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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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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35:14 |只看該作者
第320章 同行

    謝家喜堂上頓時一片混亂。

    謝家大爺和二爺忙將謝東籬扶起來,送到後堂去。

    盈袖顧不得堂上眾人詫異的眼神,也拎著長長的新娘禮服跟了過去。

    「五夫人!五夫人!您等一等啊!」那喜婆瞠目結舌地看著新娘子就這樣跑了,忙追了上去。

    謝東籬躺在後堂的羅漢床上,面目雪白,嘴邊一縷血跡,看得盈袖心生歉疚。——都是她不好,都是她的錯……

    盈袖走過去,在羅漢床前跪坐下來,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

    謝東籬輕輕回握了一下。

    盈袖心裡一動,臉上陡然開朗起來,但是怕別人看見,她忙低下頭。

    謝家大夫人陸瑞蘭和二夫人甯舒眉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情景。

    新郎官人事不省暈倒在羅漢床上,剛剛進門的新娘子握著他的手,跪坐在他床前。

    陸瑞蘭心裡好受了些,過來問道:「曾太醫,五弟是怎麼了?」

    因是大婚的喜事,陸瑞蘭不肯說那些不吉利的話。

    曾太醫捋捋鬍子,道:「應該是太勞累了。謝副相身子本來就弱,又有宿疾。從脈相上看,應該是連日往京城趕,傷了本元吧?」

    謝東籬的手掌陡然熱了起來。

    盈袖明白過了,身子陡然僵硬,恨恨地將謝東籬的手扔到一邊,扶著羅漢床的床沿站了起來,暗道什麼連日趕路?明明是昨天折騰她,折騰得過火了!

    陸瑞蘭見盈袖起身了,忙走過去,拉著她的手。百般道歉:「五弟妹,真是不好意思。五弟一向身子不錯的,這一次實在是差事太忙,不然也不會這樣……」

    盈袖點點頭,「我省得,大嫂,您不用這樣說。」頓了頓。她正要說話。從門外傳來一個婆子的聲音:「五夫人,門口有人找,說是您娘家讓她來的。」

    盈袖一驚。終於還是來了嗎?她戀戀不捨地看了暈迷的謝東籬一眼,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謝東籬暈迷不醒,讓她能說什麼?——說什麼都不管用!

    盈袖的眼神黯了黯。對陸瑞蘭道:「大嫂,這裡拜託您了。我出去看看就回來。」

    陸瑞蘭點點頭,「去吧,我讓人把五弟送到你們的新房,等下喜婆直接領你去新房。」

    今天本來是謝家拜堂成親的日子。結果新郎官謝東籬居然當堂吐血暈迷。

    這件事一下子就在京城傳了開來。

    有些覬覦謝東籬,想跟他結親的人家忍不住高興,幸虧不是自己家閨女遇到這種事……

    當然。更多的人家在為盈袖可憐,先是失去了郡主之位。然後娘親和弟弟都身染重病,還有爹也被派到南鄭國做質子,只剩她一個人孤苦伶仃。

    盈袖這時候想不到那麼多,她曉得謝東籬應該沒有大礙,還是自己的娘親和弟弟要緊。

    從後堂走出來,她看見一個老實巴交的婆子,心裡先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她夢中那個衣著怪異的女子就好……

    「你找我什麼事?」盈袖命人將那婆子帶到一間偏廳問道。

    那婆子抬起頭,小心翼翼地道:「有人托奴婢給元大小姐代話,問您什麼時候會……會跟謝副相解除婚約?」

    盈袖挑了挑眉,道:「謝副相當堂吐血暈倒,你難道沒看見嗎?你讓我怎麼說出口?就算我說了,他沒聽見,還能算數嗎?」說完又攤開手問:「你主子答應我的東西呢?」

    那婆子搖搖頭:「主子說,要您先……先跟謝副相解除婚約,才……」

    盈袖轉身就走:「那你們等著辦喪事吧。」

    對方到這種時候都追著她來要解藥,那說明,元應藍和元應佳的性命對他們來說,比她想的還要重要。

    這就好辦了。

    不怕他們狡猾奸詐,就怕他們喪心病狂,什麼都不顧。

    只要有顧忌,她就能跟他們周旋,救出自己的娘親和弟弟。

    那婆子在謝家不敢放肆,眼睜睜看盈袖轉身進去了,只得歎口氣,搖搖頭,轉身回去了。

    盈袖鎮定了許多。

    她知道,按照她做的藥丸的效力,如果不吃解藥的話,今天應該是最後一天了,到下午的時候,元應藍和元應佳會疼得死去活來,肯定忍不下去了,到時候,他們肯定要再來求她的……

    盈袖昂著頭,被喜婆領著去了她和謝東籬的新房。

    這是一間完全新蓋的院子,前後四進,第三進七間正房,四間廂房,還帶一個小跨院,就是給他們夫妻住的。

    盈袖慢慢走了進去,心裡七上八下的。

    她其實並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成親了,還是沒有……

    不過來到新房門口,陸瑞蘭和甯舒眉就將她拉了進來,著急地道:「你可回來了,我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兩位嫂嫂請坐。」盈袖指了指兩張交椅。

    陸瑞蘭和甯舒眉都沒有坐下來。

    陸瑞蘭皺著眉頭道:「五弟剛才醒過來了一下,病情有些重,太醫建議,要搬到外面的莊子上靜養,你看呢?」

    盈袖正中下懷:「那就去吧,我跟去照顧他。」

    陸瑞蘭和甯舒眉兩個人相視而笑,心裡放心一塊大石頭。

    見盈袖這樣體貼,一點都不嫌棄謝東籬這個樣子,而且也不在意剛剛沒有完成的拜堂之禮,陸瑞蘭握住她的手,悄聲道:「五弟妹,你別生氣。等五弟好了,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大嫂別這樣說……」盈袖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都是應該的。」

    來到裡屋坐下,盈袖看著謝東籬靜靜躺著的樣子,輕歎道:「難為你了。」

    謝東籬咳嗽兩聲,沒有睜眼。又睡了過去。

    盈袖便和自己陪嫁的丫鬟開始收拾東西,打成幾個包裹,打算到莊子上去住一陣子。

    外面的酒席雖然開了,但是沒人問新郎官和新娘子的情形。

    陸瑞蘭和甯舒眉兩個人在外面跑前跑後地招待,只說謝東籬最近太累所以暈過去了,只要靜養幾天就好了。

    大家體貼地沒有多問,只是喝酒的氣氛到底沒有很熱絡。

    剛吃過午飯。盈袖就聽見採桑進來道:「夫人。外面又有人找您。」

    盈袖點點頭,「把她帶到待客的廂房。」

    待客的廂房在他們新房院子的第一進。

    還是那個婆子,不過她已經沒有上午的氣焰。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臉上還有被掌摑的痕跡。

    盈袖不想問她是如何進來的。

    幕後之人連蠱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都能弄到,派個把人混進各大府邸太容易了。

    說不定這就是為什麼元宏帝一聽蠱術在南鄭國以外的地方出現,才馬上命令謝東籬跟南鄭過大巫特使一起去解決這件事的原因。

    因為這東西實在是太邪門了。如果不及時防範,就連皇宮裡面他們都能來去自如!

    哪一個皇帝能容得下?!

    可惜謝東籬這會子暈迷不醒。不然盈袖會問他更多事情。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盈袖已經換上家常的衣衫,坐在廂房八仙桌旁邊的太師椅上,伸出自己早上剛染的指甲看了看。

    那婆子陪笑道:「元大小姐。您幾時打算跟謝副相……」

    啪!

    不等她說完,盈袖已經抽了她一個耳光,惱道:「還不死心?!我說了!——沒可能!」

    那婆子捂著臉。嘴唇翕合了半天,才訕訕地道:「……您真的不想知道您娘親和弟弟的下落了?」

    「我看你們是不顧元應藍和元應佳的死活了吧?」盈袖嗤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吃了一口,「不在乎就回去等著給他們收屍……今晚三更……我說到做到!」

    「……那您豈不是也要給您娘親和弟弟辦喪事?」那婆子忍不住譏嘲道。

    「這就不勞你們操心。大不了我自己去找,一天找不到找一年,一年找不到找一輩子,一輩子找不到,就找下輩子!」盈袖冷笑,「我就不信,天下之大,就真的找不到他們!」

    當然,她這樣說,前提是沈詠潔和小磊還活著。

    以她掌握的情形推斷,因為她當機立斷給元應藍和元應佳下了毒,所以對方肯定不敢對沈詠潔和小磊下手,應該是轉移到比較遠的地方了。

    如果來回要二十天,那說明不是藏在南鄭國,就是在北齊國。

    如果只是在東元國,還真要不了這麼長時間。

    那婆子想起主子疼得在地上打滾的情形,還是打了個寒戰,知道他們不得不屈服了,忙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訕笑道:「謝副相夫人真是厲害,老身佩服!能不顧家人的性命也要嫁,您也是頭一份……」

    「你再胡說八道,我的解藥就是喂了狗也不會給你!」盈袖冷笑著起身,不想再跟這婆子說話了。

    明明是來求她的,還敢這樣大言不慚譏諷她,真當她是軟柿子好捏?!

    那婆子忙跪了下來,給盈袖磕頭道:「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多嘴!」說著,啪啪啪啪自扇耳光。

    盈袖冷眼看著她,一直到她自個兒把自個兒扇得嘴邊流血,雙頰高高地腫了起來,才點點頭,道:「給我我娘親和弟弟的下落,我就給你們二十天份量的解藥。」

    那婆子窒了窒,不情不願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呈了上去。

    盈袖用左手腕的玉鐲先試了試,發現沒有異樣,才接了過來。

    蠱這個東西實在太可怕了,來無影去無蹤,還能控制人心。

    這種逆天的東西,根本不應該存在這個世上。

    頭一次,盈袖有了要將蠱滅絕的打算。

    南鄭國大巫,是蠱的祖宗吧?

    有機會,真想會一會她……

    盈袖一邊想,一邊拆開信看了看,頓時有些傻了。

    只見上面寫的地址,正是南鄭國京城的質子館!

    尼瑪!

    真的是送去了南鄭國?!

    她真的要會一會南鄭國大巫了!

    盈袖沉著臉,也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藥瓶,道:「這裡有二十粒藥,元應藍和元應佳一人十粒,一粒管兩天,一共二十天。如果我能在二十天內帶著娘親和弟弟平安歸來,就給你們最後的解藥。如果不能,就讓元應佳和元應藍給我一家陪葬!」

    因為只有這樣,對方才不敢再耍手段,如果他們真的在乎元應佳和元應藍的話。

    當然,她也是豁出去了,如果對方根本不在乎元應佳和元應藍的死活,她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可是如果對方不在乎元應藍和元應佳的死活,應該一早把沈詠潔和小磊弄死了,怎麼會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把他們弄到千里迢迢的南鄭國質子館關起來?

    所以不管怎麼看,她的做法應該是有效的。

    那婆子不敢再說什麼,伸手接過藥瓶,匆匆離去。

    盈袖將沈遇樂叫了過來,對她說了自己的打算,請她回去跟她娘親王月珊說一聲,然後就坐著大車,帶著昏昏沉沉的謝東籬,還有很多丫鬟婆子侍衛隨從,一起去了謝家在城外的莊子。

    王月珊聽說了大婚的情形,明白了盈袖的意思,第二天就收拾了東西,帶著沈遇樂去沈詠潔和小磊以前養病的莊子上住下來,這樣如果皇后齊雪筠想要找麻煩,他們也能應付。

    如今他們和皇后齊雪筠那一派屬於膠著狀態,誰都擔不起撕破臉的後果,只能達成這樣一種平衡。

    ……

    到了晚上,天上的濃雲居然散去了,天氣也沒有那麼冷,回復了正常的十月初的天氣。

    盈袖背著一個大包袱,躡手躡腳出了莊子,坐上她早就讓人準備好的大車,往向南鄭國去的路行去。

    對於謝東籬,她留下一封信,讓他好好養病,說她有事要出去,二十天后就回來了。

    採桑等丫鬟婆子都被她留下來,只有採桑一個人知道她出去了,但是對外只說她是病了,要靜養,不許別人打擾她。

    而謝東籬那邊,有謝東籬的小廝和以前的隨從照應,她們這邊的婆子幫著洗洗涮涮就行了。

    天上的月亮雖然是半圓,但是已經很明亮了。

    月輝灑落在大地上,給萬物蓋上了一層雲白的光。

    盈袖坐在車裡,有些精疲力盡。

    她撐著頭,在車裡剛剛闔上眼,突然覺得車身震了一下,然後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車門外輕斥:「滾回去!這裡有我!」

    盈袖推開車門,唰地一下拉開車簾,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車夫的位置上趕車,心情頓時大好,笑靨盛放,道:「東籬!你終於來了!」

    那人回過頭,臉上戴著那個銀白色的面具。——居然是好久不見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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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發表於 2021-4-16 12:35:24 |只看該作者
第321章 相伴

    破天荒頭一次,盈袖見到師父,心裡湧現的卻是淡淡的失望。

    「……師父?您怎麼來了?」盈袖眨了眨眼,很是驚訝地問道。

    師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久到盈袖已經再一次認為師父會和上一世一樣,就此消失不見……

    而且,她的心裡這一陣子很少想起師父。

    和謝東籬的點點滴滴已經將她的心塞得滿滿地。

    「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師父淡淡地道,回頭又往馬背上抽了一鞭。他的聲音又回復到剛才的金屬鏗鏘之聲,似乎她剛才聽到的話只是她的幻覺而已。

    盈袖窒了窒,在車裡蜷縮起來。

    京城十月初的夜晚,已經有些冷了。

    「……師父,我今天大婚……」盈袖低聲說道,淚光朦朧中,她盯著師父的背影,居然越看越像謝東籬的背影,心裡覺得很是不對,忙閉了閉眼,將這股不對的感覺壓了下來。

    師父在車前也窒了窒,半天才「嗯」了一聲,淡淡地道:「既然大婚,怎麼又跑出來了?新郎官呢?」

    盈袖咬了咬唇,蜷縮得更緊了,道:「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他……他明白的,不會怪我的。」

    「真的?」師父嗤笑一聲,「你對你的夫君也真是放得下心呢。」

    不知該說她心寬,還是根本沒有心……

    師父狠狠一鞭抽在拉車的馬背上,又問:「你要去哪裡?」

    「去南鄭國。」盈袖定了定神,「我……我爹病了,我去南鄭國看看他。」

    有關她娘親和弟弟的事,盈袖現在對師父也不敢說了。

    因為她心裡有了個模模糊糊的設想。只是這設想太過驚悚,她不敢確定是她失心瘋的臆想,還是確有其事,所以她選擇了暫時隱瞞和沉默。

    在無法做決定的時候,還是暫時不要決定為好。

    衝動是魔鬼,她已經吃過一次虧,不能再吃第二次。

    師父聽了咦了一聲。道:「師父倒是不知你跟你爹這樣父女情深。可以放下大婚的夫君。連夜去南鄭國探望他。——他是要死了嗎?」

    盈袖大慚,知道師父根本不信她說的話。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她爹對她和弟弟都不好。她師父是心知肚明的,結果她卻口口聲聲拋下剛剛成親病重的夫君,去南鄭國探父?

    再說,就算要去。以她的身份,也得正大光明地去吧?

    這樣偷偷摸摸半夜駕車逃跑算怎麼回事?跟私奔似的……

    明眼人一看就有問題!

    盈袖將腦袋埋在曲起的雙腿膝蓋上。低聲道:「……師父,您別問了,好嗎?」

    師父頓了頓,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又「駕」了一聲,甩鞭子抽著馬,往渡口行去。

    從京城去南鄭國。需要先坐四五天的船往西,到對岸之後。再轉而南下。

    南鄭國的方向,是在東元國的西南方。

    也許是因為師父來了,盈袖的心裡安定了許多。

    她抱著膝蓋坐在車裡,搖搖晃晃一陣子,也就睡了過去。

    到了渡口的時候,天色還是黑沉一片。

    師父卻像是早有準備一樣,來到渡口邊上拿下臉上的銀色面具,打了個呼哨。

    一個黑衣人鑽了出來,對他行禮道:「公子,渡船已經準備好了。」

    師父點點頭,「艄公水手和船娘都備好了吧?」

    「都是我們的人,公子請上船。」那黑衣人低著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師父回頭往車裡看了一眼,見裡面還沒有動靜,就對那黑衣人道:「你先去準備一下,找人下來把馬車弄到船上去。」

    那黑衣人應了,自去佈置。

    師父戴上銀色面具,轉身上了車,掀開車簾看了看,見盈袖偏著頭靠在車板壁上睡著了。雖然在沉睡中,眉頭依然緊皺。

    師父在心底歎了口氣,撂開車簾躍了上去,伸臂要將盈袖抱起來。

    有人靠近。

    盈袖猛地醒過來,下意識一個手肘推了出去。

    師父反手接住,輕輕鬆松將她的手肘化解了,「要上船了,我抱你下去。」

    盈袖搖搖頭,「我自己走。」

    她已經成親了,不能再跟師父不避嫌隙地接觸。

    師父戴著面具,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是盈袖敏銳地感覺到師父好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她心裡一急,道:「……我……我長大了,已經成親了!」

    噗!

    師父忍不住笑了,朗朗的笑聲十分醇厚,跟剛才的金石鏗鏘之聲很是不同。

    盈袖雖然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卻是輕輕扇了扇,掩蓋住她翻滾的心事。

    「那你自己下來吧。」師父不再堅持要抱她,自己退下了車。

    盈袖在車裡又坐了一會兒,跟著師父下車。

    兩艘小艇從夜色裡駛了過來。

    青江上的月色很是亮眼,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看見這樣的景色,盈袖壅塞的心底開闊了不少。

    娘、小磊,我一定能把你們平安帶回來!

    ……

    盈袖跟著師父上了前面那支小艇,有人趕著馬車上了後面那支小艇,一起往江心駛去。

    在江心中間,停著一艘三層高的樓船,比盈袖家當年那只從江南進京時候坐的樓船還要大,當然,比不過那一次謝東籬的欽差官船豪華。

    「這是誰的船?」盈袖好奇地問道。

    「是我的船。」師父背著手,淡淡地道,「上來吧。」他先躍了上去,然後伸手拉盈袖。

    盈袖拉著他的手,也輕輕鬆松躍了上去。

    等著她的馬車上了船,師父已經帶著盈袖去了樓船的第三層。

    這裡只有兩間艙室,不過非常寬闊。

    艙室裡自帶起座間、書房和臥房。哦,還有浴房!

    盈袖一看見裡面的陳設就笑開了花。

    她脫了鞋,往臥房的床撲了上去,抱著枕頭滾了幾圈。

    萬分緊張疲累的時候突然能看見一張舒適無比的床,真是太幸福了!

    盈袖本來是想看看艙室就出去跟師父說話的,結果她抱著枕頭沒滾兩下,就酣然入睡了。

    師父在外面的起座間等了一會兒。見盈袖還是不出來。又叫了兩聲:「袖袖?袖袖?」

    裡面沒有聲音。

    師父走了進去,見盈袖已經抱著枕頭趴在床上睡著了。

    師父靜靜地站了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才給她蓋上被子。放下帳簾,然後一個人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住的艙室,他臉上已經沒有銀色面具,只有一張樸實無華的面容。

    如果盈袖看見。就知道這張臉也是假的。

    因為這一次,師父要陪她千里迢迢去南鄭國。肯定不能一直戴著那個銀色面具,得用這張假臉示人。

    盈袖這一覺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來。

    師父過來看過她幾次,見她無恙,才沒有叫醒她。

    她終於醒來的時候。看見外面的天色還是黑的,以為自己才沒睡多久,只是全身酸痛。肚子裡咕咕叫,好像餓了很久的樣子。

    她從床上爬起來。去妝台的鏡子上照了照,發現自己頭髮亂糟糟的,衣衫也是到處都是皺褶,臉上的紅印子都睡出來了。

    她這是睡了多久啊!

    盈袖忙去浴房洗了把臉,又漱了口,再對著鏡子梳了個簡單的抓髻,插了一支金鳳釵,換上自己包袱裡帶的衣衫,才推開艙門出去。

    師父背著手,站在甲板上,看著遠處的江水出神。

    「師父。」盈袖看著這個背影覺得特別刺眼,忙移開眼神,輕輕喚了一聲。

    「醒了?餓了吧?」師父回頭看了她一眼,轉身對樓下道:「傳晚飯。」

    「師父,您還沒吃呢?很晚了吧?」盈袖發現師父已經除去銀色面具,露出他以前那張樸實無華的假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過去,雙手絞在身前。

    「嗯,還好。才戌時初。」師父淡淡地道。

    盈袖:「!!!」

    戌時初?

    她明明記得她從謝家的莊子上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中了!

    怎麼可能現在才戌時初!

    也許是盈袖詫異的神情太過明顯。

    師父看了看她,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笑道:「十月初十戌時初。」

    盈袖:「……」

    她成親那天是十月初八,她是十月初八晚上戌時中離開謝家莊子的。

    也就是說,她睡了兩天兩夜!

    「……難怪我肚子好餓……」盈袖的肚子這時候恰如其分地又叫了兩聲。

    師父轉身往艙室走去,「晚飯在我的艙室吃,還是去你的艙室吃?」

    盈袖其實想分著吃,但是看師父的樣子,大概是不會答應了,就道:「還是在那您那裡吃吧。」

    很快晚飯就在師父艙室的起座間擺好了。

    都是江上的魚鮮。

    一盤清蒸江魚,一碗蛤喇蒸蛋,一碗蝦米魚皮豆腐羹,一碟醬牛肉,一碗火腿鮮魚鹹肉湯,還有一大盆胭脂米粥。

    盈袖見了笑道:「師父這裡的吃食真不比京城的那些世家大族差。」

    「是嗎?師父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師父不是出身京城的世家大族?」師父吃了一口粥,不動聲色地反駁。

    盈袖被噎了一下,忙道:「師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您這裡的飯菜很好吃,比京城那些世家大族的菜還要好吃!」

    「不用說了。」師父笑了笑,「還有兩天就下船了。」頓了頓,又道:「下了船,就是南鄭國的地頭了。那裡不同東元國和北齊國,你要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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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35:35 |只看該作者
第322章 試探

    盈袖有些尷尬,忙跟著轉移話題,聚精會神地問道:「師父,這南鄭國是什麼樣子的?跟東元國和北齊國有什麼不同啊?不都是從以前的大周朝分裂來的嗎?」

    都是中州大陸上的國家,能不同到哪裡去?

    盈袖很是不解。

    師父看了看她,「想知道嗎?那先去沏茶。」

    盈袖忙乖乖地去另一邊的桌上拎了小茶壺過來,給師父斟茶倒水地服侍。

    師父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才道:「有什麼不同,去了不就知道了,現在說有什麼用?」

    盈袖:「!!!」

    真是太狡詐了!白沏了茶!

    師父從來都不會這樣狡詐的……

    盈袖重重籲一口氣,低下頭也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吹吹嫋嫋升起的熱氣,只好自己找臺階下,道:「師父,您知道,蠱這個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上一次你不是見到了?在慕容長青身上。」師父放下茶盞,「怎麼了?你手上的銀色光劍可以說是蠱的剋星。」

    盈袖吃驚地看了看自己左手腕的玉鐲,又眼神閃爍地瞥了師父一眼。

    師父抬眸看她,她連忙又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道:「後來又遇到幾次,倒是……倒是沒有出過大的簍子……」

    盈袖言不由衷地說道,差一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哦?」師父回了一句,尾音斜斜挑起,好像不信的樣子。

    盈袖翹著唇角,手裡轉著茶盞,沉吟良久。又問道:「師父,您說,這個世上有沒有人,真的有本事盯著另一個人?就算不在她身邊,但是無論她說什麼話,做什麼事,甚至是寫什麼字。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師父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道:「在身邊監視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不在身邊,這種本事。大概連神靈都做不到。」說完用手捂在唇邊輕輕咳嗽一聲,又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盈袖的雙眸猛地亮了起來:「師父,您是說,如果不在身邊的話。沒有人能那樣無所不能地監視另一個人的行動說話?就連用蠱也不能?」

    「蠱哪有那麼大能耐。」師父失笑著搖搖頭,「而且用蠱的話。必須要種到那人身上,或者那人身邊的人才行。如果種不到,憑什麼監視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監視另一個人?」

    盈袖又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放下茶盞。用手摸摸自己左手腕的玉鐲,閉了閉眼,感慨地道:「這就太好了!我一直擔心蠱那麼厲害。有蠱王的人能無所不能地監視別人,所以有些話。就算快憋死了也不敢說。」甚至差一點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賭注……

    幸虧謝東籬提前「吐血」暈倒,才免了她當眾說出那些誅心的話。

    那幕後之人要的,就是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跟謝東籬決裂!

    盈袖抬起眼眸,又悄悄瞥了師父一眼,見師父看了過來,忙又低下頭。

    師父的臉上一點笑意都無,雖然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假面面具,但是因做得非常逼真,完全看不出來是假的,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樣。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在這裡說吧。——除了我,沒旁人聽得見。」師父往後靠坐在紅木扶手官椅上,眼裡的神情晦澀不明。

    盈袖當然是相信師父的。

    如果有人能夠對付那幕後之人,應該只有師父。

    將剛才師父說的話想了一遍,再加上元應藍和元應佳還未完全解毒,兩條命還攥在她手裡,盈袖就大著膽子道:「是這樣的。有人在我大婚前八天擄走我娘親和弟弟,並且威脅我,要我跟謝副相當眾悔婚,才放了他們。還不許我跟任何人說,如果我說了,他們就會馬上知道,而我娘和弟弟的性命就不保了。」

    師父久久地看著她,眼裡的神情變幻莫測,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又像是壓抑的火山馬上就要爆發了,眉眼沉沉,和她之間隔著千山萬水。

    「……就因為這種無稽之談,你就要當眾跟你的新郎官悔婚!你不能跟他好好說說!」師父提高了聲調,「你的新郎官是不是就因為這件事,被你氣得吐血的!」

    盈袖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訕笑道:「當然不是,他本來就氣虛體弱,想是之前去雷州辦差,所以累著了……」一邊說,一邊卻又不怕死地偏了頭,斜睨著師父,一雙杏眸水汪汪地,想著那晚的情形,不由自主春意盎然,就那樣看著他,似是挑釁,又似在試探。

    師父看著她的眼神,心裡咯噔一聲,雖然讓自己不要被她迷惑,但是身下卻是不由自主起了反應,心裡越發不好受,忙端起已經冷了的清茶一口飲盡,壓下心頭那團火,冷聲道:「行了,你放心,在我身邊,沒人能窺探你分毫。你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礙的。至於你娘親和弟弟,我算過,有驚無險,還有後福,你不用擔心。——晚飯吃完了,你去歇息吧。再過兩天就下船了。」

    盈袖看著師父面無表情地面容,心裡不是不失望的。

    難道她猜錯了?

    她緩緩站起來,狐疑地又看了師父一眼,才轉身往自己的艙室走去。

    這一次以後,師父再也不跟她一起吃飯了。

    不僅沒有一起吃飯,就連面都沒有見過了。

    師父的艙室整天都關得緊緊的,吃飯的時候有人將飯食放在門口,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拿進去吃的。

    盈袖一個人無聊,有時候也出來到甲板上逛逛,就會看見有一個錦凳放在船頭,還有一根上好魚餌的釣魚竿。

    盈袖大喜,忙走過去拿了釣魚竿釣魚。

    她釣魚的本事不錯,半天就能釣出一小桶鮮魚。

    晚上喝到鮮美的魚湯的時候,是她最高興的時候。

    很快兩天過去。終於快要到南鄭國了。

    盈袖用手搭了一個小小的帳篷,往遠處看去,見那邊翠峰疊起,雲霧繚繞,天氣中有股濕熱的花香,確實跟他們所來的地方不同,也不冷。

    盈袖雖然心裡依然為娘親和弟弟擔心。但是既然師父說了他們是有驚無險。還有後福,她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收拾好東西,剛要背到背上。師父敲了敲門,走進來看了看她,道:「路引和民征你準備好了嗎?」

    路引相當於東元國政府發放的通行證,而民征。就是東元國國民的身份證明了。

    盈袖張了張嘴,有些心虛地搖搖頭:「時間太緊迫了。沒來得及辦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不是一時半會能辦下來的,最快也要三天。

    師父將一個小小的木匣子扔給她,不屑地道:「就這樣,你還想一個人來南鄭國?我看你還沒摸到南鄭國京城的城門就被苗民們背到山上做壓寨夫人去了!」

    盈袖漲紅了臉。接過那木匣,打開一看,見裡面正是她的路引和民征!

    「師父你太厲害了!你怎麼做出來的?跟真的一樣!」盈袖歡呼道。差一點就要撲過來抱住師父了。

    師父的臉都黑了一半,惱道:「本來就是真的!什麼跟真的一樣!」說完拂袖而去。

    盈袖捧著木匣子。看著師父的背影,目光越發幽深。——師父的脾氣什麼時候變得跟謝東籬那廝一樣了!

    下船跟上船一樣,也是從大船上下到小艇裡,然後坐著小艇往岸邊駛去。

    因為樓船吃水深,近岸泊不了。

    兩支小艇很快停到岸邊,搭好跳板。

    師父和盈袖一前一後下了船。

    沒過多久,她的馬車和馬也被樓船上的人弄到了岸上。

    「真是太謝謝你們了!」盈袖笑著對他們福身行禮,又拿出幾個裝著銀角子的荷包,「小小意思,你們拿去打酒吃。」

    那些人還不敢接,只拿眼睛往師父那邊瞥。

    師父淡淡點了點頭。

    那些人才接了過來,笑著對盈袖道謝,回身躍上小艇,回樓船上去了。

    「上車吧。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南鄭國的鎮安邦去住店。」師父撂開車簾,讓盈袖坐實大車。

    盈袖點了點頭,先把手上拎的師父的包袱扔到車裡,再背著自己的包袱上了車。

    「師父,這裡已經是南鄭國了嗎?」盈袖好奇地從車窗裡打量這裡的情形。

    師父點點頭,往拉車的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這裡就是南鄭國跟東元國接壤的地方,再走十多裡,就到鎮安邦了。」

    開始的時候,人煙確實很稀少,但是沒過多久,他們上了大路,盈袖頓時瞪大眼睛。

    她從車窗裡看見前面走著一個頭戴百花素銀花冠,身穿五彩半臂和半截流仙裙的女子!

    跟她在花轎裡做得那個夢裡看見的那個管謝東籬叫師父的女子穿得是一個樣式的衣衫!

    只是花色不同,質地也不同。

    那是那種奇形怪狀的樣子,她簡直死也忘不了!

    也是露著圓鼓鼓的胳膊和瑩白的小腿,不過這女子穿著一雙草鞋,不像她夢裡的女子,完全是赤足,還戴有一對奇形怪狀的腳鈴。

    這姑娘倒是沒有戴腳鈴。

    「師父!師父!您看見前面那個姑娘了嗎?能不能叫住她?」盈袖撂開車簾,十分激動地問道。

    「這是為何?」師父皺了皺眉頭,「你認識她?」

    「認識!認識!當然認識!」盈袖連聲說道,再一抬眼,愣了,只見從山間小道上又拐過來幾個女子,跟前面那個女子穿得也是一個樣式的衣衫!

    「啊?——原來如此。」盈袖一下子明白了,語氣中充滿沮喪之意。

    「怎麼了?」師父斜睨她,「你還要不要叫住她?」

    「不用了……」盈袖擺擺手,爬回車裡,「我只是看著她的衣衫覺得很有意思,想問問在哪裡做的……」

    她算是明白了,這個衣衫,應該是南鄭國女子常穿的樣式吧?

    師父看了看,了然道:「這是南鄭國苗女們穿的衣裙,別的女子不會這樣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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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
發表於 2021-4-16 12:35:49 |只看該作者
第323章 苗女

    「苗女?」盈袖眨了眨眼,想起上一世的時候,恍惚好像聽過這個詞。

    南鄭國地處中州大陸的西南部,不像東元國和北齊國,國民以大周朝的中州大陸居民為主。

    而南鄭國除了大周朝的土地外,將周邊那些少數民族們的土地也占過來了……

    所謂開疆拓土是也。

    所以如果有人現在一統三國,就會發現統一後的國家,比以前大周朝還要大。

    「你可別小看她們。她們也許不識字,也許不懂禮儀,但是她們直率豪爽,胸懷坦蕩,不像中州大陸的人那樣拐彎抹角,心裡沒有什麼彎彎繞,一旦認准了的事,就會全力以赴,絕不會妥協後退。」師父似乎對苗女的評價很高。

    盈袖想到在花轎裡做的那個夢,心裡更加不好受,酸溜溜地道:「師父,您這麼稱讚她們,為何沒有收一個苗女做徒弟?總比我這個中州大陸拐彎抹角心有彎彎繞的人好百倍……」

    這話實在是醋意熏天。

    盈袖一說出口就知道不妥,下意識捂住了嘴。

    師父正好笑吟吟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已經尷尬了,便不再多說,揚鞭抽了一下馬背。

    又走了一段路,已經到了中午時分。

    這南鄭國的天氣看上去不熱,但是空氣中水份太大,濕漉漉的,用手擰一擰,簡直擰得出水來,顯得很氣悶。

    盈袖從來沒有來過南鄭國,對這裡的氣候不太適應
攝像機也要有基權。

    到中午時分,她雖然沒有在路上行走,但是額頭和背後都起了細密的汗珠。

    她在車裡歎了口氣,道:「我可算明白那些苗女為何要穿那種露胳膊露腿的衣衫了……」

    因為穿得嚴嚴實實太容易出汗了!

    師父抿嘴笑了笑。回身撂開車簾,指著車座下的抽屜,道:「那裡有適合在南鄭國穿的衣裙,你不如換上吧。」

    盈袖大喜,忙要彎腰去拿,可是一想到自己也要露胳膊露腿,又有些不好意思。喃喃地道:「不用了吧……等到了客棧。洗洗就好了。」

    師父像是明白她的顧慮,笑道:「不是苗女的那種衣裙,是跟你平常的衣裙差不多的樣式。就是質地不同。外裳是香雲紗,內裡是細葛布,吸汗。」

    盈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點頭道:「那好。我換。」說著,彎腰到車座底下拉開抽屜。果然看見整整齊齊擺著幾套衣衫,上衫下裙,甚至中衣肚兜腰帶都有。

    盈袖紅了臉,低聲道:「師父。是您準備的嗎?」

    師父放下車簾,道:「是我讓船上的婆子準備的。」

    盈袖松了一口氣,心裡覺得怪怪地。但是因為有了另一種猜測,所以穿起這些衣衫來。也不覺得特別尷尬和不好意思了。

    她很快在車裡換好衣衫,覺得確實涼快多了,就靠在車板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師父:「師父,您對這裡這樣瞭解,許是來過這裡?」

    師父微微皺了眉,思索良久,才道:「以前遊歷的時候,來過這裡。」

    「這樣啊……」盈袖在車裡意味深長地拖了一聲,「那您有沒有見到什麼可人意兒的苗女呢?您剛才說,如果她們認准了的事,是會全力以赴,絕不回頭的。」

    師父沒有回頭,唇邊的弧度越來越上翹,「誰知道呢?也許有,也許沒有……」

    「啊?師父怎麼能這樣說話呢!」盈袖不知怎地,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憤怒的情緒,她捶了捶車座,「什麼叫也許有?也許沒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師父慢悠悠地又抽了那馬一鞭子,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

    沒過多久,他們來到一個揚著食幡的吊腳樓腳店前停了下來。

    「餓了吧?下去吃點兒東西吧。」師父將馬車趕到一棵巨大的榕樹下停了下來。

    盈袖撂開車簾看了看,問道:「師父,我不用戴幕離遮住頭臉吧?」

    「你都嫁人了,還有什麼好遮的?」師父毫不客氣地說道,起身往腳店行去。

    盈袖眯著眼睛打量師父的背影,在心裡琢磨了一番,才抬腳跟了過去。

    走進腳店看了看,裡面的桌椅都是刷了輕漆的藤製品,雖然看著怪裡怪氣,但是跟更奇怪的吊腳樓配上,卻格外和諧。

    「來一碗紅油米線,一個汽鍋雞。」師父已經點了吃食,「要快一點,我們還要趕路。」

    「好咧!客官您坐著,馬上就到!」那小二爽快地將肩膀上的毛巾拿下來,給他們擦了擦桌子和凳子,示意他們坐下。

    盈袖看見那古藤做的桌椅已經被擦得如同起了釉,紅亮紅亮的。

    「坐吧,這裡還算乾淨。」師父先坐了下來,將筷筒裡的筷子用白酒涮了涮,遞給盈袖。

    盈袖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邊坐了下來。

    他們在路上看見的第一個苗女這時也走了進來。

    她在腳店裡四下看了看,就往盈袖他們這一桌走了過來。

    「請問,你們,東元國人嗎?」那苗女的中州話說得很是生硬,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盈袖抬起頭,好奇地打量她,頓時在她高聳的肚腹處停了停。——這苗女還是個孕婦!

    那苗女看見她的目光,笑著撫了撫自己的肚子:「阿細,娃娃。」

    「你的名字叫阿細?」盈袖好奇地問道。

    苗女聽了,想了想,才點點頭,「是,我的名字,阿細。」然後指了指盈袖,「你的名字?」

    盈袖不想隨便告訴別人名字,也想了想,道:「我叫阿袖。」

    那苗女進來的時候,臉上本是一派愁苦,不過跟盈袖說了幾句話之後。臉上笑容增多了,她點點頭,「阿袖。」又道:「你,東元國人?」

    盈袖點點頭,「我們剛從東元國來。」

    那苗女眼裡又增歡喜,道:「那你回東元國,告訴王郎。他有娃娃。阿細和王朗的娃娃!」

    盈袖一下子愣住了。

    這苗女不是腦子有毛病吧?

    怎麼見了一個陌生人,就讓人給她傳這種話?!

    盈袖還沒有回答,那跑堂的小二已經走了過來。將那苗女拉開,道:「阿細,你姐姐來了,在門口尋你呢。快去看看吧!」說著,連哄帶騙。將那苗女拉了出去。

    盈袖皺著眉頭一直盯著小二,直到他回來上菜的時候,才問道:「小二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那小二歎了口氣。道:「不瞞客官,這阿細是個好姑娘,只是被人騙了。所以腦子有些問題了。就在我們這腳店四周轉悠,遇到看上去是別國的人。就沖上來找人跟她的王郎帶話!唉,作孽啊!」

    「啊?」盈袖很是驚訝,她偷偷瞥了師父一眼。

    不是說苗女都是直率豪爽,胸懷坦蕩,全力以赴,絕不妥協?!

    這個苗女好像很是黏黏糊糊啊!

    「那王郎是怎麼回事呢?」盈袖好奇心起,拿出幾個銅板遞過去,「小哥拿去吃酒。」

    那小二拿盈袖的賞錢,便說得更多了:「說良心話,這件事,跟我們這個腳店也有些關係。半年前,有一隊東元國人士來到我們南鄭國,就在我們這裡歇腳。裡面有個王公子,看上去就是大家子出身,生得真是風流俊俏,人又多情,跟這苗女阿細不知怎地做成一對。你也知道,人家什麼身份,怎麼會娶她?當然是事辦完就走了,她不信,天天來問,還說那王公子說了要娶她,一定不會騙她的。」

    盈袖同情地往店外看了一眼,結果看見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女子,正抱著阿細勸哄。

    阿細靠在她懷裡,看不見她的神情。

    「然後呢?」

    「我們開始都以為她是失心瘋了,人家王公子那樣的人物,怎麼會跟她這種苗女做成一對?人家帶著的婢女都比她漂亮,結果過了幾個月,阿細的肚子都大了,人也有些不清醒了,見天跑來我們這裡問。後來是看著衣著是外地的人都要拉著問王郎。唉……也是作孽,好好的姑娘家,就被那個王公子給毀了!」小二說完,搖頭走了。

    盈袖對那苗女阿細充滿同情。

    師父看了她一眼,冷聲道:「好了,這事跟你無關。而且苗女也未必完全無辜,不要只聽信一面之詞。」

    盈袖咬了咬唇,道:「苗女再不無辜,還能逼著那王公子跟她生孩子?」

    「怎麼不可能?」師父放下筷子,拿巾子擦了擦嘴,「苗女善蠱,你不知道嗎?」

    盈袖的眼睛都瞪出來了,「善蠱?!不是只有南鄭國的大巫才會蠱術嗎?」

    「苗女的蠱,跟大巫的蠱,是不一樣的。」師父跟她詳細解釋,「雖然兩者同源,但是性能效用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用兵器做比,大巫的蠱,就如同宮裡禁軍用的精製強弩,而苗女的蠱,只是街頭頑童用的彈弓。」

    「……蠱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邪門了……」盈袖也不想吃了,將筷子放下。

    一個商人模樣的人從他們桌旁路過,聽見她的話,忙道:「這位姑娘,您可別在南鄭國說蠱的壞話,會被聽見的,而且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盈袖一聽就惱了,正要反駁,卻看見師父對她立起了眉毛,只好又縮了回去。

    兩人吃完午飯,又打包了七八個牛肉餡餅,買了一個五層的八寶攢盒,裡面每一層都裝著一些零食小吃和點心,有青蕉糯米糍,也有油炸小白魚幹,還有零碎的火腿片幹豆腐,炸花生米等常見菜。

    從吊腳樓腳店裡走出來,盈袖看見阿細和她姐姐還在旁邊的空地上站著。

    「……阿細,咱們回去吧。你還來做什麼呢?好好養胎,等生下來,族裡會幫你養的。」阿細的姐姐輕聲勸她,「再說,姐姐那時候讓你落蠱,你又不肯。如今知道了吧?人家是東元國三侯五相世家的男子,如果不用蠱,怎麼會願意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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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36:02 |只看該作者
第324章 偶遇

    阿細姐姐的中州話說得很好,比阿細強多了。

    盈袖從她們身邊走過,聽見「東元國三侯五相世家的男子」幾個字,很是訝異地回頭看了她們一眼。

    阿細的姐姐感覺到盈袖的視線,抬起頭看了看她,對她陪笑道:「這位姑娘,是我妹妹不小心煩到你們了嗎?」

    盈袖忙搖頭,扯了嘴角笑了笑,趕緊跟著師父的腳步來到榕樹下自家的大車前面。

    師父給她撂開車簾,「上去吧。」

    盈袖爬上車,忍不住還是道:「……師父,那苗女沒有落蠱……」

    剛才那阿細姐妹說的話,師父也聽見了,他跳上車轅,淡淡地道:「那又怎樣呢?你還能出頭幫她打抱不平不成?」

    盈袖歎了口氣,縮回車裡面,道:「我確實沒法給她出頭,只是覺得‘天下男子皆薄幸’這句話,真是沒有說錯。」

    師父沒有接話,揚鞭趕著大車離開了鬱鬱蔥蔥的榕樹下,往前方的大路駛去。

    他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鎮安邦去住店。

    這一次馬車行得很快,在南鄭國粗陋的山路上行走,盈袖被顛簸得七葷八素,午飯都快吐出來了。

    「……師父,能不能慢一點啊?」盈袖捂住嘴,擔心自己真的要吐出來了。

    「怎麼了?」師父回頭撂開車簾看了看她,「很難受?」

    盈袖點點頭。

    師父見她面色慘白,唇上甚至一點血色都沒有,應該確實很難受,便點點頭,「好。那就慢一些吧。」

    不過,如果這樣慢慢走,可能天黑之前就不能到鎮安邦住店了。

    師父默默地勒了勒馬。

    拉車的馬緩緩慢了下來。

    盈袖這才覺得好受些。

    她不再好奇地看著車窗外的異國景色,而是一個人歪在車榻上昏昏欲睡。

    大車平緩地前行,雖然不再顛簸得厲害,但是走得也很慢了。

    等盈袖從小憩中睜開眼睛,撂開車簾。發現外面已經天黑了。但是天上的月亮十分明亮耀眼,已經快成一個白玉圓盤,掛在深藍的夜空中。

    「到了嗎?」盈袖悄聲問道。

    師父搖搖頭。「還遠著呢,今天只能在野外歇著了。」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前面兩山之間有塊空地。旁邊好像還有個池子,既擋風。又避人,咱們去那邊吧。」

    盈袖點點頭,「我聽師父的。」

    師父揚鞭抽馬,很快拐下這條主道。往路邊小道的山坳處行去。

    停下馬車,師父從車後廂裡搬出來一個鐵蒙子,架在水池邊上的大樹下麵。又四處搜了些樹枝枯草過來,拿出打火石。點燃火,烘烤著鐵蒙子。

    「你在這裡歇著,我去看看能不能打點野味。」師父招呼盈袖下車,自己走入了大山之中。

    盈袖一點都不害怕,她揚聲應了,從車裡下來,看見這裡的景色,有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這裡的美,超過她的想像。

    一入眼就是個如同深綠翡翠的池塘,但是池塘裡映著一個圓白透亮的滿月。

    盈袖算了算,今天好像已經是十月十五了……

    難怪這月亮這麼圓,這麼亮!

    池塘旁邊是一塊很大很厚實的草地,草地靠近山腳的地方卻是五顏六色的繁花。

    在月光下,越是豔麗的花瓣,越是顯得聖潔不可逼視。

    池塘邊上還有一棵樹,盈袖走近了一看,發現那居然是一棵桂樹!

    桂樹上開滿了金黃雪白的小花,清幽的香氣撲鼻而來,就差樹下再來一隻搗藥的兔子了!

    盈袖滿心歡喜地在樹下轉了轉,大聲笑道:「師父,這裡好美啊!我很喜歡!」

    已經走到山裡深處的師父耳朵動了動,似乎聽見了她的叫聲,抿嘴笑了笑,隨手彈了顆小石子出去,就抓了一隻肥肥的灰色野兔。

    盈袖轉眼就看見桂樹下師父生的火,無語地搖搖頭,也去車後廂拿了一個鐵架子和小水壺過來,在那鐵蒙子旁邊支撐好,又尋來很多枯樹枝,用鐵蒙子下面的火點燃,再去水池邊上用小水壺取了水,掛在鐵架子上燒開。

    自己沒事就去池塘邊晃悠,看見月光下的池塘裡居然還有魚!

    她也不客氣了,找了根叉形樹枝,定定地盯著那池塘,不時往水裡一紮。

    等師父拎著兩隻肥肥的灰色野兔回來的時候,盈袖已經在池塘裡抓了兩條魚出來了。

    「師父,您想吃烤魚,還是喝魚湯?」盈袖笑盈盈地問道,眉梢眼角間都是自得,又很惋惜地看著師父抓的野兔,道:「哎呀,師父您怎麼不抓一隻小白兔?可惜了……」

    要是小白兔,她就不吃它們了。

    灰兔嘛……嗯嗯,真的很餓了哦!

    師父笑了笑,「你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我去把這兩隻兔子收拾了。」說著,拿出一柄鋒利的小刀,俐落地將那兔子扒皮放血,又剔除內臟,在池塘邊清理得乾乾淨淨,放到鐵蒙子上烤。

    再刷上點蜂蜜和鹽巴等調料,呼!香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盈袖索性把魚也收拾了,照樣放到鐵蒙子上烤。

    兩人剛剛烤好魚和兔子,用刀切開大吃的時候,突然聽見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湧了過來。

    那些人說的話盈袖聽不懂。

    師父看了看她,「是苗人。」

    「啊?好像很多人呢,他們來做什麼?」盈袖趕緊吃了幾口烤兔肉,免得等下沒得吃了。

    沒過多久,越來越多的苗人湧了過來。

    看上去都是青年男女。

    男的頭上包著黑色包頭,穿著半裸上身的獸皮,腳上穿著鹿皮靴子,腰間挎著明晃晃的彎刀,很是彪悍。

    女的都穿著露胳膊的半臂和露小腿的流仙裙。花樣顏色都恨不得越多越好,最好把所有的顏色花紋都堆上去,但是卻不顯得臃腫繁雜,反而有種奇特的美感。

    看見這塊地方已經有了人,這些苗人也愣住了。

    盈袖從桂樹下站了起來,好奇地看著那些苗人。

    很多苗人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裝束的女子。

    開滿金黃雪白桂花的桂花樹下,一個肌膚雪白的窈窕女子亭亭而立。衣帶當風。

    盈袖笑著對他們點點頭。伸手撩了撩被風吹亂的秀髮。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這樣的景致,讓那些苗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師父站了起來。往盈袖身前站住了,擋在她身前,淡然問道:「你們做什麼的?」

    他說的是中州話,正宗東元國京城語氣。

    那苗人中也有會說中州話的。見狀忙過來彎腰行禮,道:「兩位是從外面來的吧?我們是這裡的頓巴族人。今天是十五,大家要在這裡跳月。還請兩位不要見怪。」

    這苗人說話彬彬有禮,顯見是有見識的人。

    師父對他點點頭,道:「是我疏忽了。忘了這一茬。」

    「兩位如果不嫌棄,可以跟我們一起。」那苗人看了看從師父身後探頭出來的盈袖,對她露出一個大大方方的微笑。「阿細跳月,我們的姑娘會在今天找到自己的情郎。」

    盈袖長長地「哦」了一聲。悄悄拉拉師父的衣襟,「師父,不如,我們就看看他們怎麼跳的?」

    師父想了想,南鄭國這個地方比較邪門,晚上最好不要趕路,反正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不如就留下來看看吧。

    「好吧。」師父點點頭,對那苗人道:「我去把大車趕開。」

    師父將大車也趕到這桂樹下麵,把池塘邊的整片草地都讓給了那些前來跳月的男男女女。

    那些苗人十分歡喜,齊聲向師父道謝,然後就忙碌開了。

    他們人多,也是經常做這種事的,因此很快就在草地中央架起了一個大大的篝火。

    火光沖天,將這一片燃得透亮。

    他們還帶了一些野味過來,有野兔、獐子、山雞,甚至還有一看就有毒的青蛇,但都已經扒皮洗淨,放到篝火上面的大鐵鍋裡煮了起來。

    那大鐵鍋裡燒著熱水,很快汩汩冒泡。

    盈袖看著那些苗人又拿出一些風乾了的蠍子蜘蛛蜈蚣和壁虎,都投到那大鐵鍋裡,很快,那鐵鍋裡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不過盈袖看見那些風乾的蠍子蜘蛛蜈蚣和壁虎,早就倒盡了胃口,實在不想再看第二眼,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些青年男女。

    一看之下,她咦了一聲,只見那個白天看見的大著肚子的阿細姑娘和她姐姐也在那些苗人當中。

    阿細一直在笑,好像比白天時候的心情好多了。

    她姐姐從大鐵鍋裡舀起一碗乳白的湯,給阿細喝。

    盈袖倒抽一口涼氣,忙往師父身邊坐近了些,悄聲問道:「……那湯能喝嗎?」簡直是劇毒啊!

    師父眯著眼睛笑了笑,嘴裡叼著一根草棍,單腿支起,靠坐在大車車轅上,含含糊糊地道:「能啊,那湯好著呢……」

    一句話沒有說完,剛才那個跟他們說話的苗人小夥子端著一碗湯走了過來,對著車轅上坐著的盈袖道:「美麗的姑娘,這碗五毒湯,是我們頓巴族人請你喝的。喝了之後,你一定會更加美貌,益壽延年,多子多孫!」

    師父發現那苗人青年向他們走過來的時候,眉頭就擰了起來,不過在聽見他說「多子多孫」之後,馬上就釋然了,對瞠目結舌的盈袖道:「喝了吧,我跟你說過,這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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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童女

    盈袖想到剛才看見苗人放進去的那些東西,很是為難地瞅了師父一眼。

    「真的很好喝,雖然叫五毒湯,但是沒毒。」那苗人青年男子見盈袖似乎很猶豫,忙熱心給她解釋:「這湯名為五毒,是因為放了五種常用蠱毒,但是因為五毒相生相剋,所以湊在一起倒沒毒了,反而能解南鄭這一代的濕熱和瘴氣。而且,對一般的蠱,姑娘也就不怕了。」

    剛到南鄭國就能喝到這種苗人特有的湯,也是造化。

    「啊?還能抗蠱?」盈袖一聽,二話不說接過來一飲而盡,末了用帕子擦了擦嘴,點頭道:「味道確實不錯。」有股不加鹽的海參湯的味道。

    那苗人男子看著她笑,道:「只能抗一般的蠱。太厲害的蠱,這湯是沒辦法的。」

    「太厲害的蠱?」

    「就是大巫的蠱。大巫是天上星宿下凡,她的蠱,出神入化,已經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夠領會的。」那苗人男子對南鄭國的大巫也十分推崇。

    盈袖點點頭,將那碗還給他,從袖袋裡掏出碎銀子,道:「這個給你。」

    那苗人男子忙搖搖頭,「我們的五毒湯是不賣的。」說著,又對盈袖咧嘴一笑,露出八顆雪白整齊的牙齒。

    師父本來在旁邊笑吟吟地旁觀,待看到那苗人男子越來越殷勤,忍不住在旁邊咳嗽了一聲,問道:「……能不能給我一碗湯?」

    那苗人男子看了看師父,問盈袖道:「這是你的什麼人?」

    盈袖窒了窒,正要說是她師父,師父卻淡淡地道:「哥哥。」

    那苗人男子看了看盈袖,又看了看師父。道:「你們是兄妹啊?但是生得一點都不像。」說著指了指盈袖,「你很好看。他……」又指了指師父,「很一般。」

    師父臉上用著一張「樸實無華」的假面面具,雖然逼真得跟真的一樣,但是容貌確實很一般。

    盈袖忍不住掩袖而笑,道:「這有什麼的?龍生九子,種種不同而已。」

    那苗人男子不是很懂盈袖說的話。對她笑了笑。伸出一隻手,道:「美麗的姑娘,能不能請你跟我一起跳月?」

    「啊?」盈袖徹底愣住了。

    「她不會跳。」師父冷冷說道。看了那苗人男子一眼。

    那苗人男子被師父的眼光看得打了個寒戰,忙往後退了一步,朝盈袖笑了笑,轉身走到自己身邊。

    這時。那邊的草地上,這些苗人青年男女已經都站了起來。圍著篝火排成一個圈。

    有幾個男女走到草地邊上,將他們的大背簍拎過來,從裡面拿出各種樂器,有些看上去像琵琶、月琴。卻比琵琶、月琴要短一截。有些是挎在身上的大三弦,輕輕一敲,立刻帶起歡快的節奏。

    阿細大著肚子。不能跳舞,她和一個含情脈脈看著她的男子走到草地邊上。對著天上的月亮,兩人亮開清脆的歌喉,開始對唱。

    「阿哥那個喲!天天想你睡不著,想你多病又多纏,手拿鏡子照一照,臉色黑黑半天雲!」

    「阿妹那個喲!天天想你睡不好,半碗米飯難吃完,吃飯好比吞沙子,吃酒吃肉像吃鹽!」

    「阿妹/阿哥那個喲!哪時跟你一家坐,冷水泡飯也香甜!」

    伴著兩人的歌聲,那些苗人男女開始在草地上歡快地跳了起來。

    他們一對一站著拉手轉了一圈,然後循著節奏左右搖擺,不時拍著手掌,發出有節奏的啪啪聲,再一起踢腿踹腳,在草地上旋轉起來。

    苗女們的大擺流仙裙轉得都要飛起來了,露出她們結實的大腿,甚至能看見她們裙子底下穿的小衣……

    舞曲是那樣歡快,歌聲是那樣纏綿,草地上的苗人男女跳得如醉如癡。

    這股旁若無人的歡喜感染了盈袖。

    她抱著膝蓋坐在車轅上,感慨地道:「做人當如他們一樣,才是痛痛快快的一輩子。」

    師父笑了笑,沒有告訴她,這些苗人白日裡還要擔心打不夠獵,采不夠藥,換不到足夠的鹽巴、鐵器和糧食,他們部族這個冬天就要難過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大膽的苗女跑了過來,向師父伸出手,說著生硬的中州話:「公子,跳月。」

    師父還沒有回應,盈袖的眉毛就高高地挑了起來:「我哥哥不會跳舞。」直言了當拒絕了那苗女。

    那苗女也不生氣,一雙靈活的黑眸看了看盈袖,又看了看師父,道:「你們,夫妻。兄妹,不是!」

    盈袖差一點要暈,忙道:「我們是兄妹!真是兄妹!」

    師父咳嗽一聲,道:「我困了,先進去睡會兒。」說著,轉身鑽到車裡去了。

    車簾放了下來,擋住了外人的視線。

    盈袖無語。

    這裡又唱歌又跳舞,還有各種樂器敲打,怎麼睡啊!

    但是她也不想師父坐在外面招蜂引蝶,雖然已經戴了面具了,用了那樣其貌不揚的一個面具,居然還有女人送上門……

    盈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那苗女見師父居然躲開了,朝盈袖又看了看一眼,才點點頭,道:「他好。」然後對盈袖伸了伸大拇指,轉身離去。

    盈袖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也想是不是應該坐到車裡去。

    但是看見這些人高高興興跳舞,她又覺得多看一會兒也是好的,畢竟這樣的情景,在東元國是難以想像的。

    到了月亮升到正當空的時候,這些苗人男女終於結束了一晚上的「阿細跳月」,男男女女結伴走入草地靠近小山的樹林裡,很快往山上爬去了。

    剛才還熱鬧喧囂的草地上,突然變得一片安靜。

    天上的月亮靜靜照耀,灑下一片月輝,給這裡的一切披上一層銀色輕紗。

    池塘裡蕩起一陣漣漪。那倒映在池塘裡的月影被波心震碎了,緩緩散開,又慢慢合攏。

    盈袖抱著膝蓋蜷著雙腿坐在桂樹底下的大車車轅上,看著這裡的景色出了神。

    夜風吹來,桂樹嘩嘩作響。

    盈袖這才覺得有些冷。

    她正想也進車裡,突然覺得背後一暖,一件薄氅輕輕落在她身上。

    盈袖回頭。看見師父深邃的黑眸。抿嘴笑了笑,道:「怎麼現在醒了?剛才那麼吵你還睡著了。」

    師父也翹起唇角,「剛才還能睡。這時候倒睡不著了。」說著,他雙臂一緊,從背後將盈袖抱了起來,跳下大車。道:「來,我陪你跳月。」說著。將她轉一個圈,面對著自己,一手托著她的手,一手托著她的腰。讓她踩在自己腳上,開始在草地上旋轉騰挪。

    盈袖很是驚慌,忙道:「師父!這樣不好!您放我下來!」

    師父卻不說話。腳底如同踩了滑板一樣,在草尖上舒緩地滑過。

    仰頭。頭頂上是藏藍色的天幕,鑲嵌著明月和星光。

    眉梢之下,是師父飽含深意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那眸子裡沒有別人,只有她一個人……

    盈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和師父這樣親密接觸,但是她的直覺卻告訴她,她可以和師父如此,因為她的師父不是別人,應該是……

    有可能嗎?有可能嗎?有可能嗎?

    盈袖的目光移到師父戴著特製手套的手上,特別想把他的手套摘了……

    「……好了嗎?還要跳嗎?」師父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冷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盈袖:「……師父跳不動了嗎?「

    「嗯,你太重了,我的腳已經麻了。」師父不動聲色地道,將她放了下來。

    盈袖氣極,不知師父為何突然這麼說。

    但是師父已經轉身回大車那裡去了。

    她只好跟了上去。

    在師父身後爬上車,盈袖還是說了一句實話:「師父,我很高興您帶我跳月。」

    「嗯,睡吧。」師父扔給她一張薄毯子,自己在對面車榻上躺下。

    這輛馬車很寬敞,可以容納八個人同乘。

    現在只有她和師父兩個人,當然一點都不擠。

    盈袖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連夢都沒有做。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去池塘邊洗漱,又合著昨天帶來的五層八寶攢盒裡的小食,吃了昨天剩下來的烤魚和烤兔肉,解決了早飯問題。

    「今天會走快一些。你若是不舒服,就多墊幾層墊子。」師父說了一聲,將那些鐵蒙子和鐵支架、水壺都放入車後廂。

    盈袖應了,她也知道不能在路上耽擱時間,「行。昨天是第一天坐車,還不適應,今兒應該沒事了。師父儘管快點。」

    兩人不再說話,只聽到馬蹄的盧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盈袖在車榻上墊了好幾層墊子和毯子,躺了下來,終於覺得舒服點了。

    這一次,他們傍晚時分就來到普定邦,已經離開了鎮安邦。

    「這鎮子上只有一個客棧。」師父趕著大車在普定邦的鎮上走了一圈,終於無奈地折返回去,在剛才路過的那個尖屋頂的三層客棧處停下來。

    那客棧大門上寫著「葛代之屋」,問了街上的人,才知道這裡就是客棧。

    盈袖跟師父下車,鎖了車門,又給了小二一些銅錢,勞煩他把大車趕到放車馬的地方去。

    他們正要進屋去,一群頭纏紅布,身穿紅色短打衣褲的男子沖了上來。

    師父忙護著盈袖往旁邊讓去。

    那群人氣勢洶洶沖到「葛代之屋」裡面,叉腰大叫道:「葛代!你敢藏匿我們巫家要的童女?!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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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狹路

    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男子佝僂著腰從後堂轉了出來,對著那叉腰大叫穿紅色短打衣衫的男子首領點頭哈腰地道:「萬頭領,您來了,要不要打兩角酒吃一頓?小的店裡剛到上好的銀環蛇,正好煨了一鍋蛇羹。」

    那姓萬的頭領卻根本不買帳,啪地一巴掌扇過去,將那獐頭鼠目的男子打得摔倒在地上,指著他道:「葛代!你別胡扯!老子問你童女在哪裡?!」

    「童女?什麼童女?」那叫葛代的老闆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還在努力陪笑,「我這裡是客棧,哪裡有什麼童女?」說著又問店裡的客人,「你看見童女了嗎?」

    那人搖搖頭,「沒有,我沒有看見。」

    又問另一個:「那請問你看見童女了嗎?」

    另一個也搖搖頭:「沒有,哪裡有童女?叫一個出來給哥開開眼!」

    葛代問了一圈店裡的客人,然後才對著萬頭領打躬作揖:「萬頭領,您看,我們這裡真的沒有巫家要的童女。來,您好久沒來了,這點東西不成敬意,您拿去打酒吃。」一邊說,一邊塞了一把碎銀子給那萬頭領。

    萬頭領兩眼一翻,將葛代塞的銀子塞到口袋裡,卻照罵不誤:「沒有童女?呸!你把我們當傻子呢!」說著,他的目光往店內眾人看去,「我們巫家要九九八十一名陰時陰月陰日出生的不到十歲的童女!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剛尋來的八歲童女跑到你這裡躲起來了?整個普定邦就這麼大點兒地方,她們能逃到哪裡去?——給我搜!」

    萬頭領大手一揮,他帶來的人立刻推開葛代之屋的小二和客人,往樓上的房間沖過去了。

    盈袖聽了「巫家」兩個字,不由看了師父一眼。

    師父對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轉頭一起默默旁觀。

    又一次聽到這個巫家,居然是她踏上南鄭國國土的第二天。

    盈袖不由自主想到娘親沈詠潔,就是她告訴盈袖南鄭國的蠱、大巫和巫家、皇室的關係。

    智計百出的娘親,卻被那些人趁她病重的時候抓走了!

    盈袖心裡一陣著急,不由輕聲對師父道:「……不如,我們別住店了,趕緊趕路吧……」

    師父搖搖頭。「南鄭國這邊有些邪門兒。晚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好別走夜路。昨天夜裡我帶你去的那個地方,其實是頓巴族的領地。他們又給你喝了五毒湯,你才無事。我可不敢保證,你今晚還有這樣的運氣。」

    南鄭國苗人部落很多,一不小心踏了進去。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師父雖然不懼苗人,但是帶著盈袖。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了。

    就跟盈袖對娘親和弟弟的心一樣,師父對盈袖,也是不敢冒任何危險。

    盈袖只好作罷,正要走進客棧裡面。就聽見有人在客棧二樓大喊:「抓到了!就是下午逃走的那個童女!」說著,一個穿著紅色短打衣衫的男子手裡抓著一個小女孩的頭髮,從屋裡走出來。

    那小女孩嚇得連叫都不敢叫。被拽著頭髮一步步往外走。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應娘!應娘!」一個少婦披頭散髮從屋裡撲了出來,抓住那穿紅色短打衣衫的男子的手。苦苦哀求道:「大爺!大爺!你們明明說只要我陪你們睡一晚,就不抓我女兒的!你們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

    「哈哈哈哈!你這騷娘們兒!昨天晚上服侍了我們兄弟七八個,很厲害啊!老子本來想放你一馬,但是你今天既然生路不走走死路,老子也不手軟了,你去死!」說著,那穿紅衣短打衣衫的男子抽出腰間的彎刀,往那女子頭上砍去!

    盈袖聽得眉毛豎了起來,她眼神一沉,右手一抖,夾住一枚小小的袖箭,如同射箭般往那男子掄起彎刀的手腕彈射出去!

    那鋼珠帶著勁風,速度奇快,就在那男子揮下彎刀之前,噗地一聲,穿透了他的手腕,一直往前,嗖地一下紮到客棧的竹壁上了。

    「啊——!」那男子手上的鋼刀落到了地上,他捂著自己的被紮穿的右手碗狂叫著倒在地上翻滾起來,疼得眼睛都花了。

    那地上跪著的女子忙從那男子面前將自己女兒拉過來,就要往樓下沖。

    「誰?誰幹的?給我站出來!」萬頭領大怒,盯著這屋裡的人一個個看過來,看過去,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屋裡有誰有這樣大本事。

    這時那女子已經拖著女兒從樓上下來,要往後門沖去。

    「給我抓回來!」萬頭領一聲令下,又有三四個男人追了上去。

    這少婦和小姑娘哪裡是這些五大三粗男子的對手,很快被他們抓了回來。

    另一個人上樓將樓上那個被紮穿手腕的人扶了起來,背著來到樓下,道:「頭領,他暈過去了。」

    「帶回去給郎中看看。」萬頭領見那人還沒死,也不想再糾纏了。

    剛才不知是誰露的那一手功夫,實在是太厲害了,他心裡也有些害怕。

    他先前在那裡叫囂,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這些人背著同夥,抓著少婦,拖著小女孩,就要往客棧外頭走。

    「慢著。」那一直佝僂著腰,獐頭鼠目的客棧老闆葛代居然站直了身子,擋在那夥人身前。

    「葛代,你想幹嘛?」萬頭領很是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你別忘了,她可是我們巫家要的人!」他指著那小姑娘說道。

    葛代搓了搓手,面無表情地道:「萬頭領,這事我葛代如果沒有看見,也就罷了。這十幾年,巫家要了多少童女,恐怕我們普定邦和鎮安邦兩個地方的人已經數不清了吧?」

    「你什麼意思?我們巫家要童女,難道是為了我們自己?」萬頭領很是憤怒,「明明是為了大巫!為了整個南鄭國!幾個童女算什麼?就算要你老娘,你也得雙手奉上!」

    「哈哈……」葛代冷笑一聲,「我葛代無父無母,無妻子兒女,我怕你個毬!」

    「那不就結了!關你什麼事!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走!」萬頭領松了一口氣,他眼看這客棧裡的人眼神都不對了,心裡也開始打鼓。

    他萬蔔仁在這裡橫行霸道也有十幾年了,還從來沒有看見這些軟弱的鄉民有過這樣仇恨的眼神!

    「不關我的事?」葛代又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從我們手裡把她們搶走!」說著,他轉身對著客棧裡的人道:「各位客官、鄉親,我們在這個鎮子上住了四十多年,見到多少童女被帶走?!我們可曾見過一個童女回來?!——沒有!最近十五年,一共帶走四百零五名童女,一個都沒有回來過!難道你們就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子、女兒,甚至是孫女就被這樣作踐嗎?她們是人!不是牲畜!」

    客棧裡的人被葛代說得熱血沸騰,一齊荷荷出聲,怒視著萬頭領一夥人。

    萬頭領見勢不妙,趕緊拿出一支哨子吹了一下。

    很快,又有數十個同夥沖了進來。

    萬頭領這一下腰杆直了起來,道:「葛代,你有種!——給我等著瞧!」說著,大步往前走。

    「我說了把人留下來!」葛代卻絲毫沒有被嚇到,「我受夠了!」說著,他從衣服底下抽出一把大刀,沒頭沒腦往萬頭領身上砍過去。

    「大家一起上!不能再讓巫家隨便帶走我們的女兒!」客棧裡的人大部分都是當地人,這十五年,他們幾乎每一家都有女兒被帶走。

    每一次的要求都不一樣,總有一次落到你家頭上。

    「反了你們!」萬頭領面目猙獰,伸手抽出彎刀,往上一擋,揉身上前,跟葛代打了起來。

    客棧裡的人也抽出隨身帶的兵器,跟那些巫家的家丁鬥了起來。

    盈袖很是驚訝,道:「這裡的人隨身都帶刀嗎?」

    在東元國,一般人是不能帶刀出門上街的,除非有特別許可。

    師父點點頭,將她往後拉一把,有些懊惱地道:「唉,這一次難道又不能住店了?」

    「啊——!」葛代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盈袖抬眸看去,見是萬頭領已經一刀砍在他腿上。

    葛代半跪了下來。

    緊接著,客棧裡面的人也都被抓了起來。

    一般鄉民再勇猛,也鬥不過像萬頭領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家丁。

    「一幫蠻子!給我綁起來,拖到門口都砍了!」萬頭領身上也掛了彩,那葛代一刀砍在他的胳膊上,砍得那麼深,估計這條胳膊是廢了。

    萬頭領是靠力氣吃飯的,這一下廢了一條胳膊,簡直是斷他活路,氣得不行,一定要將這裡所有人都砍了洩憤。

    他的手下好像也不以為忤,一個個將那些人綁了扔出去,在葛代之屋門口跪了一長條。

    剛才的少婦也被綁了手腳,扔到旁邊跪著。

    只有那小姑娘被一個家丁抓著頭髮,拖到一邊去了。

    盈袖覺得自己無法淡定旁觀了。

    「住手!」盈袖出聲怒道,「你們敢當街殺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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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威名

    「王法?在這普定邦,我們巫家就是王法!」那姓萬的頭領十分囂張,轉頭狠狠瞪了盈袖一眼,待看見只有她一個人,身邊只跟著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就更加放心了,拿刀指著她道:「跟你沒關係的事少管!給老子走開些!娘的,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管閒事的人居然多了起來,都不怕死了還是怎地?!老子萬大爺在這普定邦縱橫十幾年,可不是那姓常的軟蛋!」

    一說到「姓常的軟蛋」,這萬頭領身邊的人都有些不安地往他身邊背靠背圍了過來,十分緊張地四處張望,好像擔心有什麼人會突然從暗處跳出來一樣。

    「你們這些欺軟怕硬的惡賊!如果那夫人沒走,今兒一定要你們好看!姓常的已經被那夫人的手下做掉了,你們還敢做這種倒行逆施的事,大巫也不會饒了你們的!那夫人說了,等她回轉,如果還有人作惡,她一定不會再手軟,一定會除惡務盡!」那些被綁起來的鄉民聽見這萬頭領提到「姓常的軟蛋」,馬上想起前些日子這裡發生的一樁事,頓時勇氣倍增。

    被綁著胳膊的客棧老闆葛代這時見這些巫家的家丁們膽怯地躲到一邊去了,忙掙扎著站了起來,對那些家丁道:「你們不知道吧?上一次那姓常的頭領帶著七八個人從我這裡路過,去抓童女,結果碰到那位夫人和她的手下,全都一命嗚呼了!那夫人說過,大巫是不可能要童女獻祭的!因為大巫上秉神天,行牧天下,行陰私污穢之事會影響大巫跟神天溝通的神力!要童女祭祀便是行陰私污穢之事,會傷及大巫根本!所以這些童女。絕對不會是大巫要的!——你們巫家到底要幹什麼?!」

    萬頭領聽得一愣,「啊?老常居然是栽在一個女人手裡?!」他一邊說,一邊不善地掃了盈袖一眼,拿刀指著她,突然問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老常他們?!」

    盈袖昂起頭,傲然道:「如果是我碰到,我會做同樣的事!不過。我沒碰到老常。卻碰到你們,也是一樣!」

    「……頭兒,不是她……我見過那夫人……三十出頭。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還有一隻黑貓,十來個手下圍著她和那小男孩,氣派大得很……」一個家丁湊到萬頭領耳邊。絮絮叨叨說道。

    盈袖耳朵尖,一下子就聽見了。頓時有些傻了。

    三十出頭的夫人,帶著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還有一隻黑貓!

    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會不會就是她娘親,弟弟。還有小喵?!

    想到自己娘親和弟弟確實是被人擄到南鄭國,而且應該就是前些天從這條路走過,盈袖心裡更熱切了。兩眼幾乎要放出光來,容色更加清麗逼人。

    不過再一想。聽那些人的敘述,說那夫人「氣派大得很」,帶著十來個手下,並且還能管閒事,她又覺得不太可能是她娘。

    畢竟她是知道那幕後之人的手段,自己娘親和弟弟落在他們手裡,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怎麼會還有氣派,甚至能帶著手下呢?

    可是,也許自己娘親就是這樣厲害呢?

    專能在困境中反擊,轉危為安?!

    盈袖握了握拳,不管是哪種情況,不管是不是她娘,剛才的消息,實在太重要了,她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是說,她不是前些日子從這裡路過,慫恿這些鄉民起來反抗我們巫家徵集童女的那位夫人?」萬頭領喃喃自語道,好像在說服自己,不要太膽小……

    「絕對不是!如果錯了,小的可以把這雙招子挖出來!」那家丁指天發誓。

    他早就偷偷看盈袖好久了,他特別喜歡這個樣子的姑娘。

    他們這裡窮鄉僻壤,像點兒樣子的姑娘不是被大戶人家抬走了,就是去了大地方謀生。留下來的那些,不是苗女,就是醜女,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好不容易看見這樣一個美貌姑娘,胸脯還鼓鼓地,他簡直都要流口水了!一雙眼睛簡直是要長在盈袖身上。

    那些家丁聽說不是前些天的那個夫人,而是一個孤身女子,還是一個跟南鄭國姑娘生得不一樣的異國美女,色心頓起,各種渾話一起上,有的還要上前動手動腳。

    師父本來不想管這些事,天下不平事那麼多,管得過來嗎?

    但是這些人膽敢對盈袖無禮,那雙招子就該廢了……

    師父眸色一沉,站在盈袖身後,雙手連彈,很快數十粒小石子彈了出去,將那些色迷迷的家丁砸得雙目出血,一個個都瞎了眼,捂著眼睛倒在地上滾來滾去。

    盈袖輕笑一聲,拔了地上一個人的彎刀,道:「遇到我,你們更倒楣!」說著,她用那彎刀給那些被綁的鄉民松了綁,催他們:「你們快走吧……」

    那些人死裡逃生,對盈袖和師父十分感激,都過來道謝,但是他們沒有轉身就跑,而是拔出自己的刀,對著那些被彈瞎了眼睛,在地上翻滾的家丁又補了幾刀,全部送他們見閻王。

    盈袖忙將剛才那小姑娘的眼睛蒙起來,不讓她看見這樣血腥的景象。

    師父背著手站在她身邊,也沒有看那些鄉民,只是抬頭看著夜空,尋找著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的位置。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的月亮,確實比昨晚更圓更亮。

    可是再好的月色,也只是冷冰冰的,對人世間的一切只有冷眼旁觀,從來沒有出手相助。

    能救自己的,只有人本身。

    那小姑娘的娘親扶著牆慢慢走了過來,對著盈袖雙膝跪倒,給她磕了一個頭,哽咽著道:「多謝這位姑娘援手!請問兩位高姓大名?以後小婦人和小女應娘一定給兩位立下長生牌位,早晚一炷香。保佑兩位多福多壽!」

    那小姑娘聽見了她娘親的手,忙把盈袖的手掰開,回頭看了看她娘親,又看了看盈袖。

    盈袖見她雖然生得一般,但是一雙眸子倒是水靈靈,對她笑了笑,道:「沒事了。跟你娘快走吧。」

    那少婦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兒。上上下下摩挲了一遍,確信女兒沒有受傷,才抱著她一起給盈袖和師父又磕了兩個頭。

    這時客棧老闆葛代走了過來。對師父和盈袖拱手行禮,道:「多謝兩位仗義出手,小老兒欠兩位三條性命。」說著,深深彎下腰。

    師父看了看盈袖。問葛代道:「你們把他們就這樣殺了,難道不怕巫家報復嗎?」

    「當然怕。所以我們今晚就要走。」葛代扶起剛才那母女倆,對盈袖和師父道:「兩位客官,你們也走吧。這裡已經不能住人了。」

    盈袖對那母女倆十分同情,從袖袋裡拿出一個裝著碎銀子的荷包遞了過去。道:「你們拿去吧,以後用得著。」

    那少婦不肯接她的荷包,很是羞慚地道:「我們母女已經欠了姑娘兩條命。不能再欠銀子了。」一邊說,一邊拉著那小姑娘應娘又給盈袖磕頭。

    盈袖歎息道:「那你們快走吧。也不知這巫家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孽。」

    搜刮這麼多童女,到底是在幹嘛?

    葛代進客棧收拾了兩個包袱出來,一個背在背上,一個拎在手裡,一手拉著那小姑娘,一手拉著那少婦,對盈袖和師父道:「巫家說徵集童女是為了大巫。可是小老兒知道,十五年前的大巫,並不是這樣的。」他歎息著搖頭,「你們是東元國人,不知道我們大巫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出來過了。早年我年輕的時候,每逢大祭,都能看見大巫的身影。而這十幾年就一次都沒有出來過。所以我覺得那夫人說得很有道理,大巫肯定已經被巫氏家族軟禁了!她讓我們不要怕,說我們逃走,是為了大巫好,是在幫大巫,大巫一定不會怪罪我們的,更不會派人抓我們。——來抓我們的人都是大巫身邊的叛徒!讓我們不要助紂為虐,侵害大巫!」

    那少婦也抹著眼淚道:「是的,我也聽人說了。大家就是聽了那夫人的話,很多被選中的童女的爹娘才敢帶著孩子逃走,不然的話,誰敢真的逃走?大巫的手段無所不在,只要在這南鄭國中,就在大巫的目光之下……」

    盈袖恍然。

    大巫和南鄭皇室統治這片土地數百年,對大巫的臣服早已經如同烙印一樣留在他們的血液和骨髓裡。

    如果真是大巫的命令,哪怕再匪夷所思,他們也會聽從。

    但是那夫人的話,給了他們一個可能,讓他們知道,這些倒行逆施的舉止,未必是大巫的意思,而且很可能是大巫被挾持,所以才有人為了控制大巫,行此陰私污穢之事!

    人的天性總是嚮往光明,相信美好。

    那夫人的話,只是一種可能,也許徵集童女其實真的是大巫的命令,但是在這些鄉民心裡,他們選擇相信大巫的無辜,也是為了自己的反抗增添勇氣。

    盈袖知道在那無所不在的蠱術面前,就連自己都被嚇得方寸大亂,更何況這些窮苦的鄉民們?

    她不由對那夫人充滿敬意,對她的手段也讚歎不已,忍不住問道:「請問,你們有誰見過那位夫人嗎?還有她帶著的小男孩……以及那只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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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44:23 |只看該作者
第328章 收服

    葛代笑眯眯地看了盈袖一眼,道:「我見過。她在我這裡住過一晚上。」

    「啊?」盈袖十分驚喜,忙道:「您能不能簡單給我說說那位夫人的模樣,還有她身邊帶著的小男孩和貓的樣子?」

    葛代想了想,笑道:「那位夫人生得十分端莊大氣,穿得雖然一般,但是氣派確實很大,就是有些瘦,好像大病初愈的樣子。她的眼睛,說實話,跟姑娘您有些像。」

    盈袖的心簡直要跳出喉嚨口了,忙著急地問:「還有呢?還有呢?她帶著的小男孩是不是她兒子?」

    「應該是吧?這倒是不確定。」葛代撓了撓頭,「我給她送水和飯食去的時候,聽她叫那小孩子‘小磊’。對了,我還提醒過那位夫人,讓她別讓巫家的人看見那黑貓,不然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搶走的!」

    「為什麼啊?」盈袖很是不解,雖然小喵很聰明,也很厲害,長得也越來越「苗條」,不像小時候那樣圓滾滾了,但是歸根結底,它也只是一隻貓而已。

    黑色的波斯貓雖然不多見,但也不算特別珍貴。

    「因為在我們南鄭,黑貓可是聖物,萬邪不侵,像這樣眼帶暗金色的貓,更是聖物中的聖物。」葛代莊重說道,神色很是肅然。

    盈袖感慨地看著葛代。

    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盈袖覺得他獐頭鼠目,而且卑躬屈膝,實在不像個男人。

    後來他卻能為了這母女跟巫家家丁憤而翻臉,甚至不惜殺掉他們,然後毫不猶豫地丟掉自己的產業。帶著這母女倆逃走,就讓盈袖很是刮目相看。

    這少婦一看就是窮人家出身,身上的衣衫都是補丁,長得也一般,而且昨天還經受了那樣殘酷的遭遇,但是葛代一點都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為了她們母女。可以殺人。可以得罪南鄭國權勢最高的巫氏家族,甚至有可能跟大巫杠上!

    他沒有猶豫,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盈袖和師父恰好在這裡。葛代他們這些人肯定會死于巫家家丁手下。

    盈袖一念起,不僅救了他們這些人的性命,而且得知了自己娘親和小磊的下落。

    這也叫善有善報吧!

    在這南鄭國裡,大巫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存在。

    南鄭國的國民裡有些人可能不懼南鄭國的皇帝。但是沒有一個人,不畏懼南鄭國的大巫!

    大巫是他們的信仰。是他們的精神支柱,自然跟世俗政權的皇帝是不一樣的。

    所以這十幾年來,巫家說大巫要童女,他們雖然心疼自己的女兒。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

    只是今年,終於有了一絲不同。

    而這不同,是自己的娘親帶來的。

    盈袖很是驕傲。

    她不知道娘親和小磊被擄走之後。又發生了哪些事情,但是她現在已經越來越有信心。會平安將娘親和小磊接回東元國!

    站在明亮的月色下,他們看著葛代和那母女倆越走越遠,很快消失在前方的夜色裡。

    「走吧。」師父歎口氣,「這裡沒法住了。」

    「師父不是說,在南鄭國晚上走夜路很邪門嗎?」盈袖悄悄看著師父,不好意思說道。

    「去找戶人家投宿。」師父將戴了手套的手輕輕擱在盈袖肩膀上,攬著她旋身離開。

    盈袖瞥了一眼師父戴著的手套,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師父正斜睨著她,忙垂下眼簾,生怕師父看出她打的小主意。

    師父將她的一切神情看在眼裡,默默回轉眸子,看向前方。

    他們上了車,又在街上行了一陣子,最後拐到小巷子裡,敲開一家小木屋的屋門。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和氣的大嬸,她笑著打量師父和盈袖,點點頭,道:「進來吧。我家地方倒是不小,不過人少,你們就在廂房委屈一夜,明兒早上趕路也來得及。」

    盈袖連連點頭,道:「真是麻煩大嬸了。本來是想住葛代之屋的,可惜那裡居然關門打烊了,我們沒辦法,只好試試能不能找戶人家住一晚。」

    「啊?葛代之屋打烊了?」那位大嬸十分驚訝,「這才什麼時辰?他們家經常是通宵都開門的。這葛代,也會偷懶了!」說著,爽朗地笑了。

    盈袖和師父也笑了笑,跟著大嬸進門。

    兩人都很疲累,隨便洗了把臉,就在屋裡睡了。

    在這大嬸面前,他們不再託辭兄妹,而是託辭「夫妻」,這樣才能住在一間屋子裡。——在陌生的地方,他們當然不能矯情地分開睡兩間屋子。

    廂房裡只有一張床,床邊有一張藤制的躺椅。

    盈袖當然是睡床,師父睡在床邊的躺椅上。

    盈袖擔心那躺椅太涼,硬是從床上換了一床褥子下來,給師父墊在躺椅上,又拿了一床厚毯子給師父蓋。

    師父抱著胳膊靠在窗臺邊上,看她在床和躺椅之間忙忙碌碌,面無表情的臉半明半暗,隱藏在黑暗中。

    「師父,可以睡了。」盈袖終於鋪好了躺椅,回頭就看見黑暗中師父的樣子,懶洋洋靠在窗臺上,看上去很鬆散,其實全身都處在緊張狀態中,如同暗夜密林中的黑豹,隨時會得暴起傷人。

    但是他溫和起來的時候,也溫和得讓人恨不得化為春水……

    盈袖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走到床邊,慢慢轉了過來,面對著站在窗臺邊上的師父,伸手搭在自己領口的盤扣上,慢慢解開了脖子下方第一顆紐金絲蝴蝶對襟扣。

    屋裡本來很是舒緩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師父的樣子並沒有變,整個人還是隱藏在黑暗中,背對著窗子外的月光,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高大輪廓,但是氣勢卻完全變了。如同一把出鞘的刀,霎時間鋒芒畢露,差一點就要刺到盈袖身邊,將她解開扣子的手固定住!

    盈袖只覺得一道沉重的壓力迎面而來,但是她勉力支撐,又解開了第二顆盤扣,已經能看見她外衣底下藕荷紫的細葛布中衣。

    師父長籲一口氣。

    盈袖凝目看他。雖然逆著月光。也能看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你這樣做,可想過對得起你的夫君?」師父淡淡地道,別過頭。看向窗臺的方向。

    盈袖的手頓住了,她垂下眼簾,低聲道:「我的夫君?我當然想著他。如果我不是想著我的夫君,我如何會在師父面前做出這種事?」

    師父沒想到盈袖會這樣回答。一時也默然了,許久方道:「罷了。夜了。睡吧。」說著,走到盈袖剛剛鋪好的藤制躺椅上,一手掀開毯子,躺了上去。

    迎著月光。盈袖清清楚楚看見師父的手上依然戴著那個特製手套……

    「……師父,睡覺也不脫掉手套嗎?」盈袖抬起頭,眯著眼笑了笑。露出四顆雪白整齊的糯米牙,然後將床簾放下。自己脫了鞋,縮到床上去了。

    月色籠罩的廂房裡,一人床外,一人床內,靜默無聲,窗外一棵高大的桂花樹,繁花似雪,在秋夜裡靜靜飄落。

    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是都知道對方並沒有睡著。

    盈袖對這股氣氛很是不適應,在床上翻來覆去,很是急躁。

    師父閉著眼睛,過了半天,才道:「……怎麼了?睡不著?」

    盈袖將被子往上提,蓋住自己半個臉蛋,才悶悶地道:「我在想那位夫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她應該就是我娘親,還有小磊和小喵。只是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為何她還有餘力管閒事?」黑暗中,師父的聲音十分醇厚,如果不是天天對著師父的「臉」,盈袖肯定認為那是謝東籬的聲音……

    「……嗯。」盈袖將這個思緒默默埋在心底,咬著下唇,半晌才輕聲應了應,她理了理思緒,慢條斯理地道:「按理說,我娘和小磊被擄走的時候,還在重病之中。那幕後之人既狠毒又奸詐,為了一石二鳥,又將他們擄到南鄭國。他們身邊什麼都沒有……」

    娘親和小磊被擄走的時候,估計除了後來跟過去的小喵,身邊根本全無幫手。

    這樣的情況下,盈袖真是很難想像娘親和小磊是如何扛過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她都抱了跟謝東籬悔婚的心思,也要把娘親和小磊找回來的原因。

    「……什麼都沒有?袖袖,你太小看你娘親了,也小看……小喵和小磊了。」師父笑了笑,「睡吧。明天一早趕路,我覺得到京城應該就能見到你娘親和小磊了。」

    盈袖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她並不想睡著,還打著主意,等師父睡著了,她要悄悄起身,去偷偷把師父的手套脫下來……

    結果沒多久,她就沉入夢鄉。

    師父在帳簾外睜開眼睛,轉過頭盯著帳簾的方向良久。

    黑暗中,他抬起手,看著自己手上特製的手套,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

    盈袖終於沉入夢鄉的時候,遠在南鄭國京城一個精緻的四進宅院的內院裡,沈詠潔剛洗漱完畢,坐在桌邊吃茶。

    一個中等身材的精瘦漢子坐在她對面,皺著眉頭看著她,沉著臉道:「沈夫人,我知道你是一品國夫人,但是你也是我的階下囚!我警告你,不要再指使我的手下去為你賣命!」

    沈詠潔輕輕吹了吹從千峰翠色的秘瓷茶盞裡嫋嫋飄起的茶煙,抬頭笑道:「劉頭兒,這些人當中,就您還沒有問過我了。——您問吧!」說著,放下茶盞,一幅要長談的架勢。

    劉頭兒硬著頭皮,嚷嚷道:「有什麼好問的?!不是都問過了嗎?!」

    他才不要上她的當!

    這個女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只一張利嘴,簡直天上的八哥都能被她哄下來!

    他的很多手下就是在給她套口供的時候,一個二個反被她套進去了!

    他猶記得,第一個去套她口供的手下,還準備要對她用刑的,不知道她在屋裡跟他那個手下說了些啥,結果那個向來流血不流淚的小夥子最後是哭著從小黑屋裡跑出來的,喝得大醉,叫了一夜早死的老子娘……

    想想就怕了!

    沈詠潔卻好脾氣地笑了笑,和藹地道:「沒什麼好談的。只是劉頭兒您年歲不小了,兒子多大了?」

    「七歲,怎麼了?」劉頭兒最驕傲就是自己的兒子,忍不住還是說了。

    「七歲啊?這麼大了……那您一年看他幾次?」

    「一年兩次,不行啊!」劉頭兒瞪著眼睛捶桌子,聲勢浩大。

    「行!那您想要他讀書進學有出息嗎?如果想,我可以幫您。我娘家沈家,是東元國最有名的書香世家。我女婿謝東籬,是東元國最有才學的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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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44:32 |只看該作者
第329章 套問

    劉頭兒一輩子做的刀口舔血的賣命勾當,當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兒子也走這條路。

    只可惜,他們這些死士,早就隔絕了親人家人緣份。

    就他自己,也只能每年兩次,偷偷找機會回去看看。

    而這個兒子的消息,就連他的主子都不知道!

    卻一不小心被沈詠潔給套了出來。

    劉頭兒懊惱地揉了揉滿頭雞窩似的亂髮,粗聲粗氣地道:「胡扯而已,我哪有兒子?」

    沈詠潔了然地笑了笑,輕言細語地道:「劉頭兒,您放心,我絕對不會用這些事情來威脅您。我跟您背後的主子有一點不一樣,我把我身邊的人當人,從來不把他們當做是物件一樣的死士……」

    劉頭兒哼了一聲,「說得比唱得都好聽!我可沒那麼容易上當!」

    沈詠潔這下子不笑了,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劉頭兒,我說真的。您的兒子,我確實能讓他好好進學。只要他是可造之材,以後科舉及第,出將入相都由得他。可是您要是因了一點小事,阻了您兒子的前程,那您辛辛苦苦賣命,到底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賣命本身?」

    這番話讓劉頭兒聽住了,他木著臉,默然半晌,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的。我的主子,對我有大恩。——我們這些人,都是主子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他給了我們一條命,我們自然就要給他賣命。」

    「哦,什麼恩情?說來聽聽?」沈詠潔做出專注傾聽的樣子,而且她也確實非常感興趣。

    這些人跟她和小磊相處了也有十來天了。

    從最開始的時候一直看守他們,並且還給他們煎藥侍疾。到現在一路「護送」他們來南鄭國,沈詠潔看得出來,這些人對主子忠心,辦事牢靠,最重要是這些人心地並不壞,而且個個身懷絕技,以一當十。確實是很難得的屬下隨從。

    沈詠潔被元健仁耽誤了十年。最寶貴的十年,不然她也能給兩個孩子培養很多得用的人手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帶著同情的眼光看著劉頭兒。

    劉頭兒別開頭。甕聲甕氣地道:「我們這十來個人以前都是南鄭國的人。」

    「這我知道了,我聽小棟說過。」沈詠潔柔聲道,「你們也真算是有緣。從小在一個地方出生,雖然年歲不一樣大。也互相不認得,但是卻到了一個主子手下。」

    小棟就是第一個審問沈詠潔的人。也是第一個被沈詠潔收服的人,從此他們這些人對沈詠潔和小磊就跟客人一樣照顧了。

    劉頭兒點點頭,「是啊,是挺有緣份……」他突然頓了頓。眉毛擰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對的事,過了一會兒。才接著道:「……我記得那是十多年前,我年紀比較大一些。也有十來歲,小棟他們都才四五歲,最小的才三歲。那一年,南鄭國的興順邦突然起了瘟疫,滿城的人,你真沒有看見那樣的場景,每天都有抬出去的,不敢埋,巫士說埋了會繼續生瘟,只能燒。我爹娘爺爺奶奶包括姆姆外祖,嬸嬸叔伯,姨媽舅舅,表哥表弟,堂姐堂弟,三天之內全都死了。我一個人躺在地上,也快死了。這時候,主子帶著人來到我家,給我吃了一粒藥,我就活下來了……」

    劉頭兒想到當年的場景,雖然過去了十幾年,但是現在想起來,還是鼻子一酸,眼圈都紅了。

    他忙趁沈詠潔低頭沉思的時候,用袖子往臉上抹了一下,擦去眼角的淚水。

    「……如果我沒有記錯。南鄭國近十幾年來,這種瘟疫,總是隔幾年都來一次,然後就有大巫的巫士出面,給大家治病,——是嗎?」沈詠潔淡然問道,定定地看著劉頭兒,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的了然。

    劉頭兒皺了眉頭,道:「好像是的。我後來就被帶走了,送到了東元國……」說完他就閉緊嘴,不肯再說了。

    沈詠潔也沒有繼續套問,只是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南鄭國的大巫,以前從來是不屑做巫醫的,如今是怎麼了?頻頻施藥示恩,是什麼意思?」

    南鄭國大巫聽說有通天徹地之能。

    當然,也是聽說而已。

    沈詠潔沒有親眼見過大巫展現神力,但是元宏帝當年還是皇子的時候,聽說是親眼見過的,而且說與沈詠潔的爹沈友行聽過。

    那時候,還是上一代大巫活著的時候。

    說起來,上一代大巫就是十六年前去世的,聽說她直到臨死之前,才找到適合灌頂的人選。

    沈詠潔聽她爹說過,所謂的「灌頂」,其實是轉世。

    大巫永世永生,可以不斷「轉世」活下來。

    這到底是真是假,沈詠潔很有興趣想親眼看一看。

    劉頭兒微微一怔,道:「大巫確實跟巫醫派不合,但是……」他撓了撓頭,「好吧,別說了。在南鄭國,不管說什麼,做什麼,大巫都能聽見,也能看見,還是不要再說這些不敬大巫的話。」

    沈詠潔笑著點點頭,「好的,多謝劉頭兒提醒。」

    劉頭兒起身拱手告辭。

    他走了之後,沈詠潔一個人撐著頭,靠在桌上,皺著眉頭想了許久。

    小磊在浴房沐浴,嘩啦嘩啦的水聲和咯咯的笑聲不時傳出來。

    沈詠潔回頭,正好看見小喵全身被淋得透濕,灰溜溜地從浴房裡夾著尾巴出來了,跑到沈詠潔腿邊蹭了蹭。

    沈詠潔笑駡道:「你倒好,自己濕漉漉的,把我也蹭濕了!」

    她抱起小喵,拿起一塊大巾子,將它裹緊了使勁兒蹭幹。

    小磊換了乾淨清爽的寢衣出來,坐在她對面,吃著一塊烏魚鍋貼當夜宵,含糊不清地對沈詠潔道:「娘,您真厲害,這些人不是號稱死士嗎?怎麼就心甘情願做了您的隨從了?」

    沈詠潔微笑,用帕子給小磊擦了擦嘴,道:「這有什麼難的?以心換心罷了。小磊,你要記得,籠絡人心,除了施恩、示利,還要以心換心。有心,再加上權和錢,三者兼有,天下沒有籠絡不了的人——至於死士,呵呵,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死士,只有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如果你給他們指出另外一條通天大道,死士統統變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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