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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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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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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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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0: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冷。」了悟說,從溪水裡一步步走上來。

  溪水裡倒映著天上那輪月亮,他的動靜,將溪水裡的倒影攪得粉碎,溪水亂擊聲在靜謐的黑夜裡聽得分外清晰。

  衡玉保持尊重,別開眼不看他。

  了悟走到岸邊,用靈力烘乾單薄的裡衣,再取出一件乾淨的僧衣穿上。

  他的動作並不快,緩慢而從容。

  做好這些,他重新將黑色佛珠纏繞到手腕間。

  了悟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眸光已經恢復清澈,湛然若水:「先前的事……」

  衡玉笑,隨手把歸一劍扔到他懷裡,打斷他後面的話,看他慌忙將劍抱住。

  她抿起唇,先他一步開口,認真而堅定道:「如果先前的事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一定都是佛祖的錯。」

  了悟聲音止住,溫柔地凝視她。

  衡玉用指尖梳了梳頭髮,腕間的鈴鐺再次叮鈴作響:「如果你覺得對不住我,不如先暫且容忍佛祖些許,等你成就無上佛道,再用你的辯才將佛祖教訓一頓?你說,他怎麼能為自己最堅定的信徒定下這樣的劫難。」

  了悟不語。

  他走上前來,攔下她的手,親自為她梳理頭髮,從袖子裡取出梔子花簪。

  這是先前他從她髮間取下來的。

  他垂下眼,抿緊唇,相當認真地為她挽起頭髮。

  動作並不熟稔,嘗試兩次,還是成功了。

  將梔子花簪插入髮間固定她的頭髮,了悟輕聲道:「洛主,現在氛圍這麼好,不要說些煞風景的話了。」

  衡玉詫異回眸。

  了悟牽起她的手,領著她穿過嶙峋的山石,繞過崢嶸的灌木,往先前那棵松柏樹走去。

  走著走著,了悟抬眼望著天邊那輪月亮。它的光芒越發黯淡,晨曦即將到來。

  他剛剛泡在溪水克制慾望時,就在思索很多東西。但思緒混沌,一直無法靜下心。直到她逆著月光走來,神情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話語滿是寬慰。

  那時候他的心底突然就柔軟得一塌糊塗,意識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是佛祖為他定下的情劫,在歷劫過程中,他觸犯過一樁樁一件件清規戒律,但只要向佛之心從未動搖,他相信佛祖終會諒解他的所有過界言行。

  他不再惶恐自己六根不淨。

  他反而覺得自己又虧欠了心上的姑娘。

  那樣溫柔而情深的碾吻,最初出現,竟是為了助他突破。

  松柏樹已經近在眼前。

  了悟緩緩停下腳步,將自己腕間的黑色佛珠解下來。

  在衡玉撞到他的背部之前,了悟先一步轉身,溫柔地將她扶穩。然後他垂下眼,像是把什麼彌足珍貴的東西親手託付到她手上一般,握住她的右手,把黑色佛珠一圈圈纏繞到她的腕間。

  他沒有說自己修煉的佛法需要這串佛珠幫忙,也沒有說這串佛珠到底有多珍貴。

  只是告訴她:「佛珠裡面的邪魔之氣已經徹底被貧僧淨化掉,它裡面蘊含著強大的佛法,可以庇護洛主百邪不侵,也能為洛主淨化掉身體內的最後些許邪魔之氣。而且它由化神期邪魔骨打造而成,是等級極高的防禦法器,危急關頭可以為洛主擋下元嬰後期的最強一擊。」

  頓了頓,他聲線低柔得彷彿絮語:「可能會沉了些,但戴得習慣也就好了。」

  熬過邪魔之氣的最後反撲,現在她身體裡的邪魔之氣已經完全不成氣候。

  只需要少許時間,就能被黑色佛珠徹底淨化掉。

  衡玉捻弄著佛珠。

  佛珠粒粒飽滿,入手若玉石般溫潤光滑。

  她很清楚,佛珠是佛修用來束心的工具,現在,這樣一串有著束心意義的佛珠被他纏到了自己腕間……

  衡玉的睫毛輕顫了下。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既堅定於佛道,又能坦然直面自己的心意。

  衡玉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我收下了。」

  -

  飛毯再次啟程朝著滄州飛去。

  衡玉睏倦得很,躺在飛毯上沉沉睡去。

  了悟為她捻好被子,雙手合十盤膝打坐,閉眼調息。

  三日後,飛毯順利進入滄州地界。

  想辦法買到滄州的地圖後,了悟直接操控著飛毯飛向白雲山。

  滄州這個地方位於滄瀾大陸西邊,這裡並不算是靈氣充沛之地,所以沒有大宗門在這裡開山立派。

  但一流宗門看不上滄州的靈氣濃度,二三流宗門和修仙世家已經很滿意了。此處就盤踞著不少二三流宗門和修仙世家。

  越是靠近白雲山,衡玉和了悟就碰到越多的修士。

  看這些修士的服飾統一,基本都是來自同一勢力,偶爾才會出現幾個散修。

  了悟將自己的修為隱藏到結丹初期,然後將靈力外放。

  不少修士遠遠瞧見衡玉和了悟就急匆匆避開,生怕和他們撞上。

  衡玉抱著劍盤坐著,看到又有一幫修士飛過天際,輕嘖一聲:「看來舞媚他們鬧出的動靜很大,整個滄州都動了起來。」

  「秘境動人心。」了悟回。

  不是所有的修士都像他們一樣,手裡擁有著充裕的修煉資源。

  更何況,一位大能修士坐化前的傳承,即使是衡玉和舞媚也會心動。

  衡玉點頭。

  她倒不是很擔心這些修士。

  滄州這邊,明面上修為最高的就是元嬰中期。元嬰期修士寥寥。

  一般這種涉及到傳承的秘境,都會限制進入其中的修士的修為。畢竟能晉升到元嬰期的修士,大道早已徹底定了下來,放他們進去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破壞掉秘境裡的很多佈置。

  沒了元嬰期修士參與競爭,衡玉還真的不怕其他修士。

  比起這個,衡玉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把狗尾巴草塞進嘴裡叼著:「在進秘境之前,我們還有些事要處理。」

  -

  飛毯又飛了兩個時辰,終於順利進入白雲山地界。

  衡玉和了悟就在白雲山外圍等待,將自己的玉牌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來。似乎是感應到舞媚的玉牌氣息了,衡玉手裡的玉牌發出淡淡的光暈。

  小半刻鐘後,披著紅色薄斗篷的舞媚赤著腳趕來。

  俞夏穿著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身後背負重劍,默默跟在舞媚身側。

  「終於來了,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些。」

  舞媚靠近衡玉,輕笑著打了招呼。

  她腳腕戴著鈴鐺腳鏈,隨著她的走動,靡靡鈴鐺聲不絕於耳,帶著一種撼動心神的威勢。

  不少修為低的男修眼裡都浮現出驚豔之色,直到他們身邊的長輩催動靈力在他們心底震吼一聲,他們才逐漸從失態中走出來,滿臉赧然。

  察覺到那些男修的失態,舞媚笑得越發花枝亂顫。

  這倒不是她故意為之,而是她修習的功法就是如此,魅人心魄。

  俞夏無奈搖頭,倒是已經習慣。

  衡玉朝舞媚和俞夏招手,示意他們上來飛毯。

  她手一揮,編了個結界擋住他們的交談聲,免得被周圍的人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敘舊的話我就不多說了。」衡玉開門見山,「現在是什麼情況,怎麼一堆人都圍在白雲山外圍沒進去。」

  舞媚嗔她一眼,倒也乾脆,知道彼此要進行合作肯定不能隱瞞,直接開始介紹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年多前法會結束,舞媚外出遊歷,尋求突破結丹期的契機。

  她游歷半載有餘,心境得到提升,體內靈力濃度也順利達到突破的界限,尋了個偏僻之地後閉關四個月,再出關時就進入了結丹期。

  鞏固好修為,舞媚又回了劍宗,在俞夏身邊胡攪蠻纏。有了一場意外的水乳交融,不管怎麼說,舞媚對俞夏來說總歸是特殊的,兩人彼此糾纏,感情逐漸升溫。

  某天,劍宗那邊收到消息,說滄州白雲山出現不知名異動。

  消息還著重描述了異動的具體情況。

  劍宗高層並沒在意這份消息,俞夏卻留了心。他按照那些異動的描述,確定那裡是一處秘境,有一位合歡宗大能在裡面坐化而終。

  正巧舞媚和俞夏商量著要一道外出遊歷,兩人就打算去白雲山一探究竟。

  他們在探尋的過程中,不小心誤入一個洞穴。

  在洞穴裡九死一生,重見天日後,才發現他們居然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秘境。

  說到這裡,舞媚苦笑:「我們當時苦苦破了一重重關卡,終於進入煉丹室。結果發現時隔萬年之久,裡面的丹藥再珍貴,丹藥中的藥性也都隨著時間而徹底化去。後來我們又破進藏經閣,誰想,那個藏經閣需要兩塊少主玉牌才能開啟。」

  「我們不知道觸碰到了什麼機關,直接被丟出秘境。而一直隱蔽於虛空的秘境也因此現世,發出的光芒照亮方圓千里,想要遮掩消息都遮掩不了。所以我只好急急忙忙給你傳訊,讓你和佛子盡快趕來。」

  旁邊的俞夏幫著補充:「現在秘境處於不穩定狀態,無人可以進入白雲山裡。等秘境穩定下來才能進人。所以眾人才在外面等著。按照這個情況,我估計最多再等三天,秘境就能徹底穩定下來。」

  「至於開啟秘境的鑰匙,我想就是合歡宗少主的玉牌。」

  衡玉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清楚:「滄州這些人對秘境知道多少。」

  俞夏說:「他們基本什麼都不知道,只清楚這是位至少元嬰後期境界的大能坐化之地。」

  衡玉與了悟對視一眼,目光流轉,她再次看向舞媚和俞夏:「我們這次千里迢迢趕過來,就是為了和你們進行合作的。」

  「同為合歡宗少主,我自然放心舞媚。但是——」

  衡玉微微眯起眼睛,逼視俞夏:「俞道友,我信不過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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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0: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衡玉這句話一出,原本還相談甚歡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滯。

  在無定宗並無爭鋒之心的情況下,劍宗如今隱隱被推崇為正道魁首。俞夏身為劍宗首席弟子,這個身份按理來說是很具有信服力的。

  但衡玉也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俞夏。

  ——心境比試時水平忽低忽高。

  ——神魂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邪魔之氣。

  ——對劍道的感悟高得驚人……

  當然,還要加上現在這一條:俞夏是怎麼根據異動,推測出此地是合歡宗大能的坐化之地?

  被質疑的俞夏先是有些錯愕,很快平靜下來,微微一笑。

  反倒是他身側的舞媚輕擰起眉,瞥衡玉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該不該說。無奈之下,她轉頭看向俞夏。

  俞夏回以安撫的眼神,這才用那清朗疏越的聲音對衡玉說:「洛主會有這種擔憂,我很理解。此事涉及到我的一些隱秘,原本不便細言,但事關接下來的合作……」

  他話音微頓,還是接著道:「如果佛子對我使用測魔陣法,應該能發現我的神魂周圍沾染有淡淡的邪魔之氣。」

  他說得平靜,一副不怕了悟會因此把他當成邪魔的坦然模樣。

  然而……這件事吧,在場另外三個人早就知道了,所以每個人都表現得很平靜。

  不明情況的俞夏心下暗贊他們夠淡定。

  尋常情況下,他說自己身上沾染有邪魔之氣,對面的人怕是得立馬翻臉誤以為他墮為邪魔了。

  「這股邪魔之氣,是我吞噬的神格裡帶有的。享受了神格的好處,自然也要承擔些後果,好在邪魔之氣並未侵佔我的靈魂,只是在周圍糾纏不休。」

  「神格?」安靜坐在旁邊的了悟不由出聲。

  「沒錯。」俞夏抬手蹭鼻,「好運罷了。」

  所謂神格,是化神修士隕落後,蘊含著他們畢生修為的識海沒有隨著他們消散於天地間,而是因為某些意外凝聚起來。

  神格裡基本會蘊含著化神修士的一縷意識和一部分修為。

  所以也有傳言說,隕落的化神修士可以憑借神格,奪舍他人而重活一世。

  只不過傳言終究是傳言,至少在《大陸典籍》中從未有關相關的記載。

  俞夏當時外出遊歷,意外進入一處秘境。撿到神格時,他誤以為那是顆普通的蘊含有純粹靈氣的寶物,隨手就將神格撿了起來。結果在觸碰到神格那一刻,神格竟直接融入他的丹田。

  俞夏苦笑:「這個神格存在太長時間了,不知道是哪位劍修大能隕落後形成的,邪魔之氣縈繞在它周圍而不散。我吞噬掉神格後,那幾縷邪魔之氣就轉而縈繞在我的神魂周圍。」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初融神格,即使裡面那抹意識早已被磨滅得差不多了,我在接收那抹意識裡的記憶碎片時,性格和心境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正因為有了那些記憶碎片,他在劍道上的感悟才會如此深厚。

  而白雲山的這處秘境,在記憶碎片裡有些許模糊的記載。俞夏結合宗門得到的消息和神格裡的記憶,終於確定此處是一位合歡宗大能的坐化之地。

  說到這裡,俞夏抬眸看向衡玉和了悟:「事情就是這樣,兩位如若還有疑問,盡管提出來。」

  他會這麼坦然暴露此事,有多重考量在。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現在神格已經徹底被他煉化完畢,別人就算覬覦神格也沒用。

  衡玉不得不感慨俞夏的好運。

  神格這種東西,真的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了。幾千年都難出一個。

  「難怪俞道友短短時間內已經到了結丹中期。」衡玉掐訣行禮,臉上露出幾分歉意,「俞道友的確不愧是劍宗首席弟子,先前法會上,如不是狀態不穩定,俞道友怕是要更加大放異彩。」

  俞夏苦笑擺手:「我能有這個修為境界,只是因為神格討了個巧罷了。反倒是佛子,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距離元嬰期只有一線之遙,這滄瀾大陸的一項記錄怕是又要被打破了。」

  「距離元嬰期只有一線之遙?」舞媚抬手捂嘴,詫異道,「這也太快了。

  了悟不願細說,雙手合十道:「貧僧也是討了巧。」

  他的確是取巧了。

  好在他的心境極高,這麼揠苗助長式的升級,並沒有造成他的大道根基不穩。

  見他不願多說什麼,舞媚識趣地不再追問。

  幾人換了話題,開始聊起現在到場的勢力有哪裡,又有多少元嬰期修士蟄伏在暗處,想要漁翁得利。

  一直聊了兩個多時辰,交換完所有信息,舞媚和俞夏退出飛毯,另外找了個地方休息。

  -

  別的不說,白雲山周圍的景緻還是不錯的。

  這裡和修士聚集的地方相距有幾里地,十分寧靜。

  秋冬過渡的時節,楓葉林火紅一片。

  火鳥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林間蹦來蹦去,色澤完全融入這片景緻裡。

  剛剛下過大雨不久,坑坑窪窪的地面積了不少泥水,衡玉不得不低著頭往前走,避免踩到泥水濺髒裙擺:「你覺得俞夏的說法可靠嗎?」

  了悟慢慢跟在她身後:「他的說法並無漏洞。」

  衡玉點頭:「對的,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但我又莫名覺得有幾分不安。」

  了悟想了想,瞧見衡玉前方枝杈橫生,又見她正邊回頭望他邊往前走,並未注意到前面的情況,直接伸手攔下她:「俞夏的話應該不存在隱瞞,畢竟他的事,在劍宗高層那邊未必是個秘密。如果他真的有所欺瞞導致你我出事,無定宗與合歡宗必然會進行問責。」

  他不擔心俞夏會欺瞞。

  但——

  會不會有什麼地方連俞夏和劍宗高層都忽略了?

  神格這種東西過於稀罕,滄瀾大陸的人對它瞭解並不深。

  衡玉被攔住去路,也不往前。

  她踮起腳,折掉了悟頭頂上的一片楓葉,擋在她左眼前方旋轉:「罷了,已經到秘境門口,總不能明知裡面有寶山,卻因為一點點莫名的不安而放棄進入其中。」

  所謂修士,竊天地靈氣,是與天爭渡的存在。

  長生大道不是在溫室裡安全生長就能求取得到的。

  「到時候我們多提防些。」了悟說,下意識拈起拇指和食指,做出撥弄佛珠的動作。

  直到兩指並未摸到那溫潤光滑的佛珠,了悟才想起來他已經將佛珠贈給衡玉。

  衡玉注意到他的動作,拈住楓葉尾端,用葉片尖端輕輕挑了下了悟的下巴。

  動作很輕,像是羽毛劃過一般。

  卻又撩人得很。

  「我之前放在你枕邊的那塊玉珮呢?」衡玉問。

  「在儲物戒指裡。」

  衡玉笑吟吟提議:「那塊玉珮的手感和佛珠不錯,你現在手邊沒有多餘的佛珠,不如暫時佩玉一段時間,如果覺得不習慣,就摩挲腰間掛著的玉珮好了。」

  至於把那串佛珠還給他?

  這是不可能的。

  況且真還了,他還未必高興。

  想到那枚玉珮的形制,了悟無奈一笑。

  他一身青色衣袍立於林間,一笑起來,就像是落滿霜雪的松。

  看似清冷出塵,又清雋挺拔。

  衡玉指尖那片楓葉就不自覺滑到他的唇畔。

  回過神後,衡玉睫毛顫了顫,食指拇指一鬆,夾在指尖的楓葉就輕飄飄落了下來,被風捲著飄來飄去,好一會兒才掉到地上徹底消停。

  太可怕了。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覺得他秀色可餐的。

  這種不知不覺就沉淪的滋味,等回過神來,當真無聲又驚心。

  衡玉走神時,了悟已經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款式精緻的木盒。

  看那熟悉的雕刻手法,木盒應該就是出自了悟的手。

  木盒掀開,一枚玉珮安安靜靜躺在裡面。

  玉珮的玉色裡夾雜有幾分緋紅,泛著柔潤溫醇的光,細細看去,才能認出玉珮刻成的是一個『衡』字。

  了悟把玉珮取出來,直接佩戴到自己腰間,手指不自覺摩挲起來:「很合適。」

  衡玉心底剛升起的幾分抗拒之意,又因為他一番舉動而完全褪去。

  ——她的心弦亂到這種地步了,憑借那小小的忘憂草種還能挽救回來嗎?

  衡玉低下頭把玩著黑色佛珠,也不說話,繞過面前那橫伸出來的枝椏,沉默不語往前走。

  了悟不明所以。

  他依舊像來時一樣,默默跟在她身後。

  -

  隨著白雲山內部靈力逐漸穩定下來,白雲山外的氣氛越來越火爆。

  滄州的散修、修仙世家和宗門都在伺機而動,衡玉把玩著懷中的歸一劍,神情平靜。

  半個時辰後,白雲山內部的靈力徹底穩定,一道從踏遠古歲月而來、帶著蒼涼的威勢在這片天地間彌漫開來。一道高大的門戶懸立高空,安安靜靜矗立在那裡,等待著修士們前僕後繼進入其中探尋裡面的秘密。

  這股波動,絕對高於滄州最強的那位元嬰中期修士。

  「應該是位化神期修士的坐化之地。」了悟判斷道。

  「化神期啊……」衡玉輕嘆,「裡面那位前輩估計是幾千載歲月前的人物了。」

  六千年前,隨著合歡宗最後一位化神修士隕落,合歡宗就沒有再出過一位化神修士。

  如若不是合歡宗底蘊極深,怕是早就要從第一流宗門的位置上掉落下來。

  缺乏頂尖戰鬥力,單是這一點,就讓合歡宗處於天然的劣勢。

  「我們要什麼時候進去?」衡玉下巴微抬,問對面的舞媚。

  開啟秘境的鑰匙是合歡宗少主玉牌。

  她們兩個不動,其他人自然只能在旁邊乾看著。

  舞媚那雙秋水瀲灩的眸子裡滿是淡漠:「直接進去吧。」

  「這麼好心?」衡玉眉梢微挑,笑道。

  舞媚冷笑:「反正秘境裡機關眾多,有想要爭奪機緣的想法,就要有赴死的覺悟。」

  了悟雙手合十,並沒發表什麼意見。

  弱肉強食。

  像這種修真界貫徹的鐵律,即使是慈悲出塵若無定宗,也很難插手做些什麼。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生死由命,佛修的憐憫並不耗費在此處。

  衡玉從飛毯上爬起來。

  她剛站穩,周圍就已經有不少急不可耐的築基期散修朝秘境飛去,想要盡早進入秘境爭奪機緣。

  但他們才剛靠近秘境,一抹光線亮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穿透那些散修的身體。

  身體四分五裂。

  鮮血從高空濺落。

  那些散修甚至沒發出過一聲哀嚎,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

  「竟是連靠近也靠近不了嗎?」

  「現在要怎麼辦?」

  「我們等等那些修仙世家和宗門的人吧,他們絕對不會甘心眼睜睜看著的。」

  修仙世家和宗門的人抱團,一些彼此認識的散修也有意識抱團。

  白雲山周圍的氣氛有些凝滯下來。

  就在衡玉和舞媚要動之前,有一行穿著黑色長袍、袖口內翻繡著青色竹紋的人動了。

  「是傅家的人!」有人驚呼。

  修仙世家傅家,滄州最大勢力。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一行人並未動身前往秘境,而是直直奔著衡玉四人而來。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選擇靜觀其變。

  傅家這邊,為首的是一位豔若春光的少年,抱著一柄青色長劍,比起其他人,他的長袍衣擺還繡著一株風骨崎峋的竹。

  他看上去並不大,面容停留在十六七歲的少年階段,卻已經有了結丹初期的修為。

  在他身邊,還跟著兩位結丹後期修士。這應該是傅家派來搶奪秘境機緣的陣容。

  「佛子,三位道友。」來到了悟他們面前,少年直接掐訣問好,自我介紹道:「我姓傅,名陌深,是修仙世家傅家的人。」

  「傅道友好。」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衡玉幾人弄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修真界格外看重禮儀,幾人也一一向傅陌深回禮。

  傅陌深曾經參加過十二年前那場法會。

  法會主要是十三大宗門的盛會,但同樣歡迎各大勢力精心栽培的年輕修士參與其中,一同進行角逐。

  他在滄州年輕一輩裡難逢敵手,又出身修仙世家大族,即使不是那種狂傲的性子,終究是有些自視甚高,卻在眼前人面前狠狠受了挫。

  可惜眼前這位如清風明月般的佛子,怕是早就忘了他這個對手。

  彼此介紹清楚身份後,傅陌深開門見山問道:「諸位,敢問你們是無意中路過此地,還是特意而來。」

  「無意又如何,特意遠道而來又如何?」舞媚那雙桃花作骨繪成的眉眼,裡面的光泠泠如月。

  傅陌深抬手一揮,布了道結界阻隔聲音,這才看向衡玉和舞媚,直言道:「兩位道友應該是合歡宗少主吧。」

  他能識破她們的跟腳,主要還是舞媚的行事作風太有合歡宗標志。

  「的確如此。」衡玉也不在這些小事上隱瞞,果斷承認,「不知道友前來是有何指教。」

  傅陌深道:「指教不敢當,但我手上有幾個與秘境有關的消息可以與諸位交換。」

  衡玉揚眉,笑而不語。

  傅陌深知道對方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笑了下,直言:「滄州畢竟是我傅家的大本營,白雲山距離我傅家祖地並不遠。幾百年前,此處秘境曾經洩露出過幾分氣息,被我家老祖察覺到。這些年裡,傅家一直沒放棄過查找秘境,也算是收集到不少消息——」

  「比如,我們查到,此處秘境極有可能是合歡宗始祖東霜寒的坐化之地。」

  傅陌深此話一出,舞媚臉上先是浮現驚喜之色。

  慢慢地,驚喜沉澱下來,她的眼裡多了幾分灼熱。

  ——那可是創造出合歡宗諸項修煉法門的宗門始祖啊,若她有機會得到始祖的傳承,在雙修一道豈不是能走得更加平穩一些。

  衡玉突然牽住舞媚的手,指腹從她細膩的手腕一劃而過 ,冰涼的觸感讓舞媚回過神來。

  舞媚別開眼,掩去自己剛剛的失態。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平靜道:「傅道友為何願意與我們分享這個消息?」

  「其一,若我所料無誤,秘境開啟的關鍵肯定在兩位身上,其二,是我滄州傅家有事相求。」

  傅陌深臉上多了抹沉重之色。

  「我們傅家查詢古籍時,發現東霜寒前輩曾精心侍弄過兩株極光之晨的幼苗。如果那棵幼苗完好無損,現在只怕已經是萬年靈植。」

  「傅家想拜託兩位,在進入秘境深處時,如果遇到極光之晨,能夠將它帶出來,再將其中一株售予我們,傅家絕對會給出讓道友滿意的報酬。」

  「用幾個消息換道友的一個承諾,對傅家來說並不吃虧。」

  他們不是把這麼珍貴的秘境傳承直接拱手相讓,只是想多留一個後手而已。

  畢竟是合歡宗始祖的坐化之地,傅陌深用腳想也能想到,秘境對合歡宗的少主到底會有多偏袒。

  極光之晨。

  這是煉製元嬰期延壽丹的一味主藥,非常稀少。

  一聽這話,衡玉就清楚了。

  傅家那位元嬰中期的老祖,聽聞已經活了上千年,壽元將近了。

  傅家除了那位老祖外,再無第二個元嬰期修士,一旦那位老祖隕落,傅家的勢力絕對會迅速縮水,許多對傅家虎視眈眈的勢力都會趁他病要他命。

  所以傅家當然要不惜代價為那位老祖延年益壽,至少要讓他撐到傅家再出一位新的元嬰期修士為止。

  衡玉抿唇,卻沒有鬆口。

  極光之晨太珍貴了。

  這樣東西珍貴到,無數元嬰期修士願意為此蜂擁而至,不惜砸下自己的半數身家。

  「如若有機緣找到極光之晨,我們肯定是要帶回宗門。不過宗門煉製出延壽丹,可以優先售一顆給傅家。」頓了頓,衡玉笑,「當然,這一切都是理想條件。畢竟誰也不知道,始祖是否真的栽培了兩株幼苗,那兩株幼苗又是否沒有毀於歲月中。」

  傅陌深眼裡閃過失望。

  一株極光之晨,可是能煉製出四份延壽丹。

  不過轉念一想,一顆延壽丹能延壽兩百年,多爭取來的兩百年時間也夠他突破到元嬰期,撐起傅家了。

  「我希望一切都是理想條件。」傅陌深哈哈一笑,坦誠道。

  頓了頓,傅陌深還給出了一個非常具有份量的承諾:「沖著道友這番承諾,在秘境裡,如若有其他勢力暗中對你們下手,我傅家瞧見了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的皮囊看似年輕,但從他少年時期開始,就一直被精心按照世家家主的標準進行教養。

  這番承諾,讓衡玉幾人對他的印象更好了幾分。

  事情談妥,傅陌深袖子一拂,化去之前佈置出來的結界。

  萬眾矚目之下,衡玉和舞媚也不再耽擱時間,取出玉牌飛到秘境前,將靈力注入到玉牌裡。

  隨著靈力的注入,玉牌背面的合歡花浮雕像是要活過來一般,栩栩如生,隱約有幽香飄散出來。玉牌正面的繁瑣紋路在半空中凝聚而成,猛地朝禁閉著萬年之久的秘境大門飛去。

  兩道紋路與大門的光幕互相僵持。

  小半刻中後,在眾人的注視下,兩道紋路融入大門裡。

  隨後,那扇大門緩緩開啟,好似有什麼遠古巨獸從沉睡中被世人驚醒。

  當大門開啟到最大,裡面什麼動靜都沒有,但卻又濃濃的危險感籠罩在眾人心頭。

  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藏在暗處,安安靜靜張開了巨口,等著他們這些尋寶的修士自投羅網。

  「走!」舞媚深吸口氣,定了定心神,喊了一聲,轉身拉著俞夏往裡面飛去。

  衡玉不動。

  下一刻,了悟來到她身側:「我們走吧。」

  兩人直接穿透光幕進入秘境世界。

  傅家的人紛紛看向傅陌深。

  傅陌深長長吐了口濁氣,臉上是遏制不住的驚喜:「我們也走!」

  等傅家的人也進去,其他勢力和散修全部動了起來。

  一刻鐘後,原本還熱鬧喧囂無比的白雲山外,已經空無一人。

  秘境的大門在開啟兩刻鐘後,終於緩緩合上,氣息徹底收斂下來,引入虛空再也尋不到蹤跡。

  就算是化神修士趕來白雲山查看,也查不到秘境的蹤跡,除非它再一次開啟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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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山洞裡霧氣灰濛蒙一片,能見度極低。

  了悟進入秘境,剛剛睜眼,就發現自己身處其中。他伸展了下垂在腰側的五指,低下頭看去,卻沒辦法透過這片灰濛蒙的霧氣看清自己舒展五指的動作。

  了悟伸手往旁邊摸索一番,借著那些凸起扎手的石塊,確認自己現在就身處於一片山洞中,

  能見度這麼低,危險一旦靠近,視線怕是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捕捉到攻擊的來襲。

  了悟乾脆閉上眼睛,打算接下來主要依靠聽覺。

  他沉下心時,才發現體內空空蕩蕩,沒有找到絲毫靈力存在的跡象。

  了悟微微擰眉,這處秘境比他想像的還要奇異。

  「洛主,你體內還存在靈力嗎?」了悟問了聲。

  無人應答。

  了悟又喊了聲。

  他想了想,自從自己站穩後,的確沒聽到旁邊有其他人的動作傳來,想來是進秘境時,他們是被分散開傳送的。

  了悟的神情逐漸冷了下來,不再耽擱時間,隨意挑了條路往前走,打算盡快突破這一關卡。

  才往前走了兩步,整個山洞開始震動起來,天旋地轉。

  了悟借著凸起的山壁穩住自己的身體,攙扶著山壁繼續往前走。

  大概走了幾百米,地面的震動不僅沒有停止,山頂還一直在掉落碎粉末和碎石塊。不小心將它們吸入鼻中,了悟被嗆得咳了好幾聲。

  了悟用袖子遮掩口鼻,扶著山壁磕磕絆絆前行。

  有時候山洞晃蕩得太狠,了悟收力不及時,膝蓋、腰側甚至是額頭,都在亂石凸起的山壁上撞了好幾下。

  不消一會兒,大片淤青就出來了。

  感覺到從大腿外側蔓延開的疼痛,了悟低下頭瞥了眼,看不清楚,只是他忽然想起什麼,連忙把腰間掛著的那枚玉珮小心解下來。

  用指腹摩挲一番,確定它毫無破損才輕輕鬆了口氣,了悟連忙把它塞進領口裡。

  越到後面,山壁的震動越來越瘋狂。

  了悟半邊身體和山壁摩擦,一開始還覺得火辣辣的疼,到最後,已經麻木到視若平常。

  他的步伐不快,但一直堅定,步速沒有因為外界的變化而減緩下來。

  從眼角再到眉梢,都不曾因為疼痛而出現過一絲波動。

  陡然之間,天旋地轉,他的大腿內側被一塊長而尖銳的石壁狠狠刺穿,幾乎透骨而過,險些要對穿他的大腿。

  了悟身體不由失重,尖銳的疼痛刺激他的大腦,讓他下意識閉緊雙眼。

  等了悟再睜開眼時,星斗滿天,他僧衣染血安靜躺在松柏樹底下。

  突然能視物,了悟抬眸凝視著那枝葉繁盛的松柏樹,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的場景。

  其實這種危險未知的情況,他是不想因為任何情緒而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可是想念那位姑娘,又已經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罷了,先找到洛主吧。」

  了悟低低說道,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這個動作,加劇他大腿內側傷口血液的流速。溫熱的血液絕大多數都滲透進粗糙的地面,有些則被僧袍吸收。

  月色之下,僧衣像是被水浸濕。

  就在了悟剛要站起來時,有一雙纖纖素手從身後伸過來,要扶住他的身體。

  了悟下意識往旁邊一避,背脊靠著松柏樹幹穩住身形,雙手合十看著面前這面容嬌俏、衣著暴露的少女。

  少女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身上的紗裙基本只將她最緊要的幾個部位擋住,露在外面的大片雪膚在月色的映照下,猶如這世間最精美的玉器,溫潤而有光澤。

  「你受傷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少女驚道,下意識又要過來扶他。

  見他再次避開,少女氣得跺腳:「你這禿驢,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只是想查看一下你的傷勢,再為你療傷罷了,你可莫要不識好人心。」

  了悟平靜道:「施主言重了。貧僧知道自己的傷勢,只要找些止血的藥物來便能很好的遏制傷勢。」

  說完這一整段長句,了悟壓著嗓子咳了好幾聲。

  止血的傷藥啊……

  少女眉目流轉,哼道:「那你跟我走吧。」

  她見多了擺出正人君子模樣、看似不著女色的偽君子,等會兒必要叫這和尚好看!

  -

  衡玉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桃林裡。

  桃花紛紛揚揚落下,像是一副徐徐展開的春日畫卷。但還沒等人感慨一番畫卷的美好動人,那些落下的花朵突然變成鋒利的刀片,鋪天蓋地向衡玉襲來。

  衡玉下意識要催動靈力。

  但這一催動,她才發現自己體內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

  顧不上出現驚慌失措這一類的情緒,衡玉隨手將歸一劍抽出劍鞘,挽了個劍花使出劍訣,利用歸一劍擋住襲向她要害之處的桃花。

  至於攻擊其他地方的桃花,她能顧得上便顧,顧不上便當作看不到。

  叮叮噹噹。

  堅硬的桃花與劍身碰撞,發出尖銳而刺耳的響聲。

  刺耳到衡玉實在想封閉自己的聽覺。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衡玉的手臂和腿上就被劃出一道道細小的血痕。

  好不容易化去所有攻擊,衡玉的身體有些脫力。

  她覺得臉上有些異常的熱,抬手用指腹一抹,才發現是濃稠的血液從傷口那裡一點點滑落下來。

  確定桃林周圍暫時沒有危險,衡玉一手握劍,隨意挑了個方向往前走,打算先離開桃林。

  毫無疑問,秘境各個地方都蟄伏著未知的危險。

  桃林這裡的攻擊對她來說並不可怕,但一直龜縮在裡面不出去迎接其他的危險,未必就是什麼好事。

  而且——她還想和了悟匯合。

  才剛一腳邁出桃林,失重感突兀出現。

  衡玉直接撲倒在地上,歸一劍脫手被甩出去。衡玉顧不得看是什麼東西絆住了她,連忙往前爬想要重新將歸一劍攥住——沒有靈力,再丟了武器,她在這秘境裡就危險了。

  但剛往前爬了不到半米的距離,指尖已經險些打到歸一劍劍柄時,身後的拉力變得劇烈起來。

  衡玉咬唇,死死往前伸手,勾到歸一劍後迅速翻了個身從地上坐起來,無堅不摧的歸一劍狠狠斬向前,沒入桃樹的軀幹裡。

  桃樹劇烈顫抖起來,發出更加尖銳的叫聲:「該死,所有外來者都該死。」樹幹迅速伸長,變得像是藤蔓一樣,靈活而瘋狂地在空中抽打。

  趁著這個空隙,衡玉看向自己被扯住的腳踝。

  果然,她的腳踝是被樹枝纏住了。

  歸一劍從桃樹軀幹裡抽出來,劍身上滿是綠色黏稠液體。衡玉用劍砍斷纏住她腳踝的樹枝,躺在地上連滾幾下,滾出桃樹的攻擊範圍後才站起來。

  「桃妖?」衡玉舉劍對著它。

  桃樹被砍了兩劍,正在抽氣,聽到她的話頓時不爽:「什麼妖怪,我們桃樹一族修的是靈植一道。」

  「那你還敢妄造殺孽?」衡玉冷笑。

  桃樹愣了兩下:「殺你這個外來者也算造殺孽?」

  它嘟囔道:「可是這個秘境的主人早就下了命令,說有外來者闖入打擾她的安息,全部殺無赦。」

  衡玉:「……」這棵桃樹,智商好像不太行,這麼容易就暴露了信息。

  輕咳兩聲,衡玉也顧不得清理歸一劍,直接將它收入劍鞘中:「我不是壞人,你看,我現在沒有拿劍對著你了。」

  桃樹:「……那你剛剛砍我那兩劍?」

  「砍你兩劍是為了自保。」衡玉並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試探性地把別在腰間的玉牌取出來,在桃樹面前揮了揮,「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秘境既然要用合歡宗少主的身份玉牌才能開啟,那這樣東西在秘境裡會不會是一種信物?

  試探一下,如果真的猜對了絕不吃虧。

  「啊……」桃樹懵了懵,在身份玉牌裡感應到熟悉的氣息,「這是主人的氣息。」

  衡玉一本正經忽悠道:「我和你主人有天大淵源,你不能殺我,反而應該幫我找到你的主人。」

  這棵桃樹天真無比,而且實力不算高,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威脅。

  倒是可以暫時與它合作。

  -

  高大的殿宇裡裡外外都很清冷。

  月霜花盛開在大殿台階上,冰冷的氣息從它們的花瓣裡飄出來,越發為這座殿宇增添涼意。

  女子抱著一隻毛髮蓬鬆的小獸,赤腳踩在殿宇的樓梯上。裙擺拂過月霜花,月光照見她的秋水明眸。

  她的容貌明明年輕無比,一雙眼睛卻似萬年雪山那永不停歇的風雪,冰冷而毫無波瀾,空寂得毫無生氣。

  她像是感應到了些什麼般,唇角多了幾分笑意。

  於是這張驚豔到不像真人的臉就多了幾分真實的溫度。

  「倒是聰明,這麼快就掌握了主動性。」

  女子撫摸著小獸的背脊,擼得小獸咕咕咕舒服叫喚:「不過,這點小聰明可不夠啊。」

  女子繼續往前走,很快走進殿裡。

  大殿角落擺著幾面高高的書架,最外面那層書架擺著的都是些普通古籍。

  但繞過最外面那層書架,裡面的所有書——都是佛經。

  女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一本佛經從書架上抽出來。

  她躺倒在地上,翻開佛經隨意翻看著。

  看了好一會兒,女子側頭,問盤縮在她身邊的小獸:「那個無定宗和尚在欲界裡待得怎麼樣了?」說到這裡,她沒忍住哼了一聲,「無定宗的人居然也敢進來,當真是不怕死。」

  小獸咕咕咕叫了幾聲,回答她的問題。

  女子蹙起眉來,似乎很不滿意小獸給的答案。

  「這個和尚是什麼來頭啊……哎,可惜剛剛從沉睡中醒來,實力暫時不濟,不然我定要親自去會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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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1: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佛門將世界分為欲界、色界和無色界。其中,欲界指的是沒有擺脫世俗七情六欲的眾生所處境界。

  當然,秘境裡的欲界,只從字面意思來理解就好了——

  欲望之境。

  了悟的背脊靠著石壁。

  他現在處於一個溫泉邊上。

  灰色的僧袍還沾染著血跡,因為剛剛的走動,大腿的血跡流得更歡,他的臉色也越發蒼白。

  被那少女半強硬帶到溫泉邊,她直接從地上拔了一朵花,隨手拋到了悟面前,告訴了悟只要飲下這朵花裡的花蜜就能止血,他們當地人平常打獵受了傷都是這麼做的。

  腿上的血是必須要止住的。

  了悟握著那花朵,微微蹙眉,歉意道:「施主,這裡可有外用的傷藥?」

  這裡不是什麼善地,而是充滿未知危機的秘境。他不敢隨意入口秘境裡面的東西。

  少女有些惱羞成怒:「你這是信不過我?」

  了悟臉上歉意更濃:「抱歉。」卻並沒有改口的意思。

  「如果施主不方便,貧僧會自己去尋找。剛剛麻煩施主了。」

  見他轉身欲走,少女劈手,直接奪走他手上那朵花。

  拔掉花蕊,直接將花蜜連同核桃大小的花朵一塊兒塞進他的嘴裡,強硬地讓他將花蜜嚥了下去。

  吞下花蜜不過幾秒,大腿上的血跡便順利止住。

  效果快得驚人。

  還沒等了悟鬆口氣,心下覺得自己誤會了少女的好意,有一股灼熱從他的背脊迅速蔓延開來。

  少女笑起來,語氣毫無誠意地道歉:「剛剛忘記告訴你了,這花的確能迅速止血,只是在這欲界裡,絕大多數植物都兼具催情作用。而作用越大的花,催情效果就會越好。就連欲界裡的空氣都有淡淡的催情作用,你避無可避。」

  「你肯定會喜歡的對吧。」少女的手伸過去,想要撫摸了悟的臉龐。

  這樣俊秀的男人,在欲界裡太少了。

  而且他越是聖潔克制,越是克己漠然,越是能讓人升起征服的欲望,讓他的眉眼為自己染上別樣的色澤。

  了悟再次避開,忽略掉身體的異樣,聲音平靜連一絲夾雜著情慾的喑啞都無:「不論如何,貧僧都要多謝施主施以援手,還請施主早些離開,免得貧僧不小心傷了施主。」

  少女垂眸,似是無意似是暗示地瞥了他腿間一眼,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

  她這番動作大了些,腰肢舒展開,身上的紗裙太過輕薄,反而往下滑落些許,胸上的雪膚暴露得愈發多。

  只可惜,面對著這麼美好的春色,對面的人早已閉上眼,雙手合十默念經文。

  少女不滿,直直往他身上倒去。

  但她身上沾染有過人命,靠近了悟時,他身上散發的功德金光被經文加持著,少女被功德金光刺傷,壓根沒辦法靠近他。

  少女氣惱了下:「不想讓我靠近你?怎麼,都到這時候了還在裝正人君子?」

  「好,既然你不想讓我染指,那我就把你帶到溫泉邊上,相信我那些姐妹們會對你感興趣的。」

  說到這裡,少女又笑起來,容貌嬌俏而天真無比。

  「我懂了,你是覺得一對一不刺激,想要讓我的姐妹們都來一起伺候你對吧。放心,你長得這麼俊秀好看,我肯定會滿足你的。」

  -

  從進入秘境到現在,衡玉手中的歸一劍就沒停止過揮動。

  一開始她還以為忽悠住桃樹,接下來就能輕鬆安全很多。

  誰想那桃樹直接帶著她到一個山洞邊,在衡玉趴著查看洞裡的情況時,桃樹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以雷霆萬鈞之速將她推進山洞裡。

  衡玉一個身形不穩,翻身掉進幽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底的山洞裡。

  她一臉茫然,耳邊只有呼嘯的狂風時,山洞外傳來桃樹的尖銳叫聲:「我這是在送你去見主人,你不用謝我。之前你刺我的那兩劍就當一筆勾銷吧。」桃樹大概還覺得自己很大方,嘟囔道,「這全都是看在秘境主人的面子上。」

  衡玉:你這是在送我去見秘境主人嗎?你這是在送我命!

  她已經往下掉了好一會兒,速度越來越快。

  實在怕自己掉到底下粉身碎骨,衡玉將歸一劍刺入山壁裡,減緩下墜的速度。

  靠著這樣的辦法,一刻鐘後,衡玉降落洞底,沒有性命之憂,但手臂和腿被震得發麻,手中的歸一劍險些再次脫手。

  剛從地上站起來,衡玉就和一群有微弱靈力的蝙蝠狹路相逢。

  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殺光蝙蝠,相當於人類煉氣巔峰、三人高的蜘蛛圍著山洞瘋狂追殺她。

  好不容易把那幾十頭蜘蛛都給反殺,衡玉渡河時險些被食人魚分屍,只能繼續舉劍揮動武器殺魚……

  等把食人魚殺完上岸,衡玉衣服完全濕透,渾身精疲力盡。

  最尷尬的是,沒有靈力護體,她現在就是個普通凡人,自然會感到飢餓。

  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衡玉長嘆口氣,思考著要怎麼解決自己的食物問題。

  「你就是小桃子說的,那個攜帶信物的姑娘嗎?」暗處突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衡玉側頭看去,臉上不動聲色,只是越發握緊手中的歸一劍:「是我,請問老者是?」

  一顆杏子樹從暗處跳了出來:「姑娘遠道而來,我們怎麼能不款待一二呢?」

  走到近前,從自己的樹枝上摘下幾個熟透的杏子遞到衡玉面前,忍痛道:「姑娘吃吧。」

  衡玉:「……」

  好……好樸實無華,又就地取材的款待啊。

  這算什麼情況?

  衡玉想了想,好像有些摸到秘境主人的想法了。

  她伸出手,接過這幾個杏子:「多謝老者。」

  沒等衡玉多問什麼,杏子樹就咻地一下跑回到暗處,迅速不見了蹤影。

  衡玉:「……」

  行吧。

  她原本想洗一洗杏子,但想了想河裡鋪天蓋地的食人魚屍體,放棄了。

  還想用袖子擦一擦杏子,不過想了想自己在地上各種摸爬滾打,她的袖子未必有杏子乾淨,於是也不再糾結,直接抓緊時間吃杏子,借著杏子勉強墊墊肚子。

  -

  十幾個各有春秋的少女在溫泉裡沐浴,歡笑聲、撥弄溪水的聲音在溫泉周圍響起。

  她們身上的紗裙本就輕薄而暴露,泡在水中,裙子直接緊緊貼著肌膚,勾勒出完美而誘人的曲線弧度。

  了悟在溫泉邊的假山旁。

  他緊閉雙眼,雙手合十誦讀經文,神情平和猶如春日裡最和煦的風。

  催情藥效來勢洶洶,他的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透。

  就連呼入體內的空氣都有著催情藥效,他幾乎避無可避。

  最好的為身體降溫的方式就是泡在水裡,可是,溫泉裡有女子在裡面嬉鬧。他便只好盤坐不動。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看後背的冷汗,單是看他清風明月般的臉,會讓人有種奇怪的錯覺——眼前這個人似乎不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他的神情就這麼平平淡淡,連眼尾都不曾紅上些許,額頭也不曾冒出冷汗,實在很容易讓人覺得沒多大誘惑的成就感。

  他這麼冷靜自持,倒是越發撩撥其他人的心弦。在溫泉裡玩著,想要伺機勾引他的女子們按捺不住了。

  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踩著溫泉水,從水裡慢慢走上來。

  月光灑在她的脊背上,讓她整個人清冷無比。

  她身上的清冷氣質與暴露的衣著交織在一起,非常矛盾,於是更容易讓尋常男人覺得刺激與血脈噴張。

  「聖僧。」女子走到了悟面前,聲線平和,與衡玉的聲線有些奇妙的相像。

  了悟誦經聲音微頓。

  但這樣疏遠的稱呼是絕不可能出自衡玉的口,於是他又神色如常繼續誦經。

  女子卻覺得他這個反應擺明了是有機可趁,微微彎下腰來,纖細到驚人的腰肢彎出誘人的弧度,話語裡滿是露骨的暗示:「聖僧,以前肯定都是你在渡別人吧,有沒有人渡過你?你現在這麼難受,不如讓我來渡你出這片苦海吧。」

  了悟覺得她這番話有些好笑,於是唇角就輕輕彎了下,原本還冷清的眉眼也柔和不少。

  沒有睜眼,他直接伸手,從懷中掏出那枚玉珮。

  摩挲著那塊溫潤的玉珮,了悟繼續誦經。

  他這樣的反應,著實讓人誤會。

  女子心中自得,唇角輕輕勾了起來,呵氣如蘭:「聖僧是想到什麼高興事了嗎,能不能與我分享一下。」

  了悟終於開口,語氣平淡:「施主還是早些離去為好,貧僧不欲傷人。」

  女子低低笑了起來:「聖僧,你現在這樣算不算是褻瀆了佛祖。反正已經褻瀆了佛祖,再進一步做些什麼也不過分對吧。」

  「貧僧叩佛之心從未動搖,談何褻瀆了佛祖。至於其他,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貧僧一介凡人,自然也擁有這些感情。」

  女子的聲音裡帶了淺淺的責備:「既然你都說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那你現在這麼隱忍克制,不是在違背人倫之理嗎?來吧,陪我在慾海裡沉淪,轉修歡喜佛不開心嗎?」

  本就說不通,了悟也不打算再費口舌。

  他閉上眼繼續誦經,一是為了平心靜氣克制慾望,一是為了趁機找機會離開此地。

  女子終於惱了。

  這個和尚是怎麼都說不通的對吧。

  她直接上前,就要靠在了悟身上。身上的紗裙已經開始慢慢從軀體滑落下去。

  這種情況下,了悟用不了靈力,但他體內的佛骨卻是不受限制。

  了悟輕輕催動佛骨的力量,整個人身體周圍都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暈,令自己百邪不侵,無人能夠違背他的意識而靠近他。

  -

  「先天佛骨!」

  殿宇裡的女子愣住。

  一個不慎,手上舉著的經書掉下來,狠狠砸在她的臉上。

  女子臉色微變,連忙將經書拿開,坐起來小心檢查經書是否有損傷和髒污,確定它一如既往後,女子悄悄鬆了口氣,才有心思繼續關注剛剛的事情。

  「居然是先天佛骨。」女子從地上站起來。

  「佛門又出了一位佛門之光嗎?怪不得面對欲界依舊進退從容。」

  女子微微眯起眼,神情晦澀淒豔:「他為什麼要進來秘境……我不方便出手,還是讓那兩位小姑娘過去試探吧……噢對,有個小姑娘雖然是宗門少主,卻已經不修雙修之道。」

  對此,女子倒是沒什麼不滿。合歡宗幾乎是媚修,但不代表弟子只能求這種長生大道。

  大道只有適合與否,不能強求。

  「……罷了,那就派另一個人去試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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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1: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這個秘境,實在是坑爹得很。

  大大小小的秘境,舞媚至少也去過五六次,還是第一次聽說秘境會封印修士的靈力,讓修士像個凡人一樣接受歷練。

  她從一進入秘境開始就在吐槽,現在蜘蛛追殺得狼狽不堪、險象迭生時,心裡更是沒忍住罵了又罵。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到大腿早已力竭軟下來。一個不注意,沒看到面前那塊巨石,舞媚被石塊絆倒直接倒在地上。她「啊」的尖叫一聲,也顧不上查看自己哪裡被磕著絆著,連忙趴在地上順勢滾了兩圈,做出閃避動作。

  她的反應已經很快了,但剛剛摔倒的過程還是耽擱了時間,本來就距離她不遠的蜘蛛迅速和她貼近了距離。

  鋒利的蜘蛛腿已經狠狠劈斬而下,舞媚都能聞到鋪面而來的腥臭味道。

  蜘蛛腿比利刃還鋒利,帶出刺耳的破空聲。

  舞媚嚥了嚥口水,咬咬牙拔出自己腿上別著的匕首,準備進行殊死一拼時,旁邊突然冒出一股吸力,一把將她拽緊黑洞裡。

  蜘蛛腿落了下來,卻斬了個空。

  靈智不高的蜘蛛感應不到敵人的氣息,在原地轉了兩圈,迷迷糊糊走開了。

  另一邊,舞媚已經從山洞裡出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密林裡。

  雖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但好歹她現在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心神一緊一鬆之下,舞媚渾身癱軟倒在地上,手撐著泥土大口喘氣,緩解因為劇烈奔跑後撕扯般疼痛的胸口。

  結果吸了幾口氣,她慢慢察覺出不對來——身為合歡宗少主,她對於催情之類的東西非常敏感,這個地方的空氣裡分明包含著淡淡的催情藥物。

  微微擰起眉,舞媚環視四周,思索著這是什麼地方。

  在她打量之際,有一道辨不清男女的聲音在舞媚的腦海裡回響:「勾引無定宗之人破戒。」

  這道聲音冰冷無情。

  短短幾個字,與其說是商量口吻,不如說是直接在命令舞媚。

  舞媚:「……」

  那所謂的無定宗之人,是她想的那一位嗎?

  不是,勾引那位破戒,讓洛主上不是比她上更乾脆嗎?

  難道這是秘境主人給她設的考驗?那洛主的任務是不是要去勾引俞夏?

  嚥了嚥口水,舞媚試探性問道:「如果攻略成功,有什麼獎勵嗎?」

  等了好一會兒,那道不辨男女的聲音也沒有回答。

  舞媚:「……」

  這樣就很小氣。

  這麼艱鉅的任務,好歹也該開出些誘人的條件吧。

  什麼好處都沒有,反倒會破壞掉她和洛主塑料的同門之情。舞媚自我感動地想著:她一定會努力維護這段脆弱的同門之情!

  反正她覺得勾搭佛子也是白勾搭。

  直到現在,她都覺得洛衡玉能撩撥得佛子到這種地步,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想通之後,舞媚還是決定去和了悟匯合。

  在這種地方,兩個人一塊兒行動,當然是比一個人行動要好。她的體質特殊,也不會受空氣中這些催情物質的影響而做出什麼失態的事情。

  附耳認真傾聽一番,舞媚順著前方隱隱約約的水流聲走去。

  幾步之後,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溫泉水霧氣蒸騰,將在溫泉裡嬉鬧的十幾名少女籠罩住。

  月光之下,她們像是會噬人心魄的妖女,一顰一笑都有些不真實。

  溫泉邊上,身穿僧袍的和尚盤膝坐著,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圍在他身邊,似乎是在伺機勾引。

  舞媚暗暗吹了聲口哨。

  這女人誰啊,這麼大膽,不會也是那道聲音指使的吧。

  她眼珠子轉了下,樂呵著行俠仗義:「混賬!放開佛子!」

  這聲音一喊出來,溫泉裡、溫泉邊上的女人都側頭向她看過來。

  就連始終緊閉著眼誦讀經文,借此克制慾望的了悟,也緩緩睜開眼睛,平靜無波的視線投向舞媚。

  被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舞媚輕咳兩聲,認真而誠懇地對了悟道:「佛子,我總算找到你了。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反正不管救不救得了,先把一頂高帽戴在自己的頭上總是沒有錯的嘛。

  -

  衡玉不知道自己在山洞裡殺了多久。

  反正被追殺個兩三次,等到餓得受不了,就會有各種樹蹦噠出來,給她送上水果。

  借著水果暫時能填飽肚子,但精神上的虛弱是水果無法填補的。

  衡玉一直在揮劍揮劍,幾乎沒有太多的喘息時間,握劍的右手肌肉酸脹,好幾次,在對敵時她都懷疑自己手中的劍隨時會被甩出去。

  如果說肌肉酸脹,還能靠著毅力繼續堅持,那精神方面就格外磨人。

  為了應對周圍的惡劣環境,以免有妖獸突然冒出來偷襲她,衡玉時時刻刻保持著警惕。她從進入這個地方開始就沒睡過覺。

  精神緊繃到現在,早已經疲憊不堪。

  在她覺得自己即將到達極限前,衡玉眼前的場景變了。

  她來到一片沙漠裡。

  視線裡黃沙漫天。

  天邊的太陽灼熱到刺眼。

  沙子被太陽曬了這麼久,溫度升得非常高,衡玉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感覺到熱氣直往腳底鑽上來。

  警惕片刻,確定周圍並沒有危險後,衡玉也顧不上其他,直接倒在沙子上劇烈喘息。

  過了很久,衡玉被曬得滿頭大汗。

  「必須要去找水源了。」衡玉低低嘆口氣,從沙上慢吞吞爬起來。

  正準備往前走,後面突然傳來一道喊聲:「洛主?」

  這個聲音還算耳熟。衡玉轉身,臉上泛起淡淡的笑容:「傅道友。」進入秘境這麼久,她總算碰到其他人了。

  傅陌深大步朝她跑來。

  直到近前,他高興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洛主。」

  「傅道友怎麼會在這裡?」衡玉問道。

  傅道友正想回答,但餘光掃見她的衣擺都是灰塵和血漬,臉上也有不少汗水,拍了拍額頭:「是我疏忽了,我先帶洛主去附近的綠洲,再和洛主交流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吧。」

  「也好,麻煩了。」衡玉道謝。

  一腳深一腳淺踩在沙子上,衡玉隨口一問:「傅道友除了碰到我,還碰到過其他人嗎?」

  「有的。」

  「有碰到佛子嗎?」衡玉連忙問。

  傅陌深說:「這倒沒有,碰到的基本都是滄州本地的修士。哦對,我倒是碰到了俞道友,不過俞道友實力高強,他通關速度遠遠高於我,我就識趣地沒有與他進行合作。」

  這麼一番話倒是透露了不少消息。

  衡玉可以肯定,她經歷的這些事情和傅陌深他們經歷的完全不同。

  看到俞夏,沒看到了悟,那進入秘境到現在,了悟又被傳送去了哪裡?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

  了悟沒遇到什麼危險。

  那些糾纏不清的女人通通被舞媚攔住,隨後舞媚讓他一直朝東邊走,走得越遠越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地方應該是欲界。」

  「按照古籍上的記載,東邊空氣裡的催情物質最為稀薄,佛子待在那裡會比較好。而且那裡應該沒什麼人煙,比較安全。」舞媚平靜而友好地建議道。

  其實泡溫泉倒是可以舒緩慾望。

  但溫泉水裡的催情物質很濃,到時候誰知道是舒緩了,還是進一步加重了慾望。

  還不如找個空地坐著。

  了悟雙手合十向舞媚行禮。

  原本想道聲謝,但怕自己的聲音裡洩露出喑啞的慾望來,只能作罷。

  了悟一隻手撐著地面,動作緩慢而僵硬地站起來。

  冷汗將他後背的僧袍全部打濕,但他那雙眼睛,在這種情況下反倒褪去平素的溫和,至冷至清,疏離冷淡。

  借著旁邊的樹幹站穩,了悟直接轉身,沾滿血跡的僧袍輕輕擺動,然後快速消失在舞媚的視線之中。

  越往東走,樹林裡生長的植物越來越多,枝杈橫豎亂生,阻擋著了悟的步伐。

  他的額頭和頰側都被枝杈劃了細細的口子,但了悟已經顧不得理會,他誦著經文,步伐快速,直到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都是灼熱的,了悟才停下腳步。

  他左右環視一圈,瞧見不遠處有棵松柏樹,快步走到松柏樹底,撩起袍子坐下,雙手合十,背脊全部靠在樹幹上,借著摩擦粗糙的樹幹來讓自己的意識暫時保持清醒。

  慾望來勢洶洶,幾乎讓他的意識都混沌掉。

  這種感覺並不能算陌生。

  前不久他剛經歷過一次。

  但又是陌生的。

  那一回,他茫然失措。如今,唯有冷靜,從眼角到眉梢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態,默默誦讀經文,借著經文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

  女子睏得很,在給舞媚下了命令後,就縮在冰涼的地板上沉沉熟睡。

  小獸用身上的軟毛蹭醒她。

  女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伸手撫摸小獸:「怎麼了,是那位小姑娘取得了什麼好的進展?」

  小獸咕咕咕說了一通。

  一個不注意,女子力度重了些,不小心掐疼懷裡抱著的小獸。

  小獸咕咕咕痛叫起來。

  女子這才把注意力放到小獸身上,溫柔而憐惜地撫摸著它,輕而易舉就讓小獸忘掉剛剛的疼痛。

  安撫好小獸,女子的聲音裡滿是沉痛:「合歡宗的弟子就是這麼修煉雙修之道的?睡佛門之光啊,這麼好的事情擺在眼前,居然定力如此之足,直接放棄掉這件事情。」

  「連努力都不努力一下,丟人,真是太丟人了。」

  小獸咕咕咕叫,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

  女子臉上多了幾分笑意,聲音柔和下來:「還是你好。罷了,既然弟子矜持,只能我多勞心勞力,為他們製造些機會了。」

  「唔,催情物質對其他人是夠用了,但對佛門之光來說,基本沒什麼太大意義。那這回就設置個世俗的障礙吧。」

  為人選苦惱了一下,女子抬手,用修長纖細的指尖勾著垂落在耳側的長髮:「沒辦法了,修習雙修之道的少主沒用,就只能反其道而行,讓另一位少主上了。」

  「誰知道這位佛門之光是什麼審美啊。」女子嘟囔起來,「萬一這位佛門之光就好清清冷冷的一口呢?」

  說完後,女子伸手拍了拍額頭。

  她記憶缺失太嚴重了,以至於給那個小姑娘下命令時,都忘了許下些好處和懲罰。

  「夢魘呢?接下來的環節就交給它來佈置吧,我精力不濟,還是不去插手了。」

  聽著小獸咕咕咕說著什麼,女子語氣淡漠若萬年雪山上的霜雪:「夢魘下手狠是狠了些,但連夢魘那一關都過不了,他們憑什麼拿到傳承?」

  「……別忘了,我們存在萬年的意義是什麼。」

  -

  綠洲這邊圍著不少人。

  傅家這邊,除了傅陌深外,還有兩個年輕人。一為男子一為女子。

  至於傅家其他人,聽傅陌深說,都在一路上死去或者不小心失散了。

  在這之外,還有其他勢力的人。

  彼此坐得都不近,相互戒備著。

  「二哥。」

  傅陌深一回來,兩個年輕人連忙向他行禮。

  他們都認得衡玉,在向傅陌深問好後,又向衡玉問好。

  衡玉一一回禮,坐到他們身邊和他們交流消息。

  「……我們進入這個秘境後,就被傳送到一堆巨大的宮殿群裡。」

  「每個宮殿裡或多或少都藏著一些東西,雖然有很多東西都在歲月長河中被毀掉,但也有一些東西保存下來,我們傅家這邊還算有所收獲。」

  傅陌深說得很坦誠。

  這樣的人赤忱,有謀劃卻並不心思歹毒,和這種人相處起來會很愉快。

  衡玉聽他繼續道:「搜索了幾天時間,因為遇到妖獸、妖植和內鬥奪寶等問題,或多或少都出現了人員傷亡,即使是我們傅家也不例外。直到某一天,周圍突然出現巨大的暴風,將我們所有人都捲走分散開,再次睜開眼睛,我們三人就到了這片沙漠。」

  傅陌深剛剛在外面走,是想碰碰運氣能不能遇到其他傅家人,沒想到這一趟出去會碰到衡玉。

  衡玉想了想,也挑了不少事情說出來。

  她這邊發生的事情,基本上是沒什麼隱瞞的。

  傅陌深為她高興道:「這定然是秘境主人在特意考驗洛主,恭喜了。」

  對方越是受到重視,以後拿到極光之晨的概率越高,傅陌深當然高興。

  至於羨慕,也是真的羨慕。

  不過機緣一事無法強求,唯有自己看開。

  「你恭喜得太早了。」衡玉笑了下。

  秘境之行,怕是還有得折騰。

  就是不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雙方又交流一番消息,衡玉就去休息了。

  休息一整晚,身體肌肉還酸脹著,但精神已經恢復不少。

  幾人覺得在這綠洲乾坐著也不是一回事,於是一行四人想辦法裝了些水後,隨意挑了個方向往前走,打算查看周圍的情況。

  -

  之前傅陌深自己出來時,還沒覺得沙漠裡有什麼危險。

  但這回跟著衡玉出來,他們先是遇到幾人大的蠍子,後來又遇到會用身上的長刺攻擊人的仙人掌……

  一路奔跑逃難,非常狼狽,幾人經常在沙漠裡滾來滾去。

  不過好在這一回,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大家還算有所收獲,所以這些狼狽都能忍受。

  「解決掉了!」衡玉用劍挑翻仙人掌,傅家裡唯一的女子,傅菁晶高興道,「洛主你太厲害了!」

  她看向衡玉的眼裡滿是星星。

  以前她最崇拜自己的二哥,但在秘境裡,追得二哥狼狽不堪的仙人掌被洛主輕而易舉的挑翻,傅菁晶就非常快速地換了個對象崇拜。

  被漂亮小姑娘這麼亮晶晶注視著,衡玉隨手挑了挑額前碎髮,頗為帥氣道:「小事。」哎,剛剛那一劍刺進去,她的手差點兒脫力握不動長劍。

  為了在妹子面前保持形象,這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耍帥總要付出些許代價。

  傅陌深:「……」

  就……感覺很微妙啊。

  各種方面的微妙。

  就在衡玉打算破開仙人掌,收獲仙人掌孕育出來的、擁有著特殊能量的晶石時,一股吸力突然冒了出來,直接將她吸得連連倒退幾步,身體直接往後一栽,掉進不知何時出現的黑洞裡。

  「洛主!」傅陌深瞳孔微微睜大,連忙上前想要握住衡玉的手,卻慢了一拍,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洞裡。

  「二哥!現在是什麼情況!怎麼辦怎麼辦,洛主會不會出什麼事?」傅菁晶著急道。

  這會兒的功夫,傅陌深已經冷靜下來。

  他拍了拍傅菁晶的肩膀,溫聲安撫她:「沒事,這應該是秘境對洛主的考驗。她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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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1: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上古有妖獸名夢魘,可讀人記憶食人魂魄,能力為編制夢境,真假難辨。

  於夢境沉淪者,永墮夢境。

  ——《大陸典籍》

  -

  衡玉跌入黑暗裡。

  像是遊子回歸母親的懷抱般,這片黑暗不斷傳達出一種溫柔的安撫,一點點瓦解掉抵觸情緒和心防。

  精神緊繃了好幾天,待在這樣的環境裡,衡玉很難升起任何抵觸情緒。

  「小姐,髮髻梳好了,你看看還滿意嗎。」有道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那種溫柔的安撫瞬間消失,快得像是衡玉的錯覺。

  意識回籠,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個梨花木製的梳妝櫃。

  櫃子上擺滿胭脂水粉,正中央放著一面銅鏡。鏡面光滑清晰,將鏡前人的容貌照出個十足十——眉眼清冷,鼻樑挺翹,嘴唇偏薄。正是她的長相。

  只是,鏡中人化著濃而喜慶的妝容,眼尾微微斜挑而上,眉間媚意流淌而出。長髮挽起,用精美的蝴蝶流蘇金步搖固定住。鳳凰錦織成的嫁衣針腳細密,寸寸合身,與妝容完全貼合。

  再配著桌面角落擺著的那一對寫著『囍』字的紅色蠟燭,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裡是一處待嫁的少女閨房。

  衡玉摸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她體內還是空蕩蕩沒有絲毫靈力,毫無疑問,她肯定還身處於秘境裡。

  既然暫時摸不清情況,她就沒說話,垂下眼睛,遮住眼睛裡的冷意與疑惑。

  梳妝的婢女春秋沒等到衡玉回話,以為她是害羞了,捂著嘴偷笑兩下,拿起梅花狀的花鈿,仔細貼在衡玉的額間。

  貼好花鈿,春秋從匣子裡抽出眉粉,為衡玉描眉:「等成了婚,春秋就再也不幫小姐描眉了。」

  衡玉抬眼看她。

  不過隨意一眼罷了,春秋臉上不可遏制地浮現出驚豔之色。

  ——冬日裡芙蓉花靡靡盛開,誰人不會為這樣熾盛的美而動容。

  回過神後,春秋調侃道:「小姐和姑爺琴瑟和鳴,自然該由姑爺為小姐描眉。」

  對於這樣打趣的話語,衡玉並不打算回應。

  春秋今天興奮得有些過頭,見衡玉不回答,神色間也沒覺得不耐,就繼續高高興興說著話:「小姐今日喜歡哪種胭脂?就挑大紅色的怎麼樣?」

  衡玉淡淡道:「大紅色吧。」

  頓了頓,她說:「也不知道姑爺喜歡什麼顏色?」

  梳妝櫃上擺著好幾樣胭脂。

  東西放置得亂了些,春秋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大紅色的胭脂在哪。

  她細細尋找著,聽到衡玉的話,隨口回道:「小姐怎麼都美,姑爺不會不喜歡的。況且以後家裡可是小姐做主,姑爺定然會對小姐珍之愛之。」

  「啊,終於找到了,也不知道昨晚是哪個婢女收拾的,讓奴婢一頓好找。」

  牆角擺著兩個炭盆,裡面的無煙炭燒得很旺,將室內的冷意完全驅逐開。

  只是窗戶沒開著,就有些透不過氣。

  衡玉睫毛顫了顫,等著春秋為她塗抹胭脂:「你莫要這麼說,姑爺聽到了肯定會不高興。」

  這個婢女的一顰一笑,都太真實了。

  梳妝櫃子上擺著的那把木梳,梳齒裡甚至有幾根掉落的長髮。

  細節到了這種程度,好真實的幻境。

  從剛剛的對話中,衡玉大概可以推測出,眼前這個婢女絕對深受『她』的信任。很多該講的不該講的話,這個婢女都沒有絲毫避諱。

  「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妄議姑爺。」春秋連忙道歉,抹了胭脂點在衡玉的唇上。

  這抹紅色點綴了豔麗的妝容,銅鏡裡的衡玉眉眼張揚鮮活,像是靡靡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眸裡帶著淡淡的水色,微微眯起眼睛,鏡中人便帶了些迷離如絲的勾人。

  穿到滄瀾大陸這麼久,這是衡玉第一次盛妝打扮。

  這張臉本就是豔麗的長相,化完妝後,更是姝色無雙。

  眼尾被勾長了些,於是眼裡的清冷消退不少,抬眼看人時,便多了些撩人的意味。

  -

  距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

  廂房外亂糟糟成一團,春秋為衡玉上完妝後,急匆匆跑出外面。

  衡玉坐到床榻邊。

  床幔早已被換成喜慶的大紅色。

  被面繡著栩栩如生的鴛鴦戲水圖,枕頭也是紅色。衡玉撿起丟在枕邊的紅蓋頭,用自己留長的指甲勾著蓋頭上的刺繡。手略一用力,就將刺繡挑出短短的線頭。

  啊,這麼好看的蓋頭,有了磨損真是可惜。

  衡玉毫無誠意地想著。

  她直到現在都不清楚,她為什麼會突然從沙漠掉到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又潛藏著怎樣的危險。

  想不通的事,只能暫時走一步看一步。

  室內的熏香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有些濃,縈繞在鼻端纏纏綿綿。

  衡玉把這場婚禮當作鬧劇,心裡沒什麼緊張情緒,趁著這個靜謐的時刻復盤在秘境中發生的事情。

  中途,她覺得口渴,站起來倒了杯水慢慢喝著。

  抹好的口脂有不少都沾在杯沿,她的唇色淡去不少。

  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婢女春秋走進來,肩膀上落有幾片雪花。還沒等她伸手拍掉,雪花已經被室內溫度融掉,在她粉色的裙子上留下一灘明顯的水漬。

  「小姐,吉時要到了,外面已經在催了。」

  春秋喊了一聲,抬眼看衡玉。

  瞧見她插在髮髻上的金步搖有些歪掉,口脂也掉了大半,嚇得連忙跑到衡玉面前,接走衡玉手裡的水杯後,牽著她再次坐到床塌邊,蹲下身要幫衡玉穿繡鞋。

  繡鞋的面料是紅色,鞋面綴著顆很大的珍珠。

  這紅與白交織,其實搭配得並不好看,大概是更圖一個喜慶意味。

  衡玉瞧了幾眼,說:「我自己來吧。」彎腰自己穿上繡鞋。

  鞋子的尺寸大小正好合適,合腳到衡玉眉心微微蹙起。

  這個地方,還真是處處都透著詭異。

  見衡玉穿好繡鞋,春秋想跑去拿胭脂給衡玉補個妝,但外面催促的聲音越來越急,怕耽誤了吉時。

  「就這麼出去吧。」衡玉無所謂道,抬起手來隨手扶正金步搖,就把枕邊的紅蓋頭拿起蓋到頭上。

  紅蓋頭一旦戴上,按照習俗,就只能由夫婿摘下。

  春秋急得跺腳,卻沒辦法把蓋頭扯下來給小姐補妝。正好外面又響起催促,春秋一邊喊著「出來了出來了」,一邊扶著衡玉出去。

  廂房門打開,外面的風雪刮進來。

  衡玉穿著嫁衣,大概是為了好看,裡面貼身的衣服很薄,被這樣呼嘯的冷風一吹,沒有靈力護體的她直直打了個冷顫——結婚真是件犧牲很大的事情。

  有雪花落到衡玉的肩膀和蓋頭上,但很快,衡玉就被牽住,沿著長廊往外走。

  大概是走到了正廳,耳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

  沒過多久,有個大概是她堂兄的人,背著她上了花轎,退出去時把轎門關好。

  花轎抬起,吹鼓手們一陣歡呼,敲鑼打鼓浩浩蕩蕩。

  坐在花轎裡,衡玉甚至能聽到外面傳來的小孩子喧嘩聲和男人女人的叫好恭喜聲。

  她絲毫沒有被這樣熱鬧的情緒感染到,指尖在膝蓋上打轉——她都上花轎了,還是沒出現異常嗎?這個世界的異常總不會到拜堂甚至是洞房的時候才出現吧。

  是要現在就不按常理出牌,還是再等等?

  還沒等衡玉做好決定,花轎突然停了下來。

  衡玉:「……」這是到了?

  她在心底回想著剛剛的路線。按照剛剛的路線,這花轎就是走出去繞了個幾百米,又繞回來了吧。

  ——難怪婢女說以後家裡都是她做主,感情這位姑爺是入贅的啊。

  罷了。

  乾脆從現在就開始不按照這個世界原定的劇本走。

  她倒要看看這個世界是想要考驗她什麼。

  衡玉抬手,一把扯掉紅蓋頭。

  動作幅度大了,本就有些歪斜的金步搖被扯得更歪,墜在上面的蝴蝶流蘇輕輕搖晃。

  抬袖掀起轎簾,衡玉直接邁出花轎。

  原本應該含著羞意在花轎裡等待的新娘,突然掀了蓋頭走出花轎,圍觀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弄得措手不及,震驚過後竊竊私語聲不絕。

  衡玉立在風雪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變故突發,天地間的雪從細碎逐漸轉大,衡玉的嫁衣裡參雜了明顯的白。嫁衣裙擺被風吹得微微掀起,寬大的袖子翻飛,她整個人比霧裡的花燈都還要灼眼。

  微微眯起眼睛,衡玉仰起頭,打算瞧一瞧她那位『夫君』,看看對方是不是這個世界的大BOSS,是的話就趁著如今形勢混亂直接幹掉——

  隔著漫天雪色,衡玉看清那個同樣穿著紅色衣服的人,身體微微頓住。

  她抿了抿唇,與那人的視線撞上。

  素來只穿素淨衣袍的人,如今穿著件白絹單衣,外面穿著灼灼如火的大紅禮服。腰間壓著塊熟悉的暖玉。

  這樣的紅出現在他身上有些陌生,但並不奇怪,反而——好看到讓衡玉移不開眼睛。

  她看著那人清冷溫和的眉眼染上紅暈,像是破戒喝了幾口桃花酒般的醉意。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眼睛迷離,狀態明顯有些不對勁,直到瞧見她,才逐漸恢復幾分清明。

  這樣清清冷冷的眉眼被喜慶的紅色融化,於是構成了令山河失色的人間盛景。

  衡玉遲疑片刻,在眾人矚目下,輕咳兩聲,往後倒退兩步,直直倒退進花轎裡。

  扶正髮髻上的金步搖,衡玉小心翼翼重新戴好紅蓋頭,不耐煩地用指骨敲了敲花轎轎壁,問外面的春秋:「怎麼還不讓姑爺過來掀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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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所有人都被這番變故驚到了。

  原本應該安安靜靜待在花轎裡的新娘掀了紅蓋頭,噔噔噔從花轎裡跑了出來,怎麼看怎麼像是要悔婚的樣子。但還沒等眾人做出反應,她又噔噔噔退了回去。

  就……不明白鬧的是哪樣。

  直到衡玉的聲音從轎子裡飄出來,站在轎邊的奶娘老成持重,連忙揭過這茬不提,催促馬上的姑爺趕緊下馬。

  花轎裡,衡玉手指緊緊攥著紅色繡球掛件。

  這樣物件有個專門的名字:牽紅。

  等會兒她的夫婿會與她各自牽住牽紅的一頭,慢慢走去拜堂。

  心下緊張時,就會覺得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與難熬。

  衡玉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外面還是只有圍觀群眾吵吵鬧鬧的聲音,壓根沒等到有人走到轎子前掀開轎簾。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衡玉又難得有幾分懊惱:她的期待是不是表現得太過明顯了些?在這個地方拜堂成婚,雖然不是現實世界沒有禮法約束,但會不會對他的佛道有影響?她這麼順從秘境的安排,會不會影響從此地離開?

  這些念頭不斷在她腦海裡回蕩,衡玉越發攥緊繡球掛件,呼吸都急促起來。

  直到——

  修長白皙、指腹間帶著厚重繭子的手握住轎簾,緩緩將轎簾掀開。

  風雪從縫隙裡鑽進來,寒意深深,還沒等衡玉感覺到寒冷,就有人半邊身子立於轎前,為她擋去風雪:「出來吧。」

  所有的擔憂與顧慮,在這一刻徹底被衡玉拋到腦後。

  ——他在邀請自己出去,與他共赴拜堂。

  衡玉扶著轎壁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人穩穩扶住。

  那人牽著她的手。

  靠近時,衡玉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清冽而乾淨,像是天地間初霽的白雪。

  「你……」

  「嗯?」

  「了悟。」衡玉說。

  「是我。」了悟溫聲道。

  「那就好。」是你就好。

  衡玉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借著寬大袖子的遮掩,了悟的指尖點在衡玉的手腕上。

  手腕上傳來癢意,衡玉知道他是在寫字。

  一筆一劃,最後勾勒出「夢魘」二字。

  上古有異獸名夢魘,因為能夠讀取記憶,所以它們構造出來的記憶,是一個人心底很期許能得到、卻難以得到的未來。

  夢魘異獸得天獨厚,構造出來的夢境真假難辨,意志稍不堅定、執念稍有過深者,都會在夢境裡永遠沉淪。

  想要從夢境裡逃出去,需要達到兩個條件:一是意識始終清醒。二是假作沉淪,在夢魘對夢境的控制逐漸削弱時跳脫而出。

  原來這裡是夢魘勾勒出來的幻境,難怪會這麼真實。衡玉想著。

  她又想,這個夢境是誰期許的未來呢?

  應該是她吧。

  ……原來是她啊。

  -

  「小姐,把牽紅的另一頭給姑爺。」春秋見衡玉一直站著不動,小聲提醒道。

  衡玉回神,鬆開了悟的手,將攥在手中的牽紅拋給了悟,自己只握著一頭。

  了悟接住牽紅時,低下頭掃了牽紅一眼。

  紅綢上面被掐揉出來的褶皺相當明顯。

  他下意識用指尖撫平褶皺,但撫平些許,想到自己也要攥著牽紅,就無聲笑了下,放棄掉這一無用功。

  這裡的婚嫁習俗不知道是沿用什麼時候的,並沒有民間跨火盆這一項。

  他們攜手,並肩走過賓客的注視,並肩跨過高高的門檻,並肩繞過長廊步入裝飾喜慶的大堂。

  這一段路並不長,兩人走得很慢。

  衡玉身上的嫁衣是六個繡娘用了半年時間趕製出來的,長長的裙擺迤邐在身後,擦過地上的雪花而過。紅白交織,於是這一抹紅就成了天地間的豔色,慵懶而嫵媚。

  走進大堂,裡面貼滿『囍』字。

  衡玉這具身體的父母坐在高堂上,親族都坐在旁邊圍觀,見證這一對新人拜堂。

  如果撇除掉這個世界只是幻境,這一場婚禮,的確稱得上是被眾人祝福著。

  衡玉突然側頭看向了悟。

  紅蓋頭遮住她的視線,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能低下眼透過縫隙,看他的紅色衣擺。

  司儀在說著慶賀的話,衡玉沒注意聽。

  她就是有些懊惱。

  如果知道婢女口中的『姑爺』是他,她不會隨隨便便挑掉紅蓋頭『囍』字的線頭,也不會胡亂把口脂和臉上的腮紅蹭掉。

  旁邊的人察覺到她不專心,輕輕扯了下他那頭的牽頭。

  衡玉乖乖低下頭,聽著司儀繼續說話。

  「……伏願結鳳儀之好,賀琴瑟之歡。」司儀正好說到最後一句賀詞。

  接下來就是拜堂。

  司儀說「一拜天地」,衡玉遲疑片刻,還是沒有主動跪下去。直到她感覺到對面的人先跪了下去,衡玉的睫毛顫了又顫。

  她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更不敬畏天地鬼神,從未彎下膝蓋跪拜過什麼。

  可這一刻,她心甘情願跪下,兩手交疊在身前,紅色嫁衣的袖袍拖曳在地上,散開成一地紅色。她彎下腰肢,將額頭貼在手背上,認真而莊重地行完這一極大的禮節。

  司儀沒有讓她起來,衡玉就繼續俯身拜著。她低低呼吸,能感覺到旁邊那人也懷著同樣的虔誠在行禮。

  大堂外突然風雪大作。

  好好的晴朗天氣,就在眨眼之間烏雲遮頂。狂風吹得外面的樹東倒西歪,貼在牆上、柱子上的很多『囍』字都被吹得掀起。大堂的門沒有閉緊,紅色的紗窗紙被吹得獵獵翻飛,桌案上紅色喜燭被吹滅過半。

  在驚呼聲和獵獵風聲中,司儀的聲音不慌不忙。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起身,就在司儀要進行下一流程時,衡玉猛地掀開一半蓋頭。

  衡玉的容貌一下撲入了悟的眼裡。

  剛剛她從花轎裡出來又退回去,一切進行得太快,快到了悟壓根沒仔細看她。

  這一刻,他才發現這位姑娘盛裝打扮時到底有多驚豔。尤其是那雙眸裡燃著歲月不朽的灼灼火色,這抹色澤為她添了無限的生機,讓她整個人美得生動,笑起來猶如烈焰一般。

  燒得他心跳失率,靈魂燃燒。

  「我就是突然想看看你。」衡玉說,在司儀開口阻止之前,已經自覺放下蓋頭。

  -

  婚禮都是在傍晚舉辦的,到這個點,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這位姑爺長得真是好看。」

  「那是,要不是好看,洛府的小姐怎麼會看上他。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是郎才女貌頗為般配。」

  「我怎麼聽說是洛府的人硬逼著這個和尚還俗入贅的?他頭上的頭髮都沒養出來,洛老爺素來好面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洛府在我們雍城權勢有多大你還不清楚嗎,逼個和尚還俗多容易。至於後者,洛小姐是家中獨女,受盡恩寵,她若是強硬要求早些完婚,洛老爺還能坳得過她嗎?反正洛小姐的嫁妝早就備妥,就差個男子與她完婚罷了。」

  「謹言慎行,我們現在可還都在洛家待著!」

  被送往婚房時,聽力遠超尋常人的衡玉聽到了類似的交談聲。

  憑著這些話,她大概拼湊出整件事的背景來。

  她不做聲,緩緩拖著裙擺走入雪地裡。

  春秋撐著大紅傘走在她身邊,為她擋去漫天的雪花。路過那些嚼舌根的人身邊時,春秋沒忍住,悄悄瞪了他們幾眼:如果今天不是小姐的大喜之日,她肯定要將事情稟告給老爺,看他們還敢在背後這麼編排小姐和姑爺嗎。

  婚房就是衡玉出嫁前梳妝的那間廂房。

  房間角落的炭盆還在燒著,走進屋子裡,衡玉的身體逐漸回溫。她坐在龍鳳被縟上,被縟上灑滿各式喜果,像花生、紅棗、蓮子等,都是有著『早生貴子』的意味。

  紅燭帳暖,衡玉乖乖坐在床上,被雪暈濕些許的裙擺在地面散開。

  精緻的繡鞋上也有淡淡的濕意。

  雖是在夢境,了悟也滴酒未沾,這種不破戒的做法惹得洛老爺當場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悟不在意,早早從宴會上退下來。

  這個世界並沒有鬧洞房的習俗,了悟走進婚房裡面,裡面有些靜悄悄的,紅燭燃燒時劈裡啪啦的脆響聲清晰入耳。

  繞過屏風,了悟就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床塌邊的姑娘。

  她還穿著鳳冠霞帔,戴著紅蓋頭,紅色的燭光暈染在她身上,了悟突然就覺得這個房間被炭盆熏得過分悶熱了些,讓人容易口乾舌燥。

  走到床邊,了悟握住紅蓋頭邊緣,掀開蓋頭。

  他與衡玉對視一眼,彎腰摸了摸她的頰側,沒說話,撩開衣袍蹲下身,幫她脫掉繡鞋和白襪子。

  了悟蹲著問她:「這些頭面重嗎?」

  衡玉點頭:「重。」

  了悟站起來,彎下腰研究她頭上的一眾飾品。

  飾品太過雜亂,他先是將那蝴蝶流蘇金步搖拆掉,才慢慢褪去其他東西。

  很快,衡玉的頭髮全部滑落到肩膀上。

  「頭皮扯疼了。」衡玉抬手按了按頭,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

  了悟的手也覆在上面,耐心揉著她頭上的穴道,幫她促進血液流動:「這樣很漂亮。」

  衡玉沒說話,只是唇角輕輕彎了下。

  她再耐不住,抬起手攬住眼前人的脖頸,壓著他湊到近前。

  仔細打量了悟片刻,衡玉的聲音裡帶了淺淺責備:「大喜日子,你怎麼也沒上個胭脂。」

  了悟想說,他臉上的妝應該已經很明顯了。

  大概是室內昏暗了些,才讓她沒有看清楚吧。

  在他開口要解釋之前,衡玉神情認真:「現在補上也無妨。」

  她唇上的胭脂已經掉了很多,但還是有些許殘留。她就這麼仰著頭,唇畔在他臉頰上,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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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了悟一擺脫掉催情物質的影響,就被傳送到這個幻境裡。

  他的身體還處於敏感狀態,這樣的親暱對待,他有些受不了。

  好一會兒,衡玉別開頭:「右臉上好了,左臉要不要一起?」

  剛剛幫上胭脂,她唇上的胭脂不僅沒少,因為蹭掉他臉上的胭脂,唇上的脂色看起來更重了些。

  「不要了。」了悟悶聲道。

  「按照習俗,接下來是不是要喝合巹酒?」聲音頓了頓,衡玉改口,「裡面裝茶也沒關係。」

  禮節進行到這裡,喝合巹酒已是結婚的最後一個環節。

  了悟走到桌邊,拿起被剖成兩半的巹。

  拎起還留有餘溫的茶壺,小心往巹裡倒滿茶,了悟握著巹走回到床塌邊,將另一半遞給她。

  兩人手中的巹柄被線牽連著,他們對坐在繡著龍鳳的被縟上,同時舉起巹,飲下裡面盛著的茶水。

  空巹被隨手甩到地上,衡玉隨意瞥了眼,正好是一正一反落到地上。

  若她沒記錯,這在民間是非常好的寓意。

  因為這一個小細節,衡玉勾唇笑了下,輕輕踢了下了悟的衣擺:「要幫我脫嫁衣。」

  了悟沒起身,只是坐得更近了些,慢慢解開她嫁衣的排扣。一層層脫掉繁瑣而厚重的嫁衣,裡面就只剩下單薄的裡衣。

  裡衣並非純色,上面用紅線勾出鴛鴦戲水的圖案,這個幻境當真是每一處細節都足夠妥帖細致。

  低下頭,了悟正要為自己脫下大紅禮服,衡玉已先一步抬起手按在他的衣襟上:「我為你寬衣。」

  見他沒有拒絕,衡玉緩慢解開他禮服上的扣子:「你熏了香?」

  「府中準備禮服的人熏的。」

  「比以前的檀香味更好聞。」

  她覺得喜歡,就貼近了些,下巴枕在了悟的肩膀輕輕嗅著,兩隻手胡亂摩挲著扯開他的扣子。

  這個動作過於曖昧,了悟僵著身體,任她幫自己脫掉禮服,呼吸不知不覺重了些。

  等他也只剩下裡衣,了悟對衡玉說:「累了一天,要去沐浴嗎?」

  衡玉枕在他肩膀窩上笑。

  笑得下巴在輕輕震動。

  這股震動從了悟的肩膀窩蔓延開,連帶著他的心尖也跟著顫了顫。

  「怎麼了?是話中哪裡有不妥嗎?」

  衡玉仰頭,在他耳廓旁邊呵著熱氣:「你是在邀請我早些就寢嗎?」

  這番話,初聽沒什麼不對。

  但慢慢地,了悟有些回過味來。

  他總覺得怎麼回應都有錯,乾脆突然站起身,在面前這位姑娘沒反應過來時彎腰將她抱起。

  衡玉眼睛瞪圓,下意識攬住他的脖子。

  了悟直接把她輕輕放到床裡側,龍鳳被縟往身上一蓋,他幫她壓好被角:「別著涼了。」隨手撥掉床榻上散落的花生,脫掉鞋子上床,躺在床榻外側。

  「你……」衡玉愕然。

  剛剛那番動作,他做得……未免過於自然了些。

  了悟稍等片刻,還是沒等到她的下文:「怎麼了?」

  側過頭看她,瞧見她臉上妝容完整,眉間的桃花妝花鈿在燭光裡格外明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兩人都沒有卸妝:「要卸去妝容嗎?」

  衡玉回:「一般是明早再卸。」

  她安靜了一會兒,滾了一個圈,直接栽進了悟懷裡,順勢鉗住他的下顎。

  另一隻手也不安分,扯開他的衣襟,指尖在他胸膛上輕輕挪動。一撇一捺,寫得非常清楚——這種程度,能瞞過夢魘嗎?

  了悟不說話,他的視線完全被眼前的姑娘佔據住。

  過了好一會兒,了悟做了個唇形:貧僧也不知道。

  衡玉睫毛顫了顫:「你知道我內門任務除了讓你動情之外,還有一點是要破掉你的佛法金身嗎?」

  那所謂的佛法金身,就是金佛之身。

  有了金佛之身,元嬰期以下的所有攻擊都對了悟無效。

  想要破掉金佛之身,就只需要在他召喚出金佛之身時,令他身體某個部位受傷,號稱『無堅不摧』的金佛之身自然而然崩潰。

  了悟隱隱猜到她為什麼要提到這件事:「貧僧知道。」

  「反正你距離元嬰期只有一步之遙,這金佛之身的效果已是無用。現在直接廢了它,以助我完成內門任務吧。」

  衡玉的手貼在他的頰側,緩緩後移到他的後頸,摁住他頸間的動脈上。另一隻手撐在枕邊,稍一用力,她半個身子都壓到他身上。

  沒有旁餘的動作,她就這麼居高臨下,垂視著他。

  牆角炭盆燒得越來越旺盛。

  炭火發出劈裡啪啦的爆破聲響。

  於是芙蓉暖帳裡,了悟就覺得空氣裡的溫度越來越熱了。他的大腦已經混沌起來,不知自己該如何重新組織思考,只是下意識的,了悟按照她的需求催動功法,召喚出金佛之身。

  功法還沒完全催動成功,衡玉已經吻上他的唇角。

  細碎而纏綿。

  輾轉反側,唇齒相交。

  直到兩人分開,衡玉才低低靠在他耳邊悶笑。

  還是不會在接吻時換氣嗎。

  了悟渾身都在顫抖。

  他很難言明自己現在的想法。

  之前在欲界,他服用下劇烈的催情物質,卻始終冷靜自持,意志堅定。如今,只是這麼一個簡單而情深的碾吻,他便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為她焚燒。

  他緊抿唇畔,克制著身體的反應。

  「呼吸上來了嗎?」衡玉問他。

  見他不回話,明顯處於走神狀態,衡玉用柔軟的指尖戳了戳他眉間硃砂。

  她起了興致,湊過去輕吻他眉心。

  了悟回神:「怎麼了?」

  怎麼了?

  自然是繼續。

  走到現在,她的內門任務只差臨門一腳,他的情劫也已經度過大半,未必再需要她的參與。

  離開此處秘境後,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合歡宗交內門任務了。

  所以——

  這場幻境算是她最後的放縱。

  -

  「他們——」

  大殿裡,女子那雙如秋水般的眸子裡劃過一絲驚愕。

  這抹驚愕迅速蔓延開,讓她整個人鮮活起來。

  「你說他們當真走完了拜堂儀式,現在還疑似在洞房?」

  只剩下本能的夢魘石像傳達出一股波動,告訴她事情就是這般。

  「這不可能!」女子一陣搖頭,「他們是在做戲,想要從幻境裡脫身吧。」

  「……你只剩下個石像身體了,智力不如以往我也能理解。」

  -

  芙蓉暖帳裡的溫度越來越高。

  衡玉用袖子幫了悟擦掉他額上的汗。他動欲的時候,眼尾格外嫣紅,素來乾淨清澈的眸裡含著淡淡水色。

  衡玉問:「要我幫你嗎?」搭在他肩上的右手動了動,暗示他是要用什麼方式幫忙。

  了悟一懵,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後,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不用。」

  他聲音喑啞,呼吸聲略有不穩。

  衡玉就不說話。

  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裡,讓他平復呼吸。

  沉默蔓延開,不知過去了多久,了悟突然問道:「如果完成了內門任務,洛主是不是就要啟程返回合歡宗了?」

  「……應該是。」

  他又一次,堪稱執著的問道:「貧僧那時應該總是在閉關修煉,又或是在天下雲游傳播佛法,你若是有空,能來尋我嗎?」

  他的睫毛輕顫一下,配合著眼尾的嫣紅,便越發惑人:「不用去無定宗也可以的,反正貧僧也經常離開宗門。」

  「好啊。」

  衡玉回答得乾脆,了悟就笑了:「你肯定總是沒空,不是在閉關就是在游歷尋找突破契機。」

  他把她的心思都點了出來,衡玉語塞,只好瞪他。

  了悟又笑了下。

  笑著笑著,他就覺得蒼涼。

  「破掉佛法金身的事情再推遲些好不好?」他問。

  衡玉左手撐在枕邊,稍稍用力,她坐了起來。

  了悟原本泛著紅暈的眼尾逐漸恢復正常,身體瞬間緊繃,在這過分悶熱的廂房裡,他只覺得渾身冰涼。

  渾身脫力,了悟沒跟著坐起來,只是勉強抬起手遮擋在額前,擋住有些刺眼的燭光。

  衡玉眨了下眼:「相公。」

  「……」了悟猛地移開手,睜著眼睛望她,神情呆滯。

  「你不願讓我吻你嗎?」

  了悟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只是……」

  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但她非要將兩者結合在一起。

  一時之間,了悟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衡玉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重新躺下,翻了個身臉朝牆內,順勢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兩人隔得遠,有風從外面灌進被子裡,了悟覺得牆角的炭盆大概已經快要燒沒了,火光不旺,屋內自然就冷了下來,於是沒有靈力護體的他也覺得冷。

  他的心沉到谷底,連帶著身體的異樣也逐漸緩和下來。

  了悟靜靜躺了好久,側頭去看她,只能看到那在枕頭上散開的黑色柔軟長髮。

  聽呼吸聲,呼吸聲非常平穩,像是睡著了般。

  他繼續抬眼望著芙蓉暖帳,過了好一會兒,了悟側了個身同樣面朝裡,勾起一縷距離他不遠的頭髮放在指尖把玩。

  「洛主,你不要這樣。」了悟輕聲道。

  無人應答,只有他略帶啞意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洛主……」了悟又喊了聲。

  他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你吻貧僧吧,你不是要完成內門任務嗎?再不快些,金佛之身的效果就要過去了。」

  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呼吸平穩的人猛地從床上爬起來。

  衡玉把頭邁進他懷裡,聲音很悶:「對不起。」

  了悟摟著她,手臂一點點收緊。

  心底似乎被鑿開了一個洞,他所有的輾轉與歡愉都來自眼前的姑娘,只要她稍稍蹙眉擺出個疏遠姿態,他就慌亂得不敢再強求些什麼。

  他做錯了嗎?理應沒有。

  她又錯在了哪裡?並沒有。

  也正是雙方都沒錯,他才越發茫然失措——縱使他辯才無雙,也無法尋出任何漏洞去說服她更改心意。只能用剛剛那種哄勸的方式,求她垂憐些許。

  而她,依舊不願垂憐。

  了悟的手移到衡玉頰側,輕輕用力,捧起她的臉到眼前,純粹地,在她唇上輾轉。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她。

  在這樣的境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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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衡玉睜著眼看他。

  了悟眼瞼闔上,長而翹的睫毛顫動得厲害,似乎隨時都會刮到她臉上。他吻得很生疏,但很認真,像是捧著滿腔心意到她面前。

  她沒有回應,只是被動享受著這個吻。

  屋外的雪靜悄悄下著,紅燭亮起來的光也黯淡下來。

  時間在這樣靜謐的環境裡被拉得很長,總讓人產生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躺在了悟懷裡被他擁吻的姿勢很奇怪,衡玉感覺到身體血液不流通,無奈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

  了悟茫然睜開眼,退開些許距離看她。

  衡玉沒說話,默默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用柔軟的拇指指腹幫了悟擦拭嘴角。之前親吻時,她有胭脂蹭到他的唇畔,在唇邊暈開紅了一片。

  這胭脂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越擦反而越髒,暈開的範圍比之前更大了。

  衡玉沒忍住笑起來:「你臉花了。」

  見她笑了,了悟跟著彎起唇角,心情恢復過來:「明日再洗乾淨就好。」

  衡玉又笑了下。

  這人還真是好哄,剛剛還那麼難過,現在就平靜下來了。

  她沒說話,於是室內又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了悟揪住她一縷頭髮,放在指尖把玩。

  他垂下眼,聲音很悶,提醒她道:「金佛之身的時間就快要過去了。」

  衡玉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不提醒我我都要忘了。」

  了悟碰了碰她的頰側,覺得有些涼,就伸手抱緊她,把她大半個頭都埋進被子裡:「只是暫時忘了而已。」就算今晚糊弄過去了,她也很快就會想起來。

  還不如他主動提醒,這樣她應該會高興一些。

  衡玉嫌悶,掙脫掉被子,嘴唇直接覆上去,用偏尖銳的虎牙咬住他的嘴唇,慢慢研磨。

  磨了一會兒,她緊緊攥著了悟的衣領,鬆了自己下口的力道,用舌尖輕輕舔舐他唇上破皮處,像是在安撫他一般。

  _

  察覺到金佛之身已經潰敗消失,衡玉翻了個身躺好,頭髮散落在枕頭上。

  半晌,了悟壓下身體的異樣,輕聲說:「晚安。」

  沒有得到回應,他側頭瞧了眼。

  見她睡著了,抬手幫她剝開貼在臉上的頭髮,又說了一遍:「晚安。」

  -

  牆角的炭盆被換了新的。

  室內重新暖和起來,甚至暖得有些過分。

  衡玉身上蓋著龍鳳被縟,她迷迷糊糊覺得熱得慌,手腳一起胡亂蹭動,把大半被子都蹭到旁邊,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會著涼的。」旁邊人說。

  衡玉迷迷糊糊睜眼看了悟,自覺朝他伸手:「那你給我暖著。」

  了悟不理她,坐起來為她蓋好被子。

  衡玉起床氣有些重,不高興地在被子裡踢了踢他的腿。

  了悟任她踢著,反正她只是在玩鬧,基本沒用什麼力道,與其說是踢更像是在胡亂蹭著。

  等她鬧夠了,了悟笑了下,提醒道:「洛主,你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大半。」

  衡玉:「?」

  她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用手背蹭了下臉頰,白皙的手背上頓時多了一抹淺淺的紅胭脂。

  見了悟還在笑,衡玉眉梢微挑,用指尖掐了掐他的臉頰,走下床去喊春秋進來幫她梳洗。

  坐在妝台前,衡玉還是覺得睏。

  她睜著眼看著鏡中的自己,努力恢復清醒。

  春秋收拾好床榻,走過來用濕水的手帕為衡玉擦掉臉上的妝容。

  擦了好一會兒,春秋湊進衡玉的耳朵,神情詭異,忍著羞意問道:「小姐,姑爺他……他是不是不行啊。」床榻雖然亂,但並沒有任何事後的痕跡。

  所有殘存的睏意都被這句話給驅逐開,衡玉猛地睜開眼睛,眼睛微微瞪圓望著春秋。

  春秋鼓勵性地朝她點頭:「小姐不要慌,如果姑爺真的……咳咳咳我們就去告訴老爺,他入贅就是為了給我們府裡開枝散葉的,如果連個播種的能力都沒有……咳咳咳,奴婢當時就懷疑和尚這方面可能不太行,原以為是奴婢猜錯了,沒想到……」

  這一大段話,春秋是咳了又咳,才忍著羞意把它們說完。

  瞥了眼站在屏風後面換衣服的了悟,他應該沒聽到。衡玉抬起手摀住春秋的嘴,哄道:「乖,話不要亂說。」

  被摀住了嘴不能說話,但春秋的眼睛非常傳神,裡面明晃晃寫著:小姐,你可千萬不能為了維護姑爺身為男人的自尊心而委屈了自己啊。

  衡玉:「……」

  就,戲很多。

  「別多想,你也別在外面亂說什麼,就算是在我爹娘面前也一樣。」衡玉有氣無力。於是春秋眼裡的情緒更重了:她家小姐果然委屈了。

  「……」未免春秋在外面亂說什麼,衡玉只好找了個藉口,「他畢竟剛剛還俗,對於這等……人間極樂之事體會不夠,總要先給他些時間,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

  看著春秋那猶自不信的目光,衡玉輕咳兩聲,硬著頭皮道:「他會日日帶我赴極樂的。」

  話一說完,衡玉覺得自己肯定被這個小婢女下了降智光環,跟著小婢女一起失去了節操這種東西。

  這幻境裡構造出來的小婢女怎麼這麼難纏。

  春秋不知道她家小姐內心的懊惱和咬牙切齒,聽到這番理由,她勉強被說服,欲言又止地點點頭,保證道:「小姐放心,奴婢絕對不會亂說出去的。就算是老爺夫人問起來也不會說的!」

  「那就好。」

  衡玉跟著用力點頭,然後連忙找了個藉口打發走春秋。

  她也不叫其他婢女進來,默默拿起木梳,準備自己給自己梳頭。

  「貧僧來吧。」了悟換好衣服繞出屏風,恰好看到這一幕。他走到她身後,接過衡玉手上的木梳。她的頭髮柔軟,一梳就梳到了底。

  他靠得近了,衡玉就聞到從他衣服外袍飄出來的雪松味。

  這種味道乾乾淨淨,清新而溫和。

  想到剛剛和春秋的對話,衡玉輕咳兩聲,連忙把那番對話徹底拋到腦後。她又誇了一遍:「我喜歡這種熏香的味道。」

  了悟動作頓住片刻,又恢復自如,開始為她綰髮。

  換了身新的衣裙,衡玉和了悟出門去給洛老爺洛夫人請安。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請完安後,兩人離開主院。

  成婚禮剛過,洛府到處都還是張燈結彩,『囍』字紅色剪紙貼滿府中每個柱子和門窗,多到衡玉看得眼花。

  昨晚燒的炮竹碎屑沒清掃乾淨,被雪埋了一小部分,紅色從雪裡透了出來。

  了悟撐著大紅傘,兩人慢慢並肩走著,逛起洛府的花園來。

  大雪紛飛,即使是富貴如洛府,這時候也沒什麼稀奇精緻可以供人欣賞的。

  逛了一會兒,兩人走去衡玉的書房,打算在裡面看書打發今天的時間。

  -

  倚在軟榻上看了很長時間的佛經,女子懶洋洋起身。

  她赤腳踩在宮殿冰涼的地磚上,把手上這本佛經放回到它原先的位置。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女子還是止不住好奇心,抱起蹲在角落的白色小獸,瞬移來到夢魘石像身邊。

  「他們的進展如何了?」女子問。

  夢魘石像知道她好奇,盡量把裡面的一些場景復述給女子。

  女子垂下眼,睫毛劇烈顫動起來:「佛門之光會為了從夢魘編織的幻境裡出來,就委屈自己與他人逢場作戲嗎?」

  她這麼問的時候語氣有些蒼涼,就彷彿……她在問的不是了悟,而是在透過他,問早已隕落於歲月的某個人。

  夢魘石像突然想到些什麼,傳出一道神念波動:「這個幻境,我是按照那位小姑娘的記憶來構建的。」

  女子猛地抬頭,神情震驚:「你說什麼!」

  事實上,最開始來找夢魘石像時,女子直接要求夢魘石像編製出成婚幻境,讓那位佛門之光在幻境裡與那位小姑娘有了世俗禮法上的羈絆。

  後來,夢魘果然編出成婚幻境,女子以為是自己的目的達成,從來沒多想過什麼。

  可如果,這個幻境是按照那位小姑娘的記憶來編織的……她與佛門之光,又是什麼關係?

  女子抬手緊緊壓住自己的胸口,劇烈喘息起來,難以保持心情的平靜。

  -

  衡玉躺在軟榻上翻看話本,兩條腿翹起,交疊著胡亂晃來晃去。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握著話本大笑起來。

  了悟推門走進書房時,正巧就看到這一幕。

  他收起手上的油紙傘,抖落上面的雪花,把它輕輕擱到牆角,這才走進室內,坐到衡玉身邊。

  了悟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寒意,衡玉托著腮側頭看他,瞧見他懷裡抱著一個小木匣,問道:「剛剛去了哪裡?」

  「去找你的婢女要了香料和香料配方。」了悟將匣子打開,一股沁人心脾的雪松清香透出來,四塊雪松香料安安靜靜躺在匣子地步。

  衡玉問:「要來幹嘛?」

  「閒著無事,貧僧想研究研究它是如何製成的。」他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要在幻境裡按步就班生活,不能操之過急,了悟在這個世界的人設又是已經還了俗,不好再看佛經,只能另外找些事情做。

  衡玉點頭,眼珠子微微轉了下,眉眼明媚如春:「因為我說喜歡?」

  了悟輕笑:「打發時間。」

  話語平靜溫和,表情更是從容淡定。如果他的耳垂沒有紅起來的話。

  衡玉支起身子,用指尖捏了捏他的耳垂,一本正經點頭道:「的確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了悟的耳垂瞬間燒紅起來。

  他別開眼看窗外,轉移話題的方式有些拙劣:「今日的紅梅開得很豔。」

  衡玉笑得惡劣,不想隨他心意移開話題:「哪裡有相公你好看。」

  事實證明,在調情一事上,總是厚臉皮的人容易佔據上風。就算了悟辯才再好,臉皮不夠厚,就注定他在面對衡玉的調戲時不會反調戲回去。

  了悟乾脆不回話,低下頭展開香料配方,慢慢研究起來。

  見他心神都沉浸在裡面,衡玉不再說話打擾他,繼續翻看話本。

  新婚第一天就這麼平平無奇過去。

  晚上沐浴,浴桶就放置在廂房屏風後,衡玉脫掉身上的所有衣物,赤著腳走進浴桶裡泡澡。

  兩刻鐘後,她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繞過屏風,走到桌邊坐下。

  沒有靈力,怎麼弄乾頭髮就變成一件麻煩事。

  衡玉剛要起身去拿擦頭髮的布,了悟已經走到她身邊,把吸水的布放到她頭髮上,輕輕包住她的髮尾。

  把髮尾吸得半乾,了悟見她揉眼睛有些倦怠,溫聲道:「去床上躺下吧,你閉眼歇會兒,貧僧幫你擦乾頭髮。」

  「好。」

  在床榻上躺下,衡玉想了想,乾脆躺在了悟的腿上,頭髮散開到床邊垂落下去,免得它暈濕被縟今晚沒法用。

  先是用指尖慢慢梳理順衡玉的頭髮,確定頭髮沒有出現打結的情況,了悟慢慢幫她擦拭頭髮。

  他的動作很輕,輕到衡玉幾乎沒感覺到他的動作,躺在他的大腿上,不知不覺呼吸平緩下來,閉眼睡了過去。

  等衡玉睡醒時,伸手一摸頭髮,柔順的長髮基本乾了。

  衡玉連忙爬起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了悟笑著搖頭:「不久。」

  昏黃的燈光下,他眼裡的溫柔幾乎比醇厚的美酒還要醉人。

  被這樣的人無條件慣著,衡玉的心就軟了下來。

  她推了悟的肩膀:「你也快去沐浴吧。」

  -

  剛剛睡了一覺,衡玉現在毫無睏意。

  她沒事做,就扯著了悟,讓他和自己說說他小時候的事情。

  了悟的神情恬靜溫和,聲音低柔得彷彿絮語:「其實沒什麼好說的,貧僧的生活基本固定。」

  說是這麼說,了悟還是回憶起來:「從記事起,貧僧接觸的東西是佛經、佛珠、木魚還有香燭等物。四歲開始,每日清晨醒來,會跟著師父一塊兒做早課,晚間就跟著做晚課。其他時候,師父時常會為貧僧誦讀佛經,講解佛經裡面的意思。」

  衡玉問:「那時候你能聽懂?」四歲就能理解清楚晦澀的佛經,這是生而知之嗎。

  了悟輕輕搖頭:「當然聽不懂,只是師父想借此來培養弟子的向佛之心罷了。」

  等到他再大些,開始修煉、開始敲木魚、開始禮佛……

  這種寧靜而平和的日子,用言語描述出來可能容易讓人覺得枯燥乏味,但那幾十年裡,了悟從未覺得有過一絲一毫的枯燥。

  他比常人耐得住寂寞,比常人更心思通透。他能夠當上『佛門之光』,從來都不是只靠著體內那根與生俱來的佛骨。

  慢慢地,衡玉從他的話中品出了一個詞——享受。

  他是真的很享受那種平靜的時光。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的經歷,才培養出他這般溫和透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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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雪松香料的製作步驟很復雜,了悟研究兩天,將步驟背了個滾瓜爛熟,倒沒有自己動手去做。

  距離成婚之日已經過去五天,洛府裡到處張貼的『囍』字被撕去不少。

  按照當地習俗,剛成婚的半個月裡,新人的衣服都要是紅色的。今早大雪停了,外面天氣難得晴朗,了悟打算帶衡玉到後院的梅林裡賞梅玩。臨出門前,了悟幫她把紅色斗篷自帶的帽子戴上。

  斗篷帽簷極深,垂落下來,遮住衡玉大半個額頭。

  衡玉整個人被裹得嚴嚴實實,懷裡還抱著一個湯婆子用來暖手。

  「是不是太誇張了些。」衡玉看著銅鏡裡倒影出來的身影,遲疑道。

  「這樣不會著涼。」

  「……那好吧。」衡玉勉強點頭。

  出行的人除了他們外,還有幾個侍衛。他們負責搬運七絃琴、棋盤和茶壺等物件過去。

  紅梅白雪,萬籟俱寂。但沒過多久,涼亭裡撥弦撫琴的聲音傳來,驚得梅林裡的雀鳥們展翅飛起。

  衡玉坐在涼亭裡,托著腮聽了悟撫琴。

  他撫琴時的神色很淡,可被身上的紅色衣袍映襯著,眼尾帶著絲絲嫣紅。這抹紅暈徹底融化掉他身上的清冷。

  撫完一曲,了悟問她還想聽什麼。

  衡玉回:「《鳳求凰》。」

  了悟平靜點頭:「這首曲子很有名——」在她的注視下,了悟默默補完後半句,「但貧僧不會彈。」

  衡玉笑了下:「意料之中。」

  他會彈這首曲子才奇怪。

  而且,這首曲子感情熱烈奔放、深摯纏綿,以他的緘默含蓄,就算會彈,也很難彈出這首曲子裡的感情。

  「我們去梅林裡走走吧。」了悟說道。

  兩人並肩走下台階,往梅林深處走去。

  風有些喧囂起來,枝頭的紅梅已經過了盛放得最熱烈的時候,現在隱隱有些衰敗。被狂風捲過,有不少梅花都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有片花瓣正好飄到衡玉身前。

  她攤開右手手掌,默默接住這片花瓣,用食指和拇指將它拈起。

  盯了半晌,衡玉扭頭去看了悟,沉聲說道:「我想吃梅花糕了。」

  了悟:「……」

  了悟還能怎麼辦,他不方便折梅,只能讓她和春秋一塊兒折掉枝頭的梅花,他抱著這一束束梅花走去廚房,用它們做梅花糕給衡玉吃。

  她偏好甜口,了悟就做得稍微甜了些。

  梅花糕被他蒸得綿軟,衡玉拈起一塊送進嘴裡,淡淡的梅花香在舌尖上綻放開。她嚼了幾口嚥下,乾脆一口氣把剩下的大半塊都塞進去。

  等到把嘴裡的梅花糕全部嚥下,衡玉捧著茶杯喝了兩口:「你的廚藝是越來越好了。」

  了悟又拈起一塊遞到她面前:「你挑嘴,做得不好就吃得少。久而久之貧僧的廚藝自然就上去了。」

  「那你覺得此事是好還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

  衡玉滿意了。

  她微微啟唇,咬住了悟遞到她唇邊的梅花糕。

  在他的手收回去前,她牽住他的手,吻了吻他剛剛用來拈住梅花糕的食指和拇指,美名其曰:幫他蹭掉指尖上的糕點碎屑。

  了悟抿緊唇角,耳垂微微泛紅。

  他捧起茶杯,將裡面已經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我還想再吃。」衡玉惡劣地笑了下。

  「你撐了。」了悟肯定道。

  「我沒有。」她自己都沒感覺。

  「別吃這麼多,免得用晚膳時吃不下東西。」了悟說,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哄她。

  瞧見他耳垂的紅暈還沒有褪去,衡玉不再逗他。她讓了悟自己吃碟子裡剩下的梅花糕,她去睡會兒。

  解決掉碟子裡剩下的三塊梅花糕,了悟走到香爐邊,往裡面扔了衡玉喜歡聞的雪松香料。

  香料很快燃燒起來,飄散出絲絲雪松清香。

  了悟走回到床塌邊,在床榻外側正面仰躺。

  身邊的姑娘已經睡著,似乎是做了夢,突然翻了個身,原本與他隔著一人多的距離,這一翻身,就差不多翻到他懷裡,背對著他。

  了悟改為側躺,挑起她的一縷長髮放在指尖把玩。

  玩了很久很久,他在她的髮梢尾端克制印下一吻。

  -

  兩人在幻境裡的接下來時間,再沒有像新婚之夜那樣的纏綿。

  調戲得最厲害時,衡玉也只是吻了悟的指尖。

  可是他們舉手投足間的默契,比很多夫妻都要高。進入幻境半個月後,了悟感應到幻境沒有以前那麼真實了——它出現了漏洞。

  這說明夢魘對幻境的控制出現削弱了。

  按照現在的削弱程度,頂多再過半個月,他們兩人就能順利脫離幻境。

  想到這裡,了悟睫毛微垂,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任何歡喜之色。

  他甚至猜不透自己現在是什麼想法。

  「在想什麼?」身後,衡玉兩隻手抱膝縮在床裡側。她才剛剛睡醒。

  「沒想什麼。」了悟轉身看她,遲疑片刻,說,「……貧僧為洛主畫眉,如何?」

  衡玉微愣,睡意全消。

  在這個世界的風俗裡,眉語寄託愛意,夫妻情濃時才會為對方描眉。

  她的睫毛顫了又顫,緩緩笑起來:「好啊,相公。」

  至少在這個幻境裡,他們的確是夫妻。

  「貧僧可能會畫得不好看。」

  衡玉說:「沒關係。」

  她抬眼看他。

  兩人目光撞上,衡玉眸中熠熠生輝:「反正也是畫給你看的。」

  梳妝台上擺著一盒螺子黛。

  稍稍蘸水,眉筆沾上眉黛,了悟舉手到衡玉眉前,遲遲沒敢下筆。

  衡玉笑了下:「快畫吧,舉著筆久了多累人。」

  了悟抿了抿唇畔,定神回想著她前幾日畫的眉型,按照記憶慢慢畫著。他落筆不敢太重,生怕一次性畫完會畫毀,便採用慢慢描摹的方式。

  炭盆裡的炭火太足,屋子又是全封閉的,沒過多久,了悟額上都滲出淡淡的汗來。

  等他終於畫完兩邊的眉,衡玉對著鏡子照了照,認真點評:「似乎比我畫得要好。」

  「那就好。」了悟放下眉筆,揉了揉手腕。

  他剛剛過於緊張,以至於為她描個眉,比他抄寫上一本經書還要累。

  在他走神時,衡玉拿起擺在梳妝台最裡側的胭脂,用食指點了一下,在唇上暈染開。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攥緊他的白色裡衣領口,將他的裡衣領口吻到布滿紅色胭脂。

  「畫眉畫得這麼好,這是獎勵。」半晌,衡玉鬆開他的衣領,眨眼笑道。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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