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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千大夢敘平生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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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3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很好

  林暮冬驀地凝住。

  他掌心依然冰涼,定在原地,幾乎有些怔怔地看著她。

  葉枝臉上越來越燙,終於被他看得徹底熟透了,輕輕扒了扒他的胳膊。

  林暮冬跟著低頭。

  小姑娘紅紅的,不好意思極了,正揪著他的衣服,慢吞吞埋頭努力往他懷裡鑽。

  ……

  他的小姑娘。

  是他的了。

  林暮冬摒著呼吸,手臂慢慢用力,抱著她,一點點收緊懷抱。

  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意識,但懷裡暖融融的溫度又太真實了,真實得好像一切都短暫地重新活了過來。

  他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林暮冬抱著她,慢慢闔上眼。

  葉枝驚訝地發現,林暮冬的身體在不受控地下墜。

  像是最後一點支撐的力氣也耗盡了,他低著頭,身體脫力地向下沉。葉枝拉不住他,反而被帶著一起滑到了地上。

  但又被他抱住了。

  抱得好好的,一點兒都沒磕到碰到。

  他的懷裡又潮又冷,葉枝有些擔心,抬手輕輕地碰上去,就又被重新握住。

  林暮冬攏著她的手,低頭埋進她頸間。

  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輕輕地、極不明顯地動了下。

  葉枝放下心,噗地笑出來,反過來拉他:「別蹭呀,很癢的……」

  平時都很聽話的人這時候忽然不服從醫囑了,又用了點兒不至於叫她疼的力氣,把她固執地往懷裡圈了圈。

  他的身上很涼,氣息卻還是溫燙的,很執著地埋在她衣服領子的褶皺裡,說什麼都不肯抬頭。

  葉枝摸摸他的後頸。

  「沒關係呀。」

  葉枝像是猜到了他的念頭,主動靠上去,張開手臂回抱住他。

  小姑娘的手溫溫的,細細替他拭淨了冷汗,一點點輕輕拍他的背:「什麼時候——」

  她的臉又有點燙,往他頸間埋了埋,扯扯他的袖口:「什麼時候……都能抱的。」

  林暮冬的手臂動了動,抬起頭看著她。

  他被她整個抱著,整個人也慢慢染上一層暖洋洋的微溫。

  葉枝眨眨眼睛,也似有所覺地抬頭,恰好迎上他的視線。

  林暮冬抬手,輕碰上她的眼睫,嗓音輕得像是怕觸動了什麼夢境:「葉隊醫。」

  葉枝本能地「嗯」了一聲,又覺得稱呼有點不對,認真想了下,糾正:「不行的,我們已經是新的關係了,就不能叫葉隊醫了。」

  林暮冬看著她,眼尾無聲柔軟下來:「好。」

  葉枝給他做康復都養成了習慣,依然攥著他的手防止他再亂動受傷,努力回憶著看過的電視,仔仔細細做著計畫:「要叫名字的。從牽手開始,然後約會,一點點循序漸進……」

  林暮冬點頭:「好。」

  他的嗓音又低又醇,垂著眼睫靜靜看著她,安靜又專注。

  葉枝心跳又不自覺地漏了一拍。

  她後知後覺地慢慢撒開了他的手,一點點倒回了計畫的第一步。

  小姑娘啪地抬手,摀住不知道熟透了幾回的臉龐,嗓音被捂得悶悶的:「你怎麼——怎麼什麼都說好啊……」

  林暮冬看著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下。

  葉枝從指縫間瞄著他,卻忽然怔了怔。

  林暮冬從不會這樣笑。

  安靜的,柔和的,帶著一點兒早早被藏起的乾淨清冽的少年氣,像是初陽下明淨的新雪。

  葉枝忽然覺得胸口不受控地疼了下。

  她埋進他懷裡,輕輕去抱他,聲音輕輕的:「辛苦啦。」

  一直以來都應當是很辛苦的。

  林暮冬十七歲初露鋒芒奪冠,十九歲就在奧運奪金,正好趕上射擊隊最青黃不接的時候。

  老將退役,新人寥寥。背負著整個隊伍甚至國家的厚重期望,必須贏,必須出色,必須足夠沉穩,足夠可靠,足夠刻苦。

  沒人能等他。

  那個照片裡的少年,就這麼在一瞬間,很倉促地長大了。

  她眼眶止不住地泛著燙,往林暮冬懷裡蹭了蹭,吸了吸鼻子。

  一隻手捧住她的臉頰,稍稍施力,讓她抬頭。

  葉枝仰起臉,迎上林暮冬瞳底安靜的擔憂緊張。

  他幾乎有些手足無措,抬手輕輕替小姑娘拭了眼淚,抱著她站起來,一點點拍著背,小心地哄:「不哭了。」

  他的嗓音很輕,還有些啞,帶出一點點微沙的氣聲:「我聽話,不哭了。」

  葉枝不打算讓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抬手抹乾淨眼淚,輕輕晃他的胳膊:「那你先把我放下來——」

  抱著她的手臂瞬間緊了緊。

  葉枝:「……」

  林暮冬抱著她不鬆手,濃長的眼睫垂著,唇角輕抿起來,眼尾微落。

  看起來很不情願。

  好像還有一點兒委屈。

  葉枝腦海裡關於少年的傷感瞬間淡了。

  小姑娘很老成地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背,恢復了自己的職業角色:「我們要出去呀,不能一直抱,他們還在外面等著呢……」

  林暮冬聲音微低:「你腳傷了。」

  葉枝眨了眨眼睛。

  封閉的效用還沒過去,她腳腕暫時還沒知覺,幾乎忘了自己還有腳傷這麼一回事。

  但是哪怕傷了,也是不能就這麼抱著出去的。

  今天是閉幕式,外面都是記者,葉枝哪怕再不熟悉比賽場,也知道這樣一定會搞出個大新聞。

  「沒有傷到韌帶,我走的小心一點就可以了。」

  葉枝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抬手扯了兩下林暮冬的袖子,耐心地給他講道理:「不能一直都抱著的,你不累嗎?」

  林暮冬隨著她的力道抬起視線。

  看起來還很想搖一下頭。

  但葉隊醫的話無疑還是足夠有效力的,林教練無聲地張了下嘴,就俯了身,輕輕把小姑娘放回了地上。

  葉枝單腿蹦了兩下,被他扶著站穩。

  暖融融的溫度忽然遠了,林暮冬不適地屈了下手臂,被小姑娘拽著袖子扯了兩下才回過神,把藥箱收拾好合攏,轉到左手拎在手裡。

  兩人出了門,正迎上劉嫻幾乎要看穿了門的灼灼注視。

  「怎麼樣,還好嗎?」

  劉嫻是知道葉隊醫腳傷了的,快步上去幫忙扶人:「那邊要致辭採訪,亂七八糟的,柴隊被綁回去了。說讓你狀態好就去一趟,不舒服就不用搭理他們,晚一點兒出去,等人散一散再走……」

  哪怕不知道具體情況,也不難發現,林暮冬現在的狀態無疑要比之前好得多。

  劉教練的心放下來,關切的目光裡就瞬間充滿了八卦的渴望。

  葉枝被她一看,就又想起了在屋子裡的事,有點兒不好意思,往林暮冬身後蹦了蹦。

  很聽話,不讓走就不走,一跳一跳的像隻活潑的小兔子。

  她拽著林暮冬的衣物,力道也輕輕落在他身上,一下接一下的,軟乎乎的力道。

  林暮冬眼尾悄然和軟下來,反手撈住她,手臂從她脅下攬過,把人輕輕放到了面前。

  葉枝還沒回過神,眨眨眼睛,懵懵懂懂仰頭。

  「沒事。」

  林暮冬摸摸葉枝的頭髮,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我們很好。」

  他的語氣很柔軟,在胸腔裡低沉地輕震著,瞬間讓小姑娘好不容易退了熱度的臉又一點點兒發起了燒

  小姑娘更不好意思了,紅著臉扯他的衣服,仰起臉,聲音很輕地跟他說話。

  林暮冬順著她的力道低頭,靜靜地聽,偶爾應一句聲。

  兩個人光明正大地說著悄悄話,偶爾能聽清一個半個有關「這樣」、「不能抱」、「一點點」、「回家」之類的詞彙短語。

  討論完畢,林暮冬抬起頭,沉默一陣,重新開口:「我很好。」

  他的聲音微低,隔了一會兒,補充:「葉隊醫也很好。」

  劉嫻:「……」

  劉嫻:「哇。」

  熱心市民劉教練覺得自己可能不應當站在門口。

  這兩個人之間閒人莫近的氣場實在太強了,這樣分開來說,反而更顯得莫名意味深長。

  「很好就——就很好。」

  劉嫻清了清嗓子,按下對於剛剛屋子裡那一段亂七八糟的聯想,盡力給他們說正事:「咱們明天就回國。上面發通知了,全隊放一週探親假,落地解散,槍械統一上交,不用回基地——」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林教練身上的氣勢無聲地沉了沉。

  劉嫻咳嗽一聲,停住話頭。

  劉嫻看著他的神色,試著篡改通知:「落地不准解散,槍在人在,必須回基地……?」

  改得實在太明顯了,葉隊醫都不可能信。

  交往第一天就全隊解散的林教練垂下視線,看著還懵懵懂懂眨巴著眼睛的小姑娘,抬手替她理了下衣領,點了下頭:「知道了。」

  按照慣例,哪怕全隊放假,他也是不會離開基地的。

  尤其這一年來,他因為傷病到處治療,加上執教,練習的時間已經被嚴重壓縮,槍感都比全盛時期弱了不少。

  就更需要大量高強度的練習才能補回來。

  ……

  哪怕他大概已經不會再上場了。

  林暮冬慢慢攥起右手,感受了下力量,又一點點放開。

  表演賽的那一槍成績並不差,但也比以往更清晰地叫他認識到自己的狀況。在打出一槍之後,他就會出現過往記憶的閃回,狀態會被徹底拉回最差的情況下,全部意志力都要用來控制身體的不適反應。

  不要說瞄準射擊,他甚至連靶紙都看不清。

  只能保證一槍的成績,在正式比賽裡沒有任何意義。

  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枯燥的生活。

  他並不覺得練習苦,甚至正相反,在每一次瞄準的時候,他都能藉以集中精神,漸漸讓自己平靜下來。

  只有在練槍的時候,他才能處在最緊張又最放鬆的狀態裡。

  ……

  可葉枝無疑是要回家的。

  小姑娘才來不久,一看就是被寵著無憂無慮長大的,在家裡也一定是捧在掌心上的那個。

  一來工作就趕上封閉的賽前集訓,轉頭又跟著隊伍不遠萬里地出國比了趟賽,不可能不想家。

  林暮冬移開手。

  他的手背掠過葉枝的髮尾,輕軟的力道拂過手背,帶著一點點清新的香氣。

  輕柔地拂散了那一點點不快。

  只是一週。

  並不是很長。

  看著下意識追著自己仰頭的小姑娘,林暮冬垂下視線,瞳光溫軟下來,低聲囑咐:「不准熬夜,好好養傷。」

  葉枝眨眨眼睛,聽話地點了點頭。

  她的眼睛乾淨湛透,長長的睫毛輕輕撲閃著,因為單腳站著貼在他身上,隔著衣料透過來一點暖洋洋的溫度。

  又聽話又乖。

  一週不長。

  林暮冬闔了下眼,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俯身下來。

  他一手在小姑娘背後攬著,很穩當的力道。寬展胸肩覆下來,平視著她,嗓音低沉柔和:「可以抱嗎?」

  葉枝怔了怔。

  他竟然真的在認真地徵求她的意見。

  這裡又沒有記者,這條路走到盡頭才能上樓,蹦的話大概要蹦幾十上百下。

  葉枝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些熱意,悄悄地瞄著邊上的劉嫻。

  劉教練正在看著窗外的天空專心吹口哨。

  葉枝踮著一隻腳,貼到他耳邊:「我們悄悄的……」

  林暮冬點點頭,俯身把她抱起來。

  柔軟的溫度被重新護在懷裡了,有什麼才終於在胸口遲遲落定。

  林暮冬抱著她往前走,走過漫長的走廊,放輕的腳步落在被窗格分割的光影上,垂下視線,落進小姑娘乾淨的眸底。

  他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又始終沉默著,只是抱著她轉過樓梯,回到中國隊的區域,輕輕放下。

  「在這裡坐一會兒。」

  林暮冬摸了摸她的頭髮,聲音很輕:「我很快就回來。」

  葉枝仰起臉,在他掌心裡點了點頭。

  這裡是半開放區域,溫度已經有些涼。林暮冬脫下外衣替她披上,一點點繫好衣扣,直起身。

  乾淨的布料輕蹭過臉頰,帶著一點兒溫柔的氣息。

  葉枝乖乖坐著,看著他起身,朝外面的採訪區走過去。

  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在迎上外人的一瞬,林暮冬身上沉靜鋒銳的氣勢就又回來了。

  他依然是整個射擊隊最沉默堅實的後盾,依然能在所有人都以為無能為力的時候力挽狂瀾,看起來好像永遠都沒什麼東西能徹底毀掉他。

  終於見到了傳奇締造者的身影,採訪區瞬間爆開了一陣歡呼。

  劉嫻隔了一會兒才跟上來,跟她簡單交代了幾句安排,也匆匆跟上去,一起幫忙應付著過於熱情的一干記者。

  外面熱鬧得不行,葉枝努力撐著胳膊,想要看得再清楚一點兒,身後忽然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葉枝下意識回頭,迎上了張已經很眼熟的面孔。

  H國隊醫定定看著她,神色有些狼狽,臉色蒼白,眼裡帶著些陰鬱的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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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39: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吵架

  那天過後,葉枝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H國主辦方這一次幾乎全盤皆輸,光是興奮劑的醜聞就遠比所見的後果更重,後續問題還會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叫他們焦頭爛額。

  凡是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都會被嚴肅處理,沒有意外,很多人已經提前結束了今後的職業生涯。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H國隊醫盯著她,情緒激動得有些失控:「什麼都是你們的了,所有的榮耀,所有的成就,都是你們的!你知道他們有多努力嗎?我們只是不想輸有什麼錯?只是不甘心有什麼錯?你——」

  「沒有錯。」

  葉枝輕聲打斷他:「但不該是這樣的。」

  H國隊醫驀地滯住。

  葉枝低下頭。

  「賽場就是賽場,應當是公平的,不應該用不正當的手段去破壞規則。」

  小姑娘的嗓音依然綿糯柔和,卻又很清晰,眸光水洗似的乾乾淨淨:「他們都很努力。所以做隊醫的應當幫他們,讓比賽不會辜負他們的努力,而不是去偷走他們的夢想。」

  她抬起頭,一點兒都沒害怕,語氣又嚴肅又認真:「你可以繼續說,但我一定不會再聽你的了。」

  小姑娘還披著大了好幾號的衣服,撐著胳膊坐在座位上。外面冷,外套的領子被扣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小截纖細白皙的脖頸。

  那件外套像是也帶了主人的冷淡鋒銳,沉默忠實地護著她,給小姑娘壯了不少的氣勢。

  葉枝撐起手臂,搖搖晃晃站起來:「好了,您可以出去了。」

  H國隊醫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底終於顯出些無從辯駁的惱羞成怒。

  「閉嘴……你知道什麼!」

  他猛地上前幾步,咬著牙氣急敗壞:「你懂什麼?才當上幾天隊醫就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了?!你——」

  話音忽然頓了頓,H國隊醫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葉枝身上披著的衣服,意味深長地「嘖」了一聲:「怪不得,原來是找到靠山了——你以為林暮冬會護著你?」

  他忽然換了個語氣,漫不經心嗤笑:「小姑娘,你以為那個林暮冬就有多可靠嗎?你要是知道他手裡的槍沾過血,你還敢碰他?」

  葉枝蹙緊了眉,想要說話,H國隊醫卻像是故意堵著她的話頭,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

  「你大概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得PTSD——他曾經拿過真槍,手裡還有人命。PTSD嚴重發作是完全不可控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觸發,真爆發的時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H國隊醫冷笑:「他的手只會越來越拿不了槍。槍就是他的命,他將來無路可走了,商業價值跌落了,到時候一定會拿你發洩,你連跑都跑不了,他甚至不需要負什麼責任。」

  「還是說——這樣你也願意?」

  H國隊醫上下打量著她,語氣輕蔑,神色也顯出嘲諷,隨口嗤笑:「你是為了錢?小姑娘,你條件是挺好的,那也犯不著是他,我還認識幾個很大方的……」

  他說了一半,還沒來得及說出更難聽的話,身後門已經轟然震開。

  震耳欲聾的一聲,門板彈在牆上,無力地晃了兩晃。

  H國隊醫話音驟然一頓,臉色變了變,想要回頭,卻已經晚了半步。

  一隻手牢牢折住了他的手腕。

  林暮冬靜靜站著,視線冷淡鋒利,落在那個H國隊醫的身上。

  他五官深邃,平時望著都容易叫人生畏,現在身上冷銳氣息一顯,漆黑瞳眸泛著淡淡寒意,就更叫人膽顫。

  H國隊醫整個手臂都被擰轉成反力學的角度,疼得臉色慘白,冷汗拚命往下淌,啞著嗓子發抖:「你——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尖銳的疼痛瞬間封住了他的聲音。

  林暮冬折著他的手腕,反擰著把人砰地扣在桌上。

  他剛剛出去致辭回來,身上只穿著件黑色襯衫,還帶著鮮明的霜雪寒意。襯衫袖口掩著截冷白的手腕,腕骨清晰分明,手背上隱隱透出青筋。

  H國隊醫是偷偷過來的,不敢喊人,面容疼得扭曲,悶著聲掙扎兩下。

  身後的力道太強橫,他怎麼都掙不脫,前途一片泡影的惱怒不甘終於徹底爆發了出來,索性咬緊牙關徑直豁出去:「你不就是想這樣嗎?!早晚你會裝不下去的——你比誰都清楚你當初幹了什麼!你能幹出第一次,誰知道就不會有第二次!」

  林暮冬的手臂微微一繃,低下頭看著他,瞳底漆黑無瀾。

  H國隊醫掙扎著抬頭。

  反擰著他的那隻手隱隱發僵,力道也沉默著微滯。

  「你的問題根本就沒法治療,這樣下去,你早晚會崩潰的……你自己也知道!你心裡明明就很清楚!」

  H國隊醫冷笑一聲,漲紅著臉嗓音陰冷:「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怕你,都恨不得躲你躲得遠遠的,誰都不敢碰你,你身邊的一切都會跑掉……」

  葉枝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我不會跑的。」

  小姑娘這時候才終於插得上話,嗓音依然綿軟,卻顯得格外清晰篤定。

  林暮冬眉峰輕悸。

  他的肩背線條無聲鋒銳一瞬,抬頭靜靜看了她一眼。

  他的瞳底像是藏著無數的話,但又終歸一句都沒說,只是凝注了她一陣,又重新垂下眼睫。

  葉枝用力抿了抿嘴唇。

  她不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也不知道林暮冬當初具體發生的事情。

  林暮冬想要告訴她,她一定會聽著,但如果林暮冬不想說,她也永遠都不會問。

  但她也不會跑的。

  林暮冬不來抱她,葉枝就自己蹦過去,搖搖晃晃站穩,低頭看向那個狼狽不堪的王八蛋。

  「受了傷就是能治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也可以受一下傷,然後親身體驗一下我們康復是怎麼治療的。」

  小姑娘氣得不行,臉色都微微地發白,烏溜溜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她實在太不會吵架,嗓音依然溫溫糯糯,軟綿綿顫巍巍地賭氣,一把攥住了林暮冬的袖子:「我——我不光敢碰他,還敢親他呢。」

  H國隊醫噎了噎。

  他根本沒想到她的回應,錯愕抬頭,張了張嘴,竟然沒能立刻答得出話來。

  整個屋子都被小姑娘的話震得靜了靜。葉枝威風凜凜,超極凶地抬起頭,想讓林暮冬幫她一塊兒吵架,卻正迎上了有些怔忡的漆黑眼瞳。

  林暮冬看著她。

  他眼底的寒意戾氣好像都在一瞬消失了,濃長的眼睫輕動了兩下,瞳底一點點融成柔軟的清光。

  他安安靜靜地站著,周身的冷厲鋒芒也像是瞬間收斂了,淡白的唇微張開一線,像是想要出聲,又慢慢抿起。

  定定地、一動不動地。

  好乖地看著她。

  葉枝忽然莫名覺得,被按在桌子上的H國隊醫好像和現在的場合不太搭配。

  在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先拉拉林暮冬,提醒他幫自己把架吵完,趕快轟走壞人再說的時候,林暮冬已經回過神,做出了新的應對。

  他手下又加了些力,擰著那個H國隊醫的胳膊,送到了葉枝的面前。

  葉枝怔了怔。

  H國隊醫已經疼的說不出話,拚命掙扎著想要呼救,卻被他嚴嚴實實封住了嘴,只能隱約發出無力的悶哼聲。

  他的肩膀被牢牢壓制著,送到了葉枝手底下。

  小姑娘哪怕不用費力氣抬手,也不用蹦著挪動位置,一伸手就能碰得到。

  葉枝眨了眨眼睛,有點茫然地抬起頭。

  「給你卸。」

  林暮冬終於出聲,嗓音低低的,帶著一點兒慣叫人心顫的輕柔磁性。

  他把人又往前送了送,低頭看著她:「不生氣了。」

  葉枝:「……」

  在中國隊的友情幫助下,意外脫臼的H國隊醫被及時送往醫院,進行了標準的手法復位康復治療。

  林教練好像有一點失落。

  劉嫻幾個回來得晚,只來得及幫忙把人送回了H國一方。實在忍不住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趁著上飛機排隊過安檢的時間,終於攔住落單的小姑娘隊醫,問起了事情的全部過程。

  「不是什麼很大的事……」

  葉枝搖搖頭,仔細想了想,神色又嚴肅下來:「劉教練,林教練曾經在H國接受過治療嗎?」

  林暮冬的治療都是柴國軒負責,劉嫻不清楚這個,聞言一怔:「可能?他年初確實出國過一段時間,好像是隊裡安排的,後來回來了,也偶爾會再過去……」

  「不要叫他去了。」

  葉枝聲音很輕:「也不要告訴柴教練,但是以後都不要去了。」

  林暮冬之所以會被困在反覆發作的狀態裡,其實未必就單純是因為他當初造成創傷的經歷。

  那個隊醫曾經跟她說過,給林暮冬治療的是他的老師。

  所以他的態度也能在一部分折射他那個老師對林暮冬的評定。

  心理諮詢是主觀性很強的工作,一旦諮詢師本人都認定了患者無法康復又極端危險,哪怕從來沒有明確表達過,也一定會潛移默化地不自覺表現出態度。

  患者需要克服極大的心理阻力才能主動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原本就會比常人更加敏感。這些無聲的暗示會隨著治療,一點點被察覺,然後施加在潛意識上。

  給林暮冬治療的那個諮詢師,不論究竟是職業道德還是水平的問題,都確確實實在一年裡在他身上加了無數的枷鎖。

  危險、格格不入、前途盡毀、未來無望。

  林暮冬這一年,都是一個人在承受著所有的壓力。

  所以他才會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封閉自己,越來越拒絕交流、拒絕放鬆,甚至拒絕休息,用不計代價的自傷作為維繫清醒冷靜的最後屏障。

  這是他能找到最後的辦法。

  只要把自己鎖起來,就不會傷到別人了。

  葉枝只要想一想,都氣得很想再去找那個H國隊醫的老師問問清楚。

  劉嫻知道的實情不多,看到她嚴肅,也跟著正色點點頭:「好,我回頭跟柴隊說。」

  她隱約察覺到了些事,但依然體貼的沒多問,探著頭瞄了瞄另一條隊伍裡的林暮冬。

  這邊的機場安檢偶爾會按性別分流,這段時間恰逢年末,乘客數量增多,他們也被分成了兩側的隊伍,正逐個通過安檢緩慢往前挪動。

  林暮冬正站在另一頭的隊伍裡,微低著頭,安靜地聽著柴國軒嘮嘮叨叨地訓話。

  平心而論,劉嫻覺得林教練看起來其實並不很生氣,周身也沒有什麼一貫的冷意。

  只是好像莫名有些打不起精神。

  好像她承諾了帶著自家閨女出去玩,又因為隊裡臨時的通知不得不更改取消計畫,小丫頭希望落空的時候那種又難過又懂事的打不起精神。

  劉教練忍了又忍,還是壓制不住心底蓬勃的好奇:「所以……林教練現在的狀態是因為這個嗎?」

  葉枝眨眨眼睛抬頭。

  「他——他剛才還想弄個行李箱,讓你坐在上面推著你走的,你回頭可以拿這個笑話他。」

  畢竟也是合作多年的同事戰友。

  劉嫻毫不猶豫地賣了多年的同事兼戰友,壓低聲音跟小姑娘打探著八卦:「他是不太有精神?怎麼了……昨天你們兩個在休息室吵架了?他惹你不高興了?」

  葉枝有點兒茫然,睜大眼睛仔細想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啊」了一聲。

  劉嫻目光瞬間炯炯。

  小姑娘攥了袖口站著,臉上一點一點紅了,往衣領裡努力藏了藏,慢吞吞搖頭:「沒有吵架……」

  從小到大,葉枝都實在太不擅長吵架了。總是找不到開口的時間,組織不好語言,每次吵架都記不住自己當時說了什麼。

  然後回頭又很容易惋惜自己當時怎麼發揮得這麼不好。

  她那時候氣壞了,什麼都想說,又一直插不上話,一生氣就不小心把真心話也說了出來。

  在她說完「還敢親他」之後,就發生了好多事。H國那邊交接致歉加上回隊前的準備,兩個人都忙得不行,哪怕一直待在一塊兒,也沒來得及好好說上幾句話。

  後來夜深了,林暮冬想要找她說話,又被她很嚴格地塞回房間睡覺了。

  葉枝臉上燙得不行,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把這種事如實說出來。被劉嫻追問了一路,直到坐上飛機,也始終牢牢地閉緊了嘴巴,小撥浪鼓似的問什麼都只知道搖頭。

  劉教練惋惜不已,扶著小姑娘坐上座位,幫忙放好行李調好椅背,自己上後面找柴國軒交流八卦去了。

  飛機還沒起飛,葉枝趴在椅背上,把滾燙的臉龐埋在胳膊裡,奄奄一息深刻反省。

  她以後再也不要吵架了……

  這次的座位有點靠近艙位,飛機的發動機聲清晰地不斷轟鳴,遮住了大半的人聲。

  空乘在來回巡視,提醒著乘客收好小桌板扣好安全帶,機艙的燈也暗了下來。

  葉枝深吸口氣,長長長長呼出來。撐起胳膊想要扣上安全帶,一抬頭就看見了林暮冬登機走過來的軒拔身影。

  他穿著件純黑色的風衣外套,衣襟微敞,高挑的身材被修飾得線條清晰。

  角落的小空乘正在和乘客說話,冷不防一抬頭,聲音瞬間輕了輕。

  葉枝眨眨眼睛,又想起之前的事,臉上更紅了一點兒,主動攏了攏身上蓬鬆的羽絨服,努力給他騰地方。

  她才按了兩下,林暮冬已經走到座位邊上,輕輕摸了下她的頭髮,俯身朝她伸出手臂。

  「升艙了,去那邊會舒服一點。」

  林暮冬嗓音低醇,示意了下空空如也的頭等艙,安靜黑瞳裡映著她,語氣很輕:「跟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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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教練:說了親的說了親的說了親的說了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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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回家

  葉枝看著他,心臟不爭氣地飛快跳了兩下。

  小姑娘往衣服裡縮了縮,抿了抿唇,沒應聲,薄薄的耳朵尖紅通通的,撐著扶手慢吞吞站起來。

  飛機即將起飛的提示音響起來,葉枝貼著座椅,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外蹭。

  才挪了一小半,林暮冬的手臂已經遞過來。

  他的眸光漆黑安靜,深深盛著她。

  葉枝臉更熱了,蹦著往他身邊靠了靠,半張臉都縮進薄毛衣鬆鬆的領子裡。

  像隻快熟了的小倉鼠。

  林暮冬靜靜看著他,眼尾和軟一瞬,像是笑了笑。

  他一手攬過她,替她拿著脫下來的羽絨服外套,手臂圈過小姑娘單薄的脊背,輕輕一拎就把人抱到了過道,朝頭等艙緩步走過去。

  葉枝幾乎整個人被他架著,傷到的腳腕一點兒也沒用力,迷迷糊糊地走過了整個光線暗淡的過道。

  進了隔著層簾子的頭等艙,她藉著的那一點力也散了,整個人一輕,忽然就被穩穩抱了起來。

  葉枝嚇了一跳:「林教練……」

  「別動。」

  林暮冬手臂稍稍施力,把人往懷裡圈了圈,讓她靠在自己肩頭,聲音輕緩:「疼不疼?」

  小姑娘被蓬鬆的羽絨服整個裹著,眨眨眼睛抬頭,下意識出聲:「不——」

  她的話頓了下,小心地瞄了瞄林暮冬的神色,長了記性,老老實實承認:「不是很疼,就有一點兒……」

  封閉的麻醉量被她自己減了半,登機又折騰了半天,這會兒已經開始悶悶漲漲地發疼了。

  林暮冬俯身,把她小心放在沙發上。

  飛機上不能帶超量液體,雲南白藥的噴霧劑和其他藥品一起裝在行李箱裡辦了託運,還要等飛機落地才能處理。

  小姑娘蜷著腿,從他臂間仰起臉。

  纖長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乖乖的,比平時看起來要蔫一點兒。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歇一會兒。」

  他起身,正要坐到旁邊的位置裡,袖口忽然傳來細微的阻滯力道。

  林暮冬單手撐著座椅扶手,眼睫微垂,視線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埋著頭,軟綿綿的指間捏著他的袖口,臉頰泛著淡粉,低著頭怎麼都不好意思看他。

  林暮冬靜靜等了一陣。

  飛機慢慢開始滑行,發動機的轟鳴聲遙遙傳過來,空乘體貼的沒有過來打擾,艙內空蕩安靜。

  有一點兒細微的光芒在他瞳底悄然亮起。

  他伸出手,試著覆上小姑娘纖細白皙的脖頸,慢慢揉了下。

  被揉舒服了的小倉鼠瞬間彎起眼睛,又想起還在不好意思,努力往他懷裡藏了藏,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林暮冬呼吸微摒。

  他的身形沉默著凝了一瞬,伸出手,把葉枝重新抱進懷裡,抱著她一起坐下。

  小姑娘溫溫軟軟的,熱乎乎暖洋洋貼著他的胸口,小小的一團,帶著一點點紅豆味的奶香。

  頭等艙的座位很寬敞,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林暮冬抱著她,胸口一點點暖和起來。

  這樣就很好。

  他闔上眼,唇片輕輕貼上小姑娘柔軟的短髮。

  這樣碰一下就很好了。

  他會知道該怎麼寵著她的。

  早晚能學會,不會傷到她。

  察覺到髮頂覆落的淡淡溫度,葉枝生出點兒好奇,仰頭想要看一看,就被林暮冬抬手遮住了眼睛。

  葉枝抿了下嘴唇,小聲抗議:「不能耍賴呀……」

  像是也被她傳染了某種很輕鬆的情緒,林暮冬唇角微揚了下,鬆鬆罩著她的眼睛,嗓音沁上一點很淺很柔和的笑意:「不准看。」

  小姑娘很不服氣地仰起臉,眼睛眨呀眨的,睫毛尖兒小刷子似的撲扇個不停。

  帶起一點點奇異的氣流,軟綿綿地掃過他的掌心。

  林暮冬喉結無聲動了下,低低吸了口氣。

  他看著她,瞳底漸漸翻湧起一點幽微的情緒,又慢慢斂淨,緩緩把那一口氣呼出來。

  還不行。

  他的小姑娘還什麼都不懂。

  乾乾淨淨的,又乖又軟,哪怕只拱著他的胸口,都要收走他心裡的所有空隙。

  林暮冬親了下她的發頂,輕輕拍著葉枝的背,把人往懷裡護進去:「睡。」

  葉枝眨眨眼睛,貼著他的胳膊仰起臉。

  林教練好像比剛才有精神了。

  她還沒親他呢……

  葉枝給自己鼓了一路勇氣,這時候反倒莫名生出了一點兒惋惜。乖乖蜷在他懷裡,仰頭看著那張臉龐上清晰深邃的面部線條,心跳稍微快了快。

  林暮冬剛從外面進來,領口的衣料還攙著清新明淨的寒氣,和他身上好聞的洗衣液味道混在一起,無處不在似的裹著她。

  要智取。

  葉枝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他擱在腿上的手腕。

  林暮冬已經不常戴護腕了,微凸的腕骨露出來,勾勒出鮮明的線條,很放鬆地搭著。

  被她一碰就微動了下,輕輕翻轉了過來。

  明明視線並沒落在兩人的手上,林暮冬的手掌依然穩穩把小姑娘搗亂的手攏住,包在掌心,低頭看著她:「不睏?」

  在H國待了大半個月,要收拾的行李不少,加上不少手續檢查,一隊人都累得不輕。

  好不容易熬過安檢,後面的機艙裡都已經靜悄悄睡成一片了。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迎了他的視線搖著頭,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主意。

  林暮冬揚了下眉,正要問問她,葉枝已經從口袋裡摸出了顆什麼東西,飛快背轉身藏了起來。

  小倉鼠一下子就團成了毛絨絨的倉鼠球。

  林暮冬眉峰微揚,配合地沒有探身看,單手耐心圈著她。

  葉枝埋頭鼓搗了一陣,才終於仰起頭,眼睛神秘地彎成兩枚小小的月牙兒,朝他伸出虛攥著的右手。

  林暮冬挑眉:「是什麼?」

  「你要看呀……」

  葉枝坐在他懷裡,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等到林暮冬的視線徹底轉過去,才終於攤開手掌。

  林暮冬落下視線,微微一怔。

  白皙的掌心裡,躺著顆紅豆味的大白兔奶糖。

  他試著抬了下手,想要拿起來,被小姑娘靈巧地躲開了。

  又沒有要主動遞給他吃的意思。

  林暮冬猶豫一陣,慢慢俯身,貼近了她的手掌。

  乾乾淨淨的。

  沁著一點淡淡的紅豆甜香。

  只要他稍微壓得低一點,就能輕易吻上她的掌心。

  小姑娘當然不會明白這種動作代表的意義和後果。林暮冬看了看她眼睛裡亮晶晶的淘氣,無聲闔了下眼,慢慢壓下心跳,深吸了口氣,幾乎拿出了比賽時的專注,凝神從她掌心叼過奶糖。

  他太謹慎了,沒來得及注意身邊的動靜,馬上要銜起那顆糖,懷裡聲東擊西的小姑娘忽然勇敢地飛快靠過來。

  綿軟的觸感顫巍巍貼上他的臉頰。

  微溫,果凍似的。

  輕輕的。

  一觸即逃。

  林暮冬心臟狠狠一跳,脊背在襯衫下繃起分明線條。

  像是有一隻手探進他的胸口,牢牢握住了他的心肺。他幾乎有些不記得該怎麼呼吸,耳旁的心跳聲迅速激烈,砰砰擂鼓,漸次轟鳴。

  可又有極溫極柔的暖流,融融地一並灌入,暖洋洋裹著他。

  無處不在,一點點細緻地安撫著他,讓他重新放鬆下來。

  他抿著那顆糖,靜靜垂著頭,沁著分明奶香的甜意一點點在舌尖擴散開。

  「我……」

  葉枝壯著膽子,長這麼大積攢的全部勇氣都用光了,親完一口就立刻藏進了他的懷裡。

  不知道有多燙。

  兩個人的心跳比著快,葉枝埋在他懷裡,半晌才重新出聲:「我敢親你呀。」

  她的聲音又細又軟,帶著一點兒綿糯的鼻腔,尾音還在微微發顫。

  林暮冬微怔。

  他抱著她,閉了下眼睛,輕輕笑了。

  林暮冬點了點頭,摸著小姑娘的頭髮,讓她貼上自己心口,聲音很低:「嗯。」

  他俯身,慢慢吻上她的額頭,收攏手臂,把人徹底圈進懷裡。

  機翼劃過淺淡的雲際。

  照著林教練臉上親了一口之後,葉枝成功把自己那點兒瞌睡徹底趕跑了。

  小姑娘身上的熱意遲遲退不下來,小開水壺似的蜷在林暮冬懷裡,咕嘟咕嘟冒著泡泡,拉著他的袖子小聲說話。

  林暮冬也沒什麼睡意,慢慢拍著她的背,耐心地一句一句應著她。

  「我們落地就能回家了嗎?」

  葉枝被他拍得有點兒睏了,揉揉眼睛,輕輕打了個小哈欠,眼裡止不住透出些嚮往:「我好久沒回家了,這次一定要回去好吃的……」

  背上輕緩持續的拍撫稍頓了下,又恢復了原本的頻率。

  「對。」

  林暮冬的嗓音從胸腔裡輕震了下,落在她耳朵裡:「想家了?」

  葉枝努力點頭:「想了……」

  她研究生期間就出國交流,實驗室裡很忙,只有放假才能偶爾回家一趟,大都是父母直接飛過去陪她。

  一家人在異國他鄉,哪怕是團團圓圓的聚在一塊兒,吃著千里迢迢帶來的家鄉菜,也終歸沒有真正屬於家裡的那種氣氛。

  這次她來了北京工作,一家人商量過,索性託人買了棟郊區的小別墅,把家乾脆搬到了北京。

  隊裡已經統一給家裡通知過了,葉父葉母約好了會來機場接她,下了飛機就直接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先熱乎乎吃上一頓火鍋。

  然後要好好睡一覺,睡到中午再起床。

  起床之後也先不工作,玩一會兒再看書,晚上要稍微熬一點夜,還要看電視,才對得起作為假期的驕傲。

  葉枝掰著手指,事無鉅細地給林教練匯報了自己的假期規劃,又抬起頭:「林教練,你也回家嗎?」

  林暮冬靜靜看了她一陣,搖搖頭。

  葉枝睜大了眼睛。

  她有點兒沒料到林暮冬的回答,猶豫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口:「是家裡離得很遠嗎?那要怎麼辦啊,隊裡好像都沒有什麼人了……」

  「這段時間沒有訓練安排,槍館空著,我會做恢復性練習。」

  林暮冬無意多談自己的事,溫聲截住她的話頭,摸摸小姑娘的頭髮:「放心,不會過勞的。」

  葉枝擔心的顯然不只是他的手腕,依然滿臉緊張地撐著胳膊,眼睛睜得圓圓的,滿是憂慮。

  沒想讓她這麼擔心,林暮冬有些後悔起就這麼說了實話,想了想,補充:「柴隊也會在。」

  小姑娘顯然沒得到多少安慰,還是憂心忡忡仰著腦袋。

  她眼巴巴的,淡色的唇瓣微抿著,目光追著他跑。

  整個人看起來都好擔心他。

  林暮冬低著頭,瞳底的光芒一點點和暖下來。

  他的眼尾微微柔和,攏著小姑娘,朝她淺淺笑了下。

  「怎麼還笑呀……」

  葉枝滿心都在擔憂他一個人要有多寂寞,有點著急,握著他的胳膊晃了晃:「必須一週都要訓練嗎?不能散散心休息一下嗎?要勞逸結合的,訓練也不能太辛苦了——能讓柴教練把要求放寬點嗎?我去說,要循序漸進,不能壓力太大……」

  小姑娘擔心得不行,整個人都支著胳膊撐起來,坐在他腿上絮絮叨叨地念叨他,嗓音又輕又軟。

  像是細細沾了糖霜的糯米餈。

  林暮冬安靜聽著,胸口一點點被徹底填實。

  一週並不算長。

  他的小姑娘又這麼想家,應當好好回去歇歇,痛痛快快地玩一玩。

  他就在基地等著,她又不是不會回來。

  林暮冬抬起手,一點點撫上葉枝單薄的脊背,毛衣的布料柔軟溫順,微微的暖意留在掌心。

  他有這個就夠了。

  「回家要乖,好好養傷。」

  耐心地聽著她說完了好長一段,林暮冬才終於出聲,低頭囑咐她:「多睡一點,把缺的覺補回來。」

  一週不長。

  林暮冬輕輕捏了下她的鼻尖,垂著視線,嗓音輕緩:「照顧好自己,多放鬆,不要太辛苦了。」

  葉枝頭一次聽他用這樣柔和的語氣,下意識閉上嘴巴,怔怔聽著。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要回家的興奮一點兒都沒了,胸口像是後知後覺地被什麼情緒填滿,漲的她眼眶也跟著微微泛酸。

  他們才剛在一起,但又好像已經在一起很久了。

  久到她幾乎都有點兒想不起來……他們不在一起的時候,究竟該是什麼樣了。

  被有些陌生的情緒引得有些不習慣,葉枝慢慢低下頭,抬手小心地按了下胸口。

  他們還沒分開。

  她就開始捨不得了。

  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林暮冬話音微頓,低下頭:「怎麼了?」

  葉枝耷拉著腦袋,抬手慢慢攥住他的衣服,眼眶一點一點紅了。

  小姑娘用力揉了揉眼睛,埋進他懷裡,臉頰貼著他的胸口,委屈地輕輕吸了下鼻子。

  「一週好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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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一週不長‧教練:……對。︿

  林教練蹲在練槍房數彈殼:去看媳婦,不去看媳婦,去看媳婦,不去看媳婦,去看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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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40: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還冷

  畢竟頭天晚上收拾行李折騰了小半宿,飛機跨過國境,葉枝已經睏得睜不開眼,委委屈屈地蜷在林教練懷裡睡著了。

  林暮冬圈著她,低下頭。

  小姑娘睡著了也沒捨得把手鬆開,眼眶有一點兒泛著紅,依然攥著他的衣服。小腦袋不知不覺滑下來,額頭抵著他的頸窩,溫順的短髮一點點蹭著他的脖頸。

  睡得乖乖的。

  她的睫毛很長,有一點兒捲,在尖端輕輕翹起來,盈著一點清亮的天光。

  林暮冬慢慢環緊手臂,把她更深地藏進懷裡,

  的確太久了。

  他想把她抱回去藏起來,給她餵好吃的,抱著她曬太陽,陪她說說不完的話。

  她只要親親他就行了。

  有很多只是簡單瞭解過、在過去從沒在他腦海裡過多存留的無聊念頭,都在把人好好抱進懷裡的時候,忽然變成了很真實的期望。

  林暮冬闔上眼,貼上小姑娘軟軟的短髮。

  葉枝睡得不踏實,秀氣的鼻尖輕輕皺了下,揉著眼睛,又往他懷裡鑽進去。

  小姑娘太信賴他了,又一點兒危機感的自覺都沒有。暖暖和和的綿軟力道拱著他的胸口,又輕又軟的氣流拂著他的指尖,落下一點點的熱意。

  林暮冬喉結輕滾了下,低頭凝著她。

  他的肩背一寸寸俯下來,裹著她,鼻尖輕輕碰上小姑娘的,兩個人呼出的氣流悄然交融,糾纏不清。

  他抬起手,慢慢替她攏過垂在耳側的髮絲,一併攏在耳後,指腹輕柔擦過她白皙小巧的耳廓。

  心跳聲淹沒在飛機的轟鳴裡。

  葉枝有點兒癢,在夢裡抬起手,輕輕抓了兩下耳朵,低低咕噥一聲,側臉往他肩頭埋了埋。

  林暮冬的動作漸漸停下來。

  靜了半晌,他眼底深沉翻湧的暗色反而一點點褪去。

  林暮冬直起身,看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無奈地、輕輕地笑了下,抬手揉了下她的腦袋。

  「睡不著的話。」

  他的聲音很輕,柔和低沉,落在小姑娘不知內容的夢裡。

  像是某種極盡溫柔的邀請。

  抑或祈願。

  「就來找我聊天。」

  直到飛機即將落地的提示音響起來,葉枝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

  酒店終歸睡不習慣,她好久沒睡得這麼熟了,身上暖洋洋的,整個人舒服得像是在家裡的大床上埋了一整天。

  飛機還有半個小時降落,照明燈被暫時關閉了,身邊有點暗淡,只有窗外陽光影影綽綽透過雲層的光亮。

  葉枝睡得有點懵,輕輕打了個哈欠,緩了一會兒,揉著眼睛抬頭:「林——」

  她的聲音忽然一輕。

  林暮冬抱著她。

  大概是怕她這樣睡久了脖子會酸,他的左手還在替她輕輕墊在腦後,幫她穩著姿勢,蓬鬆厚實的羽絨服搭在她身上,小窗板的擋簾也被拉上了一半。

  他沒察覺她醒過來,抱著她的姿勢也一點兒都沒有變。闔著眼,頭微垂下來,空著的右手護在她背後,臉頰輕貼著她的短髮。

  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也安安靜靜地睡熟了。

  還是頭一次見到林教練睡覺,葉枝的心臟悄悄跳了跳,摒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仰起頭。

  在睡著的時候,林暮冬眉心反而是微蹙著的。

  像是承擔了實在太多的壓力,已經很疲憊了,在徹底卸下防備的時候,那一點無處可藏的倦意就偷偷溜出來。

  看著就好辛苦。

  自己還要拋下他回家過假期了。

  胸脯裡被莫名生出的難過漲滿了,葉枝抿了抿唇角,輕輕地張開手臂,環抱住他的腰,低著頭努力想辦法。

  她的動作已經儘量放得很輕,一點兒都沒驚動難得能休息會兒的林教練。但飛機畢竟還是要落地的,沒過多久,空乘的腳步聲就從遠到近,混在飛機越來越響的轟鳴聲裡傳了過來。

  空乘的腳步在外面停了下,小心拉開擋簾:「先生,您——」

  葉枝連忙撐起身,還沒來得及開口,抱著她的懷抱已經驀地收緊。

  冰瀑似的森然冷意瞬間從林暮冬周身散開。

  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都太放鬆了,葉枝被已經很陌生的凜冽寒意引得微微打了個激靈,下意識抬起頭,有點兒擔憂地摸了摸林暮冬的手背。

  林暮冬呼吸微滯,垂下眼睫。

  小姑娘一直窩在他懷裡,又暖暖和和地蓋著羽絨服,掌心還是溫熱的,軟綿綿覆在林暮冬筋骨微凸的手背上。

  林暮冬被她一下下輕輕摸著手,驟然驚醒的餘悸也被漸次按下去。

  他竟然在外面睡著了。

  甚至連夢都沒做。

  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這一年來的睡眠質量有多差,林暮冬無聲蹙了下眉,心神迅速回歸到眼前現實,視線落在葉枝抿得泛白的唇瓣上,手臂霍地鬆開。

  他顧不上理會空乘,低下頭,掌心力道輕緩,撫了下她的肩膀:「疼了嗎?」

  「沒有。」葉枝連忙搖頭:「一點兒都沒疼的。」

  她從他肩膀上探出腦袋,朝被嚇得不敢說話的小空乘擺擺手,彎著眼睛,嗓音輕輕的:「謝謝你,我們知道啦。」

  空乘連忙點了點頭,替他們重新拉上簾子,飛快離開。

  葉枝重新縮回來,抬手抱住林暮冬的肩膀。

  只是驚醒的短短一瞬,林暮冬身上已經冰得嚇人。

  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平靜,胸肩筋骨卻依然繃著,瞳底黑得懾人,襯衫泛起微微潮意,冰冰涼涼地貼著她。

  葉枝抿了抿嘴唇,手臂從他脅下探過來,努力環抱住他的肩背,把胸膛貼上去。

  林暮冬微怔,察覺到她的意圖,抬手攔上去:「不用——」

  他頓了下,語氣又放得輕了輕,摸摸小姑娘的頭髮:「一直是這樣。不用管,一會兒就好了。」

  「我知道沒事呀。」

  葉枝眨眨眼睛,仰起臉,眸子亮晶晶的:「暖和嗎?」

  林暮冬被她問得微啞。

  小姑娘熱乎乎的,全無芥蒂地敞開手臂抱著他,暖和得像個小火爐。

  他垂著眼睫,視線安安靜靜攏著她,半晌輕呼了口氣,慢慢挪了下胳膊,覆在她背上:「嗯。」

  「所以要多抱抱,經常抱一抱,你就也暖和了。」

  葉枝很驕傲,一本正經給他講道理,又在他懷裡挪了挪,枕上他的肩膀。

  「我在夢裡仔細想了想……我可以睡不著就找你聊天嗎?」

  「也可以視頻的,還可以發消息,什麼時候都能發。」

  「我把我辦公室的鑰匙也留下,在第三個櫃子下面藏了好多糖和零食。外面擋了一摞書,要往裡翻,有一點兒難找。」

  「有巧克力,可頌,牛角包,還有威化餅,你都可以吃的,記得給我留一點兒就行了。」

  「還想要什麼嗎?也可以和我說……」

  生怕飛機一落地就說不完了,小姑娘的語速難得有點快,脆生生的,像是在溫軟綿糯裡摻了一點兒冰糖,乾乾淨淨的甜。

  林暮冬靜靜聽著她說話,眉峰一點點和軟下來。

  他抬起手,撫上她的腦袋,輕輕揉了下,唇角慢慢彎起:「好。」

  他環起手臂抱著她,原本怕冰著她的那點稍微抗拒的力道也軟和了,反倒往回圈了圈,把她整個攏進懷裡,低頭輕靠上她頸間,慢慢地蹭了蹭。

  葉枝忍不住輕笑出聲:「很癢呀……」

  林暮冬抱著她,整個人的氣勢都放鬆得和之前迥異,不光沒聽她的話,反而又往她肩上靠了靠:「想——」

  她問他還想要什麼。

  他不適應說這種話,唇齒發音都有些生澀,嗓音不自覺低沉下來,吐字異常清晰,反而透出攝人心魄的醇厚磁性。

  「想抱著你。」

  葉枝眨眨眼睛,睜大了仰起臉。

  林暮冬輕輕咳嗽一聲,欲蓋彌彰地補充:「還冷。」

  葉枝瞬間悟了,體貼地往自己都能把自己凍成冰坨的林教練懷裡鑽了鑽,大方地輕輕拍他的背:「不怕,我很暖和的。」

  林暮冬闔了下眼,任她一下下拍撫著自己的脊背。

  小姑娘柔柔軟軟的,又暖和又勇敢,拱在他懷裡,貼著他的心跳。

  飛機開始拉平,一點點的失重感傳過來。

  葉枝已經坐了很多趟飛機,卻依然有一點兒沒辦法適應起飛降落時候的不舒服。難受地低低唔了一聲,就被林暮冬抬手穿過髮絲,輕輕攏在了耳朵上。

  他的手臂稍稍施力,小姑娘就被他整個藏進了懷裡。

  林暮冬低頭,輕輕親了下她的頭髮。

  葉枝被他捂著耳朵,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衣服,正專心抵抗著落地時的失重感。察覺到頭頂的碰觸,本能地微微仰頭。

  林暮冬已經向後撤開了,正低著頭,眼裡帶著點兒柔和的安靜笑意,滿滿裝著她。

  和剛剛嚇跑乘務員的氣勢簡直判若兩人。

  葉枝忍不住彎了彎眼睛,側過身努力在口袋裡摸了兩下,翻出辦公室的鑰匙,不由分說塞進了他的手裡。

  順著她的力道,林暮冬攤開手掌。

  金屬的鑰匙從小姑娘的手心裡落下來,帶了點暖洋洋的體溫。

  林暮冬握著那柄鑰匙,眉峰輕輕揚了下。

  光禿禿的一把。

  連鑰匙鏈都沒有。

  他對女孩子的愛好不太瞭解,但劉嫻是一直會在鑰匙上栓閨女的照片掛飾,還威逼利誘他們幾個教練人人傳閱,必須要誇十個字以上才能回去練槍的。

  一般好像都要帶個鑰匙鏈才正常。

  林暮冬低下頭,斟酌著,沒等問出口,小姑娘卻好像已經猜出了他要問什麼,張了張嘴,耳朵忽然就慢吞吞紅起來。

  飛機終於落地,輕微晃動過後就轉成了貼地的滑行,漸漸停穩。

  葉枝從他懷裡慢慢溜下來,收拾好東西,又輕輕扯了下他的袖子。

  林暮冬扶著她,手臂始終護持在她身側,微微低頭。

  「鑰匙鏈……」

  葉枝嗓音輕輕的:「早就給你了呀。」

  林暮冬微怔。

  「在那個小布袋裡面,你好好治手的獎勵——是我的護身符,帶著就不會做噩夢了。」

  葉枝也沒想到他到現在都沒打開過布袋,仰著臉認認真真給他講:「開過光,貼身帶著的話很靈的……」

  林暮冬蹙起眉。

  小姑娘居然把護身符給了他。

  挺多運動員上賽場之前都會有些謎之儀式,講究也一點都不少。林暮冬並不信鬼神之類的封建迷信,但小姑娘被家裡養的這麼好,一定是被好好護著寵著長大的,護身符也一定承載了父母的心血。

  他一點都不捨得還回去,但也不能就這麼收下這樣重要的東西。

  林暮冬的手收進口袋裡,慢慢收緊。

  小姑娘背對著他,小兔子似的單腿蹦著收拾東西,囫圇著一股腦裝進書包裡。

  她收拾得差不多了,高高興興轉過身要說話,忽然對著林暮冬手裡的小布袋愣了下。

  葉枝眼睛微微睜大,有點茫然地仰起臉。

  林暮冬看著她,無聲抿了下唇,喉結輕動了下。

  不知道……能不能把布袋留下。

  東西是要還回去的,但小布袋他是不是還能留下。

  她給他的,什麼都是好的。

  哪怕是個小布袋也很好看,比別的小布袋都好看。

  他有這個,就一樣也能挨過一次次的午夜夢迴。

  林暮冬看著她,手臂動了下。

  「太貴重了。」

  馬上就要下機了,他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提醒乘客準備下機的機組提示音裡:「布袋……外面的。可以——」

  小姑娘乾乾淨淨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不貴重的。」

  林暮冬微怔,眉峰蹙了下。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他在意的是什麼,葉枝鬆了口氣,眼睛重新彎起來,握著他的手把那個裝了護身符的布袋重新攥住:「這個只能管不做噩夢,我好久都沒做過噩夢了。」

  林暮冬:「……」

  他還沒聽過功能這麼單一的護身符,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稍一怔忡,小姑娘已經自己穿好了衣服,蹦著去背沉甸甸的大書包了。

  林暮冬快步過去,及時替她把書包拎在手裡:「只管做噩夢?」

  「對呀。」

  葉枝點點頭,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耐心地給他數:「我還有不摔跤的護身符,不磕腦袋的護身符,吃糖不蛀牙的護身符,學醫不禿頭的護身符……」

  他們落地的時候葉父葉母發過來消息,已經帶著接機牌,在候機大廳等著自家的寶貝閨女了。

  小姑娘早想爸爸媽媽了,又給林教練留了一辦公室的好吃的,被離愁沖淡的一點兒興奮又漾上來,話頭停也停不住。攥著林暮冬的手,掰著指頭一口氣給他數了一圈。

  「……都加起來,我一共有二十幾個護身符呢。」

  -------------------------------------

  林教練:…………

  葉‧批發護身符‧隊醫:(((o(*^▽^*)o)))

  #超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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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4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假期

  在小姑娘作為護身符大戶的堅持下,林暮冬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個據說放在枕頭底下就能不做噩夢的護身符。

  頭等艙先下飛機,通道裡很清靜。一想到接下來幾天都沒法見面,葉枝還是鼓足勇氣,捂著眼睛滿足了讓林教練拿行李箱推著走的願望。

  「要記得發消息,每天都要聯繫的。」

  葉枝坐在行李箱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埋頭給林教練認認真真念剛查的異地戀愛流程:「要說早晚安,要多說話,要發可愛的表情包……」

  林暮冬單手替她拎著書包,推著行李箱,視線落下來,靜靜聽她說話。

  行李箱質量很好,襯得坐在上面的小姑娘成了不大的一團。

  毛絨絨的,又乖又軟和。

  他聽得認真,抬手覆上她晃晃悠悠的腦袋。

  葉枝舒服地眯起眼睛,仰頭蹭了蹭他的掌心,繼續抱著手機念:「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有誤會一定不要吵架,有什麼事都要見了面好好說……」

  林暮冬微啞,掌心稍微使了點力,在小姑娘的腦袋頂上揉了下。

  葉枝眨眨眼睛。

  「不會吵架。」

  林暮冬低下頭,迎著她的目光,輕聲保證:「不會和你吵架。」

  他的語氣很鄭重,甚至鄭重得有些過了頭,像在做著什麼絕不會違反的承諾。

  葉枝微微睜大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她本能地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好像對林暮冬非常重要。

  而且是絕對不能隨便問的那種重要。

  「好,那這一條就不用啦。」

  小姑娘很懂事,聽話地點點頭,又特意翻出隨身的小筆記本,把有關吵架的條目整個劃了個乾淨。

  林暮冬怕她會摔,特意稍微放慢了腳步,單手護在她背後:「是什麼?」

  「筆記,談戀愛要用的。」

  在學校從來都是負責做筆記造福整個學院的優等生,葉枝自豪地揮了下手,把那個厚厚的筆記本給他看了看:「我已經計畫了三年零七個月了,還沒寫完,第一個計畫是二十年的……」

  林暮冬的步子頓了下。

  四周沒有人,葉枝適應了被行李箱推著走的感覺,那一點兒不好意思消失了,反倒漸漸開始覺得好玩。搖晃著腿正要說話,忽然察覺到他停下,下意識仰起頭。

  林暮冬低頭,靜靜看著他的小姑娘。

  二十年。

  都能有她,都可以有她。

  好像是他聽過最好的事了。

  他的瞳底像是有什麼東西一點點浸開,很溫柔,隨著眸光一併覆落,裹著她。

  他垂著眼睫,眼尾很柔和:「好長。」

  葉枝眨了眨眼睛。

  「不長。」小姑娘重新埋下頭,雄糾糾氣昂昂地揮了下小筆記本,「我們是以一輩子為目標談戀愛的。」

  ……

  直到出了接機口,林教練耳朵上的淡紅依然沒能褪下去。

  在葉枝的二十年計畫裡,把談戀愛的事情告訴家長是排在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林暮冬沒跟著出去,只送到出口,就把葉枝從行李箱上抱了下來。

  「很快的……」

  小姑娘眼圈又紅了,整個人埋進他懷裡,還很堅強地安慰他:「就只有幾天,幾天就又能見面了。」

  林暮冬圈著她,替她把羽絨服的拉鏈仔細拉好,眼底柔和下來,浸了點溫融的笑意:「嗯,很快。」

  葉枝還單腿站著,林暮冬手臂托在她脅下,小心扶著她站穩,俯身替她背上書包:「還疼嗎,要不要扶著?」

  其實還是有一點兒疼的。

  葉枝猶豫了下,還是搖搖頭,很有危機意識地把林教練往回藏了藏:「不行的,我要回去慢慢暗示滲透,要做個計畫……」

  雖然還對爸媽知道自己談戀愛的態度沒什麼把握,但葉枝還是懵懵懂懂的有著屬於小動物生存本能的直覺。

  在把林教練的手治好之前,絕對不能貿然把人帶回家,直接交給爸爸媽媽。

  因為林教練一隻手可能打不過。

  葉枝猶豫一會兒,目光在林暮冬手腕上轉了轉,提前給他打預防針:「我爸爸打架很厲害的。」

  林暮冬微怔。

  小姑娘很有憂患意識,拉了拉他的手,提前囑咐:「將來見面了,你要跑得快一點。」

  林暮冬:「……」

  葉枝還不放心,又拉著他認認真真囑咐了不少,直到經濟艙的旅客也漸漸開始多起來,才終於一步三回頭地放開手,依依不捨地出了通道。

  接機的通道邊上,畫著嫩綠小葉片的牌子異常顯眼。

  葉枝一見到自家爸爸媽媽,目光立刻亮起來,小兔子似的蹦進了葉母懷裡。

  「我家寶貝長大了,都能跟隊打比賽了……」

  葉母已經在外面等得望眼欲穿,一見到寶貝閨女,立刻眼睛都彎得看不見,抱著葉枝往懷裡藏:「快給媽媽看看,腳傷到哪裡了,嚴不嚴重?想家了沒有?」

  葉枝眼睛一下子酸了。

  真離開家的時候,想家的感覺其實還只是一點點。可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委屈,偏偏就會在回到熟悉的港灣之後瞬間達到頂峰。

  葉枝揉揉眼睛,趴在葉母懷裡,用力點頭:「想了,想吃西紅柿炒雞蛋……」

  葉母毫不猶豫,抱著閨女拍板:「好,回去就讓你爸做。」

  葉枝的眼睛立刻彎起來,繼續掰著手指頭數自己想吃的菜。

  母女倆沉湎於抱著蹭來蹭去,邊上的葉父要沉穩得多,接過她背上的書包,視線若有所思地落在葉枝身上。

  眼眶好像有一點兒紅。

  可能是想家想的。

  衣服穿得好好的,沒有嫌熱把拉鏈拉開。

  可能是機場確實挺冷。

  沒有每次下飛機那麼難受,蹦蹦跳跳的,挺有精神。

  ……

  可能是今天的機長手藝非常好。

  順利完成了邏輯自洽,葉父放下心,記好葉枝今天要吃的菜單,正要領著母女兩個離開機場,又忽然站定轉身。

  葉枝在葉母懷裡唰地立起了耳朵。

  葉父抬頭,視線掃過那條挺長的甬道,摸摸閨女的腦袋,俯了身和風細雨:「這麼遠,怎麼過來的?」

  腦海裡的小雷達滴滴閃著警報,葉枝深吸口氣,穩穩心神,顫巍巍小聲:「……蹦的。」

  不是被什麼亂七八糟的混蛋男人坑蒙拐騙,抱著放在行李箱上推出來的。

  葉父很相信女兒,徹底鬆了口氣,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尖,俯身半蹲下來:「上來,爸爸背。」

  葉枝臉上瞬間熱了,連忙搖頭:「不用的,不是很疼了……」

  「這麼多人,閨女都大了,多不好意思?」

  葉母也在邊上幫腔:「寶貝自己是學醫的,知道輕重。疼得不厲害就媽媽扶著,咱趕緊回家,回家吃火鍋,西紅柿炒雞蛋。」

  葉枝小腦袋啄米似的點個不停。

  葉父很失落,輕輕嘆了口氣,夾著趕製了一宿的接機牌,順從地被葉母轟去開路了。

  北京的路況向來撲朔迷離,葉家的小別墅又買得遠,一家人到家,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葉枝進門,先給林暮冬發消息報了平安。

  林暮冬的手機習慣靜音,來了消息都無聲無息的那種。每次治療的時候,手機要是倒扣著放在桌面上,葉枝都會忍不住懷疑它是不是因為不准跳起來一邊震一邊唱歌,自己把自己氣得關機了。

  沒有提示音,消息收到的也難免不及時。

  葉枝不著急,放下手機準備找點零食填肚子,另一頭的消息卻已經回過來了。

  竟然是一張非常可愛的表情包。

  動圖,兩隻小奶貓軟乎乎抱在一塊兒,親親熱熱的,一個去蹭另一個的腦袋。

  葉枝捧著手機,對疑似被盜號了的林教練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隱隱約約想起了自己好像是唸到過這麼一句。

  ——要說早晚安,要多說話,要發可愛的表情包……

  葉枝忽然生出了點兒不祥的預感,懸著心,挨個群小心翼翼點了一遍,果然順利找到了被表情包徹底刷屏佔領的射擊隊手槍隊一隊官群。

  畫風向來嚴肅的官群變成了表情包的海洋,未讀消息太多,上面圈了全員的通知根本跳不出來。只能看到被表情包淹沒的柴教練正怒氣勃發地整肅紀律,質問著這群小兔崽子究竟為什麼忽然集體造反。

  葉枝忍不住抬手摀住了眼睛。

  她好像一點兒也不想知道林暮冬這個表情包是哪兒來的了。

  ……

  葉父照常駐守在廚房俐落地洗菜切菜開火做飯,忙裡偷閒給葉枝切了個果盤,端到客廳,正看到小姑娘在抱著手機,憂心忡忡地走著神。

  「隊裡有事情?」

  葉父放下手裡的果盤,拍拍她的肩膀:「沒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總有辦法,先吃點東西。」

  他的語氣平靜,落在某些始終在小姑娘心裡裝著的事上,好像也真的悄然加了些無形的勇氣。

  葉枝倏地醒神,眨眨眼睛抬頭:「爸爸……」

  察覺到她有話要說,葉父揚了下眉峰,在沙發上坐下:「怎麼了?」

  葉枝猶豫一會兒,握著手機的手慢慢緊了下。

  她沒有把原本要說的話說出來,只是抿了下唇角,撐著沙發坐直,搖搖頭:「一定能解決的,我更努力就行了。」

  小姑娘眨著眼睛,眼睛重新亮起來,彎了彎:「我肯定會更努力的。」

  再去翻更多的資料,找更多的業內前輩和類似案例,做更多的功課。

  早晚能做成的。

  她和林暮冬待得久了,眉宇間像是也不知不覺添了些沉靜的韌勁,眸子明亮乾淨,透著軟軟的光。

  葉父端詳了她一陣,笑了笑,很欣慰:「寶貝長大了。」

  葉枝臉上不自覺地熱了下,一頭躲在果盤後面,目送著爸爸離開,又悄悄拿起了和正切實踐行「多說話」的林教練聊著天的手機。

  葉枝睡到自然醒的假期生活幸福地持續了三天。

  但也一點兒都沒荒廢。雖然放縱地連養傷帶放假一直癱在臥室裡,相關的資料卻已經又收集了一大批,筆記也攢了厚厚的一摞。

  兩個人每天都發消息,晚上還能視頻一小會兒,稍微沖淡了些見不到面的寂寞。

  但該想還是會想的。

  在家裡待到第四天,葉枝已經蔫得整個人都有點兒打捲了。

  林暮冬的消息也好像是知道她心情似的,漸漸變得比平時更多了一點。

  連每天晚上視頻的時間好像也不知不覺開始變得長了。

  「練完槍了嗎?要記得放鬆,要活動手腕,一定不能直接就休息。」

  葉枝剛洗完澡,抱著手機,整個人暖暖和和蜷在被子裡,小聲和對面的人說話:「會疼的,不要太用力,把握好程度,活動開不黏連就行了……」

  林暮冬靠在沙發裡,鏡頭拉的有點近,看不大到其他的背景,正在小姑娘的監督下慢慢活動著手腕。

  他剛開始恢復性訓練,這幾天的訓練量都偏高,手腕重新加上了勞累負荷,都要按要求重新放鬆鬆解才能保證效果。

  葉枝每天都要等著他練完槍才肯睡下,也是為了好好監督他,免得他「自己怕疼、悄悄偷工減料」。

  小姑娘這些天都偷偷用功,已經睏得不行,輕輕打著哈欠,抬手慢吞吞揉眼睛,眸子裡已經漾了一層水光。

  手機忽然跳出了條新聞推送。

  叮咚一聲,把她嚇得微微打了個激靈,睡意也跟著消散了一瞬。

  林暮冬停下動作:「怎麼了?」

  「沒事,它忽然響了……」

  葉枝指指手機,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切屏點開新聞看了一眼。

  是條有關某個地方恐怖襲擊的新聞,地名她不很熟悉,新聞的推送也很簡短,只是附了幾張照片,哪怕只是看著都能體會得到慘烈。

  她對這種事瞭解的不多,但每次聽到都還是會本能地跟著緊張一下,再珍惜一次國內難得和平的環境。

  葉枝抱著手機,一點點把心跳平復下來。

  只是被忽然震響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會兒就過去了。倦意繞了一圈重新回來,葉枝又給自己提了提神,卻還是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

  「睡。」

  林暮冬隔著屏幕,聲音輕下來:「我自己來就行了。」

  葉枝很堅持:「不行的,要一起休息。」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一點精神,裹緊被子,又往枕頭上挪了挪:「你再做一遍,做完我就睡啦。」

  林暮冬瞳光安靜,看著她,眼底慢慢化開點暖色,輕輕點頭:「好。」

  不知道是不是訓練量太大的緣故,他看起來也比平時多了些疲憊,眼底泛著一點淡青,襯得眼睫更顯得清晰濃黑。

  還要比平時更安靜一點,話也一點都不像發消息聊天那麼多。

  葉枝看著他,胸口泛起一點點疼,又把手機往近靠了靠。

  她實在太睏了,雖然努力撐著眼皮,倦意卻還是一點點湧上來,把她拉進了縹緲的夢鄉。

  林暮冬做完一套鍛鍊動作,抬頭正要說話,氣息微微一頓。

  小姑娘眼睫闔著,還抱著手機,呼吸清淺綿長。

  安安穩穩的,已經睡熟了。

  林暮冬看了一陣屏幕,沒有切斷視頻,只是把音量調到最低,帶著手機起身開始整理東西。

  他收拾著東西,視線也始終安靜地投注在小姑娘安靜的睡顏上,像是永遠看不夠似的,視線靜靜凝落在屏幕上,一秒都不肯錯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該收拾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也到了回宿舍洗漱休息的時間。林暮冬拿著手機站了一陣,正要把視頻掛斷,對面的小姑娘卻像是忽然被什麼噩夢驚醒似的,忽然撲騰一下彈了起來。

  臉色蒼白,眸光渙得叫人心裡狠狠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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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身符: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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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4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夢裡

  林暮冬眉峰瞬間蹙起來。

  葉枝整個人還有點兒恍神,撐著胳膊,胸口輕微起伏著,額頭冒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她好像還沒完全醒過來,怔怔地撐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

  林暮冬打開話筒,輕聲叫她:「葉枝。」

  他的聲音很輕,葉枝卻依然瞬間就回了神,漾著層薄薄霧氣的眸子眨了兩下,重新亮起來,飛快撲過去抱住了手機。

  小姑娘顯然嚇壞了,整個人在被子裡哆哆嗦嗦抖成一團,淡白的唇瓣委屈狠了似的癟了癟,眼眶無聲無息地紅了一圈。

  「林教練……」

  她小聲叫他,嗓子啞下來,藏著細軟嗚咽,抬手用力揉著眼睛:「林教練,林教練,林教練……」

  一聲迭一聲地叫,好像這樣就能給自己壯膽子,把噩夢立刻都趕跑似的。

  「我在。」

  電話那頭靜了一陣,畫面動了動,林暮冬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別怕,出什麼事了?」

  他的嗓子像是也有點發啞,尾音沉下來,墜得人心裡跟著微微一縮。

  葉枝抹了抹眼睛,吸著鼻子小心抬頭。

  林暮冬已經回了剛才的房間,視線凝注著她,瞳色深得漆黑,滿是無聲的擔憂緊張。

  好像還要比她更緊張一點兒。

  有人陪著,夢境裡那一點餘悸就被迅速按了下去。

  葉枝抱著手機,心跳一點點平復下來,攥了攥臨睡前還要亂發推送的手機,深吸口氣才要和他告狀,腦海裡的小雷達忽然又滴滴閃了下。

  是她親手把不做噩夢的護身符給了林教練的。

  現在說實話,護身符就要被還回來了。

  說不定還會很嚴格地要求她睡覺的時候也掛在脖子上,每天檢查,不戴好不准進被窩。

  想起自己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證,葉枝耳朵慢吞吞地紅了,整個人都往被子裡又縮了縮,含含混混:「沒事呀……」

  林暮冬皺了下眉。

  小姑娘根本藏不住心事,一眼可見的心虛沒底氣,睫毛撲閃得快飛起來了,乾乾淨淨的眸子還四下裡轉個不停。

  明明剛剛都怕得不行了。

  已經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林暮冬拿過手機,輕聲點她名字:「葉枝。」

  葉枝正心虛地自己東想西想,被他點名,本能地在被窩裡撲棱挺直:「到……」

  林暮冬微啞。

  噩夢看起來倒是多半已經好了。

  葉枝小心翼翼等他說話,白嫩的小臉一半都藏在被子裡,露出一點挺翹的鼻尖,清凌凌的眼睛眨巴著眼睛看他。

  乖得要命。

  林暮冬抬起指腹,在屏幕上輕碰了下。

  他的身體漸漸放鬆,眼尾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地和軟下來,語氣放輕:「夢見什麼了?」

  沒聽見警惕的關鍵詞,葉枝眼睛彎了彎,本能地接話:「夢見——」

  她才說了兩個字,忽然又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很痛心地看著居然學會了套自己話的林教練。

  林暮冬抬眉。

  葉枝張了張嘴,半晌實在編不出來,洩氣地往被子裡鑽進去:「怎麼還能這樣呀……」

  小姑娘看起來已經挺精神,原本泛白的臉色也漸漸回了暖,在被子裡鼓鼓囊囊的一小團,活潑地折騰個不停。

  來來回回的,小倉鼠絮窩似的拱來拱去,一點兒都看不出剛醒時的恍惚茫然。

  林暮冬輕輕牽了下唇角,瞳底的緊張沉黑一點點斂起,撐著手臂坐直,把手機挪得近了近。

  葉枝撲騰累了,小心翼翼把被子扒了個口,探出一點小腦袋來,瞄了一眼手機。

  畫面還亮著,林暮冬一直都沒掛斷。

  他甚至沒再換過地方,就始終靠在那個有點眼熟的沙發裡,拿著手機,安安靜靜陪著她。

  這幾天訓練不斷,他看起來其實已經有一點累了,眉宇間都攢著淡淡的倦色,但目光依然沉靜溫融,耐心地攏著她,片刻都沒離開過。

  葉枝藏在被子裡,唇瓣輕輕抿了下,整個人又乖乖從被窩裡一點一點自投羅網地挪了出來。

  「不怕,睡。」

  林暮冬始終關注著她,她一動,輕柔低沉的嗓音就從手機裡不差分毫地響起來:「我回宿舍了,陪著你,睡著了再走。」

  葉枝鼻子忽然輕輕酸了下。

  她揉揉眼睛,也挪得又離手機近了點兒,聲音輕輕的:「我不怕了……」

  小姑娘嗓音綿軟,帶了一點兒鼻音,輕輕鑽進手機裡:「你要好好睡覺的,不睡覺怎麼行呢?我還要夢見你的啊,你不睡我就夢不到你了……」

  她陷在枕頭裡,輕著嗓子嘟嘟囔囔,說出來的話卻讓林暮冬微微一怔。

  林暮冬稍稍坐直,看著垂著眼睫小聲念叨的小姑娘。

  他坐了一陣,輕聲開口:「夢見我了?」

  「還沒有呢。」

  葉枝有點洩氣,搖搖頭:「就是沒夢見才會嚇到的。」

  直到現在,葉枝對夢的認識都還大半都來源於家教。

  葉家的家風家教向來獨闢蹊徑,從洋洋灑灑二十多個開過光的護身符裡就不難窺見一斑。

  當年小葉枝剛開始和爸爸媽媽分著睡,為了防止寶貝女兒被噩夢裡的怪獸嚇到,葉父就曾經苦心孤詣給她做過「只要大家一起睡,夢就能連起來,爸爸媽媽就能進到寶貝夢裡幫忙打怪獸」的心理暗示。

  葉枝對此深信不疑,從此以後每次有了什麼小秘密怕爸爸媽媽知道,都特意熬到白天才敢睡覺。

  「要我們兩個都躺下,一起睡,要都睡著才行。」

  她怕林暮冬不瞭解方法,又特意強調:「睡著之後夢就能連起來,然後就能夢到你了,你也能夢到我了……」

  林暮冬靜靜聽著她的話,唇角輕輕抬了下,像是笑了:「不行。」

  葉枝微微一怔。

  「別夢見我。」

  林暮冬看著她,視線溫柔得像是在撫摩她的短髮,聲音溫緩:「乖。」

  他垂下視線,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還在跟她說話,尾音很輕,落進安靜的黑暗裡。

  「有我在,不會是什麼好夢的。」

  隨隨便便亂說話的林教練被葉隊醫罰了五個單手俯臥撐。

  葉枝徹底睡不著了,索性坐起來,抱著手機和林暮冬聊天。

  她這幾天都很想和林暮冬多說說話,但又不清楚他什麼時候訓練、也不想打擾他休息,只好把心思一股腦放在用功上,都憋得很難熬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葉枝索性也不再催他去睡覺,抱著被子來回滾了兩滾,熟練地把自己捲成了個瑞士捲,一口氣把這幾天攢下來的話都講給了他聽。

  「路上要好久,我以前回家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這麼堵的。」

  「我看到了賣糖葫蘆的!其實當時很想吃的,但是實在太堵了,就沒有去買。」

  「我家裡有好多零食,都能帶回去,基地的超市裡面都買不到!」

  「你喜歡吃糖葫蘆嗎?我喜歡草莓的,不太喜歡山楂,山楂太酸了……」

  她裹著被子,嗓音軟軟糯糯的。因為怕被爸爸媽媽聽到,壓得稍微有一點兒低,悄悄話似的一句接一句跟他說。

  林暮冬靜靜看著她。

  剛剛惹了小姑娘不高興,他整個人顯得都比之前嚴肅緊張了不少,一手搭在膝上,幾乎是全神貫注地在聽他說話。

  問什麼答什麼,坐得規規矩矩的,連做出的回答都比平時盡力多出了好幾個字。

  聽話得不行。

  葉枝憋了一會兒,看著屏幕裡的人影,終於還是沒忍住,噗地笑出來:「好啦,我又沒有生氣。」

  只是不肯跟自己一塊兒做夢,葉枝的脾氣還沒有那麼大,嚴肅糾正了林教練時不時出現的不合適的自我評價,就把夢的事拋在了腦後。

  床墊很軟,葉枝不自覺地往下滑了滑。抱著枕頭靠在床頭,小不倒翁似的搖搖晃晃,一天一天地數:「三天,七十二個小時,再過一個小時,還剩七十一個……」

  她掰著指頭算,又覺得這樣好像不好,抱著枕頭蹭了下,輕輕嘆氣:「我都忍不住想要早一點回去了……」

  林暮冬看著她,張了下嘴,像是想說什麼話。

  葉枝眨眨眼睛抬頭。

  「在家好好休息,好好和爸媽在一起。」

  林暮冬隔了一陣才出聲,像是對這些詞彙有些生疏似的,說出來就又停頓了下,才繼續溫聲囑咐:「你爸爸媽媽很好,要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時間。」

  他雖然不太瞭解葉枝的父母,但送她出機場的時候站得遠遠地看著,依然能感覺得到那份血濃於水其樂融融。

  他的小姑娘很幸福。

  要一直這麼幸福才行。

  他的語氣忽然就變得好成熟,葉枝癟癟嘴,抱著枕頭輕嘆口氣:「我也想爸爸媽媽呀。可又想見你,要是能又看得到爸爸媽媽又看得到你就好了……」

  她忽然挺敏銳地抬起頭,眨眨眼睛:「你都不想我嗎?」

  林暮冬微怔。

  小姑娘眼睛裡忽然顯出點兒淘氣,興致勃勃跪坐起來,學著電視裡看來的凶他:「你不想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貓了!」

  她胡攪蠻纏起來也一點兒沒有相應的架勢,整個人都還乖乖的,聲音才提起來就又壓下去,帶著一點點小氣音,軟綿綿的直往人胸口鑽。

  林暮冬唇角無聲揚了下。

  他也配合她,認真點點頭,往身後的沙發上坐了坐:「不想。」

  葉枝:「!」

  小姑娘氣鼓鼓坐起來,搖頭搖的像撥浪鼓:「不行不行,你要說想我想得睡不著,都熬出黑眼圈了!」

  林暮冬啞然,眼底一點點浸過極柔極軟的笑意。

  他偏不配合她,仔細想了想,抬起頭:「休息的很好,現在已經回宿舍了,洗漱過就躺下。」

  葉枝:「!!」

  林教練現在真的越學越壞了。

  她會的詞又不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新的劇情了,抿抿嘴唇,洩氣地坐下去:「這裡應該生氣的呀……」

  電話裡傳來輕輕的笑聲。

  葉枝抬起目光。

  林暮冬靠在沙發裡,視線靜靜攏著她,眼底蘊著些柔和得像是度了層暖光的笑意。

  先前說出「不會是什麼好夢的」那一點無聲的沉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葉枝徹底放心了,捲捲被子躺下來,拍拍手機:「那我睡啦,你也快去洗漱,然後就躺下睡覺。」

  林暮冬點了下頭,沒出聲。

  手機也沒響起視頻掛斷的聲音。

  想起他的堅持,葉枝猶豫一會兒,還是努力閉上眼睛,慢慢讓自己重新醞釀起了一點兒睡意。

  林暮冬一定不是面上說的那樣輕鬆的。

  哪怕再熬夜,也不能這樣沒節制地一直熬下去了。

  只要她睡了,林暮冬早晚也會躺下休息。葉枝盡全力閉著眼睛,把一闔眼就跑出來的那些畫面盡力驅散,在被窩裡老老實實躺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悄悄睜開眼。

  畫面還在。

  葉枝「啊」了一聲,欲蓋彌彰地抬手摀住眼睛,又往被子裡縮回去。

  「睡不著?」

  手機裡,林暮冬的聲音輕輕響起來:「還是怕?」

  葉枝眸子閃了閃,有點兒猶豫地搖了搖頭。

  林暮冬頓了一陣,又低聲開口:「這幾天要怎麼睡?」

  葉枝怔了怔:「誒?」

  林暮冬看著她,垂在身側的手輕攥了下,又慢慢放開。

  葉枝還是在害怕。

  害怕得要一直說話一直鬧才敢一個人待著,害怕得不敢閉上眼睛睡覺,害怕得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都給說了出來。

  他的小姑娘抱著他,把他帶出來,把一直保護著她的東西也給了他。

  自己害怕得不行了,也不肯跟他說。

  「護身符在我這,我帶去還給你。」

  林暮冬抬頭看著她:「還給你我就走,不會被發現。」

  繞了一大圈,還是繞了回來。

  葉枝眨眨眼睛,唇角一點點抿起來,指尖捻著被角,輕輕蜷了下。

  要是平時,她一定能咬緊牙關不放鬆,堅貞不屈地不肯承認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噩夢的。

  但是他看起來那麼難過。

  準備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編出來的超嚇人的版本,就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葉枝抱著枕頭坐了一會兒,一點點挪近了,聲音輕輕的:「它……就只能管一般的噩夢。」

  林暮冬眉峰蹙起來。

  「我還會做一種夢,斷斷續續的。」葉枝慢慢勾著被角,「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麼內容,只知道很嚇人,但是醒來就都忘了……」

  好像是很陌生的炮火,灼燙和鮮血逼真的微腥。

  逼真得常常會幾乎讓她忘了是在做夢。

  這種夢是從去年開始做的,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出現。沒頭沒尾,好像每次都是一塊破碎的拼圖,有的恰好能連起來,有的中間就像是隔了什麼模模糊糊的屏障,怎麼努力都看不清楚。

  葉枝沒有去多想那些畫面,垂著腦袋,慢慢攥著鬆軟的被子:「它會忽然出來一下嚇唬我,然後過幾天就跑了,究竟是什麼,是怎麼回事,我都想不起來。」

  她揉了揉眼睛,細細糯糯的嗓音悄然摻上一點兒微啞:「我夢見過你的,之前是夢見過的。」

  她那時候才剛來射擊隊,大概是因為水土不服,已經被噩夢來回攪得睡不好了好幾天。又恰好在那天白天,看著林暮冬進了那個黑漆漆的練槍房。

  然後她在那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他對著她身後的黑暗混沌開槍。

  她不知道她身後究竟有什麼,只記得耳朵好燙,有一點疼,尖銳的燒灼感和轟鳴聲讓她嚇了一跳,眼前漫開一片白光,然後就直接從夢裡驚醒了過來。

  那天之後,她就一個噩夢都沒再做過。

  所以那一定是個很好的夢。

  「來我夢裡。」

  葉枝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抿了下唇,睫毛輕輕撲閃兩下,努力忍了又忍,水汽還是不聽話地湧出來:「我想夢見你……林暮冬,我害怕,你不要老是不來了。」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溫軟綿糯的嗓音帶了顫巍巍的哭腔,委屈得像是從心尖上割下來的,疼得人喘不上氣。

  林暮冬闔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幾次,霍然起身。

  他抓著手機,抬手拍亮了頂燈,俐落收拾起幾樣東西,拿起衣服就往門口走。

  才走出幾步,啪嗒啪嗒掉著眼淚的小姑娘又抹著眼睛抬頭,一邊抽噎著,一邊責任心很強地補充:「我說夢裡……」

  林暮冬:「……」

  葉枝心裡始終藏著一點兒噩夢的餘悸,這麼一哭反倒陰差陽錯發洩了出來。

  手機正被林暮冬拿在手裡,看不見臉,屏幕上是一片不再被人佔滿的遼闊畫面。葉枝吸吸鼻子抬頭,透過被水汽模糊的朦朧視線,抽噎著看向長得和自己辦公桌上一模一樣的小骷髏:「林教練……你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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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不想‧在宿舍‧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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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41: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獎勵

  林暮冬:「……」

  屏幕上的畫面好像莫名滯了一瞬,然後忽然就暗下來,像是被人抬手給欲蓋彌彰地遮住了。

  隔了一陣,林暮冬的聲音才響起來:「……宿舍。」

  葉枝微微睜大了眼睛。

  畫面被遮著,屋子裡的燈光也被俐落地重新關暗下來,影影綽綽的看不大真切。

  但她還是覺得不光小骷髏頭眼熟,骷髏頭下面的辦公桌好像也和自己的辦公桌長得一模一樣。

  小姑娘眨巴著眼睛,被水氣沁得微濕的睫毛也跟著忽閃忽閃地,求知欲很強地探頭看著屏幕,努力想要從林教練的指縫裡看得更清楚一點兒。

  林暮冬輕嘆口氣,眼廓一點點無奈地柔軟下來,挪開手,輕聲叫她:「葉枝。」

  葉枝循聲抬頭。

  林暮冬撤開手掌。

  他沒再回去,微側了身站在門口,正虛靠在門廊的文件櫃上。

  文件櫃裡整整齊齊地碼著隊員們的身體狀況統計,空隙裡坐著個毛絨絨的小兔子掛件,開文件櫃的小鑰匙就插在鎖孔裡,胡蘿蔔的掛件晃晃悠悠墜下來。

  自己辦公室的擺設,葉枝當然不能更熟悉。

  林暮冬沒回宿舍,也沒有洗漱準備休息。他大概是從訓練結束之後就待在這裡了,依然是練槍的那一身裝束,肩背線條沉默清晰,外套正牢牢攥在手裡。

  屋子裡的燈光被關暗了,窗外路燈的淡黃色光芒透過枝葉,影影綽綽地投落進來,在他睫下映出一小片淡淡的陰影。

  他安靜地站著,隔著屏幕,視線攏著她,瞳底映著淡淡的光。

  「我去看看你。」他聲音很輕,「你睡著了我就走。」

  葉枝嚇了一跳,連忙按住手機,看了看依然安安靜靜合著的臥室門。

  「不行的。」

  小姑娘在需要求生欲的地方向來敏感,及時截斷了他的念頭:「你要是跑過來找我的話,如果我不從陽台偷偷溜下去和你一起跑,你就要在雪地裡一邊跑一邊和我爸爸說我們是相愛的了。」

  林暮冬:「……」

  葉枝很擔心他會冒險,一再強調:「要保護好自己,要留存充分的有生力量,打持久戰才行。」

  林暮冬望了她一陣,終於收回視線,隔了良久,輕輕點了下頭。

  他從剛才開始就顯得異常乖,這時候更安靜了。頭微低下來,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屈起,濃長眼睫垂著一動不動。

  一聲不吭的。

  莫名顯得有一點兒委屈。

  葉枝瞬間不爭氣地心軟了。

  她抱著手機往前挪了挪,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摸摸屏幕:「別難過了……」

  林暮冬垂著頭,隔了一會兒才點了兩下:「嗯。」

  葉枝:「……」

  她覺得林教練好像還是難過。

  林暮冬身高臂長,哪怕只是隨手拿著手機,也能拿出自拍桿的長度和效果,視頻裡的畫面和聲音都依然清晰。

  他就站在門口不動,罰站似的,低低應著她的話,嗓音又輕又悶。

  小姑娘忽然就莫名生出了滿滿的負罪感。

  「林教練……」

  葉枝小聲開口,臉上先紅了,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起來:「說實話,你想我了沒有呀。」

  林暮冬輕點了下頭。

  隔了一陣,他又想起什麼似的抬眸,重新看向手機:「很想。」

  他的嗓音低低的,語氣也認真下來,再沒有任何要同她開玩笑的意思。

  葉枝心裡忽然痠軟了下。

  她攥了攥睡衣的邊,耳朵也慢吞吞跟著紅了,聲音越發小下來:「那你——你一天不訓練,會不會影響訓練效果啊……」

  林暮冬微怔。

  現在正在加訓練量復健的強化階段,忽然中斷鬆懈,當然多少是會對效果有所影響的。

  但莫名的,他卻本能地意識到這個問題不該這麼答。

  小姑娘整個人都紅通通的,埋在被子裡,垂著睫毛一下一下地捏著被邊。頭髮軟軟地垂下來,因為之前在被子裡拱來拱去,顯得有一點兒毛絨絨的,整個人看著都特別的好摸。

  林暮冬心跳微快,喉結輕滾了下。

  「不會。」

  他第一次,有些生澀地清了下嗓子,彌足謹慎地逐字逐句:「影響不大,回頭補上……也一樣。」

  「那——」

  葉枝幾乎壓著他的話尾出聲,細糯綿軟的嗓音飛快頓了下,拽著被子邊在空中晃了晃:「那我們明天……是不是可以去約會了?」

  掛斷和葉隊醫的視頻電話,林教練把整個射擊隊還堅守在崗位上的所有分隊級別以上的領導都叫起來,和每個人都不厭其煩地請了一遍假。

  「跟我請假就行了——他這是幹什麼?手機壞了?」

  難得有放鬆的機會,柴國軒正帶著留守的一干教練煮火鍋,一不留神屋裡的手機就響成了一片。

  柴國軒面前擺著一排手機,一個個地看過來,越發摸不著頭腦:「內容不一樣?沒看出來啊……」

  「沒事,就是林教練要告訴你們,明天他要請假不在隊裡。」

  劉嫻家閨女跟同學出去旅遊了,提前回了隊裡,睡眼惺忪地癱在沙發裡打哈欠,一目十行看完了林教練發過來的措辭嚴謹冷清的短信,好心給他翻譯:「為什麼不在隊裡?因為他要出門。為什麼出門?因為要去約會了。」

  她其實挺能理解林暮冬。

  畢竟向來不常高興的一個人,在忽然高興到甚至有些失措的時候,總是要做出點特別反常的舉動用來紓解情緒的。

  這幾天隊醫都不在隊裡,林暮冬幾乎住在了手槍館,除了練槍就是待在隊醫辦公室,一待就到半夜才出來。

  他周身不再無時無刻不縈繞著冷氣了,就顯得比平時還要更沉默一點,安安靜靜的,像是能融進影子裡面去。

  有次劉嫻經過,遠遠看見他翻葉隊醫的零食匣子,碰碰這個、摸摸那個,最後就挑一塊糖剝開含著,又把剩下的都一個一個整齊碼回去。

  看得人心裡都莫名跟著堵得慌。

  約個會就挺好。

  劉嫻很欣慰,順手又搜了幾個約會的經驗帖子,給林教練發了過去。

  「出去就出去,散散心有什麼不好的?」

  柴國軒依然沒反應過來,更懵了:「天天泡在練槍室,好人也要憋壞了。又不是急著讓他恢復狀態上場,我還盼著他出去呢……」

  劉嫻挑挑眉毛,輕嘆口氣。

  她能體會林暮冬幹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地跟每個人都說一遍,所以也尤其羨慕柴國軒的粗神經。抬起胳膊拍拍他,真心實意地羨慕:「答應我,別去問。」

  劉嫻是過來人,放下手機,提醒毫無危機意識的一群教練:「別好奇,別八卦,別打聽。」

  「不然的話,」劉教練語重心長,「一定會後悔的。」

  教練們沒有聽從過來人的勸告。

  第二天一早,林暮冬收拾停當開車出了基地,行蹤轉頭就出現在了教練組連夜組成的聊天群裡。

  直播。

  沒有訓練沒有比賽,連總結會都因為臨近年關事太多被延後了,一群教練閒得實在發慌。以飛碟隊領隊為首的幾個特意出馬,遠遠綴著林暮冬的車,一塊兒跟到了市區。

  林暮冬在路上停了兩次車,買了一串草莓的糖葫蘆,外加一杯焦糖奶茶。

  到了市區,他把車停在一處商場門口,下了車。

  ……然後進度就停下了。

  糖葫蘆留在了車裡,他手裡拎著那杯奶茶,靠在車邊,像是在等什麼人。也不著急,低頭一隻手擺弄著手機,目光專注耐心。

  偶爾連著收到幾條消息,唇角偶爾還會彎起一點極不顯眼的弧度。

  負責盯梢的幾個教練都是飛碟隊的,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疑似AI的天才機器人上,憑著出色的動態視力被居然會笑的林教練嚇得嚶成一團,瑟瑟發抖地鑽回了飛碟隊領隊的身後。

  局面僵持了近半個小時,小姑娘隊醫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商場的門口。

  林暮冬收起手機,抬頭看過去。

  像是忽然輕輕撥過了某個開關,他身上所有的冷淡鋒芒瞬間收攏了,神色柔和下來,唇角揚了揚,快步朝她走過去。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撲進了他懷裡。

  「冷不冷呀,等了很久嗎?」

  葉枝穿得暖暖和和的,熟練地鑽在林暮冬懷裡,呵著氣去拉他的手:「我是從停車場上來的,我躲了好久我爸爸才走……」

  她沒敢和爸爸媽媽說實話,只說是要和大學同學一起玩,葉父特意開車把她一路送了過來,直接就開進了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葉枝在一樓的咖啡廳提心吊膽等著,好不容易見到自家車開遠,才連忙抓緊機會跑了出來。

  林暮冬攏著她,搖搖頭:「不冷。」

  他像是沒什麼心思說話,或者是連說話也覺得分神,應了一句就不再開口,專心地看著她,認認真真聽她說。

  他稍稍俯了身,好讓小姑娘抱得更輕鬆一點兒,一手攬在葉枝背後,視線片刻不離地凝注在她身上,瞳底一點點浸上極柔和的亮色。

  葉枝埋進熟悉的氣息裡,深深吸了口氣,在他頸間蹭了蹭,一聲聲地叫他:「林教練,林教練,林教練……」

  林暮冬靜靜聽著,唇角慢慢揚起來,輕聲:「嗯。」

  他把她又往懷裡抱了抱,像抱著個小孩子似的,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傷怎麼樣了?」

  葉枝這幾天活動範圍都小得要命,眨眨眼睛,好一會兒才想起他問的是什麼,精神十足地蹦了蹦:「早就好啦,一點兒都不疼了。」

  她在他懷裡,一刻都閒不住,活潑得像是隻好不容易躺上掌心的小松鼠,蹦蹦跳跳地努力往上竄。

  林暮冬眼尾和軟了下,穩穩接住她,放回地上:「小心一點,不要再弄傷了。」

  葉枝高高興興點頭,仰起臉正要說話,攬在背後的手臂卻忽然輕輕施力,把她整個圈進了懷裡。

  寬展肩背輕覆下來。

  林暮冬屈起手臂,替她擋著風,親了下她的眼睛。

  溫溫的,又輕又軟,貼著眼皮。

  柔柔一碰。

  葉枝心跳瞬間快得聽不清了。

  小姑娘臉皮薄,耳廓轉眼紅得發燙,一頭紮進他懷裡:「在外面呀……」

  「忍不住。」林暮冬低聲開口,把人往懷裡攬了攬:「昨晚睡得好不好?」

  葉枝點頭,從他肩膀上探出小半個腦袋,往四處望了望:「我是去找媽媽一起睡的,後來就睡得很熟了,也不覺得害怕了。」

  她說著說著就又高興起來,眸子亮得像是盛了小星星:「我夢見你啦!你是不是也好好休息了?多睡覺對身體好的,以後我們也要一起早睡,我也努力不熬夜了……」

  林暮冬看著她,眼裡一點點浸過笑意,應著她的聲音點了下頭。

  葉枝說了一會兒,隱約覺得他好像有話要說,停住話頭,眨眨眼睛仰起臉。

  林暮冬唇角弧度柔和,眼裡靜靜噙著她。

  小姑娘認認真真眨了眨眼睛。

  她想了一會兒,剛降下來點溫度的臉就又熱起來,輕吸了口氣,抬手摟住他的肩膀,飛快在他臉頰上碰了下。

  「好啦……獎勵給你了。」

  葉枝含含混混開口,努力抬手揉了揉兩邊臉頰,很威嚴地抬頭:「戒驕戒躁,再接再厲,下次也要好好一起睡覺。」

  林暮冬攬著她,輕輕笑出了聲。

  他神色愈發溫柔下來,垂下眼睫,跟著隊醫的教導點頭:「好。」

  葉枝心滿意足,鬆開手牽著他,轉身要走。

  林暮冬把奶茶遞給她,又握了下她的手,回身打開車門,把那串草莓糖葫蘆遞了過去。

  草莓鮮紅,裹著晶瑩剔透的冰糖,沾了一層薄薄的糯米紙。

  看著就叫人直嚥口水。

  小姑娘之前就念叨著想吃的,想了好幾天都沒吃上,到昨晚還心心唸唸地惦記著。

  他回來的路上找了一路,才從路邊不起眼的攤位上找到了草莓糖葫蘆的影子。

  「糖葫蘆——我早就想吃這個了!」

  葉枝的眼睛瞬間亮起來,雀躍著接過來,先舉起來遞給他:「我們一起吃,吃完再進去,一會兒還想看電影,還想吃冰淇淋……」

  林暮冬沒怎麼吃過這種東西,想要叫她自己吃,迎上那雙清清亮亮的眸子,要說的話就又嚥了回去,點了下頭,低頭咬了個草莓。

  葉枝眼睛彎了彎,高高興興舉起糖葫蘆,正要叼下一顆,身邊的人群卻忽然不知為什麼湧過來。

  林暮冬及時把人護回身邊,及時避免了小姑娘一不小心被人踩到。葉枝卻畢竟一點兒防備都沒有,胳膊被人撞了下,踉蹌半步,手上不由自主地一鬆。

  剩下的大半串糖葫蘆,一顆沒剩,全被撞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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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教練叼著最後一顆草莓,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大聲告訴我,就剩一顆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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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約會

  葉枝「啊」了一聲,急著彎腰去撿,被林暮冬及時撈回懷裡,避開了擁擠的人群。

  糖葫蘆掉在地上,滾了幾滾,沾了土,不能吃了。

  人太多,林暮冬怕她傷著,抱著她往車邊靠了靠,才把人輕輕放下。

  葉枝趴在他懷裡,仰起臉,委屈地癟了癟嘴。

  小姑娘好像沒有以前那麼愛哭了,可也難過得一點兒都不假。

  她整個人還掛在他胳膊上,鼻尖輕皺起來,睫毛忽閃忽閃的,真心實意地給他講不知道哪來的偽科學:「三秒內撿起來能吃的……」

  林教練給的糖葫蘆。

  葉枝捨不得極了,趴在他臂間,肩膀腦袋都耷拉下來,失落得不行。

  林暮冬胸口軟了軟,摸摸她的頭髮,想要開口安慰,才發覺自己現在好像不太適合出聲。

  他還叼著顆草莓。

  還沒吃,冰糖都沒來得及咬破。

  ……最後的一顆。

  林暮冬咬著草莓,微微低頭,心臟驀地輕跳了兩下。

  極細微的、始終被深埋著的衝動,忽然順著胸口悄然蔓延,一點點裹住了他的意識。

  最後一顆了。

  林暮冬垂著頭,輕輕把小姑娘放在地上。

  葉枝靠在他胸口,還有點惋惜一點沒吃到的糖葫蘆,憋著嘴可憐巴巴看他。

  清亮澄淨的眼眸,濕漉漉的。

  像是某種全無防備心的小動物,一點一點熟悉了他的氣息,習慣了在他懷裡拱來拱去,本能又懵懂地親他,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接下去會面臨什麼。

  林暮冬呼吸悄然滯了滯。

  他闔眸,瞳色悄然深了一瞬,抬手慢慢摸了下葉枝的腦袋。

  葉枝眨了眨眼睛,視線茫然地找了一圈,終於注意到了他叼著的那顆裹著冰糖的草莓。

  林暮冬咬著那顆草莓,卡在中間,輕咬了下。

  冰糖發出輕微的清脆碎裂聲。

  小姑娘屏息,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明白了林暮冬的意思,臉上瞬間跟著紅了。

  林暮冬沒出聲,也沒催她,攬在她背後的手臂緩緩收緊,還沒來得及把她圈進懷裡,就又垂下眼睫一點點鬆開。

  他不想讓她害怕。

  什麼都可以等,什麼都可以一點一點來。哪怕就一直停在這裡也可以,現在就足夠好了,他——

  他的腦海裡忽然空白了一瞬。

  小姑娘整張臉都紅透了,緊緊闔著眼睛,視死如歸地攥住他的袖子,踮起腳,咬住了剩下的半顆草莓。

  外面裹著的一層冰糖咬破,豐沛的汁水就瞬間湧出來。

  林暮冬定定站著,全身上下的知覺在一瞬間被放大了無數倍,整個人卻又像是徹底沒了半點力氣,耳畔心跳激烈轟鳴。

  柔軟的唇瓣透過酸酸甜甜的汁水,輕輕擦上他的。

  一瞬間,幾乎像是錯覺。

  錯覺似的恍惚裡,小倉鼠顫巍巍的,撞著膽子,湊近過來,從他嘴裡勇敢地叼走了那半顆草莓。

  然後飛快地逃跑了。

  逃回了他懷裡。

  ……

  幾分鐘後,林暮冬終於漸漸恢復了身體的支配權。

  他慢慢低下頭,喉結輕滾了下。

  小姑娘還藏在他胸口,緊閉著眼睛,睫毛尖都在微微打顫,髮絲間半隱著的小巧耳廓一片通紅。

  她嗓子裡低低地嗚嗚響著,也不知道在念叨什麼,隔一會兒又添上隻手,欲蓋彌彰地遮住了眼睛,又往他懷裡一個勁地鑽。

  林暮冬及時圈著她,轉過身,把人護在身體和車中間,慢慢摸了下她的頭髮。

  葉枝在他臂間彈了下,飛快搖頭:「不要了不要了,半顆就行了……」

  林暮冬:「……」

  兩個人都太緊張了,葉枝含著冰糖已經徹底化了的草莓,趴在林暮冬胸口,仔細聽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原來砰砰擂鼓的心跳好像是兩個人的。

  小姑娘慢慢地鼓起勇氣,挪著腦袋,一點點抬起眼睛。

  林暮冬垂著眼睫,一動不動圈著她,靜靜地像是在出神。

  葉枝眨眨眼睛,小心地抬手戳了戳他:「林教練……」

  林暮冬立刻回過神,低下頭,迎上她的視線。

  他像是有點不在狀態,又好像有什麼心事,整個人都顯得比平時反應稍微慢了一點。

  葉枝有點擔心,顧不得臉紅心跳,摸索著拉住他的手,抬手去碰他的額頭:「怎麼啦……不舒服嗎?」

  外面太冷了,她的手有一點兒涼,依然軟綿綿的,冰冰地貼在他的額頭上。

  林暮冬搖了下頭,握住她的手攏進掌心,俯身下來。

  他好像又和那天視頻裡一樣乖了,軒挺寬展的肩背覆得稍低,聲音很輕,試探著徵求她的意見:「我想再去買一串——」

  葉枝:「……」

  葉隊醫堅定地囫圇搖著頭,嚴格地掐斷了林教練把兩個人就地燒熟的念頭:「不行的不行的,就一顆就夠了。」

  光是這一會兒,她都發現好幾個人影遠遠往這邊看了。

  雖然這邊大概沒人認識他們,但在這麼多生人的地方,葉枝還是本能地有點緊張,根本沒辦法徹底專心。

  哪怕真要親……

  哪怕真要親,也該回到辦公室,安安靜靜地關上門沒人打擾,然後再好好親的。

  小姑娘臉皮薄,實在說不出來,嘴張了張,揉了揉滾燙的臉頰,勉強努力找理由:「太遠了,買糖葫蘆就有好多事都做不了了……」

  林教練失落地低下了頭。

  ……

  直到被葉隊醫拉著手晃了好幾下才哄好。

  飛碟隊的直播早早翻車,接下來林教練和葉隊醫手拉手逛街、吃甜點、看電影、喝咖啡的甜蜜約會歷程,都沒能順利直播進教練組集體蹲點的消息群裡。

  不光沒能順利直播下去,一群還沒脫單的大小伙子也一個個無精打采陰雲密佈,全身上下散發著單身狗的清香。

  剛大戰完植物回來的殭屍似的,每個人扛回隊裡了一草棍的糖葫蘆串,追著隊裡小姑娘來回跑。

  也不知道是想幹什麼。

  柴國軒中午去食堂吃飯,第四次看見飛碟隊的小夥子「啊呀」一聲把人家小姑娘的糖葫蘆生硬地撞到地上,終於暴跳如雷,勒令所有人把弄髒的糖葫蘆帶回去洗乾淨,整個射擊隊坐在會議室吃了一整天。

  飛碟隊領隊自己喝了一天的悶酒,被柴國軒踹開門揪出來吃山楂,抱著射擊隊的老領隊哭得痛心斷腸:「老柴我知道我為什麼單身這麼多年了不是射擊誤我噫噫噫嗚嗚嗚……」

  柴國軒莫名其妙:「為什麼?」

  飛碟隊領隊沒搭話,打了個酒嗝,抱著他翻面哭:「嗚嗚嗚你們林教練為什麼這麼熟練……」

  柴國軒:「……」

  堅信這群人大概是出門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柴國軒繞著閒的發慌的整個射擊隊轉了一圈,回到辦公室,斷然簽下了銷假後整隊出門開始冬訓的計畫書。

  熟練的林教練還坐在肯德基裡,陪著葉隊醫吃蛋撻。

  葉枝玩兒了整整一天,盡興得不行,眼睛亮晶晶的彎成月牙兒,小口小口咬著蛋撻上的酥邊:「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這邊這麼好玩……」

  林暮冬坐在邊上,漆黑眼瞳盈著她,微微彎了下,遞了張餐巾紙過去。

  「我以前也住在這邊。」

  他坐在邊上,幫她把番茄醬一袋一袋都擠出來,薯條也攤開,免得被熱氣熏軟。

  「你還想出去玩,我可以再帶你來。」

  他做得安靜耐心,乾淨頎長的手指一點點地碾過番茄醬的袋子,把醬擠成一小堆,又去整理邊上蛋撻留下的錫紙。

  葉枝一手還拿著個北海道冰淇淋,騰不開手,只好叼著蛋撻邊兒,拉了拉他的手:「你也七呀……」

  小姑娘吃著東西,臉頰微微鼓起,細糯溫綿的嗓音留在舌尖上,打了個轉軟軟的出來,含含糊糊得聽不大清。

  林暮冬看著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下。

  他點點頭:「嗯。」

  他好想摸摸他的頭髮,但又擔心手上不乾淨,抬起就又放下來,撿了根薯條慢慢吃下去。

  葉枝眨了眨眼睛。

  林暮冬很聽話,讓吃東西就吃東西,把一根薯條吃完,看看她還在看自己,就又去拿下一根薯條。

  葉枝輕輕抿了下嘴,吞掉那個蛋撻,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林暮冬微怔。

  「怎麼了?」他看著她,回了下頭,「還想吃什麼嗎?我去買——」

  葉枝微微睜大了眼睛,認真叫他:「林教練。」

  林暮冬停住話頭。

  小姑娘是在很嚴肅地和他說話。

  林暮冬迎上她的視線,也跟著坐正,輕點了下頭,聲音輕緩下來:「你說,我會聽。」

  他的聲音很平穩,柔和低沉,溫柔的一如既往。可不知道為什麼,葉枝就是能聽出一點藏在靜水無波下的緊張。

  他總是在緊張。

  要說的不是隊裡的事情,葉枝抿著唇,仔細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換了個稱呼,拉住他的手:「林暮冬,你坐好。」

  她的耳朵紅了紅,清清嗓子,嚴肅抬頭:「我要教你談戀愛了。」

  林暮冬怔了下,沒等回神,被她握著的那隻手已經又被往桌子對面拉了拉。

  「你不能老是聽我的,老是躲,老是害怕,老是想放我跑。」

  葉枝坐著也要比他稍微矮一點兒,小胸脯微挺著,卻依然很有氣勢:「你也要管我的。」

  林暮冬的心臟忽然落空了下。

  無名的焦灼不安迅速騰上來,他不自主地蹙了下眉,挪開視線,嗓子隱隱發啞:「我——」

  小姑娘的聲音繼續響起來,像是柔軟的水霧,輕敷在他胸口的焦灼上:「我知道,你怕嚇到我,怕我會嚇跑了……可是我不會跑呀。」

  冰淇淋有點化了,她抿了一口,又抬起頭:「戀愛是很開心的事,我和你在一起就很開心,所以我也想你開心,不想你什麼時候都好緊張,什麼時候都在怕我會走。」

  林暮冬垂著頭,擱在桌子上的手虛虛攥了下,又慢慢放開,喉結輕動。

  葉枝眼眶莫名有一點兒燙,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輕輕晃了下。

  「林暮冬,你不能對你這麼不好。」

  林暮冬呼吸一哽,用力闔上眼。

  他的肩背無聲繃緊了,整個人卻反而更安靜,頭深垂著,胸口無聲起伏。

  葉枝從座位上起來,繞過桌子,把他的腦袋抱進懷裡,低頭輕輕蹭了兩下。

  ……

  隔了良久,林暮冬的身體才終於一點一點鬆緩下來。

  他不想讓小姑娘看見,慢慢吸了口氣,沒有抬頭,嗓音很輕:「我去下洗手間,等我——」

  「嗯嗯,我等你。」

  葉枝痛快地點了點頭,又揪著他的袖子,跑回自己座位邊上放著的書包裡翻了翻。

  林暮冬有些茫然,想要抬頭,已經被小狐狸面具扣在了臉上。

  「我什麼都沒看到呀。」

  葉枝幫他扶著面具,兩隻手攏著他的脖頸,俯身下來,貼在他鬢角輕輕蹭了蹭:「快去,我現在要吃冰淇淋啦。」

  林暮冬輕輕闔上眼。

  眼睛有點疼,這樣閉上還有一點燙——這樣的感覺他很陌生,但莫名的,胸口始終漂泊無依的某種情緒卻像是一瞬間生了根,牢牢扎進了他的血肉裡。

  他怎麼會有這種好運氣的。

  林暮冬按著她遞過來的那個面具,身體一點點回暖,恢復知覺,站起來。

  他甚至是隱隱揚著唇角的,光明正大地扶著他的小姑娘給他的面具,一概無視了偶爾投過來的好奇視線,起身去了洗手間。

  葉枝的北海道冰淇淋都快化沒了,坐在椅子上晃悠著兩條腿等他,不浪費地把蛋捲裡的冰淇淋湯喝乾淨,又繞著有點軟的蛋捲一圈一圈咬下來。

  她早就發現林暮冬有一點不對了。

  他好像從來都不相信他會是被什麼人愛著的,所以他們一在一塊兒,他就在擔心她什麼時候會跑,做什麼都謹慎,每邁出一步都要再退回來半步,每次想圈住她,都要再鬆開手臂給她留出扇逃跑的門。

  葉枝從小被爸爸媽媽捧在手心裡長大,磕破了摔疼了都要被抱著哄上半天,根本想不出這樣活著要有多辛苦。

  門響了一聲,一對中年夫婦領了個男孩進門,站在自主點餐檯前挑著餐品。

  夫婦看起來都已經四五十歲,保養得很好,手挽著手看起來就很恩愛。男孩子的年紀不大,大概是中年得子,被爸爸抱著舉起來要這個要那個,正興奮地大嚷大叫個不停。

  葉枝眨眨眼睛,又咬了一小口蛋捲。

  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總是會很安心的。

  PTSD的治療上,家人的陪伴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也不知道林教練家裡究竟是什麼樣,為什麼連放假都不回家。

  林暮冬不在,她有一點無聊,腦子裡漫無邊際地東想西想著,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去點兩個紅豆派,忽然見到熟悉的身影從拐角轉了過來。

  葉枝目光亮了亮,起身朝他跑過去。

  林暮冬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狀態,手裡拿著她的小狐狸面具,見到她跑過來,眼睛就彎了下,朝她輕輕笑了笑。

  很放鬆的樣子。

  像是有什麼一直禁錮著他的東西被卸下來了,林暮冬明明沒換衣服,也沒變造型,但身上就是有某種氣息悄然變得柔和下來,沉靜溫和,漆黑瞳底都像是映了微微的光亮。

  葉枝忍不住翹起嘴角,蹦蹦跳跳撲進他懷裡,拉著他去點餐:「我想吃紅豆派呀,第二個半價的,你想吃嗎?還有石榴的,我不太愛吃香芋派,總覺得有一點太香了……」

  小姑娘的嗓音清甜軟糯,活潑地繞在他身邊。

  林暮冬忍不住揚了揚嘴角,輕輕攏住她,低了頭正要說話,腳步卻忽然微停。

  他抬起頭,視線頓了下,轉向剛剛無意掃過的那對帶著男孩子的夫婦。

  男孩子長得很像父親,眼睛卻像媽媽。

  好像是點了什麼東西不合意,男孩子正在父親懷裡大吵大鬧地發脾氣。媽媽一邊朝邊上被打擾的食客道歉,一邊輕輕揪兒子的耳朵,半是無奈半是溫柔地輕聲訓他。

  她看起來很幸福,眼尾的紋路柔和溫然。身邊的男人也很珍惜她,一邊訓斥著兒子,一邊還抬手小心扶著她,免得男孩子掙扎起來把她碰傷。

  葉枝抬頭,輕輕拉了下他的手指:「認識的人嗎?」

  小姑娘好像察覺到了什麼,聲音也跟著輕下來,悄悄話似的,軟軟鑽進他耳朵裡。

  林暮冬靜靜站了一陣,攬著她的手臂無聲緊了下,搖搖頭:「急著回去嗎?」

  葉枝為了保險,特意和爸爸說了可能會通宵唱KTV,倒並不急著回去。只是有點沒弄清林暮冬怎麼忽然問這個,眨眨眼睛:「不急呀,怎麼啦……」

  林暮冬低頭,肩背俯下來,回身徹底背過那一家人,闔眼靠進溫暖柔軟的頸窩。

  「我的住處就在附近。我想——」

  他的話頓了下,仔細想了想家裡的全部擺設,居然沒能想出任何一個能吸引小姑娘的點來。

  毛絨絨的地毯,娃娃,可以癱上去看書的沙發,梳妝台,烤箱,帶流蘇的窗簾,綠色植物,寵物。

  所有他隱約覺得可能讓小姑娘感興趣的東西,他那裡都沒有。

  林暮冬張了張嘴,有點洩氣地沉默下來。

  葉枝眨眨眼睛,隱約猜到了他要說的話。

  雖然還有點困難,但林教練主動邀請她了,就是個很大的進步。

  要是能把邀請說完整就更好了。

  深諳患者必須要在鼓勵中走向康復,葉隊醫努力晃著他的袖子,興致勃勃幫忙打氣:「什麼呀?你說,我聽著的——」

  林暮冬喉結滾了下,最後篩選了一遍家裡的佈置,沒有條件創造條件,橫下心輕聲開口。

  「我的床很大……想請你回去看看。」

  -------------------------------------

  飛碟隊領隊:林教練到底為什麼這麼熟練啊嗚嗚嗚嗚嗚哇哇哇哇哇。°。°(PД`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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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5 08:4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母親

  葉枝慢慢睜大了眼睛。

  林教練康復的速度好像有一點兒快。

  上學的時候葉枝沒少看,電影動畫片也都看過,不是什麼都不懂。睜圓了眼睛,縮在林暮冬懷裡,小心翼翼仰起臉。

  從十幾歲開始生活就只剩下練槍和練槍的林教練站得直直的,依然微低著頭,認真等著她的回應。

  葉枝張了張嘴。

  她低著頭,從耳朵尖開始一寸一寸地泛著紅,順著原本白皙的纖細脖頸向下,一點點鑽進衣領裡:「晚上……晚上我要回家的。」

  林暮冬點點頭:「我送你。」

  葉枝眨了兩下眼睛。

  小姑娘仔細想了一會兒,忽然牽住了林暮冬的袖子,仰起臉:「林教練,別動。」

  林暮冬微怔。

  她踮著腳,努力想把身高提到和他一平,卻怎麼都還是差一點兒,只能洩氣地輕輕嘆了口氣,微仰著頭迎上了他的眼睛。

  乾乾淨淨的眸子,黑白分明,帶著一點兒小動物似的好奇心,探尋地落進他的眼底。

  睫毛眨呀眨的,拂得人心裡也跟著酥癢成一片。

  林暮冬迎著她的注視,心跳微快,耳廓也不自覺地泛起莫名熱度。

  射擊隊是半封閉的環境,他從沒主動接觸過無關訓練的事,對這些一竅不通,依然沒察覺到自己說出的話有什麼要命的歧義。只是本能覺得小姑娘反應有些不對,眉峰蹙起,肩膀彎下來:「怎麼了?是不是——」

  小姑娘忽然噗地笑出了聲。

  她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兩枚月牙兒,細糯溫融,亮晶晶地盈著光。

  林暮冬停住話頭。

  不知道怎麼,她一笑起來,他就什麼都不想了。

  他看著她,眼尾不自覺就跟著彎了下,抬手覆上她的腦後,輕輕揉了兩下。

  「好呀。」

  葉枝徹底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眼睛裡的笑意怎麼都藏不住,翹起嘴角,晃了晃他的胳膊,「走,我跟你回家。」

  她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林暮冬的呼吸卻依然隨著她的話尾微微一滯。

  葉枝仰起頭。

  林暮冬看著她,瞳色安靜深徹,像是要把她整個裝進眼睛裡。

  他去握他的手。

  小姑娘很大方,主動把手交到他掌心,軟綿綿的手指輕輕勾過掌側,乾淨暖意就跟著貼上來。

  林暮冬唇角慢慢抬起來,點點頭:「走。」

  他攏住她的手,握實,攥在掌心。

  「帶你回家。」

  葉枝被他牽著回到桌邊,收拾好書包,把餐盤也收拾好。

  林暮冬似乎顯得比平時更急一點,替她拎著書包,徑直朝門外走,連步伐也不自覺地有些快起來。

  葉枝也忍不住生出點兒興奮,小跑著跟上他:「林教練,你家裡住的近嗎?」

  她嗓音輕輕的,藏不住的好奇,想到哪兒問到哪兒:「有沒有門禁,樓層高不高?我聽說有的樓好高的,一到晚上景色就特別好……」

  林暮冬看著她,眼尾彎了下,正要開口,視線忽然照她身後一落,抬手把人往懷裡護進去。

  葉枝反應不及,整個人被輕輕圈進他懷裡。

  正假裝滑翔機嗚嗚亂飛的小男孩緊擦著她跑過去,一頭撞上了後面的食客。

  食客手裡端著的托盤一晃,一整杯可樂重心不穩地倒下來,擦過林暮冬的手臂,啪地扣到了地上。

  可樂混著冰塊灑了一地,林暮冬護著她,半邊衣袖也被潑上了大半。

  肯德基裡靜了一瞬,食客火冒三丈的斥罵聲就和男孩震耳的哭聲一起響起來。立刻有服務生趕上來收拾,不少人都循聲看過來,低聲引論成了一片。

  葉枝還沒太弄清楚情況,嚇了一跳,連忙去看他手腕:「要不要緊——」

  「沒事。」

  林暮冬搖搖頭,隨手脫了外衣,牽著她:「走。」

  他的手好像有一點涼,握得也有一點緊。

  葉枝沒怎麼遇到過這種事情,但也依然覺得按道理是應該要那個男孩子的家長道歉的。但林暮冬卻顯然沒有這個意思,牢牢牽著她,連那件灑了可樂的外套都只是隨意脫下來拿著,像是就準備穿著襯衫直接走進外面的寒風裡。

  葉枝輕抿了下唇角,加快腳步跟上他的,安安靜靜地回握住他的手。

  身後還是有人追了上來。

  「對不起對不起,沒教育好孩子,給您添麻煩了。」

  先前見到那對夫婦裡的中年男人趕過來,轉頭厲聲訓了兒子一句,滿面歉意地攔住他們:「平時被家裡慣壞了,一點規矩都沒有。真的抱歉,您稍微等一下,我們負責賠償您的衣服……」

  他的態度很誠懇,主動朝林暮冬伸出手。

  林暮冬慢慢停下腳步。

  孩子的母親也趕上來,護著嚎哭的男孩,也跟著替孩子賠禮道歉。一邊心疼不已地給兒子擦眼淚,一邊還在輕聲勸丈夫不要訓孩子。

  「你也太寵他了,這樣怎麼——」

  男人對上妻子也沒了脾氣,低聲反駁半句,就又妥協地輕嘆口氣,收回手轉身。繼續和食客道起了歉。

  他們夫妻態度都誠懇,也立刻做出了賠償。被撞翻餐盤的食客漸漸消了氣,訓了那個沒規矩的男孩子幾句,也就接過了重新送上來的餐盤坐到了一邊。

  中年夫婦這才稍微鬆了口氣,讓開地方給服務生收拾,又盡力把兒子重新安撫了下來。

  女人還在維護著兒子,怎麼都不許當父親的教訓:「小孩子膽子小,你別嚇到他了,將來要留下陰影的。」

  「知道你心疼兒子,可也該教他做人的道理了。玉不琢不成器,是不是?」

  男人看起來像是老師之類的工作,說話聲音不高,措辭也習慣性地斯文儒雅,好脾氣地輕聲勸慰著妻子。

  他也畢竟心疼兒子,替男孩擦了把眼淚,示意站在邊上的林暮冬:「還有這位先生,什麼都沒做就被潑了一身可樂,咱們還得給人家道歉……」

  女人點點頭,抬頭看過去,正要說話,視線卻忽然一滯。

  她的臉色瞬間白了白,整個人都像是僵住了似的,本能朝後退了一步。

  葉枝蹙了下眉。

  女人盯著林暮冬,全身上下都寫滿了警惕和牴觸,一身的知性溫柔都不見了,幾乎像是全然換了個人。

  她的視線定定落在他身上,厭惡反感一閃即逝,又漸漸顯出一點無聲的哀求。

  她像是比誰都恨他,卻又不得不求他,嘴唇抿的發白,微微搖了下頭。

  葉枝清晰地察覺到林暮冬的手抖了一下。

  他的神色依然平靜,平靜得像是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雪,全部的驚濤駭浪和鮮血淋漓,都被盡數掩在暴雪下,藏得無人可觸。

  他慢慢搖了下頭:「不用賠了。」

  「不值錢。」

  他垂著視線,像是想多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只是低聲重複:「不用賠了,叔叔。」

  葉枝忍不住攥緊了他的手。

  他的手那麼涼,攥得那麼緊,手臂繃得彷彿隨時會霍然推開眼前的一切,帶著她徑直推門離開。

  可林暮冬卻只是靜靜站著,張了幾次嘴,肩背一點點朝女人彎下來,聲音輕得聽不清:「……阿姨。」

  女人輕輕鬆了口氣。

  孩子的父親正低聲教育兒子,沒察覺兩人間的暗流,依然歉意地堅持想要賠償。林暮冬已經轉身,牽著葉枝出了門。

  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黑了,夜裡比白天氣溫降了不少,風刀割似的打上來,凍得人骨頭裡都像是冒著寒氣。

  林暮冬身上只穿著薄薄的襯衫,卻像是全然沒察覺似的,依然牽著她,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

  葉枝實在忍不住擔心,握了握他的手,聲音輕輕的:「林教練。」

  林暮冬沒應聲,依然往前走。

  葉枝抿了下唇角,稍稍停住腳步:「林暮冬。」

  這次林暮冬的腳步終於微頓了下,視線動了動,抬起來,無聲迎上她的。

  葉枝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問,半晌才抿了下唇,晃晃他的胳膊:「你不冷嗎?」

  林暮冬搖搖頭。

  他好像真沒覺得冷,神色都是有些茫然的,目光本能循著聲音落在她臉上,瞳底卻空洞得像是什麼都沒有。

  葉枝心口忽然狠狠疼了下。

  小姑娘用力抿著嘴,忍了又忍,眼圈還是一點一點紅了。

  林暮冬的視線落在她泛著紅的眼尾,像是被燙了,驀地一縮,瞳底也短暫清醒了似的,跟著微湧起一點光。

  「別哭。」他出聲,輕輕去撫她的眼尾,「我沒事,手腕沒事。」

  他還想要再說什麼,小姑娘卻已經紅著眼圈抬起手,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凶巴巴拉開羽絨服拉鏈,把他整個一塊兒裹了進來。

  兩個人都微微打了個激靈。

  林暮冬身上太冷了,冷得像冰,內外的寒意裹挾著他,像是奪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溫度。

  葉枝凍得上下牙輕輕打戰,卻依然努力張開手臂抱他。

  小姑娘手腳並用,一個勁往他懷裡拱,踮著腳用臉頰去暖他的頸間,背後張眼睛似的伸出手,啪地打掉了林暮冬想要隔開她的手。

  林暮冬身上僵了下,一點點放下手臂:「太冷……」

  「我不怕。」葉枝吸吸鼻子,更往他頸間貼上去,「我就喜歡冷。」

  林暮冬呼吸微滯,無聲站了一陣,慢慢闔上眼。

  他抬起手,把葉枝抱進懷裡。

  「不喜歡。」

  葉枝心口一跳,蹙緊了眉抬頭。

  林暮冬垂著眼睫。

  他像是在想著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在想,手臂圈在她肩膀後面,被她的體溫一點點染上模模糊糊的暖意。

  「我不好。」他聲音低低的,微啞,藏著血和傷痕,「不喜歡。」

  葉枝微微蹙了下眉,仰起頭:「什麼呀……」

  林暮冬搖了下頭,還要再說什麼,肯德基的門忽然輕輕響了下,那個女人走了出來。

  他們沒走遠,女人張望一圈就看到了,猶豫一瞬,還是朝他們走過來。

  葉枝用力抿了下嘴唇。

  小姑娘靈巧地從厚厚的羽絨服裡脫出胳膊,把袖子在林暮冬身後打了個結,圍巾也摘下來給他圍上,自己在羽絨服裡轉了個圈,把他牢牢擋在了身後。

  女人腳步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身上。

  葉枝擋著身後的人,寸步不讓,嘴唇抿緊了,繃著小臉看她。

  女人抬頭看向林暮冬,張了下嘴。

  她像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話,頓了頓,才又很生疏地試探著開口:「你的……女朋友?」

  林暮冬抬起手,把葉枝輕輕往懷裡抱了抱。

  他安靜得像是關閉了對外界的感知,卻依然對懷裡的小姑娘有一點知覺,垂著眼睫,聲音很輕:「我想回家。」

  葉枝仰起臉,用力點點頭:「好,我們回家。」

  林暮冬現在的狀態無疑是不適合開車的,葉枝雖然有駕照,可也從來沒真碰過車。來回望了望,就把羽絨服解下來披在林暮冬身上,牽住他的手往路邊走過去,準備先打輛車回家。

  女人像是沒料到眼前的情形,愕然一瞬,快步追過去:「等等!」

  她趕上來,皺緊了眉,看著眼前明明長得軟綿綿毫無攻擊性的小姑娘:「你是他的女朋友嗎?你放心,我不會管他的任何事,我只想和他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兩個人雖然在一塊兒了,可還從來沒回答過這種問題。

  葉枝攥著林暮冬的手,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問得幾乎有些侷促,耳廓紅得發燙:「是……是呀。」

  小姑娘開始的嗓子還軟,想起剛才女人視線裡的厭惡冷淡,反而被氣得莫名有了底氣,把林暮冬弄髒了的衣服接過來抱著,抬起頭一口氣說下去:「我是林教練的女朋友,我現在要帶他回家了,您也快回家。」

  身後的人忽然動了動。

  林暮冬像是對她的話有了一點反應,慢慢往前邁出一步,徹底把只穿了毛衣的小姑娘護進懷裡,用身體替她擋著風。

  他抬手,輕輕碰她的額髮,肩背傾下來:「不要生氣……」

  葉枝心口疼得快要炸開了。

  她不清楚這個女人的身份,卻依然不打算在她面前掉眼淚,用力揉了兩下眼睛,把腦袋頂在他掌心下蹭了蹭:「你放心,我不生氣的。」

  女人的臉色有些難看,終於再忍不住,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林暮冬,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忽然也激動起來,上前一步:「你們家還折磨得我不夠嗎?我說過多少次,我不想再看見你那個混蛋人渣父親,也不想再看見你,不要來破壞我的生活!」

  「你跟他長得一樣,骨子裡也都一樣。他騷擾我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我現在解脫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了。我丈夫根本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以前的事,你只要不出現就好了,只要不出現就好了……」

  她顯然恨極了他,神色已經有些失控:「你到底來幹什麼,沒錢了想要錢嗎?還是又讓我配合你做什麼亂七八糟的神經病治療?你得了神經病跟我有什麼關係?當初跟他生下你,我已經夠後悔了!」

  葉枝的心臟狠狠縮緊,一點點沉下來。

  她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面前的女人就是林暮冬的媽媽,聽她說的話,她和他父親的婚姻無疑是一點都不幸福的。

  可能是因為性格不合,所以漸漸互相厭倦,可能是因為處事差異,一點點出現越來越多的摩擦。

  也可能她也是個可憐人,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事,遭受了過分的遭遇,積攢了太多無處排解的恨意。

  但不管是哪種可能,承受這一切的,都不該是那個不經同意就被生下來,又不經同意就被厭惡和牴觸的,流著著兩個人共同的血的那個孩子。

  不該是他。

  林暮冬垂著眼,像是主動關閉了對外界的所有知覺,對她的話也毫無反應,只是低頭靜靜看著葉枝。

  他還記得她不會跟人吵架,記得她膽子小。攏在她背後的手臂一點點抬起來,按在她耳朵上,想要替她擋住外面尖銳刺耳的吵鬧。

  葉枝眼眶驀地燙了燙。

  她緊緊闔了下眼,重新睜開,朝他彎起眼睛笑了笑。

  小姑娘的笑容依然柔軟乾淨,眸子清亮得像是明淨的新雪,細細覆在他胸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林暮冬定定看著她,眉峰一點點釋開,唇角竟然也回應似的,牽起一點極細微的柔軟弧度。

  葉枝彎著眼睛,踮起腳尖親了親他,又握著他替她摀住耳朵的雙手,放在了他自己的耳朵上。

  牢牢堵住了。

  女人面容扭曲,原本知性優雅的影子徹底不見了,還在拚命詛咒他,越來越惡毒,什麼難聽的話都劈頭蓋臉落下來。

  葉枝回過身:「阿姨。」

  她的嗓音軟糯,卻像是莫名添上了安靜柔韌的力量,輕輕開口就截斷了她的話。

  女人警惕地看著她。

  「林教練管您叫阿姨,我就跟著叫了。」

  葉枝朝她抿了抿唇角:「我們是來約會的,今天見到您和您的家人,就只是一個意外。」

  小姑娘勇敢極了,張開手臂護著身後的林暮冬,言語輕緩條理清晰,一點點講著今天的經過。

  女人怔了怔。

  她的情緒太激動了,見到這張臉的一刻恨意已經侵蝕了她的全部理智,直到現在才漸漸冷靜下來。

  她抬頭掃了林暮冬一眼,卻依然忍不住厭惡,飛快挪開視線,冷聲開口:「那就請你快把他帶走,我已經不是他的母親了,也和他的父親沒有關係。我要回去過自己的生活——」

  葉枝彎彎眼睛,輕聲打斷她:「有件事,您可能還不知道。」

  「林教練已經有新的爸爸媽媽了。」

  她掏出錢包,把自家父母的照片亮出來,遞到她面前:「您看,這是他的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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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父:??????=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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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上樓

  女人臉上一瞬間僵了。

  她像是有些沒回過神,皺緊了眉看著葉枝,視線錯愕地來回掃著,張了張嘴,沒能說得出話。

  葉枝不再理她,轉回身,摸索著去拉林暮冬的手。

  小姑娘已經挺生氣了,又不想影響到他,努力揚起笑容抬頭,卻忽然微微一怔。

  林暮冬看著她,淡白的嘴唇輕輕張了張,喉結微動。

  那雙眼睛是從最沉的黑夜裡熬過來的,深起來幾乎不可見底,不熟悉的話,第一眼看見就會被嚇上一跳。

  PTSD的應激發作正死死折磨著他。

  葉枝曾經查過資料,創傷後應激障礙會在刺激下發作閃回,出現闖入性的回憶片段,不論時間、不分場合,把患者拉回最抗拒和恐懼的回憶裡,反覆重新經歷那一次的事件。

  在這種狀態下,保持清醒幾乎是天方夜譚,沒辦法對外界刺激做出完整的察覺和反應,更不可能主動跟人有什麼交流。

  可林暮冬卻確確實實地在試圖發出聲音。

  他的視線依然是空的,落點不清,卻好像有微弱的光亮絲絲縷縷亮起來,涓滴匯聚成薄薄的一層。

  他在主動掙脫這種狀態。

  他在極力凝聚起目光,想要看著她,想要和她說話。

  葉枝鼻子忽然一酸,用力抿了下嘴唇,拉起他的手,在臉上輕輕貼了貼。

  小姑娘才生了場氣,臉頰氣得熱乎乎的,貼在林暮冬掌心,一點點替他暖熱了,又翻過來。

  「沒關係的,我們還有好多時間,都可以說,可以回家慢慢說。」

  她的臉頰貼著他的手背,微仰著頭,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上他乾燥的眼尾。

  「林教練,你不是要帶我回家的嗎?」

  出租車已經開遠,女人依然定在路口,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葉枝才不關心她想些什麼,屈起條腿側坐在後排,替林暮冬扣上安全帶,又拉著他的手抱進懷裡,一點點地替他暖著手。

  不用再看見那個女人之後,林暮冬的狀態就比剛才好了一點。

  能對她的話做出反應,能簡單地回答她的話,被小姑娘不由分說把熱奶茶的吸管塞進嘴裡的時候,耳朵甚至還不自覺地跟著泛了紅,很短暫地淺淺笑了笑。

  他坐得安靜,幾乎有些很顯眼的溫順。深邃眼瞳淨得近於純粹玉質,盈著她,慢慢彎起。

  那一點點在世事磋磨裡過早成熟、早已經藏得難得一見的少年氣,忽然就跟著悄悄探出來。

  葉枝問出了林暮冬家裡的地址,拜託司機開到小區門口,正捧著奶茶一本正經催他喝。抬眼想要說話,正好迎上那個淺到幾乎來不及覺察的笑容。

  她的心跳驀地快了快。

  小姑娘紅著臉,耳朵也不自覺地跟著發起了燙,埋進他頸間嘟囔:「笑什麼呀……」

  林暮冬張開手臂抱著她,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眼廓依然微彎。

  他低下頭,喉結輕輕動了動,聽著她的喝了兩口奶茶,下頜慢慢搭在她柔軟好聞的短髮上。

  葉枝收收手臂,臉頰更往他頸間貼了貼。

  他的心跳終於稍微平穩一點兒,沒再像之前那樣急促紊亂得嚇人了。

  頸脈一下下跳動,溫度透過皮膚,染上一層安靜的柔暖。

  街道清淨,兩側的路燈順著前行的車輛,逐個投下變幻的光影。

  葉枝稍稍放下心,趴在他肩膀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輕聲跟他說話,一邊抽空給射擊隊裡發了幾條消息。

  還沒到地方,柴國軒憂心如焚的短信就一條接一條發了過來。

  老人家在射擊隊待了大半輩子,眼下的大半精力都放在這個多舛的徒弟身上,一聽葉枝說遇到了點事情,立刻擔心得不成,急得恨不得就立刻打車飛過來。

  葉枝及時給柴隊發了幾條消息報平安,一條條仔細看過短信,收起手機,忍不住微微出了神。

  握著的手上力道忽然輕輕變了變。

  葉枝抬起頭,正迎上林暮冬的視線。

  他顯然是察覺到她情緒變化了,眉峰微蹙起來,定定看著她,瞳底無聲顯出些緊張。

  葉枝展開眉眼,搖了搖頭:「沒事呀,我在替你請假呢。」

  她放下手機,一點點交代他:「你要好好休息,今天晚上不能回去。柴隊已經同意了,說是隊裡沒什麼事,明天晚上再歸隊也行的……」

  小姑娘一點兒也不著急,細細跟他說著隊裡的事,拉著他的手。一直等到了林暮冬重新放鬆下來,又溫聲囑咐他闔上眼休息一會兒。

  射擊隊其實也不完全瞭解林暮冬家裡的情況。

  照理來說,進隊的隊員都會有最基本的家庭情況普查,但也不會做什麼太嚴格的檢查,大都是交給隊員們自己填了表格,也就算是統計完成,直接存進了檔案。

  林暮冬當初交上去的資料和別人沒什麼不同,直到第一次集訓結束,柴國軒才終於隱約發現了些不對。

  別的青少年隊員都有父母親人來探望,再不濟也會寄東西寫信,打電話噓寒問暖,就只有林暮冬卻始終都只是一個人。

  沒有人找他,放假了他也不離開基地,不是泡在練槍房練槍,就是留在宿舍裡自學,補習比賽耽誤的文化課。

  柴國軒問了幾次都沒問出來,知道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也就沒再逼著他說,只是逢年過節偶爾會強行把他拽回家,叫他跟著一塊兒吃一頓飯。

  直到上次的意外。

  治療進展不大,林暮冬的意志比一般人強出太多,在這種心理疏導的情況下,卻反而成了對治療的最大阻力。

  負責治療的專家說了,這種情況必須要結合親人的陪伴和支持,才能有希望走出困境。

  柴國軒實在急得沒法了,咬牙私下按著林暮冬當時填的內容聯繫了他的父母,才知道原來他父母早就離異多年,父親在他入隊前就已經去世,母親也已經組成了新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柴國軒在電話裡把事情告訴了林暮冬的母親,希望她能來配合兒子的治療,卻被回絕得一乾二淨,甚至還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柴國軒發過來的短信滿滿當當佔滿了屏幕,一眼就能看出來,老人家到現在還被當時的事氣得不輕。

  葉枝扶著安靜闔眼的林暮冬,一點點把短信刪掉,按滅屏幕。

  聯繫當然不是當面進行的,可今天的情形卻叫她隱隱約約覺得,林暮冬應當知道這件事。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親拒絕了來幫他治療「神經病」,說他不好,說他討債,說他無論是死是活,都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他一直都知道,生他的母親有多恨他。

  所以他那時候會突然沉默,會想要避開她,甚至會在迎上她的目光的時候,逼迫著自己叫她「阿姨」。

  所以他從來都無處可退。

  他面前是鮮血淋漓。

  背後是萬丈深淵。

  出租車到了小區門口就停下,葉枝輕輕晃醒林暮冬,和他一起下車,找到了林暮冬住的那一幢樓。

  灑上可樂的外套被小姑娘抱著,坐在車上一通猛擦,用了大半包濕巾,現在已經烘得半乾了。

  林暮冬穿著那件外套,牽了葉枝的手,沒有朝電梯過去,反而走向了一旁的樓梯通道。

  葉枝仔細回憶了下林暮冬說過的住址,張了張嘴,提心吊膽晃他的手:「林教練……」

  林暮冬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她。

  葉枝仰起臉,小心翼翼:「你們家——不是在二十九樓嗎?」

  林暮冬點點頭。

  被小姑娘樹袋熊似的抱著暖了一路,他的狀態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視線靜靜攏著她,聲音輕緩低沉:「怎麼了?」

  葉枝:「……」

  林教練可能還有一點兒沒有康復。

  葉枝憂慮地眨了眨眼睛,回頭看了看電梯,抬手去摸他的額頭。

  她皺著小臉,憂心忡忡的,軟綿綿的手掌貼上他的額頭,又反覆來回地試了試溫度。

  林暮冬看著她,眼底漸漸泛上一點柔和。

  他沒多解釋,只是背轉過身,半蹲下來:「來。」

  葉枝怔了怔。

  「電梯……是壞了嗎?」

  小姑娘臉皮薄,探過腦袋瞄了瞄依然亮著的上行指示燈,耳朵尖慢吞吞紅了:「等電梯呀,多等一會兒,不著急的……」

  談戀愛當然是可以背的,可背一下是甜甜蜜蜜的情趣,背著上二十九樓就不是了。

  葉枝有點兒後悔自己今天吃了那麼多東西,原地悄悄踮了踮腳,試圖稍微估量一下自己現在的重量。

  林暮冬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葉枝腳一軟,整個人塌回地上,眨巴著眼睛看他。

  林暮冬慢慢傾下肩膀,搭在她肩頭,抬手圈著她。

  他站著,像是在心裡做著什麼反覆的演練,隔了好一陣,精幹俐落的短髮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

  像是頭獨行慣了的孤狼,把鋒銳的利爪盡數嚴嚴實實裹起來,笨拙地、全然生疏地學著,把腦袋搭在她肩膀上,硬邦邦地,小心翼翼地試著蹭她。

  他低著頭,聲音隔了一會兒才又響起來,很輕:「我想走樓梯。」

  葉枝眨眨眼睛,心裡止不住地一軟。

  不論怎麼是什麼要求,總歸他想做什麼,終於會好好地跟她說了。

  這幢樓有三十層呢,二十九樓也不是特別特別的高。

  她臉上泛著紅,抱住肩頭的腦袋拍了兩下,聲音輕輕的:「那我陪你呀……」

  肩頭的腦袋搖了搖,聲音悶悶傳過來:「還想背你。」

  葉枝:「……」

  幾分鐘後,終於學會了主動提要求的林教練背著心軟的葉隊醫,如願以償地一層層上了樓。

  射擊隊一樣會進行體能訓練,林暮冬的身體素質非常好,上了七八層呼吸都沒怎麼變。一手托著背上的小姑娘,走得穩穩當當。

  他的脊背寬闊勁韌,順著力道顯出流暢肌肉,透出融融微溫。

  葉枝腦袋搭在他肩上,看著每過一個轉角就順著小窗戶灑進來的皎潔月色,好像也有一點明白了林暮冬為什麼執意要走樓梯。

  月光清亮,流水似的淌下來,洩開一地銀光。

  林暮冬一層層向上走。

  樓層畢竟太高了,他的體力也在漸漸消耗,薄薄的汗水覆在皮膚上,又順著額角緩慢滑落,墜在領口,洇開一小片微深的痕跡。

  他開始有一點兒喘。

  速度依然沒有放慢下來。葉枝有點兒擔心,努力抱住林暮冬的肩膀,替他分擔一點兒力氣,小聲給他做工作:「不要太辛苦了,實在不想坐電梯的話,我們一起走上去也沒關係,我經常爬樓的……」

  話音忽然一頓。

  一滴水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是冰涼的汗水,微溫,又轉眼被周圍的空氣吸淨熱意。

  林暮冬呼吸有些急促,輕咳衝破肺門,短促的哽聲一眨眼就被新的喘息壓過去。

  他像是只不過有些體力透支,沉默安靜地朝上走著,越來越多微溫的液體打在她的手上,順著滑落下去,濕漉漉一片。

  葉枝心口微微一顫。

  她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不再多說話,溫順地靠回他背上,安安靜靜地給需要發洩的林教練當起了配重。

  樓道裡寂靜,只有均勻穩健的腳步聲,夾著斷續的喘息,在不大的空間裡清晰迴響。

  葉枝慢慢伏下來,貼著他,收攏手臂。

  他背後現在是她了。

  以後也會是她。

  二十九層樓,林暮冬走到門口,剛慢騰騰下去的電梯還沒來得及追上來。

  他已經整理好情緒,接過小姑娘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把臉,除了眼眶依然隱約微紅,已經看不出什麼別的異樣了。

  林教練的底盤有點高,葉枝趴在他背上下不來,探著腦袋,眼巴巴看著他掏出鑰匙開門。

  門轉開,林暮冬抬手開燈,光線灑下來。

  屋子裡的裝修風格幾乎有些冷淡得過了頭,沒有任何一點額外的裝飾,像是直接買來的樣板間,乾乾淨淨光溜溜的,除了必要的家具,沒有多出來任何一樣不需要的東西。

  連拖鞋都只有一雙。

  林暮冬站在門口,攥了攥拳,懊惱重新湧上來,無聲閉了下眼睛。

  房子是他在進了射擊隊之後買的,只是打算當個落腳的地方,沒刻意回來過,只是定期請人收拾。自己的屋子裡有什麼、沒有什麼,都只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回來的時候腦子裡實在太亂,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根本不像能招待人的樣子。

  背上的小姑娘大概也沒見過這麼空蕩蕩的房子,多半是被嚇著了,安安靜靜的,趴在他背上一聲不吭。

  林暮冬緊緊手臂,吸了口氣想要開口,葉枝卻忽然小心翼翼地動了動,鬆開隻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胳膊。

  「林教練……」

  小姑娘很憂慮,看了看孤零零的一雙拖鞋,努力從他背後探出了一點兒腦袋來:「我今天晚上……還能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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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約會#

  時間:世錦賽後

  地點:林教練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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