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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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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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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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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衡玉不是最快從秘境裡出來的人。

  但在她前面出來的人,僅是尋到突破的契機,目前還在閉關試圖衝擊元嬰期,她卻已經牢牢站穩在元嬰初期境界,順利得驚人。

  「你在裡面遇到了哪位前輩?」

  只有師徒二人在時,游雲出聲問她。

  機緣一事難以莫測,游雲隨便想想就知道衡玉在沉溪秘境裡定然有奇遇。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片晶瑩剔透的菩提葉,遞到游雲眼前,「傳聞佛祖創立佛境後,壽數幾乎與天同齊。他藏身萬界,僅以菩提葉為自己身外化身,點化世間有緣之人。」

  游雲:「……什麼意思。」

  「師父你的理解能力好差啊。」衡玉嫌棄。

  游雲:「……為師是不理解嗎!為師是想不明白!!!啊,你說佛祖他老人家進了沉溪秘境,還有啊,佛門信徒無數,他不去點化他的信徒,不去點化那位佛門之光,來點化你幹嘛?」

  「他見我天資出眾,要我背棄師門道統轉投他座下。」

  衡玉半真半假說道。

  那位存在的確說了,如果不是她已有師承,他很想收她為徒。

  聞言,游雲換了個坐姿,翹著二郎腿,高貴冷眼發出一聲:「呸。」

  他徒弟啥都好,就是總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衡玉:「呵。」

  她師父啥都好,就是智商配不上她。

  師徒兩大眼對小眼僵持了一會兒,游雲率先敗下陣來,取出一個儲物袋拋到衡玉面前:「這是你的東西。」

  眼前的儲物袋很樸素。

  上面沒有一絲印花紋路。

  衡玉盯著它看了幾秒,冷淡道:「我的?」

  游雲沒注意到她的異常,不耐煩地連聲催促:「不是你的還能是我的,來,快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看看。」

  之前那本佛經,真是秀了他一臉。他要觀摩觀摩這兩個小年輕是怎麼談情說愛的。

  衡玉的手自儲物袋上方一掠而過,轉眼間,這儲物袋便消失不見:「剛從秘境裡出來,師父,我要回去好好休息了。」

  「唉?」游雲茫然。

  瞧著她離去的背影堅決,游雲壓下心中的詫異,在她身後喊道:「你現在晉入元嬰期,已經可以脫離少主的身份,擔任宗門長老一職。你若是有空,就去魂閣走一遭,把長老的身份定下來。」

  衡玉腳步沒遲疑,只是抬起手揮了揮:「知道啦。」

  第二日一大清早,衡玉踏著晨曦出門,慢慢步行至魂閣,將自己的玉牌遞交上去。半個時辰後,魂閣的人將玉牌還給她。

  玉牌已經大變樣。

  比之先前,它的紋路更為繁麗。

  玉牌背後那合歡花鏤空浮雕越發精緻,比枝頭盛放的還要灼眼數倍。

  從現在起,宗門的人稱呼她,就不該再稱呼『洛主』,而是要尊稱一聲『洛長老』。

  收起玉牌,衡玉離開魂閣。在外頭轉悠了一會兒,她頂著大太陽走進藏經閣。

  -

  宋執事負責管理藏經閣一樓。

  他站在大門邊,和幾個內門弟子一起整理古籍,餘光掃見一位穿著道袍的姑娘走進來,詫異抬眼,瞬間就將衡玉認了出來:「洛主。」頓了頓,他笑,「口誤了,剛剛我已經接到通知,還未恭喜洛長老成功晉入元嬰期。」

  衡玉不認得這位結丹期執事,不過彼此是同門,對方如此熱情向她打招呼,她也沒冷臉,溫聲道:「多謝,只是碰巧有些運氣罷了。」

  宋執事慇勤問道:「洛長老要找什麼東西?你說一聲,我幫你去找。」

  衡玉說:「想找本養花的書。」

  養花?

  宋執事一愣:「洛長老當真有閒情雅緻。」

  「閒情雅緻?」

  衡玉重復了遍這個詞。

  她唇角上挑,像是露出幾分笑,偏偏那笑又有些僵,便顯得違和。

  「我自己去尋就好了,不麻煩執事。」

  謝過宋執事的好意,衡玉握著歸一劍直接走進藏經閣深處。

  來到書架前,衡玉的手指點在書脊上,緩緩滑動過去。

  一個書架,又一個書架。

  她不停走著,不停尋找。

  分明目的明確,她卻找了許久,神情茫然到像個找不到出路的沒頭蒼蠅。

  這一找,便從午間尋到日暮四合。

  藏經閣即將關閉,宋執事在將古籍歸還到書架上時,意外碰到正在角落裡慢悠悠亂晃的衡玉,生生嚇了一跳:「洛長老還沒走?」

  聽到他的聲音,衡玉眨了眨眼,彷彿剛回過神般:「斜陽西下了?」

  聲音帶著些許沙啞,莫名地,宋執事居然覺得……他從裡面辨出幾分無助。

  但很快,這分猜測就被他徹底拋到腦後。

  未滿百歲的元嬰初期,再怎麼看都該是意氣風發的。無助這種情緒怎麼可能會和這位洛長老扯上關係。

  「是的,藏經閣快要關閉了。」

  衡玉點頭。

  她的耐性像是耗光般,隨意用食指從書架裡勾出一本書,將它遞到宋執事面前:「就是這本,麻煩你幫我登記下,我想要外借。」

  宋執事低頭看了眼封皮上的名字——《合歡宗宗史》。

  剛剛洛長老不是說要找一本養花的書嗎?

  看著對方這明顯心不在焉的模樣,宋執事沒敢說什麼,接過古籍後就急匆匆走回大門處,開始給衡玉辦理手續。

  他手上動作不慢,很快做好登記,將這本厚而沉的古籍遞到衡玉手邊。

  衡玉伸手接過,將古籍抱在懷裡。

  古籍的封皮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似金屬非金屬,入懷只覺得堅硬而冰冷。

  衡玉走出藏經閣大門時,乳燕歸家,日暮四合。

  她在原地默默站了一會兒,竟沒想好自己現在該去哪裡。

  她有幾分晃神,胡亂往前邁步時沒注意腳下,堂堂元嬰修士險些被台階絆倒在地。

  踉蹌兩步才勉強站穩後,衡玉扭頭盯著那台階,像是懊惱了般,輕咬住唇角:「這處台階的設計未免過於不合理了些。」

  裹挾著這幾分惱意,衡玉御劍飛回寧榆峰。

  游雲和小白一塊兒躺在山巔曬落日。

  察覺到衡玉靈力的波動,游雲懶洋洋翻了個身,一隻手托著頰側,側躺著看衡玉,眸眼狹長到有幾分邪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衡玉認真道:「我在思索如何改造藏經閣前的台階,才能讓它變得更合理更人性化。」

  看她這垂眸沉思的模樣,怎麼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游雲:「???」

  他實在不想承認自己理解能力不行。

  但,他覺得這兩天師徒之間的溝通格外不愉快。

  於是他忍不住語重心長道:「乖徒弟,你能說人話嗎?」

  衡玉盤膝坐在游雲身邊。

  小白似乎是察覺到她興致不高,湊過來蹭她的掌心。

  衡玉摸了摸它,將《合歡宗宗史》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來,慢慢翻閱:「說起來,我還從未認真翻閱過這本古籍。」

  游雲瞥一眼,滿不在乎道:「你師父我活了上千年,不也沒仔細看過。」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般,整個人如貓被踩住尾巴炸起來,「你——你——」

  衡玉翻到她想看的內容。

  相關的內容少得可憐,僅有短短兩段。

  「原來這花這麼好養活。」

  亮光一閃,一個裝滿泥土的普通花盆落到衡玉和游雲身邊的空地上。

  埋在土裡的種子半露出來,看上去就像是個水仙花塊根般。

  游雲瞳孔猛縮,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下來。

  他剛要出聲阻止,衡玉便抬眸瞥他一眼。

  那是怎樣的眼神。

  游雲記著這個眼神記了好久。

  一直到後來慢慢品想,他才意識到那眼神裡所有晦澀而難以說出口的情緒,以至於現在的她明明是笑著的,眼裡卻像是下了一場冷寂的雪。

  制止住游雲的動作,衡玉慢慢拔掉匕首的刀鞘。

  鋒利的刀刃露出來。

  在手心輕輕一擦而過。

  鮮紅而刺目的血從手心噴出來,將白得反光的匕首弄髒。衡玉沒移開匕首,她加重幾分力度,讓血流得更歡暢些。隨後她轉了轉自己的手腕,借著匕首引流,讓這些黏稠而溫熱的液體全部滴入花盆裡。

  「疼。」衡玉淡淡道。

  血還在滴著。

  滴落進花盆時,明明動靜很輕,游雲卻覺得自己的耳朵和心臟都要被這種血液潺潺流動的聲音吵得炸開。

  這千載來,他的情緒越來越淡漠。現在,氣惱,憤怒,心疼,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間,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音:「笨蛋,這能不疼嗎?」

  「師父,你是哭了嗎?」衡玉詫異,側頭看他。

  「哭什麼。」

  游雲惡狠狠道。

  頓了頓,他又有些無奈道:「因為有個笨蛋不想顯露自己的情緒,只好由她的師父代勞了。」

  衡玉嗤笑。

  隨著這一笑,她的眉眼鮮活起來,即使唇色逐漸泛白,依舊化不去她臉上的豔色。

  土壤表面已經完全浸濕。

  游雲伸手要去奪她手中利刃。

  衡玉乖乖鬆手。

  下一刻,一枚丹藥被直接壓進她唇間,游雲再次惡狠狠道:「為師真的是被你氣死了!!!」

  「啊。」

  衡玉發出無意義的語氣詞,似乎是在想要說些什麼。

  「正好,氣死了就沒人在我頭上作威作福。」許久,她開口說道,笑得有幾分惡劣。

  游雲:「……」

  他壓了壓心間的怒氣,知道她是故意如此。

  整理一番思緒,游雲問:「何至於此。你們明明——」

  「師父。」

  衡玉打斷他的話,睫毛下垂。

  最後一縷餘暉投照在她眉眼裡,睫毛下方形成淡淡陰影。

  「別說了。」

  「你覺得我心狠也罷。」

  「覺得無法理解我這番舉動也好。」

  「但我知曉,如何才是對了悟最好。」

  那位神秘前輩,與她有著相同的目的。

  在這件事情上,他絕對不可能騙她。

  「……他對你用情至深,你覺得這樣對他真的好嗎?」游雲遲疑片刻,還是問了。

  衡玉突然抬手捂臉。

  她沒動,連肩膀都沒抖過。

  就這麼直挺挺坐著。

  「我……」只是開口說了一個字,衡玉便沒再往下說。

  游雲裝作沒聽見她聲音裡的哭腔,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便將靈力注入她的身體,讓她冰涼的體溫稍稍上升些許。

  許久許久以後,衡玉慢慢放下自己的手。

  她依舊是一副平淡而清冷的模樣,沒有絲毫失態。

  連頭髮都柔順至極,沒出現過絲毫凌亂。

  現在,她正猶如個旁觀者般冷靜剖析自己。

  「可能還是因為我對他用情不夠深吧。」

  「我之前惱怒那些人逼他。但我知道他並未將那些人放在心上,所以他不會在意那些人的看法。」

  「如今我才知曉,我方是那個逼他最狠的人。」

  所有人都在逼他放棄。

  連她也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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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忘憂草,以血養之,每月澆灌一次,一年花開結果。

  服用其果實,忘情而不滅記憶。

  ——《合歡宗宗史》

  -

  衡玉躺在暖帳裡,睡得格外不踏實,反反復復陷入夢魘。

  夢中,她誤入佛殿。

  那熟悉的人站在佛像下方,始終安安靜靜凝視著她,不吵也不鬧,神情裡的哀傷卻像是一池凝固的時光。

  她下意識往前邁步,兩人如同身處不同緯度的空間般,她怎麼往前走,都無法拉近兩人的距離,只能一直徒勞無用地站在那裡,被他哀傷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凌遲。

  以前,只要覺察出他情緒低落,她便不自覺去哄他。

  十指相纏、擁抱,直至纏綿,一次又一次次都是她先行主動。

  如今也是她先行放棄。

  衡玉翻身的動靜大了些,天藍色床幔上方掛著的大鈴鐺被震得抖動。

  叮鈴叮鈴——

  聲音清脆也嘈雜。

  薄被一角早早滑落到地上,隨著她翻身的動作,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在往下掉。早晨寒露重,不比豔陽高照時暖和,衡玉明明沒蓋著被子,額頭卻悶出一層薄薄的汗。

  晨曦從外面探進來,被天藍色的床幔過濾之後,才輕飄飄落到衡玉的睫毛上。

  刺眼的光線一照,衡玉睫毛劇烈顫抖起來,掙扎般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她睜著眼睛,凝視著床幔上的鈴鐺。

  待到意識全部回籠,衡玉胡亂摸著床榻周圍,始終沒摸到被子。

  她用手支起身子往床底探了眼,伸手一撈將被子從地上撈起來扔回到身邊。

  睡意已經全部驅散,衡玉赤腳下床,踩著冰涼的地板走到窗邊。

  窗檯上,那盆栽種著忘憂草種的盆栽正安安靜靜擺在那裡。

  被黏稠的血液浸泡一夜,現在草種頂上已經冒出尖尖的小芽。那小芽是草綠色的,色澤清新而明豔。

  但混著泥土裡那黏稠的血色再看,便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長得還挺好看。」衡玉點評一句。

  就是有點費血。

  她在窗邊坐了會兒,原本想出去曬曬太陽,又怕游雲瞧見她會心底來氣,便繼續枯坐。

  枯坐時人總容易胡思亂想,衡玉覺得這項事情也不太適合自己,一時之間竟不知做什麼好,乾脆研究起陣紋來。

  游雲把小白送回來時,桌案上已堆滿密密麻麻的陣紋圖紙。

  他瞧了幾眼,見桌案實在亂得很,按照順序幫衡玉整理陣紋。

  衡玉趁著畫完陣紋的間隙瞥游雲一眼,瞧見他的動作,她太陽穴不自覺抽疼起來。

  她有個壞習慣,研究東西時一旦入了迷,在停止研究前都不會整理圖紙,於是東西總是亂扔著,灑得到處都是。那時候了悟來找她,總是跟在她身後整理圖紙,初時她覺得這樣很打擾她的研究思路,便隨口說了一句,他再來整理時動作就格外的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盡可能地不打擾到她。

  「你這是什麼表情?」

  游雲整理好圖紙,抬眸瞧見衡玉的表情,瞬間就炸了。

  「為師委屈自己幫你忙,你居然還嫌棄我。」

  「師父,我嫌棄你打擾到我了。」衡玉認真道。

  游雲險些氣出個好歹來。

  孽徒!

  果然是孽徒!

  -

  第二次澆灌忘憂草時,恰好碰上合歡宗新一屆弟子選拔。

  每一次澆灌,血液用量都要比前一次多上些許。

  衡玉聽到游雲這句介紹,沒忍住笑得前仰後合:「用量?這個詞聽著怎麼這麼古怪。」

  動作幅度大了些,血液便從花盆邊緣濺出來,衡玉心疼得半死,瞪游雲一眼:「師父,能別逗我笑嗎。」

  游雲暴躁:老子什麼時候逗你笑了!

  鮮血割破手掌的滋味並不好受。

  衡玉的體溫本就比尋常人低,現在更是覺得冷得難受。

  她舔了舔唇角,興致勃勃換了個話題:「等會兒過去看弟子選拔時,我定要將藏經閣前方的台階料理一番,免得它讓漂亮的師弟師妹們受傷。」

  游雲:「……為師和你就是宗門裡最漂亮的兩個,只要你不受傷,那台階咋樣又有什麼關係。」

  衡玉慢吞吞道:「好像也有道理。」

  游雲抬手扶額,用墨骨摺扇抵住自己的下巴。

  他心下嫌棄,覺得自己徒弟今天犯蠢得可以。

  等泥土全部浸濕後,衡玉服下丹藥,慢慢用淡粉色的紗布纏繞自己的手掌,遮去掌心那需要幾天時間才能完全消去的刀痕。

  游雲看不下去,伸手幫她包紮。

  觸碰到她手掌的溫度時,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剛剛為何一直在東扯西扯——不過是身體難受,所以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罷了。

  包紮好後,游雲取出件披風示意衡玉披上。

  「太陽高懸,大熱天的穿披風,別人不會覺得我性情古怪吧。修真界裡一些有名的老妖婆,她們的生活習慣就異於尋常人。」

  衡玉悵然,但也沒把披風解開。

  游雲順著她的話反駁:「長得好看做什麼都是對的。」

  衡玉:「……」

  她師父最近格外不對勁,為什麼總是誇她長得好看。

  雖然這是事實就對了:)

  所有順利通過試煉的弟子都會聚集在試煉台,師徒兩一路鬥嘴一路往試煉台趕去,外加一個總在咕咕咕附和的小白,氣氛便顯得格外熱鬧。

  合歡宗難得有熱鬧事,許多手頭沒事的內門弟子和長老都趕來湊熱鬧,連掌門也親自露面。

  撇下游雲和小白,衡玉走去找舞媚玩。

  舞媚、慕歡她們都已經順順利利晉入結丹中期,但這樣的晉級速度放到衡玉面前壓根不夠看。她們兩人羨慕嫉妒一番後,開始吐槽衡玉。

  「大夏天的,你披什麼披風。」慕歡說。

  舞媚不動聲色用手肘撞了下慕歡,示意慕歡別再往下吐槽。她發現衡玉今天的狀態不太對,整個人身體冷得很。

  慕歡被莫名其妙撞了下,有些茫然地扭頭去看舞媚,眼神裡帶著幾分指控:你幹嘛。

  舞媚狠狠瞪回去:難道不該是我問你你要幹嘛嗎。

  她們兩人的互動簡直不能更明顯,衡玉當作沒瞧見兩人的小動作,轉移話題問道:「你們現在已經有結丹中期修為,可以脫離少主身份擔任記名長老,打算什麼時候去變更身份。」

  「昨日已經變更了。」舞媚晃了晃自己的玉牌。

  新一屆弟子入門,遲早要重新選出新的少主,他們修為既然已經足夠,自然不必再眷戀一個少主的名頭。

  「唉,說起來,你現在這個修為完全可以收徒了,打算收個徒弟嗎?」舞媚問道,「挑個年輕貌美有活力,還會哄人的男徒弟,想想就很爽啊。」

  「暫時不打算。」衡玉搖頭,「不過師徒戀是禁忌,請你們兩個以後收徒時控制自己一些,不要向你們鮮嫩的徒弟伸出魔爪。」

  碧空之上的烈日愈發灼眼,火辣的陽光燒灼大地,氣溫越升越高,衡玉的身體也慢慢回暖。

  -

  近來無定宗很熱鬧——閉關多年衝擊化神中期的靜守老祖順利突破出關。

  靜守祖師是了悟的師祖,得知師祖出關後,當天了悟就趕去拜見靜守祖師。

  在了悟到來之前,已經有幾位元嬰期長老正在拜見靜守祖師。坐在外殿大概等待了兩刻鐘,一身灰袍的靜守祖師才從內殿走出來。

  「師祖。」了悟雙手合十,起身向靜守祖師行禮。

  靜守祖師在他身側坐下,指骨在桌面上輕叩,了悟會意,給靜守祖師倒了杯溫熱的茶水。

  慢酌兩口,靜守祖師放下茶杯。

  「剛剛那幾位長老尋貧僧,除了問候之外,還說了你的情劫一事。」

  了悟早有所料,因此對靜守祖師現在這番話並不意外,他溫聲道:「不知師祖有何指點?」

  「你是佛門之光,現在還需要他人的指點嗎?」靜守祖師問道。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嘲諷。

  但他聲音溫和至極,裡面甚至透出幾分淺淡的溫柔和無可奈何來,於是話中的嘲諷便被沖淡不少。

  了悟雙手合十,垂下眼表示恭謙。

  「會不會對師祖心存不滿。」靜守祖師突然輕笑了下。這是他見到了悟後的第一個笑容。

  「弟子知道師祖的種種考量。」了悟說。

  靜守祖師娓娓說道:「隨著時間的推移,責難你的人會越來越多。若你始終不悟,長老們對你的不滿就會盡數轉移到你師父身上。雖然這些年,你師父在掌教的位置上做得非常好,但如果長老會始終堅持,也會有其他適合的長老替代你師父的位置。」

  了悟垂眼,不再言語。

  他現在所站的位置格外孤高,從來都是身不由己。

  「做好準備吧,過段時日貧僧送你入玄佛鏡裡。只有突破情劫,你才能從裡面出來。」

  了悟應是。

  兩人繼續靜坐喝茶。

  喝了幾口茶水,靜守祖師端著蓮花形制的茶杯,開始詢問了悟的佛法進展。

  待到暮鼓敲響,了悟起身告辭離開。

  靜守祖師點頭,在他轉身離開前又叫住他,說:「合歡宗與無定宗羈絆過深,又與邪魔有著深仇大恨,若是邪魔捲土重來,無定宗之後最危險的必然是合歡宗。而他們宗門因詛咒一事,並沒有化神期坐鎮……了悟,你應該很清楚一件事,在修真界裡想要守護什麼東西,就必須有實力。」

  又是一個告訴他無法雙全的好理由。

  了悟心想。

  說它是好理由,因為他無法反駁。

  他突然很想很想見衡玉,再次確認不是自己一個人在苦苦掙扎,她也在朝他奔赴而來。

  他會為此歡喜很久。

  也會為此繼續艱難尋求兩全之法。

  「師祖……」了悟慢慢啟唇,有些艱難地道出自己的請求,「玄佛鏡的啟動需要不短時日,弟子想離開宗門游歷一番。」

  靜守祖師看著他。

  那雙歷經歲月之變遷的眼裡含著通透,彷彿一眼就瞧進他心底。

  「去合歡宗嗎?」

  把請求說出口後,其他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下來。

  了悟點頭:「是。」

  「不行。」靜守祖師直接拒絕,帶著讓人無法反駁的堅定。

  了悟垂下眼:「……那剩下的時日,弟子就在封印地駐守吧。」

  待在那裡,至少會讓自己更高興些。

  離開靜守祖師的院子時,了悟捏住袖子裡的遠程傳訊符:他現在若是點燃遠程傳訊符,不知能否聯繫上洛主。她出關了嗎,一切都還順利嗎。

  不知道是哪個師弟在玩鬧,鈴鐺聲從遠處傳來,沒入了悟耳裡。

  聽著這清脆的聲響,了悟停下腳步,淺淺輕笑,想起衡玉左手手腕上日日佩戴著的那串相思果鈴鐺手鏈。

  記憶裡,因他總喜歡吻她的左手手腕,響徹在兩人間的鈴鐺聲裡輕易便勾出幾分曖昧底色。

  了悟抬起左手,看著隱在袖袍下那串屬於他的相思果手鏈:她若是出關,定會試著聯繫他的,他且再耐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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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衡玉睡醒午覺,起身綰髮時,才發現了悟為她雕的那根梔子花木簪從中間部分斷裂開了。

  木簪是用普通木料雕琢而成,她一戴便是數十年時間,木料本身早就有些脆了,縱使她一直小心護著,還是斷了。

  衡玉將斷成兩截的木簪收起來,她赤腳走下床。

  她本就是冰靈根,體溫比尋常人要低上不少。

  這些日子裡,她的體溫下降得更厲害。現在赤腳踩在地板上,竟是地板反向傳來暖意。

  衡玉走到香爐邊,往已經燃盡的爐裡重新丟入一塊雪松香。

  這種清淺而乾淨的味道彌漫開來,緩解她大腦的錐痛。

  但餘光瞥見那盆忘憂草時,衡玉的大腦又開始疼起來。

  窗檯上,忘憂草迎風招展,開出熾盛而紅豔的花。

  它通體淺綠色,葉片呈鋸齒狀,生長得格外精神,任哪一個不知情的人路過一瞧,定會覺得這盆花的主人把它照料得極好。

  其實衡玉沒怎麼照料它,除了從不忘記每月澆灌一次,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扔在那裡把它當作不存在。

  ——只不過是越殘忍澆灌出來的植株越動人罷了。

  「花期差不多了,還有半個月就能結果成功了吧。」

  衡玉注視著忘憂草,心底盤算起剩餘的時間。

  思索時,她用牙齒慢慢咬掉刀鞘,鋒利的刀刃映出她平靜的容貌。湊得近了,衡玉彷彿能嗅到刀刃上殘存的淡淡血腥味。

  右手要握筆寫字畫陣,她每一次都是劃破自己的左手手掌。

  一年零兩個月,十四次澆灌,反反復復,即使是最好的丹藥也再也消不去她掌心的刀疤。

  現在是第十五次,也是最後一次。

  鮮血從體內流出來,衡玉體溫漸漸降低。

  她攥緊衣服,聞著空氣中彌散開的濃烈雪松香,才覺得好受許多。

  當收手時,她臉色早已煞白,而花盆裡盛開的忘憂花朵已經凋零,只剩下一顆青澀未成熟的果子。

  抹乾淨刀刃後,衡玉將匕首歸入刀鞘裡。

  她沉默著吞服丹藥,用細絹給自己包紮傷口,遮擋住那格外猙獰的傷口。

  頭疼得似乎更厲害了,還帶著失血過多的暈眩感。衡玉壓下不適,走到桌案前,用沒受傷的右手研墨。

  提起毛筆展開信紙,衡玉思索著要寫什麼。

  「……罷了,先給他介紹下忘憂果吧。」

  很快,空白的信紙落下第一行字:【忘憂果的作用】

  她隻字沒提忘憂果是如何培養出來的,只是娓娓將服用忘憂果後會發生何事告知了悟。

  寫到『忘情』二字時,她有些恍惚,一滴墨濺落在信紙上迅速暈染開,讓原本漂亮的一頁字變得有些髒亂。

  衡玉瞧著不順眼,將紙張揉作一團,重新展開書寫。

  介紹完忘憂草的作用後,衡玉安靜站了很久。

  淡薄的秋光斜照入戶。

  衡玉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才發現自己這短短一年居然瘦削不少。

  她用力咳了兩聲,開始給了悟寫信。

  原本想老老實實遵循寫信格式,但她實在太累了,失血過多讓她這個元嬰修士也格外不好受。於是衡玉乾脆直奔主題。。

  [服下忘憂果,度過情劫。]

  開篇第一句話,衡玉便如此寫道。

  語氣強硬,過於堅決。

  [我曾機緣巧合下得過佛祖指點,並與他有過如下對話。

  —你覺得這世上有永遠正確的人嗎?

  —沒有……即使是劍祖、陣祖這般先賢。

  —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們的話都是正確的。他們給出的解決思路,是窮盡漫長歲月探尋出來的。也許花上同樣漫長的時間,後人能找出不同的解決思路,但那耗的時間太長了。不破不立。

  與佛祖這番對話後,我曾於無定宗見過你。

  你看,局勢越來越嚴峻,佛門信徒、你的師弟、無定宗長老、你的師祖他們都在質疑你都在逼你,佛祖降下指引,現在連我也決定放下你,你再沒有堅持的理由了]

  寫完這些後,衡玉猛地丟掉手中的筆。

  她渾身都透著疲倦,力氣彷彿被全部剝奪,連走回床榻都沒辦法。於是她蜷縮到桌子底下,背脊抵著桌子沉沉睡過去。

  夢裡都是驚濤駭浪,她睡得格外不踏實,不自覺緊蹙起眉心。

  -

  封印地清冷而幽寂,這數千上萬年來從未變過。

  了悟坐在鞦韆上翻閱佛經。

  他算著時間,過幾日就該離開封印地趕回宗門,進入玄佛鏡裡面試煉。

  正在想著後續的安排時,了悟感應到十幾里地外有修士的靈力波動。

  那抹靈力波動屬於師弟了鶴,了悟便沒有過多關注。

  小半刻鐘後,腳步聲在了悟院子外響起,很快,已經晉入結丹期的了鶴走進院子裡了悟行禮。

  「怎麼突然過來了,是要送什麼東西過來嗎?」了悟問道。

  了鶴將兩個儲物袋遞給了悟:「這是靜守祖師命我送來給師兄的。」

  看著那兩個儲物袋,了悟微微一愣。

  他從中察覺到兩種不同的靈力波動——其中一個是洛主的,另一個,是他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千里迢迢送去合歡宗的儲物袋,她並沒有拆開看過,現在全部原封不動還給了他。

  莫名地,他想到一種可能性。

  這種可能性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尖被針刺到了。

  綿密的疼蔓延開來,便有了如墜冰窖之感。

  「師兄……」了鶴見他遲遲不接,茫然抬眼看去。

  了悟沉默著,沒有失態的接過儲物袋:「多謝。」指著一處空的廂房,「你遠道而來,進裡面歇息一晚,明日再啟程回宗門吧。」

  了鶴被他的氣勢所壓,只得順著他的話。

  等院子空下來後,了悟坐回鞦韆上,先將自己送去的儲物袋裡的東西取出來。

  ——裡面沒任何名貴的東西,只有一根蝴蝶形狀的玉簪。

  簪子尾部蝴蝶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玉簪格外精緻,可以看出雕刻者的用心程度。

  他捧著玉簪枯坐很久,再開口時聲音喑啞低沉下來:「這支簪子果然還是雕得不夠好看。」

  不夠好的東西是不應該給那位姑娘的。

  了悟將玉簪收起來,取出另一個儲物袋裡的東西。

  裡面的東西也很簡單,一個木盒、一封書信。

  他最先慢慢撕開信封,將裡面的薄薄兩頁紙展開。

  紙上的字跡格外熟悉。

  他看得很慢很慢,慢到足以將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印刻心底。

  吃力地將兩張信紙閱讀完,了悟打開木盒。

  紅潤而飽滿的忘憂果安安靜靜躺在裡面,看起來格外多汁鮮美,似乎是正在誘人將它直接服下。

  「忘憂果……」

  了悟垂首闔目,神情裡的隱忍與痛苦格外扎眼。

  「你怎麼把它種了出來,這一年多來,你就一直在受著這種煎熬嗎……」

  -

  香爐裡,雪松香燃得格外旺盛。

  衡玉坐在桌案前寫字。這段時間,她對測魔陣法的研究有了突破性進展,現在正在整理自己這段時間的研究成果。

  寫字寫得累了,衡玉放下毛筆活動手腕,正要再提筆寫字,有人站在院子外抬手敲擊那扇緊閉的木窗。

  衡玉微愣,起身將木窗支起來。

  舞媚正準備大笑朝她打招呼,瞧見她的模樣愣了下,先前打好的腹稿全部嚥下:「你好像瘦了。」又聞了下那飄逸出來的雪松香,「你熏的什麼香,燃得也太多了吧,味道有點重。」

  「是瘦了些。燃的是安神一類的香,我需要借它來靜神。」衡玉點頭直接承認,移開話題問道,「你出關了?」

  「這個問題還用問嗎!」舞媚控訴她,「我現在出現在你眼前就是最好的答案。」

  衡玉唇角上揚,又說:「你是怎麼進我院子的。」

  「小白讓我進來的啊。」舞媚得意洋洋道,「出關得早不如出關得巧,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怎麼樣,要不要出門一塊兒去逛逛?」

  又到花燈節了嗎?

  衡玉原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她這一年多時間連自己的院子都很少踏出去,現在事情塵埃落定,也該出去走走了。

  到嘴的拒絕便嚥下,衡玉改口道:「好啊。」

  -

  衡玉坐在梳妝鏡前。

  她原本不想上妝,但難得熱鬧,又有一眾師妹們跟在旁邊,她若是表現出自己的哀愁與憔悴,反倒影響了其他人玩鬧的興致。

  這沒有必要。

  衡玉慢慢用螺子黛描眉,再往蒼白的唇上點抹胭脂。

  銅鏡清晰映出她的容貌。

  修真者容貌難衰,她和前一次參加花燈節時變化不大,只是比上回瘦了很多,瞧著反倒沒有先時美豔。

  換上青色長裙,戴好面具,衡玉出門去和舞媚他們匯合。

  殘陽斜照,華燈初上。

  漂亮的燈籠早已掛滿街道兩側。

  和師妹們一塊兒用過晚飯後,衡玉提著一盞燈籠慢慢走著。

  這個點已是入夜,各種形制的燈籠全部燃燒起來,昏黃的燈光將衡玉籠罩住,清清楚楚照出她的容貌。

  衡玉走得有些慢,不知不覺間就和師妹們分道揚鑣。

  她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便順著人流一路走到街尾。

  街尾這邊沒什麼人煙,自然也沒掛有燈籠,天際的月亮投照下月光,勉勉強強讓街尾沒那麼昏暗。

  衡玉在原地站了片刻,覺得無聊便轉身,要折返回熱鬧處猜燈謎。

  轉身的剎那,她看到,街尾暗處那棵高大的榕樹旁,靜靜立著一個熟悉的人。

  他站在燈火闌珊處,不知注視了她多久。

  兩人目光撞上時,他輕輕朝她微笑。

  衡玉的肩膀下意識顫抖起來,呼吸不自覺急促。

  她想直接轉身離開,可在這一刻,她猶如失去自己對身體的把控一般,無論如何都挪不動步子。

  「你瘦了許多。」

  了悟從暗處走出來,來到她面前時自然而然伸手接過燈籠。

  衡玉反應過來時,原本提在她手裡的燈籠已經被他接了過去。那燈籠燃燒的燭光映出他的容貌,衡玉又仔細打量他幾眼:「怎麼過來了。」

  了悟說:「擔心你。」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衡玉揚眉,「吃好喝好,還跟著師妹們一塊兒來花燈節玩。反倒是你在宗門裡備受眾人異樣的目光。而且,按理來說你該恨我的絕情才是。」

  了悟沒說話。

  他只是伸手牽起她的右手,將她的掌心攤開。

  瞧著沒有傷痕,他鬆開她的右手,就要去牽她的左手。

  「了悟!」衡玉像是惱了般,往後退開一步,「我已經決定放棄你了,你又何必再來見我擾亂彼此的思緒。」

  了悟沒別的情緒,他輕聲哄道:「讓貧僧看看你的左手手心好不好?」

  這一刻,兩人的相處模式彷彿顛倒過來般。她在退,她在不安,而他溫柔地哄。

  衡玉眉間彷彿浸著三分冷意。

  她微微擰著眉注視了悟,很顯然,他知道忘憂果是如何培養出來的。

  見她沒應,卻也沒走,了悟便不做強求。他將燈籠往上提了些,目光先是在她那張半面木質面具上停留片刻,才移到她下巴處:「洛主瘦了很多。」

  「我現在已經是宗門長老。」

  了悟笑,順著她的話說:「洛長老。」

  衡玉眉梢微挑:「……你不會是被刺激得黑化了吧。」

  黑化?

  了悟從字面理解這個詞的意思,慢慢搖頭。

  「那你還這麼心平氣和與我對話。」

  「你吻貧僧一下,貧僧就告訴你原因。」了悟含笑說。

  衡玉轉身走人,連燈籠也懶得搶回來。

  但才往外走了兩步,她就被了悟攥住袖子:「貧僧會服下忘憂果。千里迢迢從封印地趕來此處,洛長老連些許時間都不願意空出來嗎?」

  衡玉不得不停住腳步:「那你說。」示意他在此地說話。

  了悟說:「去茶樓坐著吧,夜間寒涼,你體溫太低了。」剛剛觸碰她右手時,他便注意到這點。

  兩人沉默著往街道走去。

  衡玉快步走在前方,了悟始終不緊不慢提著燈籠跟在她身後。

  他穿了那套她送的青色長衫,頭上戴著斗笠,即使是近看,一般人也沒法認出他是位佛修。

  走回到剛剛吃飯的酒樓,衡玉直接領著了悟走進三樓包廂。他們訂包廂時直接訂了一夜,現在正好用上。

  包廂裡沒人,正適合談話。

  在椅子上坐好時,衡玉瞥了悟一眼,覺得他應該沒吃飯。

  緊抿唇畔,衡玉叫來小廝點了碟棗泥餡的山藥糕,以及兩碗棗熬的粳米粥。等小二上菜後,她將山藥糕擺在中間,又把一碗梗米粥推到他面前:「吃完東西再說話吧。」

  了悟解下斗笠,又示意她解下面具。

  瞧見她果然解下面具,了悟無聲笑了下,乖乖握起勺子,一口接著一口把梗米粥用完。

  衡玉只是動了兩勺梗米粥就沒再動過勺子,了悟知道她已經吃飽,只是為了讓他用些東西才說自己餓了。

  他握起一塊山藥糕,迅速解決掉它後,對衡玉說道:「好了。」

  「你說吧,我聽著。」衡玉點頭,順勢放下勺子,把那碗基本沒怎麼用過的梗米粥推到一旁。

  了悟凝視著她:「貧僧收到忘憂果後枯坐多日,始終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便去佛殿裡繼續枯坐。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想明白一個道理。」

  衡玉直覺這個道理很重要,她抬眸與他對視,等著他的下文。

  「就算服用下忘憂果,忘掉對洛主的感情又如何?貧僧再見到你,依舊會對你愛慕難捨。」

  衡玉彷彿是被這句話燙到般,猛地別開眼睛,不再與他對視。

  了悟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牽她的左手。

  衡玉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想法,她的思緒格外混亂,等她再醒過神時,她的左手手心已在了悟面前攤放開來。

  那不深不淺的刀痕落在她白皙而修長的手上,格外猙獰。

  了悟垂下頭,虔誠親吻她的手心,似乎是想借此撫平她的痛苦。

  「了悟……」

  衡玉不自覺出聲。

  她覺得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和她腦海裡預期的並不一樣。

  了悟輕應一聲,吻完手心,他輾轉去輕咬她的指尖。

  冰涼的指尖被滾燙的溫度覆上,衡玉不自覺想縮手,但被他攥緊著,她輕道了聲:「別咬,髒。」她用過飯後提著燈籠到處走來走去,肯定蹭到了很多灰。

  了悟鬆口,仰頭看她。燭光掉落進他的眼裡,便化成一片星海。

  衡玉被他看得酸澀,再次別開眼。

  「洛主身上的熏香是雪松。」

  「因為我喜歡這種香味。」

  「香味太濃了。」了悟撩起她垂在胸前的一縷碎髮,遞到鼻尖把玩,「真的很濃,你是不是也要靠著它才能靜心了。」

  「你玩夠沒有。」衡玉平靜問他。

  這種平靜反倒讓了悟輕嘆了聲。

  「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衡玉又問他。

  了悟眉間染上憐惜:「貧僧的姑娘遭了這麼大罪,貧僧想來見見她罷了。」

  衡玉眼裡泛上淡淡水色。

  但她眨一下眼,那抹水色便迅速消失不見。

  「你現在見到了。」

  了悟扣緊她的左手,像是要為她暖和身體般,並不在意她現在擺出的拒人姿態:「洛長老,你說,如果你以後再也沒辦法遇到一個比貧僧對你更好的人,該怎麼辦?」

  衡玉平靜道:「再養成一個就好了。」

  了悟輕笑了下,照她這句話,他也是被她養成的。

  他覺得有些難耐,就將她左手袖子往上拉起,瞧見那串相思果手鏈還在她腕間,他眼裡的笑意更多了些。他低下頭吻她的手腕,動作幅度大了些,手鏈上的鈴鐺叮鈴作響。

  清脆而動人。

  了悟聽了一會兒的鈴鐺聲,才說:「不會有人比貧僧更好。」

  「那又如何?我為何非要找個道侶?」

  「也對。但有時候你太孤單了,漫長的生命裡,我希望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物能夠陪著你。」停頓片刻,了悟說,「其實說這番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貧僧就是最好的。以前不好意思說,事到如今,若是不說,又怕沒有機會了。」

  「你想讓我對你心懷愧疚嗎?」衡玉表現得格外冷淡,她甚至對了悟親吻她腕間的舉動無動於衷。

  「不是。」了悟抬頭看她,「只是想讓你更愛貧僧些。日後貧僧再對你愛慕難捨時,你也是同樣地深愛著貧僧。」

  這句話他說得很慢,話音落下後,他將一根合歡花玉簪輕輕放到她手心裡。

  「之前那根蝴蝶玉簪你沒收下,想來應是不喜歡的,這些時日貧僧又重新雕了一根。」

  衡玉不知道她眼尾已是嫣紅一片,眼裡的水色再也無法遮掩。

  她低頭看著那精細到極致的合歡花簪。

  「不恨我,不生我氣嗎?」衡玉慢慢抿緊唇,「我明明答應會對你越來越好,現在卻也轉換了立場,和那些人一塊兒逼你。你真的……不生氣嗎?」

  了悟心底泛起細細密密的難過。

  這些時日,她就是這麼自我煎熬著的吧。

  「洛主。」

  「你忘了嗎,你告訴貧僧,佛祖介入了。」雖然她說出來的用意,在於勸他乖乖服下忘憂果。

  「你會這麼做,是因為你知曉,如果你不主動轉換立場逼貧僧,再過不久佛祖就會給貧僧降下預兆,那時,所有的折磨都是貧僧的。」

  他若是不辜負佛門,就只能主動辜負對她的承諾。

  她正是想到這點,才會先他一步做出這一系列事情。她所受的煎熬與痛苦,都是代他受的。

  衡玉看著他。

  慢慢地,她抬手扶住他的頰側。

  了悟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把手挪開:「貧僧從未見過比洛主更溫柔的人。」

  「你一直是這麼看我的嗎?」衡玉笑了下。

  她一眨眼,眼尾便迅速劃下一滴淚。

  衡玉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哭了,直到她察覺到了悟順著淚痕一點點親吻到她的眼尾,她才意識到這一點。

  「別哭。」

  了悟的聲音裡夾了顫抖。

  那滴淚滾燙到他渾身都在發熱。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忍不住抱緊她,想要為她化去這夜間濃重的寒意。

  「不要難過,不要再自我折磨。貧僧已經想過了,你承受了如此大的痛苦培養出忘憂果,貧僧會服下它渡過情劫的。渡過情劫後,所有人都沒有理由再阻止貧僧對你愛慕難捨。」

  「你……」

  衡玉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無奈地看著他:「你就這麼確定嗎?」

  話沒說盡,了悟卻輕易猜出她想問的是什麼。

  「是的。就算忘了對你的感情和記憶,再見到你,貧僧依舊會為你而神魂顛倒。」

  「更何況現在僅僅只是忘了感情,連記憶都沒忘卻。」

  了悟去抵她的額,強迫她與自己對視:「喜歡你這件事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你說,若是連靈魂都在為那人共鳴,服下忘憂草淡忘感情算什麼。」

  衡玉忍不住伸手摟住他的脖頸。

  下一刻,克制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察覺到她沒有任何抗拒,反而微微啟唇無聲邀約後,那個吻才精準落到她的唇上。

  他吻得有些生疏,吻到額間出了層薄汗時,才終於找回丟失的技巧,主動得讓衡玉最後無力招架。

  「了悟。」衡玉低低喊了他一聲,聲音從唇齒間溢出來。

  了悟意識到什麼,微微退開些許,眼眶濕漉漉地與她對視,讓她續上呼吸。

  衡玉在他的眼裡看到自己,發現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

  她突然輕笑起來,睫毛亂顫劃過他的眼瞼:「那我等你啊。」

  她說得很慢很慢。

  到最後時,尾調上揚,聲音聽起來格外嬌俏。

  她的睫毛像是羽毛般,劃過他的眼瞼時,他的心尖在為她發顫,了悟沒忍住,仰頭吻她的眼尾。

  衡玉任他吻著。

  兩人身上的味道都是雪松香,她將他摟得更緊。

  指尖在他頸間動脈胡亂摸索著,有時會蹭到他的喉結。

  她從未有過這種衝動,想要傾其盡數去喜歡眼前的人。

  他太值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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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用細絹幫了悟擦拭掉他唇邊蹭到的口脂後,衡玉與他一道離開酒樓。

  夜深後,街道越發熱鬧。

  衡玉站在賣面具的攤子前,挑中一張羽毛狀半面面具,付過錢後為了悟戴上。

  面具遮住他左半張臉,露在面具外的下顎線條越發分明。

  衡玉提議:「我帶你去猜燈謎吧。」

  花燈節最經典的活動之一就是猜燈謎。

  她是已經玩膩,但了悟應該沒怎麼接觸過。

  了悟唇角微翹,面具下的眼睛幽深而溫柔:「你高興就好。」

  剛開始那幾道題都由衡玉出手,等了悟熟悉猜燈謎的思路,剩下的四十多道題全部都由他出手猜中。

  攤主將那盞最精緻的玉兔抱月燈遞給衡玉。

  衡玉接過,將燈籠提到眼前,剛想細細欣賞一番,不遠處傳來到驚呼聲:「原來你在這裡。」舞媚擠開人群跑到衡玉身邊,剛想問她跑去了哪裡,視線落在那與衡玉十指緊扣的人身上時微微愣住,「你是……了悟!」

  了悟一手與衡玉十指緊扣著,只是左手立掌於身前行禮:「媚主。」

  舞媚訕笑:「打擾了。」轉身直接溜掉。

  她來得快,去得更快。

  衡玉笑了下。

  城牆那裡開始燃放煙火,集市裡的喧鬧聲更重。

  衡玉踮起腳,湊到了悟耳邊跟他說話。

  說著說著,她咬了下他的耳垂。了悟怔怔側頭與她對視,攬住她輕吻。

  滿天煙火、無邊喧囂,都成陪襯。

  -

  花燈足足燃了一夜。

  待到晨曦破雲而出,花燈也終於燃盡,只剩紅豔的燈籠依舊靜悄悄掛在街道兩側。

  集市裡的人們玩鬧了一夜,現在已經筋疲力盡,紛紛回去休息,衡玉與了悟步行在靜謐的街道上,她一路送他出城。

  「你先回去。」衡玉對他說,「以前都是你在目送我的背影,現在我們換一下。」

  了悟有些不捨得。

  但見她堅持,他笑說:「一起轉身吧。」

  衡玉揚眉:「那好。」

  衡玉往後退了兩步,朝他揮手。

  這個舉動如同開關般,他們同時轉身,背道而馳。在即將拐彎時,衡玉停下腳步,回頭想再看他一眼,卻發現他早已先她轉身,正在遠遠目送著她。

  兩人隔著遙遠的距離對視。

  衡玉再次用力揮手。

  回到寧榆峰時,正巧碰到師父游雲。

  游雲懶洋洋打量她。

  她下巴還是瘦削,容色卻並不像前段時間那般冷淡蒼白,反而帶著淡淡的豔,像是被滋潤過的合歡花般。

  這番變化讓游雲心下欣慰:前段時間,他精心教養出來的弟子為無定宗的狗男人憔悴,可氣炸他了。看來出去玩一趟,就是走出情傷的最好辦法啊。

  「你——」游雲剛想開口說話。

  衡玉像是猜到游雲的想法般,先他一步開口說道:「師父,我昨夜遇到了悟,心結已解,日後不會再意志消沉憔悴下去。」

  游雲鬆了口氣之餘,又覺心情復雜。

  這一年多裡,他和小白絞盡腦汁開解這混賬徒弟,對方都沒能解開心結,現在只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輕輕鬆鬆解開了。

  哼,徒弟果然成了別人家的!

  -

  威嚴肅穆的大雄寶殿裡。

  了悟跪坐於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向佛祖佛像行禮。隨後,他緩緩起身,走到靜守祖師身前:「師祖,弟子已做足準備,可以隨時進入玄佛鏡中修行渡過情劫。」

  言行之間,沒有絲毫抗拒。

  與前段時間的表現大相徑庭。

  靜守祖師神情復雜,那位小輩果然沒騙他。

  之前衡玉將忘憂果送來無定宗時,曾經給靜守祖師也寫了一封書信,裡面信誓旦旦說自己可以勸服了悟勘破紅塵渡過情劫,靜守祖師才會那麼乾脆地將那兩個儲物袋轉送到了悟手裡。

  一時之間,靜守祖師竟覺得自己能理解了悟為何始終不願鬆口忘卻。

  他心下感慨萬千,面上依舊溫和:「你心結已了,也無其他俗事纏身,現在就進去吧。」袖袍一揮,一個白茫茫的空間通道出現在他身後。

  了悟雙手合十再行一禮,從容而堅定地步入空間通道裡。

  -

  合歡宗試煉台。

  新入門的弟子們整整齊齊站著,臉上卻有幾分苦澀。

  ——今天又輪到舞長老和慕長老教授課程了。

  按理來說,結丹期長老願意給練氣期弟子們授課,這是多麼棒的事情。

  但這有個巨大的前提,結丹期長老授課時能稍微正經嚴肅些,而不是一邊授課一邊想盡辦法瞧他們的熱鬧。

  正在暗地裡腹誹著兩位長老,遠遠的,他們就聽到了慕長老那嬌俏若鈴聲般悅耳動人的聲音:「你都不知道,給這些小朋友們上課多好玩。」

  好玩!

  不少弟子心中流淚,想到往日的種種慘狀,覺得接下來他們可能要好完了。

  「有多好玩?」

  這道問話聲清冷而淡然,卻十分陌生,諸位新弟子以前都沒聽過這道聲音。

  一些膽大的弟子悄悄抬眼看去,看清那被舞長老和慕長老圍著的人時,眼睛猛地瞪大。

  衡玉前幾年剛突破元嬰初期,短時間內都不會再閉關。她便將自己的精力都放在研究陣法上,偶爾去凡間游歷一遭。

  這回她剛從凡間回來,跑去找舞媚和慕歡敘舊,聽說她們要教新弟子們法術,便跟了過來瞧熱鬧。

  察覺到有不少新弟子都在打量她,衡玉輕抿唇角微笑,側耳聽著舞媚授課。

  授完課後,舞媚興致勃勃道:「喻都呢,你應該學會了吧,快出列給你的同門展示下這個法術。」

  被直接點名,那隱在人群深處的喻都只好無奈越眾出列。

  瞧見喻都那秀麗無雙的容色,衡玉嘖了一聲,嫌棄的目光掃向舞媚:你居然想辣手摧花!

  舞媚無辜:調戲調戲罷了,我喜歡成熟的,他還嫩了些。

  好吧。

  衡玉看向喻都,發現他神色雖然無奈,但並未對舞媚此舉表現出絲毫厭惡神色,就知道舞媚她們玩鬧時還是很有分寸的。

  於是她也懶得多說什麼,安靜站在旁邊看戲,順便欣賞欣賞這位師弟的美色。

  是的,美色。

  這位師弟秀麗無雙,論起精緻程度來,即使是遲也要輸他一籌。

  一個時辰後,傳授法術的課程結束。

  衡玉告辭離開,御空回到寧榆峰。

  合歡宗裡,元嬰期長老都可以獨佔一座山峰。

  掌門問過衡玉,衡玉嫌麻煩直接拒絕了。

  這寧榆峰非常大,又因為游雲是個懶散性子,只收過她一個親傳弟子,寧榆峰只有師徒二人住著,衡玉完全沒必要再另外搬去其他山峰。

  衡玉往香爐裡丟入一小塊雪松香,赤腳走到床幔邊,將掛在床幔上的那個鈴鐺取下來,換上一扇鈴鐺風鈴。

  恰好有風從窗外吹拂而入,吹得風鈴亂晃,清脆的鈴鐺聲響徹室內。

  衡玉這才滿意拍拍手。

  做好這些後,她抱著掛在牆上的琴走到院子裡,坐在梧桐樹蔭下。

  兩手搭在琴弦上,衡玉輕輕撥弄琴弦試聽音色,確定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後,她垂下眼撫了一曲《鳳求凰》。

  琴音纏綿深摯,清新明快,格外悅耳動人。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

  以前在夢魘幻境裡,了悟問她想要聽什麼曲子,她回了句《鳳求凰》,但了悟學過很多曲子,唯獨沒瞭解過這種曲子。

  這回衡玉去凡間遊玩時,遇到位宮廷樂師,出手為她解決麻煩事,代價就是讓對方教會她這首曲子。

  ——這是她為了悟專門學的。

  一曲終了,曲音依舊漫長而繞樑。

  掌聲從院子外傳來,游雲慢悠悠推開院門,笑著對衡玉說:「你家和尚破情劫出關了。」

  衡玉沒注意,指尖撥弄過琴弦時,險些被琴弦劃破手指。直到痛意從指尖蔓延開,衡玉才眨了眨眼,說:「比我想像中要快上不少。」

  「在想些什麼?」游雲問她。

  「在想……若是再次相見,我要以什麼態度面對他,他又會如何待我?」

  -

  素日寧靜的無定宗,今日徹底被喜悅與歡呼所取代。

  了緣抱著經書走在路上,時不時就能聽到其他師弟對了悟的吹捧聲。他聽得耳朵要起繭,沒了翻看經書的心情,腳步一折朝大雄寶殿走去,打算看看勘破情劫後的了悟。

  其實了悟已經出關幾日了,但了緣一直沒去見過了悟。他一直沒搞懂,了悟怎麼就突然勘破紅塵往事了?若了悟淡忘了感情,那洛主……

  懷著重重心事,了緣走得越來越快。

  大雄寶殿肅穆莊嚴。

  即使是輕挑吊兒郎當若了緣,在走進殿裡時,還是忍不住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殿裡蔓延著濃濃的檀香味,香燭燃燒時的霧氣模糊了悟的身形,他站在佛像下方,正在慢條斯理敲擊木魚。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了悟放下木槌,轉過頭去。

  對上了悟的視線時,了緣下意識停住腳步——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了悟。

  清貴無雙,疏離冷淡。

  看似溫和卻也疏遠,帶著不染濁世塵埃的出塵。

  眉間那抹硃砂越發紅豔,即使是穿著最簡單的灰色僧袍,也顯得滿身佛性,恍若高坐佛殿上垂眼看人間的佛。

  「了悟師兄。」莫名地,素來看了悟不是很順眼的了緣沒敢造次,乖乖雙手合十行禮。

  了悟站起身,雙手合十回禮,走到桌案前燃香。

  了緣走到他身邊,同樣抽出三根香點燃:「這次過來,是恭喜師兄成功勘破紅塵渡過情劫,並順利晉入元嬰後期,距離化神期只有一步之遙。」

  「多謝。」了悟淡淡道謝。

  「師兄既然已經出關,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麼?」了緣好奇問道。

  了悟將三根香插進香爐裡,聲音平靜卻透著強大的底氣:「過幾日貧僧就會動身離開宗門,開始在西北之地傳播佛法,順便尋找冰魔祖的存在。貧僧進入元嬰後期時,曾短暫察覺到冰魔祖的氣息,他如今就潛藏在西北之地裡,也是時候將他解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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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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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衡玉最近被人黏住了。

  ——那位秀麗無雙的小師弟喻都。

  他是二長老的親傳弟子,因為近期二長老打算閉關創造一門新的功法,沒辦法幫自己新收的弟子打磨根基,便和終日遊手好閒的游雲賭了一局骰子,游雲輸了骰子後,被迫幫忙教導喻都。

  但游雲培養衡玉時都是採用放養式教育,指望他好好教喻都簡直是做夢。這個任務兜兜轉轉,在游雲一哭二鬧就差三上吊的折騰下,落到衡玉頭上。

  衡玉一開始覺得有些麻煩,察覺出喻都在陣法一途擁有著極強的天資後,方才起了幾分興致,愈發用心教導起喻都來。

  這一用心的後果,就是年僅十六歲、長得唇紅齒白的小師弟黏上了她,那雙黑溜溜的眼睛盯人稍久一些,就會泛起淡淡一層瀲灩水色。

  明明沒有刻意勾人,卻已經叫無數人移不開目光。

  的的確確是個修媚術的好苗子。

  衡玉盤膝坐在梧桐樹底下,翻著古籍慢慢講解。

  喻都悟性不錯,基本上衡玉說一遍他就懂了。偶爾沒能馬上理解,衡玉再點撥一下,他也能順利悟出來。

  兩人一個教一個學,時間倒也不算無聊。衡玉甚至在心裡琢磨,她是不是也該收個徒弟慢慢養著打發時間。

  「好了,今天就講到這裡,你把這本古籍拿回去翻看,等到全部翻看完再過來找我。」衡玉將那本被她捲起來的古籍遞到喻都面前。

  喻都乖乖接過。

  他悄悄抬眼瞅衡玉,又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連忙挪開。

  但很快,喻都又鼓起勇氣繼續瞅衡玉。

  如此反復兩次,衡玉終於抬眼看他:「還有什麼事嗎?」

  喻都的臉瞬間飛上一層霞色,眼眸裡的水色更濃:「洛師姐……你喜歡吃合歡酥嗎?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就想著下次過來給你帶些好吃的。」

  衡玉點頭:「好啊。」又指著那縮在院子角落裡刨泥玩的小白,「你如果有空,去試煉台上課時把小白帶過去跟你一起玩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爪子上沾滿泥巴的小白慢吞吞轉身。

  它瞧衡玉一眼,迅速竄進衡玉的懷裡,爪子上的泥巴一並蹭到衡玉的裙擺。

  衡玉好脾氣地幫它擦乾淨泥巴,把它遞給站在旁邊等待的喻都:「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喻都連忙搖頭。

  他緊緊抱著小白。

  離開寧榆峰時,喻都忍不住回頭眺望衡玉的院子,在心裡感慨這位洛師姐性子真好,願意這麼耐心教導他這個築基初期。

  師姐可比他師父靠譜多了:)

  -

  衡玉不知道這位小師弟給她發了張好人卡。

  她走進屋內,剛換上緋色長裙,一道傳訊符直接落到她面前。

  衡玉一把將傳訊符捏碎,發現這是掌門傳來的,請寧榆峰派人前去太極殿商議要事。

  這種事情素來指望不上她師父,衡玉慢條斯理繫好腰帶,捋順頭髮後出門趕去太極殿。

  此時,太極殿裡已經十分熱鬧。

  各大主峰全部都有派人前來,遲、舞媚和慕歡等熟人都在。

  衡玉走到他們身邊站著,低聲問道:「今日掌門召集我們過來,是有什麼要事?」

  遲依舊是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他把玩著手中摺扇,輕笑道:「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靈通了些。這次師父召大家過來是有兩件事,其一是十年一度的法會輪到合歡宗承辦。」

  法會由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宗輪流承辦。

  明年正巧輪到合歡宗承辦。

  掌門召集他們過來,就是想給各峰分派任務,大家一起合力規劃法會,不能讓其他宗門的人看了合歡宗的笑話。

  「至於第二件事……」下意識停頓片刻,遲才續道,「無定宗佛子了悟於數日前成功擊殺冰魔祖。」

  衡玉眉梢微挑:「這麼強。」

  那位冰魔祖,就是從合歡宗叛逃的顧續。

  他現在還沒恢復到化神期實力,但怎麼說都會比元嬰後期強,沒想到了悟還能這麼順利解決掉顧續。

  「是很強。」

  遲必須承認這點。

  他又瞥衡玉一眼:「你表現得真淡定。」

  「難道我應該展露出哀怨惆悵的情緒?」衡玉攤手。

  「別了,這可不像你。」

  舞媚在腦海裡設想一下這個畫面,連忙抖了抖。

  她用手肘撞了下衡玉:「對了,聽說你最近在悉心調教喻師弟,怎麼樣,有沒有被師弟的美色而蠱惑,從而想要梅開二度?」

  衡玉問遲:「我能不能向掌門提個建議,比如開設合歡宗長老的文化課培訓?一位長老用錯詞語,這會讓其他宗門的人懷疑我們合歡宗的素質。」

  遲順著衡玉的話想了想,一本正經點頭:「很難不贊同。」

  舞媚氣得跺腳:「喂,你們——」

  「噓,掌門來了。」衡玉攤手,示意她趕緊安靜。

  掌門還是那副清朗疏文的模樣。

  他要說的話和遲剛剛說的差不多,到最後分配任務時,落到寧榆峰頭上的任務是給各宗門分配住處。

  安排完所有事情,眾人便各自離開。

  舞媚、慕歡跟著衡玉去寧榆峰調戲喻都小師弟。

  ——這種剛入門沒多久,還生澀得像個桃子般的小師弟最好玩了,每次都會被舞媚和慕歡生猛的玩笑嚇得臉色大變。

  還是衡玉良心發現,無奈道:「你們以後還想過來玩的話,就想想自己有什麼能教喻師弟的,不能只調戲不教他修煉。」

  -

  時間輾轉而逝,眨眼間便到十二月。

  再過幾日,無定宗就要啟程前往合歡宗參加法會。

  許多長老聚集在議事殿裡,討論著這回要派哪位長老帶隊前去合歡宗。

  就在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時——

  佛殿外,薄薄一層細雪鋪滿台階。

  有人身披風雪,慢慢碾過玉石地板來到大殿前。

  他伸手推開緊閉的佛殿大門,逆光站著,雙手合十向殿中諸位長老行禮:「抱歉,路上遇到些事情,趕回來時耽擱了時間。」

  見眾人靜默盯著他,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疏離:「法會一行,就由貧僧帶隊前去吧。」

  -

  「你這住處分配得——」遲拎著那張住處分配表,斟酌了下該怎麼開口,「是不是不夠合理?」

  衡玉不滿問道:「哪裡不合理?」

  為了分配住處,她可是把各大宗門的底細都摸了一遍。

  有恩怨糾葛的宗門彼此隔得遠遠的,關係良好的宗門靠在一塊兒……全部都有照顧到啊。

  遲冷笑一聲,點指無定宗的住處:「別的宗門都是統一住在漢觀峰上,為什麼要把無定宗分配到寧榆峰住著。」

  這衡玉覺得自己受到了污衊:「把無定宗的佛修分配到漢觀峰上,我們宗門的女弟子們不得天天蹲守在那裡?把他們丟到寧榆峰,肯定沒什麼人敢硬著頭皮跑來寧榆峰打擾我和我師父。」

  她這是在給無定宗的普通弟子安排住處,又不是給了悟安排住處。

  遲居然聯想到以權謀私上,未免也太污衊她了!

  而且了悟正忙著抓邪魔,估摸著他也不可能帶隊前來合歡宗。她有必要動手腳嗎?

  遲順著她的話一想,發現自己還真錯怪她了:「好吧,是我錯了。但你唯獨對無定宗待遇特殊,可能會引起其他宗門的不滿。」

  「隨你吧。」衡玉聳肩,「那其他宗門的安排還有什麼問題嗎,沒問題我就交差走人了。」

  遲在書冊裡標注幾句話,隨口回道:「沒有……哎,還有一事。」

  「什麼?」衡玉停下腳步,扭頭看他,等著他的下文。

  「你最近要閉關嗎?若是你接下來幾個月有空,可能需要你出席幾場元嬰修士的宴席。」見她沒馬上答應,遲解釋道,「你現在不到百歲便是元嬰初期,若你出面,也能讓其他宗門的人瞧瞧合歡宗的底蘊。」

  「這是掌門的意思?行的,有事直接用傳訊符聯繫我。」

  衡玉應下來。

  轉身走出大殿時,衡玉瞧著牆角的藤蔓長得精神,走過去折了片葉子叼在嘴裡,慢悠悠踏著暖陽走回寧榆峰。

  ——雖然不抱希望,但她還是忍不住想,此行他會過來合歡宗嗎?

  「最近剛在寧榆峰後山弄了座溫泉,一個人泡溫泉多沒意思啊。」衡玉輕聲嘀咕,葉片隨著她的說話聲上下晃悠。

  -

  合歡宗的景緻,是滄瀾大陸公認的好看。

  靡麗而多情,像極這個宗門的人。

  無定宗的飛船逐漸靠近合歡宗山門,了悟站在甲板上,安靜注視著下方的景緻,眸色冷淡。

  旁邊有腳步聲響起,了緣的聲音隨後傳來:「時隔多年又來到合歡宗了。」他轉了個身,背脊靠著甲板,正面對著了悟,問,「為什麼突然要帶隊前來合歡宗。」

  了悟回道:「貧僧捕捉到冰魔祖臨死前的記憶碎片,發現他在合歡宗裡留有幾個隱秘的後手,此行是為解決那些隱患而來,帶隊只是順便。」

  「噢……那你還記得洛主嗎?」

  了悟瞥他一眼,提醒道:「貧僧沒有失憶。」

  「噢……」了緣煩躁地撓撓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就在他打算重新組織語言時,了悟垂眸道:「到了。」

  飛船停下,負責迎接各大宗門的遲含笑走上前,瞧見身穿月牙色僧袍、氣勢強大的了悟時,他唇角笑意微凝——帶隊前來參加法會,居然勞駕得了這位?

  很快,遲壓下心底的異樣,搖著手中摺扇向了悟和了緣他們行禮。彼此見過禮後,遲讓另一位弟子帶了緣他們前去住處休息,他親自帶了悟前去太極殿。

  ——其他宗門的元嬰修士現在也都在那邊,被掌門親自招待著。

  了悟沒什麼異議,默默跟在遲身後。

  路過那片灼灼盛放的紅梅林時,了悟似乎是察覺到什麼,突然出聲:「遲主若是方便,可否稍等貧僧片刻?」

  遲微愣,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點頭。

  -

  狂風捲著碎雪。

  紅梅落滿雪地。

  了悟一腳深一腳淺踩在雪地裡,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原本安靜的梅林突然傳來一陣低低的鈴鐺聲。

  有人撥開那遮擋視線的枝葉,穿枝扶葉,踏著滿地碎雪從紅梅林裡走出來。

  雪色蔓延的天,她一身紅色長斗篷豔壓滿林紅梅。素淨色澤的長裙尾端用紅線勾挑出一朵朵紅梅,這紅梅一路自裙擺盛放,沒入她的腰際。纖細的腰肢處纏繞著黑色的腰帶。這顏色太深太重,她的美豔裡便多了幾分神秘。

  頭髮隨意挽起,用合歡花玉簪固定住,有不少碎髮調皮掉落在她耳畔。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衡玉慢慢抬眼,撞進了悟那清冷的視線裡。

  先是有些許詫異,隨後笑意從她眼角眉梢蔓延開來。

  「佛子看了我這麼久,是覺得我好看嗎?」

  她抬起手,慢條斯理抽走髮間的合歡花玉簪。

  束起的柔順長髮慢慢散落到她腰際。

  這一番動作被她刻意延長,於是動作間夾雜的曖昧與調戲的色彩更濃郁幾分。

  「合歡宗盛產妖女,佛子遠道而來,定要好好領悟下我們宗門的特色才是。」

  了悟沒說話,只是慢慢踏著雪向衡玉走來。

  他全程依舊是那副性淡若水,至清至冷的模樣。

  距離近了,兩人身上的雪松香與紅梅自帶的香氣沁在一起。

  在離衡玉有一步之遙時,了悟突然抬手,動作很輕地為她拂去那瓣不知何時掉落到她肩膀的紅梅,聲音如春日溪流輕叩山石般清越:「好久不見。」

  「不久,佛子一直在我心上。」

  了悟反問:「這也是合歡宗特色?」

  「不是,這句話是附贈給佛子的。」

  了悟似乎是笑了下,又似乎沒有。等衡玉再細看時,他依舊是一副平淡從容的模樣,問道:「要不要一塊兒去太極殿?」

  衡玉沒說話,只是提著裙擺,沿著他剛剛的腳印往回走。

  太極殿裡很熱鬧。

  幽冥宗、黑白學宮這幾個距離比較近的宗門長老都已經到來,他們坐在椅子上,正與合歡宗掌門和游雲隨意聊著天。

  突然,掌門抬眸望向天際,笑道:「又有其他宗門的道友前來了。諸位且在此侯著,我親去迎接。」他話音落下,下一刻,掌門便已來到太極殿門前,眯著眼望著天際。

  當看清楚遲身後兩人的容貌時,掌門臉上立馬浮現出錯愕神色。很快,他調整好神色,與已經來到他面前的了悟見禮:「沒想到會是了悟佛子親自前來。」

  了悟雙手合十:「貧僧親自前來,與冰魔祖一事有關。」

  聽到這話,掌門神情立馬嚴肅下來,請了悟進入殿中。

  衡玉跟著兩人進去。

  正坐在大殿上方喝茶的游雲瞧見了悟和衡玉,反應如掌門如出一轍。

  他放下茶杯,茶杯碰撞桌面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惹得殿內不少人都向他看去。

  衡玉瞧她師父一眼,行禮後走到她師父身邊空位坐下。

  游雲滿意點頭,覺得自家徒弟還沒有過分重色輕師。

  下一刻,他就見那站在大殿中央的佛子,徑直朝著他徒弟另一側的空位走去,安然坐下。

  游雲:「……」

  眾人繼續閒聊。

  衡玉全程抱著一碟果脯在吃,沒開口插話。

  果脯吃多了就有些噎嗓子,衡玉剛想找茶水時,旁邊先一步遞來一杯茶水,游雲無語道:「吃東西節制些。」

  衡玉『噢』了聲,伸手接過茶水。

  了悟聽到交談聲,側眸瞧衡玉一眼。

  聊到後面,劍宗的長老誇起衡玉來:「以前我在法會上當過裁判,對洛道友印象深刻,那時只覺得洛道友是個天資出色的小輩,沒想到如今你我已是一個輩分。」

  有人提到她,衡玉應道:「甘道友客氣了。」

  聽他們交談,掌門倒是想起一件事:「說起來,衡玉,聽說你最近在教導喻都,而且還教導得不錯。,這回法會若是看上什麼好苗子,倒是可以收下悉心調教。」

  合歡宗的長老們多數都像游雲一樣,奇懶無比,只顧自己游手好閒,對弟子採用放養式教育。

  難得遇到一個沉得下心教導弟子的長老,掌門非常感動,非常想為她分配些任務。

  衡玉以前不打算收徒。

  但最近教導喻都,想法倒是有些變了。別的不說,收個徒弟,以後溜小白這件事就有人去做了:)

  她想了想,遺憾道:「可惜喻都已經被二長老收為親傳弟子,不然他倒是很符合我的收徒標準。年輕貌美,可愛又有朝氣的小少年,唯一的缺點就是嘴笨了些,但只要笑一笑,憑他那張臉還是可以哄人高興的。」

  游雲點頭附和:「有這樣一個徒孫,確實不錯。」

  掌門扶額:「不錯是不錯,但那是二長老的弟子。其實符合你要求的人還挺多的,稍後我讓遲給你挑一挑。」

  劍宗長老、幽冥宗長老:「……」不愧是合歡宗,收徒標準有夠簡單粗暴。

  了悟再次瞥衡玉幾眼。

  他這番動靜有些明顯,衡玉看向他,眉眼含笑問道:「佛子有何指點?」

  「只是有些詫異洛長老收弟子的標準,聽起來感覺不是很靠譜。」

  衡玉無辜道:「我師父都能教我,我能沒有他靠譜?」

  旁邊看熱鬧的游雲:「???」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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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殿上幾人其實都不熟。

  坐著尬聊一個時辰,掌門終於表示先讓大家回去休息,等其他宗門的元嬰修士到了,再繼續坐而論道。

  往殿外走出去時,了悟隨口問道:「不知貧僧的住處安排在何處?」

  游雲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就要回答這個問題。只見他那孽徒先一步溫聲道:「不太清楚,都是隨意安排的。不過我知道有個好地方,不僅環境格外清幽,無聊時還能在雪夜裡泡個溫泉,你看可還滿意?」

  游雲:「……」

  徒弟啊,你這居心都擺到明面上了。

  這種段數欠缺些火候,想要讓這已經勘破情劫的佛子上當,顯然是不可……

  了悟雙手合十:「那就麻煩洛長老帶路了。」

  游雲:「……」

  衡玉暗暗橫游雲一眼。

  接收到她那嫌棄的眼神,游雲心中憋氣,怒意沖沖飛走,懶得再摻和到他們兩個中間。

  沒了其他人打擾,衡玉隨手用指尖輕勾髮梢,對了悟說:「我們走吧。」

  領著了悟一路飛到寧榆峰後山,衡玉指著溫泉邊那個小院子:「我說的院子就在此地,要進去看看嗎?」

  等到了悟點頭,衡玉率先推開木門,領著了悟一路走進寢室。

  屋裡一應家具和擺設都相當齊全。

  床帳是天藍色的,床頭掛著扇鈴鐺風鈴,屋內不少角落也都掛著鈴鐺。

  明明屋裡沒燃著香,但還是隱隱飄著雪松的香味,顯然時常有人用雪松來熏屋子。

  「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在無定宗裡的院子好看?」衡玉笑問。

  「這是洛長老設計的?為何要掛這麼多鈴鐺?」

  衡玉托腮看他,咬唇輕笑:「佛子不是格外喜歡吻我左手手腕嗎,我以為佛子很喜歡聽鈴鐺聲。」

  見面以來,了悟第一次微笑。

  雖然那抹笑意很淺很淡,只是在他唇畔轉瞬即逝。

  「是挺喜歡的。」

  也不知他說的喜歡,是對應前者還是後者。衡玉眯著眼沉思片刻,最後愉快勾起唇角:就當他都喜歡吧。

  「洛長老要盡一盡地主之誼嗎?」了悟坐到她對面。

  衡玉撥弄頭髮時,有意無意間晃蕩了下手腕,細細脆脆的鈴鐺聲夾雜在她話語之間:「這是自然,我會盡力讓佛子感受到合歡宗特色的。」

  了悟抬眸看她。

  視線冷冷淡淡。

  卻又意外撩撥人心。

  -

  在屋中稍坐片刻,衡玉告辭離開。

  了悟出來送她。

  沿著小路走出十米開外,衡玉突然回頭,正好捕捉到他那隱隱透出幾分金色佛光的背影。

  先是輕擰起眉心來,隨後,衡玉眉梢微挑,咬唇而笑。

  沒關係,他再是九天之上的神佛,都會再次對她愛慕難捨。

  更何況他今日……

  像是想到什麼高興事,衡玉拍拍手,踩著一地積雪離開。

  抖落肩上的積雪,衡玉赤腳走進屋裡。

  她剛想解開腰帶,兩道傳訊符突然劃破長空直落到她眼前。衡玉抬手一揮,兩道傳訊符破開,舞媚和慕歡的聲音分別從裡面透出來。

  [了悟!!!]

  [啊啊啊啊啊啊無定宗帶隊的人居然是了悟!快上!]

  她們話中的激動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衡玉覺得格外好笑。

  她回復完兩人後,開始陷入忙碌。

  正忙著時,喻都抱著小白過來找她。

  喻都今日穿了件黑色長袍,袖口與衣擺用金線勾挑出裝飾的紋路。

  這種深沉的顏色本肅穆無比,但穿在豔麗的少年身上,偏偏微妙的達成平衡。於是他的美貌愈發驚人。

  「洛師姐,我把小白送回來了,順便想和你請教幾個問題。」喻都說。

  衡玉赤腳踩在地上,請他走進屋裡坐著,隨口誇道:「你今日這番打扮真好看。」

  稍一被誇,少年眼裡的瀲灩光彩更濃幾分:「師姐們非要我穿上它,她們說……說……」後面的聲音慢慢抵下來,喻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開口。

  衡玉忍俊不禁,大概猜到她們說的是什麼話了。

  這麼好看的小師弟,當然得好好打扮,這樣才能撩撥其他門派的女弟子啊。

  瞧著喻都越發窘迫,衡玉正色:「你有什麼問題?」

  喻都悟性不錯,稍微點撥幾句他就豁然開朗。

  等喻都離開後,衡玉被遲叫過去幫忙接待其他宗門的人。

  她原本想直接拒絕,結果遲這段時間累得夠嗆,為了能喘口氣連面子都不要了,拽著衡玉想盡辦法賣慘撒嬌,就為了說動她幫忙。

  衡玉:「……」

  她還能怎麼辦。

  不幫這個忙,遲顯然不會輕易讓她離開。

  但她都這麼忙了,其他人憑什麼休息,身為同門,當然是要一起共沉淪啊。

  沒過多久,舞媚、慕歡等人紛紛被抓了壯丁,衡玉混在中間劃了幾天水連忙溜人。

  -

  了悟撐著素淨的油紙傘,踩著積雪往不遠處衡玉的院子走去。

  停在院門前,了悟正要抬手叩門,大門已先一步從裡面打開。胖了一圈的小白從裡面鑽出來,朝了悟咕咕咕叫了幾聲,顯然還記得他。

  了悟微彎下腰,問:「貧僧現在方便進去嗎?」

  小白把門拉得更開,示意他進來。

  走進院子,了悟直接朝裡屋走去。

  路過窗邊時,他抬眸掃了眼裡面,發現衡玉正趴在軟榻上,雙腿翹起來胡亂晃著,托腮側頭不知道注視了他多長時間。

  兩人視線撞上時,她輕輕微笑。

  了悟繞到木門前,抬手敲門。

  片刻,衡玉赤腳走過來給他開門:「佛子過來,是想見我了嗎?」

  了悟答非所問,視線落在她光裸的腳背上:「不穿鞋?」

  「習慣了,反正地板沒有我的體溫冷。」

  「可以鋪上軟毯,這樣赤腳走著更舒服。」

  衡玉微微眯起眼:「有道理,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她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垂眼往茶壺裡倒了些細碎的紅色粉末,再往裡面注入熱水,「合歡花茶,有催情功效,但是很好喝,你要不要試試看?」

  了悟坐到她對面:「合歡宗特色?」

  「是啊,招待你的全部是合歡宗特色。」

  了悟突然抬眸看她。

  衡玉俯身湊到他面前,鼻尖險些與他點在一起,她咬唇止不住的笑:「沒錯,連同我也是,要進一步感受嗎?」

  了悟提醒:「茶泡好了。」

  衡玉揚眉,重新站直身子,取出一個乾淨的茶杯倒茶。

  茶杯霧氣氤氳而上,了悟靜靜捧著茶杯。

  衡玉興致勃勃坐在他對面,等著他飲下茶水。

  唇畔觸碰茶杯,品了兩口後,了悟淡淡點評道:「這玫瑰花茶炮製得不錯。」

  「說了是合歡花茶。」

  了悟將茶杯放下:「既然洛長老高興,那給它換個名字也無妨。」

  衡玉唇角挽起,眸裡染上水色:「佛子這般油鹽不進就顯得有些不解風情了,我們來談情吧。」

  「洛長老心情好的話可以彈琴。」

  衡玉轉念一想:「彈琴來調情嗎?好提議。」

  她起身走去將掛在牆上的琴取下來,手臂一揮把大半張桌子清空。

  擺放好琴後,衡玉隨手撥弄琴弦試聽音色:「佛子猜猜看我要給你彈什麼曲子?」

  了悟淡淡反問:「用來調情的曲子?」

  這個回答取悅了衡玉。

  她垂下眼,彈奏那曲早已熟悉到骨子裡的《鳳求凰》。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談到這段時衡玉抬眸,朝了悟揚起唇角,笑得猶如烈焰般灼人。

  「洛長老該認真彈琴。」了悟嚴格要求。

  衡玉被他這句話堵得險些彈錯,連忙穩住心神認真撫琴,不敢再趁機調戲他。

  在她垂下眼時,身側的人突然輕輕淺淺一笑。

  談完一曲,衡玉興致格外高,問他還想聽什麼曲子。

  了悟平靜道:「剛剛貧僧影響了洛主的彈奏,若是洛主仍有興致,可以將剛剛的曲子重新彈奏一遍,這回貧僧會認真傾聽。」

  衡玉撩起眼尾掃他一眼,微笑道:「好啊。」垂眼再撫一曲《鳳求凰》。

  彈奏完後,她兩隻手靜靜放置於琴弦上,調侃道:「還要再聽一遍嗎?」

  -

  各大宗門的人全部順利抵達合歡宗,法會如期召開。

  衡玉被拉著參加了兩場座談會,還圍觀了法會開幕。忙完之後,她原本想去撩撥了悟,但從遲那得知了悟正在清理冰魔祖布下的一些後手,她只好暫時作罷。

  今日天晴得很,太陽高掛在碧空上。

  小白待在院子裡撲鳥玩,衡玉蹲在它旁邊陪它玩。

  「洛師姐。」喻都那輕快而歡悅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衡玉去給他開門:「托你找的東西找到了?」

  「是的。」喻都走進院子裡,「這些灰色的妖獸毛都已經加工過,可以直接鋪在地上當毯子,師姐嫌麻煩的話我幫你鋪吧。」

  衡玉笑著道謝。

  喻都今天的衣服愈發過分,將少年單薄卻健美的身材完整勾勒出來。

  衡玉打量幾眼,樂道:「這是哪位師姐幫你挑的?審美相當不錯。」

  「是……是秋師姐。」

  被這麼打趣,喻都愈發手足無措。

  他耳垂泛紅得厲害,眼眸裡也染上淡淡秋水,看起來有種剛被凌虐過的美感。

  了悟走過來時恰好瞧見這麼一幕。他腳步微頓,彎腰抱起不知什麼時候偷跑出來的小白,抱著它走到衡玉身邊。

  「佛子忙完了?」衡玉將視線從喻都身上移開,側頭看向了悟。

  了悟說:「暫時忙完了。」

  他眼裡倒影著冬日的陽光,陽光沒有溫度,他也淡漠得很。

  「快進去吧。」衡玉對喻都說。

  見喻都走進屋子裡,衡玉才說:「要坐下喝茶,還是就回去了?」

  「方便招待嗎?」了悟問。言下之意就是留下喝茶。

  衡玉輕笑兩聲:「我是個閒人,怎麼會不方便。你且在院中坐會兒,我進裡面拿茶具。」

  屋裡,喻都蹲在地上,慢慢鋪弄地毯。

  聽到腳步聲,喻都抬眸,笑吟吟問衡玉:「洛師姐進來拿東西?」

  「是,要喝茶嗎?」衡玉問道,見喻都點頭,她便多拿了一個新杯子出去。

  杯子擺到石桌上。

  了悟的目光在三個杯子上停頓片刻,垂下那密如鴉羽的睫毛繼續為小白順毛。

  衡玉沖泡好茶水後,喻都也正好鋪完地毯走出來。

  喻都向了悟行禮問好後,便坐到衡玉身邊的空凳子上,抱著溫熱的茶杯暖手,興致勃勃聊著法會上的熱鬧事,還和衡玉請教了不少修煉上的問題。

  熟悉之後,喻都已經不像以前那般放不開,與衡玉聊了很久方才依依不捨離開。

  等到院子重新恢復靜謐,了悟才問:「這就是那位極符合洛長老收徒標準的師弟?」

  衡玉點頭:「是他。」

  了悟說:「你覺得他很好看?」

  「喻都的美貌是合歡宗公認的豔麗無雙。」

  「嗯。」

  「怎麼突然問我這些問題?」

  稍等片刻,見他不回答,衡玉繼續盯著他,一副非要等出個答案的模樣。

  了悟抬眸掃她一眼,問:「是洛長老屋內的銅鏡不清晰嗎?」他將茶杯放下,「今日多謝款待,下回若洛長老有空,可以過來貧僧的院子,貧僧會親自招待你。」

  剛從椅子上起身,了悟便被衡玉攥住袖子。

  下一刻,她攀上他的手臂,仰臉湊近他的耳朵:「下回佛子若是想誇我好看,可以直接誇。」

  「還有,喻師弟雖豔麗無雙,卻是美人隔雲端,佛子才是我的眼前人。」

  忽有狂風刮過,將樹梢上厚厚的積雪吹得掉落到地上。

  寒意席捲而來。

  了悟抬手,抓住衡玉斗篷帽沿幫她扣上。帽沿有些深,將她的眼睛也遮住大半。

  被阻隔了視線,衡玉也不在意,兩隻手順著他的胸膛一路暢通無阻滑到他頸間,胡亂摩挲著,觸碰到他的喉結時方才笑著鬆手退開。

  她抬起兩隻手,緩緩將黑色的斗篷帽子掀下來。

  再定眼看去時,剛剛還站在她身前的人已雙手合十行禮離去。

  晚上,衡玉過去游雲院子接小白時,游雲問她:「你和那位佛子現在是什麼情況?」

  「就師父你看到的那樣,還能有什麼情況?」衡玉懶洋洋道。

  「所以他還對你有意思嗎?你怎麼也不問問?」

  衡玉理直氣壯:「為什麼要直接問,這樣步步試探玩曖昧不是更刺激嗎?」

  感情大師游雲認真思索一番,忍不住點頭:「有道理,為師看你玩得很開心。」

  從游雲那離開後,衡玉算了下時間,打算去泡溫泉順便繼續撩撥某人。

  她撐著傘靠近溫泉時,溫泉邊上的院子門突然打開,了悟從裡面走出來。

  瞧見是她,他臉上並無意外神色。

  「洛長老來泡溫泉?」

  衡玉出聲邀請:「是啊,要一起嗎?」

  「不必了,貧僧打算去瞧瞧無定宗的弟子們。」說完,了悟就要邁步離開。

  「等等。」衡玉喊住他,「若是佛子有空,幫我綰個頭髮和解開那纏繞在身後的腰帶吧。」

  了悟回頭看向她,那清貴無雙的眉眼染上淡淡詫異。

  衡玉見他不應,笑:「反正我打不過佛子,佛子不用擔心我會趁機對你做些什麼。」

  「好。」了悟隨意應了,先她一步走到升騰起熱氣的溫泉邊上。

  綰髮時,了悟動作很輕。

  雖然不夠熟練,但還是成功把衡玉披散下來的頭髮都挽上去。

  衡玉抬起手,示意他過來解腰帶。

  她這腰帶是黑金色的,纏繞得很緊,繫法有些許古怪,好繫卻不方便解開。

  了悟站在她身後,垂下眼研究了好一會兒,才在衡玉的指點下成功解開腰帶。

  衡玉這身裙子的設計同樣古怪,衣襟能合攏全靠腰帶束著,在了悟慢慢抽出腰帶時,她那原本緊緊遮著鎖骨的衣襟也跟著慢慢散開。

  ——鎖骨露出來。

  ——再散開些,繡著靡靡合歡花的紅色肚兜也若隱若現。

  了悟別開眼,將解好的腰帶放到乾淨的石塊上:「已經好了。」

  衡玉突然轉身,湊到他身前,用牙齒咬開僧袍衣襟。她抬眼看他,眉眼裡含著撩人的色澤,在他驚訝的注視下一點點咬住衣襟往外扯,注意到他裡面穿著裡衣,她方才慢慢鬆開口,咬唇笑問:「我穿肚兜的樣子,佛子以前不是見過了嗎?現在這種程度就害羞了?」

  了悟忍不住壓著嗓子低低咳了兩聲。

  「佛子快些去忙吧,若是你還留下來,我會懷疑你是想與我一起泡溫泉。」

  「幾年不見,洛長老的言辭越發犀利。」了悟恢復常色,淡淡應道,卻也沒有再停留。

  衡玉赤腳踩著石塊走下溫泉,邊走邊脫掉身上的衣裙。

  坐進溫泉裡面,衡玉靠著溫泉壁,琢磨著下回該玩些什麼。

  她這些年縮在合歡宗裡無聊得很,這回必須要一次性玩個夠。

  這一琢磨,就有些耽擱時間。

  等衡玉穿好衣服從溫泉裡出來時,正碰上了悟走回院子。

  「晚安。」衡玉笑著說道。

  了悟停住腳步,手在她髮間停頓片刻,靈力湧出為她烘乾那有些滴水的長髮:「晚安。」

  衡玉沒想到他會這麼做,見他要走,她下意識伸手攥住他的僧袍袖子。

  「還有事嗎?」了悟問她。

  「沒有。」嘴上說著沒有,衡玉還是沒撒手。

  了悟垂眼掃了下她的手:「貧僧送你回去吧。」

  一聽這話,衡玉爽快鬆手。

  兩人一腳深一腳淺踩著積雪,並肩往幾百米外的院子走去。

  雪夜極寂靜,除了腳步聲便是他們的呼吸聲。

  月光稀疏,這個夜晚便顯得有些暗。

  路過那棵早已掉光樹枝的松樹邊時,衡玉停下腳步。

  注意到她沒跟上,了悟扭頭看她。

  滿地雪色中,衡玉笑得格外惡劣:「一個人泡溫泉太無聊了,你什麼時候跟我一起泡?」

  了悟沒惱,回道:「讓其他師妹們陪你。」

  「這個回答真是讓人不高興。」衡玉用腳尖撥弄地上的積雪,她垂下眼,「我聽舞媚說了,在秘境裡時,你中了催情藥物,有十幾個美人在溫泉裡泡溫泉,你就坐在溫泉邊上欣賞她們。」

  了悟聲音依舊平穩:「閉著眼。」

  「噢……」衡玉拖長尾調,繼續問道,「什麼時候跟我一起泡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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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了悟凝視著她,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突然,他輕輕微笑起來。

  這抹笑意出現在如今的他身上分外難得,衡玉不由多瞧了他幾眼,眼底默默浮現出驚豔來。察覺到自己心底的想法後,衡玉又覺得有些好笑,她喜歡這人喜歡了這麼漫長的時間,還是會一次次為他而觸動。

  「不睏嗎?」了悟答非所問。

  衡玉搖頭,等著他的下文。

  「外面太冷了,貧僧背你回去。」了悟轉身,在她面前微微彎下腰來。

  「哪能讓佛子紆尊降貴。」衡玉這麼說著,動作卻絲毫不含糊,走過去摟住了悟的脖頸,用腿環住他的腰。

  了悟穩穩背著她走在雪地裡。

  幾百米的距離並不遠。

  了悟推開木門走進院子裡,來到屋簷底下:「方便進去嗎?貧僧給你上藥。」

  上藥?

  衡玉微愣:「好,進去吧。」

  屋內已經鋪了地毯,不方便再穿著鞋進去。

  衡玉正要從他背上起來,了悟卻先一步按住她,伸手去摸她的腳踝,動作熟練地幫她脫掉繡鞋,這才放她下來。

  衡玉赤腳踩在柔軟而溫暖的地毯上,看著他彎腰脫鞋子。

  將鞋子擺好後,了悟合上大開的木門:「去燃蠟燭吧,貧僧給你上藥。」

  「上什麼藥。」衡玉終於問道。

  「去刀疤的藥。」了悟說。

  正在用火摺子點燃蠟燭的衡玉身體微微一僵,下意識動了動垂在身側的左手:「我以為消不掉了。」

  這些年,游雲和掌門他們為她尋了很多藥,但手掌那道刀疤還是清晰印刻在那裡。

  她並不執著於消去傷疤,見他們幾番搜尋無果,便出聲阻止了他們,這道傷疤一直跟著她到如今。

  「貧僧是煉丹師,隨手調了些藥。」

  「隨手。」衡玉笑著哼了聲,也不知信沒信他這句話。

  「是隨手。」了悟說。

  只不過那配藥的萬年菩提心、火紅蓮等物,他尋了好幾年才終於湊齊。

  衡玉將左手手掌攤放到桌面上。

  月光泠泠灑下來,混澆著燭光,清晰映出她掌間那道猙獰的刀疤。

  了悟從袖口裡取出藥膏,一手握住她的腕骨,另一隻手沾取淺綠色的藥膏後在刀疤附近塗抹開。

  藥膏帶著淡淡的菩提苦味,並不難聞,給人的感覺倒是與對面這位佛子有幾分相似。

  塗抹均勻後,了悟說:「每日都要上藥,若是覺得麻煩,找貧僧給你塗就好。」

  衡玉一手托腮:「挺簡單的。」就是沾取藥膏後抹均勻,多容易啊。

  了悟慢吞吞點頭:「那便算了。」他從椅子上起身,突然說,「過段時間洛長老再重新問一遍。」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衡玉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什麼?」

  了悟突然又笑了下:「沒什麼,你好好休息。」

  -

  每半個月,喻都都會過來找衡玉上課。

  今天又到了上課的時間。

  他穿著一身緋色錦袍,腰間壓著塊玉珮,提著專門買給衡玉的梅花酥過來找衡玉。

  上完兩個時辰的課後,喻都出聲問道:「洛師姐,我怎麼沒見到小白?」

  他還想帶小白去試煉台找其他師弟玩。

  衡玉等會兒要往身體裡繪製陣紋,聽到他的問話,隨口回道:「它應該是去溫泉邊上那間院子找了悟佛子玩了,我現在有點事走不開,你自己過去接它可以嗎?」

  「好。」喻都不敢耽擱她的時間。洛師姐身為元嬰初期修士,願意抽時間教他修煉已經極好了,他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

  衡玉朝他一笑。

  這位小師弟真是夠乖。

  等喻都離開屋子後,衡玉閉上眼睛,開始用神識往自己的血肉裡繪製上第三層陣紋。

  靠近溫泉邊的院子時,喻都有些躊躇。

  他不太擅長和陌生人溝通,但想了想,無定宗的佛修們多是性情溫和之人,應該還是比較好溝通的。

  喻都深吸口氣,踏著雪走到木門前,抬手叩響緊閉的大門。

  稍等片刻,木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一身青色僧袍的佛子站在門裡側,渾身透著清冷與疏離。

  他只是淡淡掃了眼喻都,喻都便不自覺僵直脊背,手足無措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這位佛子的氣勢好強。

  了悟的目光在喻都臉上停駐片刻,微微抿起唇來:「你是來接小白?」

  喻都回道:「回佛子,是的。」

  了悟淡淡點頭,收回自己的視線:「稍等。」

  他走進裡面將小白抱出來,隨手遞給喻都。

  抱住小白後,喻都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他朝了悟道謝後告辭離開。

  了悟在原地站了片刻,往山下衡玉的院子走去。

  衡玉雖然在認真繪製陣紋,但還是能聽到敲門聲。

  她感應到了悟的氣息,直接將院門和屋子的門打開,無聲邀請他進來。幾息後,了悟脫鞋走進屋子裡,瞧見衡玉此時的模樣後目光微凝。

  ——她那張揚而豔麗的左臉布有淺淺的紋路。紋路自額頭一路蔓延到耳後,看上去格外詭異。左手的袖子全部擼了上去,光裸的胳膊上佈滿了同樣的紋路。

  「這是詛咒嗎?」了悟走到她身邊,垂在身側的右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伸手觸碰,又怕唐突驚擾到她。

  衡玉說道:「確切的說,是破除詛咒的陣紋。」

  「以你的血肉作為破除詛咒的陣眼?」

  衡玉解釋道:「看著有些詭異,但其實有很多好處的。合歡宗一宗氣運都被詛咒限制,如果我真的能夠破除詛咒,破除詛咒的同時我也能趁機突破到元嬰中期,想想還是挺劃算的。」

  不解釋還好,她一解釋,下一刻,她隱隱感受到繚繞在他周身的惱意。

  但眼前人的神色還是沒變過。

  他抬手,用指尖勾挑她耳畔的紋路:「還要多久才能繪製完畢?繪製完後還要做些什麼?」頓了頓,他補充,「不要騙貧僧。」

  衡玉抓住他的指尖,放進嘴裡含住。

  了悟眸光一沉,卻也不動。

  衡玉輕輕咬住他的指尖微笑。

  笑了好一陣,才將他的指尖吐出來,用手帕幫他擦乾淨。

  「還有兩三年吧,繪製完成後我要渡一個雷劫,借助雷劫中的天道氣息將邪魔之氣完全磨滅殆盡。不過雷劫你不用擔心,這詛咒關係到合歡宗的萬載氣運,宗門會做好十足準備的,我就是個繪製陣紋渡劫的工具人罷了。」

  「嗯。」了悟輕應一聲,垂下眼來。

  衡玉見他興致不高,也有些摸不準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但他現在站在自己面前,她也不太方便繼續繪製陣紋,衡玉放下捲起的袖子,給他削蘋果吃。

  很快,她削好蘋果,用刀尖化出一小塊遞到他唇邊:「吃嗎?」

  了悟咬住刀刃上那小塊蘋果,嚥下蘋果後,他問:「你覺得怎麼稱呼你比較好聽?」

  衡玉詫異,又給他削了塊蘋果,大冬天的,她不太喜歡吃蘋果,便都在投餵他:「你最近不是都喊我做洛長老?」

  「你喜歡這個稱呼嗎?」

  「不喜歡,沒有洛主好聽。」

  「嗯。」了悟應一聲,「洛主。」

  衡玉被他這一聲撩到,頓覺指尖有些發麻。

  「別削了。」

  了悟按住她的手,自己接過剩下那半塊蘋果。

  吃完蘋果後,了悟問她:「要出去走走嗎?」

  衡玉唇角翹起:「都行。」就要站起身。

  「不急。」了悟說,「你臉色有些蒼白,貧僧幫你上妝。」

  他起身走到梳妝櫃邊,正要拿起那盒胭脂,餘光掃見旁邊有胭脂紙,他頓時拋棄原本看中的那盒胭脂,將這薄片胭脂拿起來,走回到衡玉身邊。

  「你怎麼拿了這個?」衡玉挑眉。

  了悟將薄片胭脂稍稍對折:「閉眼。」

  他樂意伺候自己,衡玉也不反對。

  她垂下睫毛閉合雙眼,感受到薄片胭脂貼著她的嘴唇,還沒等她抿唇,突然,有柔軟的唇畔隔著薄片胭脂壓上來。

  衡玉猛地睜開眼,看著與自己只隔著一張紙片距離的人。

  她笑了下,沒有抽掉薄片胭脂,而是輕輕挪動唇畔,磨蹭他唇畔之餘為自己盡量均勻地塗抹口脂。

  了悟靜靜凝視著她。

  好一會兒,他才往後退開,抽走那張有些皺掉的薄片胭脂。

  他用指腹慢慢幫她把胭脂抹勻。

  衡玉眨眼,說:「佛子是在佔我便宜嗎。」

  「不是。」

  了悟義正言辭反駁。

  沒等她控訴出聲,他又悠悠續道:「是在與你調情。」

  「前些日子我說要與你談情,你不是讓我去彈琴嗎?」

  了悟平靜反問:「你當時不是在彈琴來調情嗎?」這句話還是她自己說的。

  衡玉咬唇而笑。

  剛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她的下巴突然被輕輕扣住。

  「別動。」了悟低聲道,垂下眼,用乾淨的帕子幫她擦掉不知何時沾染到齒貝上的胭脂。

  衡玉眨眼,抬手去勾他的尾指。

  -

  半夜又下起鵝毛大雪來,下到早上時,地面積了厚厚一層雪。

  了緣做完早課,瞧著外面的雪沒剛剛那麼大了,握著掃帚清掃道路的積雪,方便自己和其他人行走。遠遠瞧見那位撐著傘走來的姑娘時,了緣停下手中動作,懶洋洋笑道:「倒是稀客。」

  「這就是合歡宗的地盤,我算什麼稀客。」衡玉走到他面前。

  了緣委屈道:「我都到合歡宗一個月了,你今日才上門前來相見,不是稀客是什麼。」

  「忙著招待別人,你見諒些。」衡玉對此十分理直氣壯。

  「喲。」了緣當然知道她口中的別人是誰,「說起來,你與他相處得如何。他渡過情劫後,佛法越發精湛,與先天佛骨的融合度更高,整個人身上的佛性濃得驚人。我總覺得他比起以前變了許多。」

  這種變化,連他這個師弟都覺得難受。

  她又會作何感想。

  衡玉用腳尖撥弄積雪,聲音輕而堅定:「有嗎?他明明從未變過。」

  「你——」了緣有些詫異。

  衡玉微笑,與他對視:「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覺得,用成熟這個詞來形容更好。」

  是成熟。

  以前的他不知該如何進退,害怕她不能知曉他那滿腔心意,便窮盡熱情、耗盡全力去愛她。

  在這段關係裡,只消她一眼,便能令他驚慌失措或喜不自禁。

  她不否認自己很喜歡他失措時求尋垂憐的眼神,但這當作偶爾的情趣就夠了。

  像那回,他拿到忘憂果後與她在花燈節上碰面時的表現就很好。

  她進他退,她退他進。

  彼此勢均力敵。

  「我真看不懂你們。」了緣無奈搖頭。

  衡玉眼裡的笑意濃了幾分:「沒關係,我們懂彼此就好了。」

  所以只有他,只是他,除了他誰都不可以啊。

  因為除了那個人外,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個人,能在她什麼都不說的情況下,便能將她的心意剖析得明明白白。

  了緣:「……所以你過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事打擊我的?做個人吧洛長老!」

  好歹他以前也算是半個愛慕者,不帶這樣的啊!

  衡玉這才正色:「過來找你和測魔陣法有關係,這幾年裡,我順利完成了第一版簡化,但效果如何就要靠你來檢驗了。」

  聞言,了緣精神一振。

  他直接丟掉手中的掃帚,作勢要攥著衡玉的袖子往屋裡走:「正好我今日沒有比試,你快些進來。」

  衡玉避開他的手,跟著他往屋裡走去。

  當屋外空無一人時,有人身穿青色僧袍從竹林深處走出來。

  他步伐不疾不徐,氣質溫雅有修竹之風。

  -

  有關測魔陣法,衡玉的研究進度原本沒這麼快。

  但幾年前,在佛祖的點撥下,她對構建萬物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一法通萬法,構造萬物的能力絕對是陣法的頂級演化。衡玉連這種頂級演化都掌握了,原本高深的測魔陣法在她眼中反倒變得相對容易起來。

  這幾年裡她閒著無事都在研究測魔陣法,能取得這般喜人的進展並不稀奇。

  兩人坐在窗邊曬著懶洋洋沒什麼威力的太陽,陣圖攤開放在桌面上。

  衡玉比照著陣圖足足講了兩個時辰,了緣總算能勉強理解陣法的原理。

  了緣撓撓頭,說:「我再鑽研鑽研,然後試驗下陣法的效果。你覺得這第一版如何?」

  衡玉平靜道:「方向應該沒出錯,但功效可能沒有最大化,再改進個三四次就差不多了。」

  「如果真的能研究出來就好了。接下來……」了緣壓低聲音,湊近對衡玉說,「接下來我們宗門會有大動作。」

  「了悟領頭嗎?」

  「你猜到了?」

  衡玉剝個橘子把自己的手都剝髒了,她胡亂用手帕抹了把手:「不難猜吧,他對邪魔的敏銳程度應是無定宗第一。化神修士不動的情況下,領頭的人自然非他莫屬。」現在化神期邪魔都還隱在暗處,自然還不需要出動化神修士。

  掰了瓣橘子送進嘴裡,還挺甜的。

  衡玉瞧著了緣正在盯著簡化版測魔陣法,她說:「你先繼續研究,我回去了,過幾日再來尋你。」

  握著大半橘子推開門,風夾著雪劈頭蓋臉打過來,衡玉不適地眯了眯眼。

  旁邊突然斜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那隻手上握著一柄油紙傘。傘壓得很低,輕輕鬆鬆為她擋去風雪。

  「佛子怎麼在這裡?」衡玉側頭看向身側的了悟。

  了悟淡淡道:「無意路過,正好接你回去上藥,」

  「我可以自己上藥。」說著,衡玉掰開一瓣橘子遞到他唇邊。

  了悟張嘴嚥下那瓣甜到骨子裡的橘子,又問:「那現在要回去上藥嗎?」

  衡玉忍不住去勾他的腰,把他當作一堵牆般,靠在他肩上悶笑出聲:「當然要啊。」

  -

  深紅的暖帳昨夜放了下來,衡玉偷懶,清晨起床時並沒有把它收上去。

  她坐在床榻邊,暖帳層層疊疊放下來,像是為她的容貌添了層曖昧的紅色濾鏡。

  了悟端著熱水送來給她時,便瞧見這一幕。

  他稍一頓住腳步,方才恢復常色走到她身邊,撩起那層層疊疊的暖帳,將杯子遞給她。

  衡玉右手接住杯子,左手伸出帳子外。

  了悟蹲下身來,取出藥膏慢慢幫她擦藥。他擦得很慢,溫熱的指尖勾撩著衡玉冰涼的掌心時,衡玉總覺得比起擦藥,他更像是又在和她調情。

  於是,她忍不住探出腳尖。

  冰涼的腳尖貼到他腳踝時,了悟便已經察覺到。他沒理會,甚至是縱容之下,那腳尖便順著腳踝一點一點往上滑,撩開他的僧袍衣擺,隔著褻褲貼在他的膝蓋上打轉。

  眼看著腳尖還有要往上繼續滑的趨勢,了悟猛地伸手,隔著自己的衣擺按住她的腳掌。

  但只是按著,沒有其他動作。

  衡玉懶洋洋哼起歌來,是一首在合歡宗裡傳唱度極高的情歌。

  哼了好一會兒,她繼續試圖挪動腳尖,卻還是被死死按著。

  「你弄疼我了。」衡玉說。

  了悟改為扣住她的腳踝。

  「了悟師兄……」衡玉突然低低喊了他一聲。

  他如同受到召喚般,俯身向前。

  了悟沒有剝開那層層疊疊的芙蓉暖帳,只是隔著暖帳去摸她。

  他原想說些什麼,只是開口時卻成了低沉的喘氣聲。

  衡玉隔著紅色的暖帳朝他微笑,眉梢微挑,眼波似水。

  只是一笑罷了,他卻覺得那視線裡欲說還休。

  他微微擰起眉來,終於掀開那層暖帳,湊到她近前摟住她。

  「這樣會舒服些嗎?」他輕聲問她。

  「你覺得呢?」衡玉摸他的耳垂,聲音軟得像是在撒嬌,「我們去泡溫泉吧,你前幾日不是說,讓我過段時間再重新問你一遍嗎?」

  了悟將唇壓在她的額間:「一起泡溫泉大概會更不舒服。」她不會安分的。

  衡玉輕笑兩聲,抬起左腿去勾住他:「那好吧,我安分些。」

  了悟按住她的腿,垂眸掃她:就這也叫安分?

  衡玉眨眼,轉移話題:「我們聊天吧。」

  「好。」了悟親吻她唇畔,「給你講講貧僧渡過情劫的一系列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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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還沒組織好語言,他先一步被懷中的姑娘撬開唇齒。

  酥麻的感覺愈發濃烈,一路蔓延,他連指尖都在為她發顫。

  芙蓉暖帳頂上掛著的那串鈴鐺風鈴,被透窗而入的狂風吹得胡亂搖動。叮鈴鈴的清脆鈴鐺聲在帳子裡響起,和著低低的喘息聲。

  待到鈴鐺風鈴重新靜謐下來,衡玉躺在了悟懷裡,那勾在他腰間的腳轉而去勾挑暖帳,接住暖帳後將它展開阻隔在她和了悟中間。

  了悟剛想湊過去蹭她的額頭,突然被紅色的芙蓉暖帳擋住臉。

  他就隔著暖帳凝視她,與她抵著額間。

  了悟正色:「貧僧回到宗門第二日,便自請進入玄佛鏡中修行。初時,貧僧於玄佛鏡中枯坐一年。」

  「……你那時候沒服下忘憂果嗎?」

  了悟趁她不注意,抽掉那阻隔他的帳子,指尖停落在她光滑而柔軟的頰側:「那時候,貧僧還有很多事情沒想通。」

  -

  玄佛鏡裡面與封印地深處有幾分相似。

  這裡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靜謐到了極點,連清淺的呼吸聲都會被放大。

  不過這裡很適合沉思。

  了悟在蒲團上枯坐,指腹一直摩挲著腰間掛著的那塊緋色玉珮。

  蒼翠香甜的忘憂果靜靜擺在身前。

  了悟的目光時不時從它身上一掠而過。

  這個果子,是他的姑娘用鮮血澆灌出來的。它的蒼翠誘人以及功效背後,都夾雜著那位姑娘的自我折磨。

  但——也夾雜著她的心意。

  他已經接受服下它忘情從而趁機勘破情劫這件事,可他遲遲沒有服下它,因為他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情——

  這位姑娘能為他做這麼多,當他勘破情劫再次與她相見,他又能給她什麼。

  像之前在封印地裡許諾的那樣,彼此想念了就前去見對方一面,陪伴對方一兩個月,成為彼此的精神伴侶?

  ——他其實想給她更多。

  他與她雖不在意世俗的異樣眼光,但不在意,並不代表世俗的異樣眼光不存在。他要採用忘情的方式渡過情劫,有部分原因不就是因為他的師門、那些信徒都在用言語裹挾他嗎?

  ——有什麼辦法,能讓世俗也認同他和她的關係?

  為了解決這樣的困惑,他日夜輾轉,日夜沉思。

  後來苦思無果,便開始翻閱經書。

  直到那日翻閱到有關歡喜佛的記載。

  [歡喜佛道創始人妄憂佛未遁入空門前曾娶妻生子,因妻子為佛門信徒,他方才涉足佛法。

  其天資悟性極出色,在與妻子琴瑟和鳴時修習頓悟佛法,佛法修為日漸加深,直至妻子逝世,他方才正式剃度出家,徹悟佛法,創出佛道分支歡喜佛,成就無上佛法]

  [崇尚婆羅門教的國王毗那夜迦殘忍成性,殺戮佛教徒,佛祖派觀世音化為美女與毗那夜迦雙修。醉於女色的毗那夜迦終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成為佛壇上眾金剛的主尊。]

  隱約之間,了悟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他開始翻找其他佛道分支的記載。

  昔日佛祖開創出大慈大悲佛道,後來寧虛佛創出殺戮道,再後來妄無佛創出歡喜佛道……

  佛道一直在發展,一直在不斷湧現分支注入新的活力。

  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佛法精湛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自己開闢出一條新的佛道分支,借此來成就無上佛法。

  如果可以的話……為什麼……為什麼……

  有個念頭在他心底慢慢生根發芽出來——

  為什麼他不能自己開創出一條佛道。

  可能會很慢,可能會花相當漫長的時間,但他為什麼不能創出一條佛道,它脫胎於大慈大悲佛道,卻又與大慈大悲佛道有著本質的區別。

  那條由他一手開創、屬於他的路,會完全解決他心中的顧慮,讓他能真正尋得雙全之法。

  -

  有一股火從心底燎燒起來,彷彿要將她四肢百骸都焚盡。衡玉攥住了悟的手,緊緊與他對視:「你——」

  「洛主也覺得是可行的對吧。」了悟幫她撩開那被汗濡濕的碎髮,有些憐惜地親吻她的髮梢,「自接觸佛法起,師祖和師父他們就一直稱貧僧是無定宗創宗以來,佛法資質第一人。創出一條全新的佛道,這種想法可能猖狂,但貧僧自問還是有底氣一試。」

  衡玉沉默片刻,問:「想給我更多?你給的還不夠多嗎?」

  了悟溫聲道:「想……把我也給你。」

  室內早已昏暗下來,層層疊疊的暖帳更是難以透光,於是帳子裡愈加黑暗。

  衡玉眼前升起一片霧,她只能看到伏在自己身上的這人,以及他那如星光泠泠的眸子。

  她輕咬了咬他的下顎,問:「那接下來呢?」

  -

  玄佛鏡本就是佛祖煉製出來的無上法寶。

  當他心底的念頭愈演愈烈時,竟將玄佛鏡深處那縷佛祖留下的神識觸發出來。

  無窮無盡的黑暗被溫和的金光驅逐開,佛祖身披袈裟盤坐於虛空之上,面容被金光模糊掉:「本以為,還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才能見到你。」

  他本就是佛門最虔誠的信徒,瞧見佛祖,了悟心中詫異與歡喜交織,虔誠跪下行禮:「弟子見過佛祖。」

  「無須多禮。」佛祖的聲音裡夾著幾分令人心曠神怡的笑意,「此次相見,是因我感應到佛道第四朵大道之花將盛開。」

  了悟微愣,隱隱猜出佛祖話中的意思——佛道大道之花素來只有三朵,這第四朵將盛開,極可能是因他而起。

  「你應該聽說過一個說法,先天佛骨蘊含佛門驚世大秘。這個秘密其實是和大道之花有關。」

  那所謂的驚世大秘,被佛祖娓娓道來。

  數萬年前,佛祖掌握創世之法,於是他以一己之力開闢出一方小世界,名曰佛境。

  所有佛法有成的佛修飛升後,不是飛升到仙界,而是飛升到佛境裡。

  在佛境裡只有佛祖功參造化到極致可謂不朽,其他佛修都有隕落的可能。他們隕落後,有一縷佛性會融入佛前供奉的那支冰蓮上。

  一日,佛祖自沉睡中甦醒,感應到滄瀾大陸的邪魔危機,以身外化身前往滄瀾大陸點化幾位佛修,讓他們暫時成功抵禦邪魔。

  但若想徹底將邪魔驅逐出滄瀾大陸,必須由一位佛法精湛到極致的佛修領頭,率領眾佛修完成此事。

  用無上大法推演過後,佛祖將冰蓮化骨投入滄瀾大陸。

  「這就是先天佛骨的由來。」佛祖輕聲道,「先天佛骨尋覓萬年,才尋到你這個最合適的主人。你降生時,佛道之上,三朵大道之花更是突然盛開。我得知此事後親自為你推演一番,發現你佛法機緣極為了得。」

  稍微停頓片刻,再次開口時,佛祖的聲音裡竟有幾分悵惘:「只是你的機緣與情之一字始終貫徹,情意之綿長,則佛法之綿長。」

  情意之綿長,則佛法之綿長。

  了悟垂下眼,睫毛輕輕顫抖起來:「敢問佛祖,這就是弟子情劫的由來嗎?」

  「是的,每位佛子都有自己的劫難要渡。我推演過後,親自為你擇定下情劫這一劫難。」佛祖微微一笑,聲音溫和,「其實就算沒有情劫,你還是會與那位小友糾纏不休。只是那時你心中必要多有煎熬,倒不如讓你渡情劫來個光明正大。」

  想到自己第一次被她喚起情慾時,修為突破到結丹後期。

  自己與她在佛殿裡擁吻時,情劫進度再次推進。

  ……

  了悟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待冷靜下來,他便格外感激佛祖的體貼。

  大慈大悲的佛祖在感應到他的機緣與情之一字始終貫徹後,並非想方設法阻撓,而是,順手一推,助他認認真真體悟情之一字。

  「多謝佛祖。」了悟雙手合十,再次虔誠行禮。

  佛祖微笑:「無妨,這一切都是為了佛道之昌盛。願你能順利讓佛道盛開出第四朵大道之花,成就無上佛法,到那時,我會與你在佛境再次相見。」

  -

  雪松香輕輕淺淺彌散在空氣中。

  衡玉嫌衣裙穿在身上厚重,喚了悟幫她脫掉外衣。

  了悟垂下眼,用牙咬住她那綁成蝴蝶狀的腰帶一側,頭微往後仰,腰帶便散落開來,他輕輕為她脫去長裙。

  將長裙撥弄到一側時,他點吻她光裸的小腿,最後才將唇貼在她額間。

  衡玉迅速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她輕聲重復道:「情意之綿長,則佛法之綿長。」

  了悟在她耳邊低低喘息,眼尾濕漉漉的嫣紅一片:「所以貧僧的佛道與洛主並不相悖。」

  衡玉被他看得難受,忍不住去摸他的眼尾。

  了悟抓著她的手牽到唇邊,去蹭吻她手腕那串鈴鐺相思果手鏈。

  聽夠鈴鐺的細碎叮鈴聲,他才恢復冷靜,繼續道:「佛祖之前告訴你的不破不立也在於此。情劫必須要渡過去,而且貧僧也需要一個契機來讓貧僧的佛道進一步超脫……」頓了頓,他擰起眉來,周身又泛起淡淡的惱意與無奈,「只是這不破不立的辦法,讓洛主你受苦了。」

  衡玉平靜道:「你那時也在承受諸多流言蜚語。論起受的苦,你我是一般的,不必刻意心疼我。」

  怎麼可能不心疼。

  又怎麼可能不懊惱。

  他幫她理順糾纏在一起的髮梢,垂下眼不語。

  衡玉枕在他肩上,任他玩著。

  片刻,了悟冷靜下來,繼續說道:「佛祖那抹神識還能存在很長時間,他開始教導貧僧佛法,引導貧僧如何摸索創出新的佛道分支。在那大半年時間裡,貧僧的收獲格外豐富。在佛祖的神識消散後,貧僧方才開始服用忘憂果。」

  衡玉知道他談論起這類話題時心情不會多好,便用指尖慢慢摩挲著他頸間動脈,溫柔而無聲地安撫他的情緒。

  床頭掛著的那扇鈴鐺風鈴也在輕輕晃著。

  了悟無聲笑了下,去吻懷中姑娘的唇角:「剛服下忘憂果第一個月格外痛苦。情感被剝奪出來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後來慢慢適應那種疼痛後,貧僧便感應到情劫在一點點推進,貧僧與體內那塊先天佛骨融合得也越來越深。」

  「足足花了兩年的時間,這個過程才徹底結束,再出關時,貧僧成功晉入元嬰後期,也……淡忘了對你的感情。」

  後來和了緣聊天時,了緣說起過對那時的他的印象——看似溫和實則疏離冷淡,滿身佛性。

  其實並沒有錯。

  先天佛骨裡蘊含有眾多佛性,他借著突破情劫的契機與先天佛骨徹底完成融合,性格和氣質都無可避免的受到那些佛性的影響。

  一直到與衡玉重逢那時,他都還是處於受到影響的狀態。

  說到這裡時,了悟輕聲道:「那時並非刻意待你冷淡。而且見你玩得很開心,就沒有馬上告訴你這些事情。」

  「我知曉的。」衡玉說。

  她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誤會他。

  不過——

  「了悟師兄,你不是也玩得很開心嗎?」

  「嗯。」了悟輕應一聲,「見到你就是一件高興事。」

  衡玉被他這句話逗得大笑。

  等她笑夠,了悟才繼續說道:「洛主,你猜猜貧僧是什麼時候再次對你動情的?」

  這個話題衡玉喜歡。

  她捏了捏他那泛紅的耳垂,說:「一見鐘情?」

  與他重逢,對視上的第一眼,她便察覺到他望向她的眼神並未變過。

  氣質可以改變,但眼神不會騙人。

  猜到他不會拒絕,所以她才敢一開始就與他調情。

  「那時你於梅林穿枝拂葉緩緩走到貧僧面前,的確是人間盛景。但——其實是更早之前。」

  「還記得貧僧告訴過你,貧僧的漫漫回憶裡除了青燈古佛外,餘下值得回首的記憶幾乎都是與你息息相關嗎?」

  「淡忘掉對你的感情,但沒有忘卻絲毫記憶。貧僧一直記著自己服下忘憂果前的承諾,追捕冰魔祖時,若是遇到空閒時候,就會靜坐在那裡回憶起有關你的事情。」

  「一點一滴,一遍又一遍。」

  「你相信嗎,貧僧靠著旁觀那些記憶片段,便再次對你愛慕難捨。」

  忘掉了對她的感情後,他再次回憶那些記憶,只是純粹的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去回憶。

  但,他當初就是因此而愛上她的。

  如今再如何當旁觀者,他看著記憶裡那位溫柔到極致的姑娘,還是會重復以前動心的過程,再次為她神魂顛倒、靈魂震鳴。

  衡玉渾身顫慄起來。

  有種酥麻的感覺直往她脊背上竄,血液都在為眼前人沸騰叫囂。

  「你——」

  她想說些什麼,但真的開口,又嫌話語笨拙無法表露她此刻的心情,於是她覆上去吻他,挪開,又再次啄下去。

  從唇角一路挪到他濕漉漉的眼尾。

  了悟額間都是薄汗,見她還要再吻下去,他連忙用額頭去蹭她的額頭,壓低了聲音道:「洛主,現在沒有內門任務,也沒有情劫了。」

  曾經,他們因內門任務和情劫在那小小的城鎮相遇;如今種種風月,只因彼此。

  衡玉笑了笑,同樣認真道:「是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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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室內越來越暗。

  察覺到懷中人的呼吸逐漸平緩,了悟動作很輕地起身,抽來被子蓋在她身上。

  他撩開層層疊疊散開的暖帳,終於瞥見那被暖帳遮擋掉的清冷月光。借著這微弱的光亮,了悟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去拿起放在桌上的藥膏,折返回來坐到衡玉身側,低著頭給她塗抹藥膏。

  用了幾次藥,刀疤看上去似乎沒先前那麼猙獰了。

  等藥膏全部被吸收後,了悟埋頭枕在她腰間,壓著自己的聲音:「你好像都沒和貧僧喊過一聲疼……」

  這世上,為什麼沒有一種寶物,能夠將加諸她身上的痛苦盡數轉移到他身上。

  他的睫毛輕輕顫抖,聞著她身上輕輕淺淺的熏香味來平復自己的情緒。

  「……沒睡嗎?」衡玉迷迷糊糊出聲,伸手去摸他。

  「嗯,就要睡了。」了悟挪到她面前,讓她能觸碰到自己,聲音放得格外輕,「吵到你了?」

  「不是,原本想抱著你入睡,但沒感應到你的氣息,就睜開了眼睛。」衡玉的意識清醒了些,但還是睏,「要躺下嗎?」

  「好。」他鑽進被子裡,伸手摟住她。

  懷中的姑娘已經自發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枕著他的肩膀繼續熟睡。

  了悟用指尖撥弄她的髮梢,想著接下來的事情——

  法會結束後,他要帶隊回宗門,開始肅清邪魔、淨化封印地深處的邪魔母氣。

  邪魔遍佈整個滄瀾大陸,想要徹底肅清他們,至少需要幾十上百年時間。

  邪魔母氣難以被淨化,無定宗歷代先賢採用了各種辦法,收效甚微。他踏入元嬰後期後,體內的先天佛骨對母氣具有巨大的剋制作用,淨化一事基本只能由他來完成。這需要耗費相當漫長的時間。

  他的佛道剛處於起步階段,要想有所眉目形成分支,也需要數十年時間……

  人人肖想長生大道,為延續壽命更是願意付出無窮代價。他卻嫌這百載光陰過於漫長,又要她為他空等。

  -

  兩人把事情挑開說的好處是,衡玉又過上了幻境時的日子,享受著了悟細致周全的照顧。

  幫衡玉繫上那條黑色腰帶時,瞧見腰帶末端那被自己咬出來的淡淡牙印,了悟忍不住壓著嗓子咳了兩聲。

  衡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著湊到近前,咬住他裡衣衣襟磨起來,直到咬出清晰的牙印才肯罷休。

  了悟忍不住輕鉗住她的下顎:「最近是要換牙了嗎?」剛剛居然還磨牙。

  「我高興。」

  了悟輕輕微笑起來,由她鬧著。

  他將手中這條腰帶收起來,另外挑了條同色系的腰帶幫她繫上。

  戴上斗篷帽子,確定她穿戴整齊,了悟說:「好了。」

  衡玉朝他揮手:「那我出門了,你去做早課吧。」

  衡玉今天會這麼早清醒出門,是因為她被抓去充當結丹期修士決賽的裁判。

  結丹修士決賽的對決,裁判必須由元嬰修士來充當。若是擂台上出了什麼事情,元嬰修士也能及時出手干預。

  來到試煉台一側的比試場地,衡玉不出意外地瞧見了緣。

  他正懶洋洋站在場地邊緣,手中握著一把刀在雕冰花,注意到衡玉的視線,他勾唇輕輕笑起來,轉刀的速度加快,很快便雕好一朵冰花。

  他捧著冰花直接走到衡玉面前,將冰花隨意一拋:「這是拿來賄賂裁判的。」

  若是不伸手接,這朵冰花難逃被摔碎的命運。衡玉坦然伸手接住,用食指和拇指捏著花朵尾端旋轉:「賄賂我是沒用的。說起來,測魔陣法你研究得如何了?」

  了緣無語:「不是說給我幾天時間研究嗎?」

  這才剛剛過去一天!

  「這不是正好遇到你嗎。」衡玉理直氣壯回道。

  「……好吧。」了緣壓下心底的吐槽,正色應道,「我昨晚研究了一夜,暫時沒看出什麼問題,比完這場比試後我會外出一趟,親自去外面試試這個陣法。若是沒什麼問題,這個陣法可以先行在無定宗推廣開,慢慢改進後再傳到其他宗門。」

  衡玉見他安排得井井有條,就知道他心中已經有所成算。

  也是,能成為無定宗佛子的,怎麼可能是等閒之輩。

  她笑了下,說:「法會之後我有其他事要忙,若是你不嫌麻煩,推廣一事就交由你來和無定宗對接,你願意幫這個忙嗎?」

  這相當於是把一小部分功德讓給了緣。

  畢竟研究測魔陣法時,了緣給她提供過不少思路。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輕鬆,了緣轉念一想,便琢磨透她的意思。他沒有拒絕衡玉的這個提議,點頭道:「可以,對接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不過簡化陣法這件事全都是你一個人在忙活,我不居功。」

  衡玉現在對於賺傾慕值已經沒那麼熱衷了——解決掉詛咒後,她就不需要再靠傾慕值進階。但已經鑽研了這麼多年的測魔陣法,自然該有始有終。

  詳細溝通完測魔陣法的事情,衡玉伸了個懶腰,瞧著時間剛好,她踏著虛空走到擂台上方,宣佈比試正式開始。

  擂台上,了緣等人的比試格外激烈刺激。

  衡玉這個裁判不能劃水,神識外放將整個擂台籠罩住,默默圍觀完整場比試。

  「獲勝者,了緣。」

  衡玉出聲宣佈結果。

  她的聲音在靈力的加持下傳遍四周。

  剛結束一場大戰的了緣沉沉吐出一口濁氣。他活動活動手腕,服下平復氣血的丹藥後,打算再找衡玉聊會兒天。

  抬眸望去,在虛空中已經尋不到人影。

  他左右環視,才終於在人群外圍瞧見她。

  然後,他目光微微一凝。

  衡玉站在了悟面前:「什麼時候過來的?」

  了悟撐著傘為她擋去風雪,依舊是清清冷冷的模樣:「做完早課,想著你這邊應該忙得差不多就過來了。」抬手拂去她肩頭堆積的雪花。

  「那我們走吧,我帶你去煉丹室那邊教你做媚藥怎麼樣?」

  「媚藥?」

  「是啊,這是身為合歡宗弟子必學的一項技能。」

  目送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了緣輕抿唇角,眼睛微微眯起。

  ——他果然,白擔心了。

  縱使氣質變得疏離冷淡,縱使滿身佛性不似凡間人……在面對那位姑娘時,他的師兄依舊百般溫柔啊。

  「所以,這就是洛主一直喜歡你的原因嗎?」

  了緣眉梢揚起,似笑非笑。

  他的兩隻手枕到腦後,懶洋洋走出人群,輕嘖一聲。

  「你們這麼堅定地雙向奔赴……果然是不給旁人一絲一毫的機會。」

  -

  合歡散是一種比較低級的媚藥,主要是在雙修時起到助興的作用。

  它的製作流程很簡單,衡玉上手做了一遍,了悟就學會了。

  垂下眼聞了聞合歡散,衡玉說:「成色一般,還是在合歡花期時做的成色最好。」眸子一轉,衡玉將合歡散遞到了悟面前,「要不要聞聞?」

  了悟照做,只覺得鼻尖滿是合歡花的靡靡香味,玉瓶裡的粉末看不出有什麼稀奇。

  在煉丹室裡又待了一會兒,因為衡玉遲些還要給喻都上課,兩人往寧榆峰走回去。

  喻都抱著小白在院子外玩,遠遠瞧見衡玉,他高興地朝衡玉招手:「洛師姐我又過來了。」

  他今天穿了件鴉青色長衫。

  有了悟在場,衡玉原本不想對喻都的衣著外貌發表任何看法,但瞧見他身上這套衣服,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今天這身衣服是哪位師姐給你選的。你年紀太小,壓不住這種顏色。」

  「啊?」喻都呆愣住,低頭瞧瞧自己的衣服,「好像是葉師姐。」

  他侷促地撓撓頭,那豔麗無雙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眸中的水色便逐漸濃重起來:「師姐會不會覺得看得不舒服,我需要回去換套衣服再過來嗎?」

  「不用。」衡玉搖頭,她就是隨口評價。

  上前推開木門,衡玉側頭對身邊的了悟說:「你陪著小白玩一會兒,我先給喻師弟上課。」

  了悟正準備邁步去抱小白,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他轉身,自然而然地為她撥弄掉貼在頰側的碎髮。有些許碎髮落在唇邊,他撥弄時,指尖隨意從唇峰上一掠而過。

  「貧僧在院中等你,你忙完了過來?」

  衡玉下意識別了別頭髮。

  以前被她隨便一撩就手足無措的人,渡了個情劫,居然就能在外人面前做出這種親暱舉動了。

  她揚唇輕笑:「好,一忙完就過去。」

  旁邊,喻都滿臉震驚地瞧著這一幕。

  等了悟抱著小白離開,衡玉轉身瞧見喻都站在梧桐樹底下發呆,她覺得有些好笑:「你沒聽說過嗎?」

  「聽說過什麼?」喻都茫然。

  「我的內門任務。」

  瞧著喻都還是有些茫然,衡玉無奈搖頭。

  連這件事都不知道,看來這位小師弟在宗門裡的信息來源很閉塞。

  如往常一般,給喻都上了一個時辰的課後,今日的教學暫時告一段落。

  送走喻都,衡玉踩著厚厚的積雪走去找了悟。

  他的院子門沒鎖,衡玉直接推開木門走進去,瞧見他居然一本正經地在陪小白堆雪人,頓時樂了:「今天怎麼想起來堆雪人?」

  了悟往雪人鼻子上插了根胡蘿卜:「小白想玩。」

  衡玉走到他身後,伸手環住他的腰:「你不喜歡喻都?」

  「沒有不喜歡。」了悟說,他怕自己身上的寒意傳給她,催動體內的靈力幫兩人捂熱身體。

  只是單純地,想讓她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更長時間。

  但這種心思不方便宣之於口,他不願意拘著她的喜好和性子,只好自己悶著。

  「喜歡不喜歡都沒關係,反正他只是個外人。」

  衡玉輕笑,溫熱的唇落在他脊背上。

  了悟顧不上再堆雪人,轉身去抱她。

  他在感情裡並非聖人,有自己的惶恐不安與拿捏不定,他一直在學習怎麼更好地去深愛眼前的姑娘。

  這是個窮極一生的命題。

  「接下來我帶你好好逛逛合歡宗。」衡玉說,「如果你喜歡合歡宗,以後可以長時間住在這裡,掌門他們絕對舉雙手雙腳歡迎。」

  了悟問:「為什麼?」

  「你想想,合歡宗妖女勾得佛門之光為她另尋佛道,還勾得佛門之光一直留宿合歡宗。這般香豔之事傳揚開,合歡宗會吃虧嗎?」

  了悟突然輕笑:「合歡宗會不會吃虧,貧僧不知道。但貧僧的確不吃虧。」

  衡玉抬眸掃他,咬唇而笑。

  了悟摩挲她的唇峰,他指腹有淡淡的薄繭,讓衡玉覺得極癢:「貧僧日後,會讓無定宗的人都徹底接納洛主的。」他會讓所有人都認可並祝福這段感情。

  話音剛落,他的指尖下滑,輕掐住她的下顎,改用自己的嘴唇去摩挲她。

  鬧過一陣後,兩人走進屋內坐著。

  衡玉捧著茶杯喝了幾口花茶:「昨天你把你要修習的佛道告訴我了,我還沒把我新研究出來的法門告訴你。」

  了悟順著她的話問道:「什麼法門?」

  衡玉認真將那構造天地萬物的法門說了。為做示範,她隨手凝聚靈力於指尖上,在空中起陣,幾筆勾勒之後,無形而暗藏危險的劍氣割裂長空。

  「目前我已經能用這項法門來對敵。」衡玉介紹道。

  了悟對此頗為感興趣,細細詢問了不少事情。

  等他們結束這番話題,外面已是日暮四合。

  衡玉閒著無聊,抱著小白去泡溫泉。了悟走下山,來到游雲的院子前,抬手叩響木門。

  下一刻,緊閉的木門無聲無息打開。

  了悟會意,抬腿走進院子裡。

  游雲盤膝坐在屋簷底下,懶洋洋注視著他。

  「游雲大長老。」了悟雙手合十行禮。

  游雲倚著牆壁,拎著個葫蘆狀酒壺往嘴裡灌酒,喝了兩口後,心滿意足一抹嘴角,漫不經心道:「佛子與我實力相當,按照修真界的規矩算,你我屬於同輩,不必如此客氣。」

  了悟平靜道:「游雲大長老客氣了,貧僧自然該按洛主那裡的輩分算起。」

  游雲冷哂,怎麼瞧他都覺得不順眼:「佛子既然已經勘破情劫,又何必再耽於情愛之事?不怕擾了自己的修行嗎?」

  「貧僧已經找尋到兩全之法,他日佛法有成,貧僧會與洛主結為道侶。」了悟直接道出自己的打算。

  游雲目光一凝,猛地坐直身體:「你知道自己這番話意味著什麼嗎?」

  「請游雲大長老放心,關於這點,貧僧已經與佛祖達成共識。」

  言下之意,佛祖已經同意。

  游雲眉梢微揚,再打量了悟幾眼,終於覺得順眼不少:「此事暫且不論,誰知道你佛法什麼時候才有成,你先說說今日過來找我有什麼事情?」

  「貧僧想詢問有關詛咒的具體事情,不知游雲大長老可方便告知。」了悟問道,頓了頓,他補充說,「並非有意探聽合歡宗機密,只是事涉洛主的安危,貧僧才有此一問,想定一定自己的心。」

  游雲抿起唇角。

  斟酌片刻,他說:「詛咒一事關乎合歡宗萬年氣運,我和掌門等人自然會想盡辦法做準備,但……沒有人知道降下的雷劫會有多狠。所以我那徒弟還是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了悟那疏離的眉眼在一瞬間似乎更冷淡幾分。

  他沉默站立片刻,點頭道:「多謝大長老告知,過段時日,貧僧會派人送些避雷法寶過來,希望大長老能夠收下。」

  從游雲那離開後,了悟的眉心始終擰著。

  直到他走回到院門前,想到他的姑娘應該已經泡好溫泉,才閉了閉眼斂去失態,推門走進屋內。

  衡玉穿著裡衣,正在撥弄琴弦彈琴打發時間,瞧見他回來,她出聲問道:「剛剛有事出去了?」

  「嗯。」了悟輕應道,走到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撥弄琴弦。

  零散幾個音符,是《鳳求凰》的調子。

  衡玉回頭去看他:「你記下來了?」

  「那天你彈了兩遍,記下了一些。」

  說到那天,衡玉頓時起了興致:「了悟師兄,你那天是故意讓我彈兩遍的,對吧。」

  了悟摟著她坐下,垂下眼繼續撥弄琴弦:「因為那是《鳳求凰》啊,一遍不夠,三遍又怕弄疼你的指尖,只好勉強嚥下自己的不滿足,折中取了兩遍這個數。」他突然笑了下,「沒想到是洛主先學會了這首曲子。」

  「總不能事事都讓你拔了頭籌。」衡玉勾唇,認真又緩慢道。

  她答應過會對他越來越好的,之前失信過一次,總不能再讓他失望。

  -

  衡玉不太想讓了悟看到她往血肉裡繪製陣紋的模樣,但他一直待在她身邊,她要繪製陣紋的話,完全沒辦法避開他。

  稍微糾結兩日,她還是向他挑明了——這件事耽擱不得。

  「你——」衡玉想讓他住回溫泉邊上那個院子。

  了悟靜靜凝視她。

  從他眼裡讀出一切,衡玉無奈道:「我怕你看到我繪製陣紋會心情不好。」

  了悟認真辯駁:「看不到洛主的滋味也未必好受;看不到你又能猜到你在繪製陣紋,那更難受了。」

  衡玉忍不住去摸他的睫毛。

  她本來就喜歡他。

  原本不會說情話的人,突然懂得清晰而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便愈發撩人了。

  深吸口氣,衡玉正色道:「那我就開始繪製陣紋了,整個過程可能要持續三四個時辰。」

  緩緩閉上眼睛,衡玉開始視自己的血肉,凝聚體內的靈力繪製陣紋。

  與此同時,那些已經銘刻進血肉裡的陣紋浮現出來,詭異的黑色紋路侵佔她的左臉。

  了悟凝視著這一幕,唇畔下意識抿緊。

  如衡玉所言,繪製的過程一共持續了四個時辰。

  她睜開眼清醒過來時,滿身疲倦。

  了悟抱著她回到床榻上,為她脫掉身上累贅的衣物後,哄她閉眼入睡。

  隨著衡玉掌心那道刀疤越來越淺,法會結束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除了繪製陣紋,其他空閒時間裡,衡玉會帶著了悟逛合歡宗、逛周圍的鎮子——她想讓他喜歡上她一直居住的地方。

  了悟陪在她身邊,偶爾會問起那些他沒有參與過、她卻覺得有意思的事情。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從未缺席過她的生命。

  有她陪在身邊,了悟吸納佛性的速度極快,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周身的冷淡疏離已沒有之前那般濃重。

  了緣拿著自己刻好的測魔陣盤過來找衡玉時,悄聲和她吐槽:「他剛剛見到我居然笑了。」

  衡玉哭笑不得:「你很驚訝?」

  「是啊,勘破情劫後,他一直是那副性淡如水的模樣,我原以為他再也不會恢復以往。」

  衡玉順著了緣的視線看向了悟。

  正巧,了悟回頭掃她一眼,微微一笑。

  等了緣說完正事離開,了悟握著自己剛雕好的蝴蝶狀半面面具走到衡玉身邊,微彎下腰:「試試看面具大小合適嗎?」

  「雕給我的嗎?」衡玉握在手裡把玩。

  她體內的陣紋繪製到第四層後,會具象化出來,一直到詛咒徹底消失,她身上的陣紋才能消失。

  了悟得知此事後,就一直在抽時間為她雕這個面具,想著她到時候能用上。

  了悟幫她固定好面具:「你怎麼樣都好看,但貧僧想著有備無患。」

  面具只是遮住她有著黑色紋路的上半張臉,下半張臉全部露了出來。

  佩戴面具時,他手上的些許木屑沾到她的臉上。他用乾淨的指尖幫她撥掉那些碎屑,但碎屑太碎,以至於他像是在做無用功一樣。指尖慢慢挪動,挪到她唇間被她咬住。

  「你是故意的。」因為咬著東西,衡玉的聲音有些含糊。

  他承認道:「嗯,故意的。」

  「你是後日離開合歡宗對吧?還沒離開就捨不得我了?」

  是啊。

  怎麼辦。

  還沒離開就捨不得你了。

  -

  法會結束後,了悟帶隊啟程離開合歡宗。

  飛船足足飛了大半個月,穩穩停靠在無定宗山門前。

  準備走下飛船前,了悟看向了緣:「測魔陣法之事,現在就去稟告給諸位長老吧。」

  「這麼急?」了緣咋舌,他這都沒下飛船呢。

  了悟:「早些推廣測魔陣法,就能早些揪出隱藏在暗處的邪魔,這種事情能不耽擱自然是別耽擱。」

  了緣嘟囔:「理由倒是找得充分,但有沒有私心你自己知道。」

  了悟的聲音依舊平淡如水:「貧僧是趕時間,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一個時辰後,議事殿。

  所有沒在閉關的長老都抵達議事殿,開始研究那測魔陣盤。

  「可以將測魔陣盤推廣開,就放在各個城鎮的城門處,進入城鎮的邪魔都能直接現出原型。」

  「接下來宗門有大行動,有了這個測魔陣盤,隱藏在人群中的邪魔就不能輕易偷襲了,這樣一來更能保障大家的安全。」

  「歷代先賢都沒做到的事情,現在終於成功簡化了啊……」

  一位同樣是精通陣法的長老和顏悅色問道:「了緣,這個陣盤是你拿出來的,它可是你簡化的?想不到你陣法資質竟如此高……」

  了緣舉起雙手表示無辜:「各位長老,我剛剛忘記說了,簡化版測魔陣法是合歡宗的洛衡玉洛長老製作出來的。」

  時至今日,無定宗的長老們哪裡會不知道衡玉。

  聞言,不少長老都驚訝起來。

  戒律院首座沉默片刻,不吝誇獎:「那位洛小友當真天縱之資。」

  其他長老也點頭附和:「這倒是,有了這個陣盤,無定宗在接下來的行動裡能夠減小不少傷亡。」

  聽著這些長老們誇獎衡玉,了緣還挺高興。他側頭去看坐在旁邊的了悟,發現他神情平和,了緣心下頓時哼一聲:裝模作樣,洛主被人誇獎,了悟絕對會比他還要高興幾分的。

  等長老們從激動中平靜下來,了悟放下茶杯,淡淡道:「如今時機已經成熟,諸位長老,我們可以行動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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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無定宗不出手便罷了,決定雷霆出擊後,各大宗門在暗處皆有行動。

  一連處理掉近十位元嬰期修士,邪魔那邊方才有所警覺。那位從沉睡中醒來的帝魔祖親自露面,擊殺一位元嬰後期佛修後揚長而去,隨後邪魔開始異動頻頻。

  合歡宗這邊進行過好幾次大清掃,目前沒出現任何問題,即使其他宗門都風聲鶴唳,合歡宗弟子和長老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悠閒。

  舞媚過來找衡玉時,她剛結束今天的陣法繪製,正坐在窗邊悠閒曬著夏日的太陽。

  她本身膚色極白,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更白了幾分。

  因此,她左眼邊上那黑色的紋路被襯得愈發猙獰。

  聽到腳步聲,衡玉把手搭在窗檯上,下巴枕著手心:「你怎麼過來了?」

  「我前段時間去了個秘境,在裡面撿到不少味道不錯的靈果,給你送些過來。」舞媚也沒進屋,站在屋簷下和她對話,「你臉上這黑色紋路瞧久了還挺好看的。」

  衡玉自得:「那是,我底子好看。」

  頓了頓,衡玉問:「你是過來陪我聊天的嗎?進屋吧,傻站在那幹嘛?」

  合歡宗要破除詛咒一事,是宗門最高機密,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年輕一輩弟子中只有最為受器重的舞媚和遲兩人知道。

  隨著渡雷劫的日子臨近,衡玉已經不能隨意走出寧榆峰。舞媚和遲怕她悶著,時不時就過來陪她聊天,說些外界的事情。

  兩人坐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話題不免拐到邪魔上。

  「我聽說其他宗門動蕩劇烈,尤其是劍宗那邊,居然還牽扯到了化神期祖師。」舞媚悄聲說。

  這些年,她和俞夏的聯繫並沒有斷,他們兩人糾糾纏纏,卻又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紗,看得旁人格外糾結。

  衡玉咬了口舞媚送來的靈果,思索片刻,說:「合歡宗太過安寧了。」

  舞媚點頭:「之前顧續那事曝出來,我們宗門已經清掃過好幾回了,現在安寧些也正常。」

  「正常嗎?」衡玉垂眼,「合歡宗和邪魔的恩怨可是由來已久,你也進過秘境,應該知曉東霜寒祖師當年到底斬殺過多少邪魔。」

  當年東霜寒作為滄瀾大陸僅存的化神後期修士,又與虛樂佛子有一段糾葛,死在她劍下的化神期邪魔都不下五位。

  合歡宗此時的安寧反倒讓衡玉有些不安。

  她總覺得,面對無定宗的狙擊,邪魔那邊一定會有特別大的動作。沒有哪個宗門,比只有元嬰後期修士坐鎮的合歡宗更好對付了。

  「你在擔憂什麼?」舞媚問道。

  衡玉搖頭:「我只是有所猜測,但警惕些不是壞事。」

  「你說得對。」

  兩人又聊了一陣,舞媚見衡玉眉間的倦色壓都壓不住,連忙出聲告辭。

  衡玉趴在桌面上閉眼休息。

  趴了好一會兒,她沉沉嘆了口氣,認命地自己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回床榻。

  「如果了悟在,我連這幾步路都不用自己走的。」

  她卷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小聲嘀咕。沒過多久,實在抵不住那陣陣翻湧的睏意,闔眼睡去。

  -

  房屋焦黑,斷壁殘垣四處橫亙。

  素日溫和寧靜、早耕暮歸的小村子徹底變了模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屍骨被焚燒後的焦味。

  了悟慢慢在小村子裡的主幹道路行走。

  一路走來,只能看到一灘灘鮮血和支離破碎的屍身,完全看不到一個活物。

  這已經是他遇到的第三個有著同樣慘狀的村子。

  瞧見青色牆壁上殘留著一大灘血,了悟走過去用指尖摸了摸它——還沒完全凝固。

  這說明邪魔還沒走遠。

  他轉過身,對跟在他身後的了鶴說:「你和幾個師弟留在這裡,為村中百姓收斂屍體,誦經超度他們。這個邪魔只有結丹後期修為,貧僧一人追蹤下去即可。」

  「是,師兄小心。」了鶴恭敬行禮。

  了悟御空而行,邊感應著邪魔的氣息,邊繼續往下追蹤。

  追了足足小半個時辰,似是察覺到什麼,了悟瞬移而去,身形如鬼魅般出現在溪邊,隨手向前揮去,一道蘊含著無上威嚴的佛光狠狠砸在那個邪魔身上。

  渾身繚繞著黑氣的邪魔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往後倒飛出十來米。

  下一刻,了悟直接來到他面前,一掌推向前,那倒在地上的邪魔猛地睜大眼,已是氣機全絕。

  危機解除,了悟才轉頭看向身後:「你們無礙吧。」

  「師兄。」

  「了悟師兄。」

  幾位師弟滿臉狼狽,連忙行禮,全部都有傷在身。

  而最狼狽的,當屬一直靠著樹幹大口喘氣、僧袍染滿血跡的了緣。

  了緣隨手抹了把唇角的血液:「還好你來得及時。」這邪魔的修為比他高,若是只有他自己在,還能與這個邪魔幾番周旋,但他還要護著幾個師弟,便難免束手束腳。

  「貧僧正好一路追蹤他而來,沒想到你們會撞上。」了悟的目光落在幾位師弟身上,「你們怎麼也出來了。」

  「沒辦法,人不夠用。」了緣擰眉。

  了悟想了想,說:「單靠無定宗,人力還是過於單薄了些。貧僧已經與不少寺廟聯繫上,他們會派人入無定宗增援的。」

  無定宗乃佛門聖地,但不是每個佛修都會選擇加入無定宗。

  各大寺廟裡潛藏有很多得道高僧,也有很多佛修雲游四方,漂浮不定,即使是無定宗,想要將他們召集起來都很難。但這些事由了悟出面,卻能輕輕鬆鬆完成。

  ——先天佛骨,是被佛祖親自擇定的,傳聞可以終結邪魔的存在。在對付邪魔一事上,了悟具有極大的號召力。

  了緣也清楚其中的緣由。

  聽到了悟的話,他忍不住鬆了口氣,說:「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的。遇到普通邪魔,師弟們還能對付,但邪魔修為再高些,我們這些帶隊的人都自顧不暇,更何況是去護著他們。」

  了悟點了點頭:「你們先調息養傷吧,貧僧暫時留在此地為你們護法。」

  了鶴那邊不會出現什麼危險,反倒是了緣這邊,若是在受傷的情況下再遇到其他邪魔,怕是會出現不少傷亡。

  月亮逐漸爬上枝頭。

  月色悱惻。

  佛修們隨意挑了空地打坐養傷。

  周圍太暗,不適合拿出經書研讀。了悟盤膝坐在松樹底下,垂下眼摩挲著手腕上那串相思果手鏈。

  按照洛主之前告訴他的時間來推算,她體內的陣紋應該快要繪製結束了吧。

  原本是想著趕去合歡宗陪她渡過雷劫,現在無定宗與邪魔的鬥爭愈演愈烈,傷亡也愈加慘重,他身為行動的領頭人必須一直留在此地坐鎮。

  ……只望她能安好無恙。

  -

  時間一入九月,空氣一掃先前的悶熱,變得格外涼快。

  但掌門和游雲兩個人滿心躁動,哪裡涼快得起來。

  衡玉坐在他們對面,懶洋洋往嘴裡拋了顆松子:「掌門,師父,你們兩個親自守著我繪製陣紋,我心理壓力很大啊。」

  游雲:「……」你都坐在我們對面吃松子了,哪裡像是壓力大的樣子。

  倒是掌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我不守著你心理壓力也很大,事關宗門萬年氣運,還關乎我能不能晉入化神期,實在沒辦法平靜下來。」

  「陣法已經繪製到最後,這兩日就要完成,然後我就會開始挑釁天道勾動雷劫,借著雷劫的威勢徹底毀掉詛咒。」衡玉丟掉松子,拍乾淨手上的碎屑後道,「掌門,劍魂喚醒了嗎?」

  掌門點頭:「放心,你渡劫那日,劍魂會主持護宗大陣全程開啟,不會讓宵小之輩趁虛而入。」

  衡玉鬆了口氣:「那就還有兩日啊……」

  ——東霜寒祖師隕落萬載依舊執著於此的、令合歡宗無數天驕始終無法突破到化神期的詛咒,也是時候解除了。

  念及此,衡玉慢慢摘掉自己臉上那蝴蝶半面面具。

  沒有被面具遮擋的下半張臉一如既往豔麗漂亮,那原先被面具遮擋住的左眼附近滿是黑色詭異紋路。似乎是察覺到游雲和掌門在盯著它,那詭異的紋路還輕輕挪動了下。

  衡玉抬手遮擋住自己的左眼,緩緩冷笑。

  ——這伴隨她近三年的紋路也該徹底消失了。

  兩日時間幾乎一眨眼便消逝。

  這天清晨,合歡宗下了場百年難遇的暴雨。

  暴雨傾盆而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很快就有不少積水。不少打算去試煉台訓練的弟子抱怨起這惱人的大雨來。

  「咦——」

  「怎麼了?」

  「我瞧著這天有些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的?」有弟子聞言仰頭看去,只覺得這天陰沉沉得有幾分嚇人,但下大雨時素來如此,「你是不是見識太少了?」

  正當他們嘀咕得起勁時,一條消息傳遍整個合歡宗——宗門所有弟子不得離開自己的住處,如有違令者,無論身份如何都直接逐出宗門。

  這條消息令人嘩然。

  就在弟子們議論紛紛之時——

  那原本陰沉的天突然雷光大作。

  浩瀚磅礡的雷電穿梭於烏雲層間,蘊含著天地浩然威勢。

  雷霆之怒,凡間人如何抵抗。

  太極殿上空,衡玉盤膝坐在抗雷陣法裡,閉目調息。

  歸一劍安安靜靜立於她身前。似乎是感應到那蠢蠢欲動的雷電,歸一劍陡然劇烈震動,劍鳴之聲響徹雲霄。

  掌門他們屏息站在陣法之外,安靜注視著這一幕,都在等待著接下來的一切發生。

  突然,衡玉猛地睜開眼睛,手握住劍柄將歸一劍出鞘。

  一道足有百丈的雷霆撕裂長空,眨眼之間降落到衡玉身前。無盡白光閃現,將她徹底淹沒。

  雷霆集中她身體時,抗雷陣法為她化去一部分的威力,但依舊有不少雷芒鑽進她的身體裡,在她的經脈間遊走。

  疼。

  連靈魂都在顫抖的疼。

  衡玉忍不住悶哼出聲,唇角被她咬破滲出血跡來。

  沒等她從那種疼痛中緩過來,又有一道百丈大的雷霆直擊而下。

  在沒有進階的時候強行召喚出雷劫,這會被天道視作挑釁。天道之威不容藐視,如今種種雷劫之威,已經可以堪比化神期進階時的雷劫。

  劇痛蔓延到四肢,蔓延到身體的每一處,痛感被徹底放大,連暈過去都成一種奢望。衡玉緊緊攥著手中的歸一劍,借此來讓自己的意識保持清醒。

  五道雷劫之後,集舉宗之力繪製而成的抗雷陣法徹底消散。

  但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雷霆恍若要毀天滅地般直轟而下,衡玉開始取出抗雷法寶。

  一道雷霆毀一個法寶。

  每一個法寶毀掉,她這個操控者同樣受到重重反噬。

  轟鳴聲震得衡玉的耳朵都在發疼,她的手掌已經裂開滲出血來。

  然而,天道似是覺得百丈雷劫仍不夠,雷池之中,更是有千丈雷霆在醞釀。

  「這——」有長老驚呼出聲。

  「蔑視天道之威,天道法則自然不會留情。」游雲神情格外嚴肅,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

  「原以為備的那幾十件抗雷法寶夠用了,現在看來……」掌門神情也嚴肅下來,但這種情況他只能站在旁邊乾看著。

  衡玉好像是聽到了他們的低語聲一般,臉色冷若霜雪。

  她完全沒有耽擱,兩隻手迅速挽起法訣,一個個抗雷法寶被她催動。

  就在法寶催動完成的下一刻,千丈雷霆劈斬而下,無數人被強烈的白光刺傷眼睛,目不能視。只有處於雷霆中心的衡玉,能清楚看到那一件件極其昂貴的抗雷法寶是如何在雷霆之下泯滅成灰,又是如何狠狠加諸她身上。

  全身的骨骼都彷彿被捏碎過一般,衡玉連冷汗都流不出來,甚至連發出悶哼的力氣都沒有。

  她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繪製雷霆。

  不是只有天道才能製造雷劫!

  剛剛雷劫加身時,她也一直在觀察那浩瀚雷電。

  在下一道雷霆落到她身上時,一道只有方丈大的雷霆先一步被衡玉繪製出來,然後將她徹底籠罩住。

  感應到那系出同源的波動,千丈雷霆遲疑片刻,竟是落到距離衡玉幾米外的地方。

  「成功了。」

  衡玉想要扯唇笑笑,但不小心牽扯到自己的傷勢,她猛地劇烈咳嗽起來。

  越咳越用力,感應到自己體內的骨頭碎了不少,但衡玉手上的動作絲毫沒停,依舊在繪製雷霆。

  一道道格外恐怖的雷霆劈斬而下,然後——

  全部擊空!

  「這……是我眼花了嗎?」一位長老猛地揉眼睛,這雷霆的定位能力未免太過差勁了啊。不過,這是好事。

  就連掌門也滿臉愕然。

  唯有知曉衡玉構建萬物能力的游雲輕輕一笑,那已經跳到嗓子眼的心徹底安定下去:看來接下來的雷劫是不用擔心了。

  八十道雷劫之後,只剩最後一道雷劫。

  掌門和游雲他們已經放鬆下來,對視一眼,臉上都帶著喜色。

  困擾他們合歡宗萬年的難題,這下子終於要徹底解決了!

  就在下一刻,異變突起——

  衡玉周圍,突然彌漫出濃重的邪魔之氣。

  她猛地抬眸直視前方,像是看到什麼特別恐怖的東西一般,強撐著傷勢往後暴退而去。

  但元嬰初期修士的速度再快,在化神後期面前,依舊是不夠看。

  借著邪魔母氣的力量撕裂虛空而來的帝魔祖直視衡玉,微微一笑:「合歡宗可是邪魔的死敵,這詛咒,還是繼續存在吧。至於你,掌握了那股力量的人必須死。」

  他袖袍往前一揮,化神後期的全力一擊穿透虛空,直接來到衡玉面前。

  就在攻擊即將落到衡玉身上時,一道黑色的鎖從衡玉丹田浮出,為她擋去這道攻擊。

  「咦,這個東西……」

  帝魔祖有些詫異。

  就在他打算再補一擊時,那強行構築出來的空間通道破碎開,最後一道雷霆也鎖定他的氣機朝他劈斬而下。

  帝魔祖擰起眉來,即使是他,也不敢直面這蘊含著天道之怒的最後一道雷霆。

  「……也罷。」話音消散於天地之間,萬丈雷霆劈斬在空間通道上,將那空間通道直接擊得粉碎。

  西北之地。

  正在和幾位長老溝通當前形勢的了悟臉色大變。

  下一刻,他摀住胸口大口吐血,渾身戰慄,身體完全站不穩般直接倒下,暈眩過去。

  -

  雷劫消散。

  那傾盆大雨也迅速減緩雨勢。

  很快,雲霧散去,日光從穹頂之上傾灑而下。

  大驚大喜之下,掌門他們迅速收斂好自己的心情,該戒備的前去戒備。

  游雲瞬移來到衡玉身邊,瞧見她那渾身染血的模樣,連忙把早就備好的八品療傷丹藥遞到衡玉唇邊,餵她服了下去。

  「你這傷怕是要養上一兩年,為師抱你回去。」游雲溫聲說道,同時彎下腰來,動作很輕地將她抱起。

  「師父。」

  衡玉攥著游雲的袖口。

  她的意識逐漸渙散,整個人都處於暈眩狀態。

  衡玉強行撐著,咬牙擠出一句話:「師父,有件法寶是黑色的子母鎖,麻煩你幫我查查那樣東西是什麼……」說完之後,她實在抵不住來勢洶洶的倦意,直接暈了過去。

  游雲自語:「黑色的子母鎖?就是那件幫你擋住帝魔祖攻擊的法寶嗎?」

  剛剛那一幕他看到了。

  那時候,他幾乎以為那是必死無疑的局面,就在他要失態的前一刻,那黑鎖出現,隨後成功擋去化神後期全力一擊。

  原以為那是他徒弟不知從哪得來的護身法寶,但子母鎖定然是分為子母兩件法寶……

  這怕是與那位佛子有關繫了。

  -

  合歡宗突然驚現如此強大的雷劫,整個宗門人心惶惶。

  雷劫之後,掌門他們都忙著安撫門下弟子。

  衡玉再次醒來時,是被小白活生生壓醒的。

  她想要抬手把已經胖了好幾圈的小白丟走,偏偏連那力氣都沒有,只能氣惱地瞪它幾眼。

  小白正在睡夢中,完全沒感知到她的眼神,還是游雲走進來瞧見這一幕,哭笑不得地把它抱走。

  「它擔心你,這幾天都陪在你身邊。」游雲好心地替小白解釋一句。

  衡玉笑了笑,在她師父的攙扶下喝了兩口水潤喉,才啞著嗓子道:「師父,我昏迷了多長時間?」

  「五日。」

  「倒是沒我想像中的那麼久。」衡玉輕聲說。

  游雲聽不得她這沙啞的聲音,連忙道:「你好好休息,別說話了。」

  扶著她重新躺下,見衡玉直勾勾盯著他,游雲嘆了口氣,說:「好吧,有幾件事要告訴你。第一,是宗門的詛咒解除了。」

  說著,游雲還撩起自己的頭髮,讓衡玉瞧了瞧他的左耳側。

  那朵盛開在他左耳側的曼珠沙華印記已經徹底消散不見。

  確定衡玉已經看清楚,游雲放下自己的頭髮:「你身體的那些陣紋也全部消失了,以後出門不用再戴著面具。」

  「第二件事,就是你師父我過段時間要閉關衝擊化神期。如果一切順利,以後你就能有化神期大腿抱了。」

  「第三件事,恭喜你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突破到了元嬰中期。」

  說完這三件事後,游雲便沉默下來。

  衡玉眉梢微挑,強行擠出聲音:「四呢?」

  游雲:「……第四件事,就是有關那件法寶的事情。」

  「你聽說過同心鎖嗎?道侶二人願結同心,彼此簽訂同心鎖契約。一方受傷則另一方會分擔他的傷害,一方取得突破,另一方也能取得突破。」

  「黑色意味著不詳,你說的那個鎖並非同心鎖,而是逆心鎖。」

  隨著游雲娓娓道來,衡玉逐漸清楚逆心鎖背後的故事。

  同心鎖極為難得。

  比起同心鎖更為難得與奇特的,便是這世間僅存的逆心鎖。

  五千年前,名震一時的散修狐亦仙人深深愛慕一位女子,那位女子命格奇特,極容易遇到各種危機。

  為了能夠更好地護著那名女子,狐亦仙人閉關潛心研究同心鎖,後來他再出關時,順利煉製出一副逆心鎖,心甘情願自己煉化子鎖,讓那女子煉化母鎖。

  遇到尋常危機便罷了,若是遇到那足以威脅到女子性命的攻擊,母鎖會浮現出來為女子抵擋攻擊,同時,餘下無法被擋去的傷害都會從母鎖轉移到子鎖的主人身上。

  游雲指尖點在衡玉眉間,揉去她擰起的眉心。

  「就是這樣。」

  「化神修士的全力一擊先是落在母鎖身上,母鎖承受不住傷害毀掉了。但其餘的所有傷害,都加諸子鎖的主人身上。」

  瞧見衡玉還是眉心緊鎖,游雲安撫道:「別太擔心,你家那位的防禦非常強悍,削弱後的攻擊不會危及到他性命的。」當然,還是得出些苦頭。這就沒必要告訴他這蠢徒弟了。

  「我知道了。」

  即使游雲不說,衡玉也猜得出來。

  「師父。」衡玉強拖著嗓子開口,「他還在領隊襲擊邪魔,他不會因為自己的傷勢耽誤正事的。」

  以她對了悟的瞭解,他肯定會拖著傷勢繼續行動。

  游雲沉默片刻:「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往好處想,子母鎖為你攔下致命一擊,他如今的傷勢再重,也好過直面你身消道死消息時的心如死灰。」

  衡玉微微苦笑:「也是,事情已經如此。」

  她這番傷勢必須靜養。

  除了徒然擔憂還能做些什麼。

  「哎哎哎!」游雲最見不得她這副神情,他連忙告饒,說,「我們能聊些高興事嗎?」

  「你不覺得比起聊天,我現在更適合繼續睡覺嗎?」衡玉控訴他。

  游雲歉意一笑。

  但很快,他又再次正色:「我要說的真是件高興事。那位佛子告訴我,等他佛法有成,就要與你結為道侶。」

  「……他沒與我說過。」

  「可能是覺得距離那一日還有很長時間吧。到時候,宗門合力為你們舉辦全滄瀾大陸最盛大的道侶大典。」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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