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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甜嘴小悍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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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0: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甜嘴小悍妻

衛崇盡不懂他的親親娘子是怎麼回事?
明明她的才智謀略堪比他那身為首輔的好兄弟,
而且力氣大得能把他這大將軍一把壓制在床,卻這麼不自信,
要知道,能娶到她是他三輩子燒了高香,
她有勇有謀,小小年紀就能領著護衛親自斬殺刺客,
還有調製薰香花露的本事,賺的錢多到有自信供應他打仗的軍餉,
管理後宅更是小菜一碟,一張甜嘴鬥倒不肖尊長,
可這樣厲害的姑娘怎會死都不相信他愛她,
難道真是因為他過去太遲鈍讓她等太久,還是她其實後悔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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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0: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迎娶公主平妻

        廳堂裡,祝賀聲綿延不絕,宮中女官穿梭其中,確認每道程序合乎規制,再一一向將軍夫人稟報。

        齊墨幽頷首輕噙笑意,低聲吩咐。

        前來祝賀的女眷見狀莫不交頭接耳,直道將軍夫人是一代賢妻典範,然而竊竊私語兼看好戲的人也不少,畢竟武定將軍今日迎娶的平妻可是當今聖上最疼愛的慶平公主易珂。

        滿京城裡誰不知道易珂心儀衛崇盡,豈料他竟娶了承謹侯府的嫡女齊墨幽,氣得易珂再三找齊墨幽的麻煩,甚至還帶人砸了她的鋪子。

        先前易珂使了點手段讓衛崇盡救了她,再向皇上請旨願意下嫁為平妻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任誰都知道,高貴如易珂,怎可能願意當個平妻?不過是先進衛家的手段罷了,一旦她過門,齊墨幽還能有好日子過?

        王朝雖不崇尚平妻,但也沒禁止,可是皇室公主請旨下嫁為平妻,易珂絕對是空前絕後的那一個,足見她想嫁給衛崇盡的決心有多堅定。

        於是乎,今日到場祝賀的大多是來看戲的。

        齊墨幽怎會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就見她美目流轉,氣度泱泱地招呼各家女眷,哪裡有半分喪家犬的氣息。

        直到爆竹聲響起,一抹痛閃過她清麗的面容,僅有片刻,眨眼便卸得連渣渣都不留,招呼著眾人朝大廳而去。

        廳上,她的公爹早已入座,她就站在邊上看著一對新人入門,看著她的夫君拽著同心結的一頭踏進廳裡,一身大紅喜服刺得她雙眼微微發痛,她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輕眨著如蝶翼般的羽睫,噙著笑意望向他,卻見他那張向來俊朗愛笑的臉此刻竟凝著一股肅殺之氣,目光如刃,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像是無聲質問她——這就是你想要的?

        她的心狠狠拽痛了一下,雙手在寬袖裡握成了拳。

        是,這是她想要的,她必須這麼做。

        為了他,不管他答不答應,她都會逼迫他這麼做。

        所以,她保持完美的笑容,看著他與人拜堂、被送入洞房,而她還繼續招呼賓客入席。

        她覺得自己做得很好,極臻完美。

        不過是迎娶平妻就能換來夫君將來的高枕無憂,她怎麼算都覺得沒有比這筆買賣更好的交易了。

        她笑容滿面地在席間遊走,與人談笑風生,直到送走一波波的賓客,讓她的繼婆母挑不出半點錯處,她才噙著笑意回房。

        「都下去。」立在屋門前,她這麼說。

        「夫人……」畫瓶和采瓶擔憂地向前一步。

        「我沒事,你們今兒個跟著我忙進忙出肯定累壞了,趕緊去歇著。」她語氣如往常般柔和。

        可是身為她最親近的丫鬟,哪可能感受不到她強撐一日的痛苦?

        直到齊墨幽再說了一次,兩人才退下。

        齊墨幽進了屋子,直接走到內室,還未來得及卸下一身疲憊,一把蠻橫的力道將她給拽住,在她想掙扎的瞬間嗅聞到熟悉的氣味,才教她微微放鬆,啞聲道︰「洞房花燭夜,你不能待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待在這兒?」衛崇盡嗓音低沉如刃,冰冷而危險。

        「你讓新婦守空房,要她明日有何顏面見人?」

        「她的顏面關我什麼事?肯娶她進門已經是我的底限。」

       「如果你要薄待她,又何必迎娶她?」

        她的反問終於將他壓抑一整日的怒火給引爆開來。「齊墨幽,是你自作主張逼我娶!難不成你還要我跟她同床,和她圓房?」他緊掐住她的肩頭,黑沉的眸閃掠過危險的光痕。

        齊墨幽深吸了口氣。「是,你必須這麼做。」

        衛崇盡簡直不敢相信,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知道她一點都不愛他,甚至搞不懂她到底要的是什麼。

        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相信,就算不娶易珂他一樣能護她周全?

        「……你真的要我跟她圓房?」半晌,他啞著聲問。

        齊墨幽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開口便道︰「是。」

        「這就是你想要的?」

        「……是。」不是……但只要是對他好的事,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衛崇盡笑了,笑得放肆張狂卻又淒涼空乏,「好,我就成全你!」

        話落,甩門聲響,隨著腳步聲離去,齊墨幽才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地,淚水跟著無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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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救命小恩人

        嘶吼聲和腳步聲如鬼魅般地在他身後追擊著,不管他怎麼逃都甩不開猶如黏在身後的殺機,瞬地鋒利的劍刃劃開他的背,爆開難以言喻的痛楚,他忍遏不住地發出哀鳴——

        「醒醒,大哥哥,你趕緊醒醒。」

        軟糯的嬌柔嗓音傳進耳中,教他驀地張開雙眼,如浮出水面的魚般不斷地張口喘氣,下一刻,黑厲的眸直瞪著身旁的……小小人兒。

        小姑娘頭上紮著雙螺髻,露出一張粉嫩透紅的小臉,葡萄似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瞅著自己,然後伸出小手貼在他額上。

        「沒事了,大哥哥,別怕。」

        恐懼被安撫了,額上微涼的溫度緩解了他體內因憤恨堆積的怒火,讓他再度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時,那雙黑亮眸子依舊盯著他,裡頭彷彿藏了星光,閃爍的光芒照進他黑暗的心板上。

        「大哥哥,你要不要喝點水?」

        如鶯啼般的嗓音像是一淙清泉澆進心底,尤其當她眨著濃纖長睫直瞅著他時,可愛的嬌俏模樣教他出了神。

        「大哥哥?」

        他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趴在被褥上,眼前的一切陌生得緊。「這是哪裡?」他想起身,可才略撐起前臂,背部一陣火辣辣的痛楚教他狠吸一口氣。

        「大哥哥你別動,大夫說你背上的傷口很深,得要靜養一段時日才成。」小姑娘趕忙爬上床扶著他緩緩趴下。「這裡是承謹侯府,我爹說了,大哥哥可以在這裡把傷養好再回家。」

        「承謹侯府?」他低聲喃著,再問︰「你爹是齊徹?」

        「大哥哥,你知道我爹?」

        「有過幾面之緣。」他是遇上福星了,否則他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雁領山上了。

        「喔,難怪,爹爹交代要好生照料你才成。」小姑娘點點頭,一副小大人模樣,逗得他想笑。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大哥哥,要問人家姓名,你得要先報上名字才成。」

        他眸底笑意更濃。「小妹妹,大哥哥我姓衛,名崇盡,你呢?」

        「衛家哥哥,我姓齊,名墨幽,是我在雁領山上發現你的。」

        「喔,原來齊家妹妹是我的救命恩人,那麼我是否該以身相許?」他打趣道。

        齊墨幽偏著頭,很認真地思索了下。「我爹說過,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裡需要回報,所以衛家哥哥不用以身相許。」把身體給她做什麼呢?救了人就是盼他好好的,如此罷了。

        衛崇盡聞言不禁笑瞇了眼,齊將軍把小姑娘教導得真好。

        背傷又是一陣刺痛,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齊墨幽見狀細聲問︰「衛家哥哥是不是傷口很疼?你再等等,下服藥快要熬好了,一會讓小廝服侍你喝下,很快就不疼了。」

        衛崇盡扯唇笑了笑,忍著痛摸了摸她的頭。「齊家妹妹多謝你了,這份恩情我記下了,他日要是需要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墨幽偏著頭,黑亮的眸子直睇著他。

        雖說爹有時也會這樣摸她的頭,但感覺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正忖著,門板突地被推開,她回頭望去,跳下床像蝶兒般撲去。「爹,衛家哥哥醒了,你看看他吧。」

        見他試圖翻身坐起,齊徹大步走到床邊,大手一按,揚笑道︰「趴著,大夫說了,口子頗深,你得要靜養個幾日才能動。」

        「多謝侯爺,晚輩啣草結環以報。」衛崇盡扯了扯唇笑著。

        齊徹爽朗笑著。「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我女兒,是她從山坳把你給扛出來的。」

        「嗄?」

        瞧他一臉愣怔,齊徹笑得更樂了,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示意寶貝女兒坐到椅子上。

        「我這個女兒天生力大無窮,別說扛你,連我都能扛。」

        衛崇盡目光直盯著嬌俏的小人兒,那般纖弱秀美的小小姑娘,到底是怎麼把他扛上山道的?要是被人撞見了,他這臉還要不要?

        「衛家哥哥,那時你就倒在山坳處的樹叢後頭,一身是血,我怕要是不趕緊把你帶回來,你會……所以就把你一路扛進馬車了。」她因為貪玩,把身邊的丫鬟都甩開後獨自跑到山坳處,這才撿到了他,說來也是他命大,好運氣地碰到她。

        「……齊家妹妹,這事,你千萬別跟任何人說。」雖說他現在很狼狽,早就顧不上臉面,但他好歹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被一個小小姑娘扛上山路再扛上馬車……他連想都不願意想像那情景,所以大夥都忘了吧,就當沒發生過。

        「當然。」她用力地點著頭。

        雖說爹什麼都沒說,可沒有人會莫名其妙一身是血倒在樹叢後,他必定是遭人追殺,昏厥之前把自己給藏了起來,這危急狀況她自然不會往外說。

        衛崇盡見狀,不由笑瞇眼,只覺得這小小姑娘真的好可愛。

        「墨幽,你該是累了,先回房歇著吧。」齊徹摸了摸她的頭。

        齊墨幽下意識想回答不累,可是一對上爹的眼,她就知道爹應該是要和衛家哥哥聊些不適合她聽的事,於是乖乖點著頭,回頭對著衛崇盡道︰「衛家哥哥,我有點累了,等我歇過了再來找你。」

        「好。」他笑應了聲,待她離開之後忍不住嘆道︰「侯爺將小姑娘教得可真好。」聰穎又正直,小小年紀,態度泱泱大方,直教人疼進心裡。

        「她整天舞槍弄劍,我可愁得很。」齊徹搖了搖頭,嘴裡說愁,臉上卻掛著為人父的驕傲,可神色一轉,他道︰「崇盡,可知道是誰對你下重手?」

        他看過傷口,只要再深一寸這條命就救不回來了。

        衛崇盡眸底滿是狠戾。「侯爺,我家裡的事你是知曉的,至於是誰下的重手,不需要我說你也該猜得到。」

        齊徹與他父親和外祖父家是舊識,多有走動,其中內情自然不需他多說。

        齊徹黑眸一黯,為衛崇盡感到一絲悲涼。

        衛崇盡的祖母是大長公主,乃是當今聖上的姑母,衛崇盡的祖父出身鄉野,因為隨軍征戰有功封了將軍,在皇宴上露面時大長公主一見傾心最終下嫁,先皇為此破例封了衛崇盡的祖父為鎮國將軍。

        登時衛家成了京城新貴,京官莫不討好,衛家好不風光,而衛崇盡的父親衛和則迎娶了震北大將軍府尚家的嫡女為妻,衛家的氣勢直達巔峰,可惜三年後衛和寵妾滅妻,大長公主因而活活氣死,尚家也一怒告到御前,皇上奪了衛和在禁軍裡的差事,只留鎮國將軍的頭銜,年僅一歲多的衛崇盡則被帶回外祖父家照料。

        直到衛崇盡十二歲時,衛和以衛崇盡乃是衛家嫡子,硬是將他帶回鎮國將軍府,從此開始了衛崇盡朝不保夕的命運。

        「侯爺不用替我擔憂,我既然逃過這一劫,定會記得教訓,不會再有下一次。」衛崇盡哼笑著,野性的眸中閃動著危險的戾氣。

        截至他回到鎮國將軍府這一年多來,明槍暗箭他都不知道躲過多少回,眼前這一趟要不是巧遇貴人,他怕是要下黃泉與他母親團圓了。

        齊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畢竟是衛家的家務事,他插不了手,倒是——

        「當初你回衛家時,你外祖父不是在你身邊添了不少人,怎麼這回外出沒帶個人在身邊?」尚家挑選出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不夠俐落的當不了他的護衛。

        「我把人留在家裡。」他就是心煩,找了友人相聚之後獨自上山,誰知道就遇到禍事,分明是日日夜夜盯著他,恨不得他去死。「說來好笑,她就算真弄死我了又如何?她永遠就是個妾,她的兒子永遠就是庶子,繼承不了鎮國將軍府。」

        齊徹瞧他臉色陰惻惻的,知曉他帶了幾分意氣,卻也不知道該從何勸起。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父親的妾室余氏,兵部侍郎家的庶女。當初衛和寵妾滅妻,皇上震怒之下,奪的不只是衛和的差事,更下旨余氏永不得為正室,而庶子永遠別想繼承鎮國將軍的封號。

        然而余氏認為事情尚有轉圜的餘地,也許皇上的氣早消了,只要衛崇盡不在世間,看在過世的大長公主面子上,總不能讓將軍府無人繼承,自己兒子便能繼承鎮國將軍的頭銜。

        可是一個不掛職的虛銜,擱在京城裡還真的不怎麼值錢,余氏一個只專注內宅的婦人又哪會明白?

        「不管怎樣,你盡管在這裡待著養傷,待傷好了再回去。」思來想去,牽扯內宅的事他不便多說,更無意評論衛和的為人,只得把話題轉到衛崇盡的傷勢上。

        「多謝侯爺。」

        「不用客氣。」齊徹笑得苦澀,自己真沒能力插手他的事,尚家不就是怕他處境更為難,才不敢在明面上與他連繫。「對了,需不需要往外遞個消息?」

        衛崇盡想了下,道︰「麻煩侯爺差人到慶豐樓遞個話,就說我安然無恙即可。」

        「慶豐樓?」那是京裡最大的酒樓,王公大臣們最愛的去處。

        「正是,跟掌櫃的遞話便成。」

        齊徹聽完也不多問,點了點頭,要他好生靜養便離開了。

        待人走後,衛崇盡疲憊地閉上眼,每當遭暗算之後,浮現在他眼前的是父親的淡漠和余氏的虛假,然而這回不同以往,他看見的是——小姑娘的嬌俏。

        半夢半醒間,似有人在耳邊低聲交談,細軟的嗓音,教人一聽就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齊化幽,你小聲一點,要是把衛家哥哥吵醒,我就家法伺候。」

        「……阿姊,明明就是你比較大聲。」

        「閉嘴。」

        當衛崇盡張開眼時,就瞧見兩個小玉人兒在床邊吱吱喳喳,可真要說的話,似乎是齊家妹妹在教訓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孩子。

        兩人都有雙葡萄似的眸子,同樣梳著雙髻,不同的是齊墨幽手上正拿著支小木劍,狀似恐嚇,他不由得笑出聲。

        「衛家哥哥?」聽見笑聲,齊墨幽猛地抬眼,隨即垂眼瞪著只到她肩頭的弟弟,目光冷沉地道︰「齊化幽,你死定了。」

        「關我什麼事?」齊化幽扁著嘴,淚水已經在眸裡打滾。

        衛崇盡見狀,再也忍遏不住地低低笑開。

        真逗,這兩個娃兒!
   
        「衛家哥哥,你這樣笑,傷口不疼嗎?」齊墨幽把小木劍擱在床邊,仔細地打量他的氣色,覺得跟昨天相較紅潤了些,雙眼也精神了些。

        「不疼。」他伸手輕觸她緞子般滑細的頰,笑道︰「齊家妹妹,你欺負人?」

       「咦?我欺負誰了?」

        衛崇盡瞧她一臉再真誠不過的疑惑,不禁放聲大笑。

        感情她壓根不認為自己欺負人?

        「衛家哥哥?」齊墨幽偏著頭打量他,忍不住想,這位衛家哥哥似乎怪怪的,從她以往救了那麼多人的經驗而論,還沒有一個被帶回家後就能朗聲大笑的。

        不過還成吧,能笑是好事。

        「齊家妹妹,這位是?」他指著杵在她身旁努力忍住淚的小娃兒。

        齊墨幽恍似才想起她弟弟剛闖了禍。「衛家哥哥,他是我弟弟齊化幽,都怪他把衛家哥哥吵醒,一會我就處罰他。」

        齊化幽一抬眼,一顆淚滾了出來,噘著紅艷艷的小嘴巴,連哭聲都不敢冒出來,可見平常被人欺壓得多徹底。

        衛崇盡見狀更樂了。原來齊家妹妹是個狠角色,才幾歲大而已就把人管制得這般嚴厲。

        「不怪他,我本就要醒了。」他忍不住笑意,仍試著伸出援手。

       齊化幽猛地抬眼,雙眼亮晶晶的,彷彿視他為最後的救命稻草。

        「真的?」

        「真的。」

        齊墨幽想了下,陰森森地看了齊化幽一眼,道︰「這次就放過你了,再有下次,有得你受的。」

        齊化幽用力地點著頭,用再認真不過的神情表示絕不會再犯。

        衛崇盡瞧她嬌俏的面容覆上一層冷戾,笑得幾乎要噴淚,直想問她到底是上哪學這神情的,嚇唬人挺有用的。

        「讓衛家哥哥見笑了,往後我會好好管束他。」齊墨幽朝他福了福身,難掩歉意地道。

        衛崇盡始終笑得很樂,覺得齊家這對姊弟肯定逗樂了他的父母,哪像鎮國將軍府……一想起那冰冷無溫度的家,他撇了撇唇,笑得自嘲。

        突地,小小的手撫上他的唇角,他一抬眼,就見齊墨幽正輕輕地摸著他的唇角,在他尚未開口之前,她已經開口道——

        「衛家哥哥,不要這樣笑。」

        他愣了下,笑得玩世不恭。「我剛才是怎麼笑來著?」

        齊墨幽直瞅著他,細軟嗓音輕輕的。「衛家哥哥,不要勉強自己笑,很開心的時候笑就可以了。」

        衛崇盡眸底的笑意漸濃,在他的嘴角不斷擴大,手撫上她細嫩的頰,道︰「齊家妹妹,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覺得齊家妹妹身上有股魔力,可以讓他暫時忘掉那些煩人的事。

       齊墨幽眉頭微皺著,細忖之後一臉歉意地道︰「衛家哥哥,雖然我很想答應你,可是我已經八歲了,男女有別,所以衛家哥哥不能抱我。」

        衛崇盡大笑地拍著床,他竟然被一個八歲的娃兒給拒絕了。

        齊墨幽偏著頭,忍不住想,衛家哥哥真的怪怪的。

        「小姐。」外頭傳來少年鴨子般的嗓音。

        「隱哥哥。」她回頭笑喊著,問︰「是不是衛家哥哥的藥和早膳都備好了?」

        「是。」

        「拿進來吧。」

        門開,前後走進兩名少年,手上端著清淡的飯菜和一碗湯藥。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去夫人那兒了?」門外站著兩名小丫鬟,比齊墨幽大不了幾歲。

        「采瓶,你去跟我娘說一聲,等衛家哥哥吃飽了我再過去。」齊墨幽說話時已經讓薛隱把擱著飯菜的小几抬到床邊,她很自然地夾起飯菜送到衛崇盡嘴邊。

        衛崇盡嚇了跳,沒想到她竟然要喂食,更教他玩味的是,她這個舉動讓屋裡兩名少年齊齊看向他,同樣的忿忿,於是他張口就吃。

        他這個人呢,其實是很簡單的,沒事別激他,否則他本該避男女大防,可被那眼神一看就不想避了。

        只是……八歲的女娃,到底有什麼好防的?真要防的話,侯爺會讓她踏進他的房?

        齊墨幽頭一次喂人,瞧他肯吃,心裡樂得很,就這樣一口接一口地喂,直到碗底空了便將湯藥端來,打算拿湯匙慢慢喂。

        可衛崇盡哪裡肯了,湯藥喝得愈慢只會愈苦,於是他單手撐起上身,將碗接過,一鼓作氣地喝盡。

        齊墨幽見狀,趕忙從懷裡翻出她昨晚特地存下來的一塊糖塞進他嘴裡。

        衛崇盡眉頭一皺,與其吃甜的,他寧可喝苦的。

        「衛家哥哥,不好吃嗎?」

        「……好吃。」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他只能硬著頭皮道。

        「這是華南街上慶源堂賣的百合糖,是我最愛吃的糖。」

        他點點頭,心想姑娘家果然都愛吃糖,改日他要是痊癒了,就去給她挑個幾袋糖,讓她甜到不行。

        只是不用抬眼,他就能感覺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懶懶抬眼,問︰「齊家妹妹,這兩位是——」

        「衛家哥哥,這位是薛隱,他的爹爹是我爹的副將,而這位是耿懷,在我家裡習字讀書,夫子說他可厲害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將來定能考上進士。」

        衛崇盡輕點著頭,沒損人的心思,漫不經心地問︰「可他倆為何跟在你身邊?」他原以為是跟在齊化幽身邊的,可他倆從進門到現在,連個目光都懶得遞給齊化幽,反而死死地盯著他,實在不難猜。

        「我爹讓他們跟在我身邊,陪我習武讀書。」其實她要學的多如牛毛,還得跟娘學女紅和掌管中饋……她才多大的年紀,為什麼要學這麼多?

        瞧她不自覺地皺眉,他疑惑地問︰「你不喜歡習武讀書?」這小姑娘眼光毒辣,像是能往人的心裡看去,這樣的她會不愛讀書?

        「喜歡,我只是不喜歡女紅。」身為姑娘家,她實在不該這麼說,可她真不愛拿著針線做針線活。

        「不喜歡就別勉強,你一個侯府千金,府上難道還缺針線房?」

        齊墨幽張口想說什麼,門外的丫鬟已經急聲在催,她只好閉上嘴,朝他福了福身。「衛家哥哥,你先歇會吧,我一會再過來。」

        帶著齊化幽要離開時,齊墨幽還跟薛隱和耿懷吩咐了幾句。

        衛崇盡看了兩人一眼,乾脆閉上眼,橫豎人家對他沒幾分善意,他也沒必要湊向前示好。

        然而就在藥效發作、他昏昏欲睡之際,外頭來了人,於是薛隱趕忙喚他,「衛公子,夏大人來了。」

        「夏大人?」他微瞇著眼,還思忖著他口中的夏大人到底是誰,怎能教這看似沉穩的少年瞬間慌張起來。

        「崇盡。」

        一聽見聲響,他朝門口望去,咧嘴笑道︰「夏燁。」

        唉,突然說是夏大人,他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忘了夏燁在今年殿試上被點為狀元,進了翰林院。

        「氣色還挺好的嘛,我還以為得來替你收屍。」夏燁走到床邊,黑曜石般的眸子堆滿如沐春風的笑意。

        「想替我收屍還輪不到你,夏大人。」衛崇盡沒好氣地唼了聲。

        齊墨幽到母親屋子裡請安,聽母親叮囑了幾句後,提著裙擺就朝主屋的客房跑去,卻瞧見了薛隱和耿懷都站在外頭。

        「怎麼了,你們兩個怎會站在外頭?」她走近時問著。

        「小姐,有人來探視衛公子。」耿懷連忙應著。

        「誰?」她不解問著。

        因為爹說過,衛家哥哥的處境很微妙,暫時別讓人知道他在府裡養傷,可今兒個就有人上門探視,也不知道來者是什麼心思。

        「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夏大人。」薛隱低聲說著。

        她眉頭微挑,從微開的房門往裡頭望去,就見一個少年坐在床畔,可惜背對著門沒能目睹他的豐采。

        今年的新科狀元在京城裡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因他年僅十三,其亡父乃是皇上的太傅,但他壓根沒有沾亡父的光,能在殿上一舉拿下狀元,是因為他與朝堂官員舌辯水利防治和戰線布局,辯得群臣啞口無言,皇上極為激賞,當殿點為狀元,且封為端明閣大學士兼翰林侍讀。

        這事一出,少年狀元郎成了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對象,幾乎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說書,人人都說少年狀元郎即將平步青雲。尤其他有張雌雄莫辨的俊美臉蛋,見過的人皆說其面如冠玉,身似勁竹,清貴傲然,讓人自慚形穢。

        對於如此驚艷奇才,齊墨幽也是有幾分好奇的。

        而房裡的衛崇盡瞥見了她在門外偷覷的模樣,不由笑柔了眉眼,夏燁見狀,回頭望去就見一個小姑娘一臉怔愣地瞅著自己。

         「別嚇著我的齊家妹妹。」衛崇盡見小姑娘瞧夏燁都瞧直了眼,不知怎地心底有那麼丁點不舒服,像是自個兒的地方被侵犯,哪怕是他最親的兄弟都不該涉入他的禁地。

        「你是傷到眼了?就我這張臉能嚇著誰?」夏燁笑容可掏地道︰「倒是你,昨兒個才讓人給救回來,眼下就認了個妹妹,嘖嘖,你這小子連小姑娘都不放過?」

        「你腦袋才壞了,誰會對個八歲的小姑娘起心動念?」衛崇盡毫不客氣地呸了聲。「你明知道外頭的傳言全都是假的,還要拿這話損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

        他倆是衛崇盡尚住在震北大將軍府時相識的,兩人同年生,別瞧夏燁這家伙文弱,他可是練家子,端著一張俊美面容,拽著一身斯文,骨子裡卻尖酸刻薄得讓人倒退三步。

        「那可難說,朝中好幼女的官員可不少。」夏燁涼聲道。

        「夏大人本事好得很,就等你去肅清朝中劣習。」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這少根筋的,我才入朝而已你就急著讓我樹敵,安的是什麼心?」這是哪門子的兄弟?

        「你就這點本事?」他嗤了一聲,不屑得很。

        夏燁笑瞇了黑曜石般的眸子,撫了撫他的髮。「我哪有你的本事,三天兩頭被追殺,隔三差五地躺病床?」

        「你到底是來幹麼的?」專門羞辱他的?他可以滾了。

        「不都是你家燕奔,那孩子都快掉淚了,我心裡不捨,一接到消息就來了。」夏燁瞧他氣鼓鼓的,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唾棄神情,低聲道︰「你也長點心眼,別讓人一激就意氣用事,明知道人家盯著你還專挑沒人的路走,你要知道,不是每次都能好運蒙人相救,要是他日再出事,我真不知道要上哪兒收屍。」

        「你真的可以滾了,夏大人。」不損人就活不下去的家伙,有多遠就滾多遠,他眼不見為淨。

        「忠言總是逆耳,我明白的,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就算不替自己打算,好歹也該為了安你外祖父、舅舅們的心有所打算,必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讓旁人不敢小覷你、再算計你。」

        面對夏燁虛偽的苦口婆心,他眼角抽搐了一下。「夏大人,咱們同年,我還大你兩個月。」拿什麼長輩的口吻跟他說話?

        「所以啦,你瞧我都快入閣了,你卻游手好閒、無所事事,怎麼配得上我?」當兄弟的,這樣有點門不當戶不對,但他向來寬容,瞧他又處在養傷的窘境,話就不說到這份上了。

       「我去你的!你了得,要是看不上我盡管走!」他那張嘴再不收斂,他的傷也不用養了!

        「崇盡,我就是看得上你才要說你,明年武舉加恩科,我舉薦你應試。」

        衛崇盡心思一轉,猜想許是西北那頭又鬧起來了,要不怎會無端武舉加因恩科,便想問個明白。「有戰事起了?」

        「每年入冬,西戎哪能不為口糧鬧幾回的?」夏燁調笑似的道。

        「既是每年都會鬧的事,何必在明年加恩科?」真當他沒腦袋了不成?「西戎皇帝年事已高,說不準那個最勇猛善戰的二皇子已經起兵奪了帝位,這當頭為了立威,乾脆把矛頭指向西北,要是能搶了糧,立了戰功,他再怎麼名不正言不順,這下子全都妥當了。」

        他是在震北大將軍府長大的,關於邊防外族的事沒少聽過,只要略略分析約莫就能猜出個輪廓。

        「唉呀,原來沒傷到頭呢。」夏燁俊俏面容端的是真心實意,可嘴巴就像淬了毒。「不對,說不準你就是中了暗算,這不靈光的腦袋才靈光了起來。」

        衛崇盡橫眼望去,要不是背還疼著,肯定要給他一頓飽拳。

        「橫豎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所以你趕緊趁著年底把傷養好,明年加恩科,你就照我的吩咐去做。」雖說戰事未起,但年末到初春肯定是一陣腥風血雨,朝中武將極需換血,他壓根不介意舉薦自己人。

        瞧他突地正經起來,衛崇盡沒好氣地道︰「我如果要應舉,還需要你舉薦?」到底知不知道他出身鎮國將軍府?

        「你以為你爹的好姨娘會讓你順當地去應舉?」

        衛崇盡聽完,死死瞪著他。

        「聽我的,有我罩你,什麼事都不用擔憂。」話落,他很兄弟地往他肩頭一勾,順便拍了他兩下。

        「去你的夏燁,你不知道我傷在背部?」專挑痛處打的是不是?

        「知道,就是知道才拍的。」夏燁一臉壞笑地站起身。「喏,明兒個下朝再來看你,你就乖乖養傷。」

        「你不要再來了!」衛崇盡怒咆,混蛋家伙,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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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1: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齊府中的暗潮

        趕走了夏燁,衛崇盡渾身沒勁地趴在床上,卻想起方才就瞧見齊墨幽在門口張望,如今夏燁都走了,她怎麼還沒進門?

        微使著勁抬臉往外一瞧,就見那丫頭傻愣愣地站在門外,他費力地朝她招著手,喊著,「齊家妹妹。」

        齊墨幽回過神,緩步踏進屋裡,「衛家哥哥。」她輕聲喊著。

        衛崇盡瞧她沒了出門前的笑臉,秀眉微攢,像是遇到什麼難題,不由脫口問︰「怎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姑且不論齊墨幽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別提他對小丫頭一見如故,純粹覺得這般清秀的小臉蛋上就該掛著笑意,哪能攢著眉、一副愁雲慘霧的模樣。

        齊墨幽直打量著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衛家哥哥,你和夏大人是什麼關係?」感覺很要好,要好到讓她覺得不尋常。

        剛剛,他們是不是親在一塊了?

        兩顆頭貼得那般近,而且那位夏大人又這樣抱著他……二叔家裡兩個哥哥感情再好,也不會這樣黏在一塊啊。

        衛崇盡不禁失聲笑著,還以為她在擔憂什麼,結果竟是在問這個,莫不是以為夏燁一朝為官,位高權重,怕他對自己不利?

        「齊家妹妹,夏燁的母親是我二舅母的遠房表妹,真要論起來,我倆是表兄弟關係,雖然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但我小時候住在外祖父家,他也常到尚家走動,所以和他就跟兄弟一樣。」

        話是這麼說,但他恨不得和那家伙撇得一乾二淨……不不不,在他這麼做之前,他應該先撕爛他的嘴才是。那家伙空長了張出色奪目的外表,獨獨壞了那張嘴。

        「是喔。」她垂著眼仔細想著,二叔家的兩個哥哥,一是嫡,一是庶,所以感情也許沒那麼好,他們是表兄弟,是有情分的,所以親密點,實屬正常。

        於是她一掃陰霾,笑吟吟地說︰「衛家哥哥,趕緊歇息吧,你喝了藥之後肯定會睏的,大夫也說睡得多,好得快。」

        衛崇盡直瞅著討喜又甜美的笑臉,伸手往她的秀鼻輕掐了下。

        真不知道這小丫頭片子在想什麼,一時風一時雨的,但不管怎樣,還是笑臉好。

*             *             *

        接著幾天,這小丫頭一得空就會到他跟前噓寒問暖,他都快以為自己平白得了個妹子,養傷也養得心裡很樂。當然,要是夏燁那家伙別老在他面前晃,那就更好了。

        「今兒個不錯,總算是能下床了,要不天天窩在房裡,人都悶壞了。」

        衛崇盡微揚眉,睨了眼扶著自己下床走步的夏燁,心想這家伙難得說出人話,正要開口,又聽他道——

        「你就不知道,我每回來時都問到不行。」

        「……我請你來了嗎?」衛崇盡咬牙問道。

        「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我就來了。」

        衛崇盡閉了閉眼,要不是背部的傷還痛著,他真想將這家伙一腳踹開。

        「凌湛本也是要來的,可我怕連他都來了,你很快就會被帶回鎮國將軍府了。」凌湛是定國公世子,如今在大理寺當差。他們三人會湊在一塊,都是因為衛崇盡的大表哥尚遠居中牽線,相處時間一久,就像兄弟一般。

        可惜的是,尚遠隨父鎮守在西北,已有一兩年沒碰到面了。

        「不用他來,光你在這裡出入,我在這裡養傷的事大概已經傳得滿城皆知了。」衛崇盡說著,注意拱門那頭有人影鬼鬼祟祟,他微瞇著眼,心想那身影看起來並不像是齊家妹妹身邊那兩個少年,看起來要再抽長些。

        「你在看什麼?」夏燁湊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兩個應該是齊家二房的公子。」

        夏燁也微瞇起眼打量。「嗯……齊家二房有一嫡一庶,看不出來感情有這般好,竟然一同來偷覷咱們。」

        「那是偷窺你。」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家伙是他。衛崇盡啐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忍不住問︰「你怎麼把齊家的底細摸得這般清楚?」

        他跟齊家是有過往來,所以略略知道齊家裡頭有什麼人,可這家伙和齊家是八竿子打不著邊,話裡卻明擺著清楚齊家二房嫡庶不和,他又是打哪知道的?

        「你有瞧過誰家嫡庶處得好的?」夏燁涼涼飄去一眼。「你跟你庶弟好嗎?」

        「別提他,晦氣。」一想到他那個庶弟只小自己三個月,他就惱火得很。

        這代表當初他爹娶了他母親後,就把余氏給弄在外頭養著,等到孩子生下就理所當然地帶回府,硬生生把他娘給氣病了,就此香消玉殞。

        夏燁低低笑開,扶著他在廊下稍走了兩趟,餘光突地瞥見什麼東西落下,原以為是下雨,仔細一看,竟是下雪了。

        一開始是如絲般雪雨,慢慢地變成綿密的雪沙。

        「原來是要下雪了,難怪變冷了。」夏燁噙笑看著天空,又問︰「我看咱們進屋吧,省得你身上又染風寒,到時候賴在侯府過年多不好意思。」

        衛崇盡眼角抽了一下。「不勞你費心,我從小到大得到風寒的次數,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所以你要繼續練走?」夏燁問著,卻見他的目光仍落在拱門那頭。「你不會是擔心起齊家那兩個小子吧。」

        「夏大人,齊家那兩個小子年紀都比咱們大,再來,他倆關我什麼事,我還擔心他們不成?」這家伙自從入朝為官之後,開始瞧不起這些年歲差不多的同輩,莫名地用大人家一個輩分的口氣說話。

        「要不?」杵在這兒分明就是看著拱門,不是為了那兩兄弟又是為了什麼?

        衛崇盡懶得理他,依舊盯著拱門那頭。

        每日大約這時分,齊墨幽完成了今日的功課之後就會到這裡陪他,盯著他喝藥,可都下雪了,不知道像野馬的她會不會把下人丟在後頭,淋著雪跑來?

        正忖著,餘光瞥見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廝從拱門跑了進來,可一瞧見他和夏燁,嚇得見鬼般地跑出去。

        他不由微起眉,那名小廝他見過一次,似是齊化幽身邊的小廝,不會是在找齊化幽吧?

        「崇盡。」

        「嗯?」他正思索著,回應得很敷衍。「你瞧那棵梅樹上頭是不是躲了個孩子?」

        聽夏燁這麼一說,他猛地抬眼,果真瞧見齊化幽就在一棵梅樹上,而且像是快要抓不住樹枝了。

        他暗咒了聲,忍著痛,一步快過一步地朝梅樹走去。

        「走慢點,梅樹不高,摔不死他。」夏燁沒好氣地攙著他,想讓他腳步放慢點,誰知道他卻是急如星火,像是樹上躲的是他的祖宗一樣。

        「齊化幽,下來。」走到樹下,這一小段路已經讓衛崇盡氣喘吁吁,於是話一出口就帶著一股狠勁,嚇得躲在梅樹上的齊化幽險些腳滑摔下樹,衛崇盡也跟著被嚇得伸出手,就怕小家伙掉下來有個閃失。

        齊化幽可憐兮兮地往下看。「衛家哥哥,連你也凶我……」

        他開始悲嘆自己的命運,不懂為什麼身為老麼的他要受盡兄姊的欺凌。

        「不是凶你,是擔心你。」衛崇盡無奈嘆口氣。

        「擔心?」齊化幽很疑惑。

        「對,就好比你現在躲在樹上,我怕你一個不小心就會摔死,所以你馬上給我下來。」他努力揚起笑臉,讓自己看起來親切無比,省得這小家伙又裝小媳婦。

        齊化幽斂著卷翹的長睫好一會,幽幽地道︰「我下不去。」

        衛崇盡深吸口氣,語氣緩和地道︰「跳下來,我接著你。」

        「你要是故意不接我,讓我摔在地上呢?」雖然他曾經在阿姊面前保過他,但不代表他是個好人,對不?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如果要讓你摔在地上,我何必過來?」

        「可是阿姊也會特地過來,拉著我摔在地上。」很痛,還不准他哭。

        衛崇盡愣了一下,倒是一旁的夏燁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你阿姊是特別了點,但她是為你好,你要真摔傷了,她不心疼才怪。」想想齊墨幽才多高的個兒,要是能讓她一把抓下來就代表沒多高,是真的摔不傷他的。「快點,下來吧。」

        齊化幽猶豫著,眼見衛崇盡的臉色愈來愈沉,他索性雙眼一閉往下跳,接著就落在一個堅硬厚實的懷抱裡,教他疑惑抬眼。

       「瞧,摔不著你吧。」衛崇盡沒好氣地睨著他,卻在他眸裡讀出些許的崇拜,不由覺得好笑。

        「對嘛,兄長應該是這樣的,我家的兄姊都跟別人家的不一樣。」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疑惑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麼子的悲慘命運。

        這話像是尋常的抱怨,可衛崇盡卻聽出些許端倪。「除了你姊,就連你兄長都欺你?」

        二房的人有膽子動到他頭上?他年紀雖小,可是侯府世子呢。

        齊化幽眸色幽幽,一副天下人都負他的模樣。「阿姊欺負我是照三餐、看心情的,可我兄長他們是在言語上欺負我,至於我三姊……她是個怪姊姊,很喜歡欺負我阿姊,好比今日就故意弄髒我阿姊的裙子,讓阿姊在課堂上出糗。我生氣了,阿姊卻說我不能生氣,忍過就算,可我還是氣不過,所以趁著下學時弄髒三姊一身衣裳,瞧她失聲尖叫我心裡就舒服多了。」

        衛崇盡聽完睨了夏燁一眼,而夏燁那神情就在說——這事再正常不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確實,衛崇盡也覺得很正常,哪家的兄弟姊妹不小吵小鬧的?可問題是,齊墨幽的性子不像會忍氣吞聲,管教弟弟也有一套法子,怎會任人欺?再者齊家二房主動欺人,這是什麼狀況?

        還有,聽齊化幽這麼一說,他隱隱猜到他為什麼會爬到樹上了。「你該不會是為了躲你阿姊才爬到樹上的?」他肯定為避禍才避到這兒來,連小廝都甩開了,所以小廝才會到處找人。

        「你不知道你阿姊每天都會到這院子盯我喝藥?」這不是自投羅網嗎?這孩子腦袋沒事吧。

        齊化幽笑得可驕傲了,伸出短短的手指輕搖著。「衛家哥哥難道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衛崇盡揚起了濃眉,正想誇小家伙有點腦袋,夏燁已經毫不客氣地道——

        「可你爬得上去卻下不來,要是沒人發現,天氣又冷又下著雪,你是準備把自己凍死在上頭嗎?」

        齊化幽張口想反駁卻反駁不了,張了張口,說不出半句話,小臉已經羞紅了,乾脆埋在衛崇盡的頸窩裡不想見人。

        衛崇盡哈哈笑著,抱著他走上廊道。「算算時候,你阿姊差不多快到了,要不你陪我在這兒等她。」

        聽至此,齊化幽二話不說往下跳,有模有樣地朝兩人作揖。「我先告退。」話落,一溜煙地朝院子後方跑走了。

        衛崇盡忍不住笑意,直覺這對姊弟很逗人。雖然齊化幽老說他阿姊欺他,可偏偏有人欺他阿姊,他還是替阿姊報仇。

        「你倒是料得準,小姑娘真的來了。」

        衛崇盡一抬眼,果真瞧見那抹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拱門邊,真的沒撐傘不說,更糟的是,她竟然還站在原地和齊家二房的小子說話——

        「大哥、二哥,你們竟然在這兒?二叔很生氣呢,說夫子等了你們好半晌,小廝丫鬟都快要把府裡給掀了。」齊墨幽沒給好臉色地道,他倆沒去讀書會害慘了身邊伺候的人,罰月錢是小事,打個幾棒也還撐得住,怕的是被直接趕出府,真是壓根不懂體恤身邊的人。

        「四妹妹,借住在這小院的人到底是誰,為何夏大人幾乎天天來?」二房嫡子齊平幽將她拉到身旁問著。

        承謹侯府就兩房人,同輩分的孩子總共有五個,所以排序混在一塊。齊徹因為成親得晚,所以膝下兩個孩子成了行四、行五。

        齊墨幽皺著眉,心想她的哥哥今日不讀書,就是為了打聽大房這頭的事?「大哥,不管他到底是誰,對兩位哥哥來說都沒干係,因為他是大房的客人,基於一些因素暫時住在這兒,我爹也說了不准任何人打擾他,兩位哥哥既然能知道夏大人探視那人,自然也該知道我爹下了死令。」

        齊家兩房並沒有分家,大房自然是住在正院這頭,二房則是住在西邊的重和園,兩房的下人雜處在一塊,一些耳語多少還是會互通。

        她想,回頭應該和娘說一聲,是時候好好整治府裡的下人,要不一個個都守不住嘴,一點風吹草動就吹到二房去,天曉得又會從二房吹到哪裡去?

        她很喜歡二叔,卻很討厭二嬸,還有二嬸的一對兒女,她的大哥跟三姊。

        「四妹妹,你這話也說得太重,咱們只是想知道那位貴人是不是鎮國將軍的兒子罷了。」齊平幽將厭煩藏在眸底,陪著笑臉說。

        「他是誰關大哥什麼事?」小臉一抬,葡萄般的眼看似溫順卻噙著一股肖父的凌厲。

        齊平幽不禁語塞,扯了扯身旁的齊光幽。

        齊光幽便趕忙道︰「四妹妹別生氣,咱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意和其相交罷了,外頭都傳說他的親爹寵妾滅妻,小時候是在震北大將軍府長大的,去年才回到鎮國將軍府,聽說家中姨娘手段了得,他在府裡過得也不怎麼好,於是對這樣的人起了幾分憐惜的心罷了。」

        齊墨幽皺著眉不語,她向來不怎麼討厭這位二哥,因為二哥也沒少讓二嬸折騰,所以他的感同身受她能信上幾分。

        只不過為何他們竟知道衛家哥哥的身分?

        她聽父親提過衛家哥哥的身世,卻不知道原來他在鎮國將軍府過得不好,如今看來不是他的傷不便移動,而是真讓他回了鎮國將軍府可能要了他的命,父親才會將他留在家裡養傷。

       「齊墨幽!」

        正忖著,一聲暴咆遠遠傳來,嚇得她顫了下,隔著小園林望去,就見衛崇盡讓夏燁攙著站在廊下。

        「兩位哥哥,我就不跟你們多說了,你們趕緊回去吧,要是你們不聽勸踏進這兒,父親一旦怪罪下來,我保不了你們兩個。」話落,她頭也不回地朝小園林跑去。

*             *             *

        廊下,夏燁看出了點興味,嘴角帶著一抹壞笑。「崇盡,你不會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了吧?」

        「把你的嘴巴放乾淨點,誰會看上一個八歲的娃?」他想,也許他能動動筋骨,好好地揍他一頓了。

        「沒把人家放在心上,你那麼緊張做什麼?」什麼時候成了護崽的母雞了?

        「你沒瞧見下雪了嗎?那兩個混蛋自個兒淋雪就算了,還拉著她一道淋,到底是哪門子的兄長?」要是他的妹子,他護著疼著都來不及了,哪可能讓她淋上半點雪?真是不像樣!

        「嗯……我沒有妹子,倒是不知道那種心情。」他有兩個弟弟,他倆要是有閒情雅致在外頭淋雪,他會乾脆把他倆綁著丟到園子裡淋個夠。

        衛崇盡懶得睬他,就見齊墨幽撩起裙擺跑上了走廊,他又吼道︰「用走的,你不知道已經下雪了,地上都濕了,你都不怕跌跤?」

        齊墨幽聞言趕忙放慢腳步,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可憐兮兮地喊著,「衛家哥哥。」雖然她摸不著頭緒,但聽他那聲音就知道他定是氣極了。

        衛崇盡本來一肚子火,卻在聽見她那軟綿綿的嗓音後瞬間消失無縱。

        他輕咳了聲,對自己的過度反應有點赧然。「沒事,只是你身邊怎麼沒跟個人給你打傘?」說著,瞧她肩上早已經被雪水給浸濕,濃眉不由一攢。「你還是趕緊回房換下這身衣裳吧。」

        齊墨幽直瞅著他,他生得濃眉大眼,雖說稚氣未脫,但眉宇間一股俊逸英氣,噙著笑時帶著幾分不羈,然而攢著眉頭時有股與生來的威壓。「衛家哥哥生我的氣?」她脫口道。

        「我?」他愣了一下。「沒有。」

        「可是……」她踮起腳尖,還是他彎下腰,她才有法子摸上他的眉頭,她輕撫著眉間皺摺。「看起來像是生氣了。」

        衛崇盡猛地抓住她的手。「你的手快結凍了,你壓根不知道冷嗎?先進房去靠著火盆把身子烘暖,一會你身邊那幾個丫鬟小廝要是來了,非得……好生整治一番,哪有下人這般伺候人的?」

        本是要說全都發賣出去,可想想他憑什麼介入人家的家務事,才把真正的想法給用力咽下。

        齊墨幽彷彿明白了他的用意,喜笑顏開。「衛家哥哥,我不怕冷,大雪天裡習武是常有的事,方才我也是在小校場裡習武。」

        「小姑娘家跟人家學什麼武?」也許他回頭該跟齊徹說說,哪能讓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學武,寵女兒也不能寵到一切都順著她。

        「我爹說,說不準有朝一日.,咱們王朝能出個女將軍呢。」

        「那咱們王朝的男人得有多衰敗才會冒出一個女將軍?」他沒好氣地道。

        男人保家衛國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能讓守在後宅的姑娘出去與人拚搏,這事要是傳到外族耳裡,大涼的男人全都去跳海吧。

        齊墨幽一聽,不服氣地道︰「衛家哥哥這是瞧不起姑娘家了?」

        「這跟瞧不瞧得起有什麼關係?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外,就這個理。」

        「迂腐。」輕輕拋下兩個字,齊墨幽氣呼呼地跑了。

        衛崇盡一臉愕然地瞧她跑遠,還沒意會是怎麼一回事,身旁的夏燁已經笑到快軟癱在他身上。

        「你笑什麼?滾遠一點!」

        「你得罪了小姑娘還不自知?」夏燁笑得更樂了,不住地揩去淚花。「小姑娘習武又不是非要上陣殺敵,你哄兩句都不成?」

        「……這怎麼哄?我要是誇她,她當真了怎麼辦?戰場上刀劍無眼,小姑娘哪能去那種地方?」除非大涼的男人都死光了!

        「她總有一天會變成大姑娘。」

        「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去!」姑娘家合該讓人捧在掌心裡疼的,要是哪天她真請命上戰場,他綑也要把她綑在身邊。

        「嗯,也是,那就請你趕緊養好傷,明年參加恩科,早一點將西戎這纏人的宿敵給滅了,要不你齊家妹妹說不準真有上戰場的那天。」

        「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

        他好不容易認了個妹子,哪能讓她上戰場?

        想到一個小姑娘都有保家衛國的心思,他真覺得有點丟臉,心想這些年他到底都在做什麼……更糟的是,妹子被他氣走了,要怎麼哄回來?

        慶幸的是,齊墨幽盡管氣跑了,但到晚膳的時間,她還是出現了。

        盡管現在的他不須人喂食,傷勢雖沒好到能行動自如,但一應小事他都還行,可是她就是會來看看他,噓寒問暖,真情實意得很。

        哪怕她現在臉上半點笑容都沒有,他心里還是很受用,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遇到一個與他無絲毫血緣關係,卻可以很純粹地關心他、照料他的人,讓他很難不在意。

        「齊家妹妹吃過了嗎?」他自行用膳,隨意找著話題,雙眼專注在她的神情上。

        「嗯。」她面無表情地應著,垂斂長睫,瞧也不瞧他一眼,彷彿公事公辦,等他用完飯她便教人撤走。

        衛崇盡攢起眉,用飯的速度愈來愈慢,很怕在他吃完之前還沒想到法子教她消氣,可……小姑娘到底要怎麼哄?外祖父家的兩個表妹從沒在他面前使過性子,他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眼看桌上飯菜愈來愈少,兩人之間滯悶的沉默快教他窒息,他終於將碗筷往桌面一擱,開門見山地道︰「齊家妹妹,可以別再生我的氣了嗎?」

        齊墨幽微別開臉,悶聲道︰「我沒有生氣。」

        「你明明就生氣了。」一點笑容都沒有,還說沒生氣,是臉癱了是不是。

        「我沒有生氣。」嬌軟的嗓音難得摻了一絲強硬,咬牙切齒極了。

        按理說,在這當頭衛崇盡應該想盡辦法道歉求原諒,可不知道為什麼一聽見她強辯的嗓音和那張裝面癱的臉,他竟笑出聲了,更糟的是一發不可收拾,笑到不能自已,笑到她起身走人。

        「齊家妹妹,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他強忍著笑意,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齊墨幽羞惱成怒地罵道。

        盡管她不清楚他到底在笑自己什麼,可分明就在取笑她!

        「不是,我是……」糟,一想起來,他又快壓不住笑意了。

        誰要她一個小丫頭像個小大人一樣,明明氣急了還要假裝沒事……真的很好笑。

        「齊家妹妹,我預估這兩天就要回家了,不管怎樣,我都不希望在我回家之前咱們都沒有和解,你要是覺得我哪裡做錯了,你盡管說。」抱著她,他才發現小丫頭渾身軟綿綿的,他不由略放鬆一點力道,就怕多施一分力會在她身上勒出一點痕跡。

        一聽他說要回家,齊墨幽沒法子再撐著臉皮,擔憂地道︰「可你根本就還沒好全,要是回去又……」事關他家宅隱私,她實在說不出口。

        衛崇盡笑了笑,許是齊徹略略跟她提過他家裡的事,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這一回我會學聰明一點,不會再著了他們的道。」

        「可是……」

        「你別擔心,我會把自己護得好好的,再說都快要過年了,我總不好一直待在這兒,明年三月有場加恩科的武舉,我想下場練練手。」別說夏燁信心滿滿,就連他都自負得認為京裡的將門子弟還不見得比得過他。

        「考武舉?」

        「嗯,考了武舉進軍營後,有朝一日我會前往西北,將西戎殺個屁滾尿流,所以你就別再說你要保家衛國了。」

        「衛家哥哥,你這是瞧不起人。」她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下子衛崇盡總算摸清楚她不開心什麼。「無關瞧不瞧得起,只是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就好比你爹定會將你們都給護得周全,不是嗎?」

        「可是我也想保護爹,我不想爹老是上戰場。」她嗓音輕軟地喃著。

        衛崇盡這才想起齊徹幾年前去了趟西北支援,一去就是兩年,他在外祖父家長大,看著舅母們守著家等待舅舅回來,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可以理解。

        「那也輪不到你去,我說,你這才是在瞧不起我,我是個男人,年紀也比你大,沒道理繞過我讓你上了戰場吧?再者,真要論,不管是兵策戰略還是武底子,我都遠勝你很多籌。」

        齊墨幽眨了眨葡萄般的黑眸,輕聲道︰「我的力氣很大,那天就我一個人,卻把衛家哥哥從山坳扛上山道的。」

        再次從她口中聽見這件事,衛崇盡有種想挖坑自埋的羞赧感。

        他居然被一個尚不及他胸口的小姑娘給扛起來……她到底是有多天賦異秉?

        「……齊家妹妹,力氣大小不是決戰中的勝負關鍵。」好半晌,在她萬分堅持的目光之下,他只能硬掰出這段話安撫她,順便安慰自己。

        齊家妹妹能扛得動他,可能因為他失了不少血,所以變輕了……應該是這樣吧。

        「是喔。」她有些惋惜地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天生力大是最大優勢,聽他這麼一說,感覺自己像是空有力氣卻無智謀。

        「橫豎戰場上的事交給男人就是。」話落,怕她又誤解,趕忙再補上一句。「這不是看輕你,而是保家衛國是男人天生的責任。」

        他不想再見她裝面癱不理人了。

        齊墨幽輕點著頭,也不在這事上糾結,橫豎只要知道他不是瞧不起人就好。

        眼見齊墨幽喜笑顏開,衛崇盡才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哄人還真不是件簡單的活兒,希望別再有下回。

        此時外頭傳來細微的交談聲,一會薛隱端了湯藥進房。

        「怎麼了?」齊墨幽問著。

        「沒,只是今日送湯藥過來的丫鬟是個眼生的,所以問了幾句。」

        「眼生的?」她接過湯藥,狀似喃喃自語。

        近來她並沒有聽母親說家中要添丫鬟,湯藥向來是從大廚房那裡弄的,可管灶上的婆子是二嬸的人……「隱哥哥,你讓人去把那丫鬟找來。」

        薛隱應了聲便離開,衛崇盡在旁好笑地道︰「怎麼,一個丫鬟也能鬧出什麼事來?」

        小丫頭片子一個,處理事時倒是沉穩得緊。

        「不是,只是擔心她是不是我二嬸……」故意派人過來探口風。後頭幾個字,她急急打住才沒說出口。

        兩房不和睦,傳到外頭就是醜聞,所以衛崇盡也不會傻得在她面前追問。「今兒個我聽化幽說,二房的姑娘弄髒你的裙子。」

        齊墨幽愣了下,沒想到她找了一下午沒找到人,原來是躲到衛家哥哥這兒來了。

        瞧她瞬間變得陰狠的神情,他忍不住替齊化幽哀嘆幾聲,總歸他再能逃也不可能逃出家門,是不?齊家妹妹看似嬌弱,但那只是外表,內裡肯定是個睚訾必報的人。

        「不過是件小事,可他偏是沉不住氣去招惹三姊,我還沒找他算帳。」臭小子,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就是個腦袋沒餡的呆子。

        「二房姑娘招惹你都沒發火,化幽為你出口氣反倒招你怨了,這什麼道理?」沉不住氣?衛崇盡忍不住笑了,實在不能想像要如何要求一個六歲娃沉得住氣。

        「這是我跟三姊的事,他本就不該出手,再者不過是樁小事,我不希望讓長輩難為,偏偏他就是不懂事,打了他那麼多次還是不長記性。」看來得要弄別的手段讓他長記性了。

        衛崇盡了解她是為了兩房和睦做退讓,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一想起明天也許齊化幽又一會逃到他這兒來,唇角忍不住微彎。

        「衛家哥哥,湯藥該喝了。」她把湯藥遞給他。

        他一接過就如往常般豪邁地喝下,正巧薛隱走了進來,他分了點心思看去,就聽他說——

        「小姐,找不到那個丫鬟,重和園那兒也沒有。」

        「嗄?」齊墨幽怔了一下。

        一個丫鬟從這裡要到重和園不可能那麼快,所以她不是回重和園也沒回廚房,代表她不是二嬸買進的丫鬟,可府裡怎會無端端出現眼生的丫鬟?

        盡管尚未推論出什麼,但心底一抹不安令她回頭就撥掉衛崇盡喝到一半的湯藥,嚇得衛崇盡愣在當場,看著砸碎在地的碗,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丫頭的力道……確實不小,打的明明是碗,他這拿碗的手卻麻了。

        「衛家哥哥,你喝多少了,能不能吐出來?」她急聲問著,直瞅著他的臉色。

        「你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湯藥……」他說到一半,突覺喉頭十分刺辣,裹著一股吊詭的熱意往胸腹間而去。

        他不由往胸口一按,把先前薛隱和她的對話連結起來,狠狠地攢起眉,可還來不及說出什麼,眼前已一片黑暗,瞬間失去意識。

        「衛家哥哥!隱哥哥,快,快把府醫找過來,快!」齊墨幽直瞪著他唇角緩緩溢出的血,急聲喊道。

        薛隱見狀,隨即往外狂奔而去,一瞬間侯府像是炸了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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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家人的小心思

        齊墨幽哭紅了眼,眼淚像成串的珍珠無聲滑落。

        「好了,你衛家哥哥已經沒事了,大夫剛才不是說了,幸好你發現得早,處置合宜,所以才能救回你衛家哥哥的命?」齊徹溫聲地哄著女兒。

        「可是我明明就起疑了,卻還是差了一步……要是我思緒再快一點就好了。」齊墨幽愧疚不已,要是衛崇盡真在她眼前出事,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齊徹抱著女兒繼續溫聲哄著。「墨幽,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誰家的小姑娘可以這麼快就察覺不對勁?況且這事不是你的錯,而是有人把手伸進侯府裡,你母親已經著手查了,肯定很快就有消息,你就別怪自己了。」

        齊墨幽沒吭聲,只是一徑地掉淚。

        她沒辦法原諒自己,因為是她把湯藥遞給他的……

        房門被輕輕推開,她回頭望去,就見親娘走來,她噙著濃濃鼻音急問︰「娘,是不是問出個結果了?」

        柳氏抽出手絹輕拭著她的臉,柔聲道︰「這事難辦。」

        「什麼意思?」

        一些後宅的陰私事,柳氏不怎麼願意在她面前說,用眼神詢問了齊徹,見齊徹點了點頭,她才道︰「為了不讓二房那頭知道動靜,所以多費了點功夫詢問,也總算逮著那丫鬟了,可那丫鬟是個不老實的,不肯吐實。」

        「那就把她押進官衙裡。」她冷聲道。

        「墨幽,如果那丫鬟受人指使,上了衙門卻反咬咱們一口,你說,這事要怎麼處理?」

        齊墨幽思緒奇快,一下子就釐清關鍵。

        衛崇盡在府裡養傷並未宣揚,可在外人眼裡,只要衛家那位姨娘對外說衛崇盡失蹤多日、只要丫鬟在堂上作偽供,咬死是齊家人指使她的,齊家豈不是百口莫辯?

        「就這樣放過她?她差點害死了衛家哥哥!」她憤恨不平道。

        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可恨之人?竟能為了一己之私就一再行凶!

        「墨幽,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行惡之人終有報,早晚有天能還衛公子一個公道。」柳氏嘆了口氣,將女兒給抱進懷裡。

        她這個女兒太過嫉惡如仇,她都不知道這樣到底好不好。

        齊墨幽偎在母親的懷裡,眼淚不住地流,她憤恨自己沒有半點能力幫衛崇盡,甚至還讓人有機會把手伸進家裡取他性命。

        「娘,二嬸真的與這事無關?」她沉聲問著。

        「墨幽,別亂猜想,你二嬸要是知道了,哪裡還需要讓二房那邊的下人逮著機會就到這院子裡打探消息?」

        齊墨幽沉默不語,心底更不平了。

        二嬸手底下的人拿了好處才讓那丫鬟混進府裡,偏這事不能張揚,也不能找二嬸討公道,就怕從二房那裡傳出對大房任何不利的耳語,鎮國將軍府更有名目上門討人,可衛家哥哥要是回去了還能有命嗎?

        衛家哥哥傷上加傷,她卻不能替他討任何公道,還得忍氣吞聲!

        「墨幽,別胡思亂想,府裡的事娘會拿主意,你別插手,時候也不早了,你先回院子吧。」

        「娘,我想要留下來照顧衛家哥哥。」齊墨幽神色堅定地道。

        柳氏自然不肯,可齊徹卻居中斡旋。「就讓墨幽留下吧,不然她會內疚一輩子。」他這個女兒的心思,他還不了解嗎?

        「可是……」

        「就依她吧,外頭放些人就好。」

        柳氏最終無奈地點頭了,一會就跟著齊徹一道離開。

        齊墨幽抹了抹臉坐到床邊,看著衛崇盡蒼白沒血色的臉,淚水又忍不住地掉。好不容易這陣子氣色養好了些,卻因為一碗有的湯藥又傷了……

*             *             *

        衛崇盡睜眼時,瞧見的就是齊墨幽枕在床緣的小臉,秀眉菱唇,五官精緻奪目,可以想見長大後會是個怎樣粉妝玉琢的姑娘,到時齊徹與他可就要煩惱了,得想想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思緒至此,他突地笑了,還那麼久遠的事,他也想太多了。

        想將齊墨幽喚醒,卻見她濃密的長睫輕顫了下,滾出斗大的淚水,瞬間像是燙進他的胸口,教他眉頭都攏了起來,不禁伸手輕撫著她滑落的淚。

        她突然張開了眼,葡萄般的眸直睇著他,瞬間笑開,可淚水跟著滾落更多。

        「別哭……別哭,你這一哭,我可不知道要怎麼辦了。」衛崇盡有些手忙腳亂地替她拭淚,她卻一把握住他的手。

        「衛家哥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是我再機警一點,你就不會出事了。」

        衛崇盡睇著她半晌才啞聲低笑起來。「傻丫頭,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在侯府過得太安逸,忘了該保持警覺,忘了那個賤婢的手段,還差點讓她有機會可以嫁禍承謹侯府,還好你心思動得快,我才能得救,你一連救了我兩次,看來,我不以身相許都不行了。」

        聽著他一心安撫的話,知他心裡明白得很,還能精準地分析利弊,她卻淚如雨下。

        衛家哥哥到底是被欺凌到什麼地步,才會心思動得這般快?

        他可是衛家嫡子、鎮國將軍府的繼承人啊!

        「齊家妹妹,別哭了,我很好,還好有你,不然我可就糟了。」

        眼淚像是天上落下的雨,不斷地流,為他的委屈而哭,為他的處境不甘,可她卻無能為力,什麼也幫不了。

        「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衛崇盡不斷地哄,直到她哭到睡著才輕手輕腳地把她抱到床上,心想兩人應該要守男女大防,可他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走到長榻那頭窩著。

        看著她淚濕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就心疼得要死,他卻笑了。

        他這一生雖坎坷,但也受外祖家諸多疼寵關愛,一路走來沒吃什麼苦,可那畢竟是外祖家,舅舅們是一家子,有時他會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那裡,然而齊墨幽的眼淚……原本毫無相干的一個人,卻為他掉了一盆淚,好像被人深深地擱在心底,就像是屬於她的一家子。

        他有一種……好像找到家的感覺。

        五天後,衛崇盡覺得好得差不多了,心想不好繼續待在承謹侯府,省得給齊家人招惹更多麻煩,趁著齊墨幽和齊化幽上學,他換上夏燁先前特地為他備上的衣袍和瓖狐毛的玄色銀邊大氅,正要前往主屋跟齊徹辭別,路經一座園子,卻隱約聽見有聲音傳來——

        「那位在咱們這兒養傷的真不是鎮國將軍府的公子?」

        聞言,他濃眉微挑,沒刻意走近,站在廊下往林葉縫隙間望去,就見兩名婦人在亭內煮茶,一應下人站在亭外守著。

        「二弟妹,侯爺的安排,我一個內宅婦人怎會清楚?」婦人正是侯爺夫人柳氏,她動作嫻熟地泡著南方的功夫茶。

        「大嫂一個內宅婦人不清楚,那我再找墨丫頭問問好了,聽說她一天到晚都伴著那位公子,想必極為相熟了。」談氏笑語晏晏,一雙頗具韻味的眸卻眨也不眨地看著柳氏。

        雖然她得叫柳氏一聲大嫂,可她打從心底瞧不起柳氏。不只是因為柳氏年紀比她輕,更因為柳氏根本不是官家千金,不過是個南方商賈的女兒,還大方地送了一百多抬價值連城的嫁妝進侯府罷了。

        這樣的女子得她叫一聲大嫂?她每喚一次就覺得作踐自己。

        尤其前幾天還莫名因為灶上的婆子多採買了個丫鬟進府沒往上報,就把婆子打發走,這分明在打她的臉,到現在也沒給她個合理的說法,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二弟妹慎言,這話在我面前已是極失禮,要是傳到外頭去,豈不是要害了墨幽的清白?」柳氏面容秀麗柔媚,然而事關兒女,她的眸色凌厲,口吻如刃,絕不容許談氏造次。

        談氏瞧她變了臉色,心裡微怵,嘴上仍不留情地道︰「大嫂說哪去了?這事我壓根沒瞧過,是聽下人私下傳的,我就是擔憂這事要是不處理,可是會壞了墨丫頭的清白。」

        「二弟妹,這事我會處置,還望二弟妹往後說話諸多斟酌,就算不為墨幽著想,也得替淨幽著想,都是齊家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不需要我教二弟妹吧,畢竟二弟妹是鴻臚寺丞千金,不似我商家出身。」

        談氏聽完,再也撐不住臉上的笑意,臉上忽青忽白,起身道︰「那就請大嫂管教好墨幽,別讓她連累齊家的女兒。」話落,不等柳氏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一群丫頭嬤嬤都跟在她身後,大氣不敢吭一聲地離開。

        「夫人,這事咱們得跟侯爺說說才成,要不二夫人愈來愈不像話了。」柳氏身邊的大丫鬟春容不掩厭惡地瞪著談氏離去的身影。

        春容是柳氏的陪嫁丫鬟,從富不可言的南方柳家來到京城的承謹侯府,很清楚侯爺對夫人是疼進心坎裡,別說侍妾,房裡就連通房都沒有,而且早將中饋交給夫人打理,兩人恩愛得有時教人不敢直視。

        偏偏承謹侯府裡還有二房,侯爺與二爺手足情深,二爺待夫人亦是極為恭敬,偏偏那位二夫人……眼高於頂,仗著自己是官家千金,壓根沒將夫人看在眼裡,三番兩次地找碴。

        官家千金又怎地?她家夫人可是南方富商千金!柳家的富,可是富可敵國的富,而且當初是侯爺到南方辦差對夫人一見鐘情,百般求娶,柳家老爺被纏得受不了才點頭答應讓夫人出閣的。

        二夫人卻總說是夫人千方百計嫁進侯府,甚至還讓下人說些詆毀夫人的話……真是教人氣不過!

        「好了,一些後宅小事沒必要拿去叨擾侯爺。」柳氏淡聲道。

        「夫人,侯爺說過了,衛家公子在府裡養病的事嚴禁下人傳出,可如今二夫人已經知道了,說不準明日全京城都知道了,到了那時——」

        「那就是我治下不嚴,是我的不是。」柳氏說起話來依舊柔柔淡淡的。「畢竟大房的下人要是沒說出去,她又要從哪得知消息?」

        春容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麼勸,但要是夫人有心整治二房釘在大房的釘子,也是好事。

        正忖著,春容餘光瞥見有眼生的人繞過廊道而來。

        柳氏垂斂著長睫思忖,突地聽見亭外的丫鬟低聲斥道︰「你是誰?怎能不經通報闖入主屋?」

        柳氏側眼望去,就見個身穿大氅的少年,濃眉大眼,身姿端正,在亭外朝她施禮道——

        「晚輩衛崇盡,見過侯爺夫人。」

        「衛公子不用多禮,只是你……身上的傷好全了嗎?」柳氏微皺著眉打量他,畢竟她可是聽相公提過他的傷有多嚴重,何況還被下了毒。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眼見年關將近不好繼續叨擾,前來告辭的。」衛崇盡噙笑道,心裡不禁想,原來齊家妹妹肖母,尤其那雙眼完全承襲了母親,現在幾乎可以預見她長大後的模樣了……看似柔弱實則剛韌,絕不容他人小覷的氣概跟母親像個十足。

        柳氏微打量他,收回目光,笑道︰「衛公子不用在意府內的風言風語,這是我治下不嚴,會好生整頓,衛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話,不妨留下來一道過年,墨幽他們姊弟可是巴不得你能一直待著不走。」

        衛崇盡笑彎了眼,直覺柳氏和齊墨幽真的很相似。「不了,我要是不在鎮國將軍府裡過年,怕是外祖父家會替我擔憂。」

        柳氏眸色蓄著擔憂,畢竟他的事她是聽相公說過的,但她也沒有法子硬把他勸留在侯府裡,只能道︰「也好,但要是得閒不妨過來走動走動,否則那兩個小家伙會很想念你。」

        「好,晚輩要是得閒,必定過府走動,到時候侯爺和夫人可不能嫌我煩。」他說著,眼裡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欽羨,因為那是他很想要卻得不到的所謂家的感覺。

        夫妻恩愛、手足和睦,那是他不管怎麼求都求不得的,如今,他也不求了。

        離開承謹侯府,衛崇盡直接回到鎮國將軍府,回院落的路上就遇見他父親的寵妾余氏。

        「大公子總算回來了,老爺天天盼著,心急得很呢。」余氏極為嬌小,有張天生嫵媚又無害的芙蓉臉,說起話來輕聲細語、酥人骨頭。

        衛崇盡橫眼睨去,似笑非笑的臉上噙著一股戾氣。「你一個賤妾是用什麼身分跟我說話?」她愛演,他可不奉陪,想噁心人找他爹去。

        余氏也不惱,反倒泫然欲泣地拿起手絹抹了抹眼。「是奴婢的不是。」

        「你這個孽子!」衛和的粗嗓從廊道的一頭傳來。

        衛崇盡哼笑了聲,連招呼都省下了,直接把親爹甩在後頭大步離開。

        呵,這就是他的爹,寵妾滅妻的混蛋。

  *             *             *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夜,承謹侯府兩房一起在正屋吃團圓飯,雖然連一桌都坐不滿,可壓根不冷清,齊徹和齊衍兩兄弟在拚酒,聊起朝堂也聊起過往,好不熱鬧。

        畢竟兩兄弟感情深厚,有太多共同的回憶可聊,然而除他二人,大房二房壁壘分明,談氏連點表面功夫都不做,只和自己的一雙兒女低聲交談,對庶出的齊光幽視若無睹,柳氏這頭只忙著給兒女剔魚刺,張羅著兩人的吃食。

        齊墨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不住地想著衛崇盡可能在除夕夜裡孤伶伶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團圓飯可吃,想著不禁有點怨了起來。

        她本以為自己多了個兄長,百般照料,誰知道他離開之後竟然再沒連繫,像是他倆從未相識,虧她還擔心他的傷、擔心他過得好不好,他卻像把她給忘了……

        「墨幽,怎麼了?是今晚的團圓飯不合你的胃口,還是你念著誰,念得連飯都吃不下?」

        耳邊響起談氏似笑非笑的冷嗓,齊墨幽眉頭微皺,還未回話,便聽自己的娘親道——

        「二弟妹,趁著今晚團圓夜,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嫂想商量事也犯不著挑在今晚。」談氏笑了笑,瞧著自己染著石榴紅的指甲,擺明了就是不想跟她談。

        盡管柳氏沒說出口,但她大抵也猜得出她想商量什麼,不外乎就是前些日子鎮國將軍家的大公子在府裡待了幾天,這事在府裡流傳開後,柳氏逮著了幾個人狠罰一頓再趕出府,順便整頓了府裡的下人,將她安插在大房的釘子都拔得差不多,如今八成想把這事揭開,讓她臉上難看。

        「就是得在今晚,就盼從明年開始咱們兩房能把一切攤開處理,省得日後衍生不必要的怨慰。」

        柳氏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且不容抗拒地把她的打算說完。「從這一刻開始,往後公中分揭,府裡的下人自然也分開,二房要用什麼人可以自己挑,往後就走二房的帳面。」

        談氏愣了下,不敢相信她竟是打算分家!「大哥,你說句公道話,大嫂趁著團圓夜說分家,這像話嗎?」當著齊徹的面她故意把事揭開,認定是柳氏把大哥蒙在鼓裡,非給柳氏難堪不可。

        她爹只是個從六品的鴻臚寺丞,是個沒有油水可撈的位置,母親更不是個會打理庶務的人,她的嫁妝本就有限,而齊衍不過是個六品吏部給事中,薪俸少得可憐,但給事中是個能撈油水的位置,可恨齊衍是個不會撈油水的笨蛋,要不是依附著大房過日子,哪裡供得起夏日的冰塊和冬日的銀絲炭?

        齊徹和齊衍聊得正歡,突聽談氏毫無禮教的吼聲,濃眉一攢,一股從沙場上練就的懾人戾氣迸現,嚇得談氏瑟縮了下。

        「你大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齊徹沉聲道。

        談氏呆愣地抬眼,不由朝齊徹身旁的齊衍以眼神求救,豈料齊衍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你身為弟媳,竟敢對兄嫂如此無禮,你眼裡還有我嗎?」

        「相公,我……」談氏慌了手腳。

        和齊徹相比,齊衍顯得溫文儒雅多了,嫁進承謹侯府十幾年來,她和齊衍也算是相敬如賓,他連個侍妾都沒有,還是她有身孕時把身邊的丫鬟給他當通房,才有了齊光幽那麼個庶子。

        可這樣一個斯文清朗的人,如今竟拿那般陰冷的目光看著她,教她打從心底慌了起來。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引起的!她怒目瞪向坐在一旁安靜不語的柳氏,手握得死緊。

        「將二夫人請回房去。」齊衍一個眼神,門外的幾個婆子立刻踏進門內。

        「爹……娘也沒做錯什麼,今晚又是團圓夜,咱們今晚還要守夜的……」見狀況不對,齊淨幽法然欲泣地央求著。

        不等齊衍發話,齊徹擺了擺手,讓幾個婆子退下。「二弟,沒什麼事,咱們好好地守夜。」

        齊衍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給談氏留下一點顏面。

        對這個妻子他不是很滿意,但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也會盡一切地待她好,可她始終不懂父母先後離世之後,大哥是如何照料他這個病弱的弟弟長大;不懂他們兄弟之間的情分有多深;更不懂大哥為了照料他們一家給了多少方便,有多少帳都是走大房的帳面,大哥和大嫂從未計較過,反倒是她肚量狹小、斤斤計較,把他的臉都丟光了。

        然而鬧了這麼一齣,就算兩房人留著守夜,氣氛也不怎麼融洽了,尤其吃過飯後齊化幽開始撐不住地打盹,柳氏便尋了這個藉口帶著他和齊墨幽先行回房。

        齊墨幽不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想跟柳氏一道守夜,可才剛踏出堂屋,她身邊兩個丫鬟便走向前來,其中一個壓低了聲響道——

        「小姐,衛公子讓人帶了慶源堂的百合糖給小姐。」

        采瓶長了她兩歲,個頭卻沒她高,圓圓的臉上帶著柔柔笑意,彷彿替她開心著。

       「真的?」齊墨幽雙眼一亮。

        采瓶忙將一包紙袋遞給她,畫瓶也跟在一邊瞧著,笑說︰「就知道小姐一定會開心,所以咱們一等小姐出來就趕忙說了。」

        齊墨幽打開紙袋,裡頭不只有百合糖,還有幾種慶源堂裡的名貴糖飴,教她笑瞇了眼。

        倒不是她真的愛吃糖,她在乎的是一種感覺,自己被人擱在心上的感覺。

        原以為他一離開承謹侯府就把自己給忘了,可原來他記得自己愛吃什麼呢!這麼一想,她樂得不去在乎剛剛廳裡鬧出的不愉快,拿了幾塊糖分給采瓶和畫瓶便跟著柳氏回房。

        柳氏微回頭看了眼,見女兒笑得那般開心,一掃數天的陰霾,不禁搖頭失笑,只是一想起衛崇盡的處境又輕嘆了聲。

*             *             *

        齊墨幽原以為年節裡他或許會尋空來看她,可誰知道元宵都快過了還不見他的蹤影。

        「四妹妹,你這樣臭著張臉,不會是因為咱們邀你一道上街賞花燈吧?」走在身旁的齊平幽側著眼問著。

        因為當他向父親和伯父請示要帶弟妹們上街時,四妹妹的臉就垮了,彷彿她早有什麼計劃卻被他給破壞了。

        然而她一個小姑娘家能有什麼計劃?伯母甚少參與京裡官員女眷的宴席,她可沒有什麼姊妹淘能相約出門。

        齊墨幽沒吭聲,因為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原本她打算假借上街賞花燈的由頭,偷偷溜到鎮國將軍府附近,誰知道硬是被大哥給破壞了。

        元宵夜,京城的御街早懸上了各式宮燈,沿街更有不少賣花燈的攤販,各式的花燈懸掛著,猶似堆滿了落入凡間的星子,暖意彷彿萬家燈火,繁盛又帶著團圓的味道。

        可衛家哥哥呢?

        萬家燈火裡可有他的依歸?

        雖說他的傷好到可以起身走動,毒也祛得差不多了,但接下來呢?他有沒有好好地上藥喝藥?有沒有人照顧他?

        齊墨幽癱著臉,意興闌珊地賞著花燈,前頭有人在猜燈謎,齊淨幽拉著齊平幽跑去,而她壓根不想朝人多的地方去,甚至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要是她現在去一趟鎮國將軍府……

        不行,她不知道鎮國將軍府在哪,而且她身邊只帶著采瓶跟畫瓶,這種夜晚要是到處亂跑就太危險了。

        「四妹妹,到底是怎麼了?不妨說出來,也許二哥幫得了忙。」

        齊墨幽驀地抬眼,對上齊光幽和煦的笑臉。她的二哥其實比大哥還要像二叔,當然,她指的是外貌,如要論個性,二叔怕是也及不上二哥的心機。

        她娘親說,她天生有雙利眼,能夠分得清每個人真正的善意和惡意,雖然二哥對她沒有什麼惡意,但二哥待她的好卻不是真心,而是有所圖,想從她身上得到能夠穩固他生活的籌碼。

        這樣的惡並不是惡,純粹是因為二哥被二嬸壓迫得日子難過,所以他想替自己找出路,而她馬上就成了他的首選。

        這樣的二哥她並不討厭,但如果不能達到互惠,她也不會傻得任他利用。

  「二哥,我沒事。」她淡淡笑道。

  「真的沒事?」

  齊墨幽偏著頭,直覺他這麼說時,臉上笑意有點奇怪,像是他掌握了什麼想藉此博得她的好感,然而她就是不想問。

  齊光幽見狀真的沒轍。大哥總認為四妹妹年紀小最好拿捏,可他很清楚四妹妹是家中幾個孩子裡頭腦袋最清楚的,想拐她上當還真不容易。

  「其實,這幾日我隨大哥去上學時,聽人說衛公子回到鎮國將軍府後,在府裡安分了許久,幾乎足不出戶,今日聽說他會出來透透氣,會去的地方正是慶豐樓,聽說是與夏大人有約。」既然要討好她,就不能玩心機,齊光幽將自個兒的底牌全掀了,就求兩人之間能多點情分,以防他日要是有個什麼,他這個四妹妹能伸出援手。

  「拜在杜大儒門下的學生大抵都是一般的官家子弟,我爹說過,衛家哥哥是個帶點孤僻性子的人,往來的人不多,但身分都極為清貴,既是如此,二哥又是怎麼在課堂上聽說他今晚會和夏大人相約在慶豐樓?」齊墨幽聲音清亮,在燈火下顯得熠亮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齊光幽聞言,徹底無言。

        他自認為說的話天衣無縫,照理說四妹妹因為得知衛公子的去處而感到開心,偏偏她不照牌理出牌,還能一針見血地扎在他的破綻上。

        稍稍思索後,他豁然開朗地道︰「四妹妹如此聰穎,往後我跟你保證,絕不在你面前撒謊,而我所謂的聽人說,其實是我使了點錢,讓我的小廝去鎮國將軍府打探消息。」

        想在他四妹妹面前耍手段還是省省吧,不如真正與她交心,往後才有他一條路好走。

        齊墨幽有點意外他竟為了打探衛家哥哥的去向使了錢,畢竟他每個月的月錢並不多。

        「二哥往後還是別這麼做了,銀錢還是擱在身上要緊。」不過他如此坦白,她倒是有些意外。

        「我會這麼做,不過是想討四妹妹歡心罷了。」

        「為什麼?」她問著。

        「四妹妹不是想和衛公子見面?」齊光幽露出比她還疑惑的神情。

        齊墨幽抿嘴不語。她不解的是,她的心思有明顯到眾人皆知嗎?

        爹總說,人要將心思藏在深處,不讓人讀出,如今看來是她沒學好,才會連二哥都察覺到她的心思,也許大哥也看出來了,才會故意調侃她。

        齊光幽在旁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應,不禁有點心急,畢竟時候有點晚了,要是再不去慶豐樓,他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費了?

        正忖著要不要再詢問她一次時,齊墨幽開口了。

        「二哥盡管放心,明年的秋闈,我認為二哥榜上有名是遲早的事,二哥實在沒必要特地討好我。」齊墨幽一字一句輕柔溫婉,沒有一絲鄙夷或嘲笑。

        「四妹妹,我不諱言討好你,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拉我一把,可也不純粹是如此,你……是府裡頭唯一能真誠待我的人,我當然也想盡其可能地待你好。」或許他有那麼丁點心眼,但憑四妹妹待他的真意,他也能真誠相待。

        齊墨幽聽完,輕揚笑意,道︰「二哥,咱們趕緊走吧,我還真不知道慶豐樓在哪呢。」

        能和二哥開誠布公的說開在她的意料之外,但也挺好的。

        齊光幽喜笑顏開,立刻帶著她前往慶豐樓。

        慶豐樓就在隔壁街,位在城東最大的十字街口上,佔地約三家鋪子,樓高五層,此刻每層的翹檐上都懸著各色的燈籠,燦亮如晝,門口更是車水馬龍,裡頭早已坐無虛席。

        然而兩人都還沒踏進慶豐樓,便聽到樓上有人喊道——

        「齊家妹妹。」

        齊墨幽綻開笑靨抬眼望去,笑吟吟地喊道︰「衛家哥哥。」

        衛崇盡適巧站在三樓的迴廊邊,剛才和夏燁聊到一半眼尖地瞧見她,對於能在元宵夜巧遇她,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開心。

        「要讓他們上來嗎?」身旁的夏燁問著。

        回應他的是,衛崇盡直接從三樓跳了下去,教他眼角抽搐了下,喃喃自語著,「有這麼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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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1: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不孤單

  「看起來確實是很急。」夏熾往下看去,不住地搖頭。

  「那個瘋子……走吧,咱們下樓。」

  而樓下,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就連齊墨幽也被他嚇得瞠圓了水眸,因為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直接從三樓跳下來。

  「嚇傻了?」衛崇盡含笑俯近她。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看來衛家哥哥身上的傷已經好全了。」

  「都過了這麼久,傷要是再不好,不是要讓那些人太開心了?」為了不讓府裡那些人太開心,所以他很乖地養傷,再者三月就是武舉了,他當然要在那之前調整到最好的狀態。

  齊墨幽瞧他氣色很好,也能拿自己調侃就放心了。「那天收到衛家哥哥差人送來的百合糖,一直想找機會跟你道謝。」

  「千萬別因為一點小事就跟我道謝,否則你對我這般好,我又該怎麼報答?」他笑瞇了向來給人極具壓迫感的眼眸,有股衝動想摸摸她的頭,但手動了動,終究忍住了。

  大街上怎能這麼做,是不?

  其實他一直想找藉口登門道謝什麼的,可是想到那日離開前聽到齊家二房夫人這般編排她,他就硬忍下衝動,畢竟人家說的也沒錯,再怎麼樣他都是個外男,哪怕她年紀還小,但姑娘的清白聲譽不容玷污。

  所以哪怕想見見她,他也得忍。

  「既然衛家哥哥這麼說,往後我就不提了,要是日後每個月都能送上一袋百合糖,那真是感激不盡。」話落,還逗趣地朝他眨眨眼。

  「這有什麼問題?就怕你牙壞了。」

  「才不會。」

  衛崇盡笑睇著她,這會才發現她身旁多了個人,仔細一打量,認出了是齊家二房的人,臉色轉而有些不善。

        齊二夫人說話那般刻薄,那日這家伙也躲在拱門邊,想來同一家人的性情約莫是差不多的吧。

  齊光幽被他的眸子盯得發毛,不解自己是怎麼得罪他的。

  「衛崇盡,你非得在大街上引起騷動才滿意?」

  夏燁涼涼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衛崇盡一回頭才發現原來他剛剛從三樓跳下來,有不少人將他們圍成圈看熱鬧,儼然當他耍猴戲。

  他咂著嘴,隨口問著,「我急著要去賞花燈,你們去不去?」他問的你們,指的是夏燁和其二弟夏熾。

  相較夏燁的過分俊美,夏熾顯得英氣許多,小小年紀讓人分外期待他成長後的豐神俊秀。

  「去,為什麼不去?好歹也得要將小姑娘好好地護送回府。」夏燁睨他一眼,目光最終落在齊墨幽身上。

  嗯……小美人胚子一個,但外貌向來不是能教衛崇盡念念不忘的部分,想必這小姑娘身上有其過人之處,才會教他思之若狂。

  只是,他還真看不出來有何特別之處。

  不過,這小姑娘挺有趣的,在他打量她時她也在打量他……莫不是認為他會對衛崇盡不利吧?

  夏燁頗具興味地勾起唇,心想,不管怎樣,只要她不成為衛崇盡的軟肋,他就可以什麼都不管,反之,他會想盡辦法……替衛崇盡掩護。

  「齊家妹妹,咱們去賞花燈。」很自然的,他順手地牽著她。

  齊墨幽輕點著頭,自然的反握住他的手。

  衛崇盡微愕了下,他不自覺就握住她的手,她也理所當然地回握,這大概就是兄長牽妹子的感覺,可她的手小小軟軟的,好像只要他多施一分力就會握壞似的,教人難以拿捏分寸。

  然而,這軟綿綿的小掌心上,卻長出了微微的繭。

  他眉心微皺,想著哪個侯府千金會在她這個年紀時因為習武而練出繭?垂眼看她張望著附近的花燈,燈火襯得她雪白小臉像是燙了層金,勾勒出她滿心歡喜的笑容。

  這丫頭……他搖頭失笑,一顆心沉浸在某種他說不出的暖意,此時前頭似乎有了騷動,逼得前方的人潮不斷地被擠到兩旁。

  他眉心一沉,不怒自威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教原本跟在身邊的齊光幽自然而然地連退幾步。

  「冤家來了。」夏燁在另一頭似笑非笑地道。衛崇盡咂著嘴,還沒開口就聽見熟悉到頭疼的嗓音——

  「衛崇盡,我邀你賞花燈,你說有事……這就是你說的有事?」

  來者正是慶平公主易珂,她讓一群侍衛包圍著來到衛崇盡面前,噴火般的激濫眸子不善地瞪著他牽的小姑娘。

  齊墨幽也正打量著她,突然發現衛崇盡並不如她想像中的孤僻,他是有朋友的,而且朋友不少,甚至連公主都對他青睞有加。

  這麼想著,突然覺得自己太過一廂情願,一心掛念著他顯得有些好笑。

  「公主誤會了,衛大哥原本是和我們兄弟倆在慶豐樓上閒聊,卻巧遇了衛大哥認的妹子,臨時相邀賞花燈罷了。」夏熾出面打圓場。

  夏家兩個兄弟的亡父是帝師,兒時曾隨父親進宮赴宴,也不知道怎地夏熾和易珂一見如故,交談向來投機。

  夏燁認為,也許因易珂是年紀最小的公主,所以把夏熾視為弟弟,願意給他幾分薄面。

  至於衛崇盡和易珂,那就是另一樁孽緣。

  三年前,衛崇盡隨著外祖父震北大將軍一道進宮時被易珂眼尖地看中了,一句表哥顯露她紆尊降貴的心思,放眼京城幾乎無人不知易珂看上他了。

  衛崇盡卻是竭盡可能地避開她,就算避不開也會乾脆來個視而不見,恨不得把她氣跑才好。偏偏易珂氣歸氣,逮著機會絕不放過他,他實在無福消受。

  「這麼巧?」易珂瞇起一雙艷麗的眸,尚未及笄已風華灼人。

  「真的,我何時騙過公主了?」夏熾笑瞇眼道。

  「既然是巧遇,我也是巧遇,咱們就一道賞花燈。」易珂眸子轉了一圈,隨即走到衛崇盡的身側硬把夏燁擠開。

  正當她要牽衛崇盡的手時,他已經快一步舉起手,故意指著不遠處,道:「走走走,那裡的走馬燈很特別。」話落,拉著齊墨幽半走半跑。

  「衛崇盡!」易珂惱聲吼道。

  她不喊便罷,愈是喊,他走得更快,半路眼尖瞧見友人,連打招呼都省了,直接把人往後推。

  「凌世子,給本公主退開!」易珂要追人,哪知這仙氣飄飄的男人像是與她作對似的,她往左往右,他都能精準地擋住她。

  凌湛無奈嘆了口氣,自動自發退到一旁,看著易珂帶著護衛上前逮人、夏熾跟在後頭勸阻,至於夏燁……

  「瞧你一臉看戲樣,要不要我讓人抬張轎子過來,讓你喝茶邊看戲?」

        「怎好意思勞煩你?」夏燁含著笑,又問:「今日不是說在大理寺抽不開身,怎麼跑來了?」

  凌湛是定國公世子,如今在大理寺領了差,近來朝中事多,他常常一連幾天都泡在大理寺裡,這回邀他一敘,他也忙得走不開。

  「差事辦妥了就想過來碰碰運氣,哪知道又撞見這一齣戲,慶平又要在頭上記我一筆了。」凌湛睨了他一眼。「不管崇盡了?」

  「不用管他,反正他哪回沒逃開?況且他帶了個小姑娘肯定會跑得更快,否則讓公主惦記上那小姑娘,查出小姑娘底細,那就大大的不妥了。」他是知道沒戲看,索性就不跟了。

  「崇盡怎會帶了個小姑娘?」

  「嗯……你先跟我說說春申侯謀逆一事辦得如何,我再跟你說那小姑娘是誰。」

  凌湛二話不說將他推開。「你這家伙根本就是想從我身上打探那些消息,腦袋裡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哪是,春申侯可是皇后的兄長,這事足以傾覆朝堂,甚至影響百姓,我難道不該為百姓盡一分力?」夏燁說完忍不住嘆氣了,他這般憂國憂民,為什麼凌湛拿看佞臣的眼光看他?有他這般俊美的佞臣嗎?哼。

  「得了,你根本就是……」街上人潮不少,誰知道身旁是否有眼線埋伏其中,凌湛思索了下,便道:「回慶豐樓吧。」

  「走。」他求之不得。

  跑了一圈,衛崇盡甩開了一票人,把齊墨幽給帶進了慶豐樓三樓的雅房裡。

  門一開,還沒來得及倒上一杯茶,就聽見夏燁笑道——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衛崇盡掃了兩人一眼,拉著齊墨幽坐在方桌前,趕緊先給她倒杯茶,讓她喘口氣。「你們兩個一點義氣都沒有,也不幫我擋人,兩個人窩在這裡到底在做什麼?」

  「公主心儀你,咱們可不願擋人情路,省得改天被馬踢。」夏燁笑得一臉壞樣。

  齊墨幽微揚起眉,猜想著心儀這詞是不是她知道的那個意思。

  「我去你的心儀,才不是那麼一回事。」衛崇盡碎了口,一堆穢語正要罵出,想起齊墨幽還在身旁,這才急急收口,催促她喝茶。「齊家妹妹,真是對不住,拉著你跑了大半個城東,肯定累著你了。」

  齊墨幽淺啜著茶水,輕軟的嗓音一字一句地道:「不會,平時我在家裡也會跑一跑,所以不累。」

  衛崇盡這才想起她有習武的習慣,難怪一路跟著他跑,臉不紅氣不喘的。

  「既然不累,你怎麼一點笑容都沒有?」他已經習慣她的笑靨,可是帶著她跑了一晚,半點表情都沒有。

  「又不是傻子,誰會無端端地一直笑?」齊墨幽撇了撇唇說著。

  衛崇盡愣了一下,就聽見夏燁放聲大笑,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心想她嘴裡說不累,可是跟著他跑了大半個城東,哪可能不累?

  「歇一會,一會我就送你回去。」

  「是啊,時候不早了,公主差不多回宮了,到時候你就能大方在外頭走動。」夏燁枕在桌面斜睨著他。

  衛崇盡一雙大眼極具恫嚇力地瞪去。「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難不成我還得怕她,得等她離開才能走?」

  「這我可不知道,得問你。」夏燁壓根沒將他的恫嚇放在眼裡,笑得一臉尋釁。「是說,你大可不必避著公主,公主又不一定尚駙馬,我相信公主肯定願意為了你下嫁,如此一來,也不會影響你的仕途,還能光耀門楣,有何不妥?」

  「去你的,你要是看得上,這大好機會讓給你。」他半點都不想要跟皇室牽扯上關係。

  「公主可看不上我,人家看上的是你這個表哥。」夏燁笑得壞壞的。

  衛崇盡終於沉不住氣地欺向前,凌湛無奈嘆口氣充當和事佬,替兩人調停。

  一旁的齊墨幽靜靜地喝著茶,覺得這一回再相見,才真的將衛崇盡這個人看得比較明白些。

  在侯府養傷時的他,有時會流露出幾分寂寞,再聽見父親說起他的出身,她先入為主地以為他孤單一人,身無朋友兄弟,誰知道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不少,而且都是真誠待他的。

  還有,就連那位看起來很艷麗很嬌蠻的公主,待他也是真心的。

  有人伴在他的身邊教她安心了不少,看他咧嘴笑著她也跟著開心,可是莫名的,當她看到他身邊圍繞著那麼多人時,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鬱悶。

  為什麼?

  她偏著頭想了又想,還是無解。

  三月底,齊墨幽從父親那裡得知衛崇盡拿下了武狀元,並被御前欽點為正七品的掌號頭官,進了五軍營。

  「怎會進了五軍營?」

  她曾經聽爹說五軍營可是各地衛所會輪調操演的單位,他進了五軍營,不知道禁不禁得起?

        齊徹笑了笑,摸摸她的頭。「那是皇上有意要磨練他,二則想試探他是否會當個純臣。」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皇上不急著立儲,反倒急著培養勢力……皇上這麼做,不怕朝堂大亂?」

  皇上有八位皇子,唯有三皇子為皇后所出,也不知道是因為皇后外家不顯,還是三皇子性情軟弱所致,至今皇上依舊無意立三皇子為太子,反倒頗看重應貴妃所出的四皇子,許多事件都是交由四皇子處理,頗有以庶代嫡之意,可是皇族立儲向來是以嫡為重,就算皇上怕也不能壞了祖宗規矩。許是找不到絕佳的理由拱四皇子上位,皇上才遲遲未立儲君。

  而百官都看著風向揣測聖意,朝堂上逢迎拍馬、結黨營私,屆時要是分化成數派,等到立儲君那日,不管誰被立為儲君,另一個人必定心生不滿,屆時兄弟閱牆的禍事不就再度重演?

  皇上也是搶了自己兄弟的皇位才上位的,然而他大概忘了先前的皇位之爭,造成了朝堂震蕩和百姓不安。

  如今皇上培養勢力的意圖不明,衛家哥哥要是入了皇上的眼怎會是件好事?就怕衛家哥哥會成了皇上助四皇子上位的那把刀。

  齊徹微愕,不敢相信女兒竟這般早慧,他不過提了個頭,她竟能分析得如此透澈。心疼之餘,他一把將她抱起坐在腿上,輕點著她的秀鼻。「這些事不該由你擔心,你還小,不需要急著懂這些事。」

  他疼女兒更勝兒子,所以一直刻意培養女兒,不為別的,就只盼她日後足以自保,不遭人欺罷了。

  「爹,懂這些事無關年紀大小,而是咱們都必須明白朝堂變化。」她幽幽地道,沒道出真正煩憂之事。

  她也不想懂那麼多,只是把她僅知的蛛絲馬跡都串起來之後,覺得或許衛崇盡並不適合在這當頭考武舉,偏偏她又知道他之所以去考武舉,有一部分是因為他不願意憑祖蔭,他想靠一己之力證明自己的能耐。

  然而,在朝堂局勢不明,皇后一派又被打壓的當頭,坊間將慶平公主心儀他一事傳得沸沸揚揚,她就不信沒傳進皇上耳裡,可皇上依舊賞識他,不就代表皇上有私心讓他倆在一塊?畢竟慶平公主和四皇子都是應貴妃所出。

  「你在想什麼?眉頭都皺在一塊了。」齊徹沒好氣地輕戳著她的眉心。

  「爹,衛家哥哥很可憐。」她嘆了口氣。

  他爹寵妾滅妻,讓他從小就沒了娘,盡管有外祖家當依靠,可是卻因此與親爹成仇,好不容易現在攢了點功名,卻極可能成了旁人利用的刀……老天怎能這樣待他?

  齊徹聞言,不禁苦笑連連,只能抱著女兒安撫。「墨幽,這天底下的事皆有老天安排,或許老天給他如此的命運,自是有其用意,只是尚未走到那一步,咱們還看不清罷了。」

  「真的?」

  「也許。」誰能打包票?不過是換個說法寬寬心罷了。

  齊墨幽心安了些,可還是忍不住問:「春申侯謀逆一事,大理寺還沒審出結果?」

  「你這丫頭怎麼老惦記著朝堂上的事?」齊徹不禁懷疑是自己錯了,不該把她當兒子養。「那件事恐怕還有得拖,如今追查的人愈來愈廣,最終會如何……墨幽,你別老想著這些事,你娘親不是說這幾天教了你女紅,學得如何?」

  一想起女紅,齊墨幽可愁著。她的手慣常握木劍,也能寫出一手好字,可要她拿那又尖又細的繡花針……「爹,您能不能幫我跟娘求情,十日學一回就成了?」

  瞧女兒那苦兮兮的模樣,齊徹笑得可樂了。「姑娘家本就該學點女紅,否則他日你出閣時,你的……」

  說著說著,想到女兒終有一天要出閣,他突然不捨了,將她抱得更緊。「爹說太遠了,我的女兒可沒打算太早出閣,過了十八再說也不遲。」

  齊墨幽無言地看著父親,就知道他的思緒又飄遠了。明明她同他說女紅的事,他想到哪去了?

  「爹……您看,我的手指被針給扎出好幾個針孔,好疼。」她再加把勁,用力地眨了眨眼,企圖擠出一點眼淚軟化他。

  「那就不學了,我的女兒金枝玉葉,哪裡需要忙那些針線活?誰敢要我女兒忙針線活,咱們就不嫁。」齊徹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

  眼見計謀得逞,齊墨幽雙眼一亮,歡呼都還沒發出聲,外頭響起她娘涼涼的嗓音——

  「是啊,你的女兒是金枝玉葉,不需忙針線活,而我這個別人家的女儿卻得要幫你做衣裳,還要一季三套……真是別人家的女兒不用疼。」

  一聽見親親娘子的嗓音,齊徹立刻把女兒給賣了,送到娘子面前。「學,肯定要學的,天底下的相公哪個不希望能穿著娘子親手做的衣裳?」

  齊墨幽垂著小臉扁著嘴,只能說……懼內的爹真的好沒用。

*             *             *

  轉眼入秋,皇上一時興起決定上北郊秋獼,陪同的大多是三品以上的官員,還能帶上家眷。

        齊徹自然也去了,不過沒帶上家眷,因為他認為齊墨幽還太小。

  齊墨幽因此生了一丁點的悶氣,倒不是她真的想跟,而是去北郊的話,也許就能見到衛崇盡。

  然而原本預定去五天的,才第三天齊徹就回來了。

  「怎會這麼早?」

  齊徹回來時齊墨幽正被親娘荼毒磨女紅,本來已經昏昏欲睡,可一聽說父親提早回來,肯定是出事了,她便丟下女紅去迎接父親。

  「爹,發生什麼事了?」她問的同時還不住地上下打量他。

  齊徹一把將她抱起來。「爹沒事,就是……」他打住了話,直到進了屋子才低聲道:「皇上遇襲,所以提早撤回。」

  「可有怎樣?」柳氏心驚問著。

  齊徹坐下來先喝了口茶才道:「沒有大礙,衛崇盡的反應極快,將皇上護得滴水不漏,還親手逮住了人,如今已經交給大理寺處理了。」

  柳氏鬆了口氣,一旁的齊墨幽迫不及待地問:「衛家哥哥呢?他有沒有受傷?」

  「受了點小傷,不礙事,皇上讓御醫給他上藥,也讓他先行回家養傷,待傷癒後會將他調往御前侍衛,算是升官了。」

  齊墨幽傻愣愣的,不知怎地總覺得事情直往她猜想而去,教她越發擔憂,更教她不安的是他身上有傷……

  在娘親的屋裡坐了一會,她隨意找了個藉口上街,讓薛隱套了馬車朝慶豐樓而去。

  她照著衛崇盡交代她的直接找了掌櫃。「掌櫃的,我是承謹侯府的人,能否幫我給鎮國將軍府的衛公子遞個消息?」

  掌櫃的一聽她提及承謹侯府,隨即露出笑意,直指著上頭。「姑娘今天趕巧了,衛公子和夏大人正好在三樓雅房,小的帶姑娘上樓。」

  「多謝。」聽到他人就在慶豐樓,齊墨幽心安不少,跟著掌櫃的上樓,待掌櫃的遞了話之後,就見房門一開,衛崇盡噙著笑意一把拉住她。

  「齊家妹妹怎麼跑來了?」問的同時,他順口要掌櫃的送幾樣茶點上樓。

  「聽我爹說,你受傷了。」她問著,雙眼盯在他的左手臂上,因為他穿著寬袖,但袖子底下鼓鼓的,像是包紮過。

  「小事。」他拍了拍手臂。

  「小力點,要是一會又噴血還得找大夫,很麻煩的。」夏燁在一旁涼聲說著。

  衛崇盡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安撫小姑娘嗎?那張嘴怎麼就不能收斂一點?

  「要不衛家哥哥一會跟我回侯府好了。」齊墨幽想也不想地道。

  「為何?」

  「在我家比較好養傷。」天曉得他爹的姨娘會不會趁這當頭又對他下毒手,要知道連他在侯府養傷,她都能買通人下手了。

  衛崇盡還沒有反應,夏燁已經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

  「在別人傷口上灑鹽,教你這麼快活?」這家伙,當初怎會把他當兄弟的?

  「揭你瘡疤的又不是我。」夏燁止不住笑意地回嘴。

  齊墨幽這才察覺自己不夠委婉,間接揭他痛處,面帶赧然地道:「才不是那樣,是我想衛家哥哥了。」

  「真的想我了?」衛崇盡喜笑顏開地將她抱得高高的。

  齊墨幽直瞪著他,怎覺得他這動作跟她爹沒兩樣?可她已經九歲,是個小姑娘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子抱她?

  「放心吧,我沒事,至於我家裡的事,著過一次道,任誰都不會傻得再犯第二次。」他當初是待在侯府太安逸沒防備,如今怎可能再吃虧。

  「是啊,照理是如此,可就有傻子能被追殺好幾回,傻得不在身邊帶人,讓人有機可趁。」夏燁搖了搖頭,真不懂他怎麼有臉說自己不會再犯第二次。

  「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煞風景的家伙,有多遠就滾多遠!

  「唉,忠言逆耳。」為什麼他說的話總是沒人想聽?非得要自個兒試到鼻青臉腫,弄出一身傷才爽快?

  「你可以滾了。」

  「……這裡好像是我的地盤吧。」夏燁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走。」他了不起!

  「唉,都幾歲人了還像個孩子鬧脾氣,我說笑的都不成?」夏燁也不拉他,直接繞過他

  走向門口。「你就在這裡好好養傷,還有……傷癒之後回絕皇上的調派,這事不用我多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知道。」衛崇盡沒好氣地道。待他離開之後才讓齊墨幽在席上坐下。「齊家妹妹,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在這裡好好養傷。」

  齊墨幽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畢竟是皇上要他回家休養,要是他沒待在家中,反倒上了侯府,屆時怎麼解釋都無用,只會節外生枝。

  不過……

  「剛剛夏大人要衛家哥哥回絕皇上的調派,是因為他也覺得不妥?」

        雖然她對夏燁這個人沒什麼想法,可就連爹都誇他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代表他這個人將時局看得極為透澈,否則如何以少年之姿入內閣?

  這也意味著,夏燁與她的看法是一致的。

  剛好小二送上茶點,衛崇盡順手遞到她面前,好笑地道:「怎麼你這個小姑娘和其他的小姑娘都不同,問的淨是些朝堂事?」

  他記得他那兩個表妹會追問的向來只有好玩的、好吃的,哪裡像她這般老成,問的全是教人難以招架的事。

  「眾人皆知夏大人是個驚才絕艷的才子,心想夏大人既然會特地叮囑,必是其來有自,所以就順口問了。」總不能說她想知道夏燁防備的與她是否相同吧。

  「那家伙啊……也沒那麼驚才絕艷啦。」聽她誇獎其他人,他莫名不快,不禁損起了夏燁。「你剛才又不是沒聽見那家伙說話,嘖,能聽嗎?那張嘴是淬了毒的,是我才受得住。」

  有沒有淬了毒她是不知道,她比較在意的是——

  「不管怎樣,夏大人特意叮囑,衛家哥哥會照辦吧?」

  本來是會照辦,但現在不怎麼想照辦。衛崇盡睨了她一眼,到底沒把心底話說出口,畢竟他也清楚眼前的時局容不得他意氣用事。

  「不是他要我怎麼辦,我就得怎麼辦,而是我自個兒也不想到御前,所以就算他不說,我也會婉拒皇上的好意。」

  「為什麼?」

  面對她的一再追問,衛崇盡苦笑不已。「你這丫頭問題還真多,反正我還想在五軍營多磨練,再者今日遇襲一事極為古怪,眼下正在追查,不過肯定不用多久就能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

  齊墨幽還眼巴巴地等著下文,哪知道他往她額上輕敲了下,道:「趕緊吃茶點,吃完了我送你回府。」

  「你怎麼跟我爹一樣,老是話說一半就算了,還喜歡打人。」她撫著額,悶聲控訴著。

  「誰要你話多?趕緊吃,要是有喜歡的,一會多帶幾份回去。」他不吃甜食,把面前的幾碟茶點全都挪到她面前,看她含怨地瞪了自己一眼,又小口小口地吃著茶點,他不由笑瞇了眼,覺得她可愛極了。

  大概是老天憐憫他,所以平白給了他一個妹子,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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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2: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侯爺身亡

  一個月後,大理寺非但查清了皇上在北郊秋獵遇襲一事,就連春申侯的謀逆之罪都來了個大翻盤,正是因為凌湛逮著了一個關鍵人物——春申侯府裡的一名管事。

  當初春申侯被舉發謀逆,是因為侯府位在碼頭邊上的倉庫被人發現藏了不少鐵砂,朝廷嚴禁民間私屯鹽鐵,春申侯自然是百口莫辯。

  然而逮著的刺客被凌湛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硬是供出了一條線索,然後凌湛著人暗地緝捕逮著了幕後主使人,卻也得知那人原是春申侯莊子裡的一名管事,正是當初凌湛想尋也尋不著的人。

  如今兩樁事牽扯在一起,足以證明被押在牢裡的春申侯是無法往外遞消息,甚至買凶殺人,那名管事供出了是鎮國公府應家給了一筆銀錢,他都還原封不動地存放著。

  此事一出,朝堂譁然。

  原以為身為嫡出的三皇子不滿皇上遲不立儲,於是讓舅家屯鐵砂欲私造兵器造反,如今案情大轉彎,謀逆的竟是應貴妃的娘家兄弟,也是不滿皇上遲不立儲,所以準備舉兵造反?

  皇上震怒,狠狠將鎮國公府連根拔起,鎮國公府幾房男丁被判斬立決,女眷進教坊司,即便當晚應貴妃哭倒在順乾宮前也挽回不了皇上的決定。

  而春申侯雖然逃過死劫,但基於有人舉發他苛待莊戶又私自圈地等等罪名,還是罰了薪俸,閉門思過半年。

  齊墨幽初知道這消息時震驚得小嘴都合不上,朝堂一夕風雲變色的故事不少,但轉折如此嚇人,且牽連如此廣的還真是少見。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跟夏燁脫不了關係。

  那人……是打算擁護三皇子囉?

  她猜想著,也沒在這問題上糾結太久,只因過沒幾天便傳出西戎進犯,皇上下旨由她爹領軍支援。

  得知消息時她怔住了,雖說她常聽爹提及戰場上的事,但爹領兵出征是她還不記事的時候,如今面臨爹親上戰場,這讓她惶惶不安。

  可她那看起來柔弱的母親卻指揮若定,讓嬤嬤和管事們立刻著手給爹親準備御寒的衣物和一應藥材,還能喘口氣編繩。

  「娘,難道您一點都不擔心爹?」消息傳回府,可是她爹還在兵部,過兩日就準備領兵出征,能待在府裡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柳氏苦笑了下。「我能不擔心嗎?可是擔心有什麼用?我能做的就是讓你爹無後顧之憂,去做他該做的事。」

  她自然明白娘親的意思,可心志要這般堅定可不容易,她懶懶地偎在她身邊,看她打著繩結,不禁問:「娘,這是要給爹的嗎?」

        「嗯,這是咱們南方的長命繩,上頭穿的是佛家七寶,戴在手上可以避煞保平安,以往你爹上戰場時我就替他做上一條,給他親手戴上,才能讓我安心。」柳氏嗓音柔軟,帶著幾分撫慰的力量。

  齊墨幽得知這長命繩的意味,不禁也想學。「娘,教我。」

  柳氏有些意外,難得女幾對女紅這類的東西有興趣,她自然肯教,於是讓她挑了幾條線再手把手地教著。

  難得齊墨幽用心學,在齊徹回府之前終於編好了一條,雖然樣子不怎麼好看,但至少還有個樣子。

  當晚,她把自己編的長命繩綁在爹親手上後就乖乖回自己的院子,因為她知道雙親定有很多話想說。

  兩日後,她和母親送走了穿上盔甲的父親,她心裡空落落的,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府裡安靜了許多,就連那個愛哭的弟弟也跟著安靜不鬧事。

  白日她還是勤練劍術,下午得閒時編編長命繩當練手,心想待她爹回來後她應該就能編得極好,然而,她卻再也沒有機會等到父親歸來。

*             *             *

  隔年,京城一帶才剛降下一場大雪,就連京郊大營都因為這場雪而提早休息,免了下午的操演。

  衛崇盡難得得了空閒,回衙門看兵策,然才翻了兩頁就聽到燕奔來稟,說是凌湛到了,他忙要他把人給請進裡頭。

  「發生什麼事了?」一見凌湛入內,衛崇盡隨即起身急問。

  要不是有什麼大事,凌湛犯得著冒著漫天大雪跑到京郊大營?

  凌湛連肩上的雪都未揮,神色嚴肅地道:「與西戎之戰,承謹侯折了。」

  「什麼意思?」

  「承謹侯戰死了,混戰中,就連屍體都找不著。」

  聽著凌湛再清楚不過的一字一句,衛崇盡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他想起的是承謹侯待他的好,想起的是承謹侯府和樂融融的一家四口……他不敢想像齊墨幽要是知曉這事會是什麼反應?

  「這消息已經傳到齊家了嗎?」

  「早上就傳到了,皇上下旨讓禮部官員前去替齊家設了靈堂,承謹侯的爵位也由嫡子襲爵,而夏燁要我跑這一趟是要我轉告你,趕緊點兵,將可用之人列表呈上,他要你去搶戰功,非要將西戎打退不可。」

  「怎會這樣?年前明明還傳出捷報的!不是說將西戎逐出跨山以西了嗎?侯爺用兵向來神準,戰略可圈可點,哪可能會在混戰之中把自己給折進去?」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所以夏燁的意思是,你要是去了西北就能查探侯爺的死,究竟是不是有人在後頭推了一把,也算是回報當初他對你的救命之恩。」

  「王八蛋!」衛崇盡怒擊了身旁的柱子,硬是將柱身打出個凹痕。「西北存亡之際,要是真有人為了一己之私而折損陣前大將,那簡直是混蛋到不能再混蛋!」

  「你冷靜一點,夏燁就是怕你衝動,才會讓我提前過來告知你一聲。」

  「凌湛,侯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很清楚,他那麼一個忠君的純臣,從不涉入朝堂鬥爭之中,如今要是被人設陷……」他不知道該怎麼把這樣的事告訴齊墨幽,他甚至不敢想像現在的她是不是哭成淚人兒了。

  「崇盡,逝者已逝,咱們要做的是替侯爺找出真相。」凌湛拉住他,黑眸如利刃。「只要你有辦法在西北找到半點蛛絲馬跡,我就能想法子給侯爺討個公道。」

  「人都死了,公道重要嗎?」他哼笑著。

  在承謹侯府裡,他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家是像那個樣子的,那是他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溫暖,可那份溫暖卻被瞬間冰凍了。

  「重要,如今皇上認為侯爺是奮戰而死,但要是西戎不退,怕有人會以此大作文章,說不準還會將戰敗算在侯爺身上,這你能忍受嗎?」

  衛崇盡聞言,眸色閃過一抹冷戾。

  他哪能忍受這種事發生?

  縱使不為齊墨幽,就憑爺侯待他的好,他就該為他盡一分心力,不過——

  「京營沒有統兵權,就算我現在點兵也沒用。」更何況他不過是個掌號頭官而已,他的頂頭上司沒下令,他什麼也不能動。

  「夏燁既然會這麼說,自然已做好準備,你照辦就是。」

  衛崇盡輕點著頭,沉靜下來,立刻著手處理,預計在今日之內把事都給處理完畢,然後在前往西北之前,他必須去見齊墨幽一面。

*             *             *

  兩日後,衛崇盡接下皇上旨意,隨援軍啟程前往西北。

  只剩一夜的空檔,他策馬頂著風雪直朝承謹侯府而去。夜色裡,雪虐風饕,襯得府前的白幡份外凄涼,他站在大開的門前發愣,好半晌才踏進裡頭,由門房的小廝領至靈堂。

  靈堂裡不見齊墨幽和其他人,只有下人守著沒有遺體的棺木,他上前點上一炷香,告訴侯爺,一定會查清他戰死之事是否有人動了手腳。

        好一會,侯府總管趕來,他才問:「怎麼不見府上主子?」

  「侯爺死訊傳來,夫人就病倒了,連二爺也跟著病了,小姐白天就在靈堂裡守著,直到入夜才回正院照顧夫人。」總管說著忍不住紅了眼眶。

  衛崇盡眉頭緊攏,想了一下,道:「明日我即將隨援軍前往西北,不知能否通報一聲,讓我和小姐見上一面?」

  總管聞言,雖認為不妥,但衛崇盡是侯府貴客,他不敢怠慢,讓他稍候片刻,自個兒親自去請示。

  不一會,總管回來了,臉色有些古怪。

  「怎麼?」衛崇盡問著。

  「這……不知道怎地,正院的門全都上閂了,我拍了門也不見婆子開門,實在是古怪得緊。」

  衛崇盡聽完,瞬間急如星火地朝正院而去。

  自家院子在入夜之後上鎖再正常不過,但是每扇門必定都有婆子小廝守著才是,沒人守又封了院子……

  他不敢揣測,心裡又驚又怕,來到正院拱門前,他輕而易舉一躍而過,卻隱約聽見兵器互擊的聲響,他心頭都涼了。

  他心急如焚,拔地而起,直朝正屋而去,遠遠就見到屋前有幾位黑衣人正和侯府的護衛廝殺,而齊墨幽也在其中!

  「齊家妹妹!」他喊了聲,已經拔出腰間佩劍。

  刀光劍影中,齊墨幽冷靜沉著地持劍相對,黑衣人的劍光直朝她門面而去,就見她沉穩地格開,毫不客氣地朝來人腰間劈下,血水濺了她一臉,她的眼卻眨也不眨。

  下一刻,有股强悍的力道一把摟住她的腰間,她頭也不回地將劍轉了個方向,正要朝身後刺下——

  「是我!」

  那帶著喘息的聲響讓齊墨幽急急收了手,回頭一看,竟是衛崇盡,她怔愣間,低聲喚著,「衛家哥哥……」

  「沒事,我在,不怕。」他隨即將她放下,護在身後,看了眼戰況,慶幸侯府護衛技高一籌,想拿下幾個黑衣人並非難事。

  於是他乾脆護在她身邊,回頭見她臉上濺了血,趕忙抽出手巾替她擦拭。

  齊墨幽靜靜地由他擦拭著臉,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更未再開口說一句話,直到有人喊道——

  「小姐,已經全數拿下。」

  齊墨幽這才像是回過神,輕拉下衛崇盡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問:「其他的呢?」

  「小姐,門邊逮著了個人,已經押來。」

  「帶過來。」軟綿的嗓音透著一股銳利。

  半晌,兩名護衛押了個男人走來,看著幾個黑衣人都被拿下,再見地上的血漬和斷肢,他嚇得魂不附體。

  齊墨幽看著那人,手持長劍徐緩走去。

  長劍隨著她的走動,劍鋒在青石板地上刮出刺耳聲響,那人看著眼前這個十歲大的小姑娘如此舉措,嚇得幾乎說不出話。

  「給我回去告訴她,如果再有下回……地上那些你瞧見的,將會是她的下場。」輕軟的嗓音在雪夜裡清晰傳來,帶著幾分壓抑的憤怒。

  那人直瞅著她,顫如秋葉,她隨即下令讓護衛把他押到二房去。

  剩餘的護衛則開始收拾殘局,其中一人詢問著,「小姐,這些人是否要押進知府衙門裡?」

  「押,就說承謹侯府遭賊了。」

  衛崇盡聞言看了她一眼,脫口道:「你分明知道幕後主使,為何要放過?」從她剛才說的話,他就知道今晚這事跟齊家二房脫不了關系係,她怎能重重提起,輕輕放下?這不是給人日後再下手的機會?

  「不放過又能如何?二叔病倒了,要是再讓他知道二嬸做了這事,是要將他給活活氣死嗎?我剛失去了爹,不想再失去我二叔。」齊墨幽口氣淡淡地道。

  衛崇盡抿緊了嘴,知道她顧慮的是什麼,可齊二夫人買凶殺人……這口氣到底要怎麼吞得下?她的反應,怎會如此雲淡風輕?

  「對了,衛家哥哥怎會來了?」

  「我明日要隨援軍前往西北,所以就來看看你,哪知道竟會撞見這事,你是不是早有察覺?」衛崇盡鬱悶得很,惱她竟然不向他求援。

  「父親戰死沙場,只要除去我阿弟,二房就能襲爵,所以我一直防備著,故意鎖了院門,就是要將他們一網打盡。」她神色依舊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語。「爹不在了,我必須保護娘跟阿弟。」

  衛崇盡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齊家妹妹……」她才多大的孩子,怎能將重擔都壓在她肩上?偏偏他要前往西北了。

  齊墨幽伸出手環抱住他。「衛家哥哥,你前往西北一定要小心,千萬別跟我爹一樣……你要好好地回來。」

  「當然,我會好好地回來,而且要滅了西戎才回來。」

  「對,不能再讓這種憾事發生。」她喃喃說著「像是想起什麼,突地將他推開一些。

  「衛家哥哥,如果你去了戰場,能不能幫我……找我爹的遺體?」

  「我會,我想辦法去找,只是……」他有些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要是屍體腐壞了,他根本無法分辨出侯爺。

  「我知道,我……衛家哥哥,你跟我過來。」她說著,拉著他朝廊上跑。

  直到進了她的房,她從箱籠裡取出一只木匣,再從木匣裡取出一條藍白相間的長命繩。

  「衛家哥哥,我爹手上戴著長命繩,如果你看到有戴著這種長命繩的人,一定就是我爹。」

  她說著,便將長命繩往他手上綁。「我娘說,長命繩是南方人的習慣,用絲線穿著佛門七寶,可以保佑配戴之人趨吉避凶,你戴著,一定要好好的。」

  衛崇盡不語,看著她顫著手綁著,不一會感覺到一滴溫熱落在他手上。

  她的手一直在發抖,怎麼也綁不好。「衛家哥哥,我的手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抖……我綁不好……」

  衛崇盡用力地將她摟進懷裡,不住地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她太過鎮定,超乎年齡的沉穩會讓人忘了她才十歲大,還是個應該活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孩子,就算她猜得到二房的狼子野心,也不代表她真的可以從容面對,真的無懼殺手,甚至取走人命。

  他頭一次砍殺人是他十二歲那年,血噴出來的瞬間,他心裡是有恐懼的,更遑論她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小姑娘!

  原以為她無憂無慮,古怪得老愛舞刀弄槍,可事實上她是早有防備,未雨綢繆罷了。

  原以為自己一出生就沒娘疼,還攤上那樣的爹,這樣的人生注定悲慘,誰知道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折磨人,才多久的光景,原該幸福的她竟要一肩扛起侯府,還得要防備二房,卻又帶著顧慮不敢做絕。

  老天怎能這樣待她?

  「衛家哥哥,其實我怕……爹爹不在,娘病了,二叔也病了……阿弟還那麼小,我其實很怕……」她壓抑著嗓音,像是怕被人聽見她的膽怯不安,會讓周遭的人感染她的惶然恐慌。

  「你做得很好,齊家妹妹……你別怕,雖然我不在京裡,但在我離京之前,我會讓京裡的親人朋友多加照料你,你不會是一個人的。」抱著這顫抖的小小身子,衛崇盡心疼得無以復加。

  就知道她在逞強,她的面無表情不過是遮掩恐懼罷了。

  齊墨幽在他懷裡哭得抽抽噎噎,就連哭泣都很壓抑,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她的淚水裡,刺得他發痛。

  好半晌,待她發洩夠了,她才難為情地推著他。

  衛崇盡放開了她,拿衣袖給她擦淚,瞧她哭得雙眼紅腫,他不禁嘆了口氣,如果可以,他真想留下來,可他不得不走。

  「齊家妹妹,你要是得閒,給我寫信吧,什麼事都寫,我一得空就給你回信,要是我在那裡得了什麼消息,也會告訴你。」

  齊墨幽點了點頭,羞怯地垂著臉。

  說過不哭的,可是在他面前,她卻如此失態,真的很難為情。

  「記住,一定要寫信給我,你知道沒人會給我寫信的,你得給我寫上幾封,否則別人都有家書,只有我沒有,多可憐。」

  「才不可憐,我一定給衛家哥哥寫信。」

  「很好,還有,你要等我回來,要是沒半個人等我回來,那我多可憐。」

  齊墨幽還浮著霧氣的眸直睇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待衛家哥哥回來,我就在城門口迎接你。」

  「說好了。」

  「當然。」

  兩人打了勾勾,相視一笑,看時候真的太晚了,衛崇盡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再趕緊策馬到震北大將軍府,找了自家舅母,央求她要是得空就到承謹侯府走動,也給夏燁捎了信息要他派人盯著承謹侯府,以防二房又生出惡心。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當,天色也快亮了,他匆忙趕到京營,隨軍出行。

  他告訴自己,定要用最短的時間回京,得到他要的權勢,如此才能保護擱在他心坎上的齊家妹妹。

*             *             *

  兩年後。

  官道上,快馬急馳,接近城門時,馬上之人高持令牌,守門兵立刻打開城門,快馬隨即進城直朝宮中而去,兩個時辰後,快馬再度從宮中朝承謹侯府而去。

  等停在承謹侯府的大門前,飄搖的白幡教馬上之人怔住。

  心頭刺了一下,他下了馬,門房認出他來,直接領他入內。

  靈堂裡三兩個人圍在一塊細談,他就站在靈堂外看著裡頭,卻沒發現齊墨幽的身影,直到門房通報後,他踏進靈堂,一抹纖瘦的身影徐徐來到他面前,他才發覺他的齊家妹妹真的成了個小姑娘。

  她一身素白,髮瓣上只紮了素白的絹花條繩,一身素白無繡樣的襦衫長裙,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越發蒼白,也襯得那雙眼越發黑亮。

  「……衛家哥哥?」她難以置信地低喊著。

  這兩年來他們一直有書信往來,聊的不過是雞毛蒜皮的事,他的回信總是避開戰事不談,寫的都是塞外的風情和西北的寒凍,當然也寫了些他外祖父和舅舅、表哥的事。他似乎在西北過得還不錯,這兩年也確實一直有捷報傳回來。

  因為有書信往來的關係,對齊墨幽來說,他還是記憶中的衛崇盡,如今猛地一看,她有些認不出他來。

  只因他似乎抽高了許多,就連稚氣都褪去不少,整個身形、肩頭都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很驚訝?」他噙笑道。

  她當然驚訝,因為在書信上他並沒有告訴她,他會回京一趟,誰知道竟會遇見侯府辦喪事。

  「是……你是從哪兒知道我母親去世的事?」一問出口她便知道不對,畢竟母親兩天前才去世,再快的急信都不可能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回來。

  「不,是碰巧。」他看向靈堂,先入內點了香,吊唁完,才從懷裡取出一條陳舊的長命繩。「我在跨山西邊找到了這條長命繩,但並沒有看到……」

  山裡頭猛獸眾多,他不敢說齊徹的屍身是否被猛獸給吞進腹。

  齊墨幽顫巍巍地接過長命繩,瞬間紅了眼眶。「是我娘編的……」她止不住哽咽,好半晌才開口道:「衛家哥哥,真的謝謝你。」

  聽著她帶著濃濃鼻音的嗓音,他心底微微地疼。

  這兩年來,他從舅母那裡得知她過得並不好,可是她給他的書信裡壓根沒有透露半點,聊的大多是家裡的趣事,就連母親病重也絕口不提。

  吸了口氣,他佯裝不知她的隱瞞,用輕鬆的口吻道:「不用客氣,這是當初答應你的事,還有,我趕回京城面聖,為的是要止住近來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還侯爺一個清白。」

  在他前往西北不久就收到舅母的來信,說京裡流傳著因為齊徹判斷失誤才會導致損兵上萬。

  為此他和外祖父、舅舅暗地查探這事,一再抽絲剝繭之後,終於查到是另一名將領暗中給了假情報,讓齊徹連夜領軍前往跨山救援,因而中了埋伏幾乎全軍覆沒。

  那位將領正是四皇子外祖父家的旁支,當初是四皇子舉薦他到西北的,而自己趕回京覆命,為的就是向皇上稟報這事,等候皇上裁決,皇上也立即下了旨意,應該會比他更快送到西北才是。

  雖說可能無法讓皇上對四皇子減少太多寵愛,但是多疑是帝王的天性,他埋下種子,總有一天要讓帝王心底的多疑發芽。

  「多謝。」她忍著哽咽,垂著眼不讓他看見她眸底的淚。

  然而這丁點偽裝哪能逃過他的眼?他的手動了動,正想將她摟進懷裡安撫時,有人走近教他打住了動作。

  「墨幽,這位是——」

  齊墨幽吸了吸鼻子,回頭揚笑道:「舅舅,這位是鎮國將軍府的大公子衛崇盡,是父親的友人之子,也多虧他去了西北才能幫我找回爹的遺物。」她說著,攤開手上陳舊的長命繩。

  柳繼元眉目清秀,五官和柳氏有四五成的相似,看向衛崇盡的目帶著幾分審視。「多謝衛公子。」

  「柳爺無須多禮。」

  「多謝衛家哥哥,如此一來,我就能把這條長命繩放進母親的棺裡,就像是父親與母親同葬。」

  她笑中帶淚的模樣,倔強中藏著脆弱,教衛崇盡眉頭緊攏。

  他直瞅著她轉身將長命繩擱進了未闔上的棺內,心裡感慨不已。

  初見她時,她是個笑靨如花的小姑娘,那般天真爛漫,好似不知愁滋味,可才過了多久,她已經成了個拿笑意遮掩心思、失怙失恃的小姑娘。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狀況,她的二叔打從她父親去世後就徹底病倒,二房由她二嬸打理內外,哪怕兩年前她發狠敲打過她二嬸,如今大房只剩一對姊弟,誰能保證她那二嬸不再生出惡心?

  爵位的繼承向來能勾動人的貪欲,可那些人卻永遠都不明白,一個爵位是拿血和命換來的,那些人究竟憑什麼平白繼承?

  靈堂裡,眼見她孤單地站在棺木前,似在對她母親說些什麼,他心頭有著說不出的悶,說不出的恨,恨那些人硬生生地奪走她燦爛的笑。

  可他還能為她做什麼?

  「衛公子要不先到偏廳歇一下?」柳繼元瞧他風塵僕僕,想必是從西北一路趕回,倒也算是情深義重。

  衛崇盡搖了搖頭,他還等著一會和齊墨幽說說話。

  正忖著,見外頭走進名少年,面貌依稀可見是當初跟隨在她身邊的薛隱,個子抽長了不少,他走到她身旁,貼得極近,微俯身,不知道在她耳邊說什麼。

  這一幕教他眉頭微微攏起,這丫頭……八歲那年跟他說男女大防,現在都幾歲了,全忘了不成!

        柳繼元瞧他神色不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微揚起眉思忖了下,狀似漫不經心地道:「這孩子命不好,兩年前才喪父,如今又喪母,要不是我收到她的信,趕緊趕來京城,見了家姊最後一面,也替她擋住了齊二夫人欲強勢介入辦喪事,真不知道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齊家兩房早已經分家,這是大房的事,她沒有資格介入。」衛崇盡睨了他一眼,目光隨即又盯在薛隱身上。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失去爹娘後,二房成了與她最親的人,齊二爺至今卻還臥病在床,大小事皆不管,豈不是給了齊二夫人大開方便之門?她要把手伸進大房實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墨幽的親事。」話落,他意味深遠地打量著衛崇盡,就想看他有什麼反應,證實自己的揣測。

  自從他到了侯府這些天以來,聽墨幽提起衛崇盡的次數多得不勝枚舉,令他對這個人很有興趣,如今一見,沒想到竟是個如此年輕又霸氣的男人。

  衛崇盡微怔,眉目一沉,一股與生俱來的狠戾迸現。

  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這次再回西北,也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將難纏的西戎給殲滅,他並沒有底,可是再三年她就及笄,而且也除服了,要是齊二夫人真有心插手她的婚事,她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幸好,皇上讓他三天後再前往西北,他還有點時間想想這事要怎麼辦。

  正忖著,就見侯府的門房領了燕奔走來。

  「可有連繫上夏大人?」他問。

  「夏大人已經在慶豐樓候著。」燕奔一臉苦澀。「就是等得有點久,才會要小的趕緊通知主子一聲。」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他已經被夏大人那張嘴給逼得不得不走這一趟。

  衛崇盡輕點著頭,心想這事剛好可以跟夏燁談談,讓他幫忙拿主意。「柳爺,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衛公子不跟墨幽說一聲?」

  衛崇盡朝齊墨幽看去,瞧薛隱還在那兒,扯了扯嘴。「不用。」話落,頭也不回帶著燕奔離去。

  等到齊墨幽回過神來,才發現不見他的身影,忙找柳繼元詢問。

  「他說有要事在身,得走了。」外甥女落寞的神情落在他的眼裡,更教他確定外甥女真是對衛崇盡上心。

  偏偏衛崇盡目前還守在西北,什麼時候能回京也不知道,他雖是南方的商賈,但因為家大業大,自然有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知道西戎極為難纏,尤其近來又聯合了附近幾個部落更顯得壯大。

  更糟的是,坊間有不少西北軍鬧內訌的傳聞,甚至有將領與西戎勾結,去年又逢南方數州遇旱,導致糧食短缺,教戰事更加艱難。

  問他經商,他十分在行,問他戰事……他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出這戰事何時能夠平歇,而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只能留在這侯府裡讓人拿捏,他心焦卻也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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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2: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三年間的變化

        兩日後,柳氏葬在齊家墓園裡,棺裡擱著柳氏為齊徹編的長命繩,在齊墨幽心裡,如此等同父母合葬,覺得他倆在地下必定重逢了。

        回到家中,她鬱鬱寡歡地拿著剛編好的長命繩把玩,心底介懷沒能再跟衛崇盡說上幾句話,也不知道下回再見面是什麼時候。

        其實他回京覆命能夠順便來探望她,把長命繩交給她,她已經很歡喜也很感動,每每在她最難受時他總是會適時地出現,讓她覺得儘管失去了父母也不孤單,她會謹遵母親臨終前的教誨,好好教導阿弟。

        只是……就是想他。

        「小姐。」

        外頭突地傳來畫瓶急促的喚聲,她趕忙將長命繩擱進袖裡,才起身,畫瓶已經如風般地颳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畫瓶向來穩重,會教她一路跑進屋裡,肯定是出事了。

        畫瓶深吸了幾口氣,才喘著氣道:「衛公子把曾叔祖給請到正院大廳,還讓人去把二夫人請來,說是有事要商議。」

        聽到衛崇盡來了,齊墨幽雙眼瞬間發亮,隨即又疑惑地皺起眉。「曾叔祖住在南州,他怎會去把他請來?」路途遙遠不說,最教人不解的是他怎會去把曾叔祖給請來?

        她轉身出房,直朝正院大廳而去。

        一進廳,就見衛崇盡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而她那個多年未見的曾叔祖則坐在他身旁。

        「曾叔祖、衛家哥哥。」她向前福了福身,疑惑地問:「衛家哥哥怎會把曾叔祖給帶來京城?」

        她以為衛崇盡已經回西北,然而他非但沒回去,甚至還做出令她匪夷所思的事,畢竟她的曾叔祖年事已高,怎可能在兩天裡從南州趕進京城?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不是我帶來的,是……」衛崇盡瞥見談氏帶著幾名丫鬟婆子走來,朝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坐到一旁。

        齊墨幽走到一旁,談氏已經跨進廳內,先是對曾叔祖一番噓寒問暖,才看向衛崇盡。「衛公子並非齊家人,不知道今日勞師動眾,所為何事?」她順了順鬢髮上的絹花,神情輕慢,全然沒將衛崇盡放在眼裡。

        她好不容易才盼到柳氏死了,眼下就能將大房的兩個孩子納入手中,他一個沒半點關係的外男憑什麼插手她齊家之事?

        衛崇盡神色淡漠,瞧也不瞧她一眼,逕自看著身旁的老者。「衛某冒犯將齊老請進侯府,還請見諒,如今人都到齊了,齊老不如就趁早說一說,好讓您能早點回去歇息。」

        齊宗霖撫了撫花白的鬍子,聲啞卻洪亮。「談氏,今日我特地前來,為的是侯爺家裡的兩個孩子。」

        柳氏離世,只要是住在京裡的族內平輩女眷,大抵都會進侯府幫襯,他這個輩分最高的齊家長輩遠在南州,自然不會走這一趟,如今被請來,雖也嫌衛崇盡把手伸得太長,但看在夏燁那裡給了些好處,他自然會把事辦妥。

        「三叔祖,這兩個孩子有我照看著,還能出什麼事不成?」談氏笑道。

        「據我所知,你們兩房早已經分家,化幽這個孩子已經繼承了爵位,這意味著他已是一家之主,既然大房有一家之主,就不必二房介入,往後不管大房兩個孩子的婚嫁和一切事務,妳都不得插手。」齊宗霖一字一句說得分明。

        一旁的齊墨幽聽得一愣一愣,猛地看向衛崇盡,而他也正看著自己,並投來溫和的目光,教她的心暖得發燙。

        原來,他特地把曾叔祖找來,為的是不讓她和阿弟的親事被談氏捏在手裡,她正苦於無計可施,誰知他已想好對策,還幫她把一切給處理好了……他怎能對她這麼好?她要怎麼報答他?

        談氏神色微變,忙道:「三叔祖,話不是這麼說的,這兩個孩子還小,沒有長輩照料怎麼成?再者成親這般大的事,要是沒有長輩替他們相看,他們要如何成親?咱們大涼風氣再怎麼開放,也沒有小輩自個兒相看的理吧。」

        「這兩個小輩還有族中長輩可依靠,終身大事自然也能找我談,妳說,是不是?」

        「可是—— 」

        「行了,我今兒個前來是告知妳這件事,可不是要詢問妳意思,還有……」齊宗霖對著齊墨幽,道:「墨幽丫頭,妳明日就去找泥瓦匠,把兩房之間的圍牆築高,腰門全都砌成牆。」

        「我知道了,曾叔祖。」她趕忙起身欠了欠身。

        談氏當場變了臉色,忽青忽白。「三叔祖,哪有人如此的,您老這般作為……」

        「這兒哪有妳說話的分?現在就給我滾回二房。墨幽丫頭,妳二嬸要是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只消一封信,我自會處置她。」齊宗霖話說得夠絕,一點轉圜餘地都不給。

        齊墨幽看了眼一臉忿然的談氏,朝齊宗霖點了點頭。

        「我就先走了,照顧好弟弟,知道不?」

        「知道。」齊墨幽攙著齊宗霖,想將他送到門口,不由又回頭看著衛崇盡。

        衛崇盡擺了擺手,示意她去送人。

        確定他不急著離開,齊墨幽才放心地送齊宗霖。

        待人都走了之後,談氏也氣得轉身要走,誰知道還沒跨出廳門,一把長劍如閃電般迅速橫在她面前,嚇得她失聲尖叫,連退數步,守在廳外的一干下人想向前,卻又懾於衛崇盡的氣勢,不敢入內。

        「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麼?」談氏不住往後退,可是鋒利的劍刃卻如影隨形,嚇得她腿軟摔跌在地。

        陰霾的天空、昏暗的天色,在他臉上勾勒出晦暗不明的光痕。

        他持劍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怕是齊二夫人貴人多忘事,忘了兩年前侯爺戰死消息傳來時發生過什麼事了。」

        劍尖在地面上刮出刺耳而懾人的聲響,隱隱迸出火星,嚇得談氏面無血色。

        「衛某是從戰場死人堆裡走出來的,下手不會像墨幽那丫頭處處顧慮,要是惹惱我了……」

        長劍在談氏面前挽出一圈劍花,削去了她鬢髮間的絹花,嚇得她瞠圓雙眼,動也不敢動。

        「那就難說了,齊二夫人。」

        「你你……你又不是齊家人,你憑什麼插手侯府的事?你信不信我把你告上官府,告到御前!」許是驚嚇過頭,反倒教談氏迸出孤注一擲的狠厲。

        「我不是齊家人,可是侯爺夫妻有恩於我,所以我不會對他倆留下的孩子坐視不管,哪怕我即將啟程前往西北,但我會留下眼線,只要妳膽敢對兩個孩子下手,我保證,妳會跟兩年前那些刺客的下場一樣。」

        談氏想起兩年前,儘管沒有親眼目睹,但聽管事鉅細靡遺地稟報,也教她嚇出一身冷汗,使她這兩年來什麼事都不敢做。

        好不容易熬到柳氏死了,只要將大房兩個孩子抓在手心裡,還怕柳氏的嫁妝拿不過來嗎……可偏偏殺出他這個程咬金!

        「記住了,齊二夫人。」衛崇盡笑瞇眼,用劍身輕輕拍著她的頰。

        冰涼的金屬一觸上臉頰,談氏雙眼一翻,昏厥倒下。

        「把人抬回去呀,還杵在那裡做什麼?」他起身收劍,不耐地擺了擺手。

        幾個婆子丫鬟這才趕緊跑進廳裡,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談氏給抬了起來,像身後有什麼猛獸追趕似的跑了。

        齊墨幽回來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衛家哥哥,你對我二嬸做了什麼?」她問。

        「沒什麼,只是稍稍警告她罷了。」衛崇盡不甚在意地說著,一抬眼就見薛隱跟在她幾步外,不由微瞇起眼。

        這傢伙就非得跟這麼近?

        「衛家哥哥,你怎麼會去將我的曾叔祖給帶來?從南州到京城也要花上五、六天的時間。」他既是回京覆命,又怎可能半路上把人帶來,怎麼想都覺得時間上根本辦不到。

        衛崇盡收回目光,撇了撇唇。「不是我帶來的,是夏燁替我辦的。」他不知道那傢伙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竟能把事算得這般準,要不是兩人相識已久,他定會認為那傢伙八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妖怪。

       「咦?」

        「當初我去西北時就跟他說了,要他多關注侯府這頭,所以他一知道令堂的狀況,便猜到後頭大約會發生什麼事,早就差人去請齊老上京,免得影響我來不及回西北。」他那日到慶豐樓找夏燁,知道他的安排後,直道那傢伙多智如妖,要是跟他作對,還能有好下場嗎?

        還好,他是他兄弟,不怕。

        齊墨幽訝然,沒想到原來夏燁竟是代替他關注自己,甚至提早做了準備,只為了不讓她遭人掣肘,繼而影響到衛家哥哥。

        最終,她下了如此註解。「衛家哥哥和夏大人定是親如手足。」

        「那當然。」不過功勞被那傢伙搶了,他心裡還是有點不痛快,再加上薛隱那傢伙老是跟那麼緊,更教他不高興。

        他在西北吃沙,那傢伙卻能天天陪在齊墨幽身旁……該死的西戎,他得要盡快處理才成,否則天曉得這丫頭會不會被薛隱給拐了。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衛家哥哥為我做了這麼多。」她由衷感謝。

        「這有什麼好謝的?」衛崇盡啐了聲。「這些都是我該做的,誰讓妳是我妹子?」

        「……妹子?」齊墨幽微詫道。

        「妳叫我一聲衛家哥哥,難不成是叫好玩的?」都叫他哥哥了,她不是妹子是什麼?

        她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是啊,是妹子啊……她何德何能有他這樣的兄長保護著,她應該要開心得飛上天,可是……她壓根不開心。

        這是怎麼回事?

        「妳不會真是叫好玩的吧?」他沉著聲,不能忍受她這樣傷他的心,如果在她心裡他的位置沒有比薛隱重要,他真的會翻臉。

        「當然不是。」她忙搖著頭。

        瞧她沒了往日的笑靨,衛崇盡撫了撫她的頭。「別擔心也不要怕,雖然我一會就前往西北,但我留了眼線在這兒,齊二夫人要是敢有任何動作,絕對要她往後都不能再招惹妳。」

        「衛家哥哥一會就要走了?」

        「大概再一個時辰,我這次回京除了覆命,更是為了帶一隊暗衛前往西北。」因為他尋得證據平反了齊徹在外的流言,也將西北軍裡的派系鬥爭稟於皇上,所以皇上特地賞了他一隊暗衛,由他差遣。

        感覺上是對他極看重,可這看重的背後原因大夥心知肚明,否則皇上該做的應該是徹底肅清四皇子一派才是,而不是給他人、給他聖諭,統合各有異心的西北軍。

        算了,不管怎樣,暫時達到目的就成了。

        齊墨幽聽完,忙從袖子裡翻出一條長命繩。「衛家哥哥,我給你綁上,你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屆時我定會到城門口等你。」

        衛崇盡勾起唇,伸出手任她綁著。「行,妳可別忘了。」

        她看著他手腕上還有她兩年前繫上的長命繩,本要解下,卻被他拒絕了。

        「就這樣,這可是我的幸運物。」

        待她綁好,剛好燕奔來稟一眾人已在外頭候著。

        「好了,我要走了,妳可要乖乖地等我回來。」話落,他轉身就走。

        齊墨幽一路送到大門外,他揮了揮手上馬離去,她卻久久轉不開眼。

*             *             *

        三年後。

        正逢大年初三,哪怕霜雪滿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依舊人滿為患,不只是為了上街逛酒樓館子,更是因為戰亂多年的西北終於平定了—— 西戎被徹底擊潰,從此成了大涼的附屬國。

        其中,最教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莫過於衛崇盡一夫當關,單騎夜襲,取下西戎主帥首級,從這一刻起,西北軍氣勢如虹,踏進西戎邊境,殺進西戎皇宮。

        在此之前,兩軍戰況十分焦灼,也虧得衛崇盡能夠突破重圍,終於殺出一條血路,讓西北的百姓再也不受戰爭之苦。

        今日正是大軍凱旋入京,有不少百姓爭先恐後堵在將領進宮的御街上,只為了一睹衛崇盡的風采。

        「小姐,今日的人真多,底下的街道都被堵住了,一會凱旋回京的將領不知道進不進得來?」一家專賣姑娘家飾物香料的鋪子二樓,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倚著欄杆朝底下望。

        正在和掌櫃的交談的另一名姑娘,看著帳本,眉眼不動地道:「放心,一會知府衙役就來開道了。」

        「小姐,過了這麼久了,不知道衛公子還記不記得小姐的模樣?」

        那姑娘一頓,長睫微掀,一雙黑亮的眸噙滿落入凡間的星子,不過眨眼間,亮光遁隱,她淡淡地道:「衛家哥哥眼睛好得很,哪會記不得。」

        三年過去了,齊墨幽身形高䠷,褪去幾分稚氣,肖母的細緻面容噙著幾分肖父的英氣,一身湖水綠長衫襦裙搭了件狐帔,長髮簡單挽起,沒有任何簪釵裝飾,光是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幅畫,端的是氣質,揣的是氣勢。

        「小姐,帳都看得差不多了,咱們怎麼不下樓去瞧瞧衛公子的風采?」采瓶興致勃勃,恨不得能下樓感受滿京城百姓的激情。

        「采瓶,妳今兒個話真多,早知道就讓畫瓶陪我來就好。」她皺眉睨了眼。

        她兩個大丫鬟明明就是一般大,采瓶卻不若畫瓶來得穩重,瞧見什麼新奇的就想湊熱鬧。

        采瓶抿了抿嘴裝乖巧,來到她面前朝她欠了欠身。「奴婢錯了,回府找吳姑姑領罰。」

        「找秦姑姑領罰。」

        「……奴婢一會從二樓跳下,當是領罰了吧。」采瓶幽幽地道。

        小姐身邊兩個姑姑都是先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嫁了府裡管事後就當起了掌事姑姑,其中秦姑姑向來不留情面,罰起人來會讓人褪層皮的。

        齊墨幽睨她一眼,強忍的笑意還是忍不住地嘴角流洩。「妳就會耍嘴皮子,到一邊去,別吵我。」

        「是。」采瓶樂呵呵地回到欄杆邊看熱鬧。

        齊墨幽搖了搖頭,一會又專注在帳本上,和掌櫃的稍稍討論下個月下單的各式物件後便讓掌櫃的先離開。

        父親戰死那年,母親雖然受不住打擊倒下,卻依舊強打起精神教導她打理手底下的嫁妝鋪子,然而因為外祖父就母親一個女兒,當初陪嫁的不只鋪子尚有莊子,林林總總有數十間鋪子,有的甚至遠到幾百里外的縣城,教當時年幼的她難以管理。

        母親病逝後,舅舅怕鋪子掌櫃膽大欺主,所以從自家鋪子調了幾個管事過來,非但教她如何管理鋪子生意,還把幾家和柳家原有往來的鋪子交給他們管理。

        這些年,對於作帳和管理她已經相當上手,懂得一手鞭一手糖地管束手底下數十個管事,擴大母親留下的嫁妝鋪子,尤其去年她還自個兒成立了商隊,南來北往地前往鄰國採買各式香料,由她親自操刀,經過上百次的試驗,終於讓她做出自己滿意的花露。

        大涼人喜愛香料,不管是焚香還是薰香,達官貴人、世家貴女的生活都離不開香料,而花露是鄰國才有的汁狀香料,儘管大涼坊間早有人在做,但香味並不持久,她猜想定是做法不同,於是憑著對香料的了解,揣摩出一套製作花露的法子。

        待她一試成,便讓手上的瓷器鋪子打造了樣式精緻小巧的琉璃瓶,光是瓶身造價就要五十兩跑不掉,待裡頭裝滿五錢重的花露,市價就要兩百兩。

        掌櫃的曾擔憂這價格在京裡怕是賣不動,畢竟就算最上等的沉香,一兩重也不過賣個百兩價罷了。

        可她卻信心滿滿,先拿了幾瓶給近年與她有走動的震北大將軍府裡的女眷,不過三天,她鋪子裡的花露就被搶購一空。

        於是她在郊外的窯場裡隔了空間專門製作花露,且尋思變化,如今市面上的花露就有十數種,甚至焚香用的香片也有十種,舉凡是頭上抹的、身上搽的,她全都添加了花露,不管是胭脂水粉還是面脂髮油,價格全都翻上數倍。

        一年來,她光是靠花露就賺進了數萬兩,上繳的稅她也自動多上繳三成,好讓皇上有多的銀錢支援西北軍糧。

        皇上龍心大悅,大筆一揮,賞了她一塊名為「香衙」的匾額。

        她倒不在乎什麼匾額不匾額的,只是想替衛家哥哥盡一分力,因為她真的很怕他步上父親的後塵。

        「小姐,來了、來了!」

        耳邊突然響起采瓶興高采烈的叫喚,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她卻壓根不怕,朝她招著手。「小姐,城門那頭在開道了,隱約可以看見大軍入城了!」

        「哪來的大軍,皇上就算要犒賞軍士們也不會讓大軍入城。」齊墨幽沒好氣地道,起身走到欄杆邊。

        如她所料,進京覆命的頂多就是幾個重要將領,後頭再跟著一隊人而已。

        然而遠遠的,她好像瞧見了衛崇盡,但又不是那麼確定。

        三年不見了,她的模樣都變了,他亦然吧?距離那麼遠,她也瞧不清楚。

        「小姐,您瞧,對面酒樓幾間臨街的房都站滿了人,就是為了一睹衛公子的風采,想必他這次回京定會封賞不少。」她和畫瓶對衛崇盡的印象十分好,尤其他把齊二夫人給嚇得厥過去這事,她聽畫瓶說了好多次,不知道多扼腕沒瞧見那一幕。

        一說到封賞,齊墨幽微攢的眉頭有抹化不開的愁緒,四皇子一派在三年前雖被削減不少,可是三年一過,氣勢倒是比嫡出的三皇子還要來得厲害,儼然儲君作派,可誰給四皇子這個膽?

        不就是皇上。

        看來皇上鐵了心要以庶代嫡,而她最擔心的是皇上對衛崇盡的看重,就怕有朝一日他真成了那把改朝換代的刀。

        這三年來,儘管他們書信往返,但絕不會談及朝堂,她曾經試探過,他沒給下文,她就不敢再探。

        「小姐,來了、來了,朝這頭過來了!」

        采瓶的聲響打斷她的思緒,她垂眼望去,果真瞧見有人一馬當先在前,其餘全都尾隨在後,而那一馬當先之人,正是衛崇盡。

        齊墨幽微愣地望去,和記憶中容貌相似的,唯有不變的濃眉大眼,然而他不語不笑的神情有股肅殺寒鷙之氣,教滿城的百姓都噤聲不語。

        他在生什麼氣嗎?

        她微蹙著眉,見他一身凜凜盔甲,將武將特有的戾氣表露無遺,通身蠻橫放肆的氣息,讓人望而生寒。

        「衛公子怎麼變這麼多?」采瓶小小聲地說著,膽寒地退上一步,實在是跟她記憶中的衛崇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哪怕容貌未變,可那個俊朗英氣、如風颯爽的公子哥,已變成了人見人怕的鬼羅剎,誰不怕?瞧瞧,大夥歡欣鼓舞地迎接,方才還熱鬧歡騰的京城如今儼然像座死城,真是不得不說衛公子好能耐。

        齊墨幽不得不認同她的話,卻怎麼也想不出他能生什麼氣。

        難道是回程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正忖著,又聽采瓶壓低聲響道:「小姐,您瞧,衛公子是不是在找人?」

        找人?她看去,果真瞧見衛崇盡一路上眸子輕移,像是在人群中尋人……尋誰?難道……尋她?

        幾乎在她念頭迸現之時,他突地抬眼,她迅如狡兔地蹲下身,隨即聽到采瓶抽了聲氣。「嚇死人了,衛公子怎會往咱們這兒看來?」

        齊墨幽暗吁口氣,慶幸自己反應夠快,可不禁又想,自己為什麼要躲?

        「小姐,您為什麼要躲起來?」采瓶不解地看著她。

        「我在撿簪子,我的簪子掉了。」她假裝在地上摸索。

        「小姐,您髮上一支簪子都沒有喔。」她忍不住提醒。今早是她替小姐挽髮,小姐就算已經除服,卻還是連根簪子都不肯用。

         「……」這個心直口快的丫頭就這麼看不懂眼色嗎?

*             *             *

        慶豐樓,當夏燁來到三樓的雅間時,被房裡的酒味給嚇得連退兩步,吸了口氣再趕緊入內把窗子打開,祛祛濃厚的酒氣。

        「我說大將軍,今日到底是誰把你惹毛了?」夏燁打量他一眼,挑了個離窗邊近點的位置坐下。

        「不想說話,你少惹我。」衛崇盡口氣不善地道,隨即又呷盡一杯酒。

        「衛大將軍,你不想說話找我來做什麼?當我閒人嗎?」夏燁沒將他悶燒的火氣看在眼裡。「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衛崇盡重重地將酒杯擱下,抬眼瞪他。「有沒有齊墨幽的消息?」

        進宮面聖,他當殿被封為定遠將軍,掌神樞營,等同是直屬皇上的暗衛頭子,對這份差事他當下沒什麼意見,只因他急著要出宮、只因他剛剛進城時沒有瞧見齊墨幽的影子!

        那個撒謊的丫頭,說要在城門口迎接他,結果咧?他從城門口一路進宮,連抹影子都沒瞧見,更氣人的是,他一出宮就趕往承謹侯府,誰知道門房竟說她不在府裡,原以為她八成是在慶豐樓等他,於是又急匆匆趕來,結果……是他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沒惦記著他,她甚至從一年前就不回他的信,他懷疑他兩個月前寫給她的信,說不準她連拆都沒拆,才會不知道他今日要回京!

        可是就算她不知道他何時要回京,看到滿京城萬頭攢動,她也該聽人提及是什麼事,她卻沒想過要見他一面!

        他一腔熱血被這該死的雪天給冷凍,只剩滿腔怒火。

        夏燁聽完不禁笑出聲,哪怕衛崇盡露出殺人目光,他還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混蛋!」衛崇盡踹了腳方桌。

        夏燁用手一擋,妥妥地穩住,「你都敢說了我當然敢笑,我說你去西北到底是做什麼的?十天八日就來信詢問她過得好不好,難不成有人能吃了她?我也跟你說了,她的香料鋪子『香衙』可是皇上親書的匾額,有誰敢動她?就你不安心,信如雪片遞來,我一看到你的信就怕,想必齊姑娘亦是如此,到最後才索性不給你回信,省得你沒完沒了。」

        他真不敢相信衛崇盡的骨子裡竟帶著老媽子性格,護崽子也不是這種護法,直教他看不下去。

        本是盛怒中的衛崇盡聽他說完,神色有些不確定地問:「真是如此?」

        「你很纏人啊,衛大將軍。」

        「……是嗎?」有嗎?他纏人嗎?

        「而且你也不想想,齊姑娘已經及笄,也已經除服,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你還要求人家跟你書信來往,你腦袋清不清楚?」

        「我是她衛家哥哥,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夏燁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不會人家口頭上喊你一聲哥哥,你真以為自己是她的兄長?你姓衛,她姓齊,想起來了沒有?」

        衛崇盡張了張口想辯駁,可一瞧夏燁那欠揍的笑臉就不想說了。「你這種傢伙懂什麼!」

        他是真的把齊墨幽當妹子疼的,要不為何萬事都替她張羅?不就是怕她吃虧、怕她受委屈?這三年來,他雖不至於時時刻刻惦記她,卻將她掛在心上,也正因為她不再回他的信,他才會發狂地單槍匹馬衝進敵營,為的就是想要早點回京,因為他已經受不了沒完沒了的戰事。

        可是,她卻不如自己這般思念他,他……心底有點受傷。

        「對,我不懂,也不想懂,不過我想問你,你找我來就只為了吐這些苦水?」如果他答是,他會狠狠揍他一頓,看會不會清醒一點。

        「誰跟你吐苦水,我是要問你知不知道齊墨幽在哪?」說著,又乾了一杯酒。

        夏燁直接翻了個大白眼,笑得又冷又冽。「衛大將軍,你這是把我這個堂堂首輔當成包打聽了,果真是仗打久了,腦袋就不中用了。」

        「你想找架打?」他瞇眼瞪去。

        「當我那麼閒?」大軍班師回朝,他忙得分不開身,得應付多疑的帝王,還得想法子將歸來的大軍拆散各入其營,偏這傢伙當自己和他一樣閒。「你不會直接上侯府堵人?橫豎不管她去哪,總得要回去吧。」

        衛崇盡愣了下。「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他這是氣瘋頭才忘了這事。

        「因為沒腦子嘛。」看得出來的,是不?

        衛崇盡咂著嘴,才剛起身,夏燁已經走到門邊。

        「要去就快去,少煩我,我內閣一堆事都還沒弄好,你好大的面子敢讓我聽你吐苦水!」像是想到什麼,他又突地回頭,笑得惡劣,「不過好久沒瞧見你的傻樣了,挺好的。」

        「去你的,給我滾!」

        衛崇盡罵了一堆無聲穢語,喝了最後一杯酒才離開慶豐樓。

        他這就去堵人,她敢不回府,他就把京城給掀了!

*             *             *

       雪夜裡,馬車直入承謹侯府側門,直到影壁前才停下。

       采瓶先跳下馬車,回頭再攙著齊墨幽下來,兩人一路無語地朝正院而去。

        「阿姊。」

        才踏上長廊,就見齊化幽站在正院廳前朝她招手。

        齊墨幽面無表情地走去,大概距離一步左右,她就毫不客氣地抬腿朝他踹去。

        沒有防備的他立刻被踹倒在地,一張俊俏臉蛋忽紅忽白,扯著聲罵道:「阿姊,妳這是在做什麼!」

        沒瞧見他兩個小廝就在後頭嗎?沒瞧見廳裡燈燦如晝有人在嗎?有沒有替他的顏面想想,知不知道他還要臉?

        他不小了,已經十三了!她怎能在旁人面前踹他?

        齊墨幽走向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帳房說你支了一百兩銀,拿去哪了?」

        說到那一百兩,齊化幽氣焰頓失,瞬間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獸,連狺叫兩聲都不敢,好半晌才萬般委婉地道:「阿姊,妳先放手,咱們有客人。」

        快,給他留點顏面,他堂堂承謹侯爺,要臉的!

        「說。」齊墨幽緩緩地使勁。

        衣襟被擰緊,齊化幽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忙喊道:「衛家哥哥救命啊!」

        齊墨幽一頓,神色猙獰了起來。「你這小子,要你上書院,你三天兩頭回家就罷,昨兒個支了一百兩,如今又當著我的面撒謊……以為我真的不會揍你?」

        為了給他這個少年侯爺面子,她一再克制自己,他卻一再挑釁,她真不知道能夠忍到什麼時候!

        「妳前天才剛揍過……」不要說得好像有多疼他似的,前天她才把他押進屋裡痛打一頓……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流之輩又是自己的親姊,他哪能忍受她慘無人道的暴行,他是疼惜她這個姊姊,到底懂不懂?

        快放手啦!他面子裡子都掉光光了!

        齊墨幽微瞇起眼,正猶豫著要不要把他拖進房裡教訓一頓時—— 

        「齊家妹妹,妳還是老樣子。」

         那熟悉的渾厚嗓音教她錯愕了下,回頭望去,就見衛崇盡倚在門邊,邊打量著自己笑著。

         她嚇得忙鬆手,壓根不管摔跌在地的齊化幽疼不疼,企圖粉飾太平。「不是那樣的,衛家哥哥……」

        「妳就是這樣。」齊化幽氣若游絲地控訴,要不是他命夠硬,早就下黃泉跟爹娘團圓了。

        齊墨幽冷冷掃他一眼,他立即抿緊嘴,連滾帶爬地逃到一頭,讓兩個小廝攙著他,迅速地消失在她面前。

        頓時,整個府邸靜了下來,只聞雪聲沙沙。

        齊墨幽腦袋一片空白,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在家裡……怎麼會來了?啊,也是,他肯定不想回鎮國將軍府,可她以為他應該會去慶豐樓的。

        「為什麼沒到城門口迎接我?」衛崇盡冷聲問著。

        看著她剛才鮮活的表情化為面癱,他有點不快,彷彿她刻意拉出距離,兩人再也無法像以往那般親近。

        「我……鋪子忙,走不開。」她垂著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哪有,鋪子已經……」

        聽見采瓶好心的解釋,齊墨幽回頭瞪去,兇狠的目光教采瓶立刻閉嘴。

        然而衛崇盡已經聽出些許端倪,濃眉微揚,嗓音更沉地問:「我知道妳鋪子生意好,走不開情有可原,可妳連為我接風的時間都沒有?不管怎樣都能差人到慶豐樓捎聲口訊,是不?」

        「我……以為衛家哥哥進宮面聖會費上不少時間,而且一路風塵僕僕肯定累了,所以不想打擾衛家哥哥。」

        「是不想打擾,還是不想見?」

        「我沒有不想見。」她的頭愈垂愈低,卻見他的靴子已經來到面前。

        「齊墨幽,妳為何跟我生分了?」

        「沒有。」

        「妳現在連看我一樣都不肯,還說沒有!」他怒聲咆道。

        齊墨幽嚇得抬眼,見他沉著眉眼,噙著教人通體生寒的怒氣,嘴唇微動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還能說什麼?難不成要她說,經過這三年,她察覺自己像是喜歡上他了,不想再當他的妹子?她要是真說出口,他倆之間的情分不就斷了?

        她寧可不說,也不要見他,省得自己難過,這樣也不成?

        「為什麼沒回我的信?」他又問。

        「我……」

        「妳不再視我為兄長?」

        齊墨幽抿緊嘴,不知道要怎麼搪塞過去,卻聽他道—— 

        「夠了,就這樣。」

        「咦?」

        在她疑惑之際,他已經大步離去,腳步快得教她連阻止都來不及,人已經消失在雪夜裡。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就算不見面,也不要鬧翻。

        「小姐,對不起,都是我嘴快……」采瓶自責得快要掉淚。

        她搖了搖頭。「不關妳的事,反正……就是這樣了,走吧。」

        他狠絕一點讓她徹底斷了心思也好,她才不會癡心妄想,這樣很好。

        只是,眼淚卻不斷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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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和好如初

        轉眼到了元宵,不僅宮中大肆慶賀,民間亦然,就連榮國公府也挑這當頭設宴,邀了不少朝中官員和女眷。

        齊墨幽也收到帖子,本是不想去的,可是震北大將軍府三房的夫人邀她一道去,哪怕她興致缺缺也只好作陪。

        尚三夫人帶著一對女兒尚妍和尚妤和齊墨幽一道搭著馬車前往榮國公府。

       「墨幽,妳見過表哥了嗎?」性情活潑的尚妤一上馬車就抓著她問著。

       「見過了。」一提及衛崇盡,她心裡一陣難受。

        當初父親驟逝,多虧了尚三夫人帶著尚妍和尚妤串門子,才讓她得了陪伴,也讓母親心情跟著好轉,可當初尚三夫人會上門,還是衛崇盡臨去西北時託付她來關照她的。

        當兄長,他真的無話可說,無可挑剔。

       「那妳有沒有發現,他臉臭得鬼見愁?」

       「妤姐兒,妳在胡說什麼?」尚三夫人一雙桃花眼瞪去。

       「真的嘛,表哥那張臉真是嚇人,喊了也不應的,誰家的表哥像他這般冷情的?」尚妤忍不住抱怨著。「人家陳姊姊的表哥待她可好了,噓寒問暖呢。」

        「那是因為他們是郎有情妹有意,敢情妳想嫁給表哥?」尚妍長她一歲,性子穩重些,事情也看得較精準。

        「不!我不要!」尚妤臉色慘白地叫道。

        齊墨幽眼神放空,心裡不禁想,竟這般嫌棄衛家哥哥。「衛家哥哥人很好,我受他照顧很多,他沒有妳說的那麼可怕。」最終她還是忍不住替衛崇盡辯白兩句。

        「哪有?他從小住在將軍府裡,從來沒給咱們好臉色,姊,對不?」

        「那是因為妳太吵。」尚妍很中肯地道。

        「姊……」尚妤氣不過,撲過去搔她癢。

        尚三夫人趕忙阻止。「一會髮散衣亂,我就把妳們兩個趕回家!」

        兩姊妹趕緊正襟危坐,乖得像什麼似的。

        「墨幽,讓妳見笑了。」尚三夫人苦笑道。

        「怎會?這樣熱鬧很好。」她也想要個姊妹,要不身邊只有一個小霸王似的阿弟,日子真的不好過。

        尚三夫人笑了笑,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對了,墨幽,崇盡那孩子見過妳了,有沒有跟妳說什麼?」

        「沒,沒說什麼。」她勉為其難地扯起笑意。

        「是嗎?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聽他表哥說,他要回京時還一臉迫不及待,回來後卻悶悶不樂,他表哥見了他幾回都問不出個所以然,本以為也許妳知道一二呢。」話是這麼說,她卻用眼角偷覷著齊墨幽。

        雖說猜測做不得準,但崇盡要是沒對她有半點上心,怎會在前往西北之前還特地拐進震北大將軍府,央求她多去承謹侯府走動?

        聽說他倆一直有書信往來,不過一年前崇盡來信說沒收到她的信,還要她特地到侯府探探口風,那時瞧起來也沒異狀,加上現在明明都封官還得皇上賞識,終於是個不憑祖蔭的好男兒,怎麼他一回來臉臭得鬼都愁不說,臉色更是一天比一天還臭?
她只能猜想問題出在墨幽身上,怕就怕郎有情,妹無意啊……

        然而她還問不出個所以然時,馬車已經進了榮國公府。

        一行人在引領之下先進了後院拜見榮國公老夫人後,就到花廳裡坐著。

        不一會尚妍和尚妤就帶著齊墨幽去和她們的小姊妹們見面,幾個小姑娘跟著榮國公府的姑娘去園子裡賞花燈。齊墨幽並不排斥京裡的宴會,只是亡母並不喜歡赴宴,所以她也少在外頭走動,現在可不同了,她得要替阿弟相看好姑娘才行。

        因為香衙這家鋪子,齊墨幽只要一出現在宴席裡,就算無心搭理人也會有人找她攀談,為的是早就賣到沒貨的數種花露,大夥都想跟她套交情,往後能夠比別人早點買到花露,臉面有光。

        幾人問過之後,齊墨幽才發現原來她的花露已經成了貴婦出門必用的行頭之一,要是手上沒有幾瓶香衙的花露是走不出門的。如此熱賣她並不意外,但要是太惹眼卻不是好事。

        「欸,妳們瞧,那不是夏大人嗎?他身邊的人是誰呀?」

        前方幾名小姑娘妳一言我一語地低聲交談,齊墨幽不怎麼在意,直到身旁的尚妤直扯著她的袖子。

        「墨幽,是表哥呢。」

        衛崇盡?她抬眼望去,果真瞧見湖畔柳樹下,衛崇盡和夏燁就坐在一塊……不,是衛崇盡倚著樹半躺,坐在身側的夏燁則俯身貼著他,就像是一對愛侶那般親密無間。

        一群小姑娘都瞠圓了眼,沒一個敢大聲嚷嚷,就怕被他倆發現。

        「不會吧……去年聽說皇上有意替夏大人指婚,夏大人卻當殿道出自己是斷袖,無法娶妻,如今貼著表哥這麼近……」尚妤壓低聲音說著,不敢再往那頭看去。

        齊墨幽直睇著兩人,想起衛崇盡在侯府養傷時唯一去探視的人是夏燁,約在慶豐樓裡見的人也是夏燁,甚至她有了困難,也是衛崇盡囑咐,夏燁就在第一時間替她找來解決方案,兩人合作無間,相知相惜,更勝手足之情。

        只是,她從沒想過他倆會是這樣相處的。

        夏燁不但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芝蘭玉樹、豐神俊秀,光是坐在那兒就像是一幅畫,而衛崇盡就算臭著臉,哪怕立體的五官堆著千年霜雪,依舊俊朗奪目,此刻不知道夏燁說了什麼,衛崇盡唇角微勾,瞬間春暖花開,帶著幾分浪蕩不羈,教幾位小姑娘看直了眼。

        所以當初夏燁過府探視他時的親密,並不是她誤解,而是真的?

        「夏燁,你把自己的學生說得一文不值,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樂的。」衛崇盡勾斜唇角,笑得嘲諷。他的學生可不是一般人,而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易珞,也虧他數落得了。

        「唉,不就是為了博君一笑?你也不想想你這張臉臭成這種德性,我看了很傷眼。」夏燁忍不住嘆氣。

        「看得傷眼你靠這麼近做什麼?」衛崇盡直睇著他,哪怕兩人的距離已經近到嘴唇嘟高一點都能碰觸到對方,他也不動如山。

        「這個嘛……祕密。」夏燁笑瞇眼道。

        雖說兩人交情好,但有些事說得太白就不好,感覺上太利用人,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衛崇盡皮笑肉不笑地道:「敢情是因為夏首輔在朝堂上公開自己好男風一事?」

        「唉呀,原來你消息這麼靈通,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好辦了。」唉,早說嘛,何苦讓他這麼偷偷摸摸,況且老湊這麼近,他心裡也不舒服,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我在慶豐樓裡光一天就能聽到這事十幾遍,而且版本極多,大夥幫你湊對湊得很樂,你何苦連我也利用?」兩人親如手足,夏燁到底是不是斷袖他心底有數,說穿了不過是找了個一勞永逸的藉口拒絕皇上賜婚罷了。

        「別說我不幫你,到時候皇上要是一時興起想給你賜婚,我這事就幫了你大忙,到時候你感激我都來不及。」

        「皇上也真閒,打我回京光是宮宴就參加了兩回,今晚還有一回,如今還急著想當月老……他是不是忘了他是皇帝?」真想讓皇上到西北吹吹風、吃吃沙,才會知道京裡的繁華是西北將士拿血肉換來的。

        「我勸你今晚最好別去。」夏燁好心提醒。

        衛崇盡睨了他一眼。「與其勸我,倒不如替我想個法子。」當他愛去嗎?早知道回京這般無趣還不如待在西北算了,至少還能跟外祖父和舅舅作伴。

        「幫你在身上挖個洞如何?」

        「……被喻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就這麼點本事?」他算是見識了。

        「當然還有其他本事,不知道你想不想見識?」想讓衛崇盡在床上躺個幾天,其實不難的。

        衛崇盡呿了聲,乾脆閉目養神,懶得睬他。

        「瞧你,還沒跟你齊家妹妹和好?」

        一聊起齊墨幽,衛崇盡的眉頭很自然地攏在一塊。「少跟我提起她。」那個沒良心的丫頭,虧他掏心掏肺,她竟然還嫌腥,真的夠傷人。

        「敢情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夏燁佯詫道。

        「你很煩人,滾一邊去。」這傢伙分明知道他哪裡痛就往哪裡扎。

        「欸,那不是你的齊家妹妹?」

        聽夏燁這麼一說,他隨即張眼望去,果真瞧見她站在一群姑娘的後頭,一張面癱臉,哪裡還有以往對他粲笑的天真模樣。

        「拿我當猴耍?」衛崇盡呿了聲,起身離去。

        「你不跟你齊家妹妹打聲招呼?」夏燁很不怕死地跟了過去。

        「不要以為我不敢動你,夏首輔。」他現在很光火,脾氣很不好,很想找人幹架消消火。

        夏燁壓根沒把他的火氣放在眼裡,逕自往他肩頭一搭。「崇盡,今天四皇子也來了,聽說他一直對你齊家妹妹頗有興趣。」

        「他什麼時候見過墨幽了?」

        「想見她一面,難嗎?」

        「可她有什麼好吸引他注意?」齊墨幽有張好皮相,尤其那雙黑黝黝的眸子最吸引人,只要一揚笑,彷彿滿天的星子都落在她眼裡……呿,他怎又想起她了?

        「光憑皇上賜了香衙這塊匾額,再憑她這兩年主動多繳了三成的稅,只要細細打聽就會知道她的外祖父是南方巨賈,和咱們大涼行商徐家互有往來,加上皇上遲遲不立儲君,時間一久,任誰都會沉不住氣,想要先拉攏各方勢力,你的齊家妹妹肯定是不錯的人選。」

        「你為什麼現在才跟我說這些?」

        夏燁一臉無奈。「你自己摸著良心,我是不是好幾次跟你提及你的齊家妹妹?結果你是怎麼回我的?」他好幾次都想提點,偏偏這傢伙不買帳,他還能怎樣?

        衛崇盡張了張口,直不知道該氣誰。

        「當然,如果你跟她已經打算老死不相往來,這事你就不用管了。」夏燁笑得幸災樂禍。

        狠瞪了夏燁一眼,好半晌衛崇盡才沉聲問:「四皇子在哪?」

        「唉呀,當我未卜先知了?」他這人向來講究緣分,他深知與四皇子之間的緣分不深,所以沒興趣探知他的去向。

        「你這傢伙……」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衛崇盡掉頭就走。

*             *             *

        在兩位「璧人」離開後,一群小姑娘失望之餘也各自散了。

        尚妤跑去和她的姊妹淘玩在一塊,只有尚妍拉著齊墨幽在一處亭子裡休憩。

        「墨幽,妳覺得表哥和夏大人的事,咱們要不要跟我娘說一聲?」

        「還是先不要吧,說不準是鬧著玩的,我聽衛家哥哥說他和夏大人親如手足,互動間親密點也無可厚非。」齊墨幽想也不想地替他打圓場。

        尚妍偏著頭想了下,也覺得有道理,就不糾結這事,坐在亭內指點著外頭懸掛各處的各式花燈,儘管沒點亮,仍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齊墨幽本就沒有賞花燈的興致,加上剛才撞見那一幕,腦袋始終是空白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喜還是悲。

        其實,不管衛崇盡和夏燁之間是真是假,衛崇盡終究只將她視為妹子,與其見他和其他姑娘成親,說不準他和男人在一塊她心裡還快活些,可這種念頭一冒出,她就覺得自己著魔了。

        「欸……慶平公主?」

        聽尚妍這麼一說,齊墨幽從思緒裡回神,側眼望去,就見一名嬌豔的姑娘徐徐走來,不得不說這一身豔紅,也唯有那般豔若桃李的姑娘才撐得起來。

        就在易珂走近時,兩人齊齊起身,朝她福了福。

        「齊墨幽?」易珂一雙勾魂眼上下打量著她。

        「是。」齊墨幽低垂著臉。她依稀還記得那年燈會,易珂追著衛崇盡滿街跑,而衛崇盡則拉著她鑽了幾條巷弄,想來易珂也是可憐,芳心錯付。

        「阿珂,她就是香衙的當家?」

        「嗯。」

        聽見男人的聲響,齊墨幽眉頭不禁微蹙。雖說大涼風氣較為開放,但不管是什麼宴席必定男女分席,女眷就在這園子裡,他一個男人怎能闖入,哪怕是公主領來的也不應該。

        「瞧起來年紀輕輕,竟這般有本事。」男人的嗓音醇厚,裹著笑意。「齊姑娘,在下易琅,對齊姑娘香衙裡的花露極有興趣,不知道能否切磋一番?」

        「四皇子見笑,民女哪裡懂得那些,那些都是香料場裡的師傅精心調配的,四皇子要是有興趣,倒是可以到香料場走走。」齊墨幽噙著淡柔笑意,從頭到尾都沒抬眼。

        碰了軟釘子,易琅壓根不覺被冒犯,反倒認為可以藉此多攀談一些。

        可惜的是—— 

        「姊姊、墨幽,快過來,周姊姊這裡有盞珍藏的花燈呢。」尚妤從另一頭的小徑跑來,朝兩人不住招手。

        尚妍見狀忙道:「公主、四皇子,失陪。」話落,拉著齊墨幽就走。

        「墨幽,往後妳得要離四皇子遠一點。」待走遠後,她才低聲叮囑著。

        墨幽從頭到尾都沒抬眼,可她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四皇子的打量太過露骨,光看眼神就知道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齊墨幽輕點著頭,她能感覺那人的視線像蛇信般令人渾身不快,教她萬般慶幸尚妤跑來找她們,要不還真不知道怎麼脫身。

        一行人來到花廳賞燈,齊墨幽和大夥聚在一塊,如此一來肯定不會出什麼亂子。

        沒一會,周姑娘擺明了想炫耀家裡的收藏,決定帶著一夥人去開眼界,偏偏她沒什麼興致,獨自一人留在花廳裡。女眷大多都到另一邊的綵樓看戲,花廳這頭冷清極了,齊墨幽坐了一會,覺得這宴會頗無趣,想提早回去又怕拂了主人家的面子。

        正思索著,一名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來,喊道:「是齊家姑娘嗎?」

        「我是,妳……」

        「尚妤姑娘掉進池子裡,已經被人救起,小姐將她給安置在小暖閣裡,還請齊姑娘隨奴婢過去。」

        聽她說得又急又慌,齊墨幽也跟著慌了起來,忙要她帶路。

        然而當小丫鬟帶著她繞過花廳走入小徑時,齊墨幽停下腳步看著四周。

        這是她頭一回進榮國公府,儘管沒來過也大抵知曉榮國公府裡是四進的規制,府邸佔地極廣,可是從花廳到小暖閣,需要特地走到花廳後頭的小徑過去?

        「齊姑娘,這裡是捷徑,往這兒走最快。」小丫鬟發覺她沒跟上,忙回頭喚著。

        齊墨幽有一瞬間的猶豫,可又覺得自己太過戒備,這裡是榮國公府,不管是慶平公主還是四皇子,都不可能在這當頭尋她麻煩才是。

        略安了心,她便大著膽子跟小丫鬟走,小徑兩邊遍植各色茶花,清香撲鼻,哪怕她無心賞花,也會被沿路種植的各種花兒給吸引。

        畢竟她做的是花露的生意,她一直想再研發其他花露,舉凡帶香氣的都能吸引她,尤其是前方……蘭花—— 春蘭、蕙蘭、建蘭……還有墨蘭。

        她驀地停下腳步,盯著擺在架上的一盆墨蘭。墨蘭比不上春蘭的馨香濃郁,形不比蕙蘭的嬌媚多變,色不比蕙蘭的鮮豔繽紛,然而深綠的小巧花形暗自綻放,在冬日裡徐徐散出檀香味。

        大涼裡的墨蘭極為名貴,是因為先帝喜愛所致,更因為墨蘭難養,怕旱怕澇,怕曬又缺不得日光,移入花室嬌養反倒難以飄香,實為極麻煩的蘭種。

        當初家裡也有一盆,可是後來養死了,她一直想再尋一盆來養,可惜饒是舅舅在南方也找不到墨蘭,得到鄰國去尋,想不到榮國府裡就有。

        「墨幽姑娘喜歡墨蘭嗎?」

        醇厚的嗓音響起,齊墨幽一愣,抬眼望去,本該在前頭引路的小丫鬟早已不見蹤影,而眼前出現的正是四皇子易琅。

        「見過四皇子。」

        「墨幽姑娘不用客氣,我不過在一旁賞花,走過來正好瞧見妳在賞墨蘭,好半晌都沒動,想必是極喜歡。」

        易琅長得眉目清秀,可哪怕再怎麼扮斯文,都遮掩不了骨子裡透出的傲慢和囂狂。

        齊墨幽低垂著眉眼,暗嘆自己竟真的著了人家的道,本以為在別人府上,皇族大抵都要臉面,不至於堵人,看來是她忘了皇族的蠻橫了。

        「宮裡也有墨蘭,墨幽姑娘要是喜歡的話可以贈妳一盆。」說著,易琅不著痕跡地朝她走近一步。

        「不勞四皇子,聽說我的朋友落水了,我正趕著去小暖閣探望她。」她不著痕跡地退上一步,正打算回頭時,肩頭卻被按住,她下意識扭肩避開,反手就是一記搏擊。

        「齊墨幽,尚妤等妳好半天了,妳怎麼還在這裡?」

        她凌厲的招式被衛崇盡輕鬆地化解,小手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她傻愣愣地抬眼看著他。

        「還不走?」衛崇盡沉著眉眼,神色不善地看向易琅。「四皇子,齊姑娘是我表妹的姊妹淘,我表妹落水還等著她去探顧,先走一步。」

        易琅還在錯愕之中,他作夢也沒想到齊墨幽這般嬌弱的小姑娘,竟然一回頭就朝他門面攻擊,雖說姑娘家力勁小,但難保不會在臉上留痕跡,教他真不知道該慶幸衛崇盡的解圍,還是惱他壞了他的好事。

        衛崇盡哪裡管他在想什麼,硬是拉著還在發愣的齊墨幽走了。

        一路上,他走得又急又快,而齊墨幽的手被扯得發痛也沒吭上一聲,直到腳下踩到碎石往前跌,他才一個回身將她給拉進懷裡。

        「連路都不會走了?」

        裹著怒氣的沉嗓從她頭頂兜頭落下,她垂著臉,不發一語。

        「連話都不會說了?」瞧她悶不吭聲,衛崇盡更火大了。

        怕她著了四皇子的道,他像作賊似的一直在花廳附近站哨,瞧她跟個小丫鬟走就覺得不對勁,一路尾隨,若非趕緊將她攔下,真不知道事情要鬧成如何。

        「妳敢對皇子動手,是嫌命太硬是不是?妳就算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化幽想,妳要是傷了四皇子,妳以為承謹侯府能夠安然無恙?首當其衝的是妳弟弟,懂不懂?還有妳!妳剛剛……」

        衛崇盡愈罵愈光火,氣她不知迴避、氣她傻傻上當、氣她……

        「妳哭了?」他啞聲問著,渾身僵硬如石。

        她纖瘦的身子偎在他的懷裡微微顫著,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獸,委屈地向他汲取些許安慰,教他一肚子火瞬間消彌,可是當怒火消散,剩下的就是訴不盡的擔憂。

        「狀況不對的時候要趕快跑,不要傻得跟人家硬碰硬,妳真以為妳打得過人家嗎?都怪妳,無端端在那裡賞起花來才讓人有機可趁。」他叨唸著,口吻卻不再冷厲,帶著幾分無奈。「下回要經心點,妳這樣不是讓人擔心嗎?」

        他微收緊雙臂將她納入懷裡,有點笨拙地拍著她的背。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安撫哭泣的小姑娘,明明手足無措卻還是硬著頭皮安慰。

        「衛家哥哥還會擔心我?」

        懷裡傳來她悶悶的嗓音,衛崇盡不禁翻了個白眼。「我不擔心妳,我跟著妳做什麼?」別說他自作多情,嫌他多管閒事,他會氣到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抿著唇,強忍著淚。

        「我……妳要是希望我不再理妳,我照辦便是。」

        「不要!」她猛地抬眼,緊揪住他,不住地搖頭。「衛家哥哥別不理我……」

        她只是怕自己的心思終有一天會被他察覺,怕在他眼裡看到嫌惡,可是只要她藏得夠好,她可以一輩子用妹妹的身分待在他身邊,況且他如果是個斷袖,他就永遠不會成親,那麼她一樣可以親近他。

        瞧她雙眼紅通通的,衛崇盡哪裡還計較什麼,心都融化成一片春水了。「不理我的是妳,我可沒說不理妳。」

        「可是你剛剛看到我卻神色不快地轉身就走……」那一幕真的很傷她,她從沒想過往後再不跟他往來。

        衛崇盡吸了口氣,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的心境。「反正……不是氣妳,只是不想被人當猴耍,一個個小姑娘這樣盯著我,成何體統?」

        「真的?」

        「真的。」就算是假的,他也會當作真的。

        「往後不會再不理我?」

        「……可是妳終究沒告訴我為什麼不給我回信、為什麼沒來迎接我,甚至對我避而不見?妳承諾我的為什麼都沒做到?」說到底,她就是他的心魔,要是沒能給個說服他的理由,胸口這股悶火就是散不去。

        齊墨幽微垂長睫,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人家是近人情怯,而且你回來時我待在香衙的樓上看著你,只是你沒瞧見我而已。」

        近人情怯?衛崇盡對於這種說法不太能接受,畢竟他會一打勝仗就急著回京,是因為京城有她,要不京城沒有值得他這般牽腸掛肚的人了。

        「是嗎?」好歹她解釋了,他心裡覺得舒坦許多,不過一想到四皇子又覺得心煩。「夏燁說妳香料的生意打理得極好,是說妳又何必多繳稅收,引人側目?」

       皇族的人有哪個是好東西來著?她這種做法等同引誘人將她拆吃入腹。

        「我……是聽聞西北的軍糧不足,所以才會想幫點忙。」她聲如蚊蚋地道。

        衛崇盡瞪大眼,真不知道該笑她天真還是罵她實心眼,就算她多上繳三成稅收,也不代表皇上就會拿稅收買糧送往西北。好,即使皇上真這麼做了,可到最後送到西北的會剩下多少?

        終究還是不忍心罵她,誰要她這般單純。

        「橫豎往後這種事別做了。」吃力不討好,又容易沾得滿身腥,把妖魔鬼怪全都引上門。

        「你不在西北,我又何必這麼做?」她又不是傻子,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是留了後路,往後就把皇上認為該年年上繳的三成稅收拿去造橋鋪路,讓百姓們知道那是她為皇上做的,難不成皇上還會因而責怪她?

        衛崇盡涼涼瞅著她,有些無言以對。

        問題是,不是她現在收手就沒事……衛崇盡真覺得頭痛,偏偏她這麼做又是為了他。

        嘆了口氣,突地聞到一抹香,不同於朝中慣用的薰香,味道清雅芳馥,初聞時覺得平淡雅致,慢慢卻流洩出沁人心脾的氣息,會教人想要親近,想知道再靠近一點,那味道又有怎樣的變化。

        「齊家妹妹,妳身上抹了什麼?」

        「朱紫。」

        「香料?」

        「花露的一種,是用八仙花和紫望春調的,還在試味道。」她自己調配的香氣,一旦完成她自然是要試搽,才知道味道到底好不好。「不好聞嗎?」

        「……不喜歡。」一個姑娘家在身上搽這種花露,豈不是引人聞香?她到底有沒有自覺?

        「是嗎?我覺得還不錯。」現今的花露裡頭,這款朱紫的味道最為淡雅,香而不濃,媚而不妖,而且香味可以持續半天,她認為應該會頗受歡迎才是。

        「我覺得不好,往後妳也少往身上塗塗抹抹。」才及笄的小姑娘,腦袋在想什麼?都不知道自己在招蜂引蝶嗎?

        齊墨幽微攢起眉,不懂他的意思。「可是,調配的單子都是我擬的,弄好的花露味道是需要調整的,所以我必須搽在身上才知道哪裡需要調整,如果我不試搽,該讓誰試搽?」

        「妳乾脆搽在我身上。」一了百了。

        「你身上?」

        「男人不搽花露?」拜託,他那天去宮宴時都快被一票男人給薰死了!那票文官平常焚香薰衣就算了,現在居然還在身上抹什麼香脂什麼花露的,他真覺得自己太久沒回京,都不知道京城裡的男人變成什麼樣子了。

        「這……我就不清楚,可我調配的花露應該不適合男人。」花露以各種花香為底,搽在男人身上……她覺得很怪。

        「那妳往後就調適合男人的,就往我身上搽。」這樣就能讓她以後別往自個兒身上搽那些有的沒的。「行了,就這麼決定,我先送妳回去。」

        她乖順地應了聲,才邁開腳步,腳踝一陣痛,頓時往前撲去,他趕忙將她撈進懷裡。

        「怎麼了?」

        「沒事,腳有點疼。」

        衛崇盡聞言,想起剛剛扯著她走,八成走得太急才會害她扭傷腳。想也沒想,他蹲下身就想幫她脫鞋子,嚇得她趕忙跳開,腳一落地疼得她快泛淚花。

        「妳腳痛還跑什麼?」他低罵了聲。

        「不是,是你怎麼可以脫我鞋子?」

        「我為什麼不能脫妳鞋子?鞋子不脫我怎麼知道妳傷得怎樣?」衛崇盡見她閃避,乾脆單手箝制住她,準備一把脫下她的鞋時—— 

        「衛崇盡,你在做什麼?」

        尖銳的嗓音傳來,衛崇盡咂著嘴,乾脆將齊墨幽打橫抱起。「見過慶平公主。」

        齊墨幽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得趕忙圈住他的頸項,又覺得兩人太過親密,匆匆鬆手,卻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了。

        「我問你,你在做什麼!」易珂怒紅了眼,像是恨不得衝向前將他給活活掐死算了。

        「公主的眼睛不好嗎?看不出來她腳傷了,而我要帶她去找大夫?」衛崇盡口氣不善,就連神情也極不耐。

        「榮國公府裡有很多下人,讓下人備軟轎送她去客房歇著,再傳大夫不就得了!」多年前的元宵節,他就是帶著小丫頭跑了,後來她查出那是承謹侯府的千金,心想不過是個小丫頭不礙事。

        可小丫頭現在是個姑娘家了,他竟然無視體統地將她抱在懷裡……難道這些年,他們彼此有意,而他不過是在等她及笄?

        「我等不及,還請公主讓步。」他說著,強硬地從她身旁走過。

        「衛崇盡!」易珂氣得直跺腳。

        看著易珂傷心欲絕的神情,齊墨幽完全能體會她的心情,換作她是易珂,她的心也會碎的,可是易珂的傷心太沒道理,因為自己不是那個被衛崇盡擱在心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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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0 02:3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原來是兩情相悅

        離開榮國公府,衛崇盡直接送齊墨幽回承謹侯府,還事先讓燕奔去請大夫過府診治,於是待齊墨幽一回府,大夫已在府上候著。

        待大夫診治過,所幸並無大礙,開了些推揉的藥和藥帖就先離去。

        「衛家哥哥,你做什麼?」躺在引枕上的齊墨幽見他打開藥瓶,下意識地就把腳給縮了起來。

        「幫你推揉啊。」他回得理所當然,一副她問了什麼傻話的模樣。

        齊墨幽瞠圓眼,不知道他打來的底氣這般理直氣壯,然而等不到她阻止,站在床邊的秦姑姑已經向前一步,硬是不讓他再靠近半分。

        「還請衛將軍將藥瓶交給奴婢,讓奴婢伺候便成。」秦姑姑不容置喙地道。

        「你的手勁有我大嗎?」到底有沒有聽到大夫剛剛怎麼說的?大夫說要使點勁才能將瘀血推開。

        「要是依衛將軍的手勁,怕會讓小姐傷上加傷,再者小姐的腳豈能讓外男碰觸?還請衛將軍自重。」事實上,當她知道衛崇盡一路將小姐抱進院落裡時,她便生出一股將他就地掩埋的狠絕。

        姑娘家的清白是不容毀損的,可他這個動作已經壞了她家小姐的清白了,混帳!

        衛崇盡聽到最後,神色沉了,心想他倆之間哪裡需要什麼男女大防,可再仔細一想,這管事姑姑說的沒錯,姑娘家的清白何其重要,他卻心焦地想治她的傷,忘了得護她清白想了想,把藥瓶交給她,隨口提一句。「放心,我會護好你家小姐的清白,要是有人敢傳出流言蜚語,我會親自處理。」

        齊墨幽垂斂長睫,對於他的回答壓根不意外,畢竟他把她當妹子,從沒想到男女大防,很正常。

        「希望衛將軍說到做到。」

        「當然。」他就差沒拍胸口保證,然而見她遲遲不推揉齊墨幽的腳踝,不由催促著。

        「還請衛將軍迴避。」

        「我瞧也不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小姐叫我一聲衛家哥哥!」他不過是想親眼瞧她推揉得好不好,這也要趕人?

        刁奴!

        「是啊,衛家哥哥嘛,容奴婢提醒,我家小姐姓齊。」秦姑姑刷出晚娘臉,將不滿表達得淋灕盡致。

        衛崇盡死死瞪著她,雙手握得死緊,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好男不與女鬥!

        「齊家妹妹,等會兒我再來探視你,你家奴婢要是伺候不周,盡管告訴我,我再幫你找幾個好的。」

        「衛家哥哥誤會了,秦姑姑很好的。」就是嚴厲了點。齊墨幽陪著笑臉目送他離去,,他一踏出門,她立刻摀著雙耳。

        如齊墨幽所料,秦姑姑開始叨念著,話是一串串地往外丟,像是不需要換氣,由她開始罵起,最終連衛崇盡也成了她嘴裡十惡不赦的罪人,林林總總,罪名罄竹難書。

        其實,她很希望衛崇盡可以多留一會的,她並不想聽秦姑姑說教……

        因為齊墨幽的腳傷得費上幾天靜養,於是衛崇盡三天兩頭就往承謹侯府去。

        當然,來時總受到秦姑姑的白眼,時間一久,衛崇盡也習慣了,就當沒那刁奴的存在便是。

        「齊家妹妹,雖然糖是我買的,可別吃多,省得牙壞了。」每回探視她,他必去慶源堂買她喜愛的百合糖。

        「不會,我都慢慢吃的。」

       瞧她吃得眉飛色舞,他只覺得她可愛得緊,不過一小袋糖就能買她的笑容,早知如此,他剛回京時天天買就是。

        她的笑意感染著他,他不禁伸手輕撫著她的頭,見她先是愣了下,但葡萄似的眸子柔光浸潤,那份愉悅假不了。

        這才對嘛,他們之間本該是如此相處的。

        「墨幽。」

        突地,嗓音隨著人影踏進房內,衛崇盡瞬間沉了眉眼,不由分說地從腰間玉珮扯下一串玉穗朝來者門面而去。

        電光石火之間,來者反應極快,一個閃避還順手接住了玉穗。

        「薛……衛家哥哥!」齊墨幽本是要叫薛隱,卻被薛隱閃避的動作給嚇了跳,不由看向衛崇盡。「衛家哥哥,你怎麼……」

        什麼時候薛隱跟他結下梁子都沒跟她說一聲?早點說,讓她排解排解也好。

        「你是什麼東西?難道不知道這裡是承謹侯府的千金閨房,誰允許你直接進門的?」衛崇盡眉眼一沉,威壓迸現,那是在前線發號施令所練就的野蠻和狂放。

        「屬下見過將軍。」薛隱來到他面前,必恭必敬地遞上玉穗,舉措神情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誰准你進來這裡的?」他怒聲斥道。

        這家伙不管橫看豎看都教他不順眼,尤其那日在神樞營點兵瞧見他時,更加的不順眼了。

        他查了資料才知道,薛隱是兩年前武舉上榜,由皇上點進神樞營的,雖說品階低,但是能進神樞營的會差到哪裡去?

        「阿姊准的。」慢一步踏進屋子裡的齊化幽搶在齊墨幽解釋之前先開了口,直接走到床前。「喏,阿姊,給你買了百合糖。」

        「多謝阿弟。」齊墨幽笑咪咪地接過手。

        齊化幽嚇得搓了搓手臂。「怎麼莫名地冒出一陣惡寒?」他阿姊被什麼壞東西給附身了嗎?

        齊墨幽瞅著他笑瞇了眼,這笑意裡藏著只有他才懂的無聲警告。

        雙面人!齊化幽心裡暗暗罵著,可臉上還是漾著大大的笑,然後慢慢退到薛隱的後頭,企圖拿他遮掩自己。

        「墨幽,聽化幽說你傷了腳,所以就過來看看你。」薛隱走到床前打量她,覺得她氣色頗好,確實如齊化幽說的並不嚴重。

        「誰准你喚她閨名的?」搶在齊墨幽開口之前,衛崇盡冷聲質問。

        「阿姊允的。」齊化幽小小聲地道。

        「你腦袋沒事吧,你讓個外男喚你閨名?」她是身邊沒有長輩教她男女大防,讓她天真過頭了是不是?

        「衛家哥哥,我跟薛隱是一塊長大的,就像兄妹一樣。」她垂著臉,實在搞不懂他為何又發火了,但不管怎樣,這筆帳記在阿弟頭上了,誰要他代她解釋來著?盡管他說的壓根沒錯,但他一席話讓衛家哥哥生氣,那就是他的錯。

        「你姓齊,他姓薛,哪裡是兄妹?」在他質問出口時,突然覺得這說法好耳熟,好像在哪聽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衛將軍姓衛,墨幽姓齊,也不是兄妹。」薛隱涼聲提醒著。

        「我在說話,有你插嘴的份?」衛崇盡連一記眼神也懶得給他,全神貫注地等著她的說法。「你八歲的時候是怎麼跟我說的,可如今你是怎麼做的?」

        她是愈活愈回去了,還是說……他倆有私情?

        忖著,他被這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給嚇了一跳,心頭莫名一緊,彷彿珍藏的寶貝要被人搶去,看向薛隱的目光越發森冷陰鷙。

        「衛家哥哥說哪去了,我待薛隱如兄長,薛隱視我如妹,只是如此而已,偶爾有點不拘禮教但也是少有,畢竟他是跟著阿弟一起過來的。」她看向齊化幽的眼神越發柔軟中帶著殺氣。

        都是他惹出來的,他死定了。

        齊化幽接收到她的目光,嚇得魂不附體,直想著今晚他該要上誰家去躲,可又好怕他真的逃家一旦被逮回來,下場不堪設想。

        「是這樣?」衛崇盡帶著幾分懷疑。

        「就是這樣,不然還能怎樣?」齊墨幽繞著口,繞得自己都想笑。

        瞧,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為他吃味了呢。

        看她的眼神再坦蕩蕩不過,心頭莫名地開闊了,彷彿他剛剛的難受不過是種幻覺。

        兩人對視的模樣令薛隱心底有些悵然,明知她對自己無意,可人的心向來不能由著自己,感情這種事沒到最後關頭,誰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不再讓兩人無聲對視,他柔聲打破沉默問著,「墨幽,腳好點了嗎?」

        她回神笑道︰「好得差不多了,應該再過兩天就能下床。」

        「別太勉強,橫豎外頭的生意有耿懷替你打理,你盡管安心養傷便是。」薛隱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小袋油紙包遞到她面前。「這是慶源堂做的新糖,取名為紫珠,我倒覺得和你這回試的花露朱紫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衛崇盡聽著直接翻了翻白眼,這家伙可真知道怎麼哄人,糖到底要怎麼跟花露歸在同一路?他不過是拐個彎誇她這回新調的花露很好罷了。

        「哇……紫色的糖,這是……」齊墨幽驚喜之餘捏了一塊糖嚐著,「玫瑰和玫瑰果……對了,花露也能使用玫瑰,不過味道太濃艷,如果加點水沉香……」

        「你養傷就好好養傷,想那些費神的事做什麼?」衛崇盡沒好氣地橫眼睨去,誰知道剛好瞧見薛隱的手,「齊家妹妹,他手上那條長命繩,不會是你送給他的吧?」

        千萬別說是,他心裡會很不舒服,非常不痛快。

        「嗯,去年薛隱要考武舉時我送給他的。」她沒心眼地道︰「武舉畢竟也要舞刀弄劍,一個不小心就要見血,所以我就編了條保佑他平安。」

        衛崇盡驀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齊墨幽登時傻了眼,壓根反應不過來。

        「阿姊,你也太缺心眼了點。」一直躲在壁角的齊化幽忍不住說話了。

        「你說什麼?」她目光凶狠地瞪去。

        齊化幽抖了兩下,雙腳偷偷地往門口退。「你明明就喜歡衛家哥哥,你卻還給薛隱送長命繩,你腦袋清不清楚?還有,你不能只在衛家哥哥面前像個姑娘,在我面前就像個夜叉,我……啊!」

        他的後腿不知道被什麼給打到,慘叫出聲,狼狽往前撲地,他一回頭開口想罵,卻見齊墨幽竟單手抓起花架上的大花瓶,嚇得他手腳並用地逃出房。

        重新倚坐在床上的齊墨幽氣呼呼的,一旁的薛隱神色一黯,只能強打精神安撫她。

        待衛崇盡回過神來,他已站在院子裡的小花園,他有點恍神,覺得自己有點著魔,現在一回神才發覺自己剛剛似乎太小題大作了。

        有必要氣成這樣?他問著自己。

        他靜下心想,可只要一想到掛在薛隱手上的那條長命繩,心裡就冒出惡火,恨不得扭了薛隱的手。

        他釐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但隱隱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他,怎會無端生出這種感受?

        仔細想想,打從回京之後與她之間波折不斷,哪怕已經與她說開,總覺得她和以往不一樣,到底是接連喪父喪母,強迫她快點長大,抑或是有其他原因,橫豎她給他的感覺就像變了個人。

        「衛家哥哥,你怎麼在這兒?」齊化幽瘸著腿走向他。

        衛崇盡回頭望去,瞧他的瘸樣,脫口問︰「你阿姊又打你了?」

        「對,她又打我了!」雖然很丟臉,但他還是必須找個人訴苦,搭上這麼一個姊姊,他覺得人生一片黑暗。「衛家哥哥,你有空就說說她,讓她知道我是承謹侯,老是把我打傷,我出門在外要怎麼解釋?不能老說是撞到桌角,誰的後腳跟、誰的後腰會撞到桌角?」

        齊化幽當作找到知己,絮絮叨叨地訴盡阿姊的惡形惡狀,祈求盟友能夠伸出援手救他脫離苦海,可他說著說著,發現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太過熾燙,抬眼望去,嚇得倒退三步,還差點腿軟倒地。

        去他的!他這個未來的姊夫是他阿姊的同黨,他怎會蠢得在他面前說阿姊的壞話?肯定是因為他的腳太痛才會讓他失去判斷力。

        「對你,她壓根沒變。」衛崇盡突道。

        「嗄?」

        「可她為什麼對我變了?」他像是在自問。

        是因為他離開太久了?所以她無法再像小時候那樣親近他?

        初識她時,她就是極活潑的性子,惡整弟弟毫不留情,如今倒像是個知書達禮的姑娘,卻少了幼時的天真爛漫。

        傻愣愣的齊化幽將他的話想過一遍,終於明白事情癥結。「阿姊變了也是正常,如果她連在心上人面前都敢揍我,天底下有誰敢要她?」惡事總要躲在暗處才好進行,阿姊揍他都是拖進屋子裡處理的。

        「她的心上人是誰?」

        他聲如薄刃,嚇得齊化幽差點尿出來。

        「不就是你嗎,衛家哥哥!」玩哪招啊,非得這般嚇他?他們要真結成夫婦,他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他真的懷疑他人生的意義在哪裡。

        「我?」衛崇盡呆住了。

        「你們兩個不是兩情相悅嗎?我父親去世後,不是有一夜你跟阿姊抱在一塊?然後你去了西北,阿姊很勤奮的寫信,你也很勤奮地回信,這樣一來一往、一來一往,你們兩個要不是互相喜歡,有必要寫這麼久的信嗎?」不然呢?難不成一切都是他誤解?別傻了,不要以為他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衛崇盡還在錯愕之中,但仍抓住了關鍵,「她從去年就沒回信給我了。」

        「可是你回京的那一天,她一早就去了香衙,二樓的帳房剛好可以將街景看得一清二楚,她肯定是去那裡等你,回不回信很重要嗎?」他以為衛崇盡是很瀟灑的性子,如今看來並非如此,不過沒回信就教他追問不休……嘖,婆媽。

        衛崇盡沉吟著沒再吭聲。

        看他陷入沉思,齊化幽搖頭望天,瘸著腿走了。

        半晌,衛崇盡突地聽見三長一短的鳥啼聲,他隨即回過神,輕彈指。

        「衛爺。」暗處有人影竄出,四人單膝跪在他面前。「近來侯府外頭並無異狀,也無四皇子的人靠近,還要繼續盯嗎?」

        「繼續盯著。」他的手一揮,幾名暗衛身形如影,各歸其位。

        衛崇盡拐著眼站在原地,心想四皇子再怎麼荒唐也不可能夜入承謹侯府,然而他的做法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四皇子要是願意,請皇上賜婚壓根不難,說不準皇上還很願意,到底有什麼辦法才能確切地護住她?

        讓她早點出閣?

        他的思緒突地頓住,有什麼東西閃過,又想起了齊化幽方才說的話——

        他說,他倆是兩情相悅,所以……她喜歡他,而他也喜歡她嗎?

        他真的不知道,但他從沒想過她會出閣,他以為他倆會這樣過一輩子,就像天底下的兄妹,可她早晚得出閣,一旦有了夫家,他又如何堂而皇之地去見她?

        他畢竟姓衛,她姓齊。

        可是,如果真像齊化幽說的,她喜歡他……

        他微張眼,稍嫌戾氣的眸迸現笑意,他想,他很歡喜。

        不過,好像有點難為情。

*             *             *

        套上鞋子,齊墨幽輕踩著地面,確定腳踩不痛了再慢慢地走個兩步。

        「小姐,腳才剛好,別急著走太多步。」畫瓶在旁亦步亦趨地跟著。

        「沒事,真以為我紙糊的?」她好笑道。

        「小姐怎會是紙糊的?是金瓖玉貴的。」

        畫瓶那再正經不過的神情教她輕笑出聲,正想要糾正她時,瞧見采瓶掀了簾子進門。

        「小姐,二房夫人來了,而且還一身珠光寶氣呢。」采瓶皺了皺鼻子,對於談氏的作派相當不以為然。

        齊墨幽挑起了眉,心想這倒是難得,打從二嬸被曾叔祖警告過就再也沒踏進承謹侯府,即便自己近來常在宴席上走動,二嬸也從不主動接近她,倒不知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她颳進府裡。

        「讓她在偏廳等我。」

        「是。」

        待采瓶一走,她便對著畫瓶道︰「一會把卯叔找來,問問近來有什麼人去過二房那裡。」卯叔是承謹侯府的護衛頭子,是當年她爹留給她的人手,為了防止二房那邊有什麼動靜,她一直差人盯著。

        「奴婢馬上去。」

        兩人出了門,分別走了不同的方向,接近偏廳時,見廳外站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她不禁搖頭嘆氣。

        二嬸向來是個沉不住氣的傻性子,愛慕虛榮更愛排場,也不想想二叔病了那麼多年,只靠當年分家的莊子田租過活,哪能這麼揮霍?而大哥又完整承襲她的性子,眼高手低、不學無術,到處攀交貴人,染上一身惡習。

        二房家裡頭就只剩下二哥正正經經地讀書走仕途,他也沒辜負自己的資助,去年進了二甲,分派到翰林院,前途看好。

        「二嬸。」進了偏廳,齊墨幽神色淡淡地喊了聲。

        一見到她,談氏的眼就亮了起來,不住地打量。「果真是女大十八變,才三年不見已經是個大姑娘,也難怪有人掛心了。」

        是清冷了些,可五官精緻,帶著南方特有的柔媚,難怪貴人上心了。

        什麼意思?齊墨幽忖度的同時眉眼又更冷了兩分。「二嬸忘了曾叔祖說過的話?」敢情是想要拿捏她的婚事?別傻了,就連她的及笄禮都沒邀請她了,要不是看在二叔的面子上,這門親戚她是不想認的。

        談氏神色有點尷尬地撇了撇嘴。「說哪去了,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二嬸今日特地過府,所為何事?」一坐上主位,齊墨幽連跟她寒暄的意願都沒有,只想早點打發人。

        「是這樣的,過幾日剛好是你二叔四十歲的整壽,我想要慶祝一下,你也知道你二叔近來的身子總是起起落落,我聽人說辦個壽也算沖點喜,就花點銀子,請相熟的人到府裡熱鬧熱鬧,也許能讓他的身子有點起色。」

        打量著談氏那張不擅掩藏的臉,她打從心底不信她會為了二叔操辦壽宴,要不是她請了大夫時不時讓人弄了藥膳送過去,就怕二叔早沒了那一口氣。

        這個狠心歹毒的女人又在盤算什麼了?

        「那日你就帶著化幽一道過來熱鬧熱鬧,你二叔是極想你們姊弟倆的。」談氏瞧她悶不吭聲,只能拿齊衍當釣餌。

        齊墨幽垂斂長睫,明知不該著她的道,可是一提及二叔,她就是硬不下心腸,只因二叔待她和阿弟極好……當初真不知道祖母怎會給二叔挑了這麼個媳婦,真的教人頭痛。

        算了,她有所部署,倒也不怕談氏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麼骯髒手段,她就帶著阿弟去,早去早回。

        「好吧,我會去。」

        談氏原來還在思索要怎麼說服她,沒想到她竟答允了,樂得眉開眼笑,特地把帖子遞上,就帶著丫鬟婆子離去。

        齊墨幽把玩手上燙金的帖子,想起談氏頭上那支綴著紅寶石的金步搖……只靠田租過活的二房哪來的閒錢讓她買價值不菲的紅寶石金步搖?

        「小姐,卯叔來了。」

        一抬眼,就見畫瓶領了個高大的男人走來。

        男人約莫三十開外,面貌端正,神情冷肅,走到齊墨幽面前,微躬身道︰「小姐,近一兩個月左右,有一戶人家和二房走得極近,我差人調查後,查出對方是六科給事中吳大人的夫人,似乎兩家有意結親,而且大公子和吳大人的嫡子本就是酒肉朋友,因為覺得是小事,就沒跟小姐匯報。」

        齊墨幽微眯眼起,沉吟了下,再問︰「就只這一家?」

        「是,近來吳夫人常往二房那邊走動,昨天也去過一趟,約莫兩刻鐘就離開。」

        「卯叔,去查查吳夫人的娘家和誰家來往甚密,還有與之常有往來的女眷,盡快。」她纖長的指輕敲著條案,也許是她太過杯弓蛇影,但求個安心是人之常情。

        卯叔聞言,應了聲後立即離開著手查辦。

        「小姐是覺得吳家不尋常嗎?」畫瓶不解地問著。
  
        「不太尋常,你想,要是去人家府上作客,怎會只待兩刻鐘就離開?」光是相看或討論婚事走禮什麼的,沒一個時辰怎麼談得完?況且來往密切就意味著兩人心性極合,抑或是對方拋出了什麼誘餌,讓她二嬸心動交好,否則眼高於頂的二嬸怎會與吳夫人往來?

        而且二嬸的行頭不可能自購,極可能是旁人贈與,但那種動輒百兩的首飾吳家是拿不出手的,必定另有其人。

        「或許只要了八字就走。」畢竟是在談子輩的婚事。

        「也有可能,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也知道自己對二房是極度防備,但這是因為她被傷過,為了自保又盡量不傷到二叔,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和阿弟保護好。

*             *             *

        慶豐樓三樓的雅間裡,衛崇盡坐在窗臺上吹風,神色凝重得像是遇上什麼無解的難題。

        他的隨從燕奔就站在門邊,看著主子已經吹了兩個時辰的風,正猶豫著要不要勸勸主子時,有人敲了門。

        門一開,見是夏燁,燕奔如見浮木,忙道︰「夏大人怎會來了?」

        「難得偷閒就過來瞧瞧,你家主子……」夏燁踏進房裡,一抬眼就見個傻子坐在窗臺上吹風。「他是腦袋燒壞了,想吹點風降溫嗎?」

        燕奔嘿嘿乾笑著,無法反駁。

        夏燁信步走到窗臺,瞧他徑自想得出神,像是壓根沒發覺他,於是想也沒想地推了下衛崇盡——

        燕奔大吃一驚想衝向前,然而衛崇盡反應極快地抓住窗框,穩住身形的同時,開口就罵,「你這個混蛋,看我這麼不順眼?」

        「哪是?不過開個玩笑而已,況且你又不是沒從三樓跳下去過,何必裝出受到驚嚇的模樣?」對於能夠戲弄衛崇盡,夏燁感到相當愉悅。

        也不想想他近來在內閣裡忙得像條狗,連家都歸不得,這家伙竟然還有閒暇坐在這裡吹風發呆……難怪他一時沒忍住就動手了。

        「你坐上來,換我跟你開個玩笑。」重新跳進房的衛崇盡惡狠狠地扯著他。

        夏燁一把將他給拽離窗臺。「我可不像你是個大閒人,進宮應個卯就跑到這兒吹風,我很忙的。」

        「很忙你還跑到這裡做什麼?」

        「我就不能喘口氣?」他拉著衛崇盡在席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要不是皇上病倒,我還沒機會喘口氣呢。」

        「皇上病了?」衛崇盡詫異不已,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我回京那會兒皇上看起來紅光滿面呢。」

        「太過紅光滿面也不是件好事,尤其眼下有人等不及了。」

        衛崇盡直睇著,用視線無聲詢問,就見夏燁噙笑點了點頭,他不禁翻了個白眼。「兄弟鬩牆已經很沒人性,要是連父親都想下手,還算是人嗎?」

        「噓,小聲點,這可是皇族的傳統,皇族人都是這麼幹的,好比皇上也遵從這傳統,用了同樣的手段坐上皇位,他沒資格怪他兒子這麼對他,這純粹就是一種……代代相傳的上位之道,皇族人才會懂的。」

        瞧夏燁那促狹的嘴臉,衛崇盡逸出笑聲。「你這殺頭大罪的話,說得挺順口的。」

        「是事實還怕人講嗎?皇上這皇位不就是搶了睿親王的?皇上一得知先皇的打算,一不作二不休地毒殺,就這樣一步登大寶,半圈禁睿親王,直到現在還怕睿親王搶他的皇位。」

        「……夏燁,要是皇上真有個好歹,底下沒個成材的能繼位,你要不要探探睿親王的打算?」他深知夏燁和睿親王的交情極好,想必這些事他定是先探過了。

        夏燁搖了搖頭。「睿親王對皇位沒興趣,而且他認為皇位繼承本就講究嫡子繼位的傳統。」他真搞不懂,身為皇族人睿親王怎麼一點野心都沒有。

        「照睿親王的想法,難不成他是想扶持你那個不成材的學生?」

        「嗯。」

        衛崇盡眼皮低垂,沒有閒聊下去的動力,想到以後要服侍的是那種君王,他生出了辭官的衝動。

        夏燁也沒打算再聊,轉了個話題。「崇盡,聽說齊家二房給齊二爺辦壽宴,你那個齊家妹妹也去了。」

        「我知道,我讓暗衛跟上了。」他在承謹侯府留下暗衛就是為了保護她,縱使齊二夫人想再弄什麼航饌手段也不會教她得徑。

        「怪了,那天在榮國公府,你把她送回侯府後,我瞧你每天都笑得跟個傻子沒兩樣,為什麼這兩天反常了,又鬧僵了?」

        問題突然丟到他身上,衛崇盡神色有點不自然,回了句,「你不懂。」

        「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你不妨說出來,我給你提點提點。」瞧他一副傻樣,看起來就不舒服。

        睨了他一眼,衛崇盡不怎麼想說。「你這麼會猜,不如你來猜。」

        「你知道,什麼人最好猜?」

        「不知道。」

        「有野心的人,擅於盤算利益得失的人最好猜。」從一個人的野心就能推算對方有什麼作為,甚至下一步會怎麼做。「所以?」

        「你的腦袋太空了,我猜不出來。」

        「你可以滾了。」不拐彎損人,他日子過不下去是不是!

        「我是在誇你,你聽不出來?」他難得誇人的。

        「聽不出來,滾。」

        夏燁撇了撇唇。「不鬧你了,說吧,你要是老待在窗臺上吹風,改天有人對你下黑手,你反應得了嗎?」他都不好意思明指他那張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為情所困四個大字。

        衛崇盡也清楚近來他是懶散了些,可是要把私密事掏出來說,他有點不自在,「夏燁,你覺得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夏燁木著臉,打量他半晌才道︰「你比我那個不成材的學生還讓人痛心。」

        「你說什麼?」拿那種蠢材跟他比,傷不傷人啊!

        「你都為了她一再深入敵營,就為了找到她爹的遺體,甚至還為了平反惡損她父親名聲的流言,特地回京面聖,甚至還託我、託震北大將軍府對她多有看照,甚至一回京頭一個就尋她,還為她患得患失,一見她受傷就無顧他人目光將她打橫抱走……你還問我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是不是蠢到極點了?

        「我……」衛崇盡錯愕不已。

         他在那麼早以前就喜歡她了?他壓根沒察覺,以為只是掛心她一個孤女遭人欺,怎麼他自個兒都不知道的事夏燁會比他還清楚?

        「不是我聰明,是你蠢。」夏燁很明確地下了定論。

        「你可以滾了!」煩死人了,都不知道他心裡有多煩。

        即使他明白自己的心境,可是她呢?她真的喜歡他嗎?這兩日他冷靜下來,他覺得她太過雲淡風輕了,以至於他想不透,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只能窩在這裡吹風。

        他心裡已經夠苦了,這家伙還一再損他,真以為他不會還手任他欺?

        「我倒覺得該滾的人是你。」夏燁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據我所知,近來齊二夫人和六科給事中吳大人的妻子走得頗近。」

        「那又如何?」這事他掌握著。

        「你可知道吳夫人和安陵侯夫人有什麼關係?」

        「你要說就說清楚。」他不耐地道。夏燁在朝中人脈眾多,他說得出名字,表示他手裡有許多線索。

        「安陵侯夫人是四皇子的親姨母,吳夫人則是安陵侯夫人一位手帕交的姊妹淘,最重要的是,我在一刻鐘前知道四皇子悄悄出宮,探子回報他已經進了齊宅。」夏燁說完,滿意地看著衛崇盡臉色一變。

        「混帳,你現在才說!」話落,他像陣風般地颳了出去。

        夏燁掏掏耳朵,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不過是說慢了點,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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