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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娃 -【薄荷初戀(趙家有難萬家燈火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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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09:36 |顯示全部樓層
夏娃 - 薄荷初戀(趙家有難萬家燈火之二)

什麼?他無往不利的魅力也會踢到鐵板?
他可是人人稱讚的好男人、好丈夫的模範生耶
怎麼在她眼裡他就變成裝傻功夫一流的雙面人?
笑容很假?不是真心在笑?聽她說那什麼屁話!
他只是懂得看人臉色,精於扮演一個受歡迎的角色
哪像她生了張平凡到不行的臉,個性又很涼薄
要不是他求「大廚」若渴,他才懶得跟她多廢話
偏生擔心姪女滯銷的傻大叔提出替她找對象做交換條件
厚!這件差事的困難度堪稱是不可能的任務啦!
這女人根本就是座沒有情緒的冰山嘛
枉費他把周遭能用的青年才俊都送到她面前任由挑選
但她的態度始終冷淡不來電,真是氣煞人
沒關係,他可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好青年
大不了由他親自出馬,就不相信擺平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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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0:25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歐陽林勤曾說:「薄荷,你是個很好的人,以後嫁給你的女生一定很幸福。」

  小時候,大人常誇他:「你真乖,真是個好男孩。」

  長大了,周圍最常出現這句話:「你真是個好男人。」

  以前他曾經想過,「好」的定義是什麼?他只是面對誇讚時保持應有的禮貌笑容,只是在與人的對談裏維持人際之間最基本的親切和禮儀。這人人都做得到,為什麼不知不覺間,他莫名其妙變成「難得一見」的好男人、未來好丈夫的模範生?

  還好他不是個偏激分子,面對這份「與眾不同」的眼光,他也很能隨遇而安的接受,不去多想。

  所以,如果有人告訴他,他會在二十七歲的夏天和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相遇,這人外表平凡不起眼,卻能透視他,但對他是一整個涼冷沒反應,縱然如此,他還是無法自拔墜入情網,即使矛盾、掙扎、逃避也擺脫不了愛情的追逐。

  二十七歲的夏天之前,如果有人對他說這些話,表面上他會保持風度微笑以對,誠懇感謝對方的提醒,把嗤之以鼻、輕蔑和不屑全放在心裏。

  別說歐陽林勤了,也許就連他的親兄弟、父母親都看不透他這副皮相底下真正的想法。

  就算一個後來的女人能夠輕易透徹他的內心世界,那又如何?

  一直以來,他穩穩掌握著他的世界,喜怒哀樂任由他。他不排除這輩子有可能喜歡上一個女人,但要說他會陷入狂戀的程度,帶著矛盾、掙扎的心情愛到無可自拔,受一個女人掌控他的喜怒哀樂,那麼……

  他日子正過得無聊沒趣味,這絕對會是一個有趣的體驗,千萬別讓他失望才好。

  他很希望有個女人來讓他知道,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初戀是什麼滋味?希望這世界上果真還有比「薄荷」更涼冷的「雌性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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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0: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山路往上繞了幾圈,黑色休旅車忽然踩了煞車,看著後視鏡沒有來車的路上倒退,轉了個大彎沖下一條蜿蜒小路。

  不久,他把車子停在一塊空曠的土地上下車。不遠處,停著一輛白色休旅車,和他的車子是同一款,他瞥一眼就轉移目光了。

  山上的夏日早晨透著一股清新的涼意,金黃色的光芒安靜地斜倚屋簷上。

  他看了一會兒四周的環境,這裏只有一戶人家,矮竹籬笆圍著幾間平房、一棵樹葉茂密的大樹,前院有一塊剛翻土的菜圃和綠色菜苗。

  他看見大門只半掩,伸手推開……

  「找誰?」年輕女子的聲音,冷淡不帶好奇,又稱不上冷漠,聽起來冰冰涼涼,像涼拌小黃瓜的滋味。

  他循聲四處望,最後視線越過矮竹籬笆,才在籬笆內的邊緣處找到人。

  一個細瘦的女子,穿著水藍色條紋背心、牛仔短褲蹲在地上修整老舊的竹籬笆,雙手戴著棉質手套正忙碌……

  他推了一下眼鏡,目光依然越過籬笆,低低瞅著她。

  雖然沒有白皙的肌膚,但是在陽光下流著汗水的皮膚呈現迷人光澤,細緻的肌膚略微泛紅,別有一番風味,尤其是她動作之間帶出的波動,更是引人遐想,忍不住想看看這張低垂忙碌的臉兒。

  就像是回應他的心聲似的,低垂的那張臉忽然抬起來——

  「你找誰?」半天聽不到聲音,林綠墨才抬起頭來。

  籬笆外,站著一個斯文頎長的男子,一身高貴紳士衣著,一副金框細邊眼鏡,輪廓柔和,全身散發著和她完全不同的氣質,正低頭凝視她——她忽然起身,目光毫不避諱地注視他。

  「哈……早安,你好,我來找柳芷蕓小姐。」乾笑一聲用來掩飾乍見的驚嚇……不,也不是說她長得有多醜,只是他剛才起了遐思,幻想這副誘人的身材主人該有一張絕色臉容。結果期望太大,驚見的刹那,感覺像坐了雲霄飛車直接沖入穀底,幻想摔得破滅。

  她不醜,但一點也稱不上漂亮。短髮,單眼皮,眼睛不大,鼻子算小巧卻不夠高挺,兩邊顴骨曬出了斑點。一張毫無修飾的素顏唯一稱得上好看的只有那張稜線分明的嘴巴,小小的,呈現淡紅顏色……平凡,走在路上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類型。

  而他,早已習慣了別人注視的目光……話雖如此,至今應該還沒有一個女生像她一樣正面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萬薄荷好脾氣地端著一張溫和笑臉,準備等她看個夠,乖乖把柳芷蕓「交出來」。

  「你姓萬?」依然是不帶好奇冷淡的聲調,在他眼裏閃過訝異的痕跡時,她在瞬間找到她要的答案,沒等他的回答,蹲下身子繼續工作,同時說道:「有咖啡香。她應該起來在廚房煮咖啡了,請便。」

  咖啡!果然有咖啡的香氣。萬薄荷立刻就把疑惑給丟在腦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打擾了。」

  匆匆的步伐,走進屋裏尋人更尋咖啡。

  屋外忙碌的身影始終不曾回頭多看一眼。

  兩人第一次的交集,彼此沒有留下深刻印象。

  「綠荷堂」即將完工了,所有人員招募到了最後階段,卻在這個時候,特地從海外聘請的名廚出了事,決定不過來了。

  他開的是景觀餐廳,賣點雖然是都市寶石璀璨的迷人夜景和遠離塵囂的清靜及綠森林鮮活空氣,不過對於飲食品質,他還是有其堅持。

  廚師,在他的餐廳裏絕對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找不到他心目中的名廚,「綠荷堂」就無法開幕。

  所以連續幾天,他都待在中部等待一位大廚相見。此人已經退休,隱居在山上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聽說常常跑到山中幾天不歸,他等一個禮拜了還不見人影。

  附近一家農場會固定送菜過來,農場主人說:「應該快回來了。」這句話已經說了三天。

  白天來看過一次,兩層樓原色木屋依然大門深鎖,郵箱裏塞滿了前來求見的名片和郵差送來的信件。

  天暗了,他忍不住又過來看一次。

  屋裏頭依然不見點燈,庭院一片灰暗。

  看樣子今天又見不著了。他坐在車裏,握著方向盤,推了一下眼鏡,打檔倒退,把車頭掉轉,正要往回開,屋裏突然亮起光線,他以為看錯,回頭看仔細——

  砰!

  這裏算得上荒郊野外了,他怎麼也料不到還會有車子開進這條私人道路來,車速極快,和他撞個正著!

  萬薄荷一不留神,整個人往前俯衝,撞上了方向盤和暴衝開來的安全氣囊!

  安靜幾無人煙的深山裏,車子對撞的聲音響徹雲霄,群鳥飛散。

  他的眼鏡撞裂,在一陣過度衝擊下眼冒金星,久久回不過神來……

  喀……他聽到車門被打開來的聲音,接著有人說話。

  「是他嗎?」誰……

  忽然有燈光打了上來,刺入眼皮。

  「對。砍(看)樣子時沒事,補(不)然尼(你)死定了。」這怪腔調好熟……

  「我不是故意的,本來只打算稍微擦撞,是他車速——」

  光線移走,夜色更重。

  「肥(廢)話少說!魁(快),拔(把)他盤賞(搬上)車。」慘了!果然是他!

  萬薄荷意識清醒,卻仿佛靈魂脫竅了,手腳不聽使喚,身體像是癱瘓了無法動彈,感覺到有人把他從駕駛座上拉出來!

  快……快清醒!他拚命呼喚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復一點知覺,用盡力氣抓住任何能攀附的東西——

  「頭子,他拉住車門不放。」

  「開時(該死),他還沒魂(昏)迷!丸(萬)薄荷,尼補用掙扎了,這回尼非得跟我回去補可!」粗啞的嗓音怪腔怪調,聽得人難受。

  他的手指被扳開,整個人被抬了起來,感覺有三個人在場——餐廳還沒開幕,他就劫數難逃了嗎?

  咻——砰!

  灰暗的天色模糊不清,突然有個東西穿過竹籬牆圍射出來,飛過其中一人的耳朵,撞上了後方萬薄荷的車子……不,看仔細,是嵌了進去!

  「痛……啊!頭子,耳朵、我的耳朵——」

  「少鬼嚎鬼腳,尼而朵海在!」

  拿起手電筒打燈,定睛一看是一把削鐵如泥的菜刀,實實地埋進休旅車的鐵殼裏立著不動!看得三個大男人瞪大了眼睛,臉色發白,像見鬼了似的——四周灰暗無人煙,一片森林,蟲鳴鳥叫,莫名地讓人有誤闖時空,來到了武俠片裏刀光劍影的決鬥場所的錯覺!

  瞪著那把菜刀,即便是一群保鏢的頭子,湯克翰也忍不住一片冷汗濕了背脊。眼看手下耳朵裂了一半,再往下削個一寸,整個耳朵就掉下來了,也知道這是「高手」手下留情。

  敵暗我明,不宜輕舉妄動,但萬薄荷已經逮到手裏,這麼好的機會——

  咻——

  又一把菜刀筆直朝他的手飛來!湯克翰迅速推開萬薄荷,往後退了一步!

  砰!

  再一次嵌進休旅車鐵皮裏,仿佛是為了證明剛才那絕非偶然,他們再不走人,下一把菜刀就要砍人了!

  「丸薄荷,砍樣子有人榜助尼……扯(撤)!」湯克翰立下判斷,丟下差點到手的萬薄荷,飲恨離去。

  萬薄荷躺在地上,雖然明白自己逃過一劫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車聲遠去,他感覺到有人把車子熄了火,四周恢復寂靜,一雙眼睛正低頭看他……

  「林師傅,你可回來了……多謝你……」他強撐的意識終於不敵腦袋裏的嗡嗡作響,來不及謝完已經不省人事。

  林綠墨低頭瞅著他,只淡淡一句:「你認錯人了。」

  注視他良久,仿佛在考慮該怎麼「處理」他……

  暗夜裏,寂靜大地傳來一聲歎息,月色隱約可以窺見一條人影被拖起,消失在一扇門裏。

  一股原木天然香味撲鼻。

  放眼望去,天花板由巨木切面組合而成,牆壁更是一根根大小相等的原木堆疊而起,桌椅、傢俱全是原木顏色,仔細一看,就連他現在躺的也是木板床。

  他皺著眉頭起身,全身酸痛……分不清是車禍的後遺症,還是冷硬無比的木板床所帶來的疼痛。

  雨聲不斷,窗外天空灰濛濛一片,看不出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又昏迷了多久?

  這房子……外頭和裏頭都是一樣的氣息,簡單而樸實,看不出來房子的主人會有一把好手藝,能夠料理出手續繁複的極品佳餚。

  啪……門被推了開來。

  「林師傅——」他轉過身,卻對著推門進來的女子怔愣住。

  「你醒了。還好吧?」冷淡的聲音,和她手上那壺熱騰騰的茶成為對比。

  「你是……」不可能是林師傅,除非林大廚去變性了。即便如此,也變不出一張年輕的臉孔吧。她看起來還不到隱退的年齡。

  林綠墨望著他好一會兒。看樣子她還記得他,他倒是已經忘了幾天前才有過的一面之緣。

  「我是林師傅的徒弟,我也姓林。」她也無意再提。

  「徒弟……原來林小姐也是廚師?」他大概是得了廚師荒,一聽到徒弟兩個字,眼裏就泛了光。

  她多看了他好幾眼,看他應該是沒有大礙,才轉移目光,把託盤擱在茶幾上。

  「我煮了粥。一夜未進食,你也應該餓了,要到樓下用餐嗎?」

  「麻煩你了。」正好試試手藝。溫和笑臉下打著主意。

  「只是一碗粥,你不用太期待。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林綠墨轉身率先下樓。

  萬薄荷一怔,瞅著她背影,感覺有些滑稽。他要找的是「大廚」,不然外頭廚師多得是,隨便抓都有一把,他又何必數度顧茅廬來請「大廚」。他也不過是想藉由徒弟的手藝,來試試林師傅的烹調功力,本來就不曾對她抱有期待,更不曾想過她會是他要找的人……這女生該說她過於自大,還是當真有實力才如此自信滿滿,居然敢對他放話。

  外頭綿綿細雨。

  餐廳裏,樸實毫無修飾的原木餐桌上,就像她說的,只是一碗粥,一碗清粥,多的就是一盤清燙地瓜葉,兩顆荷包蛋,一小碟醬瓜。手藝最普通的家庭主婦都會弄的菜色,要能從這幾盤菜裏試出林師傅的功力,他想他餐廳也不用開,直接當「先知」供人朝拜了。

  「將就點用吧。」林綠墨瞥他一眼,仿佛從他眼裏察覺到失望,嘴角有看不見的促狹笑容。

  萬薄荷緩緩瞅著她。這張平凡到他可能一轉眼就會忘記,再見面也想不起的臉孔,明明沒有表情,看不到情緒波動,為什麼他望著會莫名地心情不悅,仿佛被戲弄了般?

  被一個看起來年紀應該和他差不多的女生戲弄?他?會起這念頭,他才更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這女生,看著他時一雙過於冷靜的眼神,倒是頗令人激賞。雖然他並沒有他家小弟那份過於自戀傲慢的性格,但也不至於過分謙虛,說他不懂自身在外人眼中的價值,那是虛偽了。

  「林小姐,還沒自我介紹,我是萬薄荷……」他忽然想起了昨晚一場意外,昏迷前聽到湯克翰的聲音,差點遭他綁走,接著有人救了他。直到前一刻他都還以為那個人是林師傅,但她方才說林師傅人未歸,那……他望著她,眼裏透著疑問,眼角餘光忍不住四下搜尋,這裏還有其他人?

  「林綠墨。」她淡淡說出自己的名字,接著問他:「昨晚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嗎?我看他們是針對你而來,很可能還守在外面。」

  她坐了下來,自己端起碗筷,一點都沒把他當客人看待。

  萬薄荷望著她。很快就感覺心情上的異樣,是因為他發現自己一直處在被這女生主導的地位……他沒有大哥萬羅勒的霸氣和強勢,也沒興趣在人際場合中掌握主導權,所以面對眼前這情況,他反倒是覺得輕鬆自在許多,於是他也在對面的椅子坐下,自己盛粥。

  他也沒有大哥的急性子,雖然還有很多混沌未明的情況應該問清楚,不過林師傅未歸,時間多著,比起滿肚子的疑問,他反而想乘機先拉攏這位林徒弟。

  「我沒有仇人,嚴格說起來他們只能算是一群蒼蠅。」他誠實溫和的回答,笑容滿面。

  她配著醬瓜吃了一口稀飯,才朝他挑眉詢問:「揮不走、打不死,纏著你,卻不至於威脅到你生命安全。是這個意思?」

  他眼裏發亮,發出讚賞光芒點點頭。這女生的反應倒是挺快的。

  她忽然扯眉,夾地瓜葉含進嘴裏,扒了一口稀飯。

  「怎麼了?」一直都是情緒不興的表情突然起了變化,看起來有些惱、有些不悅,他忍不住關心道。

  「沒什麼。」早知道就別多管閒事,讓他被抓走就算了,損失了兩把名貴的菜刀,那可是師傅捨不得用的收藏品。林綠墨心裏嘀咕,嘴上說道:「我師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聽說你在這裏等好幾天了,接下來呢?」

  「我會繼續等下去。林小姐,請——」

  「我不住在這裏,只是趁空檔過來看看師傅,過兩天就會下山。這不是我的房子,不方便留你。」他喉嚨一打開熱絡的嗓音,就被她冷淡的給打斷了。

  萬薄荷眯起眼。她怎麼知道他想說什麼?

  「真可惜,既然這不是你的房子,那我要走要留,林小姐也沒有作主的權利。那麼,我就在這裏等林師傅回來吧。」他一臉無爭的笑容,斯文口氣淡淡飄出一絲賴皮和隱隱得意——

  「隨便你。」相較之下,她口氣更為冷淡,不隨他起舞。

  他瞅著她,忽然低頭看碗裏的粥。仔細咀嚼才發現,同樣一碗清粥,這碗粥卻有著鮮活稻米香氣,口感潤滑柔軟,入口即化,卻又粒粒鮮明,嘗起來有一份令人感到滿足的鮮美滋味。

  「這粥里加了什麼?」

  「加水。」

  「……林小姐很愛說笑?米加水才能煮成粥,這任何人都知道。」

  「水質、水的比例,要看天氣,看米的種類和品質,這不是任何人都知道。」她隨口說,表情也不挺認真。

  他卻點點頭,立即大力讚賞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林小姐在哪里高就?改天一定特別登門品嘗大廚佳餚。」

  「小店請不起大菩薩。」她瞅他一眼。他是擺明瞭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一致點頭讚賞到底。「我說過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真的不需要巴結我,我也影響不了師傅,他老人家是否願意為你下山,全看他高興。」

  這女生,硬要說她話裏帶刺,瞧她吃稀飯都比和他聊天還專心,口氣雖冷淡,但似乎也不是特意和他保持距離,聽得出來她平常說話就是這調調,猛會刺人一刀,卻又會立刻讓人知道那是錯覺……看樣子他端正和氣的笑臉,果真在這女生面前起不了一絲作用,反而會被她一刀一刀砍著玩。

  「我還未見過林師傅,你可以告訴我師傅的興趣和嗜好嗎?」

  她望著他,這才淺淺一笑,「如果你問我,師傅下山的機會有多高,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機率是零。不過我想你這個人不會這麼輕易死心,不然也不會親自登門等這麼多天,看在你對師傅的誠心,我告訴你唯一的途徑——找我師傅拚酒,如果你的酒量能夠贏過師傅,也許還有希望。」

  拚酒?……他沒聽說林師傅是一位酒鬼——不,酒神啊。萬薄荷忍不住仔細搜尋她的表情,同時再一次仔細看她的五官……小眼睛,小鼻子,黃皮膚,曬斑,除了輪廓線條和嘴巴還稱得上好看一點,一整個看起來就是平凡不起眼。

  她到底是認真還是說笑?

  一頓早餐下來,起碼他對林師傅的徒弟有那麼點認識了——冷淡、不親切、隨興……個性很涼薄的一個人,即使面對一張親切謙善的笑容,也不會有多餘的熱心。

  雨停了。

  陽光露臉,滿山的樹梢珠光點點顯得刺目傷眼。

  黑色休旅車依然停在昨天出了車禍的道路上沒有移動,他的主人站在車身前,望著嵌進車皮裏的菜刀,久久不曾移動半步。

  「昨天……是這兩把菜刀嚇走湯克翰?」

  「怎麼可能,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真正會造成人心恐懼的是混沌未明的情境,不然菜刀哪比得上一把黑槍。」林綠墨剛走出院子,心疼地望著那兩把菜刀。師傅的最愛哪,回來肯定罵死她了。

  「你知道他們有帶槍?」

  「感覺上有。」

  「昨晚……你也在場?」

  她望他一眼,點點頭,「剛好在。」

  「林小姐,其實林師傅回來了,只是不願意見我吧?」

  她再望他一眼,搖搖頭,「真的還沒回來。」

  「那這兩把菜刀是誰扔的?」

  「除了我還有誰。」她歎了口氣,極度不願意承認她是毀了兩把菜刀的「兇手」,希望師傅看在她是為了「救人」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

  「……你扔的?」他習慣性地扶了一下鏡框,鼻樑上空空如也。他的眼鏡躺在地上,剛才被他不小心一腳踩得更碎。他近視不深,即使不戴也沒什麼關係。

  萬薄荷靠近看得更仔細。確實扎實地嵌進車身裏直立著……有種錯覺,好像這輛車是紙糊的。

  「嗯。」眉心皺起。

  「那這麼說來,昨晚是你救了我……算是我的恩人了。」

  「如果我知道你被抓了也不會出什麼大事,絕對不會浪費這兩把菜刀。」她老實的說。

  他抱起胸膛,直起身子,點了點頭,「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

  「不用客氣。」

  他頓了好半晌,目光才從菜刀上轉移,直勾勾瞅著她,「那麼,可以請你告訴我,昨天晚上還有誰在場嗎?」

  擺明瞭他完全不相信她的話。

  她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心魔。」

  他眯起眼,望著她頭也不回走進屋裏……辛模?這是昨晚那位隱世高手的名字?

  事後,被他不斷追問「辛模」的下落,林綠墨索性說:「世外高人,來去無蹤,有緣人才得以相見。」杜絕了他想親自道謝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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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0: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林師傅回來了。

  很不幸,是被人從山上抬了下來。

  他在山上找食材,不小心腳踩空掉入捕獵陷阱裏,右腿骨折,被人送進醫院。

  他討厭醫院刺鼻的味道,不聽醫生勸告,沒有住院就回家了。

  他滿臉胡碴,體格壯碩,五十多歲的年紀,滿頭白髮,戴著一副墨鏡,聲音粗嗓有力。

  「這人模人樣的小子是誰?你男人?」他拿下墨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緊盯著萬薄荷不放。

  「不是,他來找你的。」林綠墨眉心微鎖,瞪著他裹了石膏的右腿,久久無法釋懷。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像是森林泰山的巨人,居然會誤觸陷阱受傷被困在山上兩天,還好是被友人發現,送他下山,不然她無法想像後果。

  「什麼?」原來不是徒弟的男人!一張興致勃勃的臉孔立刻拉了下來。

  瞧他翻臉比翻書還快,萬薄荷幾乎已經預測到他在下一秒鐘就要轟他出門了。

  「林師傅,敝姓萬,小名薄荷,我是綠墨的朋友,請多指教。久聞林師傅的手藝,此次是特地上山來探望您。」一口白牙露出無可挑剔的誠摯笑容,習慣地扶了一下眼鏡……又忘記眼鏡已經摔碎了。

  林綠墨也許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不過也沒多少表情,只是冷淡地掃他一眼。想利用她來博取機會和認同,看樣子他是沒做足功課,一點都不瞭解他想聘請的大廚的習性和為人。

  林師傅最厭惡攀親帶故,利用關係的商人,他這一點是犯大忌了。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言,他接下來的下場就是立刻滾下山了——

  「萬薄荷?你姓萬,綠墨的朋友?」林師傅一反常態,眼裏出現了好奇的痕跡,緊接著問:「那你——」

  「叔叔!他來這裏的目的是請你下山坐鎮他即將開幕的餐廳,這人並不是我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以為相處這兩天,我們能算是朋友了。」萬薄荷一臉無辜地歉笑解釋。

  林師傅直勾勾瞅著他的侄女。平常都只喊他師傅,要聽她喊一句「叔叔」的機率就像親眼見到流星劃破天際是少之又少……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愈描愈黑了。

  他轉頭,望著姓萬的小子。

  「我侄女都說不是了,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

  「她是您的親侄女?」

  「廢話!看我們長得這麼像也知道!」

  這是哪裡像了?一個四方大臉、魁梧像熊,一個小頭小臉、瘦巴巴像猴子,五官也沒有一處相似。

  「林師傅真愛說笑,綠墨比你漂亮多了。」

  林師傅瞪著他,這小子——

  「喂!你說你叫什麼?」

  「萬薄荷。」

  「好,薄荷,我看你這小子挺順眼的,我讓你留下來住幾天,嘗嘗我做的菜!」

  「那真是謝謝林師傅了。」見人說人話,他是屢試不爽。

  「師傅!」

  「別煩,你要有事先回去。」林師傅揮了揮手,一臉不耐煩。

  林綠墨瞪著他的腳,一句話不說地走出客廳去打電話請假了。

  因為林師傅出事,很多事情就這麼擱下了。例如,那兩把菜刀的下落,那群被菜刀嚇走的人莫名地就失了蹤影。

  「你的餐廳叫綠荷堂?」林大鬃忽然把目光落在林綠墨身上。綠墨和薄荷,綠荷——兩人過去真的不認識,餐廳卻取了這名字?

  林綠墨喝著茶,眼光冷淡,沒有表情。

  萬薄荷瞥她一眼,笑著說道:「綠色森林,水中荷花,是這個意思。我希望餐廳裏的美食佳餚,也能符合主題,一切以清新、自然、健康為取向。」

  林大鬃頗為認同地點點頭,但同時也說道:「現在已經有很多餐廳取材香草植物,如果你的飲食打算以這個為賣點,那已經不稀奇了。」

  「是的,這點我也明白。所以我的餐飲重點在於美味、飲食者心悅、口齒留香、久久難忘,我想這就有點難度了,我很需要一位元理念相同,用心、有實力的大廚來綠荷堂坐鎮。」萬薄荷滿臉笑容,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上來。

  「這哪有什麼難度,綠墨去就不是問題了。」林大鬃隨口就說道。

  「哦?」

  「我不需要第二份工作。」林綠墨反應冷淡。

  萬薄荷也只是淺笑。他的目標是師傅,不是徒弟。

  林大鬃看他的表情,冷嗤一聲,「小子,不要看她年輕,是個女人,這丫頭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不是我自誇,只要她願意,辦一桌滿漢全席都沒問題!」

  萬薄荷笑著點點頭,眼裏滿是「相信」的痕跡,充滿讚賞地凝視林綠墨。

  「只可惜她已經有工作了,綠荷堂真沒福氣。」

  反話。林綠墨掃他一眼,任憑他說得一口好聽話。她看了一下時間,「師傅,我扶你到樓上睡吧?」

  「還早得很,要睡你先睡。」林大鬃聊天的興致正旺。

  「這裏還有我,請你放心。」萬薄荷體貼的說道。

  「對啊,等一下薄荷會背我上去,你去睡去睡。」林大鬃像揮趕蒼蠅似的一臉不耐煩。

  萬薄荷一臉笑容點點頭。

  林綠墨深深瞅了他一眼。幾乎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他不屬於壯碩魁梧的體格,長得雖然高,不過渾身都是骨感飄逸的斯文味,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可能力氣還比不上她,而她的師傅,高大壯碩,體重破百。他真的要背她師傅上樓?即使明知是老人家有意刁難?

  完美的笑容,連一絲龜裂的痕跡都不見,就某方面來說,他也算是個厲害人物了。

  「那就麻煩你了。」她從來不愛多事,既然師傅設下了第一道關卡,他又有意要挑戰,那就隨便他們。

  萬薄荷眼看著林綠墨的背影離開客廳,笑容愈深……這女人真無情。

  「小子,來,再喝一杯。」林大鬃殷勤地幫他倒茶。

  「謝謝。」

  砰……

  早晨,山上的空氣清冷。

  砰——砰——砰——

  林綠墨聽見劈柴的聲音,混沌的腦袋立刻清醒!

  砰——

  這老人真是一刻不得閒,都打上石膏、拄拐杖了,他還一大早起來劈柴!

  她一腳踩下床,連件外衣都沒披,急忙沖下樓。

  砰、砰——

  劈柴的地方在後院一塊空地,那裏有棚架堆疊劈好的木柴。

  砰、砰、砰!

  聲音愈來愈近,她沖出後門,遠遠地看見一條劈柴的身影,張口正要喊,聲音到了喉嚨口忽然打住。

  劈柴的身影,兩隻腳穩穩踩著地,拿著斧頭的雙手不太熟練,卻很認真。

  早晨涼冷,他卻已經汗濕了衣。

  她站在那兒望著萬薄荷,嘴角忍不住揚起,腦海裏閃過的卻是另一條身影……以為早已遺忘,卻原來還記得那個人,而且記得如此清晰——記得他也是個認真、執著、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男人。

  仿佛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頭,目光和她對個正著。

  「早安。」他一臉汗水,氣喘吁吁,卻依然不忘他的招牌笑容。

  這一點,兄弟倆就不同,他大哥是直言直語的人,這種時候可能已經罵遍了天地和祖宗,絕不可能還帶著笑容。

  林綠墨望著他,舉步接近,「早……這是我師傅出的第二道難題?」

  他笑了起來,「這算難題嗎?是林師傅看得起我,讓我來幫忙。他今天準備大展廚藝,我有幸一飽口福,才付出這一點勞力真的不算什麼。」

  完美的笑容,謙和的態度,一個和善溫潤的好男人……她看著他,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像照著一面鏡子,是不是能夠看到對方的真心,就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這麼簡單的道理,卻不是人人能懂。

  萬薄荷抹了一把汗水,下經意的一瞥,發現她衣著「清涼」,定睛一看更是驚訝!白色棉質的背心和短褲服帖得就像她的第二層皮膚,不著內衣的完美胸型清晰可見,腹部平坦,腰身纖細,一雙修長美腿,要不是活生生一副魔鬼般的美體就在眼前呈現,實在很難想像一張不起眼的臉龐下,竟是一副誘人身材。

  他看得怔忡,卻在林綠墨直勾勾的眼光下,反而尷尬地避開視線。做個紳士到底不容易。

  林綠墨也察覺自己「衣著不整」,但對於已經發生的情況,即使心頭跳了好幾下,她相當清楚再多的情緒反應也挽不回發生的窘境,所以她通常還是處之泰然,不變應萬變。她也知道像她這樣的女生,被歸類為「不可愛」的類型,不過對她而言,外人認為她可不可愛,一點都不重要。

  「你繼續吧。」她轉身走回屋裏。

  萬薄荷望著她的背影,面對她冷靜得仿佛習以為常的反應,內心冷了許多。林師傅的侄女兼徒弟,如今他又多了一層認識……雖然有副美麗胴體,但看樣子也很習慣男女關係。當然,這與他無關。

  砰、砰、砰——

  劈柴的聲音繼續在山谷裏回繞,二樓那只「大熊」繼續聽著響亮的節奏,清理滿臉胡碴,嘴裏哼著小調。

  一早,農場主人就把食材送過來了。

  接近中午,林師傅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菜,有炒三色食蔬、咖哩優格燉牛腱、梅子雞、燒拌茄子、枸杞蝦、果香水晶排骨、清鮮魚湯。

  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出自林師傅的好手藝……是林師傅,卻是年輕的那位女林師傅。

  身為一名廚師,辦出一桌子佳餚本就不是難事。他早說過,難度在於飲食者的驚豔、感動和心滿意足的那份喜悅和回味無窮,這就需要好好品嘗了。

  無論如何,他也很明白不能期待一位腿骨折的「老人家」拄著拐杖在廚房裏走來走去,那他就太殘忍了……

  「這一桌是每兩個月我給綠墨的考試,從這桌子菜裏頭,我就能知道她是否有成長、有進步,是不是專心於廚藝了。」林大鬃拿起筷子,同時對萬薄荷說:「來,一塊用,別客氣。」

  「那就不客氣了。」萬薄荷端趄碗,拿起筷子。早上劈了一堆木柴,講實在話他早已饑腸轆轆,別說是品嘗佳餚了,現在光是一碗白飯,對他都是人間美味了。

  林綠墨就像個無事人般,坐在對面吃起她的午飯。

  林大鬃先喝了口湯,夾起炒三色食蔬、咖哩優格燉牛腱、枸杞蝦等,每一道菜都先嘗過一遍,這才點點頭,微微笑。今天這些菜色都是他點的,他早知道她不會讓他失望——

  他望著萬薄荷,看他一口接一口,也跟他一樣先嘗遍每一道菜,而且還慢慢地品味了起來,他便笑了。任何人餓扁了都抵不過口腹之欲的誘惑,不顧形象狼吞虎嚥一番,看樣子這萬薄荷真不是省油的燈,這種時候不但吃相斯文,甚至不忘他餐廳老闆的責任……有出息。

  萬薄荷看著林綠墨的眼光變得不一樣了。她的好手藝令他肅然起敬,馬上心悅誠服地承認自己小看了她。

  「綠墨,林師傅說得對,你果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廚師!你是自己開餐廳嗎?如果——」

  「不是。不過我早說過我不需要第二份工作,更沒打算換工作。」他想說什麼,從他閃閃發亮的眼神裏表達得一清二楚了。林綠墨不管是面對他衷心的讚賞或客套的褒揚,表情都一樣的冷淡。「我去拿飲料。」

  她起身走進廚房。

  萬薄荷依舊是一臉笑容。還沒開口就被拒絕有些掃興,幸虧他已經漸漸習慣林綠墨的言行風格了。反正不要緊,名師出高徒,高徒有工作,名師還在這,他的目標不變,只是對綠荷堂的將來更有信心了。

  「哈哈哈,你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吧?我這侄女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十歲就會下廚,十五歲已經出師,她的廚藝資歷可不是外表看得出來。」林大鬃一臉洋洋得意。

  「哦?那她的父母呢?」他看出林大鬃對林綠墨寵愛的眼神,便順著話題問道。

  「我大嫂身體不好,生下綠墨就過世了。大哥從此用工作來麻醉自己,綠墨九歲那年他過勞死了。辦完我大哥的喪事後,我把綠墨帶在身邊。她一直都很安靜,不吵也不鬧,似乎已經很習慣一個人獨處了……直到——」他瞧見從廚房裏出來的身影,連忙轉移話題,拍著萬薄荷肩膀得意大笑,「以後你可不能小看女人了,尤其是我家綠墨,她在我的訓練之下,樣樣都行,不僅僅是廚藝而已!」

  「是,我深有同感。」萬薄荷笑著點了點頭。

  林綠墨拿來自己釀的酸梅醋,倒了三杯,又坐下來吃午餐。從頭到尾都沒有太多表情,不需要她開口的時候,她更像空氣一樣不聲不響。

  萬薄荷還是一樣不停和林師傅聊天,只是眼角餘光裏多了一個林綠墨,腦海裏盤旋著一串話——不吵也不鬧,習慣一個人,十歲就會下廚,十五歲已經出師。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個年紀,也許連夢想在哪裡都還不曉得……現在看著她,發現她更安靜了。

  叩、叩、叩!

  砰、砰、砰!

  一個禮拜了,一開始她會被嚇醒,以為那個總是精力旺盛的老頭拄著拐杖了還不安分。

  現在,這些敲敲打打的聲音,她只當是按不掉的鬧鐘來聽,隨便他了。

  只不過每天早上她都會在狐疑裏輾轉醒來……師傅又出什麼難題了?

  她放開抱著的一床被,緩緩張開眼睛,瞪著天花板發呆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下床,聽著敲敲打打的聲音,進浴室裏盥洗。

  習慣了一個聲音,習慣就成自然了。

  她換好衣服下樓,聲音愈來愈近……她緩緩抬頭,望著客廳的天花板。

  「早啊。」

  萬薄荷踩在梯架上,腰間掛著木匠工具,配備齊全,正在整修木板。

  「早安。」他低頭俯瞰她,視野絕佳,位置正好,雖然她今天穿了內衣。

  「想起來,這棟房子也有一些年紀了,的確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整修。」林綠墨抬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天花板確實老舊了,就像已經離她很遠的童年,這棟房子也上年紀了。

  她聲音裏難得多了那麼點熱度,萬薄荷瞅著她,「我聽林師傅提過,你九歲之前都住在這裏?」

  那雙冷淡的眼神很快就跳脫過去,回到現實之中,回視他……她指著天花板角落,「那裏有蜘蛛網,順便清一下。」

  「好的。」萬薄荷揚起嘴角,眯起眼睛,看著她走出客廳。

  一個禮拜下來,他已經摸清了她的生活習性。每天清晨起床,先到外面跑一圈,回來洗個澡,做早餐,做家事。其他時候,她就用來研究新口味,到附近摘野菜,看食譜,盯著林師傅,不許他喝酒、不許他單腳跳來跳去、不許他表演金雞獨立。

  林師傅外表像只大熊,內心卻住個小孩,都滿頭白髮了,玩心還很重……就不知道這老頑童還要玩他多久,才肯點頭為綠荷堂所用。

  萬薄荷望著天花板,拿起榔頭「叩、叩、叩」繼續敲打,就怕林師傅沒聽到他的「用心」啊。

  一個多月以來,他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待在山上,和林綠墨輪流照顧林大鬃。

  這段時間,背他上下樓、劈柴、整修木屋,整理庭園草木、送他到醫院換藥。他從看護、柴夫、木工、園丁到司機,無所不包,卻是連一句要求都沒提過。

  現在林大鬃的腿已經好了大半,能叫他做的工作也都做了。當初看他一身書卷味,骨感飄逸像提不起重物似的,故意挑他的弱點刁難他,想他不落荒而逃也應該會知難而退。沒想到這小子只是外表像公子哥兒而已,實際上還挺耐操的,而且做起事來總是有條不紊、不慌不忙,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重點還在於他很有耐性能陪他天南地北的聊,不嫌他粗人一個,老人聒噪。

  像這樣的好男人要是能配上他家的綠墨,那就是天下掉下來的禮物了。

  可惜,這麼一段時間下來,他也看出兩人絲毫不來電。他家的綠墨心裏還擱著個人,那人一天不從她內心裏搬出來,就永遠容不下其他人;萬薄荷呢,眼裏看見的就只有「廚師」,他能看見綠墨的好,也因為她是一名優秀的好廚師,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了。

  因此,他也死心了,原本有意撮合兩人,也打消主意了。

  「好!我決定給你最後一個任務,只要你有辦法完成,你綠荷堂的大廚我扛下了。」他也不諱言之前種種的確是給他的考驗,現在這是最後一個了。

  「請說。」萬薄荷依然是溫和笑容,表面上情緒不興,心裏卻想:連柴都劈了,他還有什麼做不到。

  今天林綠墨不在山上,林大鬃說話完全不閃躲,直說道:「小子,你有沒有兄弟未婚,想找女朋友像綠墨這類型的?」

  萬薄荷笑容掛在臉上,直望著大熊發亮的眼神,謙卑地說:「我有兩個兄弟,大哥已經有妻有子,小弟年紀還小,綠墨也看不上眼。」

  林大鬃聽了沉思半晌,才揮揮手說道:「我就知道沒這麼容易。好吧,那你身邊總有不少青年才俊吧?一個不行再換一個,只要你能順利把我家綠墨推銷出去,我這輩子就賣給你綠荷堂了!」

  他說得爽快,萬薄荷卻笑得遲疑了。

  「林師傅,綠墨條件這麼好,我恐怕周遭沒什麼好人才配得上她……」

  「哦,那我就到你綠荷堂的地盤也去弄個餐廳好了。」林大鬃抱起胸膛。他話都說出口了,哪里容他推託。如果夥伴當不成,他就要當他的敵人!

  他這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找麻煩了。萬薄荷一張笑容緩緩斂去,思索了半天,認真說道:「就算我有心做這個媒人,總要綠墨她肯——」

  「她肯不肯是你的問題,我只驗收成果。」林大鬃笑了起來,立刻就鼓勵他道:「過去多少財團、知名餐廳大老闆捧著白花花的銀子和合約上門,我連看都不看一眼,你瞧我這個打定主意收山退休的人,都能因為你動搖了,說服綠墨去相親這還能難得倒你嗎?我相信你可以的!」

  這只大熊真愛說笑,林綠墨願意相親,也要有人肯犧牲……好吧,別說他尖酸刻薄,林綠墨或許長相平凡,不過身材一流,倒也不是那麼難找對象。重點在於她根本就是座沒有情緒的冰山,他上哪里去找自願融化冰山的火把啊?

  「林師傅,講坦白話,我的綠荷堂已經完工,內部裝潢也都完成,現在就等大廚開幕了。綠荷堂不只是我個人的,這裏面還有其他投資者的資金,我想你也能夠明白我的難處了。現在就算我答應你,但要綠墨點頭直到她順利步入禮堂,這也需要一段時間,您總不能讓綠荷堂一直停在完工階段。您說是吧?」

  林大鬃點點頭,「你說得也對……好吧!我答應你先進綠荷堂幫忙,我給你半年時間,我要看到成果,不然半年後我就走人!」

  萬薄荷立刻揚起笑容,「太好了!你放心,我定盡力而為。」

  他已經打好算盤,利用這半年時間,為綠荷堂打下根基,這段時間,他當然也會信守承諾,盡力幫忙林綠墨找個好對象,就算沒幫她找到好對象,他也會自薦當她的好老闆。

  總之,和林綠墨打好關係,他絕對不吃虧。

  那麼,他得開始想,第一號犧牲……不,第一位配得上優秀女廚師的青年才俊……

  說實在話,要不是香芹才二十三歲,比林綠墨還小了四歲,一個是挑食又號稱會走路的胃袋,一個是優秀女廚師,這兩人還真是絕配。

  更何況肥水不落外人田,林綠墨要是嫁給萬香芹,得喊他一聲二哥,到時候還不進綠荷堂來幫忙?

  其實小四歲也不算什麼吧?重要還是彼此來電……想得深入了,萬薄荷忽然攢眉。

  他家小弟任性又傲慢,被整個家族的人慣壞了,口無遮攔,找他和林綠墨相親,怕他開口就把林綠墨的外貌批評得體無完膚,兩人還沒坐下來吃飯,林綠墨可能已經先翻臉離去,而他就被大熊狠刮一頓……還是算了。

  那麼,閔月桂,還是……

  「小子,我們之間的約定你得守密,不能讓綠墨知道。你別看她平時安靜乖巧,惹她生氣後果可不堪設想。」林大鬃忽然嚴肅的警告他。

  「哦?我知道了。」萬薄荷望著他的表情,也不敢說笑,認真地點頭答應,只是心裏不免想……

  林綠墨安靜乖巧?不管他用哪一隻眼睛看,都看不出林綠墨和安靜乖巧能畫上等號。

  當然,如果性情冷淡不多話,樣子接近孤僻就叫安靜乖巧,那他就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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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1: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黑色休旅車往空地上一停,望著不遠處那輛和他同款的白色休旅車,眼裏露出不可思議的痕跡……那是林綠墨的車,而這裏他來過,只是這一回他來找的人不是柳芷蕓,是林綠墨——

  記憶重新翻了一遍,很快就搜尋到他初來這裏遇上的那個女生,平凡不起眼的臉,纖瘦苗條的身材,豐滿雙峰……那張早已模糊不可尋的臉一下子和林綠墨重疊在一起,一瞬間他恍然了,原來他和林綠墨早已見過!

  「你怎麼會來這裏?」說人,人就出來了。

  萬薄荷望著她打開屋門走出來,立刻就堆滿笑容,推開大門走進去。

  「早安。」

  「早……」林綠墨瞅著他,「來找芷蕓,她這兩天沒回來。」

  萬薄荷一怔,推了一下眼鏡,微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們見過面了,我到剛剛才想起來,不好意思。」

  「沒什麼。」她從來就沒在意過。「芷蕓不在,你要進來坐一下嗎?不過我一會兒要上班了。」

  雖然他別有目的,才和她輪流照顧師傅,不過他的用心和恆心,不只是師傅感動,連她都不得不佩服。對他的確也有了好感。不過請他進來坐純粹只是口頭上說一下,聽她後面的那一句,他這麼聰明懂得看眼色的人哪會聽不出來——

  「嗯,好啊!」萬薄荷立刻點頭答應,笑著站在她面前,等主人帶路。

  林綠墨筆直望著他,目光至少停住三秒鐘,才轉頭走進屋裏,口氣依然冷淡,「不過沒有咖啡,喝茶嗎?」

  「好啊。」笑容可掬,謙善溫和,打好人際關係的第一要件。

  可惜,偏偏到了林綠墨這裏就老是碰壁。她從來不吃他這一套,面對他堆滿的一臉笑,她的表情始終那麼沉冷。

  上回來找柳芷蕓,滿屋子咖啡香吸引了他,他不曾仔細看過這地方。

  幾間平房分成前後兩排,前面客廳、廚房相連,後面應該是房間了。

  客廳的擺設相當簡單,一張三人木制沙發椅,一張雙人椅,上面鋪著米白色布套,原色木制茶幾,牆上懸掛一幅水墨畫,畫中荷葉連連,幾朵荷花含苞待放,整體都使用綠色顏料,看得出來是有心人特地為她作的畫。

  他多看了幾眼,忍不住猜想送畫人的身分。說不定她已經有交往的物件了,只是沒讓大熊知道……

  「這幅畫真特別,送禮人可真有心了。」他回過頭來,笑著和她說道。

  林綠墨忽然望著那幅畫,淺淺笑了起來,「那是我二十歲收到的生日禮物,送這幅畫的人……」她凝視他,頓了一下,才冷淡地繼續說:「已經沒有聯絡了。」

  聽起來,送這幅畫給她的人果然是她的情人,可惜已經是過去式。

  「是你前任男友?經過這麼久了你還留著畫,是因為舊情難忘?」

  林綠墨怔忡了下,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萬薄荷隨即一臉笑,一副隨便聊聊,沒有別意的表情。她肯定是誤會他了,其實他可不愛八卦,但為了當一名稱職的媒人,他得順勢瞭解一下她的感情狀況,順便探聽她喜歡的類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啊。唉,這媒人可真不好當。

  林綠墨倒了杯茶給他,好像也找不到話題說,便淡淡地回答他:「我不會把感情寄託在物品上來睹物思人。畫本身就只是畫,我喜歡這幅畫,不會因為贈畫者的身分而改變。」

  這答案的確是像她這個人,冷靜理智得不像個女生……但他是不是也同時被敷衍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回答她是否對舊情人情難忘。

  她瞅著他,眼神冷淡,仿佛明擺著告訴他,他們交情不到,他還想再追問下去嗎?……萬薄荷並不想被掛上愛八卦的牌子,便笑著低頭喝茶。

  她這個人話很少,或者說和他總是聊不上幾句,她不像其他女生會主動和他攀談,即使他開了話匣子,她也只是重點式回答,幾句話就聊完了。

  老實說,他這一輩子還不曾對誰感到棘手過,他不相信擺平不了她。

  「林師傅已經接受綠荷堂的邀請,我也應該謝謝你的幫忙。」他放下茶杯,笑著找話說。

  林綠墨那張一向冷淡的臉上浮現訝異的表情,「我師傅他答應了?」

  「是的。」萬薄荷有趣地看著她。

  她顰眉,一臉狐疑。

  「有什麼奇怪的嗎?」他進一步問道。

  「他為什麼會答應?」目光對上他,她問得直接俐落。

  笑容始終掛在他臉上,就像一張微笑的面具。

  「綠荷堂能請到林師傅已經是如獲至寶。林師傅答應的理由,對綠荷堂而言並不重要,不是嗎?」

  面對他這種打太極的回答,林綠墨索性直問:「你們之間交換了什麼條件?」

  萬薄荷笑望著她,希望他的笑容能給她一種無辜的感覺,無聲勝有聲……但僵持了半天,她那雙固執的眼神相當不給面子,對他綻放的笑容和釋放的友善,一點都不領情。

  「很抱歉,商業機密,無法奉告。」好吧,他必須承認一個人的耐性和柔軟度還是有其底限的。他終於收起笑容,就算會惹她不悅也沒轍了。

  不料,她態度平靜,臉上反而多了一抹柔和的線條……他眼花了嗎?她竟笑了?

  她仿佛一眼就穿透他的心思,看見他的疑問似的,淡淡說道:「一定是我師傅要求保密。你其實可以否定我的說詞,但你並沒有。」

  萬薄荷瞅著她,或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認真用心看一個女孩子。她還是一樣小眼睛,臉上還是有曬斑,五官還是那麼平凡無奇。他仔細的看了,這張平凡的臉還是一樣平凡沒有改變……那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竟覺得她挺好看的?……肯定是錯覺,眼花了。

  無論如何,這時候他已經找到合適的鑰匙開啟兩人溝通的管道。原來和顏悅色或笑容都不能收買她。就像她直來直往的個性,面對她,其實不需要多一層包裝,更不需要想得太深入,有話儘管坦白講。

  「我要上班了。」她看了時間,站了起來。

  他馬上起身,「改天我想到‘蕓姬十方’試試口味,你介意嗎?」

  林綠墨望著他,點點頭,「歡迎。」

  萬薄荷笑了,「那改天見。」

  原來,這麼簡單啊。

  以為她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事實上是他想得太複雜了,她一點都不難應付。

  夜晚的蕓姬十方別有一番風味,那塊嵌著白色字體的深咖啡色招牌打了白光,就像在遠處招呼著客人似的。

  就只有這塊打亮的招牌和月娘搶色,蕓姬十方戶外只有幾盞昏黃的觀景燈,熱鬧的光線都是從室內拉出來,仿佛從視窗就能感受到一份溫馨喜悅有如家庭般的愉快氣氛。

  這裏的晚餐時間要是沒有事先訂位,常常會有擠不進來的窘境。每天限量推出的主廚招牌餐,更是得在一禮拜前預約才有幸品嘗。

  最近,傳聞有位風度翩翩,氣質斯文,面貌俊秀的男子天天上蕓姬十方來報到,每天都等林大廚下班,即使是聊上兩句也好……聽說話題總不離當天品嘗的佳餚,其中有盛讚,也有指教。

  「今天不一樣哦,頂級帥哥帶了頂級帥哥耶……想不到連墨姊都有頂級帥哥來追,那我的真命天子在哪里啊?那多的一個如果可以介紹給我——」過了晚餐的尖峰時段,客人比較少了,小花癡終於偷了空閒對著「頂級帥哥」流口水。

  「喂!你這朵爛花癡,什麼叫‘想不到’!我家師傅美麗出眾,氣質獨特,魔鬼身材,直爽大方,手藝一流,人間找不到的絕色!不懂得欣賞的男人是瞎了狗眼,你這朵爛花癡是哪一片爛花瓣能跟我家師傅的寒毛比啊?你再說一句,小心我拿菜刀剁碎你這朵爛花癡!」耳尖的小辣椒本來也是掀布簾偷偷出來看那個膽子小的「白臉書生」還在不在,不料聽到端盤小妹外號「小花癡」居然放了狗膽批評起她家師傅,她身為師傅一號助手、把師傅奉為神祇崇拜的師傅迷,絕對要站出來捍衛師傅「天下不敗」的地位。

  「我、我又沒說什麼……你、你自己才是哩!你不喜歡那個頂級帥哥,叫人家白臉書生,罵人家沒膽,他是追墨姊的人耶,你自己都可以貶低墨姊的身價,我說說有什麼不可以!」

  「你說到我家師傅就不行!我家師傅是天上僅有、地下無雙,沒先照鏡子就來追我家師傅的男人才叫自抬身價!你懂不懂啊!」

  「你、你這個大近視,你眼睛脫窗、歪理一堆!」

  「你這朵——」小辣椒氣勢正旺,嘴巴張開罵到一半,肩膀忽然被拍了兩下,一瞬間就拍掉了那股罵人的氣勢,牙尖嘴利的本性立刻不見,笑咧咧地轉身回頭,搓著兩手,呵呵兩聲,鞠躬哈腰道:「師傅,我看過了,那位白……白皙俊秀、豐神雋朗的萬二少還在,今天又帶了個陌生臉孔,只是很不一樣,今天帶的這個是好貨色!不過看樣子他還景仰于師傅的豔光照人,不敢一個人來見您哩!」膽小、沒種,是不是個男人,要追女人還每天帶個人來作陪,萬薄荷是不是個男人啊!

  林綠墨見她眼都沒眨一下,只淡淡給她一句話:「希望你學四川菜的時候把這股氣勢也放進去。」

  這是損她「辣得夠味」嗎?

  「謝師傅指教。」小辣椒漲紅了臉,趕緊鑽回廚房裏去。

  小花癡立刻扮鬼臉,拉著林綠墨解釋,「墨姊,我可沒批評你哦,都是小辣椒亂槍掃射啦!」

  「我知道。不過工作時間還是以工作為重,好嗎?」

  「是……對不起。」小花癡趕緊溜回工作崗位上。

  林綠墨已經脫下一身白袍,準備下班了。

  本來,她也可以不打招呼,就像往常一樣直接從後門回家就算了。但明知萬薄荷是沖著她的廚藝特地來吃飯,她若從後門回去反而顯得扭捏了。再說萬薄荷他也只是來用餐,沒有其他目的……頂多是多帶個人來捧場而已……只是有必要每天都帶不同的男人來嗎?

  她很想不帶腦,甚至當自己瞎眼了,真的當他別無目的,但再這樣下去,她每天都得犧牲一些私人時間,那才劃不來。

  她走過去,和他點個頭,卻看到他眼裏掠過不自然的痕跡,勉為其難站起身……態度和過去幾天都不一樣,他怎麼了?

  萬薄荷推了一下眼鏡,很快恢復溫潤有禮的笑容。

  「綠墨,我來跟你介紹,這位是我表哥閔地榆。」

  林綠墨稀奇地瞅著他。今天介紹還真簡短。

  昨天之前他還像人力仲介一樣,把每一個帶來的男子的基本資料钜細靡遺口述了一遍,包括年齡、專長、興趣、嗜好甚至健康狀況。要不是他在最後總會補上一句:單身未婚。她都會錯覺以為她在應徵助手。

  她轉頭看他帶來的人。

  閔地榆,看起來爽朗耀眼,很有明星氣質,天生是衣架子,穿著合身的名牌西服,打著銀白領帶,理了乾淨俐落的平頭,很年輕的感覺,卻有年輕少有的成功企業家的氣息。看起來意氣風發,但那雙眼裏滿滿是開朗熱情……表兄弟嗎?看起來他還比較像……「他」的弟弟。

  「林綠墨,久仰大名了!我從林師傅那裏聽說他有個天才徒弟,特地央求薄荷帶我來瞧瞧。想不到你這麼年輕啊!真是,沒騙我吧?你真的是這裏的主廚,這些菜全是你做的?」閔地榆一臉驚豔,看見能做出感動他的料理的主廚竟是個如此年輕、纖瘦的女生,他更不掩驚訝與讚歎。

  「你好。」林綠墨只是淡淡點頭。

  「你好、你好。」閔地榆笑咧了嘴,高興得像個大男孩,接著便忙著自我介紹,「我雖然是薄荷的表哥,不過我只比他大上幾個月,我們是同年。你聽過閔氏飯店嗎?因為我大哥落跑的緣故,目前由我負責管理,所以我對餐飲也很有興趣。」

  說話問,他掏出名片拿給林綠墨。

  「閔氏飯店?」林綠墨一怔,拿過名片——

  閔地榆立即熱絡地握住她的手,像是急著表達他剛才對料理的那份感動和喜悅。

  「綠墨,我們都是年輕人,你不會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你也叫我地榆就好了。真的是意想不到,很高興能認識你如此有天分、有才華的烹飪界之花!」

  萬薄荷一怔,瞪著閔地榆那雙手有些緊張。他不瞭解林綠墨,並不是每個女孩子都習慣於他的熱情爽朗,起碼冷情冷性的林綠墨就不會。

  他以為林綠墨會馬上抽手,一如過去,用冰涼涼的態度讓對方收斂,同時也讓氣氛凍僵,所以他已經等著打圓場——

  「你過獎了。我聽說閔氏飯店的餐廳把西餐和臺灣小吃做融合,創造出意想不到的好口碑,全是你的提議。我也去嘗過,的確別有一番風味,很好的創意。」林綠墨點頭淺笑,態度自然大方,一雙手被握著居然不以為意。

  萬薄荷正要開口,忽然愣住,凝視她「親切」的笑容,內心莫名地翻起一股不適的滋味……她是怎麼了?

  「哦,原來你已經去嘗過了?那真是我的榮幸!下個月我準備推出新口味,你要不要先來嘗嘗?說實在話,我家師傅是個料理癡,他見到你一定很高興,所以我此刻很興奮,真想立刻把你帶回去!」牢牢握住的那雙手更見熱絡,開朗直爽的臉上更是熱情洋溢,帶著一份相見恨晚的喜悅。

  萬薄荷再次瞪住閔地榆——

  「好啊,有機會請介紹給我們認識。」說起料理人,她的興致就來了,愉悅的笑容掛在臉上,小眼睛也閃著光芒。

  萬薄荷眯起了眼,不可思議地把她看了再看——他望著兩人的「融洽」,一顆心直直下沉。

  「薄荷,謝謝你介紹綠墨給我認識,她真是如林師傅所言,既美麗又迷人,難得一見!」閔地榆感激地回頭握住他的手。

  「哪裡。」他揚著嘴角,臉皮帶笑。

  林綠墨看了一下時間,「我該走了。地榆,改天見。」

  地榆?今天第一次見面吧,小姐!萬薄荷注視著林綠墨的眼光翻起不贊同的痕跡。

  「你要回家嗎?這麼晚了,我送你吧。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聊。」

  初次見面你要送人回家?閔地榆,你也太急了吧?萬薄荷掃著表哥的眼角有一絲冷光。

  「不用了,我開車。改天約個時間再聊。」

  萬薄荷看見她把名片小心地收進口袋裏,他忍不住緊緊握拳。

  「好,那你小心開車。」

  萬薄荷直到林綠墨轉身走出去,消失在門口之前,都還等在那兒……她是不是忘了什麼?當他隱形人,還是根本已經忘了他的存在?她平常都會問起林師傅的傷,今天竟連這都忘了?

  閔地榆勾住萬薄荷的肩膀,還一臉興高采烈的笑容,目光幾乎黏住那條遠去的背影捨不得收回來。

  萬薄荷瞅著他,一股異樣的心情在內心裏席捲翻湧……林綠墨,完全把他給冷落了。

  一整晚,他輾轉難眠……十月過了,天氣還是這麼熱。

  綠荷堂已經訂好開幕的日子,開幕當天的邀請函也都發了,再過幾天他的第一家景觀餐廳就正式營業,他的廚房有林大鬃坐鎮,綠荷堂未來前景看好,不成問題。

  不過接下來他會繼續找地方,開第二家、第三家不同類型的餐廳……所以,他幾乎已經把周遭能用的「青年才俊」都拉到雲姬十方去介紹給林綠墨了,即便林綠墨的態度始終冷淡不來電,他這個媒人天天跑去牽線,也算熱心了,林大鬃總沒話說了吧。

  本來以為,看在他盡心盡力的份上,就算林綠墨沒看上半個物件,最後林大鬃也該心服口服,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誰知道人算真的不如天算,閔地榆跑來湊熱鬧,和林大鬃兩人相見歡,這個擔心侄女滯銷的傻大叔拚命對他使眼色,就是要他安排相親!

  萬薄荷坐起身,抱起胸膛,雙眉深鎖。他從來就不曾想過要把閔地榆介紹給林綠墨……

  這林綠墨到底是怎麼回事?平常性子那麼冷淡,和他熟稔還花了好一段時間,今天和閔地榆不過是初識,就任憑他兩手握得死緊,還一反常態有說有笑!

  萬薄荷眯起了眼,沒有戴眼鏡的雙眸仿佛悶著火。

  他一向都知道閔地榆很有女人緣,他的確有其獨特魅力,身邊很容易聚集一堆鶯鶯燕燕,雖然他並不是個花心大少,但來者不拒的個性也特別容易引來糾紛……

  林綠墨一定是誤會了,她一定是誤會了。

  趁她還沒受到傷害之前,他得趕緊把這個誤會解釋清楚!

  她喜歡山上的早晨,通常天色未亮,她就已經起床了。

  柳芷蕓在她這裏住了一陣子後離開了,這裏恢復寧靜,一下子卻顯得冷清。多個人在屋裏走動,感覺還是熱鬧了點。

  林綠墨靜靜地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才緩緩掀起嘴角,起身走出屋外。

  天方翻白,晨霧重,冷氣深,她在背心外頭多罩了件薄外套,準備晨跑。

  拉開大門,卻見空地上多停了一輛車……黑色休旅車,眼熟到她一眼就認出那是萬薄荷的車子。

  他的車怎麼會停在這?林綠墨狐疑地走過去往車內探頭——

  車窗開著,駕駛座上縮了個人睡在那,鼻樑上還掛著眼鏡,呼吸沉穩,就是萬薄荷!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她怎麼都沒聽到聲音?

  有什麼要事非得他一大早……或者大半夜趕來她這裏嗎?有重要事情,他應該會敲門喊醒她。

  林綠墨望著他沉睡的臉龐,不吵醒他,走回屋裏拿了件毛毯披在他身上,轉身就去晨跑了。

  鳥吱吱,蟲唧唧,直到陽光刺了眼,他才慌忙醒來——

  身上多了件毛毯……是林綠墨幫他蓋的?

  他打開車門,拿著毛毯走進庭院裏。

  她沒關門,客廳也開著,從廚房傳來炒菜聲。

  叩、叩!

  他還是禮貌性的在門上敲了兩聲,心裏一股難以解釋的忐忑。再怎麼急,他也不應該連夜趕來她這裏,她會怎麼想——

  她綁著頭巾,穿著白色背心,及膝短褲,回過頭來。

  「早,我煮稀飯,差不多好了。你要先洗個臉嗎?」她倒是完全不急著問他趕來她這裏的原因,反而急著先解決民生問題。

  萬薄荷看著她,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一股舒服的感覺油然而生。

  「好,借用你的浴室了。」

  「請便。」

  他簡單地梳洗一番,等他回到廚房時,她已經把早餐都弄好了。

  他坐下來吃,她才一面問道:「有什麼事嗎?」

  他推了一下眼鏡,眼裏落入一抹肅色,他揚起嘴角,儘量以輕快的口氣說道:「我表哥……我是說地褕,他這人廣結善緣,朋友一堆,不論男女,……其實他都一致看待。他這個人平常就熱心熱情,所以常有女生誤會他,表錯情……林師傅一直推崇你的手藝,他就對你起了好奇心,希望能夠認識你這位元天才型的大廚。」

  林綠墨是聰明人,應該聽得出來了吧。閔地榆想要結識的只是身為廚師的林綠墨,想交的是她這個廚師朋友,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擔心傷了她自尊,他小心地觀察她的反應,怕她萬一對閔地榆用了情,傷了心……她依然沒有表情,眼底沉靜無波,吃了兩口稀飯,似乎思索著什麼。

  他屏息凝視她……難道她已經——

  她忽然放下碗筷,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說,這回完全不是你的主意,你根本無意把閔地榆介紹給我,所以他並不是我的對象?」

  萬薄荷一聽,差點把稀飯噴出來!

  「什麼對象?」他一口白牙閃了閃,還想裝糊塗。

  「你每天拉個‘青年才俊’來吃飯,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掀出來了,我說我不知道你用心良苦為我安排了那麼多場相親,那你不是白費苦心了嗎?」她拿起碗筷,繼續吃早餐,一面說道:「我想這就是你所謂的‘商業機密’,和師傅的交換條件,所以也不為難你了。」她索性把話說白。

  原來,她沒有戳破,是為他著想……意想不到,她挺善解人意的。他不自覺揚起嘴角,凝視她出了神。

  林綠墨忽然笑了出來。

  「你真可愛。其實你大可裝做不知情,不必急著跑來說的。你這麼擔心我因此受傷啊?」

  萬薄荷攬起眉頭。可愛?她對他用「可愛」的字眼,聽得真不舒服。

  「我看你難得和人有說有笑,你對地榆……看起來就特別了些。難道不是嗎?」

  林綠墨一怔,狐疑地望他一眼,「他這個人很熱情,我只是回應他的熱絡而已。」

  「如果是回應,那為什麼你一開始不曾回應我所表現的善意?卻在初次見面就對地榆示好?」話一出口,他就眉頭深鎖。他問這是做什麼?他怎麼能直接問她這種話,他在幹什麼?

  林綠墨瞥他一眼,仿佛看見他懊惱的神情,她淺笑道:「別在意,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會表錯情,會錯意的。」

  他看見她一點都不介意地繼續一口稀飯、一口醬瓜、一口菜……他很慶倖她是個明理的女生,沒有錯當他醋性大發,以為他對她有了情意,他鬆了口氣,但心底也同時落入莫名的冰涼感……怎麼回事?

  「薄荷,你真要我老實說嗎?」

  「什麼?」

  「你是個好人,但好人當久了會很累。你知道嗎?一開始我看你的笑容就很假,我想你自己也不是真心在笑。你說我要怎麼回應你所謂的‘善意’呢?你現在這樣好多了。」她掀了一下嘴角,繼續埋頭苦幹了。

  萬薄荷呢?他看著她,臉色死白,表情尷尬……說他笑很假,以為後面補了句好話就雲淡風清,船過水無痕了嗎?

  ——他不介意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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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綠荷堂開幕了。

  那一天,聽說她有來,知道他忙碌就沒有和他打招呼,在廚房和林師傅聊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自從那天早晨從她那裏離開以後,接下來他忙著餐廳開幕的事,沒有再去找過她。

  餐廳開始營業不久,林師傅忽然說,不用再幫林綠墨介紹對象了,他也和他簽了長期合作的合約。

  這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了,等於一切都在他的料想之中,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但看著林師傅喜上眉梢,仿佛「好事」近了的表情,他忍不住問了:「為什麼?」

  「事成了啊。」林大鬃笑了起來,反而拿稀奇古怪的眼神看他,「你不知道嗎?餐廳開幕那天是你表哥送綠墨過來,他難道沒告訴你,他們已經在交往了嗎?」

  斯文的笑容在臉上,他眼裏閃過訝異的痕跡,內心一陣響雷,嘴上卻依然能談笑風生,「這麼快啊?真沒想到這兩人一拍即合。」

  「哈哈哈,我一看到閔地榆就知道綠墨一定會喜歡他!她喜歡的對象就是那種簡簡單單的,喜形於色,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原來如此。」一開始我看你的笑容就很假,我想你自己也不是真心在笑。

  「那丫頭心思細膩敏銳,卻從來不在感情上花腦筋,她那種直言性格最容易得罪人。不過她就是愛這個樣子。跟我一樣,合則來,不合則散。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她很真,不耍心機,也很能自得其樂。這點也跟我很像,哈哈哈!」大熊說到興頭上,滔滔不絕講起林綠墨來。說是侄女,其實心裏都當她是自己女兒了。

  萬薄荷點點頭,笑著附和。

  林大鬃猛然拍他肩膀,「其實我最喜歡你——」

  萬薄荷忽然表情變了,直望他……這大叔五十多歲了,聽說一輩子沒交過女朋友,目前還未婚。莫非性向……

  「你是個很好的對象,又難得我跟你這麼合得來!」大熊豪爽的不停拍他肩膀。

  萬薄荷的笑容變成乾笑,人往一旁移……

  「本來我是打算撮合你跟綠墨兩人,可惜你們年輕人不來電,真可惜!」林大鬃說著,不住搖頭歎氣。

  萬薄荷一怔,緩緩望著他,心跳加速……他跟綠墨?怎麼沒聽他說過?

  「不過你表哥也是個好人才,重要是綠墨喜歡,兩人合得來,哈哈哈!」林大鬃又想到閔地榆,馬上又眉開眼笑。

  綠墨喜歡……笑容依舊,心跳聲一下子不見了。腦袋裏不停響著一句話——你笑很假,我看你也不是真心笑……

  他只是懂得看人臉色,精於扮演一個社會常態下受歡迎的角色……即便她看透了他,那又如何?

  萬薄荷隱隱扯眉。他幹嘛這麼在意林綠墨說的話?

  她喜歡誰,喜歡什麼個性的男人,他又不跟她交往,何須理會……

  話說回來,這兩人在搞什麼鬼?

  難道……他擔心的事情果然要發生了嗎?

  閔地榆——早料到他會打林綠墨的主意,所以說,他一開始就把他排除在名單之外!

  入冬了,山上已經染上寒意。

  這個早晨天未清,一片霧濛濛,她還是開門出去跑步——

  門一拉開,赫然有個身影藏在迷霧中,任她膽子再大,猛一見的刹那也心驚。

  「早安。」萬薄荷先出聲。

  「早……你還真早。」認出了他的聲音的同時,他也幾步走近了。他穿著棉衫,防風外套,戴著眼鏡……差不多有一個月的時間不見,他可能是忙著餐廳的事情,有點瘦了。

  他望著她。她一頭短髮,不變的五官,一樣的聲調,依舊的神清氣爽……一個月不見了,她看起來依然生活愜意。

  「我嚇著你了嗎?」他並未忽略她一瞬間的神色,同時挑眉,意外地發現她也有驚嚇的表情?

  「是有一點。」她並未否認。「我從來沒說過我天地不怕吧?你那是什麼表情。」林綠墨白了他一眼,態度自然一如以往。

  萬薄荷凝視她,直望著出了神……

  她目光澄澈,對他毫不閃躲,瞅著他時,狐疑地出聲,「你看什麼?我臉上有口水嗎?」

  他到底在介懷什麼?她根本就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吧……

  「我從林師傅那裏聽來你和閔地榆交往的消息。如果我事先不知道閔地榆已經有鍾情物件,現在連我都給騙了。」他瞅著她,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她聽見閔地榆另有喜歡的人,只是淺淺一笑……似乎並不在意。

  「連你?這裏面包括我,或者我師傅?」他是擔心她被閔地榆騙了感情而來,或者其他?

  「你?你是聯合閔地榆一起欺騙林師傅的人,不是嗎?」

  林綠墨望著他,笑著點了點頭,「你們表兄弟感情不錯,你對他倒是毫不懷疑。」

  他應該很信任閔地榆,相信他不會欺騙女孩子的感情,一口就咬定是她和閔地榆聯手。

  「你要跑步嗎?」

  她點點頭。

  「我也來跑吧。」他忽然說。

  「好啊。」多運動是好事,瞧他的模樣是該注意健康了。

  她關上門,跑在前頭。

  不久,他和她並肩。

  「我表哥欣賞你的手藝,跟我有一樣的目的,想網羅人才,所以他肯跟你聯手我並不意外。但是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騙林師傅?」她不是肯花這種心思的女孩子。

  林綠墨直視著前方,按照自己的步伐不曾慢下腳步。

  他等了好一會兒,她都沒有回答,置若罔聞就像沒聽見。

  「綠墨?」他狐疑地望她一眼,發現在跑步中的她,側顏的線條看起來有一種意外的美感。

  他認真注視著她,所以沒有忽略她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下……她開口了。

  「那天……我說你笑很假,是太過分了。我只是說你可以活得更輕鬆自在點,不需要對人笑得那麼累。不過其實相對的,我也知道自己說話很冷酷,常常會得罪人,所以你也有你的優點。而我,雖然我並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不過我把你當朋友,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她始終看著前方晨霧,目不斜視,步伐有些淩亂偏快。

  萬薄荷一怔,心裏完全領會了,腳步慢了下來,差點跟不上她。也就因為是朋友,所以她儘管話不好聽,為了他,她還是說出來。正因為當他是朋友,所以即使不善言詞,她還是想了很多話來解釋。

  他加快腳步,和她肩並肩,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他笑了,話說到一半,她質疑的目光掃了過來。經她一瞥,他才尷尬一笑,「好吧,我承認我是很在意。一直以來聽慣了別人的讚美,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批評……老實說,一瞬間是真受傷了。」

  「抱歉。」聽他說出來,她便笑了。從那天他不再來找她起,她就知道傷了他,一直想找機會解釋清楚,就是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現在話終於講開了,她跑步的步伐也輕鬆了起來。

  他又加快腳步才能跟上她。

  不過,為什麼在他問到她為何欺騙林師傅和閔地榆在交往時,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望著她愈跑愈快,他從她的側顏到只能凝視她的背影,他的腳步愈來愈慢,到最後停了下來……

  所以說,她騙林師傅,是為了幫他拿到合約?因她說了那些話,所以她用幫他得到合約來作為補償……

  她緩緩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等他。

  迷霧中,她的身影卻愈顯清晰,愈見光芒,仿佛整個人在瞬間耀眼了起來!

  他邁開步伐,重新追上她,她轉身繼續往前跑。

  他沒有再問她為什麼了,突然之間他似乎也開始瞭解她了,知道再追問下去,會看見她羞赧的表情,窘迫的神色……而他竟覺得不忍了。

  一路上,只有兩人。

  她沒有再開口說話。

  他是漸漸喘得說不出話……

  心裏一個疑問愈來愈大——為什麼以前會覺得她平凡無奇呢?現在看她,卻像一顆發光發熱的明珠……

  她喜歡的對象就是那種簡簡單單的,喜形於色,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猛然之間,他皺起眉頭。

  蓋在半山上的綠荷堂,呈現濃濃中國風,園中園,樓中樓,遍地綠意,視野絕佳。

  她今天休假,萬薄荷請她過來吃飯。

  難得能嘗到師傅的好手藝,她馬上就答應了。

  他開了私人包廂,閣樓裏,一幅綠荷水墨掛在牆上,比她客廳掛的那幅要大上許多,邊桌上有古玩、花藝展示。露臺由半圓形拱門穿梭出去,從那裏仰望星空、俯視夜景,天上地下美景盡收眼底。

  別人也許為此感動不已,對於看慣了山上天然的一景一物的林綠墨來說,這裏處處展現了人工雕飾的絕技,美則美矣,可她還是喜歡大自然不矯飾的樸實和呈現的自然風情。

  野地茅屋沒有這裏的絕美,卻有一份這裏所沒有的古樸恬靜,她享受那份自由自在的感覺。

  「你覺得怎麼樣?」她的話從來就不中聽,好話聽來也像損人,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過,幾分真實她講幾分話,這一點從來不假。正因為她是個實在的人,所以他更渴望知道她對綠荷堂的想法。

  她看他,看這綠荷堂,淺淺一笑,「這裏的感覺跟你很像……就像你很受歡迎一樣,大多數人也會喜歡的。」

  「你呢?」他瞅著她。

  她正仔細品嘗師傅做的每一道佳餚,心裏感受很深,她果然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師傅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大廚,儘管從小就吃慣了師傅做的菜,但內心深受感動的那一塊從來就沒有減少過。

  可見得師傅對於廚藝的專研從來就沒有停下腳步,換句話說她還有更大的進步空間好努力了,她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和精神繼續加油。

  萬薄荷眯起了眼。她用心品嘗每一道菜的那份神情在發光,那雙發亮的眼睛異常誘人……他吞了下口水,輕咳了聲。

  她忽然抬頭望他,沒忽略他「流口水」的表情,笑著幫他拿筷子,「你也吃啊,美食佳餚就是要一起分享才能同時感受那份美味。」

  「我看你吃得都渾然忘我了……可得當心把舌頭也咬進去了。」美食佳餚當前,他卻第一次覺得食之無味,甚至嫉妒起奪去她心魂的盤中佳餚——嫉妒?

  萬薄荷整個人愣住!

  他只是要知道她對綠荷堂的看法,因為她不會專講好話,他正用心等著,她卻被美食分了心神,所以他才有此感覺。只是如此而已。

  瞧她,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一下子又鑽進美食天地裏,把他遺忘了。……內心像有螞蟻啃咬著,一股莫名的不悅又卷了上來。

  「綠墨,我說,我想知道你個人對綠荷堂的看法?」他按住她的手,不讓她動筷……她的手——

  她這才把心神分出來,望著他,「我對綠荷堂的感覺並不重要吧?主要是你的消費族群要喜歡,我說了這點沒問題。」

  「你閃躲我的問題,是因為怕再次傷害到我嗎?我沒這麼脆弱,你不用擔心。」他緊緊握住她的手,雙眉聚攏,「你的手這麼冰,這裏太冷嗎?」

  她正要開口,門口突然多了雙眼睛盯住了這一幕——

  包廂裏兩人「深情款款」對望著,兩隻手「濃情密意」交纏在一塊!

  林大鬃在門口差點瞪凸了眼睛。

  「師傅,你幹嘛?」林綠墨神色自若,見他神色怪異反而狐疑。

  「林師傅,請坐。」萬薄荷起身,放開了林綠墨的手。

  林大鬃來回瞅著兩人,眼神裏多了若有所思。

  「師傅,這道圓鰭裏面你加了什麼?」這問題從剛才就一直困擾著她。

  「加了……」一怔,他回過神來,猛瞪一眼,「我現在是這裏的廚師,怎麼可能告訴你!臭丫頭,想拐我,回去好好研究!」

  林綠墨皺了皺鼻子。剛剛看他在發呆才趕緊問的,這師傅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麼?

  林大鬃坐了下來,望著兩人,最後目光落在萬薄荷身上,「聽說你有話跟我說?」

  萬薄茼點點頭,看了林綠墨一眼。

  她一臉狐疑地回望他。

  「林師傅,其實綠墨她是為了幫我留住你,所以才欺騙你。事實上她和地榆並沒有交往。」萬薄荷望著林綠墨,看見她眼睛瞪大,呈現訝異的表情,他揚起嘴角。

  林大鬃聽了,頓了半天才猛拍桌!

  「林綠墨!你這吃裏扒外的丫頭!你竟敢騙你師傅我!」

  她依然是很狐疑地望著萬薄荷,想不透他為什麼要自己拆穿這件事,這樣子對他並無好處。想當初他費盡千辛萬苦,連不上手的勞力工作都不吭一聲咬牙做了,一切都為了請師傅下山……現在,他到底在想什麼?

  「臭丫頭,你看哪里啊!」林大鬃氣得又拍桌。「你給我解釋清楚!終身大事豈可拿來玩笑!」

  「師傅,是你先瞞著我,拿我的終身大事來當你簽合約的條件,你不能怪我。」她鎖眉。

  林大鬃一怔,眯眼瞥向萬薄荷。他洩密了?

  萬薄荷沒有解釋,林綠墨反而先開口,「他什麼都沒說。師傅,我沒這麼笨吧?從你們詭異的行為裏我會猜不著?」

  「哼……我也是為你好!瞧瞧你都幾歲了,到現在還——」

  「師傅!」

  對初戀情人念念不忘。林大鬃終究沒有把話說出口,他若有所思地掃了萬薄荷一眼,才轉而罵道:「你就只顧著編寫食譜!我雖然是你師傅,你別忘了我也是你唯一的親人,我總要為你打算!」

  林綠墨沒有回嘴。

  萬薄荷望著她,「你在寫食譜?」

  她點點頭。

  「萬薄荷,現在這件事情要怎麼算?我跟你的約定可不是這樣!」林大鬃突然抱起胸膛瞪住萬薄荷,態度蠻橫,聲如洪鐘,擺明瞭以氣勢壓人。

  「師傅,騙你的是我,他事後才知道這件事。你很清楚,他其實裝做不知情就沒他的事,可他向你坦白了。」她不是在為萬薄荷說話,只是不知道師傅在想什麼,明知是她的錯,他卻準備把這筆帳記在萬薄荷頭上,這樣對他並不公平。

  林大鬃索性扭過頭去,來個相應不理。他就是要萬薄荷處理這件事!

  「師傅——」

  「林師傅,你跟綠荷堂的合約都已經簽妥了,裏面並沒有但書附注我得為綠墨找到另一半,這份合約才算數。不過我尊敬林師傅,希望我們合作愉快,林師傅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在我做得到的範圍內,我會盡力補償。」他微笑,態度謙卑,口氣堅定不弱,有點軟硬兼施的味道,但也處處展現誠意。

  林綠墨望著他……有點小看他了。

  「臭小子!你以為你拿合約來壓我,我聽不出來嗎?我告訴你,鏟子在我手上,合約也沒寫我得煮客人滿意的菜色,哼!」要不是他還懂得尊重他,這下子他就翻臉了。林大鬃皺起眉頭,「話可是你說的,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會去做?」

  「在我能力範圍內,是的。」

  林大鬃看一眼林綠墨,她馬上警覺說道:「別再把我扯進去。」

  林大鬃立刻就咧嘴笑,轉向萬薄荷,「我給你半年時間,只要你有辦法和我林大鬃攀親,我們就繼續合作!」

  「攀親……」萬薄荷望一眼林綠墨,她一臉迷網,似乎還參不透林師傅的意思。林師傅曾經說過有意撮合他和林綠墨,這件事情她肯定不知情。

  「師傅,這是什麼意思?」她用最快的方式,直接問。

  「我提到你的名字了嗎?」

  「沒有。」

  「那我沒把你扯進來,你管那麼多。」

  但她就是覺得不對勁……林綠墨瞥向萬薄荷。

  「我明白了,林師傅……我盡力而為。」既然彼此都沒把話說明,那麼一句話各自解讀。他不相信攀親的方式只有一種,這半年時間他會找到管道的。

  林大鬃滿意地點點頭,卻一轉頭就變了臉——

  「綠墨,你快點吃,吃飽了到廚房來幫忙!」

  「師傅,我不是這裏的廚師。」她提醒他,他剛剛才念過她。

  「你叫我什麼?」

  「師傅啊。」

  「那你還敢跟師傅頂嘴!」一聲大吼,他還在氣頭上。

  「知道了。」反正她總說不過這老頑童。

  「哼,你敢欺師,吃完了快到廚房來,我要好好罰你!」林大鬃丟下話,留下兩人回廚房去了。

  林綠墨扯起眉頭,「不就是洗碗嗎?」

  「我去幫你洗碗,是我害你被罰的。」萬薄荷瞥一眼她的手,這種天氣這雙手已經這麼冰冷,還碰冷水怎麼受得了。

  林綠墨望著他,「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拆穿?」

  為什麼?因為她和閔地榆扯上關係……

  「任何一個開餐廳的老闆都想網羅你,如果你打算離開目前的餐廳,我希望我是你第一個考慮的對象,不是閔地榆。」他只是不要她欠下閔地榆這份人情。不過他說希望她第一個考慮的對象是他……這種說法會不會太曖昧了點?萬薄荷小心地瞥她一眼。

  她目光直亮,瞅著他沒有一絲遐想,停頓了半天才緩緩開口說道:「不管是你還是閔地榆,你們都打錯主意了。除非方亞斯開除我,不然我不可能離開蕓姬十方。」

  「為什麼?」他攬起眉頭,心中悶起了一把無名火。

  「錢多事少離家近。」一句話就說完了她不肯離開萎姬十方的理由。

  萬薄荷愣了一下,「就這樣?」

  她點點頭,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頭。

  「師傅剛才說的攀親是什麼意思?」

  錢多事少離家近……他忽然揚起嘴角,望著她,說了一句雙關語:「林師傅未婚不是嗎?」

  林綠墨眼底一抹疑雲頓時散去,「原來如此,師傅是——」

  「是的,所以他才不許你追問。」她再追問下去他也破功了。萬薄荷及時截住她的話,趕緊把話題帶開,「你寫食譜是打算出書嗎?」

  原來是師傅想婚了,指望萬薄荷幫他找對象啊……身為他的侄女兼徒弟,她真的是粗心又不孝。

  「綠墨?」他湊近她,低低瞅著她怔忡的臉。這麼近細看,她的皮膚很健康,很細緻,不知道摸起來的感覺怎麼樣……

  她忽然抬起頭,差點撞上了他的眼鏡。他慌忙把臉轉開了,薄薄的臉皮透出一層薄紅,濃眉更深鎖。

  「出書?我沒想過,只是把過去所學融合這幾年的研究成果,趁有空時整理出來。」她邊說,狐疑地望他一眼,「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天知道他是怎麼了?

  為什麼……一瞬間會覺得她迷人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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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冷的冬天,卻有個人的手凍得像冰。

  一個二十八歲的女生,那雙手,沒有潤滑細緻的觸感,握在手裏像粗糙的冰塊,長著硬繭的表面甚至刮痛他的掌心。

  那是一雙拿慣菜刀、鐵鏟的手,一雙經常被熱油噴濺、大火熱烤的手。

  那雙手心、手背上滿布的痕跡,細數了她成為廚師的點點滴滴。

  天知道為什麼……他最近總惦記著那雙會刮人的冰冷的手。

  嗶……

  嗶——嗶——

  內線的鈴聲響了半天,萬薄荷才緩緩回過神來,望著晃閃的紅燈,按了擴音鍵。

  「什麼事?」

  「老闆,有人找你。」

  剛過完一個年,年前不管是餐廳或酒吧都是最忙碌的時候。

  過完年,「東」酒吧停業兩個禮拜,進行內部大翻修,他從年前忙到年後,一個多月的時間,除了餐廳,還忙著東酒吧的改裝前置作業。等設計圖定案後,他又連著一個多禮拜都待在這裏親自監工,方便做隨時必要的修正。

  換句話說,跨了一個年,和她又一個多月沒見了……他們師徒兩人都不帶手機的,甚至連市內電話都不裝,所以他甚至連想打一通電話給她都——

  「老闆?」

  萬薄荷一怔,推了一下眼鏡問道:「誰找我?」

  他看手錶。接近晚餐時間了,剩下的細部可以交給設計師處理,如果他現在開車過去——

  「是……啊!喂,小姐——」

  「薄荷!我總算找到你了!我要見你,你快出來,不然我立刻把你這裏給拆了!」一個年輕的女聲,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砰!掛電話就像要把電話給砸了那麼用力。

  萬薄荷瞪住那具電話機,一瞬間還四處飄飄晃晃的神智迅速歸了位!所有的雜念、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掛念都在頃刻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赫連安!她為什麼會在這裏,她什麼時候來到臺灣?

  萬薄荷立刻拿起桌上的手機,按了一個快速鍵,接通一支電話——

  「是你,薄……」

  「白龍,安為什麼會在臺灣?你在哪里?」

  「抱歉,我也是到剛剛才知道安溜過去找你了。我在歐洲,遠水救不了近火,你自求多福。」

  「別開玩笑了,你立刻飛來把她帶走!」

  「這恐怕有點困難,芷兒懷孕了。你知道赫連家的規矩。我現在很忙,一堆事情要處理,抱歉我幫不上忙。」

  「白龍,你不是真不管了吧?沒有你,安會把這裏鬧到天翻地覆的地步!」

  「芷兒懷孕了。」一個即將為人父的癡傻老爸的聲音。

  萬薄荷瞪著手機,到最後只能深深歎口氣,「恭喜你,祝令夫人一切平安順利。」

  「謝謝。」低沉嗓音笑了起來,好不容易才找回一點「人性」,對著好兄弟說道:「上次經過你的電話,我已經給湯克翰一點教訓,這回他應該不敢莽撞了。安少了他從旁協助,我相信你能夠應付。」

  「希望如此。」

  「不過……你有四年沒見到安了吧?安已經二十歲,不再是過去那個小女生了。這幾年她為了你相當努力,也許你見到她會有不同想法。」身為赫連安的堂兄,白龍的聲音裏多了驕傲和寵溺。

  萬薄荷只是在心裏歎氣,他現在只想時光能夠倒流,讓他能夠收回九年前無心的一句話,再也沒有任何想法。

  掛了電話,他打開門準備下去見她——

  一個迫不及待的身影沖了上來,緊緊環抱住了他!

  「安?」來不及看清楚,一抹香氣隨著她撲來,晃動的淺褐色發絲讓他認出了她。只是高姚纖細又豐滿的身材,整個投入他懷裏,讓他心跳了一下,以為認錯了人。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啊?嗚……」兩隻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的頸項,顫動著身子哭了起來。

  萬薄荷兩手停在半空,本想將她拉開……一張小女孩的臉兒浮了上來,對著十九歲那年的他不停哭泣,那年她才十一歲,長得瘦瘦小小,滿臉雀斑,看起來像個十歲不到、營養不良的孩子,縱然有顯赫家世,十一歲之前她卻生長在一個暴力家庭之中,長期受到虐待,直到他和白龍發現了她,將她從黑暗痛苦的深淵裏帶出來。

  唉……長長一聲歎息,一雙展開的手臂將她輕輕擁抱。

  「薄荷,薄荷……嗚嗚……你好忍心……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嗚嗚……哇啊……」嘗盡四年相思之苦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哭得慘烈無比。

  唉……歎息更深更重,為了九年前的一句話,他現在得付出代價。

  「對不起。」輕拍她的背安慰她,鏡片底下是一雙無奈又困擾的眼神。

  誰來幫幫忙啊?誰都好,來幫幫忙解脫這困境啊——

  該說老天爺對他不薄嗎?為什麼他卻一點欣喜感覺都沒有,反而心情更加沉重,莫名地心虛了起來……

  才希望有個人來解圍,抬起的目光就對上了一個人……

  小眼睛,卻有著冷亮的眼神,不起眼的臉龐,卻盤據他心思的時間愈來愈長——

  「綠墨!」心跳了很大一下,他僵在當場,手放空……對著還緊靠在他懷裏哭泣的人兒,抱也不是,推也不是。一輩子,他真的是第一次這麼慌了手腳,這麼不知所措!

  林綠墨也愣住了。她只是料不到會撞上這樣的一幕,所以一時難以反應,倒沒有其他想法。

  「打擾了。我今天休假,師傅找我過去,試了些新口味,要我帶過來給你嘗嘗,因為聽說你很忙。我放了就走。」她瞥一眼他懷裏的女孩,繞過他們,把便當放進他辦公室的桌上,轉身就走——

  「綠墨,等等!」萬薄荷顧不得了,推開懷抱裏的女孩,往前拉住她!……當他把一隻粗糙的小手握在手裏,心猛跳了一下又一下,一股暖熱一波波席捲上來,他忍不住把那只手握得更緊、更牢。

  她回過頭,望著他握住她的那隻手,目光落到他剛才還抱著的女孩臉上。一抹驚豔落入她眼底。

  赫連安,剛過了二十歲生日,一頭飄逸長髮到了腰部下方,小臉蛋,白皙膚色晶瑩剔透得仿佛雪人般,靈動像是會說話的大眼睛還滾著熱淚,長而濃密的眼睫毛浸濕著楚楚可憐的淚光,超過一百七十三公分的傲人身高,姣好的完美身材比例,穿著貼身的洋裝,一件白色毛絨短外套,外翻的短筒靴,看起來就像一尊活生生的芭比娃娃。

  「你女朋友好漂亮。」林綠墨忍不住脫口而出。

  一句讚歎,換來兩種不同心情——

  赫連安正錯愕被萬薄荷給推開,看見他拉住了另一個女生,更是滿腹妒火,卻在她瞪住這平凡無奇的女生,差點就要化作女羅刹的同時,被這麼一句話給拉回了羞答答的嬌顏,漾開了笑容。

  萬薄荷卻是一顆心莫名地直下沉,沉到深不見底的谷裏才隱隱作痛了起來。

  「別胡說,她是朋友的堂妹,年紀還小,我把她當作親妹妹一樣。」冷口氣,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他心裏悶著一團火,險些因此而變臉。

  林綠墨眉頭一皺,望著他的手,突然一股強勁的力道,把她握得好痛……

  「我已經滿二十歲了!」赫連安看不慣他還拉著別人的手,猛然插入兩人中間,緊緊抱住他的手臂,「而且我根本不是你妹妹,我是你的未婚妻!你答應過我,等我長大,你就要娶我了!」

  「安……」

  「我要你親口說,你有沒有說這句話?」

  「我是說過。」因為她哭、她鬧、她什麼人都不要,就只要他陪在身邊,因為她不安、她害怕,她沒有他就不吃不喝,所以為了安撫她,他才會答應她,等她長大,做一個美麗的新娘,而他會當她的新郎。

  只是一句戲言,當時存著一片好心,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說的一句無心話,卻在她十六歲那年,她在生日宴上宣佈她已經長大,可以當他的妻子時,他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嚴重的錯誤。

  從此,他疏遠她,逃避她,從歐洲、美國、日本,一直到臺灣,這中間多虧白龍適時的介入,管束她,他才有這幾年的平靜日子好過……

  眼淚像珍珠落了線般,從一雙大眼睛裏滾落下來。

  「那你為什麼不肯見我?我這幾年為了你,我學音樂、學美術、學禮儀、學美容、學新娘課程……我還不夠嗎?薄荷……我這樣還不夠嗎?」

  她很美,如白龍所言,四年不見,她更美得不可方物。但,他也不知為何,他的心竟不會為這份美麗怦然心動。

  「安,你長大了,你變得非常明豔動人。但是……在我眼裏,你只是長大了,足夠令我感到驕傲的妹妹,我對你沒有——」

  「我愛你!我對自己發誓這一輩子我只嫁給你萬薄荷!」她大聲打斷他冷靜又殘酷的話,晶瑩剔透的臉上爬滿淚痕,勇敢又倔強……聲音,從激厲到柔軟,低低啜泣了起來,「薄荷……我告訴自己,這一生認定你,你生我同生,你死我和你同葬,我很愛你……我很愛你……你說過,你要娶我的……」

  一雙白皙無瑕,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抓著他手臂,慢慢摟住他脖子,抱住他哭泣。

  她哭成了淚人兒,說得他滿心愧疚,推不開她……綠墨!心猛一跳,他抬起頭四處搜尋暗了的室內,拖長了一道成雙的人影。

  林綠墨早已經走了。

  她每天都會在固定時間自然清醒,不需要鬧鐘。

  窗外還是混沌未明的天色……床在靠近窗戶的位置,她臥在床上,忽然皺起眉頭。

  綿綿細雨靜悄悄地下著,不知道會不會轉成大雨。

  她起身,換了一套衣服,隨手抓了一件輕薄的防水夾克。

  拉開門,隨即一股冷空氣襲來,她把夾克穿上,戴上帽子,才踏出屋外……

  白色休旅車旁,又停著那輛黑色休旅車。

  萬薄荷,他什麼時候來的?

  她走過去,以為他又睡在車上——

  「下雨天,我以為你不會出來了。」他從後視鏡看著她走來,搖下車窗說道。

  「雨不大。」她望著他,看他一臉疲憊,像是一夜未眠,「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

  半夜三點叫門,他怕把她嚇著。但如果不是這種時候,他也擺脫不了赫連安。她一下飛機就飛奔過來找他,把行李、保鏢都丟在機場,鬧得人仰馬翻。他忙了一整個晚上,勸不了她回去,她堅決跟著他回家,和他僵持、耗著,最後在湯克翰的要求下,他才陪她先回飯店休息,直到她睡著,他才有機會出來找她。

  「我陪你去跑步。」他打開車門出來,拉高了防風外套。

  「我看你最需要的是睡一下吧?」她搖搖頭,轉身走回屋裏,「進去吧,我沒有咖啡,不過可以幫你泡杯熱茶。」

  她總是這麼沉著,即使他三更半夜等在她家門口,她好像也從來不驚訝,不好奇,不發問。

  他跟著她的腳步,走進屋裏。

  她很快就泡了一壺熱薑茶出來,倒了一杯給他。

  他望著她,不悅地問:「為什麼一聲不響走了?」

  她一愣,茫然的表情擺明她壓根就忘了昨天那回事,更料不到他會特地跑來質問,頓了一下才抓回記憶,開口:「那裏沒我的事。」

  說得好乾脆爽快,也確實如此——但他聽在耳裏,卻莫名地刺耳,莫名惱怒……心裏一股說不清的急切,紊亂的雜緒,他理不清是怎麼回事。

  「誰說沒你的事,你見死不救,這算朋友嗎?」這話對她說的同時,也像在說服自己,他氣的只是這麼回事。

  「有這麼嚴重嗎?」她坐在對面椅子裏,上頭牆上掛著的就是那幅水墨畫。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姜茶,邊吹涼,邊說道:「就算我留下也幫不上忙,感情這種事只能靠你們自己解決。」

  他望著那幅綠色水墨,有些刺眼……推了一下眼鏡,目光回到她身上,眉頭深鎖。

  「我跟她之間根本就不是那種感情!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一歲!看起來更比實際年齡小太多!我沒想到當時一句無心話,她會這麼認真,那時候我不過是為了安慰她……」赫連安的過去,到底是屬於她的隱私。他歎了口氣,「總之,我始終把她當妹妹看待,未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林綠墨狐疑地望著他。他不覺得自己說得有點激動了嗎?……或者他真的被這件事搞到心煩了吧?還指責她見死不救。

  她沒有開口,只是坐在那兒,安靜地喝著薑茶。

  這麼一來,感覺他就像是來找她發發牢騷,而她就盡個朋友本分聽聽……萬薄荷推了眼鏡,臉色更下沉。

  「你不能給些建議?」

  林綠墨忽然一怔。本來沒她的事,她也從頭到尾就覺得沒她的事,她最多就是聽聽而已……

  「她叫什麼名字?」她放下杯子。

  「赫連安。」

  她點點頭,「她非常漂亮,也看得出來她非常愛你,幾乎就是為了你而活。也許——」

  「也許什麼?」他眯起了眼,眼裏充斥著警告的味道。

  話被打斷,她注視他,他應該知道她要說什麼,而他看起來是不能接受她的意見……

  「也許和她交往看看再作決定也不遲。」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把話給說完,目光筆直地望著他,看見他惱火到差點翻臉,她眼裏只是透出一個問號來……他是沒睡飽的緣故,情緒這麼差?

  萬薄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其實不只一個人對他說過這句話,包括白龍、湯克翰都勸過,他也不過一笑置之。

  他瞪著她……就是無法接受這句話出自她的口!

  「……你要不要先睡一下?」被這麼陰沉瞪著,她很無辜。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她倒也不會計較。「芷蕓離開後,客房還留著,很方便。」

  如果他翻臉,是不是和她連朋友都沒得做了?而他甚至不明白一股火氣從哪裡來……

  哈哈哈,我一看到閔地榆就知道綠墨一定會喜歡他!她喜歡的對象就是那種簡簡單單的,喜形於色,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眼光一凜,臉色沉了下來。他從來就不覺得三思而後行有什麼不對,更不習慣把喜怒哀樂攤在陽光下任人檢驗!

  他緩緩扯起嘴角,「好,麻煩你了。」

  林綠墨一怔,同情地瞥他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麼,起身帶他到後面的房間。

  無論如何她知道,他的情緒糟到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地步了。

  也許睡一覺,他會好一點……

  把一切都準備妥當,等他進房間去睡後,她才狐疑地望著那扇關起的門。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跟她沒有關係吧?他為什麼三更半夜跑來她這裏?

  就因為她昨天目睹那一幕,結果「見死不救」……果真如此而已?

  意想不到,萬薄荷竟然是這麼情緒化的人。

  林綠墨搖搖頭。去整理菜園,等他醒了再煮個早餐吧。

  光線……雨聲……

  他睡多久了?

  張開眼睛,他看見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卻下起了滂沱大雨。

  手錶上的時間是九點多。

  萬薄荷翻開被子下床,穿著鞋子時,忽然聽到猛烈的雨聲中夾雜了吵鬧的人聲……

  他很快穿妥鞋子,走出房門。

  「你騙人!你們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他三更半夜跑來找你?」

  「這你應該要問他,我無法代他回答。」

  「那你為什麼讓他睡在你房裏?」

  「我房裏,跟我屋裏的客房裏,差別很大,你要說清楚。是朋友都可以借,你要睡也可以。」

  「我才不要!薄荷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搶!」

  「我不會跟你搶,不過他是人,不是物品。」

  「你少假惺惺!你一定也喜歡他——」

  「安!你來這裏做什麼?」萬薄荷出現在客廳側門喝止了她!

  他馬上就成為眾人的焦點。赫連安,湯克翰以及他所帶來的兩名保鏢都回過頭來。客廳裏也因為擠入太多人,一下子顯得狹窄。

  他的目光卻穿過這些人,落在林綠墨身上……她,其實不算矮,只是在一群「高人」裏,看起來嬌小許多。她還是一樣的沉著、冷靜,面無表情,安雖然比她高,但在她面前就像個小孩。

  「薄荷!我一醒來就發現你不見了!你怎麼可以趁我睡著,跑來找……她是誰?」赫連安撲進他懷裏,就像抱住心愛寶物不放似的緊緊攀住他,又回頭指住林綠墨,眼裏充滿火藥味。

  「她叫林綠墨,是我的朋友。」萬薄荷扳下她手指,不許她這麼沒禮貌。同時也把她推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丸薄荷尼這小子!尼補可以推小姐!」湯克翰連忙上前護花。

  「湯克翰!我說過多少次,不許你對薄荷大小聲!」赫連安甩開他的手,一點不領情。

  「使(是)……小姐。」一個保鏢頭子,立刻低低垂下頭,乖得像只小綿羊。

  萬薄荷緊緊揪著眉頭,「別在我面前演戲。安,你把追蹤器放在哪里?」

  追蹤器?林綠墨一怔,終於恍然這群人為什麼能這麼快找上門來了。

  「老湯,你裝哪里?」赫連安一見萬薄荷拉下臉,就不敢不說實話了。

  「他拿涼黑蛇休驢車地前蓋離。」

  「你那輛黑色休旅車的前蓋裏。」

  林綠墨望著他們。她是幾乎聽不懂湯克翰在說什麼,赫連安翻譯得真是時候。

  「安,過去我認為你還小,現在你已經是成人了,我想有必要把話說清楚了。」萬薄荷瞅著她,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孔。

  赫連安從來就沒見過他這一面,整顆心一沉,一陣冰冷,他還沒開口,她的臉色就已經蒼白。

  「安,我對你真的毫無感覺,不管是你或湯克翰,你們對我的生活都已經造成困擾,如果這是你選擇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我對你只有感到失望。」他把話說得嚴厲,其實內心很不忍。他望著林綠墨,發現她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看著他……他竟能從這張毫無表情的臉上,看見淡淡的柔情,明白他,體諒他必須把話說絕的不得已——

  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

  當他誠實面對內心裏的那股掙扎,過去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悶和怒、種種和她有關的脫序演出都獲得答案,他終於明白原來他——

  「我愛你!」赫連安大吼一聲,淒厲地哭了出來,一雙大眼睛斷落了滿盤珍珠。

  他激動的心情,從眼底緩緩壓下,轉移目光,對上赫連安。

  她衝上來又緊緊將他抱住,即使他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即使她聽得清清楚楚,無奈她的心早已滿滿都是他了,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啊!

  「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呢?我可以為你生為你死!我沒有你活不下去啊——嗚嗚!薄荷——」她死死抓著他胸膛無論如何不肯放。

  淒厲的哭聲,不死心的愛情,沒有感動萬薄荷,卻撼動林綠墨一顆心……她怔怔望著她,頭皮發麻,全身起雞皮疙瘩,臉上動容……

  緊關著記憶的那把鎖,打開了她塵封多年的感情,一個令她懷念又痛苦的聲音壓著嗓音,充滿抱歉地對她說……

  我到現在才知道我早就擁有愛情了,我笨得直到她差點離開我才發現我這麼愛她。緣墨,對不起,我愛的是她。

  「薄荷,嗚嗚……你不要討厭我……不要拒絕我……嗚嗚……你不能棄我不顧……薄荷……我愛你……」

  緊緊抓著不放手,愛情就會成為自己的了嗎?……也許最終還是沒有結果。但是不管她哭、她鬧、她緊緊抱住萬薄荷的模樣,看起來都像星星那般閃耀。

  原來,愛情可以這樣表現出來嗎?

  我知道了,我祝福你們。

  當年,她沒有纏著萬羅勒不放,並不表示她愛得不夠深,只是她知道他是一個光明磊落的男子漢,他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以前對她的愛只是一場誤會,他及時發現,連忙導正,對她再三歉言……她還能說什麼,她怎能不成全他的愛情……

  但是她呢?她知道,她虧待了自己。

  望著赫連安,她才想起,那以後,她只是更專心投入工作……從來就不曾為了她的愛情逝去,好好大哭一場……

  或者,她應該狠狠的甩萬羅勒一巴掌……也好。

  她忽然發現,她很羨慕赫連安。無論如何,她都勇敢的爭取了所愛。

  她望著萬薄荷,差點就開了口,要他試著接受赫連安的感情……差點,她就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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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1: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一個不冷的冬天還未過,春花已經開得人眼花撩亂。然而,春天還未到,這是一個亂象。

  就像,她無端端被捲入了一場和她無關的「你追我跑」的感情遊戲裏,她平靜的小窩完全變了樣,一切都無法控制。

  話要從半個月前說起,那天下著大雨的早晨,赫連安帶著保鏢衝來她這裏找萬薄荷,甚至誤會她要「搶她的男人」。

  萬薄荷為了要赫連安死心,甚至把話說絕了。但收場呢?

  萬薄荷最後還是拿赫連安哭天喊地的眼淚沒轍,好不容易扮起的黑臉,一下子就垮掉了。他到底還是帶慣「白臉」面具的人。

  最終是回到原點,他還是把赫連安當作妹妹呵護,而赫連安依舊把自己當作他的未婚妻,緊抓著他不放。

  總之,萬薄荷最後是把赫連安帶走了。

  本來一切到這裏都結束了,本不關她的事,問題是出在隔天——

  赫連安又來了。

  她指揮著幾名保鏢從車上搬下幾箱行李,全拖進她屋裏,看得她頓時傻眼!

  「做什麼?」

  「我想,既然你邀請我來住,那我就不客氣了。以後請多多指教,綠墨姊姊。」

  赫連安不知道在想什麼?放著豪華飯店不住,跑來她這裏窩!

  本來她心想,她也許住個幾天自己待不下去就走人了,畢竟萬薄荷也不在這裏。似乎萬薄荷也這麼想,所以在勸阻不了她以後,他不曾再來過。

  但是現在,她已經住了半個月,完全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

  這裏,是她的家吧?

  她不是走錯地方吧……

  她甚至不知道該把車子停在哪?

  景觀燈被大量使用,幾乎把黑夜變成了白天。

  天上的月光,點點繁星,都在眼前這一片點綴的光亮裏幽暗了下來。

  原來的那片空地呢?竹圍籬呢?菜園,平房……一切都變了樣!

  竹圍籬被拆了,空地蓋起了一排停車場,地上鋪滿紅磚瓦,庭院植滿綠色草皮,兩旁花團錦簇,幾間平房重新粉刷、裝潢,完全變身成豪華民宿般的華麗——她的菜,她種的菜呢?

  她只是去上班,只不過今天晚了點下班……菜園呢?

  「綠墨姊姊,你回來了。你看看,趁你上班時間,我把家裏重新整理過,你喜歡嗎?」大眼睛裏滿載著一份期待,寫明瞭這是特地為她安排的驚喜,等著看她歡喜和感動的表情。

  林綠墨望著她,表情有些呆滯。她是一點驚喜也沒有,驚訝和錯愕倒是滿滿在心,衝擊到她整個腦袋化作一片空白。

  菜苗,肯定是被拔光了。

  她能說什麼?

  望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現在多少能夠體會萬薄荷拿她莫可奈何的心情了。

  況且她生氣又如何?她所種植的有機菜只有她當是個寶,赫連安並不瞭解,她把這裏改造,肯定也是費了一番功夫。她生氣,只是多一個人傷心而已。

  不變,應萬變。她早已習慣處變不驚,情緒很快的一下子就過,她走進客廳,已經不訝異屋內變得更多,所使用的……大概都是高級傢俱。

  她的目光從一套白色的高級沙發緩緩拉回,「安,我還沒問過你,你為什麼要來我這裏住?」

  絕美的臉兒正欣喜地一起看著她佈置完成的客廳,忽然被問起,大眼睛眨了眨,轉回來望著一張面無表情、平凡又安靜的臉孔。

  「綠墨姊姊,你不喜歡嗎?」

  「謝謝你。」要她說喜歡這樣的「驚喜」,她還真的說不出口。

  赫連安望著她,緩緩低下頭,泫然欲泣,「薄荷他不肯接受我,但是卻三更半夜來找你,我很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

  林綠墨一怔,頓時無言以對。她也想知道為什麼……明明不關她的事,她卻一再被牽扯進去。

  「綠墨姊姊,我跟你住了這半個月,我相信你真的只是把他當朋友。你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也是一名非常專業用心的廚師,所以我能瞭解薄荷他想網羅你的決心。」她凝視著她,靈動著一雙大眼睛。

  林綠墨只是狐疑地望著,感覺她還有後話。

  果然,赫連安說了,「綠墨姊姊,薄荷他是一個很好的老闆,你考慮看看為他工作好嗎?」

  原來,赫連安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討好萬薄荷啊。唉……

  車聲,掩去了她的歎息。赫連安一聽到熟悉的車聲,立刻就往外奔。

  「薄荷,你好慢,我等你好久!」

  萬薄荷下車,整個人都傻了,臉色甚至比林綠墨還難看!

  「安,你叫我來看的,就是這個……全是你做的?」

  「對!我幫綠墨姊姊把這裏全部翻新了,就只差沒把房子拆掉而已,其實給我更多時間,我——」

  「菜園呢?綠墨種的那些菜呢?」

  「菜?菜買就有了呀,以後我叫湯克翰去買,不必綠墨姊姊種得那麼辛苦。」

  萬薄荷緊緊皺著眉頭,一股火氣聚集在心頭!

  「綠墨呢?」

  「她在屋裏參……觀。」心跳了一下,得意喜悅的笑容緩緩垮下。她看不到萬薄荷的滿意,得不到他的讚賞,卻看見他前所未有的怒容,嚇傻了她!

  「安,我牆上那幅畫呢?」林綠墨忽然走出客廳,問得有些急切。

  赫連安一顆心思完全在萬薄荷身上,眼光也只隨著他轉,當他目光緊緊鎖住林綠墨,她的心猛一跳,隨著他轉移了焦點……

  「畫……是那幅很舊的水墨畫?工人施工的時候不小心弄破,我把它丟了。」她轉回目光,凝視著萬薄荷,看見他臉上細微的轉變……為什麼他會忽然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看著林綠墨?她再次轉向林綠墨……

  她怔怔地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畫?……是因為那幅畫的關係,所以他們兩人全變了?

  「綠墨,抱歉……」

  為什麼薄荷要道歉?因為她丟了那幅畫?但如果那是那麼重要的畫,為什麼他看起來反而沒有剛才那樣的怒氣?

  「我做錯了嗎?」她終於忍不住問。

  林綠墨仿佛這才回神,淡淡望她一眼,「沒什麼,丟了就算了。」

  「我賠你一幅。」萬薄荷瞅著她,別具深意地說。

  「不用了。」她一口回絕了他,垂著眼無法把焦距對上他。要說她不會因赫連安今天所做的一切遷怒他,老實說她真的沒那麼大的度量,或者在那幅畫沒被毀了之前,她的理智還能夠提醒她,這不是他的錯,是她自己讓赫連安留下的,她要不喜歡,大可以把赫連安趕走,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一切……要不是看在萬薄荷這個朋友的份上,她根本就不用膛進這渾水!連最喜歡的畫都毀了——

  心口鼓著惱和怒,她現在沒有辦法平靜的面對這兩人。車鑰匙還握在手上……

  「綠墨,我會儘快把這裏恢復,還有你的菜——」萬薄荷說到一半,和她錯身而過。他馬上轉身,「你去哪裡?」

  「我出去走走,你陪安吧。」林綠墨頭也不回,坐上她的白色休旅車,很快的踩油門加速離去!

  「綠墨——」萬薄荷心口跳了好幾下,她的車速看得他心驚膽跳!和他不同,她一向不開快車,忽然飆速,太危險了!

  「薄荷,我做錯了嗎?綠墨姊生氣了是不是?」赫連安心慌了起來,「我、我只是想幫你,我以為這麼做她會高興,我想說服她來當你的廚師,我不想被你當成困擾……」

  「安!」萬薄荷制止了她再說下去。他望著她,歎口氣,「……你冷靜點。」

  「薄荷,你不要趕我走。」

  「你住在這裏會給綠墨添麻煩,搬回飯店去吧。」他深深攬眉。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讓她放棄他。結果不理她的下場,是她把綠墨的家搞得天翻地覆……連一向冷靜的綠墨也生氣了,這下……

  他望著赫連安眼淚瞬間滾落,無言的只有歎息。沒有解決他和安的事情之前,他內心裏屬於感情的那一塊縱然已經洶湧澎湃到他難以壓抑了,他也不能讓它爆發……

  「拜託你,搬回飯店去。」

  赫連安一怔,全身莫名冰冷……難道薄荷他——

  嗶……嗶嗶——

  砰!

  忽然一聲巨響在山谷裏回蕩開來,那似乎是車子撞上山壁的聲音!

  萬薄荷聽見碰撞聲,隨著瞬間躍入腦海裏那抹身影,一張臉色霎時變白——

  「綠墨!」

  赫連安一愣,僵在那兒,看著他迅速沖進黑色休旅車裏,用不顧一切的速度衝出去,而他只是聽見一聲巨響傳來而已……

  「薄荷……原來你愛綠墨姊姊……」

  黑夜裏,一輛紅色跑車撞上山壁,車雖然毀了,車上一對情侶只受輕傷,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因為這對情侶在車上發生爭執,讓車子在山路上蛇行而引發車禍,被牽累的人卻沒如此幸運了。

  白色休旅車為了閃避對方來車,方向盤一個過度轉彎,整輛車翻下山谷二十多公尺深,車上駕駛當場昏迷。

  在救難隊和員警來到之前,聽說有個人開著一輛黑色休旅車趕到,不顧自身危險攀爬下山谷,等到他把駕駛座裏的人拉出來,自己也傷痕累累了。

  「綠墨……綠墨——」

  那天晚上的聲音,回蕩了整個山谷,那是一種近乎絕望,近似哭泣,充滿懊悔的呼喊……

  聽說,從山谷下用擔架吊起來的女人,全身就像浸在血中,慘況令人不忍目睹。

  即使車禍經過一個月了,當天晚上聽聞聲響趕過去的住戶們提起這件事,都仍然心驚膽跳。

  後來知道那出事的女駕駛是蕓姬十方的大廚。至今,那家餐廳的廚師仍然由大廚的助手負責掌廚,聽說口味就沒像過去那麼令人垂涎了。

  一個月後的今天,蕓姬十方貼出了應徵廚師的紅紙條。

  不知道那位大廚如今怎麼樣了?

  醫院外面種了一棵樹,高度剛好到二樓窗口,兩個禮拜來她每天就盯著那棵樹看,像著了迷似的。

  一條命,是從鬼門關前搶回來了,但似乎是有些搶救不及,害她落掉了魂魄。

  「我問過醫院的護士,她們說那是山櫻花,可能再過兩個禮拜就會開花了。不過那時你已經出院了。」不管她是不是聽進了他的話,他每天總是會來這裏,每天總是坐在床沿的椅子,看著她,和她說話。

  她沒有半點反應,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整個人顯得更清瘦,皮膚也變白了。他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左邊臉頰的傷口已經淡了,右眼下的傷痕還未痊癒,這些都只是外傷。

  一個多月前,她胸口肋骨嚴重骨折,腦部遭受撞擊,還有手……

  「你想看櫻花嗎?已經快到櫻花季了,等你出院,我陪你去賞櫻好不好?」他輕觸她的手。

  她一怔,眼底一個閃動。

  他凝視著她,屏息等待她反應。

  她又是面無表情,任由他把她的手握著了,她就像毫無知覺般,動也不動。

  「綠墨……下個禮拜你可以出院休養。我跟林師傅商量過,為了你方便回診,以後還需要長時間複健做考量,我的公寓在醫院附近,你先住到我那裏好嗎?」昏昏沉沉了兩個多個禮拜,期間輾轉醒來,掉著淚又昏過去,直到三個禮拜前她才真正清醒過來,不久知道自己的情況以後,她就不言不語了。

  她搖頭,表示不願意。

  他握緊了她的手,鏡片下一雙眼神堅決,語氣卻相當溫柔,「你知道林師傅非常擔心你,你看他每天下班還得過來照顧你。綠墨,我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住在山上,而你難道忍心他一把年紀還為了你長途奔波?」

  時間,陷入很長的沉默。

  他知道他正戳著她的痛處,但不這麼做,她也不肯接受他的提議,而他無論如何都想要照顧她。

  外頭一股清風拂面,他幾乎要以為她壓根沒有聽進他的話了……

  「不用,我住師傅那裏。」她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沒有使用,一開口就乾澀沙啞得幾不可聞。

  但她開口了!萬薄荷眼裏閃著激動的痕跡,努力壓下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嘴角卻難掩喜悅的抖動,更緊的握住她的手的同時馬上又放開她,怕自己在無法控制的情緒下,弄疼了她……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做出平穩的聲音,「林師傅住處離醫院太遠,你來回不方便。綠墨,你以前也收留過我,這次讓我幫你。」

  她緩緩轉過頭來,平靜無波的眼神對上他。

  「綠墨……」兩個禮拜來,她終於肯正視他,他喜悅得掩不住笑開來。

  「你……不要來了。」

  一句話,毀掉他的笑容!他全身一陣僵硬,許久才問:「為什麼?」

  她肯開口了,卻叫他不要再來?

  「你很清楚,我手廢了,廚師的命也斷了,我沒有將來,對你沒有用處。」她面無表情,口氣更是冷如刀鋒。

  他咬著牙,吞忍下一口血腥的氣味,強忍著滿心的疼痛,故作輕鬆道:「你的手沒有廢,只是沒有辦法像過去一樣靈活使用。等開始複建以後,可以和正常人沒有兩樣……」他狐疑地看著她緩緩轉過頭去。

  她要做什麼?

  她扯掉固定帶,用一股意志力,顫動著右手去抓床邊櫃上的茶杯!

  「綠墨!」

  砰!

  別說抓了,她根本連手臂都還抬不起來,只是碰掉了一杯水,玻璃杯滾落摔裂!

  「你想喝水我幫你,又何必……」他接觸到她冷淡無波的眼神。她並不是要喝水。

  「對專業廚師而言,這隻手是廢了。」她臉色白,甚至連開口說話都疼痛,但她硬是試給他看,她如今連拿一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別亂來,你傷口還沒好。」

  「醫生已經說得很明白,即使好了再做復建,以後這隻手也沒有多少力氣,就像打亂的拼圖一樣,拼得再完整,它永遠都不會像一張圖沒有痕跡……我是專業廚師,我不是家庭主婦,我需要一雙有力、靈活的手。這只手不行……等於廢了。」

  「最重要的是你命保住了!」她根本不知道她跟死神搏鬥的時候,他向上天乞求了什麼……即使是一尊破碎的娃娃他也要——他只要她活下來!

  現在,她活著了。

  而且,復原得比他想像還要好,起碼她能走,能開口……雖然她把廚師的位置看得比她的命還重要,但那又如何?他只要她活下來就夠了。

  她沉默,瞥他一眼,「我不是抱怨給你聽,只是要你明白我的情況而已。你不需要再來醫院。」

  「你的情況……我是今天才知道嗎?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你在手術室裏搶救的時候,我都在……一直都在。」他深邃的目光牢牢盯著她。

  她一怔,幽暗不見光的心仿佛微微觸動了一下,狐疑地望他一眼,目光又飄向窗外。

  「你不需要這麼做。」

  難道就一定要他有所目的,她才肯接受嗎?即使是朋友對她的幫助也不行……她一定要跟他分得這麼清楚?

  如果只是朋友的關懷她都無法消受……看來,她現在是更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了……現在被她知道他愛上她的話,恐怕她會立刻就把他趕出病房,強硬的列為拒絕往來戶。

  「我當然有理由。綠墨,你是林師傅的寶貝,只有把你安頓好,他才能安心為我工作。你當幫我的忙也好,當作我幫你讓林師傅放心也罷,先聽我的安排好嗎?」這是一個讓她沒有負擔,不需要背負人情壓力的說法,只要她願意接受他的照顧,被她誤會也無所謂了。

  她沒有任何表情的眼光凝視著窗外那棵樹的頂端。

  他卻從窗戶的玻璃看見她眼底裏隱隱浮動的情緒……她沒有開口說話,是因為她在生氣,她氣自己陷入必須要依靠別人的窘境,她氣現在這種無法自己作主的情況!

  他的心抽疼,凝視著玻璃上那雙眼睛浮現從未有過的脆弱,他緊緊握著拳頭,才能克制想緊緊抱住她的衝動。

  「如果……你沒有意見,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他咬著牙,嘴角勾出一抹笑來。

  空氣裏,除了飄著一股濃濃的刺鼻藥水味,再也沒有半點聲音。他低頭看見她的手微微顫抖,趕緊撇開頭去。

  好半晌,聽見她的聲音……

  「安呢?」

  他望著她臉上淡淡的顧慮,終於才松了口氣。這表示她放棄堅持了吧?

  「我跟她完全說清楚了,她在接受以後就回歐洲去了。她托我告訴你,祝你早日康復……她同時向你道歉,如果不是她的緣故,你就不會發生這場車禍……」應該說是他造成今天的這一切,他不該把赫連安留在她那裏……

  「跟她沒有關係。」她淡淡一句話帶過了,至今連車禍兩個字都不想聽,不願再回想!

  他也看得出來,雖然她很清楚情況,知道自己不可能復原得完整,但她整個人都還籠罩在車禍的陰影之中,就像一雙腳始終踩不到地,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內心始終無法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她從醒來到現在,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門,輕悄悄的被推開來。

  林大鬃提著親自燉煮的食物過來,看見萬薄荷在病房內,就像把他看作病床上吊掛的點滴瓶一樣理所當然。

  「綠墨,看看我今天煮了什麼,肯定都是你愛吃的。」他提著一大包,背著身子開始在茶幾上擺開來。

  她望著他一頭白髮,弓著身子忙碌。她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開口,「叔叔……我想吃清粥。」

  那大熊般的背影好半晌就僵在那兒動也不動,等重新有了反應,就連忙拿碗拿筷,拚命點頭。

  「有、有……我有準備,我當然知道你愛吃……我有準備!」

  「林師傅,我來幫你。」萬薄荷笑著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瞧他,光是聽見她的聲音,就高興得手都不聽使喚了。

  林綠墨望著他們,想著萬薄荷說的話,想起她九歲就被叔叔帶大,他為了她甚至未娶,現在她又給他添麻煩,讓他如此擔心……

  「叔叔,我想出院以後,暫時住薄荷那裏,他的公寓離醫院比較近,方便我回診……怎麼樣?」

  兩個男人回過頭來望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連連點頭——她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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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2: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黑色休旅車開往地下停車場的私人車位停妥。

  他把輪椅搬下車,打開車門,鑽入車內小心地把她抱出來。

  她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搭著他頸肩。他望她一眼,嘴角隱著笑容。

  她垂著視線,雙靨透著淡淡薄紅,看起來很不習慣讓他抱。應該是說,她打小就獨立的性格,讓她相當不習慣依賴任何人。

  他把她放入輪椅裏,看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嘴邊的笑容更深。

  他推著她進入電梯,直接上十二樓。

  門打開,已經到了他的住家。

  玄關口,光線從窗外引進來。他先開門,才推著她進去。

  「這房子……看起來很新。」她相當意外,恍惚的心神都歸位了,怔忡地看著這一切。

  「嗯,過年那一陣子我才重新裝潢過。」他隨口謅了個謊言。這房子是他最近才買。

  她轉頭看著他良久,才緩緩轉回視線,由他推著輪椅,繼續參觀他的家。

  他所謂的公寓,她以為只是一般的房子,就像擠在巷弄中任何一棟大樓裏的一個單位。她真的忘了他是萬羅勒的弟弟……一樣都是萬登集團的少東。

  這裏,少說也上百坪。坐落在附近最高貴的地段,被稱為「豪宅」的一棟大廈裏。

  「客廳、廚房、書房,還有三間套房,看你喜歡哪一間。」他推著輪椅帶她四處看。

  原木與米色為主調,明亮溫馨的裝潢,帶著一股淡淡典雅的香味,剛好沖淡她滿身的藥味。

  她無法不留意到……這裏的無障礙空間。寬敞的走道,完全沒有接縫的地板,不管通到哪一個房間,都看不見階梯。

  這個家……就像是為現在的她特別打造……過年重新裝潢?這個謊言真不高明。

  她眉間折起深紋,眼底落入淡淡愁緒。

  胸口的傷未痊癒,她此刻元氣大傷,恐怕好一段時間都得靠輪椅代步,而她甚至連推輪椅的能力都沒有,這段日子的生活起居都得依靠人幫忙……總不能全靠他吧?

  「綠墨,這間好嗎?這問採光比較好,視野佳。你瞧,遠處可以看到山。」他推著她進入一間套房,裏面有一張貴妃椅,一組柔軟的米色布套沙發,一張柔軟的大床。

  她拉回心思看了看,隨意點了點頭,心裏卻已經決定儘快在這附近租間房子,找一名看護。事實上她早應該想到的,她也真糊塗,怎麼會答應萬薄荷的提議來住他家……最近這段時間她整個人昏昏沉沉,腦袋完全不管用了……

  其實,她根本沒想到萬薄荷會為了她一個人,花這麼多心思,這一切和她原來的想像有極大落差。他的用心,和她原本以為只是借住一個朋友家的感覺完全不同。……對她而言,反而是種負擔。她怕還不完這份人情。

  一面落地鏡擺在牆邊,鏡中一個男人手扶著輪椅,夕陽落在一張笑臉上。這張笑臉不經意的視線瞥過來,看見輪椅中的女人臉色沉重,眼中困擾。笑容頓時消失,緊緊抓著輪椅的把手,終於發現自己過於得意忘形了。

  「其實……我不太有時間在家,所以我幫你請了看護,她明天開始會住在這裏……」他攢眉,深深歎了口氣,把輪椅轉向。他在輪椅前蹲了下來,凝視她,「你現在不要多想,專心把身體養好,讓我……和林師傅安心,這就夠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她瞅著他,目光染了狐疑和不確定。

  從她出事以後,他幾乎都守在病房陪她,醫院裏不只一個護理人員羨慕的對她說:「你男朋友真體貼,你要快點好起來,別讓他擔心。」

  她當時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所有鼓勵的話語都像一縷清風過耳,被她關鎖在冰冷絕望的心房外。

  現在,重拾那些聲音……她忽然發現她找不到他否認的隻字片語。記憶裏,他明明都在場,他卻不曾解釋兩人的關係……

  她又想,他可能只是認為沒有必要解釋太多,他總是習慣用笑容帶過很多事。

  那這房子又怎麼解釋?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準備,她眼睛沒有瞎,她也不是傻瓜。

  但是,不可能對不對?他拒絕了赫連安。那樣一個絕色的美少女,那樣深愛他的一個癡情女孩都擄獲不了他的心。

  她並非自卑,但也清楚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定位,起碼她和赫連安站在一起,一個男人會選擇誰,答案一清二楚。

  所以,應該是她多心了吧?就像他曾經為了師傅,在山上等了幾個禮拜,又在師傅的考驗之下做苦力。他今天做這一切,也是因為她是林大鬃的侄女,或者多一層關係,就是談得來的朋友。僅此而已……是吧?

  萬薄荷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不管你想什麼,起碼你的腦袋已經開始管用了。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總是魂不附體的模樣,已經把林師傅給嚇壞了?這一陣子他險些砸了自己的招牌,綠荷堂可是少賺了。」

  開口閉口是師傅,綠荷堂……他應該就是為了生意吧。

  萬薄荷看見她輕輕吐了口氣,他嘴角隱隱抖動了下。

  「我想……睡一下。」胸口又開始泛疼。

  「好。」他把她從輪椅裏抱起來,走向那張柔軟的床,輕輕的將她放下,幫她拉好被子。

  「謝謝。」她閉上眼,沒一會兒就昏沉的睡去。

  床沿的一塊緩緩下陷……完全沒能驚擾到她。

  他希望是因為藥的關係,她醒的時間比睡的時間還少。

  萬薄荷坐在床沿,看了她許久……他的手指很輕地滑過她臉頰,輕觸她眼角下的傷痕。

  直到這傷痕消失,這張臉完全恢復……這只手有力氣抽離他的掌握之前,他會小心,很小心的藏起自己的感情。

  他握著她的手,盯著一張沉睡的臉,不由自主俯身……他一怔,臉停得很近,已經聽見她微弱平穩的呼吸。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把緣墨交給你。不過孤男寡女的,你可別做出什麼事來!

  他真的能夠藏好這份愈來愈濃烈的感情嗎?……才信誓旦旦而已,他就已經開始沒有把握了。

  萬薄荷緩緩皺起眉頭,閉起眼睛……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臉龐……他深深歎了口氣,起身離開房間。

  隔日,來了一名專業看護,年紀和她差不多,比她高了一些,中等身材,力氣很大,輕鬆就能把她抱入輪椅。聽說她還是學武術的。

  「嗯,你住在這裏,又有專人照顧,我就放心多了。」林大鬃一大早就帶東西過來。

  「叔叔,我想——」

  「唉,本來我想辭去綠荷堂的主廚,專心來照顧你,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把你交給外人照顧。專業護士也一樣。到底不熟悉的人,我不可能放心。這回要不是看在薄荷一片誠意,一再承諾他會幫我把你看好,我又相信他的為人,我一定親自二十四小時盯著你。」林大鬃又轉頭看了看環境,臉上一再寫著滿意和寬心,咧起嘴角笑了起來,「幸虧他沒讓我失望。」

  林綠墨望著他,張著嘴,話才說到喉嚨……她想在附近租個房子,反正有看護,不會有問題——原來是叔叔要辭去主廚,難怪萬薄荷這麼緊張了。如果此刻她提出來,看叔叔的樣子是不會拒絕,但一定會搬來照顧她。那萬薄荷的綠荷堂怎麼辦?

  「對了,你想說什麼?」林大鬃忽然回過頭來,表示他並沒有忽略她剛剛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他打斷。

  林綠墨一怔。

  「……我本來是想,我住在這裏,太打擾他,其實我可以在附近租個房子住。」她直直望著師傅,看他的反應。

  林大鬃眉頭鎖了一下,嚴肅地點了點頭,「如果你有這層顧慮,住得也不安穩,我同意你。那我叫萬薄荷立刻找人接替我的工作。」

  「叔叔,不能讓我自己住嗎?」

  「你說什麼鬼話!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怎麼跟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我這一生沒娶,你是我林家唯一的血脈了!」

  師傅這場戲演得真假。

  她緩緩扯眉,「我知道了,那暫時……我先住下吧。」

  「這樣?你可別勉強。」林大鬃猶豫的說道。

  林綠墨搖搖頭,不再說話。

  林大鬃這才偷偷鬆口了氣。無論如何,他這半要脅的做法,是終於獲得她的妥協了……。彼此心知肚明,不過戳破可就尷尬了。

  「真是,一個電話講這麼久,我還有事跟他商量。」林大鬃一面看時間,一面頻頻看房門。

  「他應該在書房,你有急事?」

  「嗯、咳……公事、公事。」林大鬃擺了擺手。「我去找他,你吃飽了就睡一下。」

  「好。」

  林大鬃幫她把門帶上,才出房門,萬薄荷剛從書房出來。

  「林——」

  林大鬃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出聲,很快又把他趕回書房去。

  門關鎖上。

  萬薄荷一臉茫然,看他嚴肅慎重的表情,「林師傅,出了什麼事?」

  林大鬃望著他,緩緩攬眉。

  「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先告訴你。」

  「什麼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在你告訴我,你愛上綠墨,你要照顧她時,我就應該告訴你,不過那時候綠墨情況那麼糟,我也沒那心情。」他站在書桌前,輕敲擊桌面,又停頓片刻,才緩緩開口:「綠墨以前和你大哥交往過。」

  萬薄荷就站在那兒,完全沒有動彈,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開口——

  這幅晝真特別,送禮人可真有心了。

  那是我二十歲收到的生日禮物,送這幅畫的人……已經沒有聯絡了。

  是你前任男友?經過這麼久了你還留著畫,是因為舊情難忘?

  我不會把感情寄託在物品上來睹物思人。畫本身就只是畫,我喜歡這幅畫,不會因為贈畫者的身分而改變。

  安,我牆上那幅畫呢?

  畫……是那幅很舊的水墨畫?工人施工的時候不小心弄破,我把它丟了。

  我賠你一幅。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你陪安吧。

  他第一次看見她情緒不穩,開車衝出去,是在她得知那幅畫毀了之後……對她而言,畫真的只是畫,不是因為寄情作用,讓她如此寶貝那幅畫?

  綠墨的舊情人,竟然是他大哥——萬羅勒?

  隨著時間走動,她的身體也愈見有起色,半個多月休養下來,起碼她的呼吸順暢許多了。

  這些日子來,雖然她不曾叫疼過,但每次開口說話,胸口總扯著一股窒息的疼痛。

  她轉頭,在床上四處張望,找看護。

  專業看護,長得黑黑甜甜,留著一個男生頭,打扮中性,手臂很有力,人也很活潑。她叫張熹相,最大的興趣是吃和睡覺……

  「熹相……熹相……」林綠墨叫了半天,也叫不醒她。

  午餐後的午睡時間,她躺在那張貴妃椅上就開始呼呼大睡了。

  她是無所謂,但是能不能先醒醒,帶她去洗手間?

  林綠墨一臉痛苦,看她睡得一臉幸福,其實很羨慕。現在胸口不那麼疼了,她的左手也還管用……她試著撐起身子,喘著氣,臉色瞬間變白——

  「怎麼了?」萬薄荷走進來,「我聽見你在喊……」他瞥見貴妃椅上睡得會打呼的看護,頓時愣住。

  「讓她睡吧,昨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她也很累。」林綠墨忍下一股疼痛開口說道。

  萬薄荷看見她狀似要起身,馬上過來扶住她,「你需要什麼?」

  她只是望他一眼,萬薄荷便立刻會意,默默抱起她,帶她去洗手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兩人都有默契,不過她恐怕還很難習慣吧。

  他在門口,等待她呼喚,才進去把她抱出來。這種時候,她總是薄著臉皮,一張久沒接觸陽光的臉變得白皙,掩不住淡淡的紅。

  他抱著她,很不捨得放手……忽然說:「想回去山上看看嗎?」

  「現在?」她難得有點興趣。

  「嗯,我下午都沒事了。」他瞅著她,心底擱著一抹陰影,扯出一股酸酸的疼。

  「熹相呢?」

  「讓她睡吧。」多個電燈泡礙事。

  她點點頭。隨著相處日深,行動還不方便的她,被他抱仿佛已經成為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四月的風還帶著微微涼意,她身上搭著一件薄外套,在他的懷抱中,左手攀著他。

  車禍以後,她第一次回到家裏……她的家。

  「回復原狀了?」

  矮竹籬笆,空地,庭院裏的土壤,樸實的平房……就像她剛買下這裏時的模樣。

  凹凸不平的土壤,不適合推輪椅,所以他抱著她走進庭院裏。

  「比較難恢復的是這片菜園,我不知道你想在這裏種什麼菜。」

  「你會種菜?」她狐疑地瞥他一眼。兩人的視線很近,她看見他眼裏有笑意。

  「事實上不會。」

  她轉頭低低瞅著這片鬆軟的土壤,好半晌不言不語。

  他知道她在回憶過去這裏的一切……不知道她的回憶裏面,有沒有他,或者只有那幅畫?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嫉妒會毀了一個人的理智,光是想像他大哥在她心目中可能還占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就——

  「放我下來。」

  她忽然開口,打斷他的思緒。他扯眉凝視她,並不樂意把她放下來。

  「你一直抱著我,不重嗎?」她體重是掉了很多,但也沒輕到他毫無知覺的地步吧?

  「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應該再多吃點。」他還是依了她的要求,讓她站在久違的土壤上,並且小心地攙扶她。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蹲下身子,碰觸這塊地——

  「等等,你慢點!」

  「咳……咳咳……」她太急切,狠狠扯疼了胸口。

  萬薄荷立刻就急著把她抱起來——

  「不要……我沒事。」她手觸著地,摸著一把冰涼的土壤,一向不太有表情的臉上有了情緒。

  他扶著她的身子,望著她緩緩伸出那只顫抖的手,輕輕抓一把土……一把土,她連抓都抓不起來,抖動的五指依然不死心的試了一次又一次。

  他只是盯著她看,看她的臉色一次次轉白,額際滲出冷汗,她連一聲痛都不肯喊。

  「綠墨,我口渴了,我們進去喝杯水吧?」低沉的嗓音溫柔又體貼。

  她的手這才停住,緩緩離開冰涼的土壤。

  他抱起她。

  她幾乎是立刻把臉轉向他肩膀後,還完好的左手緊緊攀著他脖子!

  在他懷裏的身子在顫抖,不論是疼痛或沮喪,她都悶著聲,一個人承受。

  他想緊緊抱住她、疼惜她,卻必須壓制這份渴望。就像……他想問清楚,她心底的感情,但還不是時候。

  銀光水洩,窗紗輕飄,月光流入室內,窺見一雙濕潤的眼睛……

  她低著頭,默默凝視右手好久、好久,就連房門被打開來,她也毫無所覺。

  床邊另外擺了一張床,看護睡得呼聲響。

  他站在門口看了她許久,終於歎息。

  「綠墨……」

  她連忙抹去淚痕,深吸了口氣,輕聲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你呢?在哭?」他靠近床沿,低低瞅著她的臉……「睫毛還是濕的。」

  「你出去。」她別過臉,緩緩躺下,拉高被子。

  「想哭就哭,你大聲哭,沒有人會怪你。」

  「我想睡了。」

  「還是,有人在身邊,你無法大哭?」

  「出去。」她悶聲不悅,不想吵醒看護,多一個人看戲。

  萬薄荷掀開被子,把她從床上抱起來。

  「做什麼?……你要帶我去哪里?萬薄荷!」她絲毫無掙扎之力,攀著他頸項低聲嚷。

  一雙影子離開了臥房,留下滿室沉睡的呼聲。

  月光在海面上沉浮,輕柔的海浪不斷向岸邊拍打過來,空氣裏帶著一股微涼的潮水味,她的手一下子冰冷。

  他用外套包住她,把她抱在懷中,坐在岸邊……

  「為什麼帶我來這裏?」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到這裏來吹吹風,聽浪濤,看海的無邊無際。你瞧這片海如此寬廣,還有什麼容納不下的?」

  「如果海可以醫每一個人的心,那就不需要心理醫生了。」她和他不一樣。

  「綠墨,在這裏你可以盡情大聲哭,除了海,沒有人聽見。」他低沉嗓音依然溫柔。

  他的溫柔,卻惹起她更深的煩躁。他根本不會懂她的心情,憑什麼自以為懂她!

  「你不是人嗎?」淡淡扔了一句。話才出口,她對自己的厭惡就更深了。

  「你可以當我不存在。」他淺笑,心裏擱著一抹苦澀。事實上不也是如此嗎?在她內心可曾有過他的位置?她的料理事業和舊情人恐怕就已經占滿她一顆心了。

  林綠墨沉默,不再開口。她就怕自己的狼狽和窘迫掩飾不及,低落的心情更不可能聽得見他語氣裏的酸澀。

  從小到大,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習慣了一個人舔舐自己的傷口,獨自療傷。

  她從來就不管外人怎麼看,她習慣獨立自主,樂於平凡,享受一個人的優閑,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樣無所求的一個人,這麼大的噩運會降臨在她身上……是老天爺懲罰她一時情緒化的衝動嗎?那剝奪了她視為生命的工作、讓她幾個月來到現在都還得依靠別人過日子,這個懲罰——真的是太重、太重,已經重到她無法負荷的地步!

  過去她以為自己樂天知命,處變不驚,卻沒想到一場車禍,她就垮了!她以為她很堅強,事實上原來沒有……她脆弱得連她自己都不齒!

     也許真正衝擊她的,就是她一點都不堅強,甚至脆弱得輕易被一場車禍給擊垮,這個事實吧。

  失去廚師的位置,她竟就看不到未來了——

  未來……她的手會好嗎?能好到什麼程度?像這樣每天打針、吃藥,每天得依賴人過活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

  躺在病床上失去尊嚴的生活,把她搞到連心都醜陋的地步……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她好氣、好氣……

  萬薄荷始終用最寬廣的心和手臂擁抱她,讓她在懷裏悶聲哭泣。

  直到視線模糊了她的眼,直到她聽見自己的嗚咽聲,她才發現自己竟不知覺中依偎在萬薄荷胸膛裏哭了。

  她低頭靠在他懷裏啜泣,顫抖的身子感覺被他擁緊,一股暖意更加速冰凍淚水的融化……決堤的淚水再也止不住。

  他不曾開口安慰她,就只是靜靜地當她的依靠……

  時間,在她的淚水中流逝……她哭了好久,哭得好累、好累……

  心好空,像什麼都清空了。

  整個人,都放鬆了……

  放鬆了,卻漸漸感到酸疼……

  聽到,心跳聲、海浪聲,還有他平穩的呼吸聲……她緩緩轉頭,一抹光亮投入眼簾——

  當她猛然張開眼睛,才發現她竟在他懷裏哭到睡著,一覺睡到天都亮了!

  黑夜轉天明,她望見他拿下了眼鏡,閉著眼睛……

  一整夜,他就這樣抱著她……睡著?

  林綠墨望著他柔和的輪廓線條勾勒出的俊逸臉龐,心莫名地一跳,一股滾燙抹上臉……

  他緩緩張開眼睛,視線一下子和她碰撞。她莫名地一陣羞窘,垂下目光。

  他微微笑,「糟糕……手腳麻痺。」

  她一怔,「對不起——」

  「不要緊,你別動!」

  他才警告,但已經來不及了。急著從他身上爬下來,但她的身體還不允許她如此莽撞,一下子胸口傳來狠狠扯疼的痛楚……她的臉一下子變白!

  「綠墨,還好吧?很疼嗎?看你臉都白了……」他一陣緊張,滿滿的心疼和憐惜都寫在臉上。

  她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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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2: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在她面前的,是一把菜刀。

  她有一年……不,一年三個多月不曾碰過菜刀了。

  長時間的復健,她忍受了數不清的疼痛和折磨,中西醫並進,針灸、吃藥,各種方式她都承受。

  她的手終於能動了。她握起菜刀……

  「師傅!你想幹什麼?」小辣椒站在廚房門口指住林綠墨,急急忙忙沖進來,奪下她手上的菜刀!「師傅,有什麼事情你說出來,天大事有我小辣椒為你頂著,你可別想不開啊!」

  林綠墨淡淡賞她一個白眼,「拿來。」

  「不要!不行!除非二少說可以,不然不給!」一把菜刀往上扔,在半空轉了好幾圈,落下時她穩穩接住。小辣椒臉上揚著得意,她一身「絕學」都傳承自她最仰慕崇拜的師傅。

  「你什麼時候變成他的信徒了?」她扯起眉頭,眼看著菜刀被徒弟耍得俐落,她臉上沒什麼情緒。

  「才不,我永遠是師傅的人。」小辣椒急於澄清,說得連自己也感動萬分,想必師傅也是萬分感動,只是沒表現出來。

  「那你這麼聽他的話?」

  「好話當然要聽。他是為師傅好,我也是為師傅好啊。」話講白了就是她把責任都推給萬薄荷去擔啦!小辣椒瞥睇林綠墨不悅的臉色,趕緊歎了口氣,開始抱怨起來,「師傅剛出事那段時間,把小花癡她們那群人拒於門外不見就算了,連我這個徒弟你也不理,都不知道多傷我的心。要不是有二少,我現在哪能站在師傅身邊啊。」做人要飲水思源啊,好歹是有他的雇用,這一年來她才能順理成章照顧師傅的三餐還有薪水可領,同時她的廚藝也在師傅的「指導」之下更加精進,一舉三得哩。

  林綠墨瞪著她手上的菜刀,轉身走出廚房。貼在身側的右手緊握成拳……雖然只是短暫握住菜刀,但她的手竟然在抖!

  都一年多了,手雖然能動,卻無法運用自如……廚師這條路,她真的必須死心了嗎?一隻和廢了差不多的手,她的未來在哪里?

  她走出廚房,在走廊差點撞上一條頎長身影……她抬起頭,對上一雙深情溫柔的目光。

  「我在書房就聽到聲音了,怎——」萬薄荷轉身,望著她擦身而過,轉進房間去。

  小辣椒走過來,舉高手拍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說:「師傅在生氣,她剛剛偷偷跑進廚房想拿菜刀剁肉。」

  萬薄荷緩緩攬眉,「結果呢?」

  「結果哦……我看她連菜刀都拿不穩,手軟無力,危機四伏,就趕緊把菜刀搶過來了。」

  萬薄荷長長歎了口氣。

  「我去看看她。」

  「我看還是不要吧,讓師傅一個人靜一靜。」怎麼可以讓他們兩人獨處呢,師傅是她一個人的。小辣椒硬拉著萬薄荷去客廳,「走吧,我們去看電視。我有話問你。」

  萬薄荷瞥她一眼,甩掉她的手。在她轉過頭來時,淺淺一笑,「請。」

  小辣椒皺了皺鼻頭,走在前頭。哼,這會兒拉他的要是師傅的手,看他還捨得甩開不!

  她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音量開到很大,轉到一個音樂節目,播放舞曲。

  「你剛剛才說要讓你師傅‘靜一靜’吧?」萬薄荷沉吟了半晌才軟軟說道。

  「我是說讓她的腦袋靜一靜,沒說讓她的耳根清淨。」小辣椒往舒適的軟沙發一坐,就蹺起了腿,拍拍身邊的位置,「這裏坐,這樣講話方便。」

  音樂關小點不就好了……萬薄荷往她旁邊坐,在聽得到的距離內,儘量和她保持距離。

  「昭君……」

  「不要啊——」

  萬薄荷一出口喊她的名字,馬上就換來她一聲尖叫,差點刺穿了他耳膜。

  「就告訴你不要叫我的名字!」她狠狠的瞪住他。雖然她本名王昭君,但一聽到有人喊她就頭皮發麻,全身發涼,整個人抓狂。要不是老母威脅不許改名,她半夜就去戶政事務所等了。

  萬薄荷揚起嘴角,「小辣椒,想問我什麼?」

  她白他一眼,「你故意的哦。」

  「我只是不習慣喊淑女的外號。」他笑著澄清。

  「哼……騙鬼!想也知道你一定是記恨我天天巴住師傅不放,害你沒機會親近師傅吧?」音樂聲大有這好處,她講話音量都不用收,甚至儘量飆,只要別壓過音樂聲,都不怕師傅在房內收得到。

  「沒這回事。」笑臉溫和,他推了一下眼鏡。

  「二少,你很愛我師傅吧?」

  「……沒你的事。」一張笑臉顯見耐性。

  「愛就愛,有什麼不好說的?難怪我‘師公’說你拖拖拉拉,不幹不脆,‘夭鬼假細字’。」

  萬薄荷那張臉皮薄薄的紅,緩緩扯眉,「你就問這個?」

  「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幹嘛還問。」小辣椒擺擺手,「我是要問你什麼時候向我師傅告白?」

  大家都知道,為什麼她不知道?萬薄荷歎了口氣,推了下眼鏡。

  「二少,你再拖下去,大夥都看不下去了。」小辣椒湊近他。這樣好說話。

  「看不下去,轉臺啊。」當他是八點檔連續劇演員啊!他起身——

  小辣椒立刻把他拉了下來,兩手抱住他手臂,「很冷耶!二少,你今天再不給一個交代,我……」

  話到一半就沒了,她緩緩轉過頭去,望著站在大螢幕電視前的師傅,頓時全身僵硬。

  林綠墨冷冷淡淡地瞥兩人一眼,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把音量關小,轉身走出玄關——

  一句話都沒有!

  小辣椒卻莫名地頭皮發麻,立刻放掉萬薄荷的手追出去,「師傅!誤會啊!我跟二少一點關係也沒有!師傅,你聽我說啊——」

  萬薄荷坐在那裏,直到師徒兩人出門,他才深深歎了口氣……

  「這時候應該讓我追出去吧?」

  要他告白,也得給他機會啊。

  機會……也不是完全沒有。

  說他不乾脆,拖拖拉拉,他們懂什麼?這叫放長線釣大魚,叫近水樓臺先得月,叫日久生情——

  ……唉,他們不懂,他愛上的不是其他女人,是林綠墨。她叫林綠墨,一個性情冷淡,自主性強的女人。要不是她曾經跟大哥談過戀愛,他甚至懷疑她人生裏根本就沒有「愛情」這一塊。

  他打開門,走進她的房間。

  從她出事到現在的每個深夜裏,他已經習慣過來看她,必須確認她睡得安穩,他才能安心回房去睡。

  看見她呼吸平穩,睡得很沉,他才輕悄地靠近床沿落坐,就著昏黃的夜燈凝視她,輕緩地拉好被子……

  剛認識她時,她還是一頭短髮,現在已經到了肩膀。

  他的手忍不住穿過她細柔的髮絲……她的臉頰,一年來終於稍有豐潤的感覺了,柔嫩的肌膚帶著冰涼的觸感吸住他的手指……淡紅的嘴唇,溫熱的呼吸,纖細的脖子,性感的鎖骨,豐滿的胸……

  他猛然抽回手,深深吸了口氣,不敢再碰觸她!

  他攬眉,擔心驚醒她,目光卻無法從一張睡顏上移開……

  一年來的朝夕相處,深刻了他對她的感情和依戀。但對她而言,他只是朋友……拿掉朋友的身分,如果不能成為戀人,她將會馬上離開這屋子,離開他的生活,走出他的世界……

  如果她知道他深愛著她,渴望擁抱她的身子,親吻她的唇……這雙眼睛,會瞪出怎樣冰冷的眼神?這張臉,會做出怎樣訝異的表情?

  或者,她會接受他的感情……

  有可能嗎?她對他的態度始終如常,也許她看一把菜刀時的眼光都比看他來得熱烈。

  不知道,她過去看著他大哥時,是怎樣的眼神,怎樣的表情?

  瞅著她沉睡的容顏,萬薄荷再度深深歎息。

  他遲疑,或許是他害怕吧……她的舊情人是他大哥,熱情義氣,個性鮮明,天生領袖,活躍型的人物……他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他俯身,輕貼她的臉……輕輕親吻,卻落入更深更重的無聲歎息,起身離開這房間。

  門,輕悄的關上。

  一雙眼睛這才睜開,雪亮的目光沒有任何情緒,在昏黃的燈色裏怔忡地發呆。

  這只手,沒有廢,對她而言跟廢了差不多……

  「怎麼了,一直看著手?」萬薄荷笑著瞥她一眼,目光轉回,專注著前方路況。

  林綠墨抬頭看他……一雙手自在的操縱方向盤和排檔。

  「我開車,你們這麼不放心嗎?」不管是他,師傅,小辣椒,他們都沒人願意把車借給她開,倒是都爭著當她司機。她出事時開的白色休旅車,早已經拖去報廢場了,她現在沒有收入,花的都是這幾年賺的錢,更不可能拿去買車。

  其實,她最近已經開始在想接下來的生活問題。總不能一直住在他家裏……她的手已經復健到一個程度了,接下來得靠她自己。

  「怎麼會呢?只是小辣椒她跟朋友約好了。我剛好肩膀挺酸的,正想去找陳醫師針灸,就順道和你一起去。你剛才不也聽陳醫師說了嗎?」

  「陳醫師不是你好朋友嗎?你一下子肩膀酸、頭痛、腰酸,怎麼他沒建議你到大醫院去檢查?」毛病一籮筐,還真巧都選在她要出門時發作。

  她的不悅擺在臉上,他要是再裝傻,恐怕她會更生氣。他緩緩踩煞車,停在紅燈前,轉過頭來瞅著她。

  「就算我答應把車借給你,你真的敢開嗎?」

  「我的手已經能動了。」

  「我知道你很勇敢,這一年來的復健,你即使痛得快昏厥過去,也不曾聽你喊過疼。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能克服心理障礙……車禍的陰影還在,你根本就不敢握方向盤,何必逞強呢?」偶爾幾個夜裏,她還是會在噩夢中哭泣,都是他摟在懷裏安撫,她才能安然入睡。她的情況,他甚至比她更瞭解。

  她瞪著他,臉頰染了淡紅顏色,冷冷別過頭去。

  萬薄荷看一眼紅燈變綠燈,開車前行。車上坐著她時,一流的優良駕駛絕對有他的份。

  「時間還早。既然出來了,你想不想去哪里走走?」

  林綠墨望著車窗外徐緩掠過的街景,「我打擾你太久了。」

  「是我想透一口氣。最近幾家新開張的景觀餐廳都不錯,去試試看好嗎?」市區的紅燈特別多,他緩緩停下,笑望著她。

  她轉過頭來,目光對上他。「我是說,我不能一直住在你那裏。我打算這幾天整理一下,搬回家去。」

  笑容頓時僵住,望著她,鏡片底下那雙眼黯了下來。他望著前方,緊握著方向盤。

  「你已經決定了嗎?」

  「嗯。這麼長一段時間,謝謝你照顧。」

  「不客氣。」

  車子緩緩前行,車內一片沉默。他沒有了笑容,沒有了如沐春風的表情,戴著眼鏡的側臉看起來比冰還冷,像凝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她拄著臉,注視著他,想說的話到了嘴巴,她張著口又吞了回去。回頭望著車窗外逐漸迅速掠過的風景……頭皮一陣麻——

  原來,這才是他平常開車的速度嗎?

  雖然住了一年多,但她的東西並不多,沒半天的時間就整理完了。

  打包起來,也不過就三、四箱衣物。

  「師傅,你要搬回去,那我不是失業了嗎?」小辣椒苦著一張臉把最後一箱封裝好。

  「你夠格出師了,難道還靠我養你嗎?」林綠墨看看她住了一年的房間,目光淡淡回到徒弟那張哀怨的臉上。

  「可是師傅,最近物價上漲啊,奶粉、汽油、麵粉、瓦斯,吃的、用的全部都漲,就廚師的薪水沒漲啊!」小辣椒一想到就想哭,「在這裏多好啊,有二少付薪水,有吃又有住。現在搬出去還要找房子……」

  「那你留下來好了。」

  「不如這樣,師傅,反正你房子還有空房,就先收留我好不好?我免費供你差遣,幫你煮飯、洗衣、當你的司機,絕對不會白吃白喝的!」眼裏閃著星星,小辣椒拱著手乞求師傅「可憐一下」。

  林綠墨瞅著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和萬薄荷早已聯手。想是萬薄荷在背後繼續付她薪水,叫她過來說這些話。

  「小辣椒,連你也看不起我,當我手殘了嗎?」

  小辣椒臉煞白,連忙搖頭,「師傅!我沒有,不是我!那是二少!」

  手指筆直的指過去,她一下子就出賣了站在門口外的「幕後指使」。

  萬薄荷抱著胸膛貼著牆壁站的身形瞬間僵硬,眼裏閃過一抹氣惱,眉間扯起深紋,緩緩抬起頭,目光對上走出來的林綠墨。

  他揚起嘴角,「沒這回事。」

  「有!他說會繼續付我薪水,還要給我加薪,條件是我要把師傅照顧好,每天晚上要去幫師傅蓋被,看師傅有沒有睡好。天天都要向他報告,看師傅有任何需要都要跟他講。他還給我加菜金,要儘量給師傅吃些好的、營養的。二少說師傅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他還要我看好你,別讓你過度勉強自己。」小辣椒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急性子的人實在是看不下去萬二少的拖拖拉拉,每天搞曖昧,到最後師傅都要搬走了,他還揮揮手,搞「默默祝福」這一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林綠墨一怔,一雙眼對住他。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萬薄荷緩緩扯眉,喃喃一句:「我有說這麼多嗎?」

  「你給得起嘛,我就多幫你說幾句。」小辣椒笑了起來……慘,師傅在瞪了。她這不是擺明和二少「狼狽為奸」,現在被師傅「罪證確鑿」嗎?她這個得意忘形的笨蛋!「啊……我肚子痛……好痛、好痛!」

  小辣椒趕緊抱著肚子離開「現場」。

  萬薄荷望著她,兩手一攤,笑著說:「她自己承認,話都是她編造的。」

  林綠墨點點頭,走進房間,看看還遺落了什麼。也許遺落的,是無形的東西吧……

  萬薄荷跟著進來……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清得一乾二淨了!一瞬間,他咬牙忍下了內心一股落寞和空洞的疼痛。

  當然,這並不是結束,他相信他和她之間才要開始——

  她忽然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仿佛捕捉到了他一閃而逝的情緒……她望著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以前我總以為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能夠隨遇而安。對我而言,面對事情的態度只有一種,接受和解決。但出事後我才知道,那是在有條件的設限之下我能夠平靜處理。」

  他看見她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右手,能夠瞭解這次的意外帶給她多大的震撼。

  她繼續說:「我父親過世後,我九歲開始跟著師傅學料理,第一道菜就是煎菜脯蛋,當時的滿足和成就感,讓我一頭栽進料理世界裏,一直……到去年車禍為止。直到出事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那麼脆弱不堪一擊,失去專業料理人的位置……竟然比失去我父親還要心碎……我想,我應該是很冷血沒有感情的人吧。」

  「你不是。」他緩緩攬眉,眼裏透著不解,她從來不是會抱怨過去的人,忽然說這些話是為什麼?他心底一陣狐疑……「林師傅曾經大略提過你和令尊之間的關係。或許也是因為他對你的冷淡,才導致你後來寄情於料理世界為你帶來的滿足。我並不認為只有親子的關係才是最密切的,還是必須要有互動才能拉近彼此之間的感情。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就像你對林師傅,你把他看作比令尊還重要的存在,不是嗎?」

  他認真的解釋了一堆,她只是點點頭,淡淡地說:「……這一段時間,是我人生最低潮期,在我幾乎一蹶不振的時候,你拉我一把,我很感激你,除此之外……以後大概彼此都很忙,沒什麼機會見面了,所以在此我先祝福你。」

  她清冷眼神望著他,想說的話盡在不言中。

  他,終於明白了——

  鏡片底下一雙深邃的眼神落下驚訝和重重打擊!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林師傅,你會為了照顧他,離開你的料理世界,對不對?」冷血沒有感情,原來只是說給他聽的藉口!

  她一怔,只是望著他,沒有開口。他很明白這不是他們討論的重點,她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會咄咄逼人……

  「那我呢?綠墨,現在的你,會為了我,放棄你的最愛嗎?」他緩緩握住她那只無力的右手,牢牢抓著她,要她看著他。

  她是個直率的人,卻把話說得拐彎抹角,那表示他在她心裏落下了一個位置,她是在乎他的——他必須對自己這麼說,必須要緊抓著一點希望火光,才能不心碎!

  她原以為他會比較希望她用圓融的方式來處理,讓一段曖昧不清的感情就此無疾而終,沒想到他卻是要挑開——

  他眼裏濃濃深情和熱烈的愛意,像一把火炬灼熱刺痛了她的心和眼!

  鼓動的心,差點被迷惑……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

  「現在的我,不是放棄,是已經失去了。」她低頭避開他,同時垂視那只被他掌握在手裏的右手,一顆揪疼的心再次被關鎖入冰庫裏冷凍了起來。

  「我喜歡你。」她閃躲的眼神加速了他的動作——已經沒有什麼好顧忌了。

  她全身一僵,卻不曾抬起目光來……

  他眯起了眼。果然如此嗎?「你早就知道了嗎?」

  她沉默半晌才終於點頭。她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經由他的口說出來,竟還是讓她的心有一股莫名的震顫和灼熱。

  「多久以前?」他低啞嗓音不像過去溫和徐緩,他的聲音變得積極熾熱。甚至,他不知不覺已經緊緊抓住她雙臂,弄疼了她。

  她狐疑地望著他,「這重要嗎?」

  「多久以前,你知道我愛上你?」鏡片底下一雙眼鎖住了她的眼。

  她頓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不記得了……半年,或一年前吧。」

  她才說完,眼底立刻掠過一抹難忍的疼痛——他瞪著她,手指幾乎掐入她骨頭裏!她沒有吭聲,是因為這一年來已經習慣了疼痛。

  他的心鼓著莫大的惱和怒——她早就知道他為情所苦,她卻不言不語,任他一顆心為了愛她飽受折磨!

  「對你而言,我是什麼?」

  他是什麼……她望著他,落下了重重歎息,若有所思之後,才緩緩開口:「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老實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的目光緊鎖著她,仔細地捕捉她臉上絲毫的變化。

  「我感覺是……你比朋友更接近我,我也能夠接受你的靠近……但這種感覺應該不是戀愛……我沒有赫連安對你的那股狂熱,她那種義無反顧,大喊著她愛你的熱情,我絕對沒有。所以——」她只是把他當成好朋友。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所以比較安對愛情的付出程度,你認為你或許喜歡我,但稱不上愛的程度?」以為他能接受這種說法?

  她望他一眼,雖然對他的「或許喜歡他」頗有微詞,但未料到他會一再質問,這已經讓她有些難以招架。

  「或許吧,我始終把你當成很好的朋友。所以……」他為什麼忽然笑了?林綠墨正狐疑,卻看著他拿下眼鏡,傾身過來——

  「你——」

  「綠墨,你對我的感覺,真的只是朋友嗎?要不要試試?」他低啞嗓音隨著火熱氣息吹吐在她唇瓣上方,下一刻便佔據了她的一唇——

  林綠墨頓時腦袋一片空白,睜著慌亂的眼睛,看見他堅定的眼神靠近!不久,眼前一片黑暗,他以掠奪的方式吻住她……

  她原以為終將可以獲得平靜的一顆心,帶著一股複雜難辨的疼痛狂跳了起來!他是萬薄荷不是嗎?為什麼會有這樣具侵略性的吻……

  他的手滑向她身後,兩手將她整個人圈鎖,擁抱……濃烈熱情的索吻,幾乎吸光了她的神智——

  如果她知道這一刻他渴望了多久,她就不會驚訝到手足無措,她根本就錯估了他對她的感情深度——

  「好了、好了,師傅,我來搬行李……」小辣椒甩著手跑進來,話到一半,站在門口就呆住了。

  林綠墨好不容易才拉回理智,漲紅著臉把萬薄荷給推開——雙手,卻只有一手有力……無力的一隻手,這才是現實!

  萬薄荷懊惱地扯眉,瞪向門口壞事的電燈泡——就差那麼一步了!

  「這……不能怪我啊,誰教你不先關門。」小辣椒也很無奈的歎了口氣,來回看著兩人,「那……現在……行李還搬不搬?」

  「不用!」

  「當然要!」

  一個說要,一個不要,她到底聽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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