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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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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1:55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同悲

  蘇蘇一路奔向禁地。
  
  她按照上次神識跟蹤澹台燼的方向走,暗處的血鴉用滲人的目光看著她。

  重羽說:“蘇蘇,你沒事吧?”
  
  蘇蘇默默搖頭。
  
  澹台燼說出那番話,她心中自然不會毫無感覺,她跨過了那段過去,下定決心回去找他,澹台燼卻說一切只是戲弄。
  
  面前有一層透明結界,血鴉對這個地方敬而遠之。

  “玄回陣到了。”
  
  蘇蘇舉起手中扳指,結界散去,她頓了頓,走進陣法前一刻猶豫了。

  “怎麼了?”重羽問。
  
  蘇蘇看著眼前森然的陣法,說:“澹台燼主動把扳指給了我,他知道我會來這裡,如今他是魔神,他怎麼會讓我破壞九轉玄回陣呢?”
  
  重羽說:“裡面有危險?”
  
  蘇蘇搖頭:“危險倒是不可怕,最可怕的事,比危險的情況還要糟糕些。”
  
  她深深看了眼玄回陣,在最後關頭收回了腳,重新退出結界之外,結界緩緩闔上,恢復成原樣。
  
  “蘇蘇?”
  
  覺察到四周的靜謐,蘇蘇果斷說:“不對勁,我們走!”
  
  離毀去九轉玄回陣只有一步之遙,重羽不捨地看了眼陣法。
  
  蘇蘇掐了個訣,轉瞬身影消失在原地。
  
  她不戀戰,一心離開魔域。
  
  蘇蘇才消失,暗中兩個人顯出身形,驚滅遺憾地說:“真可惜,布局這麼久,讓她給跑了。”

  姒嬰冷冷笑著,笑意不達眼裡,指甲幾乎陷入掌心。
  
  姒嬰說:“就該直接搶聚生珠。”
  
  驚滅嗤笑道:“你要和她打?先不說這丫頭詭計多端,她身上那把琴就夠你喝一壺,她現在是半神之體,真的覺察到我們的意圖,她毀了聚生珠,我們誰也討不著好。”
  
  姒嬰召出自己的傘,往魔殿走。
  
  驚滅跟在她身後,道:“我知道姒嬰大人為何生氣,你覺得魔君心裡偏袒她,即便成了魔,依舊有她一席之地。”
  
  姒嬰睨他一眼:“少自作聰明,驚滅。”
  
  驚滅撇了撇嘴。
  
  兩人去澹台燼的寢殿,殿內血腥氣濃厚。石座上的玄衣少年冰冷如玉雕,覺察到他們進來,澹台燼睜開眼。
  
  姒嬰說:“魔君,不知道黎蘇蘇想到什麼,沒有進陣法,離開了魔域,聚生珠還在她身上。”
  
  澹台燼往後一靠,把玩著手腕上的珠串。

  琉璃一般透明的珠子,在魔域顯得沉暗,如血的紅線襯托他的皮膚更加蒼白。
  
  “所以呢?”澹台燼挑眼看姒嬰,笑道,“這主意不是你出的嗎?知道她骨頭硬,逼問不出聚生珠的下落,設計讓她自己送出聚生珠。”
  
  姒嬰咬唇,解釋道:“黎蘇蘇不知道聚生珠的作用,若她進了九轉玄回陣,剩下三枚安置好的珠子會感應到聚生珠,那時候聚生珠自動歸位,黎蘇蘇留不住聚生珠。”
  
  “可她沒進去。”澹台燼說,“姒嬰,無能之人才會找諸多理由。”
  
  “是。”姒嬰嘆息道,“魔君,現在怎麼辦?聚生珠倘若在葉儲風手中還好,他一個得了狐妖內丹的半妖,沒辦法毀去聚生珠。聚生珠在黎蘇蘇手上,我們要怎麼拿?”
  
  “你不可以,但有人可以。”澹台燼說。
  
  “誰?”
  
  澹台燼拍了拍手掌,一個男孩走進來。
  
  看清男孩的模樣,唇嬰笑道:“張沅白?魔君想讓張沅白去騙黎蘇蘇?可黎蘇蘇見過幻顏珠幻形,不會輕易相信假象,若是反而被她覺察我們要聚生珠的目的,恐怕不妙。”
  
  澹台燼沒說話,取下手腕上的珠串。
  
  蘇蘇一點點編織的。

  在她編織的時候,他便悄無聲息在珠子上面下了咒法。澹台燼伸手,張沅白想掙扎,卻身不由己飛到他掌中。
  
  玄衣魔君微微眯眼,幻顏珠的力量源源不斷自張沅白身體裡湧入他的身體。
  
  懸浮在空中的玉佩慢慢變成一個少年的模樣,少年面如冠玉,看上去卻瘦弱單薄。
  
  這一幕不僅是驚滅看呆了,連姒嬰也沒想到。

  澹台燼竟然能吸納他人的力量為己用!
  
  奪取他人的能力自上古便有,但是往往只能增加自己的修為,可是澹台燼吸納張沅白的力量以後,竟然可以把死物幻化成真人!
  
  上古魔神都從來不曾嘗試過這樣。
  
  姒嬰懷疑過澹台燼有異心,缺失了邪骨的魔神,在她心裡的地位遠遠比不上曾經的上古魔神。

  她甚至冷冷地想,澹台燼有異心也沒關係,他失去了魔神最重要的邪骨,同悲道卻是上古魔神留下的東西,沒了邪骨的澹台燼無法毀去同悲道。

  縱然所有妖魔都消亡了,同悲道卻會慢慢成長,早晚有一天會吞噬萬物,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可此刻,她清晰地認知道,哪怕澹台燼沒有邪骨,他本身也是一個觸類旁通的天才。

  多麼可怕的領悟力。
  
  若是他奪取自己的力量,是否也可以造成乾旱瘟疫,以及死屍復生?
  
  驚滅和姒嬰同時垂下頭。

  他們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臣服於強者。
  
  一具少年的軀體在澹台燼手下慢慢成形,少年睜開眼睛,模樣和五百年前的凡人澹台燼有三分相似。
  
  澹台燼說:“知道怎麼做嗎?”
  
  少年彎唇笑:“知道。”
  
  “驚滅帶他出魔域,他會把聚生珠帶回來。”
  
  姒嬰看著他們離開,先前她還有所懷疑,可是看著地上趴著喘氣、臉色蒼白的張沅白,她突然相信,澹台燼可以把聚生珠拿到手。
  
  ***

  驚滅納罕地看著身邊的少年。
  
  他知道幻顏珠可以把妖魔變成長相一樣的人,可是第一次見死物在幻顏珠的力量下能創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真的可以拿回聚生珠?”驚滅問?
  
  少年回眸,笑道:“當然。”
  
  “用什麼辦法。”
  
  少年直勾勾盯著他,片刻後,抬起手,剜出自己兩隻眼睛。
  
  “喂你!”驚滅嚇了一跳,來不及阻止,兩條血痕蜿蜒從少年臉上流下。
  
  少年臉色白了,卻似乎沒有覺察到痛,他失去了一雙眼睛,微笑道:“驚滅大人,就是用這個辦法呢,你還想知道更多嗎?”
  
  驚滅皺眉說:“不用了。”
  
  真是個瘋子。

  這樣的人,能騙到黎蘇蘇?
  
  ***

  驚滅帶著少年離開以後,澹台燼說:“近日本尊要閉關,別來打擾本尊。”
  
  姒嬰連忙道:“是。”
  
  “等他帶回聚生珠那一日,開啟同悲道。”
  
  姒嬰笑容明麗,點點頭。
  
  那一日,便是他們的世界。仙門和凡人將成為他們腳下最不起眼的淤泥。

  六界將會充斥著滔天魔氣,一切弱小的東西無法存活,強大的則會充滿殺戮之心。
  
  妖魔們再也不用躲在荒蕪貧瘠的魔域中,也不用東躲西藏過日子。
  
  姒嬰帶走張沅白。
  
  澹台燼起身,朝九轉玄回陣走去。
  
  蘇蘇沒進去的地方,他從容走進去了。

  九個方向的生死門悄無聲息運轉,世間之陣,總共有八個方位,分別是“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

  他坐在生門處,拉開屠神弩,對準第九扇無名之門。
  
  玄色箭矢破空而去,沒入第九扇門,裡面一道滂沱魔氣翻滾反擊出來,打向澹台燼。
  
  生門幫他抵擋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沒入他的身體。
  
  澹台燼悶哼一聲,低聲道:“果然是上古魔神用命換來的東西啊。”
  
  無法破壞,得以留存萬年。

  若他沒有身處生門,此刻已經被重傷。
  
  沒了邪骨,他根本沒法毀去同悲道。
  
  屠神弩隱去,澹台燼盯著第九扇門,嗤笑說:“真麻煩,就只剩那一條路了麼?”
  
  一條他註定一個人走的路。

  真是不甘心。
  
  他閉上眼,開始吸收四周魔氣,額間魔神印愈發濃重。
  
  既然已經成魔,不妨更徹底一些。
  
  手腕處突然像被人輕輕一扯,澹台燼知道,派出去的少年找到人了。
  
  澹台燼神情沉靜,凝視著傳達而來的畫面。 
  
  ***

  “這兩個都是怪物,晦氣。”藍色衣衫的除妖師說,“已經不吃不喝數十日了,他還沒死。”
  
  另一個高瘦的除妖師看著囚車裡的人皺眉道:“會不會他們根本不是什麼妖魔,這幾日我們把殺妖的方式在他們身上均試了一輪,他們都沒有反應。”
  
  “胡說什麼!”藍衣連忙瞪他。
  
  要知道,他們如今在凡間受追捧,就是因為囚車裡這個狼狽的人。這人之前殺了不少人,如今落到這個下場,除妖師們折磨他,人人拍手稱快。
  
  若此刻承認囚車中的男子不是妖魔,他們也別幹「除妖師」這一行了。
  
  “用對付妖魔的辦法沒用,便直接砍下他們的頭罷。”藍衣臉上的陰狠一閃而過。
  
  高瘦除妖師沉默著,默認了同伴的說法。
  
  “明日找個人多的時候,弄個障眼法,讓他們看上去死於除妖的手法。”
  
  公冶寂無閉眼靠在囚車中,聽他們討論。
  
  他身上狼狽,到處都是傷口,他神情卻十分平和冷漠。遠處另一個囚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公冶寂無知道,那是前兩日被抓來的少年。
  
  他們說他有一雙會蠱惑人的眼睛,便剜去少年的雙眼,裝入囚車,日日虐待他。
  
  公冶寂無靈台被封,失去了法力,可他知道,那少年只是個普通的凡人。
  
  聽他們說明日殺了他,公冶寂無心裡比他想的要平靜得多。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守護的六界,有好人,也有壞人。三千法相,芸芸眾生,每個人都有一種姿態。
  
  入夜,兩個除妖師喝得酩酊大醉,一個人影摸索著來到公冶寂無囚車前,打開他的囚車。
  
  公冶寂無睜開眼,少年低聲艱澀地說:“我看不見,你為我指一條路,一起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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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發表於 2021-4-29 00:22:06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救誰

  天空灰暗。
  
  蘇蘇走出魔域,六界快要和她記憶裡重合,魔氣四處彌散,靈氣越來越稀薄。
  
  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抽去澹台燼的邪骨,延緩了這一切的發生,但是只要魔域內的九轉玄回陣開啟,世間靈氣就會轉化成魔氣。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朝她走來。
  
  看清他的輪廓,蘇蘇意外道:“扶崖?”
  
  月扶崖背著劍,輕聲喊:“師姐。”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蘇疑惑道,因為幻顏珠的緣故,她難免懷疑眼睛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實。
  
  月扶崖抿了抿唇:“你入魔域之後,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昔日死板嚴肅的小師弟,今日像是換了個人,蘇蘇說不清這種情緒是高興還是難過。

  “扶崖,你怎麼了?”
  
  “那日眾仙去魔域討伐旱魃,恰逢魔神出世,我聽見你喚那個逍遙宗弟子澹台燼,可他不是叫滄九旻嗎?”
  
  蘇蘇沉默片刻:“他曾經……叫做澹台燼。”
  
  月扶崖執拗的眼睛看著她,似乎想要露出一個微笑,可是對他來說有點兒艱難:“師姐,我能最後問你一遍,那個問題嗎?”
  
  蘇蘇看出他的認真,點點頭。
  
  “五百年前,你可有去過人間,在弱水冰棺裡救過一個男孩?”
  
  蘇蘇驚訝地看著他。
  
  “我問過師姐很多次這個問題,你次次說沒有,今日我再問,師姐依舊是那個答案嗎?”
  
  一個猜測在心中成形,蘇蘇看著眼前氣質英武的少年,她很難把他和五百年前救過的男孩小山聯繫起來。

  可是有這段記憶的,只有她和小山。

  “你是小山?”
  
  月扶崖眼睛裡突然帶上零星笑意,低聲道:“原來你還記得我。”
  
  他以為,那樣孱弱不起眼的孩子,已經被她遺忘,可蘇蘇還記得他的名字。

  “月扶崖,字楚山。”他看向蘇蘇,隔了整整五百年,有些話終於在今日說出口。“我曾為夷月族少主,生來有疾,母親怕我夭折,把我封印在弱水冰棺之中。”
  
  “後來機緣巧合,冰棺被妖魔奪走,你救下我。那對夫婦是個好人,可是死於流寇之手。”月扶崖頓了頓,說,“對不起,你送我的靈鳥,我沒保護好它。”
  
  蘇蘇搖頭:“不是這樣的,我當初給你靈鳥,是希望它陪著你。”
  
  那麼懂事的男孩,別太過孤單。
  
  月扶崖說:“它陪了我很久。”

  那年下著大雪,他四處飄零,打聽蘇蘇的下落,可是沒有人告訴他。
  
  景和三年,連她心心念念要阻止的那個帝王都沒了消息,消失在人間。
  
  因為被靈藥養大的特殊體質,月扶崖機緣巧合拜入一個年長的散仙門下學藝。

  後來他的身子撐不住,散仙把他封印,讓他養魂。再醒來時,散仙的修為已經到了瓶頸,再不能突破,於是把他託付給了好友衢玄子。
  
  對比起許多人,他是幸運的,可他最想要的幸運,並沒有發生在他身上。
  
  他想見到當年那個背他下山的少女。
  
  可惜當他不再問時,她已經出現在他的身邊。
  
  月扶崖提起這件事,蘇蘇淺淺微笑著。
  
  年少時無法啟齒的心事,在此刻酸澀到了極點。月扶崖明白,她如此淡然地看待那段過往,曾經的自己在她眼中,只是個不知事的孩子。

  “師姐,我現在才認出你,會晚嗎?”
  
  蘇蘇也不明白,以前像個修煉小工具人般的師弟,語氣怎麼會變得這樣軟和。
  
  如果不是確定他就是月扶崖,蘇蘇都要懷疑他是幻顏珠變出來的妖魔。
  
  “當然不會。”蘇蘇說,“我也才認出你。”
  
  月扶崖低聲道:“那我以後好好保護師姐。”
  
  他努力修行,就是為了有一天站在她身邊時,不再是被她保護的那個角色。
  
  “月扶崖!”空中御劍落下一個狼狽的橙衣少女。“總算讓我找到你了,你竟然敢耍本小姐!”
  
  蘇蘇一看,竟然是岑覓璇。
  
  月扶崖面不改色,道:“是你自己要跟著我,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喜歡你跟著我。”
  
  “誰想跟著你了!”岑覓璇臉漲得通紅,看一眼蘇蘇,鞭子指著蘇蘇道,“你就喜歡她跟著你是不是!”
  
  月扶崖手指一顫:“你別亂說,再對師姐不敬,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蘇蘇也沒想到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她偏頭一笑:“扶崖師弟,岑師姐,你們好好聊,我還有點事。”
  
  “師姐!”
  
  “扶崖,你身上有傳音符嗎?我有重要的事給爹說。”
  
  月扶崖也明白當前的時間不適合說兒女情長,他把傳音符給蘇蘇,蘇蘇到一旁給衢玄子說魔域中的事情。
  
  岑覓璇嘲笑道:“還看什麼看,很明顯你師姐不想理你。”
  
  扶崖臉色沉了下來:“你若不回赤霄宗,便另尋去處吧,先前的事情我道歉,總之你別再跟著我了。”
  
  說罷,他不再看岑覓璇難看的臉色,跟上蘇蘇。
  
  ***

  衢玄子聽完蘇蘇的話,道:“三日後,所有渡劫期大能潛入魔域,毀去九轉玄回陣。”
  
  他做這個決定,蘇蘇並不意外。
  
  這些去魔域的人,都是各宗門的掌門和長老,每個人早已做好必死的準備。

  對於衢玄子他們來說,仙界未來的希望是小輩們,只要小輩們還活著,總有一日三界會重新昌盛。  
  
  “蘇蘇,”衢玄子說,“爹對不起你。”
  
  別人家的孩子在羽翼中躲藏著,等著仙界重新興起那一日,蘇蘇一直在與他們一起戰鬥。

  只因她是世間最後一個神的血脈。
  
  蘇蘇道:“爹,別這樣說。”
  
  她也一度因為這條路太難走而痛苦退卻,可是到了現在,放眼看去滿目瘡痍的人間,守護他們,何嘗不是她的初心。
  
  “師兄有一日能回來嗎?”蘇蘇問。
  
  過了許久,蘇蘇聽見衢玄子說:“他會回來的。”
  
  公冶寂無也一直都是衡陽宗未來的希望啊。
  
  蘇蘇沉默著,是啊,走錯路的人終究可以回頭。

  除了……澹台燼。
  
  天下皆恨他,連逍遙宗都不再接納他相信他。
  
  他哪裡還有回頭路可走?
  
  ***

  蘇蘇在魔域見公冶寂無時,留下了兩樣東西,除了給公冶寂無自保的淬火針,還有追蹤蝶的花粉。
  
  其實公冶寂無一出魔域她便知道了,當時為了拿扳指,她沒辦法去找公冶寂無,但現在可以。
  
  和月扶崖找到公冶寂無的時候,在人間一處山坡。
  
  公冶寂無身邊還有一個將死的少年。
  
  兩人同樣狼狽,身上布滿了除妖師留下的傷口。

  月扶崖看見公冶寂無的模樣,也忍不住臉色一變:“師兄!”
  
  他查看以後,神情凝重說:“師姐,師兄靈台被封,還少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六魄,任何魂魄都不能少,正如只留下一魂一魄的翩然,最後變成了一隻普通沒有靈智的狐狸。
  
  公冶寂無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蘇蘇蹲下,視線落在了另一個少年身上。
  
  他穿著灰布麻衣,人間快冬天了,他的皮膚被凍得青紫。

  眼睛處流下兩行血淚,他蜷縮著身體,身處黑暗,無知無覺。
  
  一個普通的凡人,也少了一魂一魄。
  
  頓了頓,她手指點在少年額上,一幕幕景象出現。半神的能力,可以探知過去發生的事情,她看見幼小的孩子在村裡被欺辱,說他長了一雙不祥的眼睛,看見誰,誰便會走厄運。
  
  後來村子乾旱,青黃不接,他採了草藥拿出來賣,偷偷接濟整個村子的人。
  
  閉塞的村子卻把他當作一切不祥的來源,認為他和那些妖魔是一夥兒的,請了捉妖師帶走他,剜去他的眼睛。
  
  他和公冶寂無逃出囚車,被捉妖師用了卑劣的法器攝去一魂一魄。蘇蘇看著這張與曾經的澹台燼三分相似的臉,收回手指。
  
  “師姐,魂魄離體是大事,師兄靈台被封,再不救人就來不及了!”月扶崖說。
  
  靈台被封等同凡人,凡人的魂魄不能離體太久,天亮之前,若她找不回他們的魂魄,他們便沒了生機。
  
  蘇蘇的手拂過公冶寂無,瑩瑩白光在她指尖亮起。
  
  蘇蘇說:“尋不到師兄的散魂。”

  縱然是半神,可不知飄零到何方的魂魄,無法立刻找回來。
  
  “那怎麼辦?”月扶崖沉聲道,“去找師尊,來得及嗎?”
  
  蘇蘇搖頭。
  
  想起什麼,她拿出懷裡綠色的珠子,這是聚生珠。
  
  葉儲風曾用這個珠子,養好了小狐狸的一魂一魄,讓她再次得以睜開眼睛。

  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用聚生珠,召回他們缺失的魂魄?
  
  可是天快亮了,聚生珠一次只能召集一個人沒有消散的魂魄,另一個人或許來不及。
  
  灰衣少年便是在這時候動了動手指。
  
  他看不見,卻敏銳地轉過臉,朝著蘇蘇的方向。
  
  或許覺察到來人可以救他,他瘦削的臉頰上流露出茫然之色,吃力地拉住了蘇蘇的衣擺。
  
  凡人的血染紅了她白色的衣角。
  
  她蹲下來,摸了摸他髒污的髮。

  許是這片刻溫柔,讓他覺得安心,他臉上露出孩子般的依賴之色。
  
  缺失魂魄的人,心性會如孩童。
  
  他明明很痛苦,卻忍耐住,沒有做出疼痛的姿態,緊緊拉住蘇蘇的衣角,嘴角帶著滿足。
  
  一個疲憊孤單的靈魂,縱然在生命消散之際,有人予以他溫柔,他就覺得知足。
  
  聚魂珠在蘇蘇手中散髮著綠色光芒。
  
  月扶崖看見珠子,他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師姐有辦法救人,卻沒辦法同時救下兩個人,她必須做一個決定。

  選擇救師兄,還是這個看上去可憐凄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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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2:18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往生花

  “師姐,必須做一個決定。”月扶崖說,“若師姐不忍心,便讓我來做決定。”
  
  無需月扶崖說什麼,蘇蘇知道他會選公冶寂無。

  衡陽宗師兄弟情誼深重,公冶寂無對月扶崖有教導之恩,人都會偏袒和自己有情誼的人。
  
  “不必,我知道該怎麼選。”蘇蘇低聲說。
  
  做選擇的人勢必要背負罪惡感,相比月扶崖,她更適合做這個決定。

  衣衫破爛的少年緊緊拽著她的衣角,她凝視少年一秒,說:“抱歉。”
  
  她把他的手從自己裙擺上拿開,少年的手冰涼,人間這樣的惡劣的氣候下,他的手生著凍瘡,有些地方因為常年採藥而皸裂。
  
  少年看不見,卻能感受到。
  
  他隱約明白這個給予他溫柔的人並不會救他,他縮回手,後退了一步,蜷縮在山坡的角落。

  少年背靠著的樹枯萎了,零星幾片落葉散在他身側。

  冬日的夜晚沒有月亮,月扶崖有仙體,依舊能看得真切。
  
  師姐做出選擇以後,再也沒有回頭看少年,她扶起公冶寂無,把聚生珠放進他的手心。
  
  綠色的光芒像微不起眼的生機,湧入公冶寂無的身體。
  
  另一端的少年,猶如他背後那顆枯死的樹,生命力一點點兒流逝。
  
  公冶寂無現在的軀體等同凡人,蘇蘇布置了一個為凡人招魂的陣法。陣法一成,聚生珠光芒大盛,蘇蘇睫毛顫了顫,有片刻,她想回頭看角落裡另一個少年。
  
  他安安靜靜待在一隅,如果不是粗重的呼吸聲,很難注意到還有這樣一個人。
  
  月扶崖一直關注這公冶寂無的情況,說道:“師兄的魂魄快要修復好了。”
  
  可是天也快亮了。

  公冶寂無的魂魄歸位,另一個少年的魂魄註定來不及凝聚,將會徹底消散。
  
  凡人沒了魂魄,只會走向死亡。
  
  魔域中,玄衣魔君同樣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休門和驚門的魔氣呼嘯,盡數湧入他的身體,澹台燼的視線從公冶寂無身上落到蘇蘇身上。
  
  她恢復了自己的裝束,月白的衣裙,裙邊盛放著淺櫻色的花朵。他從來不曾說過,他喜歡看她穿白色。
  
  這是最適合她的顏色。

  不管過去多少年,他始終記得那年太陽才升起的樹林,淺淺的碎金灑滿她的裙角,她抱著雙臂,孤零零又冷傲地走在他的前面。
  
  相隔短短幾步路,他凝望著她。
  
  過了許多年,澹台燼才明白,那一刻即是永久。
  
  離得再近,終究邁不過相隔的距離。
  
  蘇蘇眉間神印隱約,第一縷天光到來之前,公冶寂無的魂魄歸位。
  
  月扶崖連忙過去查看:“師兄,你醒醒。”
  
  公冶寂無到處是傷口,足以看出這段時間他流落到人間過得並不好。

  “師姐,你要去哪裡?”
  
  蘇蘇走向山坡另一端的少年,回頭道:“扶崖,你照看師兄,我有些事情要做。”

  少年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回來,有些無措。
  
  蘇蘇握住他的手,他卻並沒有反抗。  
  
  “走吧。”蘇蘇輕聲道,“帶你去看往生花。”
  
  神行千里,下一瞬,他們到了一個峭壁之上。

  少年聽見「往生花」後,整個人變得十分乖巧。
  
  蘇蘇帶他坐在峭壁最頂端,下面是呼哧凌厲的風,他們周身縈繞著白色霧氣,霧氣中,一朵紅色的花將要盛放。
  
  這是傳說中的「往生花」,生在懸崖最頂端,一生只有短短幾個時辰,清晨綻放,太陽徹底出來的時候枯萎。

  它向陽而生,向陽而死,仿佛在迎接黎明。
  
  少年等不了那麼久。
  
  蘇蘇劃傷自己的手指靠近他唇邊,血液湧入他唇齒間。
  
  少年混沌的思維清明起來。

  天光那一刻,他失去的一魂一魄已經消散了,聚生珠來不及救他,但是加上半神的血,可以讓他最後留在人間片刻。
  
  他露出期待的神情,聲音喑啞道:“往生花就在我旁邊嗎?”
  
  蘇蘇說:“嗯。”
  
  她淺淺笑著,握住他的手,引他去觸碰那朵神奇的花。
  
  “我小時候,村裡來了個算卦道士,人人都找他算命,那一日我也去了。我沒什麼能給他的,可他毫不在意。”少年喘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我央求他為我算了卦,說我這輩子命不太好,若想被人接納,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需親眼見到往生花開花。”
  
  “可是往生花是傳說中的東西,生在懸崖峭壁上,好幾次我採藥都試著爬上去,有一次爬到了懸崖頂,可是那裡並沒有往生花。”
  
  蘇蘇輕聲說:“我知道。”

  她都從他的記憶中看見了。
  
  少年苦笑道:“世界上竟然真有往生花這樣的東西,可惜,我看不見了。”
  
  他的眼睛被除妖師剜去,無法看見往生花開花。
  
  “不,你可以看見。”

  蘇蘇的視線從往生花上移開,落在旁邊另一朵花兒上。

  那是永生花。
  
  往生、永生。
  
  往生是求一個來生,來村裡的道士看出了少年命途坎坷,註定早夭,於是告訴他需看到往生花開。

  道士心中不忍,婉轉地告訴少年,他此生註定孤苦,唯有期盼來生。
  
  往生花開不過須臾,而它身邊的永生花卻可以長久留存。
  
  往生和永生,花開並蒂,卻完全不同的命運。

  她曾在黑暗中向澹台燼哀求能讓她重見光明的永生花,可是永生花最後用在了葉冰裳身上。
  
  到死的那一日,她都沒能看人間最後一眼。
  
  懷裡的少年和她多麼像。
  
  她仿佛看見了過去的自己,蘇蘇知道,少年的容貌和他出現在公冶寂無身邊,一定不是巧合。

  她應當救了師兄後果斷扔下他,不再回頭。
  
  可她做不到,她並非憐憫同情他,她清楚地知道,她在救過去的自己。
  
  葉夕霧朝她伸出了手,縱然是陰謀,她也會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當年無人救她,今日她救過去的自己。
  
  蘇蘇手指結印,凌空採下那株永生花,蘇蘇金色的心頭血滴在永生花上。
  
  閉合的永生花猛然綻放。
  
  重羽大驚,忍不住出聲:“蘇蘇,你在做什麼?”
  
  它不明白,這個素昧蒙面的人,怎會讓蘇蘇捨棄神血為他復明?蘇蘇已是半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個道理她理當懂,少年的死就如那顆枯樹死亡,自然倫常。

  可是她成全少年臨死前的心願,竟用神血幫助少年融合永生花。
  
  永生花沒入少年的身體,蘇蘇低咳一聲,卻微笑起來,她笑容明麗,推推身邊的少年,說:“你看,往生花開了。”

  夕霧,你看,永生花也開了。

  再也不會留你在黑暗和絕望裡死去。
  
  身邊的少年睜開眼睛。
  
  他眼角的血線依舊在,失去的眼睛卻重新長出來。
  
  那是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瞳孔中間帶著一圈淺淺的金色。少年循著蘇蘇的視線看過去,清晨的天光下,紅色的往生花果然開放。

  “是啊,真漂亮。”他彎唇,微笑起來。
  
  魔域禁地,冷冷注視著這一幕的澹台燼閉了閉眼。
  
  這世上沒人比他更了解蘇蘇,當知曉她害怕黑暗,他就知道縱然她能看破一切,有一件事她依舊會去做。

  澹台燼當年沒有救葉夕霧,她想救過去的自己。
  
  她回了家,葉夕霧的哀痛卻困在了五百年前,每個人一輩子都有一件勢必要完成的事,對於蘇蘇來說,不外如是。
  
  畫面裡,少年嘴角的笑容變得詭異起來,他舔舔唇:“謝謝神女成全在下,神女的血可真美味。”
  
  重羽心道要遭:“蘇蘇!咱們快走。”
  
  “來不及了哦。”少年笑道,失去屬於神的心頭血,這片刻可不夠蘇蘇恢復。
  
  遠在魔域的澹台燼淡聲命令道:“誅!”
  
  少年一掌擊向蘇蘇,心頭血是蘇蘇力量的來源,他得了蘇蘇的力量,用她的力量強行取出她身上的聚生珠。
  
  重羽道:“這不可能!”
  
  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能竊取別人的力量為己所用!
  
  碧綠的珠子到手,少年抱拳道:“姒嬰大人,驚滅大人,在下完成使命,她就交予你們處置了。”
  
  空中出現兩個人影,姒嬰一收紅傘,天地間的空氣都灼熱起來。
  
  “蘇蘇,起來啊,咱們快走!”
  
  蘇蘇勉力站起來,握住重羽,卻發現自己無法再使用重羽琴。
  
  姒嬰笑道:“別掙扎了,魔君布局這麼久,豈容你再逃脫。”
  
  姒嬰很奇怪,黎蘇蘇已是半神之體,自己都不是她的對手,她卻竟然會為一串珠玉化作的人獻出心頭血。

  他們沒有打敗她,她卻輸給了她自己。
  
  蘇蘇注意到她的話,抬眸問:“魔君,是澹台燼布的局?”
  
  驚滅道:“自然!”
  
  “原來如此。”蘇蘇笑了笑,笑容冰冷。
  
  他竟用她過去的隱痛和傷口設局,誘她進去。也只有他,才能這般清楚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灰衣少年走到姒嬰身邊。

  “聚生珠到手了。”姒嬰眼裡冷厲看向蘇蘇,“那麼,你也該去死了。”
  
  重羽化作一把劍:“蘇蘇快上來。”
  
  蘇蘇知道失去神血的自己比以往都虛弱,她也不戀戰,打算先離開。
  
  姒嬰掩脣笑道:“到底還是半神,不是真正的上古神。”
  
  她手中紅傘飛出,直直朝著蘇蘇而去。
  
  “驚滅,再看好戲,回去有你好看的。”
  
  驚滅縱身,加入戰局。
  
  蘇蘇對付一個姒嬰已經吃力,驚滅一來她更加力不從心。

  她知道今日必須得離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失去的神血可以養回來,但仙魔大戰即將開始,她不能身陷此處。
  
  正當蘇蘇準備破釜沉舟,不論如何也要離開的時候,天空中魔氣翻滾,紫雷轟鳴,隱隱可見饕餮的形態。
  
  一支玄色箭矢破空朝著蘇蘇而來。
  
  彼時蘇蘇正被姒嬰和驚滅困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那隻箭矢越來越近,直到穿過她的心臟。
  
  ——整個六界,能在千里之外使用屠神弩的只有一個人。
  
  她如一隻折翼的蝶,從空中跌落下去。
  
  蘇蘇視線裡最後的場景,地面上的灰衣少年抬頭冷冷望著她。
  
  灰衣少年所到之處的所有景象,澹台燼也能看見。
  
  所以那支箭矢能準確地穿心而過,疼得她戰慄。
  
  是她錯了,明明早就該明白的道理,她為什麼認為一個墮落的魔還會有感情。

  要帶他離開的魔域的自己是有多傻。

  至今還悄悄計劃著、想辦法在仙魔大戰之前把他帶走的自己,又有多悲哀?
  
  重羽說神愛眾生,不,神註定不該愛魔。
  
  因為兜兜轉轉數百年,那個魔心裡,排在她們前面的,永遠是別的東西。

  葉夕霧是這樣,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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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2:28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六界為敵

  烏雲翻滾,在地面上注視著一切的灰衣少年十分冷漠。
  
  他眼睛下血痕乾涸,一雙重新生出來的眼睛逐漸黯淡。

  永生花是蘇蘇用半神之血催化出來的,如今她心臟被屠神箭矢穿透,神力不再,少年的眼睛也會慢慢失去光明。
  
  姒嬰見蘇蘇從空中墜落,眸中一厲,指甲變長,想毀了蘇蘇的肉體。
  
  灰衣少年突然說:“不行哦。”
  
  他俯身抱起地上的蘇蘇,對姒嬰道:“我們還需要她。”
  
  姒嬰聲音冷厲:“你想放了她。”
  
  灰衣少年笑起來。

  他本就是珠串幻化,無需一雙視物的肉眼,精準看著姒嬰,說道:“姒嬰,作為上古旱魃,你該知道。世間有靈脈,也有魔脈,神魔大戰以後,魔脈被上古神盡數摧毀,靈脈卻遍布天下,這才導致仙門長盛不衰,妖魔們卻修煉艱難,苟且生存。”
  
  “九轉玄回陣把天地靈氣轉化為魔氣,開啟同悲道,可同悲道吸收夠了魔氣, 玄回陣自然消逝。我們需要一條魔脈。”
  
  姒嬰收回指甲,意味不明地看灰衣少年一眼。

  “魔脈的生成需要時間。”
  
  需要山河變遷,妖魔們的誠心供奉,才能生出魔脈。
  
  世間靈脈的生成,不也是凡人對仙神的供奉和誠心嗎?
  
  灰衣少年說:“不,你錯了,不用時間。”
  
  姒嬰看向蘇蘇:“你是說……魔君要用她作引,化出一條魔脈?”
  
  灰衣少年但笑不語。
  
  這個辦法可行,每一個神的隕落都對世間有饋贈,正如滅魂珠淚的來歷。

  可是黎蘇蘇的神軀要化作魔脈,需要把她身上每一寸骨血抽乾,這個過程極其殘忍痛苦。
  
  魔君會這樣做嗎?
  
  姒嬰知道,澹台燼曾在鬼哭河中尋找黎蘇蘇五百多年,他會親自封印黎蘇蘇在深不見底的地底,讓她永世不得超生嗎?
  
  被當作魔脈,比魂飛魄散還可怕。

  一個修正道的人,此生無知無覺,供養世間妖魔。
  
  灰衣少年說完以後,不再看他們,徑自抱著蘇蘇回魔域。
  
  姒嬰感知到什麼,目光在蘇蘇身上轉了一圈,笑道:“好。”

  她和驚滅跟上少年。
  
  走入禁地那一刻,灰衣少年低聲說:“魔君,我們回來了。”
  
  禁地結界無聲打開,少年抱著蘇蘇走了進去。

  姒嬰一眼就看見了生門裡盤坐的澹台燼。
  
  澹台燼周身魔氣可怖,短短數日,竟然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
  
  姒嬰驚駭地發現,他愈發像上古那個人。
  
  並非長相,而是給人的感覺。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上古魔神已經死去萬年,姒嬰甚至會以為魔神已經復生。
  
  澹台燼與那人仿佛徹底相融。
  
  不,還差一點兒。
  
  澹台燼手上結印,斬天劍從他身體中穿過。
  
  驚滅忍不住道:“魔君!”
  
  然而斬天劍並沒有傷到澹台燼,反而斬碎了他身體中一團白色的光。
  
  澹台燼睜眼,眸中沒有絲毫感情,只有冰冷的野心和無盡的貪婪。他額間魔神印森冷,眼角眉梢彌散著濃烈的魔氣。
  
  斬天劍旁,躺著一個玉盒,此刻,一根金色情絲從他身體裡抽出,安安靜靜落在玉盒中。
  
  澹台燼垂眸看著那根情絲,笑了笑,他終是選擇了徹底成為魔。
  
  魔神沒有情絲。

  他要成為那個人,只有摒棄曾經作為凡人的一切,抽出自己的情絲,以九轉玄回陣為骨,回到他生來該有的道。
  
  五百年前葉夕霧給他的神髓被他捨棄,葉夕霧讓他生出的情絲被親手他斬斷,連葉夕霧這個人給他的感覺,也註定被他永遠忘卻。
  
  她的音容笑貌不再帶給他任何觸動,心中的繾綣也散得一乾二淨。
  
  澹台燼站起來,生門之後,洗髓印落入他的掌心。
  
  姒嬰震撼不已地看著這一幕。

  斬天劍和屠神弩翁鳴,與洗髓印交相呼應,洗髓印上的饕餮化作實型,匍匐在澹台燼腳下。
  
  三件魔器同時認主。
  
  魔域上空紫色雷電交織,魔域外萬魔一一俯首。
  
  姒嬰和驚滅沉默著拜下去。
  
  灰衣少年把蘇蘇放在澹台燼面前,自己化作珠串,飛上澹台燼的手心。
  
  澹台燼收起珠串,冷冷低眸看著生門高台上躺著的少女。
  
  他聲線淡漠:“如今四枚珠子都齊了,只待開啟同悲道。”
  
  澹台燼看著蘇蘇的時間實在太久,久到驚滅都忍不住悄悄抬頭。
  
  玄衣魔君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伸出手,輕輕把蘇蘇的頭髮撩至耳後,姒嬰低聲道:“魔君……”

  她怕澹台燼再對黎蘇蘇生出惻隱之心。
  
  可澹台燼的眸中哪裡還有對黎蘇蘇的感情,只剩下空寂的荒蕪,他像在審視一件趁手的法器。
  
  姒嬰心裡有幾分緊張。她生怕澹台燼發現黎蘇蘇身上的不對勁,一旦魔君發現了,會不會就此放過黎蘇蘇?

  旱魃曾是所有僵屍始祖,她創造過「生命」。,自然對生命的感知比一切東西都要敏銳。
  
  她不動聲色地在蘇蘇腹部一掃而過,保持了沉默。
  
  只要她不說,澹台燼就永遠不會知道,也不會耽誤魔君的大業。
  
  澹台燼收回手,神情始終很平靜。
  
  他抬起手,打開九轉玄回陣的死門,「死門」帶著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見盡頭。

  罡風陣陣,似乎要把人撕裂。
  
  澹台燼抱起高台上的少女。
  
  本以為做這件事的時候,心裡會痛,可是失去情絲,哪裡還能感覺到痛。

  五百年前,他愛上她不自知,只有六枚銷魂釘見證了這一切。
  
  如今魔神之體大成,她在他心上留下的釘子一併消散。
  
  澹台燼掌心魔氣毫不猶豫推她入玄回陣的「死門」。
  
  蘇蘇頸間的重羽箜篌化作一把冰藍色的琴,它忍不住道:“求求你,別把蘇蘇當作魔脈。”
  
  被當作魔脈,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
  
  澹台燼不語,眼見蘇蘇越來越靠近「死門」,重羽喊道:“她喜歡你,她曾經整日整夜地找你,她從北之巔,找到昭和城,為了帶你回仙門,洗清你所有污名,她悄悄做了很多努力。”
  
  重羽從蘇蘇乾坤袋裡翻找出一顆珠子。

  “你看!”

  是仙門的留影珠,都是蘇蘇走過的地方。
  
  澹台燼紅色魔瞳看著那枚珠子。留影珠中,無數凡人的臉龐出現,每個人訴說著見到“澹台燼殺人”時的場面。

  他們的說辭卻鮮少吻合,珠子裡的景象許多,凡人們的臉一張張略過。
  
  澹台燼從珠子中看見,那少女是如何走過許多地方記錄下這些,準備將來在仙門面前,為他找一條生路。
  
  他神色冷漠,重羽不知道他有沒有動容,焦急道:“重羽沒有騙你,甚至蘇蘇離開的魔域的時候,依舊在想帶你離開。她生來靈胎,修煉無情道卻至今沒有成神,你知道為什麼嗎!”
  
  神女的外在最是冷漠,一如澹台燼幼時在夢魘中看見的琉璃象。
  
  可神女心中溫柔,她對一個人動心,也是一生一世啊。
  
  蘇蘇的靈魂被灼燒撕裂,她是鳳凰族最後的血脈,至今無法真正成神,因為她也記得和你的那一世。
  
  澹台燼的手頓住。
  
  重羽帶著哭腔說:“重羽求求你,放過蘇蘇。”你曾經那麼喜歡她,別把對她的愛忘了,讓她萬劫不復。
  
  它是世間唯一有神智的神器,千萬年只認一個主人。

  曾經才入世的時候,魯莽得讓蘇蘇受傷,可是這麼多日日夜夜,它漸漸明白了它該怎樣好好守護她。
  
  重羽都學會了要對她好,你為什麼遺忘了呢?
  
  澹台燼看著空中的蘇蘇。

  她墨髮長到腰身,眉間半枚曇花黯淡,護體法衣覺察到危險,裙邊慢慢變成金色。
  
  “說完了嗎?”澹台燼冷冷地問,他一手握住重羽琴,另一隻手猛然將蘇蘇推入死門。
  
  少女落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重羽化作一柄滾燙的利劍,掙脫澹台燼的手,毅然追著蘇蘇落入死門裡。
  
  澹台燼掌心被它灼燒得通紅,他收回手,面無表情看著自己手掌,掌心頃刻間完好如初。
  
  姒嬰說:“可惜了,這琴竟然是有神智的神器,竟然和黎蘇蘇一同葬在了死門。”
  
  玄衣魔君薄唇冷冷吐字:“九轉,封!”
  
  九轉玄回陣瘋狂運轉,數十道黑色魔印全部打入死門之中。
  
  他親自將她封印在死門裡,從此以後,她將在死門裡永不見天日,直到身軀化作魔脈。
  
  澹台燼拂袖,再沒有看死門一眼,走出禁地。
  
  他看向空中:“他們來了。”
  
  ***

  姒嬰跟著走出來,不知何時,血鴉消失不見,守衛魔域的魔將領們統統失去了消息。
  
  對於從上古存活至今的妖魔來說,這個場面和萬年前別無二致。
  
  姒嬰皺眉:“魔君,他們來了,可是九轉玄回陣吸收的靈氣還不夠,即便投入四枚珠子,也不夠開啟同悲道。”
  
  她最了解這些仙與神。
  
  在魔神面前,他們縱然弱小,可是悍不畏死,上古魔神便是死在了他瞧不起的眾神手中。
  
  若他們全部豁出命去毀九轉玄回陣,同悲道需要的魔氣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夠。

  黎蘇蘇被帶走,讓仙界的人提前攻入魔界。
  
  澹台燼彎唇:“對我們來說,他們來得恰是時候。”
  
  姒嬰驚訝道:“是魔君故意放他們進來的?”怪不得,許多魔將的實力並不弱,不會輕易讓仙門的人長驅直入才對。
  
  澹台燼沒有否認,憑空打向空中。
  
  空中波紋一閃,漸漸出現許多身影,為首的是衢玄子,他的身後,許多白鬚白髮的長老們,個個神情凝重地看著他們。
  
  隱藏起來的強大妖魔,全部悄無聲息出現在澹台燼身邊。
  
  澹台燼眸光落在衢玄子身後,另一群人身上。
  
  他們穿著青白衣衫,腰間紋了魚紋。
  
  比起其他仙界大能,他們大多是年輕稚嫩的面孔。

  澹台燼一一掃過去,有曾經教他溫習經書的師兄,幫他灑掃的師兄,也有為他做新衣裳的師姐。
  
  他們曾教他為人處世,君子仁義。
  
  逍遙宗最是愛好和平,如今個個背上劍,紅著眼眶看著他,恨不得殺他而後快。
  
  澹台燼一早就知道,殺了兆悠仙君那一刻開始,就會有今日。
  
  為首的,是藏海。
  
  昔日笑呵呵像尊彌勒佛一樣的男子,握住拳頭冷冷看著他。
  
  澹台燼道:“師兄,別來無恙。”
  
  這個人啊,當他從鬼哭河中被救起,是藏海親自為他剜去腐肉,每日小心翼翼來上藥,一照顧便是一百多個日夜。

  藏海絮絮叨叨陪著澹台燼說話,以為澹台燼是凡人,每日便不辭辛勞為他做飯。 
  
  這些都是他昔日的同窗。

  一起偷偷喝酒吃肉,一起跪過思過崖,一起習武練劍。
  
  好幾年的光陰,他們是他生命中第二種意義的「荊蘭安」。
  
  其中藏海最是心軟,如今天底下心最軟的人,手中仙劍也指向了澹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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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覺醒

  藏海劍指澹台燼,紅著眼眶道:“師尊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他心善仁慈,把你當成親子,我從沒見他對旁人這樣好過。他為你療傷,帶你領略逍遙大同道,傳你修為,賜你法器,叮囑我們要好好保護你,不讓你隕落。”
  
  “我的「好師弟」確實沒有隕落,你墮落成魔,親手殺了師尊,將他仙軀用真火焚盡。”藏海字字冷硬,緊緊握住劍柄,“滄九旻,你弒師叛祖,殺害凡人,戕害仙門,這些罪名你可認?”
  
  澹台燼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譏誚道:“認罪?天地萬物本是同等,憑什麼我妖魔道要低人一等。你們殺魔是懲惡除奸,吾等殺仙便是天理不容。同為上古而生,仙魔被供奉,享世間靈脈,開山創造宗。吾道魔脈被毀,眾妖被鎮壓在荒淵,化作骷髏白骨。藏海,你告訴我,這是哪門子道理?”
  
  藏海咬牙:“冥頑不靈!妖魔殺戮害人,為天道不容。”
  
  “天道不容……”澹台燼咀嚼這幾個字,張開手臂大笑道,“既然天道不容吾族,那逆了這天道又如何。”
  
  藏海說:“你執迷不悟,今日藏海在此立誓,逍遙宗眾人哪怕灰飛煙滅,也要將你挫骨揚灰,告慰師尊之靈!”
  
  澹台燼笑罷,帶著森然魔氣的眼看向眾人。
  
  “自吾誕生之初,天道就不允吾存活。天道既然不公,那吾今日讓你們看看,這六界力量為尊,道由吾來創,六界歸吾,蒼生成吾的奴僕!”

  是啊,憑什麼呢,憑什麼他生來註定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憑什麼他想要一口吃的,得跪下學一條狗朝著宮女們搖尾乞憐。
  
  這一生,愛他的人在他手裡死去。
  
  他唯一遇見、以為的溫暖,心中只有蒼生,來他身邊留下一場讓他痛了五百年的騙局。既然她從來不稀罕他的情,那她便和她愛的蒼生一併去死吧。
  
  “擺陣。”藏海下令道。
  
  他身後逍遙宗的弟子不知何時人人手中拽著一條青色絲線,
  
  絲線帶著冷冷的光,割裂空氣,鎖在澹台燼周身三十二處,藏海手中拿著一支碧杵。
  
  澹台燼看著束縛住自己的絲線,舔了舔唇:“碧炎碎骨杵?”
  
  很早以前,他聽兆悠說過,逍遙宗只有一件誅殺門中叛徒的仙器,碎骨杵會把人的骨頭一寸寸碾碎,逍遙宗人人慈悲,從不用碧炎碎骨杵殺人。
  
  “孽障,受死!”藏海飛掠過去,手中碧杵直直刺向澹台燼眉心。
  
  碧杵抵在澹台燼眉心,仿佛刺向一處銅墻鐵壁,無法寸進分毫。
  
  澹台燼大笑,手握成拳,身上青絲寸寸斷裂。

  他握住碧杵,掌心魔氣蔓延,碧杵上如同被冰凍結,出現裂紋。

  誰也沒有想到,澹台燼竟然已經修成了世間法器不傷的魔神之軀。
  
  逍遙宗弟子大喊:“藏海師兄,小心!”
  
  然而哪裡來得及,藏海眼見破釜沉舟的一擊不成,要退回去,卻被澹台燼冷冷掐住脖子。
  
  澹台燼手臂舉起,邪意肆虐。
  
  “既然主動找死,吾成全你們!”
  
  藏海嘴角溢出鮮血,眸中帶著無盡恨意。
  
  澹台燼伸手,血紅斬天劍無聲出現在他手心。

  “師兄,可有遺言?”
  
  說是這樣說,下一刻,斬天劍已經貫穿了藏海身體。
  
  藏海大睜著眼睛,身體寸寸化作黑色飛灰。
  
  臨死前,藏海的目光看著澹台燼,昔日他最疼惜的小師弟,額上魔紋蜿蜒,一雙眼殘忍冷酷。
  
  “師兄!”

  “藏海師兄!”
  
  澹台燼薄唇動了動:“九轉玄回,休門,開!”
  
  藏海化作的飛灰落入陣中,連魂魄也一併成為九轉玄回陣的養料。
  
  澹台燼輕聲說:“多麼深厚讓人感動的同門情誼,你們也去陪他罷。”

  他飛身上半空,魔氣把他玄色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屠神弩被澹台燼拉開,玄色箭矢化作萬千黑影,朝著逍遙宗眾人而去。 
  
  他們一個又一個倒下,魂魄消散。
  
  九轉玄回陣中饕餮妖魂掠過,如同一張貪婪的嘴,將所有人全部吞噬。
  
  衢玄子等人只險險救下幾個逍遙宗小輩。
  
  逍遙宗倖存下來的人均仰頭看著天空中那人,浩然魔氣之下,他紅瞳墨發,陌生殘忍得令人心驚。

  再也沒有半點兒小師弟的影子。
  
  清謙長老沉聲說:“掌門,不好,他在用逍遙宗眾人來祭陣。”
  
  可玄回陣已大成,怎麼會還需要祭陣的人呢?

  難道他要喚醒更可怕的東西?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偏偏下一刻,那雙紅色魔瞳回眸,盯上了他們。
  
  “現在,輪到你們了。”
  
  ***

  蘇蘇一路下墜。
  
  「死門」的罡風割在她法衣上,法衣出現一條條碎痕。
  
  重羽化作一個冰藍色的繭,裹住她。
  
  死門像一個無底洞,無處可倚靠,沒有光線,沒有聲音。

  蘇蘇心口被魔矢射穿的地方,金色化作流光,一點點消散在「死門」裡。
  
  蘇蘇不知道她下墜了多久。
  
  或許是一天,或許是一年,再或者,百年也已經過去了。
  
  周圍好安靜,比她才誕生的時候還要安靜。

  蘇蘇有個從未對人說起的秘密,她想不起誕生之時的事情。按理說生來靈胎,早該有記憶才對。

  可是她什麼都不記得,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水汽氤氳的天池,那便是記憶伊始。
  
  她的記憶就是不完整的。
  
  「死門」終於落到底,它像一口壓抑的棺材,把蘇蘇封印在裡面,一點點耗盡她的生機。
  
  重羽能護住她的肉體,卻無法護住她的魂魄。

  見她始終無法醒來,重羽也一併安靜下去。
  
  「死門」中並無生路,蘇蘇魂魄和骨血早晚會被碾碎,而它作為世間最後的神器也將永世封印在這裡,此後永不見天日。
  
  重羽沉寂著,失去了所有光芒。
  
  一片寂靜中,蘇蘇似乎聽見有人在輕聲唱歌。
  
  她睜開眼,看見一片白光。
  
  那片白光之後,有什麼東西呼喚著她,引她過去。

  蘇蘇穿過白光,缺失的記憶如同碎片,漸漸拼湊起來。
  
  畫面變得清晰。

  一群人低聲討論著:“神魔大戰在即,帝姬卻產下妖王骨肉,這孩子是死胎,還有妖王血脈,留不得。”
  
  有人抬手,鳳凰神火飛出,灼燒蓮台上一枚小巧的鳳凰蛋。
  
  神火碰到鳳凰蛋之前,一個緋衣身影出現,護住了鳳凰蛋。
  
  “帝姬!”
  
  才生產過的女子冷冷說:“我的孩子,沒人能決定她的生死,鳳凰族血脈凋零,數千年才有一個孩子誕生,縱有那個人的血脈,可她生而為神,神的命運,從來由不得你們任何人決定。”
  
  她附身抱起蓮台,走出大殿。
  
  與她一併離開的,只有一枚上古勾玉。
  
  那個明艷的女子去了一個神秘山谷,把鳳凰蛋留在那裡,她自己踏遍六界,每次歸來都會帶來一些東西,有時候是蛇靈果,有時候是補魂石。

  為了尋這些上古消失的珍寶,她把自己的力量融入勾玉,逆天改命穿梭時空,變得越來越虛弱。
  
  直到有一日,鳳凰蛋終於有了生命波動。
  
  女子高興地流淚道:“娘就知道,吾兒一定會活下去。”
  
  她留在谷中的時間多起來,偶爾給沒破殼小鳳凰溫柔唱歌,後來有一日,她無法填補的時空間隙出了差錯,撿到一個凡人小女孩。

  女子動了惻隱之心,把她帶回谷中,又用自己的神笛為女孩指一條路,送女孩回家。
  
  蘇蘇看著畫面裡的小時候的葉冰裳。
  
  葉冰裳拿走了父親給母親的護心鱗,和帶著他愛的情絲。
  
  直到死,鳳凰帝姬也不知道那個人的情意。

  許久以後某一天,山谷的花突然凋謝,女子全身是傷回來,抱起鳳凰蛋。

  “小蘇蘇,那個人死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情情愛愛太苦了,世間男子薄倖,最苦的是女子。”
  
  “娘逆天改命,屢次穿梭時空,如今神魂具散,再也看不見你長大。為了讓你平安誕生,娘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是把你體內相沖的血脈封,若你不能浴火重生,你便做個普通修士,安好過這一生。若有一日,你渡過劫雷,封印解開,你重回鳳凰神體,想起這段過去,你要知道,娘很愛你。”
  
  某一日以後,她再也沒回來,在蓮台中陪著小鳳凰蛋的,只有一枚色澤通透的玉。

  它什麼也不會,只能穿梭時空,沒有力量,連穿梭時空都做不到了。
  
  被封印的小鳳凰蛋等了一年又一年,許多年後,山谷有修士突然闖進來。
  
  是青衣玉冠的衢玄子。
  
  衢玄子認出勾玉,想起了曾誤入時空的那位神女。

  他修道一生,唯一心動過的人。

  勾玉高興道:“是你啊,你能帶我的小主人離開嗎?她很乖的,很好帶。”
  
  衢玄子心中萬千感觸,失笑道:“在下不才,願意試試。”
  
  ***

  陰冷暗沉的「死門」漆黑一片,化作繭的重羽感應到什麼,突然震顫起來。

  它護住的繭中,少女體內不斷消逝的金色碎光突然停滯。
  
  盈盈白光朝著少女身軀涌去。
  
  暗沉的死門中,無數劫雷匯聚,紫色雷電生生照亮整個「死門」。
  
  竟然是九九八十一道渡劫成神的雷!
  
  重羽被迫鬆開蘇蘇,化作一把箜篌,落在少女身側。
  
  所有劫雷朝著蘇蘇而去。
  
  蘇蘇識海中,碎片合成完整的畫面,被封印的萬年前記憶,並著她的血脈一起覺醒。

  逼仄的「死門」中,八十一道劫雷,全部劈在少女身上,又悄無聲息被靈台的無情道化解。
  
  過了許久,紫雷終於停止。
  
  劫雷中央的蘇蘇睜開眼。
  
  她眉心曇花盛放,瞳孔變成金色,白色法衣寸寸變得火紅,鳳凰神火照亮整個死門。

  所有的黑暗消失不見。

  她注視著罡風凌厲的「死門」,伸出手,道:“重羽。”
  
  重羽順從地化作一張箜篌,落在她的掌心。

  原本重羽琴黯淡的色彩,在碰到她手的一瞬重新迸發出明亮的光。
  
  蘇蘇一步步往前走,鳳凰神火在她足下蜿蜒,指引出一條明亮的路。
  
  她眸中淡漠,抬起手,撕裂了整個「死門」。
  
  蘇蘇纖長的手指拂過重羽,「死門」在她身後如被撕破,寸寸剝落。
  
  堅不可摧的死亡之地,在她掌下猶如脆弱的畫紙,不堪一擊。
  
  重羽安靜臣服,不發一語,真正變成一件戰鬥的神器。
  
  隔了數萬年。
  
  它終於再次見到了,上古神凰血脈的遺孤,這世上真正配使用它的人——
  
  萬年來最後一個神。
  
  她走出被毀去的死門,那個人親手把她推進去的地方。

  九轉玄回陣中饕餮感應到什麼,驚恐地嘶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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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2:52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be線結局】上

  逍遙宗弟子被澹台燼殺了大半,靈魂也一併被吸入九轉玄回陣,眼見饕餮幾乎要凝成實質,衢玄子知道退無可退。
  
  今日澹台燼為了祭玄回陣,大開魔域讓他們進來,死的人越多,玄回陣上魔氣愈濃重。
  
  衢玄子與諸位長老孤注一擲,化作數道流光,傾盡千年修為,分別朝八個方位攻去。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毀!”
  
  澹台燼滿手鮮血,凌空俯視著他們,他玄色衣衫被染得暗沉,其餘仙門中人紛紛祭出法器,想要阻擋澹台燼片刻,幫助衢玄子等人毀九轉玄回陣。
  
  空中魔君似乎被桎梏住,沒有動彈。

  可澹台燼的唇角卻冷冷揚起,絲毫沒有玄回陣即將被毀的慌亂。
  
  衢玄子等人手中仙劍刺進八個方位,玄回陣顫了顫,隱隱有散去的跡象。
  
  遠處的眾人還沒來得及高興。
  
  清無突然說道:“掌門,不對勁,那個陣法似乎活了!”
  
  果然,衢玄子蹙眉看著眼前這一幕,玄回陣九扇門飛速運轉起來,魔氣反倒越來越淺,仿佛有個什麼東西把玄回陣上的魔氣全部吸走。
  
  “怎麼會這樣?”
  
  電光火石之間,衢玄子突然想起一段十分久遠的記憶。那時候他剛修道不久,修為低下,誤入他時空明艷的神女笑道:“小道士,你可知對於萬年前的神靈來說,什麼事最可怕?”
  
  青衣小道士衢玄子垂著眉眼,謙和道:“在下猜,可是魔神不滅?”
  
  神女搖頭:“非也,萬物制衡,神難誕生,魔神更難誕生。一旦有魔神的存在,傾盡仙神之力,定能鎮壓。可若世間規則改變,對於六界來說,才是真正的災難。”
  
  那個時候,弱小生靈不存於世,全部死在不允許他們存在的“道”下,人人變成弒殺的怪物,六界皆妖魔,只靠力量殺戮掠奪天地間的資源。
  
  體魄強大的凡人將淪為妖魔手中奴僕,活下來的仙也仙魂散去,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青衣小道士凝重地說:“您的意思是把六界變作煉獄,邪祟與妖魔在其中生存?”
  
  神女笑道:“對,吾等崇尚善良謙愛,生靈共存,識乾坤之大,憐草木之青。但那個世界,需要不斷殺戮與邪惡堆積,掠奪弱者的生命修行活下去。如今的天道下一切美好的東西不存,天地荒蕪,生靈寂滅,寸草不生。但還好,這樣的道永遠不會問世,魔神已死,再無人可開啟。”
  
  神女論道時說給他聽的言語,此刻在腦海中閃過。
  
  衢玄子心中一沉,喊了一聲:“快走!”
  
  這是個陰謀,九轉玄回陣吸收這麼多靈氣,是想要撫育另一種道的誕生。
  
  他們死的人越多,開啟那個道就會愈快。
  
  “嗤,終於發現了啊。”一個帶笑的聲音響起,只見方才還被「束縛」的澹台燼不知何時落入玄回陣中。
  
  “可惜了,今日都別想走。”
  
  血紅的斬天劍落下,滾滾煞氣衝向坐在驚門的清無。
  
  清無的結界被無聲斬碎,他大睜著眼,化作一團白色的氣,匯入九轉玄回陣中。
  
  只要一劍!澹台燼竟然這樣輕易地殺了一個化神後期的長老!
  
  無聲的恐懼在眾人心裡蔓延,比這樣恐懼更甚的,是魔氣淺的幾乎要消失不見的玄回陣。
  
  它把魔氣渡到了哪裡去?
  
  終於。狂風吹起,玄回陣上方的蒼穹裂開了一個口子,有什麼東西似乎要橫空出世。
  
  裂痕帶著可怖的吸力,似乎要將眾人的魂魄全部吞噬進去。
  
  修士們次第倒下,魂魄開始被生生蹍碎,有人忍不住痛苦出聲。
  
  姒嬰喜道:“魔君,同悲道要問世了!只差四枚神珠。”
  
  四枚顏色各異的神珠出現在澹台燼面前,他眼角眉梢帶著狂妄的笑:“千靈重羽,乾坤同悲!”
  
  四枚神珠交匯在空中,澹台燼托舉起它們,嵌入蒼穹。
  
  明亮的天空漸漸被灰色替代,六界像是褪了色的幕布,人間溪水停止流動,化作滾滾岩漿,花朵枯死,成為黃沙,飛鳥從天空中落下,散成塵埃。
  
  冥界之門被強行打開,鬼哭河中無數厲鬼凄切哀嚎。
  
  饕餮嚎叫一聲,想掙脫洗髓印而出,衝向繁華人間。
  
  ——同悲道開了!
  
  衢玄子眼睜睜看著灰色雷電下那人,澹台燼魔瞳冰冷,魔紋蜿蜒在額上,他高高在上,俯瞰眾生掙扎。

  一如他所說,六界淪為他妖魔道的奴僕。
  
  衢玄子閉了閉眼,事到如今,做什麼都已無濟於事,同悲道不容修士和凡人生存,清無死了,逍遙宗眾人也死了,他的魂魄也即將消散。
  
  修道之人無愧於心,縱然他和諸位長老掌門毀去玄回陣,可是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重新封印同悲道。
  
  萬年了,世間再無神靈。
  
  他閉上眼,靜靜等待魂魄消逝。修士這一生太漫長了,漫長得他幾乎忘記修道最初,自己的初心是什麼。
  
  裂痕越來越大,蒼穹徹底破碎之前,天幕如同最後的黎明。
  
  卻就在此刻,大地翁鳴,原本九轉玄回布陣的地方,像是被生生打破,魔氣散去,一個紅衣女子赤足走出來。
  
  衢玄子睜開眼,恍惚間,他以為回到了數千年前。
  
  那時候鳳凰族最後一位帝姬也是如此,墨髮如瀑,緋衣似火。

  與眼前的少女盡數重疊。
  
  她從死門的方向走出來,手中握著重羽箜篌,周身業火如曇花開放,業火四散後,九轉玄回陣頃刻化作廢墟。
  
  她伸出纖長手指,點在想要逃向人間的饕餮頭上。
  
  饕餮凄厲嚎叫一聲,化作黑色碎片。
  
  少女眉心綴著白色神印,金色的瞳仁注視著周圍一切。
  
  漸漸荒蕪的天地、狂歡的妖魔、仙人們失去魂魄的軀殼,以及空中那個邪戾的玄色身影。
  
  衢玄子遠遠看著她,曾經在他眼前稚嫩破殼的女孩,終是回歸本源,渡過神劫,破除封印。
  
  姒嬰不可置信說:“你……你,初凰?不,初凰已經死了。”
  
  那個倔強如火的帝姬,已就湮滅在很久以前。

  姒嬰後退一步,猜到了她是誰。
  
  姒嬰曾是妖王的下屬,後來跟著妖王追隨魔神。

  萬年前,若不是妖王愛上神女最後叛變,魔神便不會死。

  竟然是那個人的孩子!上古最後一個神,鳳凰一族最後的帝姬,萬妖之王和初凰的血脈。
  
  少女轉眸看向她,手指搭在琴弦上,姒嬰連忙拿傘去擋。
  
  可惜旱魃死而復生,早沒了上古初生時的強大,琴波蔓延之處,業火燒上姒嬰的身影。
  
  “啊!魔君救我,魔君救我!”
  
  澹台燼回頭,看著步步朝他而來的少女。
  
  魔氣吹動她緋色衣角,萬物皆為他俯首,只有她跳脫出同悲道帶來的可怖壓迫,對上他的眸光。
  
  他冷冷注視著她,舉起斬天劍。
  
  神女金色的瞳看向他的手,澹台燼握住斬天劍的右手沾滿了鮮血,斬天劍紅得剔透,飲足了修士的血。
  
  “你成神了又如何?”澹台燼森然笑著說,“上古神靈盡數隕落,就憑你,也想殺吾?”
  
  蘇蘇輕聲道:“你現在看起來,可真是陌生。”
  
  他斂住嘴角的笑意。
  
  “陌生?不,是你從來不了解吾。”
  
  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神女像完全重合,五百多年過去了,連澹台燼都沒想到,他捨棄了自己的情絲,竟然還是記得眼前這個人的眉眼。
  
  她俯視看他的目光,歲歲清冷不變的神情。
  
  然而過去那般讓他生畏的冷硬神情,卻在此刻漸漸柔和,他看見她略微揚起脣角,比曾經每一刻都溫柔。
  
  “我了解。”蘇蘇輕聲道,“我知道你存活多麼艱難,我見過你被人耍弄,穿上女裝,自己縫補衣裳,期盼下雨有雨水喝。”
  
  “我見過你敏感,脆弱,你的蒼白無助,和不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毅力。你認真地觀察旁人的神情和動作,模仿他們的喜怒哀樂。你羨慕蕭凜,羨慕龐宜之,甚至羨慕過街頭叫賣的小販。”
  
  “我見過你是多麼青澀而熾烈,不顧一切地愛著葉夕霧。”
  
  他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神女明透的眼中漸漸湧出淚水:“可我也見到了六界破碎,血流成河。愛葉夕霧的澹台燼死在了那個時候,一併消散在我的心中。神永遠在聆聽眾人的願望,澹台燼,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
  
  情絲沒了,澹台燼的心裡空盪蕩一片。

  身後便是同悲大道,他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不論是什麼,他都不在乎。如她所說,喜歡她憐惜她的那個廢物已經死了,她的愛恨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斬天劍的劍光如流影,朝面前的神女刺去。
  
  蘇蘇不閃不躲,甚至沒有祭出重羽。
  
  一片魔氣之中,她手中緩緩凝出一塊黑曜石般的靈骨。
  
  靈骨縛住澹台燼的四肢,生生把他扯開。
  
  他抬眸看向那塊黑曜石色澤的靈骨,咬牙道:“我的邪骨。”
  
  “魔神一輩子,只有一個軟肋。五百年前,我用神髓換你邪骨,勾玉悄悄告訴我,即便有了神髓,邪骨一滅,你依舊會灰飛煙滅,於是我藏起它,把它封進靈魂中。”蘇蘇伸手,撫上他的臉,“所以即便有了無情道,我也成不了神。”

  因為我的羈絆,是曾盼你好好過一生。

  我答應過你,保護你啊。
  
  澹台燼手指顫抖起來,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空得可怕的地方,會有密密澀澀的痛,傳遍四肢百骸。
  
  “而今日,我想,我再也沒辦法保護它了。”
  
  蘇蘇輕輕擁住澹台燼:“每個人一輩子,都有不想做但是必須要去做的事。曾願你和凡人一般活一生,卻不得不在你心上釘上六枚滅魂釘。我想要你活著,但我的存在,生來便是為了你的死去。”
  
  蘇蘇擁著他,與他從無盡蒼穹中一併墜下。
  
  業火焚燒著他們,他覺得痛,又覺得溫暖。

  魔神並不會有淚水,所以當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肩膀時,他並不知道,蘇蘇卻看見了。
  
  她看見他的血淚如珠,一顆顆墜落。
  
  蒼白的少年滿臉血痕,低聲開口:“黎蘇蘇,這一輩子好辛苦,可我不想死。”
  
  “我知道。”她閉上眼,掌心白色神光捏碎手中邪骨,“別害怕,這次不再讓你一個人了。”
  
  我的願望,是當年在城樓之上,捏碎邪骨,與你一同消散在五百年前。

  縱然生而為魔神,註定永遠不會有來生。
  
  邪骨碾碎的那一刻,澹台燼的身軀一點點消散在她懷裡。
  
  神魂俱滅,業火燃盡一切孽障,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他的影子。
  
  蘇蘇握住斬天劍、屠神弩和洗髓印,注視著灰色的天幕。
  
  不知魔神和我,夠不夠殉同悲道?
  
  蘇蘇化作一隻火紅的鳳凰,朝著蒼穹裂痕而去。
  
  濃烈魔氣散去,人間不知什麼時候,原來已是黃昏了。
  
  萬物有一日會再次生長。

  春天也有一日會重新到來,而黎蘇蘇和澹台燼,卻是永遠消散的曾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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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3:06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be結局】下

  澹台燼的靈魂散入同悲道中。
  
  蘇蘇也朝著蒼穹之上的裂痕飛進去。
  
  姒嬰見了這一幕,顧不得自己被燒傷的軀體,瘋了般撲過去:“不,不可以!”
  
  妖魔被鎮壓數萬年,世間氣息守恆,六界靈氣濃郁,魔氣便淺淡。

  她再也不要沉眠在冰冷的海底,也不要旱魃的子孫成為不容於世的怪物。

  妖魔憑什麼不能存活於世間!
  
  她嬌美的面容褪去,頭髮枯槁,變成青面獠牙一張臉,飛到蘇蘇面前。

  驚滅見了,也咬牙一併阻攔,魔君大人死了,可是同悲道已開,只要蘇蘇不殉道,再等片刻,六界就是他們的六界。
  
  興許所有妖魔都這樣想,凡是有修為的,都拼盡性命阻止蘇蘇。
  
  蘇蘇眸中映出這一幕。
  
  無數妖魔含著淚,明知不可能與上古之神對抗,依舊前赴後繼朝她而來。

  鳳凰業火之下,他們有的被焚盡,其他妖魔見了,依舊悍不畏死,化作黑霧飛過來。
  
  蘇蘇心中悲憫。
  
  上古妖魔生於蠻荒之地,神明降生在靈氣充沛的神域。現世妖魔被困荒淵萬年,修士受人間香火誠心供奉。

  妖魔們的魔域寸草不生,於是想要這秀麗天下為他們所有,讓他們自由。
  
  可即便要想生存,並不能用趕盡殺絕的殺戮來造就。
  
  蘇蘇沒有回頭,她帶著幾樣魔器,徑自飛入同悲道,鳳凰眸中,看見裡面永遠的黑暗。

  這一次心中卻很平靜。
  
  然而當靠近同悲道,裡面光芒大盛,把蘇蘇推了出去。
  
  鳳凰轉變成紅衣神女,她感知到了什麼,看著眼前這一幕。
  
  妖魔們怔怔看去,道:“魔君!”

  “是魔君的力量!”
  
 『同悲道』徹底被打開,澹台燼身死道消並沒有阻止『同悲道』的開啟。「
  
  然而眼前『同悲道』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樣。
  
  ——浩蕩仙靈之氣與混沌妖魔之氣傾涌而出,流向山川大地。

  同悲道原本貪婪吸收世間靈氣,此刻如同一個漏斗,盡數還予六界。
  
  同悲道自上古留存,吸收了數萬年的靈氣啊!此刻靈氣傾涌而出,是從未有過的震撼力量。
  
  這一幕倒映在蘇蘇眼睛裡,整個世界流光溢彩。

  萬物開始生長,溪水流動,百鳥回歸。

  蘇蘇看著眼前這一幕熟悉的山河畫卷,頗為失神。
  
  五百年前,她在澹台燼面前祭出蒼生符,帶他看世間最祥和美麗的畫卷。
  
  畫卷映入少年怔然的黑眸中,那一年她笑看他,願他懂得六界之美好。
  
  今日他把這幅秀麗畫卷盡數奉還。
  
  四枚消散的神珠化作流螢,落滿塵世。
  
  幻顏珠借由『同悲道』的靈氣模擬出一具局身體,聚生珠凝聚同悲道中湧出的靈魂,貪狼珠引靈魂回歸軀體,開陽珠賦予他們生氣與記憶。
  
  姒跌坐在地上,喃喃道:“這不可能,不可能……”

  怎麼會有人能改動上古另一種道?
  
  她終於明白過來澹台燼在做什麼,他知道同悲道無法毀去,即便這次封印了,再過萬年新的魔神誕生,依舊會開啟同悲道。
  
  於是他入魔域,墮魔道,收集神珠,引萬物之靈。

  他曾經可以吸取別人的力量為自己所用,便以此辦法掌握同悲道,徹底放出這些年被同悲道吞噬的靈魂。
  
  地面上,藏海睜開眼睛,逍遙宗弟子們也有了意識。
  
  死在九轉玄回陣的人全部回到世間。
  
  這五百年來因為妖魔降世,被殺死用來祭奠同悲道的凡人,在街道上醒來,疑惑地看著彼此:“發生了什麼?”
  
  屋門被打開,有小孩歡喜的聲音:“爹爹,娘親,爹爹回來了!”
  
  白髮蒼蒼的老人抱住歸來的孩子失聲痛哭。
  
  混沌妖魔之氣流向破碎的魔域,強行引著妖魔回歸,驚滅扶著姒嬰,他們轉眸看著這片開滿夜曇花的土地,廣袤的山川,橫生而出的魔脈,久久失語。

  驚滅不可置信地低聲道:“這是,屬於我們的地方?”
  
  一切安靜下來,紅衣神女依舊站在原地。

  重羽輕聲道:“蘇蘇。”

  別看了,你已經看了許久。

  蒼穹的裂痕漸漸消失,這些年所有該回來的人都回來了。
  
  只除了一個人。
  
  蘇蘇望著閉合的裂痕。
  
  他呢?為什麼不回來?
  
  她望著日暮黃昏,依稀見到初遇時澹台燼的樣子。

  少年披著玄色大氅,他眼尾低垂著,瘦弱,蒼白,涼薄。

  這一次他沒有朝著她而來,而是漸漸消失在天地間。
  
  就在重羽以為蘇蘇會一直看下去的時候,蘇蘇轉身,走向那片開滿曇花的魔域。
  
  蘇蘇知道,等不到他。今日即便她不來,澹台燼依舊會選擇殉同悲道。
  
  稷澤守荒淵萬年。

  黎蘇蘇此生守著魔域,護六界無恙。
  
  直到她也消散那一日。

  可是神的生命,多麼漫長啊。
  
  ***

  花開花謝,人間又是一年。
  
  大雪紛飛的冬日,白衣仙君背著劍,叫住前面的人:“扶崖,別再往前了,前面是妖魔界的界碑,你過不去。”
  
  月扶崖回頭,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他低聲說:“已經快一百年了,我想要師姐回來。”
  
  公冶寂無垂眸:“蘇蘇鎮守妖魔界,不會輕易離開。”
  
  月扶崖咬牙:“你當然不會惦記她,你有了搖光,就不會再在意她。世上最後一個神,就活該萬年歲月,鎮守在冰冷的魔殿嗎?”
  
  公冶寂無靜靜看著他,偏灰色的瞳落滿悲哀。
  
  月扶崖握拳,低聲道:“抱歉,師兄,我……有些失控。”
  
  一百年了,他年年來此,可是魔域的門從來不曾為他而開。其實月扶崖知道,公冶寂無也年年來。
  
  只是這些年師尊無力再打理衡陽宗之事,一切只能由公冶寂無打理。

  人人都知道,公冶寂無是下一任衡陽宗掌門。同悲道打開,放回了所有因他而死的靈魂,饒是如此,公冶寂無依舊日日去做善事,師尊說,千件善事,可重回內心寧靜。
  
  搖光陪著他,從衡陽仙山到人間。  
  
  公冶寂無並不會比月扶崖好過多少。
  
  月扶崖閉了閉眼:“師兄,對不起。”
  
  公冶寂無抿唇搖了搖頭,他抬眸看著眼前的界碑。這百年來,凡間再無妖魔橫行,只有些開了靈識,才修成人性的小妖。

  仙門百廢待興,總會恢復成昔日的模樣,人間一片和樂。
  
  什麼都好,只有一點不好。
  
  從同悲道匯入世間那日,他們誰也沒有見過蘇蘇。
  
  世人都知道,有位毓靈神女守護著他們,可對於月扶崖來說,他失去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她不該留在魔域。”月扶崖說,“神女飛升,該去神域。”
  
  公冶寂無說:“她留在魔域,會安心些。畢竟這是那個人留下的一切。”
  
  提起澹台燼,月扶崖沉默下來,他衝公冶寂無頷首,轉身消失在人間大雪之中。
  
  公冶寂無看著眼前屬於妖魔界的碑界。
  
  “蘇蘇。”他淡淡一笑,說,“這些年我去人間,聽了不少故事。夜裡常常做夢,夢到一個叫做蕭凜的男人。前些日,我回到六百年前人間夏國和周國舊地。萬般都變成了陌生的模樣,只有兩處沒多少變化。”
  
  “一為夏國將軍府。百姓們說,那處府邸,曾住過葉氏幾代上陣殺敵的將軍,是永久的榮光,百姓們會記得英烈。”
  
  “另一處,為曾經周國皇陵。”他輕輕嘆息,“據說史書上無名的瘋皇把最愛的人葬在了那個地方,他不許所有人打擾她的安息。”
  
  人間積雪已堆積厚厚一層,卻幾乎沒觸碰他的靴子,公冶寂無頷首,離開妖魔界碑界前。
  
  他走了許久,一個披著白色大氅的女子撐傘走入風雪中。
  
  她腳步輕盈,肩上落著一隻藍蝶。
  
  “蘇蘇,你要去哪裡?咱們出來了,阿宓(音同蜜)會不會怕?”小鳳凰才出生,弱唧唧一小隻,引得重羽母愛爆棚。
  
  “去看看故人,驚滅會照顧好阿宓。”她聲音平和溫柔。
  
  “六百年前的故人?”
  
  “嗯。”她笑笑,“也是過去的自己。”
  
  重羽不再問,與她一同進入皇陵。六百年前澹台皇室的皇陵,空蕩蕩得荒蕪。

  周國都沒了,自然無人駐守皇陵。
  
  皇陵中煞氣很重,凡人和除妖師都進不來這種地方。
  
  蘇蘇白色衣裙迤邐在地,看見幾隻血鴉的枯骨停在一旁。它們不知死去多少年了,她久久注目,曾經竟是它們在鎮守皇陵。
  
  蘇蘇走過的地方,皇陵的冰冷被驅散,四周變得溫暖起來。
  
  她踏入最裡面,看見一塊灰色墓碑。
  
  墓碑上落了灰,蘇蘇沒有動用法術,用手輕輕拭去上面的灰。
  
  上面雕刻的字跡清晰起來,重羽飛過去,盈盈藍光照亮墓碑上的字。
  
  蘇蘇彎了彎唇,啟唇低聲念:“澹台燼之愛妻,葉氏夕霧墓。景和二年,仲冬十五。”
  
  藍色的蝶飛向另一端,重羽驚訝道:“蘇蘇來看,這裡還有一個墓碑!”
  
  兩個墓碑緊緊挨著,像是合葬。
  
  蘇蘇轉眸看過去。
  
  那墓碑比起葉夕霧的墓要新許多,她的手撫上墓碑,緩緩蹲下來。
  
  一層灰落下去。
  
  她看清上面的字,手指頓住。
  
  怎麼會?

  ——“葉夕霧之夫,澹台燼墓。”
  
  連重羽都愣住了:“時間是……一百年前,上面寫著是你親手刻的。”
  
  蘇蘇垂眸,心念一動,皇陵驟然亮起了光。
  
  她神瞳看見墓碑之後,有一個妥帖安放的玉盒。
  
  不知為何,她突然不敢觸碰這個玉盒。

  澹台燼離開已經一百年了,這些年,她作為一個盡職的神在活著。
  
  她打開玉盒。
  
  看見裡面臥著一條金色的情絲,情絲旁邊,是蘇蘇當年親手串好珠串,一條劍穗,還有六百年前她贈予澹台燼的玉佩。
  
  原來這些東西,全部在這裡。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那條情絲,蘇蘇很早以前就知道,情絲會承載一個人所有的愛意。

  因次得到父親情絲的葉冰裳,便擁有讓人愛上她的力量。
  
  她手指觸碰到情絲那一刻,一副畫面在腦海中漸漸清晰。
  
  一百年前,玄衣魔君孤身一人進入皇陵。

  他換上白色的衣裳,把眉心的魔印蓋住,背著一把劍,乾淨得完全不像入了魔的模樣,靠在她的墓碑旁為自己刻墓碑。
  
  署名的時候,他寫下由蘇蘇所刻。
  
  他抬手,幻顏珠模擬出一個女子的形態。
  
  “蘇蘇”笑著說:“劍穗我織好了,你要貼身戴著,這次一定要記得回來。”

  澹台燼望著她笑,眼睛裡很溫柔:“好。”
  
  “凡人們說,相思珠串誠心織就,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生生世世,等你歸來了,我們永久相伴,可好?”
  
  少年墨髮垂下,膚色近乎蒼白到病態,輕聲說:“好。”
  
  蘇蘇抱住他,笑著說:“夫君,我相信你,你不是魔,你不是只會屠戮的怪物,蘇蘇在皇陵等著你,世人都不信你,我信你。”
  
  他痴痴看著她,卻不去觸碰,只點頭。
  
  女子身形慢慢消散,澹台燼撫著墓碑,眼尾帶著桃花色般的紅暈,低聲道:“我知道,你會愛我,你說相信我,你會等我歸來。”

  他饜足地笑,滿足地像個孩子。

  “我答應你,很快就回來。”

  過了許久,他起身,離開皇陵。
  
  人間的天幕是灰色。
  
  乾淨的白衣少年重新變回玄衣魔君。

  他溫柔的眼睛冷酷下來,眉心魔印出現。
  
  原來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註定會死在同悲道裡,他為自己刻下墓碑,假裝是蘇蘇刻下的。
  
  他親手編織好蘇蘇沒有完成的劍穗,假裝是蘇蘇送給他的。
  
  他沉浸在蘇蘇對他很好的世界裡,從容赴死。

  原來這一生,蘇蘇對他的好這樣少,少到他連欺騙自己,都需要這般努力。
  
  可是現實中,他沒能等來她的信任和保護,魂飛魄散。她愛眾生,他曾用極端的方式想留住她,後來漸漸明白,什麼才是愛她的方式。
  
  這場神魔戰役,眾生皆有了歸屬,只有一個人,永遠消散在了天地間。
  
  一個沒有得到過感情的人,敏感而脆弱,親手刻下墓碑之時,已經服輸,他接受了世上無人會愛他。他知曉蘇蘇是妖王之女,把蘇蘇推入死門,讓她斬斷過往成神。

  澹台燼把過往埋藏在皇陵中,他以為神是沒有愛的,也不會為他這樣的人落淚。
  
  可這一刻,蘇蘇握著情絲。

  本不該有淚的神女,望著昔日贈他的所有東西。

  一百年了,她終於忍不住,在他墓碑前慟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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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3:20 |只看該作者
第127章 小帝姬【he結局】

  距離那場仙魔大戰已經過去一千年了,驚滅穿過橫七豎八的魔殿,頭疼地問:“她又闖禍了,人呢?”
  
  魔殿內侍婢們紛紛搖頭。
  
  驚滅嘆息一聲:“行了,我去找。”
  
  他走出魔宮,妖魔界藍色的曇花灼灼盛放,驚滅穿行過曇花,一路拂過螢火蟲,在叢林盡頭找到了那個人。
  
  她髮上束著兩個花苞,紫色絲帶垂下,坐在樹上。

  一雙白淨如玉的腳丫沾滿了泥,晃晃盪盪間,腳上鈴鐺兒清脆地響。
  
  蚊子從她面前飛過,她眼也不眨,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把它捏死。
  
  女孩約莫四五歲大,百無聊賴看著界碑處結界,小大人般嘆息一聲:“唉。”
  
  驚滅看得好笑,走上前去,他撿起紫衣女孩落在地上的小鞋子,凌空而起,用一個清潔術幫她把白嫩嫩的小腳丫洗理乾淨,塞進鞋子裡。

  “帝姬怎麼又來這裡了?”
  
  女孩轉過臉,奶聲奶氣哼了一聲:“是不是他們又找你告狀了!那群沒用的大笨蛋,就知道告狀!”
  
  她一張臉生得甚是乖巧可人,睫毛又長又密,齜牙看著驚滅,顯得很是凶惡:“和你告狀又什麼用,你敢動我嗎?”
  
  驚滅說:“不敢動、不敢動。”
  
  女孩手指摳著大樹,心不在焉望著結界外面。
  
  驚滅裝作不明白她的心事,說:“北萊主呈上摺子,說帝姬把他愛子埋進了沼澤中,還讓小公子頭頂開出了一朵粉色的花,他被救出去後,哭到了現在。”
  
  女孩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那又如何?”
  
  驚滅繼續道:“半月前帝姬把灰熊精家的胖姑娘欺負地被赤炎蜂追,上月帝姬毀了南修主家的魔潭,上上月帝姬去鶴精家做客,差點把人家剛出生的子孫串起來烤了。”
  
  女孩不耐煩地說:“不是沒烤嗎?”
  
  驚滅沉默片刻,說:“……倘若不是姒嬰去得及時,小魔鶴已經進了帝姬的肚子。現在人人不敢邀請帝姬去他們家做客。”

  換言之,小帝姬,你沒朋友了,妖魔界的小孩都決定和你友盡了明白嗎?
  
  女孩扁扁嘴:“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們。”
  
  她眸色如紫葡萄,眼睛圓溜溜的,眨巴一下就帶出水光。

  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個小魔女,驚滅還以為她委屈了。
  
  “現在參帝姬的摺子已經堆滿了宮殿,等神女歸來,帝姬會受罰的。”
  
  女孩晃盪著小腿,不說話了。
  
  她足尖踢了踢面前的結界,結界帶出水一般的波紋,女孩邪氣般捶了一拳,她小拳頭粉粉嫩嫩,卻含著萬鈞之力,可結界紋絲不動。
  
  “煩死了煩死了!”女孩飛掠下大樹,邁著一雙小短腿撒氣般地跑出這裡。
  
  驚滅順著她先前眺望的地方看出去,無盡人間被結界阻擋,妖魔界之人出不去,外界的人進不來。
  
  驚滅嘆息一聲,追上那個小團子女孩。
  
  她也不回魔宮,眨巴著大眼睛,蹲在地上捅螞蟻窩。

  妖魔界一年四季鮮少下雨,螞蟻被她擾得驚慌失措,四處奔逃。
  
  小魔女邪惡地勾起脣,掌心一團幽暗的紫火燃起。 
 
  驚滅頭疼地握住她的手。

  “帝姬,神女會生氣。”
  
  “生氣便生氣,反正她也不管我。”她掌心的紫火熄滅,清凌凌的嗓音幾乎吼出來。
  
  驚滅失笑,果然在因為神女還未歸來之事生悶氣呢。
  
  他蹲下來,眼前的小蘿莉還不及他蹲著高,小小一隻,臉蛋兒也是髒兮兮的。

  一雙眼睛裡明明盛滿了委屈,偏偏表現出來滿滿的桀驁和凶惡。
  
  然而臉蛋還帶著嬰兒肥,哪裡能真正變得「凶惡」呢。
  
  驚滅說:“屬下給帝姬說過,神女這次會晚些回來,她去的地方是冥界的鬼哭河,鬼哭河凶險,即便是神,短時間也無法尋遍裡面所有的魂魄。”
  
  澹台梓宓說:“可她都找了好久啦!每隔一百年,她就去很多地方,和凶獸打鬥,去那個什麼海,這次還去冥界。明明所有人都說,魔君早就魂飛魄散了!”
  
  驚滅皺眉:“帝姬,不可如此,他是我等的君主,是你的父君。”
  
  澹台梓宓眼淚再也憋不住:“我不要什麼父君,我只要娘親。”
  
  許是覺得丟臉,又是小孩心性,阿宓捂著臉“哇”的一聲越跑越遠:“我沒哭,我才沒哭。”
  
  等女孩跑遠了,驚滅心中也覺得酸楚。
  
  魔君逝去已經千年,這些年在神女的治理下,妖魔界一派平和,小帝姬是神魔血脈,成長很是緩慢,到了千歲,修為很高,可是心中依舊是需要爹娘陪伴的小孩。
  
  神女依舊在尋找澹台燼,她試過許多辦法,有一次回來,虛弱不堪,身上帶著血,那一次把小帝姬嚇壞了,從此每次神女歸來妖魔界前,小帝姬都會去樹上眺望。
  
  這一次離說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三月,神女依舊沒有回來,小帝姬暴躁不已,白日調皮搗蛋,晚上總是悄悄躲在被窩裡哭。
  
  驚滅知道她的心思,她越調皮,神女心裡就越放不下她,留在妖魔界教育她的時間會長上幾年。
  
  驚滅和姒嬰輪番照顧小帝姬,她是魔君的遺腹子,整個妖魔界唯一的公主殿下,所有人心中都心疼尊敬她。

  神女一日沒有放棄尋找澹台燼,妖魔界便存著希冀,盼魔君歸來。
  
  他的骨血化作魔脈,如今妖魔界魔氣生生不息,有了生存的地方,妖魔才出生的小孩終於不用一生躲躲藏藏。

  對於蒼生來說,澹台燼是英雄,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小帝姬的存在。
  
  難怪阿宓會生氣。

  對她來說,那個從來沒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總是剝奪娘親陪伴她的時間。

  她生而為神,尊貴無雙,可是常常像個野孩子。
  
  連捉弄灰熊精女兒,也是因為嫉妒別人一家和樂融融。

  骨子裡有魔君的血脈,小帝姬許多惡習難改。
  
  妖魔界下第一場雨的時候,蘇蘇要回來了。
  
  那日清晨,阿宓換上乾淨的裙子,乖巧坐在小板凳上,讓魔族婢女為她梳妝,她生得好,集天地間鍾靈毓秀,乖巧的模樣讓人心都化了。
  
  幾個婢女圍著她團團轉,還時不時餵她糕點。
  
  阿宓坐在門檻兒上,眼巴巴的,那模樣像誰家丟失的小貓。
  
  姒嬰走過來,面無表情看了她一會兒,覺得小魔女也沒有那麼麻煩討人厭。

  這孩子還是嬰兒時就能看透她美艷皮囊下是一具枯槁的乾屍,那雙乾淨的眼睛如同照妖鏡,讓人煩躁。
  
  可是此刻,看來看去,也不過是像只貓兒般的孩子。
  
  阿宓很記仇,可她忘仇也快,看見蘇蘇那一刻,歡呼著抱住了蘇蘇的腿。
  
  蘇蘇彎腰,抱起小小軟軟的女兒。
  
  “阿宓近來可有闖禍?”
  
  她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娘親,阿宓好想你!”

  蘇蘇心頭一陣柔軟。

  重羽飛過來:“阿宓有想重羽嗎?”

  阿宓脆生生說:“有!”
  
  蘇蘇陪了她好一會兒,哄著她睡著。
  
  女孩抱著她帶回來的布老虎,愛不釋手,睡覺都用小臉貼著它。
  
  她捂住胸口,重羽擔憂道:“蘇蘇。”
  
  “噓,阿宓睡著了,我們出去說。”
  
  她走出魔宮,低咳兩聲,閉眼穩住神魂。

  她為神,闖入冥界,尋遍鬼哭河,終於明白了澹台燼當年的感受。
  
  鬼哭河的水又黑又冷,然而這世上最令人絕望的是,再也找不到那個人的影子。
  
  凡人的魂魄消散後回到鬼哭河,可魔神消散後又會去哪裡呢?
  
  周國皇陵孤零零的墳塚,連一具骨架都等不到。

  “蘇蘇,別難過,我們總有一日可以找到他的。”重羽安慰道,“你可以死而復生,他可是魔神啊,一定也可以的。”
  
  蘇蘇垂眸笑了笑,不語。
  
  她拎著一盞燈,去偏殿處理摺子去了。

  她不在的時間,魔主們總會把妖魔界發生的大事寫在摺子裡。
  
  趁著阿宓睡著,她剛好把這些瀏覽一遍。
  
  摺子裡許多關於阿宓調皮的闖禍,她撐著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對於蘇蘇來說,這也是女兒的成長。

  她當然明白那孩子內心的敏感纖細,也知道阿宓故意做這些事情是為了留住她。
  
  可是蘇蘇不能放棄尋找澹台燼。

  如果連她都放棄了,澹台燼該怎麼辦呢?
  
  蘇蘇這一次,留到了妖魔界的盛夏。
  
  她在妖魔界的時候,阿宓是個真正端莊可愛的小帝姬。她的髮髻一絲不苟,衣裙整潔乾淨,也不欺負別的孩子。
  
  蘇蘇親自做了記憶中人間的糕點,讓她分給妖魔的孩子們,漸漸的,他們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重新接納了小帝姬。

  小帝姬日日玩得臉蛋兒紅撲撲的。
  
  晚間,靈鳥送來信件。
  
  窗外曇花開落,蘇蘇看完信件,是衢玄子的書信。
  
  衢玄子道,瀾滄海底有一種白香石,據說可以造仙的骨架。

  然而瀾滄茫茫,海底甚至落了上古神器的危險碎片,即便是神去一趟,也存在危險。
  
  蘇蘇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不論如何,她一定會去一趟。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阿宓。
  
  小團子腳踝繫著紫色鈴鐺跑進來:“娘親娘親,看我今日收到什麼。”
  
  小帝姬兜住的裙子裡,有各式各樣的禮物。
  
  重羽看見裡面甚至還有妖魔們的獠牙,憋住了笑,不知道哪家孩子偷了父親最寶貴的牙來討好小帝姬。
  
  蘇蘇親了親她粉嘟嘟的臉蛋兒,抱她在懷裡,與她一同看窗外紫色曇花的開落。

  “娘親總是看這些,驚滅和姒嬰也喜歡看曇花。”阿宓說,“可是阿宓都看一千年啦。”
  
  蘇蘇摸摸小團子腦袋:“對阿宓和妖魔界的孩子來說,這是生來就隨處可見的景色。日月山川,永生不敗的曇花,可是對於妖魔們來說,這是數萬年的渴求,可是你的父君傾盡一切換來的祥和。”
  
  阿宓悶悶不樂道:“阿宓才不要聽和那個人有關的事。”
  
  說是這麼說,她耳朵就差豎起來了。

  蘇蘇眼中漫出笑意,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也不知像誰。
  
  “因為父君,阿宓才有了現在的家,才是妖魔們尊敬的帝姬。”
  
  阿宓鼓了鼓腮幫子:“別以為阿宓不知道,娘親肯定又要離開了。”
  
  蘇蘇點點她額頭:“阿宓,若娘親也放棄他的話,他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阿宓白嫩嫩的手指拽住蘇蘇衣結。

  “那……那……”她心裡也知道,父君挺可憐的,如果阿宓成了被娘親放棄的人,恐怕心都要難受碎掉了,“那娘親這次早點回來,不要受傷。”
  
  “好,我答應你。”
  
  ***

  妖魔界仲夏的清晨,驚滅如常接小帝姬去修早課。
  
  結果大殿中空盪盪無一人。

  “小帝姬人呢?”
  
  按理說神女才走,小姑娘不會搞麼蛾子才對,會乖巧一段時間。
  
  可現在人不見了,他閃身出現在結界旁,也沒看見阿宓的身影。
  
  這下連姒嬰也開始焦慮地找,她氣得頭髮都快抓掉了,靈光一閃:“去看看禁地的魔器還在不在!”

  兩人趕過去一看,屬於洗髓印的那個地方,封印被破壞,石台上還有個小腳丫印。
  
  姒嬰咬牙:“這小混球,別讓我們逮到她!”
  
  小帝姬竟然偷了她父親的洗髓印,打開結界跟著蘇蘇跑了。

  這下可如何是好,別看姒嬰平日恨不得掐死這個小搗蛋鬼,一出事她恨不得把驚滅都打一頓。
  
  驚滅訕訕道:“她那麼厲害,真跑去了凡間,不會有人能傷她的。”
  
  姒嬰吼道:“她是個孩子,相當於凡人五歲小孩你不懂嗎?”
  
  凡人最是狡詐,給顆糖就能騙走他們家無辜小孩。

  驚滅也慌了:“那怎麼辦,趕快通知神女。”
  
  蘇蘇前腳才出了魔域,後腳就得知女兒不見了,偷了魔器去人間。
  
  她皺眉,也明白了事情嚴重性,顧不得去瀾滄海,折身去凡間找女兒。

  阿宓懵懂,心性和身體都是個小孩,雖然凡人無法欺負她,可是倘若遇見仙界之人,認出她身上的魔器就糟糕了。
  
  洗髓印打開了結界,掩去小帝姬氣息。
  
  而另一頭,大家找得焦頭爛額的小姑娘從地上爬起來:“呸呸。”
  
  她不會御劍,乘坐著變大的洗髓印逃出來,落地便摔了個狗啃泥。
  
  研究了一千年如何逃出妖魔界,今日終於讓她逮到機會了。

  她昂首叉腰,小短腿爬上山坡。
  
  她也要找父君,世上不僅只有娘親不放棄父君,阿宓也沒有放棄呢。

  她走在人間街道時,逢人便問:“你知道我的父君嗎?他叫澹台燼,很厲害很厲害。”
  
  人人皆搖頭,為小粉團子出色的容顏驚艷。
  
  期間也遇見過幾個眼神渾濁的人,那幾人對視一眼,笑嘻嘻說見過,要帶阿宓去找。
  
  阿宓歡喜跟上他們,結果一個麻袋套住她。

  “這女娃可真好看,賣到哪裡都是天價。”
  
  阿宓一聽,氣得磨牙,當即把所有人打了一頓。

  眾人反應不及,被一個能飛的小女孩打了滿頭包,還給栽種在了土裡,只露出一顆頭,痛哭流涕。
  
  壞人,不知道她父君,還敢騙她!

  “開花再放你們出來!”
  
  阿宓只好自己找,她走走停停,飛到睏倦。
  
  終於在黃昏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睏,趴在一個小鎮子鎮口的樹幹上睡著了。
  
  阿宓被狗叫聲吵醒。
  
  她低眸,看見幾隻大黃狗圍在樹下,凶惡地叫。
  
  她好奇地瞅瞅,這些大黃狗和妖魔界的魔犬有些像,又不太像。
  
  阿宓轉眸,看見一個灰衣男子揹著一些獵物,從樹下路過。
  
  她咬著軟軟的手指頭,好奇偏頭去看那人。
  
  他很高,又高又瘦,像一支挺拔清冷的翠竹,灰衣並沒有折損他身上的氣質,是個在人群裡一眼能看到的人。

  阿宓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覺得和驚滅、姒嬰還有妖魔界其他人都不一樣。
  
  阿宓身上的魔器引起黃狗們的不安,一整個鎮子的狗叫聲幾乎齊齊響起。
  
  男子頓住腳步,若有所感,回眸看向「禍源」。
  
  鎮子口那顆古老大樹上,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你知道我父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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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3:32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相見

  男子抬眸看了她一會兒,從她漂亮精緻的小衣裳,看到她足踝上繫的鈴鐺,面無表情說:“不知道。”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走了好幾步,男子皺眉回頭,他放下獵物,撿起地面上的石子,趕走圍在樹下的惡犬。

  惡犬狂吠一會兒,灰溜溜夾著尾巴離開了。
  
  阿宓依舊在打量他,他生得很好看,對於凡人來說,是一種近乎靡麗的容貌。

  高瘦勻稱的身材,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肌膚,眼尾上挑,唇近乎嫣紅。這樣的相貌卻並不顯得女氣,反倒有幾分輕視世間的涼薄感。
  
  男子衝她伸出手:“下來。”
  
  他雖然不笑,阿宓卻從他身上感知到了善意。

  她以前聽驚滅說故事,凡間的夜晚小孩是不能出門的,會非常危險,也不會有小孩子在樹上過夜。

  這個人在關心她。
  
  她伸出短短的胳膊,落在他懷裡。
  
  抱住她的男子頓了頓,懷裡的團子又香又軟,仿若一個暖呼呼的麵團。

  他神情有幾分古怪,把她放在地上。
  
  小團子很矮,努力仰起頭看他,那模樣頗為可愛,也有些好笑。
  
  “天快黑了,你爹娘呢?”
  
  阿宓想了想:“娘去了很遠的地方,父君……爹爹死了。”

  魂飛魄散用凡人的說法,那應該就是死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天黑以後鎮上不安寧,你爹娘都不在,家裡總有僕從,去找他們。”
  
  小團子一看穿著就是大富人家的孩子。

  她身上的瓔珞圈和珠串均價值不菲。
  
  阿宓搖頭:“我離家很遠很遠了,這次要出來找到爹爹,把他一起帶回去。”
  
  他撿起地上的獵物,冷淡地應:“隨你。”
  
  阿宓好奇地打量他肩上扛著的獵物,是一隻頗為瘦弱的鹿,鹿嘴上的血跡尚未乾涸,滴答的血跡把地面沾染得濡濕,皮毛完好無損。

  她自小便膽大,半點兒不覺得血腥,饒有興致看了幾眼,男子帶著鹿離開了。
  
  阿宓只好自己在鎮上閒逛。
  
  天色暗下來,家家戶戶亮起燭火。

  阿宓嘟囔著:“驚滅說,凡人不能飛,也沒有法術,所以我不可以在他們面前飛,會嚇壞他們。”
  
  她漫無目的走了許久,說來奇怪,心頭有種奇異的羈絆和眷戀,讓她不肯輕易離開這個地方。
  
  阿宓邊走邊扳手指細數規矩:“也不可以闖進別人的屋子。”
  
  鎮子街頭搖搖晃晃來了幾個醉漢,阿宓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看見了阿宓。

  幾個人同時呆了呆。

  就在他們嬉皮笑臉準備過來的時候,月光下黑色的影子從身後籠罩住阿宓的身軀。
  
  那幾個人對視一眼,酒醒了不少:“是他,快走快走。”
  
  阿宓低頭看著自己小身板被籠罩,回頭,身後站著黃昏時遇見的那個年輕男子。

  他蹙眉盯著她。
  
  阿宓眨巴著濕漉漉的眼,無辜極了。
  
  許久,他附身把她抱起來:“別在街上晃蕩,明日帶你去官衙。”
  
  阿宓乖巧點點頭。

  阿宓身上有一半魔的血脈,魔天生桀驁,臣服於力量。

  她說不清這種感覺,即便是驚滅也不一定能讓她聽話,可是眼前這個人,讓她莫名覺得親近。
  
  男子抱著她走了一會兒,來到一處亮著燭火的屋子。
  
  他把她放在板凳上:“坐著等我。”
  
  沒一會兒,他拎著燈籠進來,在桌子上放了一碗肉粥:“吃吧。”
  
  小團子津津有味地吃肉粥,兩邊粉嫩嫩的腮鼓起,糊了半張小臉。

  他靠在門口,眼神怪異地看著她。
  
  他也不知今日怎麼了,從來不管閒事,可是當看見小女孩被鎮上惡犬圍住,他忍不住把惡犬全部趕走。好不容易回了家,準備睡覺,心裡卻總不安寧,出門找人,還破格帶了回來。
  
  小團子吃飽喝足,糊著髒兮兮的臉,一本正經問他:“我叫澹台梓宓,大家都叫我阿宓,你叫什麼名字?”
  
  “白子騫。”
  
  白子騫領她到一個房間:“這是我娘生前住過的地方,你今晚歇在這裡,明日我帶你去縣衙。”
  
  阿宓點點頭。
  
  過了許久,他伸手,把她小嘴上沾的飯粒拿掉。

  阿宓抬頭看著他,突然有幾分眷戀的感覺。

  如果她父君還在,會不會也這麼溫柔地對她呀?
  
  阿宓躺在床上,棉絮是白子騫白日曬過的,帶著陽光的氣息。鳳凰一族的幼崽成長緩慢,不比蘇蘇在殼中養了萬年,破殼後百年便能成年,阿宓的成長徐徐漸進。
  
  她並不需要睡覺,可是養成了睡夢中吸收靈氣的習慣,很喜歡休息。
  
  第二日天剛亮,阿宓聽見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院子裡似乎來了人。
  
  阿宓趴在窗前看,看見一個穿著麻衣的婦人罵罵咧咧走進來:“白子騫,聽人說你獵了一頭鹿,這種好東西你也不知分些給我們家,還妄想娶我們家冬雁,鹿呢?”
  
  白子騫冷冷看著她。
  
  婦人見他不答話,已經知曉他是個什麼性子,推開他,去他屋裡尋。
  
  “你以為你一個窮小子,讀了幾年書,就配得上冬雁了?不進京趕考,要功名沒功名,獵來的東西也不知分與我們家。前幾日李員外上門來提親,我就該答應把冬雁許給他,也好過把冬雁嫁給你,跟著你過苦日子。”
  
  白子騫冷笑了一聲,沒說話,冷眼看婦人無頭蒼蠅似的在院子裡找鹿。
  
  “鹿你藏哪兒了?”
  
  婦人推開門,沒找著鹿,結果看見窗口站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阿宓叉腰說:“鹿是他的,為什麼要給你?”
  
  婦人看看阿宓,又回頭看白子騫,臉色一變:“好啊你,在外頭都有這麼大的女兒了!呸,你等著,我這就告訴我家冬雁去。”
  
  白子騫一個人習慣了,差點把阿宓給忘了。
  
  柳母一說,他這才發現阿宓的眉眼確實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他蹙眉。
  
  柳母跑出門外,喊道:“這天殺的白子騫,在外頭和野女人生了孩子,鄉親們來做證……”
  
  白子騫冷道:“閉嘴,你再胡說試試!”

  他抽出掛在屋外的弓箭,對準柳母。
  
  柳母平日裡潑辣,白子騫又一副冷淡厭世的態度,哪裡見過他發火挽弓。

  想到這人連黑熊都不怕,柳母立刻噤了聲。
  
  “你、你等著吧,我這就找裡正評理去。”
  
  常樂鎮有個規矩,重承諾。

  白子騫家當年還沒有沒落的時候,和柳冬雁指腹為婚,原是柳家高攀,後來白子騫雙親出了意外,白家飛速沒落。
  
  柳冬雁作為鎮上數一數二的美人,柳母很希望女兒退婚,嫁個有錢員外。
  
  可惜常樂鎮這種地方,她敢退婚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一直拖到現在,柳冬雁都要十七了,還沒讓兩人成親。

  柳母臉皮厚,借婚約為由,時不時上門來順走些東西。
  
  這回可好,若證明了白子騫孩子都有了,退婚理虧的人就成為白子騫。
  
  白子騫收回弓箭,把屋裡小女孩拎出來,面色平靜端了熱水出來給她擦臉洗手:“一會兒去縣衙。”
  
  阿宓稚聲問:“白叔叔,她為什麼說我是你女兒?你真的是阿宓的父君嗎?”
  
  白子騫看著眼前這張粉嘟嘟的小臉:“她胡說的,你不是有爹娘嗎。”

  小團子點頭:“你身上沒有魔息,不可能是阿宓的父君。”

  “嗯。”他垂眸。
  
  白子騫本來就要去縣城,他昨夜已經處理好鹿皮和鹿肉,要帶去縣城賣掉。

  這次還多了個小粉團子。
  
  一路上白子騫見阿宓看什麼都稀奇,小團子一雙紫葡萄似的眸睜得大大的,驚嘆不已。
  
  他賣了鹿,牽著她的小手去縣衙,可是看見「明鏡高懸」幾個字,他眸中冰冷。

  白子騫看著身邊懵懵懂懂的小團子。
  
  她生得這般好,真去了縣衙,若縣太爺良善還好,若是有壞心思,她回不了家。
  
  最後阿宓跟著他出門一趟,沒被送走,反而得了幾個小糖人。
  
  阿宓窩在白子騫懷裡吃糖人,覺得人間真是太好啦!

  白子騫還給她買了許多小衣服:“以後每日我抽空帶你去撿到你的地方,你家人應當會來尋你。”
  
  畢竟這樣的小粉團,不可能是誰家故意丟棄的。
  
  阿宓叼著小糖人,含含糊糊說好。
  
  對於阿宓來說,在他身邊耽擱幾日的光陰,只是修煉中眨眼一瞬。蘇蘇百年才會回去妖魔界,她有大把的時間找父君。
  
  白子騫果然一連幾日都陪著她去那顆樹下等,可是沒等來阿宓的家人,反倒先等來了柳冬雁。
  
  柳冬雁不顧柳母阻攔跑出來,震驚地看著白子騫身邊的阿宓,淚目盈盈:“子騫哥哥,我娘說的是真的嗎?她真是你的女兒?”
  
  因為小阿宓,鎮上已經有了流言碎語,說白子騫在外頭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

  白子騫知道這些流言,嗤之以鼻。
  
  此刻柳冬雁質問,許多人已經圍了上來。
  
  白子騫冷聲道:“不是。”
  
  “那為何她會住在你家裡?”
  
  阿宓見人群對白子騫指指點點,事情因她而起,阿宓說:“他沒騙人,我叫澹台梓宓,我爹爹叫澹台燼哦!白叔叔在等我娘親來接我。”
  
  柳冬雁將信將疑:“真的嗎?那你……爹娘去哪裡了?”
  
  阿宓說:“娘親在很遠的地方,爹爹死了。”
  
  柳冬雁難看的臉色轉晴,原來是個寡婦的孩子。

  白子騫不可能會看上那樣的女人,她放下心來。
  
  第二日,柳冬雁上門來,帶了一籃子野菜,懇切地說:“子騫哥哥,我娘說了,只要你給一百兩銀子做聘,或者考上秀才,就讓我們成婚。”
  
  白子騫在院子中擦箭,聞言笑了笑:“哦。”
  
  柳冬雁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放下野菜,咬唇道:“我今年十七了。”
  
  阿宓蹲在旁邊看他們。
  
  “家貧,並無一百兩銀子,柳姑娘另覓良人吧。”
  
  柳冬雁眼睛都要氣紅了,她心中清楚,白子騫看著落魄,可他身手好,每次上山必定滿載而歸,這些年下來不可能沒有一百兩銀子。

  且她幼時曾去書院不小心聽到,白子騫文采當屬第一,他十三便有秀才水準,只不過不知道這些年為何不去參加鄉試。
  
  那些不如他的同窗,已有些成了秀才老爺。
  
  柳冬雁看上他卓絕的容貌,還有無限潛力,可白子騫偏偏安於在小鎮渡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還撿了個小姑娘在家裡。
  
  她要良婿,拿喬不肯嫁。

  可她看中的人,偏偏不願拜相封侯,遠離廟堂,甘於做個普通人。
  
  柳冬雁捨不得放棄他身上潛在的榮華,她知道只要白子騫願意,他定是人上人,可她也知道自己耽誤不起,這才想出一百兩銀子的主意。
  
  也虧得她敢提,員外納妾都只給二十兩,她卻管白子騫要一百兩。

  白子騫面色清冷,眼中含著幾分淺淡的譏誚。
  
  正當柳冬雁要與他爭執的時候,咬著糖葫蘆的阿宓歡呼一聲:“娘親!”
  
  脆生生的童音把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小粉團子朝著大門跑過去。
  
  白子騫抬眸,無邊夕陽下,一個白色衣裙的女子緩步而來。
  
  彩雲為影,朱唇明眸,眉間硃砂灼灼。
  
  她踏著人間無盡的夏,擁住撲上去的小粉團,焦急斥責道:“阿宓,怎可亂跑,驚滅和姒嬰都擔心壞了!”

  她緊張檢查小團子有沒有受傷,小粉團依戀地抱住她脖子。
  
  柳冬雁作為女子,也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絕色,一時間忘了自己來找白子騫的目的,看得怔住。
  
  咚一聲響,蘇蘇抬眸看過去。
  
  黃昏下,男子手中的弓箭掉在地上,他垂眸,彎腰去撿。
  
  隔著冗長的光陰,猝不及防,她找了一千年早該魂飛魄散的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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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3:49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聘禮

  蘇蘇放下阿宓,走到那人面前。
  
  這一千年來,她時常會夢到他,有時候夢見他在鎖在煉獄中,玄鐵刺穿琵琶骨。有時候是那年她捏碎邪骨時的場景,他擁著她,眼中血淚一滴一滴地掉。
  
  她淚珠砸在手背上,輕輕拂上他的臉。
  
  “澹台燼,是你嗎?”
  
  白子騫抬眸,冷不防看見眼前女子紅透的眼眶。他怦然的心動還未平息,就聽見了她口中陌生的名字。

  他拿開那隻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淡淡說:“姑娘,你認錯人了。”
  
  “你這人怎麼回事?”柳冬雁也從愣神中緩過來,不悅地對蘇蘇道,“子騫哥哥是我的未婚夫,你離他遠點。”
  
  她張開手臂,攔在白子騫面前。
  
  白子騫視線落在蘇蘇身上,沉默著沒有反駁。
  
  阿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軟糯的嗓音說:“娘親,你看錯啦,白叔叔是個凡人,不是父君。”

  阿宓在妖魔界長大,自小被傳輸的概念便是,她的魔君父君通天徹地,無所不能,曾以一己之力反轉同悲道,讓逝者重歸,怎麼會是一個凡人呢?
  
  阿宓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見娘親落過淚。
  
  蘇蘇用神瞳看了眼澹台燼,確實是凡人氣息,但卻是魔胎。

  他死的時候已然成神,哪怕轉生也不可能只是個普通凡人。
  
  不知道澹台燼這千年來發生了什麼,但既然等了千年,也不在意片刻光陰。

  蘇蘇低聲道:“抱歉,我認錯人了。”
  
  聽她這麼說,柳冬雁鬆了口氣。

  “沒關係,說清楚就好,你是阿宓的娘親?”柳冬雁笑道,“姐姐如此貌美,夫家也放心讓姐姐獨自出門來我們常樂鎮?”
  
  她這樣一說,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阿宓喚蘇蘇娘親。
  
  白子騫目光晦澀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蘇見過葉冰裳這樣的人,自然一下就明白了柳冬雁的用意。這姑娘的敵意自以為掩藏得很好,實際再明顯不過。
  
  蘇蘇看一眼澹台燼,對柳冬雁道:“不勞姑娘費心,我來常樂鎮,本就是來做生意的,阿宓走丟,這才過來急了些,這段時日多謝你們照顧阿宓。”
  
  蘇蘇抬手,繡帕中露出一枚黃澄澄的金元寶。
  
  “這是謝禮,請二位務必要收下。”
  
  柳冬雁眼睛直了直,才要去拿,身後的男子嗓音低沉道:“不必,我帶她回來,不是為了謝禮。你既然找到了阿宓,帶她回去便是。”
  
  阿宓做了個鬼臉,對柳冬雁說:“是白叔叔在照顧我,你沒有照顧我,娘親不是給你的。”

  柳冬雁縮回伸出的手,神情尷尬。
  
  蘇蘇笑道:“那我改日再登門道謝。”
  
  白子騫嘴唇動了動,想讓她不必來了,卻不知為何,沒有說出口。
  
  蘇蘇牽著阿宓的手走出門口,柳冬雁懊惱自己方才的失態,道:“我也是為子騫哥哥做打算,你若收了那錠金子,聘禮不就夠了嗎?”
  
  白子騫冷冷彎了彎唇,沒有理她。
  
  他坐下,繼續擦拭弓箭,只不過這回有些神不守舍,連柳冬雁何時委屈地離開都沒發現。
  
  他抿緊了唇,摸了摸自己心臟位置。

  這裡原本如一灘死水,見了蘇蘇那一刻卻跳得很快。白子騫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剛剛見到一面的女子動了如此荒唐的念頭,更何況那位姑娘還有夫君,連阿宓這樣可愛的孩子都有了。
  
  那一刻他甚至有幾分嫉妒那個人。

  白子騫停止擦拭弓箭的手……縱然阿宓說她爹已經去世了。
  
  她說改日登門拜謝,改日會是哪一日?
  
  ***

  小阿宓用了一晚消化白子騫是自己父君澹台燼的事,到了天明,她有些忸怩地對蘇蘇說:“如果他是父君,為什麼不能認出娘親和阿宓?”
  
  父君不愛我們了嗎?
  
  蘇蘇知道她心裡渴望父親,又害怕自己的調皮被討厭,她摸摸她小腦袋,道:“父君的記憶被封印了,千年來他一定受了許多苦,所以不認得我們。阿宓知道一個人多孤單難受,對不對?等他重新接納記得我們,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家了。”
  
  阿宓一想自己父君多可憐,瞬間也不彆扭了,連忙奶聲奶氣給蘇蘇說柳家母女是如何對他的。
  
  蘇蘇認真聽了阿宓的話,若有所思。
  
  為一則玩笑般的婚約所累,柳家在白家沒落後,不但沒有扶持照顧白家幼子,反倒時常奚落他,還理所當然拿走白家的東西。

  柳母早就動了退婚的想法,偏偏柳冬雁抵死不願退婚。
  
  “別擔心,娘有辦法。”
  
  什麼都變了,喜歡一個人感覺不會變。只要這份深重的愛還在,不論多遠,他最後都會回到有她的地方。

  這一次,換她帶他回家。
  
  蘇蘇第二日便在白子騫隔壁找了處宅院住下,她還在鎮上盤下一家酒肆。

  酒肆開張那日,她帶了兩壺最好的酒,牽著小阿宓去白子騫家。
  
  白子騫本來拿著弓箭要出門,見了她們母女,默默把弓箭放下。
  
  蘇蘇笑眼盈盈:“那日白公子未收謝禮,今日我帶了兩壺酒肆的酒,請白公子務必收下,若是覺得不錯,今晚酒肆開張,請白公子也來捧個場。”
  
  她本生得冷清,可是一笑便打破堅冰,生出嬌俏動人的滋味兒來。
  
  白子騫接過兩壺酒,說:“嗯。”

  他並沒有說去或不去,許是他自己也清楚,去了意味著什麼。
  
  阿宓撲過去抱住他:“白叔叔,你想阿宓了嗎?”
  
  白子騫避而不答:“既然回了家,日後別亂跑。”
  
  阿宓乖乖巧巧點頭。
  
  送了謝禮,蘇蘇便帶著阿宓離開。阿宓很緊張:“父君會來嗎?”
  
  蘇蘇眸中帶著如水的笑意:“會的。”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晚間酒肆開張時,客似雲來,卻沒有見到白子騫的身影。
  
  蘇蘇並不急。
  
  酒肆老闆娘貌美之名一日便傳遍了小鎮,光顧酒肆的地痞流氓不少,蘇蘇拎著酒壺招待客人的時候,有人色膽包天想調戲她。
  
  她故作不知,那隻手還沒有摸上她的手臂,卻被另一隻蒼白的手捉住。

  “唉喲,痛痛痛!”
  
  蘇蘇回眸,果然看見了臉色難看的白子騫。
  
  她眸光一瞥,地痞的手腕斷了。下手多狠,就知道他心裡多惱。

  “抱歉,打了你的客人。”
  
  雖是道歉,他語氣裡卻並無悔意,只充滿了冷。
  
  蘇蘇說:“你在幫我,我怎會怪你。”
  
  她招招手,示意跑堂招呼客人,她笑著衝澹台燼道:“我請白公子喝酒。”
  
  白子騫知道,自己不該和她有牽扯。

  他有意識那日,神識中便有個聲音,讓他別追尋,平淡在常樂鎮過完凡人的一生。
  
  這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不封侯,不爭權。
  
  他腳步停在酒肆前,本來不打算進來,遠遠看一眼便好。可是受不了有人輕慢她,還是出了手。
  
  白子騫明白這是怎樣一種感覺,男人對女人的渴切。
  
  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像是空盪盪的心口失去的東西,有一日自己跑回來了,他克制不住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既然來了,此刻再拒絕,反倒顯得欲蓋彌彰。白子騫跟上蘇蘇,隨她去裡間。
  
  蘇蘇為他斟酒,酒肆的燭火搖曳,支著下巴看他,一千年了,她終於能夠再次這樣與他相處。

  她的目光清亮卻灼熱,饒是冷淡如白子騫,也受不了這樣的打量。他咬牙,才忍住耳根的發燙,和內心卑鄙可恥的雀躍。
  
  “黎姑娘為什麼這樣看我?”
  
  蘇蘇道:“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白子騫沉默片刻:“是黎姑娘仙逝的夫君嗎?”
  
  蘇蘇坦誠笑道:“嗯。”
  
  他捏緊了杯子:“黎姑娘很愛那個人?”

  他心裡哂笑,怎麼會問這樣可笑的問題,以她的姿容,王侯將相恐怕都爭相求娶,若不愛,怎會至今沒有嫁給別人。
  
  “很早以前不愛,那時候我總是算計他,他也別有居心,後來愛他時,卻與他錯過了。”
  
  白子騫飲下杯中酒,黑眸沉沉。
  
  蘇蘇眨了眨眼,忍住了笑:“那白公子呢,我聽說白公子和柳姑娘有婚約,按理早該在兩年前就成親了,白公子為何至今沒有娶柳姑娘。”
  
  白子騫說:“雙親過往戲言,當不得真。”他娘去世前,已經說了這門親事作廢,可柳冬雁一直不依。
  
  “是嗎?沒有別的原因?”
  
  “沒有。”他否決道。
  
  蘇蘇沒有戳穿他,與他一同飲酒,氣氛倒也和睦,到了晚間,酒肆打烊,蘇蘇臉頰上隱隱泛出桃花色。

  跑堂的離開了,她關了酒肆,發現白子騫還在等他。
  
  常樂鎮的夜晚並不安生,尤其對於她這樣的女子來說。
  
  她看著夜色下那個玄衣影子,心中柔軟成一片。

  她突然很想念那年與澹台燼一同在小鎮上收服桃花妖,那時候他一身女子嫁衣,眉眼冷厲,臉上不耐煩,卻揹著虛弱的她回去看桃花樹下的亡魂。
  
  她想念一個人,已經想念了一千年。
  
  所以故意崴了腳後,偏頭去看他。

  蘇蘇道:“要不白公子去幫我把酒肆的阿光叫回來,趁他還未走遠。”
  
  他唇角帶著不悅的弧度,不發一語揹起她,朝蘇蘇家裡走去。
  
  蘇蘇看著月光下交疊的影子,眼中帶上淺淺的笑意。

  她輕輕摟住他,在他耳邊低聲笑道:“白公子,娶我只要一兩銀子。”
  
  她講話時,帶著淺淺的花釀香氣,散在夜色裡。

  聽上去是無釐頭的醉話,卻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別胡說。”
  
  “沒有胡說。”她聲音明明輕靈,卻顯得理直氣壯,“阿宓需要爹爹,我也需要夫君,那你介意我以前嫁過人嗎?”
  
  她趴在他肩頭,偏頭去看他。
  
  白子騫喉結動了動,沒有說話。

  不介意,他怎麼會介意呢,那一刻心裡幾乎歡喜瘋了。可他生怕這些都是戲言。
  
  愛有時候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喜歡一個人可以掩蓋,但是愛無法掩蓋。

  哪怕彼此都不講話,那種微妙的情愫卻會一直蔓延。
  
  蘇蘇笑吟吟的,縱然他沒有回答,她卻並不失望。
  
  他曾經被放棄太多次,早已經遍體鱗傷。

  這次她有耐心,等他一同回家。
  
  月色這下一段路,是蘇蘇千年來內心最安寧的時候。
  
  然而才靠近家門,蘇蘇卻看見漫天火光。

  她訝異地看著柳母慌慌張張從自己房屋前跑出去:“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子騫放下蘇蘇:“阿宓呢?”
  
  蘇蘇道:“裡面。”
  
  白子騫臉色變了變,當即衝進著火的屋子裡。
  
  蘇蘇心中知道女兒沒事,眼前的火一看就是障眼法,多半是柳母來找茬,阿宓嚇柳母呢。阿宓是神軀,即便著火也不會受傷。

  她跟著白子騫進去,他回眸,怒道:“你進來做什麼,出去,我會把阿宓帶出來!”
  
  她愣了愣,微笑起來:“好。”
  
  白子騫也沒想到她會這麼相信自己,他不再多言,進去抱著阿宓跑了出來。
  
  阿宓一臉懵,看看娘親,反思自己闖了禍。
  
  蘇蘇嘆息一聲,接過女兒,看向白子騫,只好將錯就錯道:“我們沒地方去了。”
  
  阿宓很配合,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看著一大一小兩張臉,白子騫沉默片刻:“若不介意,先去我家休息一晚。”
  
  阿宓險些歡呼出來。

  蘇蘇也彎了彎唇。
  
  白子騫把蘇蘇和阿宓帶到了之前阿宓住的房間。
  
  蘇蘇闔上門前,他突然抵住門。
  
  蘇蘇疑惑抬眸去看他。

  她手中一沉,被塞進了一個東西。

  沉甸甸的分量。
  
  “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當真了。”他深深看她一眼,違背了腦海裡那個警告的聲音,帶著冷嘲般的固執和警告道,“別騙我,否則……”
  
  蘇蘇打開手中袋子。

  ——是足足五百多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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