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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疏導
林暮冬:「……」
葉枝:「……」
林教練仔細看了看小姑娘的神色,微抿了下唇角,沒說話。
他的眼睫垂下來,安安靜靜,整個人都有點打蔫似的,輕輕抬手去合槍匣。
葉枝心頭莫名升起點兒著急,連忙把他的胳膊一把抱住:「不是的,我是喜歡小碎花呀——」
林暮冬的動作頓了頓,抬起手臂,輕輕攬住她。
他抬眼望著她,瞳底泛起一點兒亮芒:「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可是——」
葉枝低頭,有點擔心地看了看那柄槍。
她覺得要是槍自己長了腿,說不定現在已經氣得離家出走了。
葉枝往他懷裡靠了靠,拉住林暮冬的手,憂心忡忡抬起頭:「林教練,是有人威脅你什麼了嗎?」
林暮冬怔了下,低頭迎上她的眼睛,慢慢搖了搖頭。
葉枝一點兒都不信。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林教練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還是很清楚的。
雖然他平時看起來都沒什麼特別青睞的東西,但還是會相對更喜歡簡單素淨一些,在挑選家裡裝修風格的時候也更偏向於冷灰的色調。連當初給他貼的小碎花創可貼,也會自己偷偷再找一個肉色的再貼一層,不讓人看到。
純黑拓龍的槍盒是他親手定製的,和這把槍一起,從十七歲陪著他一直到現在,不知道在多少個比賽裡打出過決勝的一槍。
這是他的槍。
一有空就會保養擦拭的,到了哪兒都要帶著的,隊裡任何人碰一下試一下都不讓的寶貝。
葉枝心疼極了,把沒上膛的槍抱出來,摸著重新添了小碎花的槍柄:「究竟怎麼回事啊——是我爸爸讓的嗎?」
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可能,記起除夕那一晚爸爸和林教練不知道說了什麼,本能覺得這兩件事之間可能有聯繫。
林暮冬微頓,斂下眼睫,怔怔看著她。
小姑娘板著臉,真著了急,眉眼都嚴肅地用力繃著:「這樣不行。我去和我爸爸說,這是你的槍,是你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是絕對不可以開玩笑的……」
葉枝抿了抿嘴唇,就要跑出去給家裡打電話,才轉過身,卻忽然被一雙手臂攬住。
手臂上的力道隱忍又克制,卻還是比平時重了好多,緊緊環著她,把她整個人抱起來,往懷裡裹進去。
林暮冬低下頭,寬展胸肩牢牢圈著她,說什麼也不肯鬆手。
葉枝抱著他的槍,乖乖讓他抱著,抽出條胳膊攬上去,讓他低下頭,靠在自己的頸窩。
「林教練,你遇到了什麼事,要和我說。」
小姑娘學著他,軟綿綿的手掌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脊背:「你要和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要是爸爸欺負你,你就告狀,我去找他講道理……」
林暮冬的嗓音有些啞,壓著她的尾音:「不是伯父。」
葉枝皺起眉毛,仰著臉等他繼續說。
「不是伯父……」
林暮冬抱著她,吸了口氣,聲音很輕,抬手握住小姑娘抱著槍的手臂:「你摸摸它。」
葉枝微怔了下,本能點了點頭,順著他的力道抬起手,仔仔細細摸了摸懷裡的槍。
林暮冬垂下視線,手掌覆上槍身,連葉枝的手也一塊兒包攏住。
小碎花其實不是很明顯,只綴在槍柄的部分,槍管槍身都依然是冷調的深黑色。
用了這麼多年,扳機和握把的位置都被無數次的練習磨淡了紋路,貼合掌型的木枕換過幾次,最近一次是三年前換的,也已經磨得徹底合手,泛著柔潤的光澤。
林暮冬慢慢摸著那柄槍,像是在和一位老友無聲談話。
「它聽話,不凶。」
他闔了下眼,握住那柄槍,又慢慢說下去:「它不會傷人。」
葉枝一點點蹙起眉,
林暮冬抱著她,垂下眼睫,聲音愈輕:「……別怕它。」
葉枝仰著臉,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低頭看著那柄槍,又抬手摸上林暮冬的額頭:「我不怕呀。」
小姑娘的手很暖,熱乎乎貼上來,又換了手背,認認真真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林暮冬微怔,在她手掌下抬眸。
「可能是有什麼事誤會了……我還想要一顆彈殼,再做一個護身符呢。」
葉枝確認了林教練沒在發燒才放心,挪開手,又低頭摸了摸他手裡那把槍。
她抬頭,手掌疊上他的,迎上林暮冬的視線:「這是你的槍呀。」
她看著他,黑眸溫和純淨,認認真真:「這是你的槍,我怕它幹什麼呢?」
葉枝的心理治療遠比預料中的進展要快得多。
接下來的幾個月,兩人都折返在工作地點和紐約間,規律地進行著定期的複診和疏導溝通。
兩個人都有事做,葉枝回洛杉磯繼續二、三期的手術治療,林暮冬回國帶隊訓練備戰世界盃,又恢復了各自忙碌奔波的日子。
但無論多忙,小姑娘回來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林暮冬都一定會從國內飛過來,從頭到尾陪著她。
常年接診各類疑難患者、有著豐富治療經驗的馬修醫生,這一次也終於難得的出了錯。
葉枝依然會做噩夢,也還是會在晚上守在住處翻文獻不出門。當初的記憶開始隨著暗示效果的減弱一點點浮出來,能夠喚起閃回的觸點也越來越多。
可從頭到尾,她都沒怕過林教練的槍。
甚至還愛屋及烏的,連別的槍也都一點沒覺得害怕。還高高興興地在採取脫敏療法的時候和馬修醫生一起看了一場射擊比賽,很專業地全程幫忙講解了選手的表現和成績。
馬修醫生對兩人的案例十分感興趣,特意對於把事態想像得過於嚴重所導致的烏龍鄭重道了歉,並且在最新一次治療結束後,主動提出了和林暮冬多聊一聊的邀請。
林暮冬沒拒絕。
……
葉枝坐在等候室裡,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在裡面時林暮冬等在屋外的緊張。
林暮冬在裡面坐的時間比她還要久,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那扇門才終於重新被輕輕推開。
葉枝連文獻都看不下去,一下午都坐在外面憂心忡忡地等,好不容易盼到門開,目光緊跟著亮起來,起身快步迎上去。
林暮冬的狀態要比想像中好很多。
他的臉色甚至沒怎麼變化,周全地和馬修醫生道了謝,一見到小姑娘跑過來,眼裡就泛起些很柔和的暖意,抬手把人圈進了懷裡。
葉枝忍不住擔心,輕輕去拉他的手:「怎麼樣呀……」
「還好。」林暮冬攬著她,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一直等到現在?餓不餓?」
葉枝哪裡還記得餓,蹙緊了眉,擔憂地仔細打量他:「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累不累?我請了假,今天不急著回去,累的話我陪你,我們好好睡一覺……」
她說得又輕又快,林暮冬原本還準備安慰她不用擔心,聽到後面,準備好的話頭卻忽然一頓。
他喉結猶豫著動了下,微低了頭,目光落在她眼睛裡:「不急著回去?」
兩個人最近都太忙了,尤其葉枝這邊的手術已經進入很要緊的關鍵階段,來看一次心理醫生就是難得的約會,也只能在紐約住上一天,就要各自再匆匆趕回去工作。
葉枝預計會在世界盃期間歸隊,隨隊一起去慕尼黑比賽。林教練桌上的日曆已經劃掉四十多個空格,卻依然還有三十來個等著被一天一天劃過去。
小姑娘的關心的重點根本就不是急不急著回去,見他不說,更忍不住擔心,摸著他的手腕拉過來,仔仔細細測著脈搏。
林暮冬低頭望著她。
馬修醫生剛剛整理好筆記,從治療室裡出來,一眼就看見這一對年輕人又寸步不離地黏在了一塊兒。
他早已經習以為常,把東西交給助手,朝葉枝笑了笑:「別著急,雖然有癥結,但沒辦法通過一次兩次的治療解決。只針對這一次的溝通效果來說,林先生的狀態其實還——」
林暮冬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馬修醫生:「?」
憑著多年的從業經驗,他很艱難地從對面基本沒什麼明顯表情的年輕人眼裡讀出了一點無聲的懇請。
馬修醫生:「……」
林暮冬抿了下唇角,眼睫垂下來,朝他微微頷首。
馬修醫生張了張嘴,看著他懷裡依然低著頭滿是緊張的中國小姑娘,半晌妥協地輕嘆口氣,清清嗓子,把那句「還不錯」嚥了回去。
老人家當了一輩子的心理醫生,沒想到到現在還要多個兼職,咳嗽兩聲,勉強在職業道德和助人為樂之間尋找著平衡:「還——沒有達到最好的狀態。因為溝通的時間比較長,負擔相對重,需要適當休息……」
林暮冬輕輕鬆了口氣,朝他俯了下肩膀,無聲道了謝,低頭迎上葉枝:「有點累了。」
他的聲音稍低,整個人安安靜靜地站著,眼睫微垂下來。
站在治療室門口,顯得整句話都特別有說服力。
葉枝之前一直在專心低頭數脈搏,一點兒都沒看見近在咫尺的無聲交流。這會兒抬起頭,眉毛就心疼地蹙起來:「那你快躺一會兒,我和馬修醫生說幾句話,我們就快去休息……」
等候室裡有按摩椅,葉枝拉著他過去,不由分說地催著他躺下閉上眼睛。
小姑娘很堅持,抱著他的胳膊,眉眼都是不容置疑的認真。
林暮冬單手把人圈回懷裡,目光攏著她,黑眸稍彎了下,抬手覆上她的腦袋:「沒事,別擔心。」
他低著頭,摸摸葉枝的頭髮:「我等你,回去一起休息。」
他現在的狀態其實並不差,雖然溝通的時間花得久了些,但也並沒有多疲憊,只是還有些事需要仔細考慮。
而且累了就能一起回去好好睡覺。
這幾個月都聚少離多,只能靠著視頻和短暫的碰面聯繫,連好好抱一會兒都難得,他已經很想她了。
葉枝猶豫一會兒,還是點點頭答應下來,埋在他懷裡輕聲說悄悄話:「那我快一點,你就在這裡等我……」
林暮冬瞳色愈溫,很聽話地點了下頭,低頭輕輕親了親她的髮頂。
葉枝臉上飛快地紅了紅,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馬修醫生也在很認真地研究牆上牆紙的紋路,才終於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口。
林暮冬眉峰微揚,微低下頭。
小姑娘仰起臉,用力抿了抿唇,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抬手主動抱住他的脖頸。
她其實看得到林暮冬的狀態,也知道林暮冬現在一定自己感覺其實還能支持。
可他們坐在裡面了那麼久。
他一個人在裡面,直面那些事情,把傷痕攤開來給對方看,堅持了這麼久。
葉枝摸得到他的心跳,也比馬修醫生更清楚他有多能忍耐。緊緊攥著他的袖口,踮著腳湊到他臉頰邊上,閉上眼睛,顫巍巍地飛快碰了一下。
林暮冬呼吸微頓。
他攬著她,胸口不自覺滯了一瞬,原本有些紛亂的念頭盡數安穩了,暖流悄悄地、無聲無息地一點點湧上來。
林暮冬握著她的手,微低下頭,深黑眼瞳輕輕彎了彎,朝她很淺地笑了下。
那種他很少會露出的笑意。眉眼都柔和,好乖,透出一點很乾淨的、一點都沒染上其他顏色的清淨純粹。
葉枝耳朵紅紅的,也朝他用力彎了彎眼睛,鬆開手過去:「馬修醫生……」
「唔——嗯?」
馬修醫生還在研究牆為什麼這麼白,聽見小姑娘叫自己,回過頭,又特意抬頭往她身後看了一眼。
葉枝眨眨眼睛,下意識跟著回了下頭。
「不要緊,我只是看看。」
馬修醫生確認了林暮冬沒跟上來,才終於放下心,笑著擺擺手,引著葉枝往辦公室走:「林先生的情況很複雜……他是我見過最好治療、也最不好治療的病人。」
葉枝微蹙起眉。
說起正事,馬修醫生的神色也嚴肅下來:「他的癥結是複合式的,在強烈創傷記憶的基礎上,又加了一層親人的背棄和厭惡,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樣的打擊已經足夠導致精神崩潰了。」
他話音一頓,看著葉枝緊張的神色,又笑了笑。
「——但他現在其實已經找到了自洽的方式。我相信,這個過程中你和你的家庭無疑功不可沒。」
在聽林暮冬談起過去的事的時候,他一度以為這個年輕人真的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封閉了情感,才能理智平靜到這個地步。
可後來他才發現,林暮冬其實只是在完成任務。
葉枝很擔心他,想讓他來看醫生,所以他就坐在這裡,配合醫生的每一個問題,給出醫生想要的每一個反應。
他的小姑娘在他的心上打了針封閉。
癥結還在,留下的傷痕還在。
但只要她還能抱著他,還能踮起腳親親他,還能朝他笑,他就感覺不到疼。
「他現在這樣,其實也完全一樣能正常生活。」
馬修醫生耐心給她打比方:「你是學康復醫學的,你們也知道,打封閉對炎症性的創傷其實也有治療效果,封閉下炎症會消退,組織會再生——有可能到最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葉枝輕輕攥起拳。
小姑娘沒有這麼好蒙過去,抿了抿唇角,仰頭看著他:「如果是不能自癒的傷口呢?」
馬修醫生並不意外她這個問題,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
老人頓了一陣,開口:「……很難。」
「作為一個病人,他過於配合了。」
馬修醫生緩聲解釋:「他知道什麼反應是對的,知道怎麼讓人放心,怎麼能代表他有好轉。他清楚治療的每個步驟和這樣做的目的用意,所以我要什麼他給什麼。」
「他治好的意願很強,但完全無法配合。無論我給出什麼引導,他都會直接作出我要的反應來。」
「除了用脫敏療法,一點一點重複刺激,重複到他徹底習慣、平靜接受不再出現過激反應,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這種方法多少有些冒險,如果要嘗試,最好挑選一段相對穩定的時間和階段,你最好能陪在他身邊。」
「我和他提了這個,你也可以幫他考慮考慮。」
……
他說得很詳盡,葉枝認真聽著,垂下眼睫,輕輕點了點頭。
「……還有。」
馬修醫生稍一猶豫,聲音微低下來:「結合他描述的情況,我在試圖找到另一種辦法。暫時不適合讓他知道,也不能保證究竟是不是有用,只是我個人一個極端冒險的猜測——」
馬修醫生頓了頓,迎上小姑娘忍不住亮起來的眸子,無奈苦笑:「作為心理治療師,我到現在依然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不是對的……不論怎麼說,在嘗試這條路之前,我想先和你的導師聊聊。」
有些沒想到治療方案還和自己這邊有關係,葉枝眨眨眼睛,看著明顯不準備再說下去的老人家,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好,我會問問老師有沒有時間的……謝謝您。」
「不用謝,幫助人們治療看不見的傷痕原本也是我們的職責。如果可以,我們願意見到每一個人重新擁抱光明。」
馬修醫生笑笑,示意她現在就可以回去:「好了,快回家。也不用太過擔心,總體來說,這次的約談至少還沒什麼大問題,林先生的心裡狀態很平穩——」
他還在職業狀態,和家屬溝通幾乎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老人家堪堪剎住話頭,張了張嘴,迎著小姑娘微微睜大的眼睛,摸摸鼻子輕咳一聲。
「平穩——平穩中帶著一絲不平穩,大概會有一點疲憊,可能需要有人抱著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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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醫生承擔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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