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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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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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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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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這兩天冬雪消融,外面的氣溫越來越冷,也沒什麼好玩的,衡玉就懶得出門。

  吻髒了悟的領口,衡玉重新躺回床榻,被子嚴嚴實實蓋在身上,她縮在被窩裡翻看話本打發時間。

  了悟枯坐在椅子上,一垂下眼,就能看到那蹭滿胭脂又被揉皺的領口。

  拎起茶壺倒了杯溫水,了悟捧著茶杯,杯沿始終沒有觸碰到唇畔。他的視線落在虛空處,有些許走神。

  枯坐片刻,了悟放下茶杯,拿起果盆裡放著的蘋果慢慢削皮。

  削好之後切成小塊放進碟子裡,了悟端著碟子走回床榻,盤膝坐在衡玉身旁,拎起一塊蘋果遞到衡玉嘴邊。

  衡玉眼睛沒離開話本,嘴巴張開接受他的投餵。

  等衡玉嚥下嘴裡的蘋果,新的一塊蘋果又遞到她唇邊。

  連著吃了五六塊,衡玉終於抬眼看向了悟:「你怎麼不吃?」

  了悟說:「這是削給你吃的。」

  衡玉放下話本:「沒換掉衣服?」

  「換不換都無妨,廂房裡也就你我二人。」

  了悟的裡衣還是剛剛那件,領口的紅色胭脂痕十分顯眼。因為剛剛她一直緊攥著裡衣,裡衣已經變得皺巴巴起來。

  以他的性子,理應不會再穿著這件衣服才對。

  「這不像你。」衡玉從床榻上爬起來,再次攥住了悟的領口,揚眉淺笑,「難道是想我幫你換嗎?」

  了悟輕笑了下,沒回話。

  衡玉微愣。

  不會真要她幫換吧。

  衡玉輕咳兩聲,矜持道:「如果你非要我幫忙,我也不是不可以勉為其難。」

  了悟鎮定道:「那怎麼能讓洛主勉為其難呢。」拿起一塊蘋果肉遞到她唇邊。

  直到衡玉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再吃,了悟才默默吃完剩下的蘋果。

  他將空碟子放到床邊櫃子,掀開半邊被縟躺下。

  「真不換衣服?」衡玉又問了一遍。

  了悟搖頭:「睏了。」

  衡玉滾進他懷裡:「現在還睏嗎?」

  了悟笑了下,伸手幫她壓好被角,順勢摟緊她:「真的睏了。」

  衡玉也不多說什麼。

  她只是抬起手,用透著涼意的指尖,極溫柔地觸碰他的臉頰。

  這動作很輕柔。

  就像是在安撫他一般。

  察覺到這一點,了悟微微愣住。但轉念一想,以她的聰慧,看出他今日的失態並不奇怪。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頰邊多蹭了兩下,眼裡映著水色:「你要不要也睡會兒?」

  -

  原本衡玉是不睏的,但在暖和的室內躺著,精神也容易變得懶散下來。

  她慢慢睡了過去。

  察覺到她的呼吸平緩下來,旁邊緊閉著眼的了悟反倒睜開眼睛,沉沉望著芙蓉暖帳。

  他和洛主其實很不一樣。

  她求取逍遙道,若只能得一時歡愉,便得一時歡愉。所以她享受著幻境裡的生活,享受著之前與他游歷傳揚佛道的生活,也早早做好隨時抽身而去的準備。

  ……反倒是他,向佛之心雖從未動搖,凡思之心卻越來越重。

  他明明捨不得她,也不想在她完成內門任務後就與她此生不復相見,可度過情劫就是要先動情,再忘卻他對這位姑娘的感情……

  如果他注定要忘卻,憑什麼讓她在完成一切後還繼續陪他糾纏下去?

  於是他連好好說服她,讓她改變想法的底氣都沒有。

  懷裡的人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了悟用指尖挑起她一縷頭髮把玩。

  他突然在想,度過情劫和繼續心悅於她為什麼一定是衝突的?這個先動情再勘破情關的通關方式,難道就是唯一的路嗎?

  他生來就擁有佛骨,與佛道格外親和,在佛法一途悟性極佳,是不是可以試著再找一條路?

  無論如何,都好過如今這般坐困囚籠。

  想到這裡,了悟心境豁然開朗。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佛心進一步圓滿了。

  「不是說睏了嗎?」衡玉迷迷糊糊睜眼看他。

  了悟很高興。

  他眼裡帶著淡淡水色,湊到近前親吻她的眉心,如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這就睡了。」

  衡玉因為他突然的舉動而愣住:「怎麼了?」

  「高興。」

  衡玉莞爾:「你覺得高興就佔我便宜?」她睏意暫消,捧住了悟的臉,吻上他眉間那點硃砂痣,「現在扯平了。」

  -

  了悟應該是真的高興。

  衡玉的午飯和晚飯都是他親自下廚做的,雖然全部是素菜,但色香味俱全。

  連著吃了三天了悟親手做的飯,春秋幫衡玉換衣服時,忍不住在私底下和衡玉嘀咕:「小姐,姑爺對你是真的好。」

  還沒等衡玉開口說什麼,春秋又忍不住補充:「但是小姐,姑爺人再怎麼好,不行就是真的不行。」

  衡玉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兩個『不行』具體是什麼意思。

  悄悄瞥了眼就站在不遠處的了悟,衡玉忍不住乾咳幾聲,揮手將春秋打發走。

  她真是怕了這個小婢女。

  了悟在試穿新衣服,這是繡娘新趕製出來的衣袍。

  衣袖有些不合身,繡娘將具體尺寸記下後,就先行告辭退出去。

  了悟走到衡玉身邊坐下,遞了個湯婆子給她。

  衡玉伸手接住湯婆子。

  室外白茫茫一片,沒什麼熱量的陽光斜照入戶,打在了悟半邊側臉上。從衡玉這個角度看過去,隱隱看到他頭上露著青茬。

  衡玉以為自己看錯了:「你低下頭。」

  了悟有些疑惑,還是順著她的話低下頭來。

  頭皮上的青茬並不長,就是稍稍露出一點,他一低下頭來,衡玉就看得比較清楚。

  手剛剛捂著湯婆子,暖乎乎的。她用被捂熱的手去撫摸了悟的光頭,感覺到手被青茬輕輕刺了下。

  被她這麼摸著,了悟才猜到她讓自己低下頭的原因:「佛制半月一剃髮,貧僧原本想著等你午睡了再找戒刀剃髮的。」

  「我幫你剃。」衡玉說。

  青茬只是薄薄一層,有些許扎手,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衡玉覺得好玩,就一直摸著:「應該沒問題吧?」

  了悟苦笑著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亂碰:「沒問題,貧僧自己剃也比較麻煩。」

  他不讓自己碰,衡玉就乖乖收手。

  反正等會兒幫他剃髮時,她可以胡亂玩個夠。

  「需要用什麼工具?」

  剃髮用的工具是戒刀。

  廂房裡沒有現成的工具,衡玉裹著斗篷出門去找春秋,讓她去把府中剃髮的戒刀拿過來。

  春秋連忙應了,應完之後覺得不對:「小姐,你是要給姑爺剃髮嗎?」她再一次欲言又止起來。

  瞧見春秋這個熟悉的表情,衡玉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不行』二字。這兩個字猶如魔咒一般,飛速在她腦海裡回蕩。

  衡玉連忙搖頭,把這兩個字拋到腦後,對春秋說:「快些去找吧。做完這件事後給你放三日假好好休息。」

  阻止不了婢女的腦補,那就讓小婢女回家好好休息個幾天。

  稍等一會兒,春秋將戒刀拿來。

  離開廂房時,春秋瞥了眼了悟,神情裡帶著幾分古怪。

  了悟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有些茫然。

  春秋找來的這把戒刀有四指長,形狀略彎曲,長得有些像鳥羽。

  衡玉將戒刀對准指尖輕輕磨了下,並不算很鋒利,材質應該是鈍鐵。把玩片刻,衡玉走到了悟身邊。

  「要在哪裡剃?」了悟坐在軟榻上,溫聲問她。

  衡玉左右瞧瞧,覺得還是窗邊最亮:「就在這裡吧。」

  她讓了悟背對她坐好,身體前傾將窗戶稍稍支起來,這樣視野能夠更明亮些。涼風透過窗戶縫隙灌入室內,和炭盆的熱度對沖,吹到衡玉身上時也不覺得冷。

  重新走回到了悟身後站著,衡玉將戒刀緊貼著他的肌膚,認真而緩慢地給他剃掉青茬,就像是在進行一場儀式般鄭重。

  剃完髮後,衡玉將掉落在他肩上的青茬拍掉:「是不是還要塗抹桐油?」

  一般情況下,佛修剃完髮後還要塗抹一層薄薄的桐油,這樣能讓頭髮長得慢些。

  「不必。」了悟搖頭。

  找戒刀還容易找。

  洛府裡未必有現成的桐油,再找桐油動靜就大了些。他們畢竟還待在幻境裡,將就些就好。

  「好了是嗎?」了悟問,想要轉過身。

  「別動。」衡玉制止他的動作。

  「怎麼了?」

  衡玉認真道:「我好像……不小心蹭破皮了,看到有血絲滲了出來。」

  了悟並沒覺得疼,無所謂道:「小傷口罷了。」

  「不不不,還是要消毒的。」

  了悟哭笑不得,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感覺到有道柔軟的觸感從他頭上蔓延開,溫熱的呼吸灑在他頭頂肌膚上。

  那本就是他的敏感處,察覺到衡玉在做些什麼後,了悟表情僵住,耳尖默默發紅起來。

  片刻後,衡玉坐回軟榻上,手裡還在把玩戒刀。

  了悟瞥她一眼,雙眸漆黑帶著淡淡水色,似乎是在說她剛剛的藉口找得拙劣得過分。

  衡玉倚著枕頭半躺下來,眉眼上挑望他,神情慵懶:「我像是那種做好事不索取報酬的人嗎?一點點小小的報酬,你不會也捨不得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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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幻境越來越假了。

  最真實時,幻境連雪松香的配方都存在,現在隨手翻閱書架上的話本,裡面的字跡模模糊糊,已經不能再細看。

  雪停了幾天,又開始下起來。

  室內炭火旺盛,角落裡熏香升起裊裊薄煙,整個室內都布滿雪松的淡淡清香。

  衡玉蹲在桌邊逗狗玩。

  這隻小狗是洛夫人養的,只有幾個月大。

  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反正好吃好喝養著,毛髮光滑,摸起來十分舒服。

  「小姐……」春秋鬼鬼祟祟走進室內,瞧見了悟不在,她臉上鬼鬼祟祟的神情褪去些許。

  衡玉聽到動靜抬眼看她,茫然道:「你這是怎麼了?」

  春秋臉上帶著薄薄的紅暈,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玉瓶:「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奴婢托奴婢的娘找來的,姑爺應該很需要。」

  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家小姐對姑爺那是情深義重,而姑爺呢,除了那方面不讓人滿意,別的地方絕對是沒話說的。既然小姐和姑爺不肯分開,那她這個做婢女的,只好從其他方面為兩位主子分憂。

  衡玉:「……」

  結合春秋往日的言行,和這番鬼鬼祟祟的作派,玉瓶裡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似乎很好猜。

  輕咳兩聲,衡玉伸手接過玉瓶,拔掉瓶塞後輕嗅了下:「咦,效果還不錯嘛。」

  「小姐!」春秋被她的動作驚到了,「您怎麼能直接聞呢,就不怕藥效直接發作?而且……而且這是奴婢找給姑爺用的。」

  衡玉搖頭:「沒事。」

  好歹她也是合歡宗少主,在宗門裡常年接觸各種香料,普通春藥對這具身體並不起大用。

  兩人說話時,狗狗還在蹭著衡玉的手。

  它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磕到,低低叫喚起來,用頭把衡玉的袖子蹭上去,露出光潔的手腕。

  手腕上戴著一小串鈴鐺手鏈,剛剛應該就是鈴鐺在不停頂著它。

  狗盯著那串手鏈,悄悄張開嘴。

  衡玉正準備把瓶塞塞好,春秋尖叫一聲:「小姐。」跑過去飛速把狗狗抱走。

  抱起來時,狗狗的嘴裡還叼著一串斷掉的鈴鐺手鏈,在空中胡亂晃動著。

  似乎是察覺到衡玉的注視,狗狗高興叫喚兩聲,那鈴鐺手鏈直接從它的嘴裡掉落下來。

  衡玉連忙接住手鏈,也沒顧得上把瓶塞塞好,直接把玉瓶和瓶塞隨手放到桌面上,她摩挲著被狗牙磨斷的斷裂口。

  狗狗正在換牙期,逮著什麼就用什麼來磨牙。衡玉從椅子上站起來,食指點了點它的額頭:「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挑。」

  狗狗大概是覺得衡玉在誇它,高興地叫了兩聲。

  「小姐,你不生氣吧?」春秋小心翼翼問道。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衡玉說,讓春秋把它抱出去,趕緊給它找東西磨牙,免得它糟蹋了屋裡的家具。

  等了悟從外面轉進來時,看到衡玉坐在窗邊。

  沒什麼熱度的細碎陽光有些吝嗇,只灑在她的半邊側臉上,她整個人猶如虛化在了陽光裡。

  了悟背光站著,壓根看不清她在做些什麼。

  湊得近了,才發現她在用火苗融掉手鏈斷口,想把它重新黏合起來。

  「怎麼斷了?」隨口問一句,了悟握住她的手腕,「斷了就斷了,不用再補起來。」

  只是條很普通的手鏈而已。

  補起來後戴著還扎手。

  衡玉放下手鏈:「反正閒著也是沒事做。」

  了悟低頭瞥一眼她的手腕,食指拇指合攏恰好能將她的手腕圈住。

  纖細而白皙,佩戴上飾品比空蕩蕩要好看更多。

  「那再做新的。」

  「貧僧去找材料,午時已經過了,你先睡個午覺吧。」

  -

  了悟冒著風雪從外面走進室內,衣角擦過地上擺著的那盆植株。

  他彎下腰將植株抱到窗檯放著,半躺在軟榻上編織手鏈,時不時將小鈴鐺串進裡面。

  當手鏈編織到中間的長度時,了悟挑出一顆圓潤而光滑的紅珠子。他將珠子拈在指尖把玩片刻,輕笑了下,自己找來尖銳的針慢慢將珠子中間鑽開洞。

  這一步他做得很慢很細致,似乎是生怕自己會誤傷到珠子周圍。

  等到成功鑽出能穿過繩子的大小時,了悟額上冒出層薄薄的汗。

  他將紅珠子串進手鏈裡,繼續低下頭忙活。

  衡玉午覺睡醒時,左手手腕已經多了條新的手鏈。

  手鏈繩子是黑色的,鈴鐺也挑了素淨的金屬黃,因此襯得手鏈正中那顆紅色珠子越發顯眼。

  衡玉摸了摸那顆紅色珠子,越看越喜歡,問旁邊躺著的了悟:「這是什麼珠子?」

  了悟溫聲說:「不知道,在庫房裡找到的。」又問,「喜歡嗎?」

  見衡玉點頭,他眉梢多了幾分繾綣的笑意:「那就好,貧僧去給你倒杯茶水喝。」從床上起來,走到桌邊摸了摸茶壺,發現裡面的茶水還溫熱著,拎起茶壺往杯子裡倒了大半杯茶,正要將茶水端去給衡玉,了悟餘光掃見桌面上擺著一個玉瓶。

  玉瓶口打開著,應該是衡玉忘記把它蓋起來了。

  了悟放下茶杯,走過去拿起玉瓶,正要把瓶塞塞上,突然意識到不對,將玉瓶口放到鼻尖前方,輕輕嗅著裡面的粉末味道。

  衡玉把玩著手上的紅珠子,等了一會兒,見了悟還沒把茶水端回來,抬眸瞥他一眼。

  看清楚了悟手上握著的是什麼東西後,衡玉輕輕倒抽口冷氣。

  「了悟。」她喊道。

  了悟放下玉瓶,瞥她一眼:「你……」

  「我渴了。」衡玉打斷他的話。

  了悟點頭,蓋好玉瓶後小心把它放進櫃子裡,怕它不小心被人撞倒。

  端著茶水走回到床邊,了悟也沒把茶杯遞給衡玉,示意她就著自己的手喝水。

  喝了幾口水潤喉,半摟著衡玉的了悟突然出聲:「洛主覺得男女歡好之事,算是人間極樂之一嗎?」

  衡玉險些被茶水嗆住,連連咳了好幾聲,咳到白淨的臉色泛起紅暈來。

  了悟沒想到她會被嗆住,隨手把茶杯放到方便的櫃子上,輕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

  「這個問題……」衡玉扶額,她總覺得和佛子討論這個問題非常古怪。但聽到『極樂』二字,她又有些品過味來,「你聽到那日我和婢女的對話了?」

  他會日日帶我赴極樂的。

  那不過是她對婢女的推脫之詞,他聽入心了嗎。

  了悟沒回答。

  他只是溫柔地碰了碰衡玉的臉頰,眼裡帶著衡玉看不透的晦澀情深。

  前段時間,他以為自己想到了兩全之法,於是竊喜多日。

  可看到那瓶春藥的時候,了悟發現自己過於天真了些——

  即使他度過情劫後依舊繼續心悅這位姑娘,他與她之間仍然隔著重重障礙。他肩負著淨化邪魔之氣的責任,只能修大慈大悲道佛法,無法轉修歡喜佛,男女歡好之事距離他太過遙遠。他給不了她太多東西,而他能給的,譬如這一腔情深,在她的內門任務完成後,她就未必需要了。

  「怎麼了?」衡玉問。

  了悟的聲音不同於以往的清越,帶著淡淡的啞意。

  他明明還是笑著的,卻讓旁邊的衡玉覺得哀寂。

  「貧僧突然發現,洛主一直是對的。」

  他錯在,居然苦苦奢求雙全之法,想要事事兩全。

  對他和洛主而言,此生不復相見,的確才是最合適的結局。

  那時候,她求尋她的逍遙道,如若可以,最好覓得一位與她相配的道侶共尋大道。而他勘破情劫成就無上佛法,為這蒼生應劫。

  完成內門任務後依舊相見,這種對過往割捨不斷的猶豫,反倒會阻礙眼前的姑娘追尋逍遙道。

  衡玉意識到不對,從床榻上坐起來,額頭抵住了悟的額頭,逼迫他與自己對視,兩隻手捧住他的臉。

  「怎麼啦?」

  她聲音綿軟,溫柔地哄著他。

  「沒什麼。」了悟笑了下。

  「你別想騙我。」

  「真沒什麼。」

  「那你親我。」衡玉說。

  見他不動,她磨了磨牙,隔著被子踢了下他的腿。

  了悟眼尾暈紅一片,他低低道:「不親。你不要生氣。」

  這帶著莫名孩子氣的話語,讓衡玉哭笑不得。

  「我沒生氣。」她認真解釋道,「我只是被你慣得脾氣大了些。」

  以前覺得不滿不高興,她笑笑也就忘掉了。

  現在眼前的人惹得她有些不高興,她就習慣性踢他。

  明明都是他慣的啊。

  了悟笑起來。

  其實挺好的。

  她這樣的姑娘脾氣大些也沒事。如若以後的道侶不會慣著,那不要也罷。

  「你不要笑了。」衡玉說。

  這人笑得,讓她覺得莫名難過。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衡玉繼續哄著他,想讓他開口。

  了悟伸手,溫柔地抱緊她,頭枕在她的肩膀上:「貧僧在想,在這幻境的最後時光裡,要怎麼對洛主更好一些。」

  這番話衡玉聽在耳裡,她的心尖就像是被針輕輕刺了一下。

  不疼,但針刺得太快太密集,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摟住了悟的脖子,仰頭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齒輕輕研磨:「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還不夠好嗎?」

  了悟眼尾泛著濃濃水色。

  他用指尖順著衡玉的髮梢,問:「林子裡的紅梅快要凋零了,貧僧帶你去賞梅好嗎?」

  衡玉鬆開咬著他耳垂的力度,含糊道:「好啊。」

  了悟把她放進被窩裡,從頭到尾裹好免得她受涼。

  他起身走去翻櫃子,很快把她的衣服抱到床邊。他坐到床榻邊緣,扶著她起來幫她穿衣服。

  衡玉覺得難耐:「我剛剛就是和你開玩笑的,沒想著真要你幫穿衣服。」

  了悟聲音無辜,穿衣的動作依舊細致而溫柔,就如他往日誦經禮佛般虔誠:「可貧僧想幫你穿。」

  衡玉心跳失控。

  她很受不了他此刻的溫柔。

  這種溫柔,比之前兩人纏綿擁吻時更讓她覺得渾身發燙。

  「那你穿吧,穿快些。」

  了悟輕笑了下。

  他垂下眼慢慢幫衡玉穿好衣服,理順她的頭髮,套好鞋子後,了悟瞥了眼掛在旁邊的紅色斗篷,不打算幫她披上。

  他披上屬於自己的灰色長斗篷,突然彎下腰將衡玉從床榻上抱起來,下巴抵著她的額頭:「能自己鑽進斗篷裡嗎?」

  衡玉默默整理好斗篷,讓斗篷護著她不受風雪侵擾。

  她枕在了悟胸口,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

  這人的情緒起伏得太快,她甚至來不及思索他為何而難過,只能用其他方式安撫他。

  於是她也不說話,輕輕仰頭,吻了吻他的喉結。

  酥麻的感覺從背脊一路蔓延炸開。

  了悟原本大步走出房門,被她這突然的動作一驚,整個人僵直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抱著她急匆匆出門。

  狂風急促,鵝毛大雪自天而落,整個天地間都是白茫茫一片。

  了悟抱著衡玉繞過長廊,徑直走到洛府最西邊的這片紅梅林。

  漫天的紅梅應是這天地間除了白色外唯一的色澤。

  紅得驚人。

  盛開在枝頭,凋零在雪地裡。於是整個梅林都是紅色。

  它們已經盛開了許久,現在生命力接近尾聲,梅花花瓣有些凋零蜷縮起來。但正因為即將凋零,它們越發旺盛而炙熱的盛開著。

  了悟抱著衡玉,踩著一地雪和梅花,一腳深一腳淺走進梅林最深處。

  這裡萬籟無聲,天地俱寂。

  除了風雪紅梅,就只有他們彼此。

  了悟將衡玉輕輕放下,讓她靠在梅樹樹幹上,然後低下頭湊到她面前。

  他的眼尾已經暈紅一片,像是有人故意拿胭脂塗抹在上面般。

  他這麼看著她,姿勢如同索吻。

  衡玉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兩人擁吻。

  他比她高上不少,這個姿勢吻久了就覺得脖子難受。

  接吻的間隙,衡玉別開頭,低低問他:「躺在雪地裡可以嗎?」

  了悟茫然,但還是乖乖躺在雪地裡,躺在這片凋零的紅梅間。

  衡玉壓在他身上,攥著他的領口,埋在他的斗篷裡,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吻他。

  天地間蕭蕭瑟瑟。

  雪下得密集而大。

  他們躺在雪地裡,渾身都落滿雪花。

  霜雪落滿地,也算到白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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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風雪是冷的。

  天地間無比靜謐。

  只有身下人的體溫越來越熱,心跳如擂鼓。

  衡玉抱緊他,像是要汲取他的體溫,也像是在安撫他。

  「你要主動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啊。」衡玉用指尖輕點了悟的額頭,「每次都讓我猜,我又不是神仙,每次都能猜出來。」

  了悟笑:「那就不猜了。」

  「不猜的話,你豈不是更難過。」

  了悟突然說不出話。

  衡玉又摸了摸他的臉頰,笑:「會不會被我壓得喘不過氣?」

  「不會。」

  「我覺得會。」衡玉認真道,「所以我幫你渡氣吧。」

  她重新低下頭,在他唇上輾轉。

  許久之後,兩人靜靜抱著,都沒開口說話。

  直到衡玉摸到他的衣袍帶了些濕意,她連忙從雪地裡爬起來,朝了悟伸手:「起來,雪化掉弄濕你的衣服了。」

  了悟乖乖從地上爬起來。

  灰色斗篷沾有不少梅花。

  衡玉幫他把梅花拍掉,一抹他的斗篷,滿手水漬:「回去換衣服吧,免得著涼。」

  她牽著他往前走,即將走出梅林時,了悟說:「明日就是趕集日,貧僧去買些山楂給你做糖葫蘆吃好不好?」

  察覺到他的心情似乎恢復不少,衡玉笑:「好啊。」

  -

  女子盤膝坐在夢魘石像身邊。

  翻了好一會兒的經書,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仰頭看向夢魘,神情裡帶著幾分茫然。

  「幻境頂多再撐五日就會崩潰,對吧。」

  夢魘石像散發出一道波動。

  「這個速度比我想像中的快。」

  女子用指尖勾起髮梢,她眉間帶著淡淡的笑意。仔細瞧著,裡面不像是高興,倒像是……有幾分隱約的自嘲。

  「怕是真實的恩愛夫妻來,也未必能有這樣的破除幻境速度吧。」

  正要再說些什麼,白色的小獸從遠處蹦跳著跑來,迅速鑽進女子懷裡,咕咕咕說著什麼。

  女子的眉眼瞬間冷卻下來:「你感應到了邪魔之氣的氣息?不可能吧,秘境是不可能讓邪魔進來的……原來如此,對方居然藏得這麼深,怕是不好對付。」

  垂下眼想了想,女子咬牙:「夢魘,提前關掉幻境吧,我必須多保存些實力。」夢魘已經是一座石像,維持幻境的能量都來源於她。

  而她……也不過是一縷殘魂,一抹執念,沉睡萬年到如今也不剩下什麼實力了。

  -

  衡玉坐在窗邊練字。

  練了小半個時辰,她放下手中的毛筆,輕輕揉著自己的手腕:「了悟那邊應該快把糖葫蘆做好了吧。」

  稍等片刻,衡玉再也坐不住,起身披好斗篷,打算走去廚房找他。

  剛邁出書房門一步,有道無形的光幕攔住她。

  衡玉險些一個踉蹌,勉強穩住身形,再抬眼時,她周圍的景緻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這裡是一座宮殿。

  宮殿完完全全由白玉石構成,空空蕩蕩,寂寥到有冷意從背脊蔓延上來。

  衡玉感應到自己的經脈裡重新有靈力在流動。

  這說明她已經從幻境裡脫身。

  「……」

  心下浮現出淡淡悵惘,衡玉無聲嘆了下。

  -

  紅色的山楂果已經被清理乾淨,了悟站在鍋邊熬糖。

  他袖子稍稍挽起,神情認真,似乎是在做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般。等糖熬得火候夠了,了悟將串起來的山楂果放進鍋裡裹糖漿。

  到這一步,糖葫蘆就差不多做好了。

  稍等片刻,了悟將糖葫蘆放進碟子裡,端著碟子走出廚房。

  慢慢地,了悟覺出不對來——

  幻境的崩潰速度正在加快。

  了悟微微垂下眼,加快步伐走去書房。

  他用指背輕叩書房門,稍等片刻,裡面的人始終沒有出聲讓他進去。

  是睡著了嗎?了悟想。

  書房門只是合攏著,並沒有鎖起來。了悟抬手推開門,書房裡的佈局完全被他收入眼底——沒有人。

  了悟喉間一緊。

  他轉身走回廂房。

  廂房裡,炭盆的火正旺,熏香還在燒著,雪松的香味彌漫開來,輕輕淺淺。裡面的被縟、帳幔都是紅的,窗口貼著的『囍』字還沒被撕掉。

  廂房內一派暖意,但沒看到熟悉的身影,了悟臉色瞬間蒼白,如墜冰窖。

  他盡力保持鎮定與冷靜,轉身去找人,卻連往日經常出入院子的侍衛和婢女都沒看到。

  到最後,了悟端著那擺在碟子裡的糖葫蘆,步伐有些踉蹌地走回廂房。

  他默默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串糖葫蘆吃起來。

  吃完這一串,便順勢拿起另一串。

  一直到碟子裡的六串糖葫蘆全部吃完。

  這種甜甜膩膩的東西吃多了,就覺得嗓子噎得慌,胃也燒得難受。

  了悟默默給自己倒了杯水,臉上似有幾分疑惑不解:「洛主為何會這麼喜歡吃糖葫蘆呢。」

  這種食物,酸酸甜甜到最後,居然莫名泛苦。

  周圍的幻境徹底扭曲起來。

  天地旋轉變換,了悟周圍的景物完全變了個模樣,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那被幻境壓制住的靈力也全部回歸到他身上。

  很明顯,他來到了另一處空間。

  -

  在原地站了小半刻鐘,都沒發現什麼異常。

  衡玉想了想,不打算坐以待斃,她召喚出歸一劍緊緊握著,往宮殿角落那處長廊走去,打算好好探索這座宮殿。

  宮殿裡面非常冷寂,只有衡玉的腳步聲在回蕩。

  一路走到長廊盡頭,面前只剩下一道門。

  衡玉伸手推了下,沒有推動。

  她仔細打量片刻,發現理應是門把手的地方被一個凹槽取而代之。看了眼凹槽的形狀,衡玉將玉牌取出來放進凹槽裡。

  完美貼合。

  下一刻,黯淡的玉牌泛起白色的亮光。

  閉合的大門緩緩打開,衡玉餘光掃了眼玉牌上的數值。

  42000。

  當初法會結束後,她總共有31500的傾慕值。

  在突破結丹初期時用掉部分,就只剩下兩萬出頭的傾慕值。如今這多出來的兩萬傾慕值,基本都是了悟陸陸續續貢獻給她的吧。

  衡玉無聲輕嘆,瞧見門口完全大開,她取走凹槽上的玉牌,邁步走進裡面。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大概只有十來個平方米那麼大,角落裡擺著張書桌和椅子,旁邊還有個打坐用的蒲團。桌面上、地上、不大的書櫃上散落有各種紙張和書籍,牆上掛有一張古畫。

  衡玉的視線最先被古畫吸引。

  這張畫,畫的是一名男子。

  更準確的說,是個佛修。

  他盤膝坐在菩提樹下,撥弄著手上的念珠,明明畫卷只是寥寥幾筆,並沒有細細勾勒出他的容貌和神態,衡玉卻從中品出此人的風骨來。

  傲骨天成。

  與了悟的溫和克制不同,與了緣的熾盛熱烈不同——

  畫中的佛修朗朗似星,清朗的眉眼裡帶著鏗鏘與錚然,像是泰山崩於頂也面不改色的江湖俠客,又或是領兵疆場、戰無不勝的將軍。

  整個人熠熠生輝。

  看著看著,衡玉就覺得,畫這副畫的人一定對這位佛修用情至深。

  滿腔情絲幾乎要破紙而出。

  「虛樂佛子嗎?」衡玉低聲道。

  衡玉又走近了些,這樣能把畫卷看得更清楚,不過她沒伸手去碰畫卷。

  仰頭欣賞好一會兒,衡玉走到椅子邊坐下,開始思考起現在的處境——

  她為什麼會被傳送到這個地方。

  秘境主人將她傳送到這裡,又是什麼目的。

  思索片刻,沒有得出結論,衡玉只好低頭去看散落在桌面的紙張。

  紙張上有不少褶皺,像是被人揉皺又重新展開過。

  衡玉想了想,覺得秘境主人既然把她傳送到這裡,應該是不介意她看紙張上的內容的,便動作很輕地把紙張拿起來,慢慢展開閱讀起上面的字跡。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看著這首詩,衡玉腦海裡便浮現出『東霜寒』這個名字。

  她突然想起來,當年未轉修雙修道沒有創立合歡宗之前,東霜寒就是一名劍修。

  所謂豔絕九州,大概不只是容色之豔,還有長劍之豔。

  衡玉繼續翻看起其他紙張,順便將凌亂的桌面整理了下。

  桌面上都是些廢紙,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衡玉蹲下身來,正打算整理散落在地面的紙張和書籍,餘光發現桌腳墊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本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的想法,衡玉挪過去,將桌子稍稍抬起,把那早已布滿灰塵的冊子從桌腳下抽出來。

  衡玉慢慢拍掉冊子上的灰塵,翻開冊子第一頁。

  冊子裡記載的東西凌亂而斑雜,看上去像是東霜寒的隨筆日記。

  翻看了好一會兒,一段話映入衡玉的眼:【在這個世界待了快五十年,系統怎麼還是沒回應我】

  系統。

  東霜寒果然是時空管理局的人啊。

  而且擁有系統,她肯定是個任務者。

  看來是當年東霜寒的系統出了事,她才會意外滯留在這個世界。

  衡玉繼續翻看下去。

  很快,她發現冊子裡出現一位人物。

  【今天遇到了位佛修,大概是以前遇到的佛修都比較木訥,這人氣質清朗,給我的感覺倒更像是位仗劍天下的俠客,奇怪奇怪】

  【滄瀾大陸的人真是無聊,居然排出了一個什麼年輕一輩榜單,在茶樓裡喝茶才發現我也在榜單上。還發現個有意思的事情,年輕一輩第一人是無定宗虛樂佛子,年輕一輩男修中容貌最俊、女修們最想嫖的也都是虛樂佛子,哈哈哈哈哈哈大家也太惡趣味了,突然好奇起這位佛子的容色來】

  【咦,虛樂居然就是那天在酒樓遇到的佛修,難怪了】

  【正好碰上音宗聖女在向虛樂旁敲側擊,問虛樂如何才會還俗娶妻生子。音宗聖女這麼大膽的嗎?啊,虛樂的回答更大膽。他大膽承認七情六慾貪噌痴念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信仰堅定不可移,絕無凡俗之思。音宗聖女接連糾纏之下,他居然說只有令他動情到願意為對方放棄佛道,轉修其他大道,他才會還俗娶妻生子。

  這個人……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佛門之光,並不清楚凡間情慾,我定要以為他是故意吊著音宗聖女的。這種說辭多容易給人淺淺希望,勾著人不放棄啊】

  看到這裡,衡玉垂下眼瞼。

  一開始,虛樂在冊子裡出現的頻率並不高,基本上隔了好幾頁才會出現一次。

  但這裡就是分水嶺。

  從這裡開始,『虛樂』這個人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直到……冊子裡,東霜寒親自承認自己對他動了情。

  【初時沒反應過來,只是覺得瞧見這個人便歡喜,後來慢慢品過味來,才發現情深而不自知,如今已是沉淪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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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突然想起當年虛樂拒絕音宗聖女時的回答,也許……我還是有機會的?至少在所有人裡,我距離他是最近的】

  【試探了下,他待我並沒有男女之情。大概是順風順水久了,察覺出他對我無意,我反倒越發被激起倔性來,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到這裡後,冊子的字跡變得凌亂起來。

  而且有非常大段的時間都是空白缺失的。

  衡玉正想要繼續翻看下去,室外長廊上,響起一道空靈的腳步聲。

  腳步聲起初並不大,慢慢由遠及近,因著宮殿的設計問題,衡玉清楚聽在耳裡。

  稍稍吸了口氣,衡玉轉過身,等著走廊上的那個人推門走進來。

  走廊那人走得並不快。

  走到門外,她大概是停下來收了傘,這才慢悠悠推開門。

  兩人目光撞上。

  門外女子容色過豔,頗讓人有一眼驚鴻之感,只可惜她的視線冷冷清清,裡面彷彿凝著漫長而冰冷的時光。

  這種冰冷沖淡了驚豔,只讓人覺得她不似真人。

  「洛衡玉,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衡玉注視著她,突然念了一句詩:「中天日月回金闕,南極星辰繞玉衡。」

  「這原是我名字的出處。只是父母覺得星辰繞玉衡過於霸道,便反轉了一下,為我取名為衡玉。」

  「的確是好生霸道的名字。」門外女子純粹地贊了一聲。

  衡玉心下有幾分詫異。

  若東霜寒是時空管理局的人,理應認識這句詩、認識她才對。

  ——並非衡玉自傲,她身為系統的研發者,當初往系統裡面加了很多惡趣味的功能,不少任務者被她設計的功能折磨得死去活來,每次有任務者完成任務回歸管理局,論壇就要多出一個瘋狂訴苦兼吐槽她的帖子。

  現在女子不認得她,是因為歲月太漫長,這縷殘魂的記憶被磨滅掉了不少嗎?

  對方沒認出來,衡玉也不打算再認親了。

  她們雖然來自一個地方,但都早已與過去割裂開,說是故人,其實也沒多少可以敘舊的必要。

  倒不如純粹只是合歡宗老祖和合歡宗少主的關係。

  女子贊了一句,走進室內。

  她的衣服被雨水沾濕些許,女子用靈力烘乾,徑直來到那幅畫卷面前,細細凝視著畫卷裡的佛修,目光深沉而專注。

  衡玉不打擾她,默默站在旁邊等待。

  過了很久,女子慢慢回過神來。

  她掃衡玉一眼,臉上帶出淺淺笑意:「不向我行禮嗎?」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稱呼。」

  「為何?」女子有些詫異。

  衡玉掐訣向她問好,解釋道:「東霜寒老祖是秘境之主,但秘境之主卻未必是她。晚輩也只是擔心犯了前輩的忌諱。」

  這番因果關係太好理解了。

  只要沒有飛升到上界,化神後期再如何強大,最多都只有五千載的壽命。東霜寒絕對已經在秘境裡坐化。

  如今守著秘境的,最多是一縷殘魂、一抹執念。她也許擁有著東霜寒的記憶和修為,但她的確不能算是那位曾豔絕九州的合歡宗老祖。

  女子笑,那冰冷得不似真人的容貌裡多了幾分鮮活氣息:「我是三魂七魄中的情魄,你就喚我情女吧。我以一縷殘魂的形式多苟活萬載,這份記憶,比原來還活著時的記憶更為綿長,我的確也更喜歡別人喚我情女。」

  只不過是世人皆知東霜寒,極少有人想過她也是一縷擁有自我意識的魂魄。

  原來是情魄。

  衡玉有些許詫異。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理解。

  那位驚才絕豔的東霜寒老祖什麼都看得透,唯獨陷於情之一字苦苦掙扎求不得解脫。

  參不透悟不破,於是不滅不散。

  所以情魄才能一直沉睡在秘境裡,守護著秘境,等待著終有一日合歡宗弟子開啟秘境,拿到東霜寒的傳承。

  情女走到椅子邊坐下,瞧見那攤開在桌面上的冊子,淡淡掃了眼上面的內容,說:「原來你才看到這裡,倒是我來早了些。」

  「冊子上的內容並不完整,只是些許心路歷程罷了。」她的眼裡露出些許悵惘來:「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我說些話?我在這秘境待得太久,種種前塵往事都遺忘得差不多,只有那些情思之事越來越記憶猶新。」

  衡玉溫和說:「願聞其詳。」

  -

  最初那時,東霜寒待虛樂並無男女之思。

  她經歷過很多個世界,遇見過種種美好的風景。初初見到虛樂,她也只是在心底感慨一聲:這是一道清清朗朗的風景。

  很美好沒錯。

  但不是所有美好的風景都必須攥在自己手裡。

  遠遠欣賞也相當不錯。

  後來東霜寒為了尋找突破元嬰期的契機,在滄瀾大陸四處游歷。

  那時候,邪魔之氣悄然出現在這片大陸的荒無人煙之處。

  因為那些地方都沒什麼人煙,各大門派的修士並不知曉往後邪魔之氣會對這片大陸造成怎樣的傷害,自然不會重視。

  唯獨無定宗的佛修最先發覺出異常。當時的無定宗掌教派遣幾十名弟子外出查看邪魔之氣的事情,虛樂身為佛門之光,主動領了這個命令。

  相遇得莫名其妙,也巧合得緊。

  她定居在一處風景秀麗的凡間小鎮,打算在這裡閉關到突破元嬰期。那天下雨,她興致起來撐傘到河邊賞雨,路過一處民居,不過隨意一眼,就看到那躲在屋簷底下擋雨的和尚。

  「這位年輕和尚,你介不介意與我撐傘同遊河邊?」

  東霜寒撐傘上前,站在屋簷底下,帶著幾分促狹地問道。

  「倘若姑娘不介意的話,貧僧自無不可。」虛樂輕笑著,帶著從容與爽朗,雙手合十步入傘下,主動接過傘柄。

  東霜寒反倒被他的爽快驚了一下。

  ——她覺得,這位虛樂佛子與她印象裡那些板正而執著的佛修並不一樣。

  這個凡間小鎮算是最早出現邪魔之氣的地方之一。

  虛樂留在這裡查看情況。

  他原本想好好挑一處住所,當時東霜寒隔壁那間院子恰好空著,東霜寒便邀請他直接住在旁邊。

  「住著相互之間也有個照應,如果我意外突破元嬰期,還能請你順便幫護個法。」東霜寒滿不在乎道。

  兩人鄰近住著,其實交集並不算多,但偶爾幾次碰上面都會聊天。

  東霜寒很少碰到這麼和她聊得來的人,一開始,她僅僅是把虛樂當成一位很好的友人。

  動心的過程其實頗為無聲且驚心。

  最開始,可能只是貪戀和那人相處時的一點點歡愉,到最後回首,才發現那點點歡愉積累起來,早已難以自拔。

  衡玉很理解東霜寒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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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東霜寒和虛樂在小鎮裡住了十年。

  都是年輕一輩中驚才絕豔者,對大道有同樣的追求,越是接觸,他們兩人的默契越來越深。

  在這十年時間裡,小鎮周圍的邪魔之氣逐漸濃重起來,虛樂意識到這東西會給滄瀾大陸帶來嚴重危害,他想盡快趕回無定宗陳述此事的危害,並且極力說服其他宗門警惕起來。

  但那段時間,東霜寒隨時都有可能突破元嬰期。

  他此一去,就沒有人能為東霜寒護法,若是遇到什麼危險,東霜寒隨時都會出事。

  察覺出虛樂的顧忌,東霜寒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麼,我一開始就是打算自己突破的,遇到你就是場意外。」

  虛樂笑:「貧僧答應了你,自然該信守諾言。」

  東霜寒再次拒絕。

  這裡只是一處偏僻凡間小鎮,她不覺得自己會遇到什麼危險。

  兩人僵持片刻,最後還是東霜寒說服了虛樂。虛樂是陣法大師,他為東霜寒繪製好護身大陣,急匆匆全速趕回宗門,想著盡快完成手上的事情再趕回來為東霜寒護法。

  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

  但意外之所以被稱為意外,就是因為它往往出人意料。

  在東霜寒迎接元嬰期雷劫前夕,她遇到邪宗的人。

  那時候,滄瀾大陸沒有邪魔之氣這個共同的外禍在,內鬥十分激烈,尤其是正道和邪宗之間摩擦不斷。

  東霜寒身為劍宗弟子,被邪宗的人盯上,幾番遇險,突破元嬰期時更是被他們陷害,險些命喪雷劫。

  -

  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

  情女彎腰點燃油燈。

  燈火幽幽,散發出一陣淺淡的香味。

  用一隻手護著燈苗,情女突然別了別頭髮,那張冰冷而驚豔的臉染上淡淡紅暈。

  「那個時候,虛樂及時趕了回來護住我。」

  情女睫毛劇烈顫抖起來,她輕抿唇角,眼睛化為瀲灩秋水。

  這般溫柔而多情。

  她的冰冷與拒人千里,在談論到那個人時,全部都如冰遇火,為其燃燒融化。

  「他是個清朗若明月的人,從來沒有主動出手殺過人,我更是從未見過他動怒。直到那天夜裡,他為我拔劍,堅定向佛的心因我的遭遇染上憤怒,為我手染鮮血……」

  衡玉的視線停頓在情女身上。

  她先是有些詫異情女的情緒變化,後來慢慢品過味來又覺得有幾分悵惘。

  ——時隔萬年,回想起那日種種,情女依舊羞澀與動容。衡玉不知道是該感慨情女用情之深,還是該說那日那景過於驚豔,以至於萬年時光都過去了,她還是忘不掉一切。

  「被他那樣的人特殊對待的滋味過於美好,就是在那一刻,我清晰意識到我對他動情了。」情女慢慢平靜下來,以一種很平淡的語氣陳述結果,「後來回想,我知道虛樂的怒與情愛無關,他一直將我視作共尋長生大道的知己友人。覺得憤怒,是因為知己被人暗害,是因為他辜負了為我護法的諾言。」

  -

  是東霜寒先動情,破壞了兩人之間的默契與無話不談。

  虛樂不像了悟,必須度過情劫,他沒有必須與東霜寒糾纏下去的理由。

  當他察覺到東霜寒對他的情愫後,虛樂溫和而堅定地拒絕過幾次。

  但是,太過驕傲的人,就容易不撞南牆不回頭。

  東霜寒太驕傲了。

  她歷經過很多個快穿世界,遍歷種種風景。在滄瀾大陸,她以未滿百歲的年紀突破到元嬰期,劍宗東霜寒豔絕九州,引得無數天之驕子為她盡折腰。

  擁有著這麼多盛名,東霜寒總覺得虛樂如果動情,只有她與他能相配。

  於是她苦苦掙扎,想要強求一個結果。

  劍宗東霜寒苦戀無定宗虛樂佛子的軼事流傳遍整個大陸。

  不少好事之徒還編了兩人的很多香豔事跡。

  直到滄瀾大陸的界壁被破壞,邪魔之氣大舉侵入。

  它們暗中侵蝕很多修士,那些修士變成邪魔,在邪魔母氣的控制下朝身邊人痛下殺手。

  被侵蝕的修士裡甚至有化神修士,一時之間,滄瀾大陸亂成一團。

  -

  「我並非一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

  情女大概覺得有些難受,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好幾聲,咳得滿臉都泛紅。

  瞧見衡玉要起身扶她,情女擺擺手拒絕。

  「剛剛說到哪裡了?」情女慢慢回想,聲音染上些許疲倦,「那時候,邪魔為禍各大宗門,劍宗也出現了很大損傷,我身為劍宗長老連忙趕回宗門調查邪魔一事。」

  「虛樂那時候已經被定為無定宗下一任掌教,他終日忙著處理邪魔之氣的事情,也沒有那個時間、心力與我糾纏。」

  「慢慢地,我們發現只有佛門功法才能淨化邪魔之氣。」

  說到這裡,情女低下頭,柔順的長髮擋住她半邊側臉。

  露出來的另外半張側臉帶著淡淡悲哀。

  「可是淨化邪魔之氣還不夠,想要徹底終結邪魔之禍,必須將破損的界壁重新封印起來。而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一位成就無上佛法的佛修以身應劫,以骨做材料,以血繪陣。」

  再沒有一個人選——比虛樂更合適。

  他的成佛大道,結局早已注定。

  他再不是為自己而成佛。

  那段時間虛樂一直在閉關修煉佛法,偶爾出關,也是在大陸各處遊走淨化邪魔之氣。

  東霜寒這邊,卻並不太平——

  東霜寒的師父是劍宗太上長老于祖師。

  修為越高的修士越難留下子嗣,但于祖師非常幸運地擁有一個兒子。這個血脈來之不易,還是千年難尋的單系雷靈根,于祖師對親子于文深悉心栽培且有求必應。

  但即使有這麼好的靈根和修煉資源,于文深的修煉進度始終弱於東霜寒。

  也許是少年爭強好勝的心理,又或是其他,總之在不斷攀比中,于文深反而對東霜寒用情至深。

  于祖師從各方面考量,決定促成兩人的婚約。

  這場婚約若是成了,的確算得上是滄瀾大陸難得的喜事。

  但——東霜寒不願意。

  她已是元嬰期修士,擁有著這般實力,且長生大道可期,即使受了宗門的大恩,但她回報宗門的方式有很多種,憑什麼要犧牲自己的婚約。

  況且那時,她一直心慕虛樂。

  那段時間,劍宗鬧出的動靜極大。

  剛極易折的東霜寒直接和劍宗翻臉。

  彼此互不妥協,最終以東霜寒被逐出宗門為定局,這場鬧劇才落下帷幕。

  因為叛出劍宗,東霜寒苦修百年的劍道被廢掉。

  被廢掉劍道之後,東霜寒雖然還有元嬰初期的修為,但她再也沒有可能繼續攀登長生大道巔峰。

  走投無路時,是虛樂庇護了東霜寒,讓她暫時在無定宗山腳的小鎮住下。

  她住在小鎮上,陷入對未來的茫然之中。

  那應該算是東霜寒最狼狽的時候。

  虛樂見過她最風光的模樣,也見過她最狼狽的模樣。

  他曾經在她表達傾慕之意、最風光時疏遠她,又在她最狼狽時對她伸出手,給她底氣讓她重尋長生大道。

  等她的大道之傷恢復後,某天鎮子上下了場磅礡大雨,東霜寒午覺睡得久了,晚上就睡不著。

  她撐著傘想出門隨便逛逛,意外在湖邊遇到虛樂。

  素來冷靜自持的佛子,淋著雨,靜立於湖邊。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到來,虛樂緩緩轉身,突兀問她:「為天下人而求道,是大義。對嗎?」

  東霜寒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想到他未來的宿命,她心臟劇烈跳動,啞著嗓子道:「對。但是,我覺得人多是自私,是為了自己才會去求長生大道的。」

  虛樂輕笑了下,沒有再說話。

  東霜寒張嘴欲言,但瞥了眼虛樂的側臉,她默默嚥下自己的話,走到虛樂的身邊站著,陪他一同觀賞這場大雨。

  過了很久很久,東霜寒說:「你需要幫手,對吧。」

  身邊的這個人背負著無定宗,背負著對抗邪魔之氣的重任,隨時要點兵點將送他的同門去迎接死亡,追求無上佛道不再是為了自己……

  她只要想想,就忍不住為身邊的人難過。她甚至想伸手去擁抱他,安撫他。但東霜寒不敢。

  「什麼?」雨聲太大,虛樂有些沒聽清她的聲音。

  「沒什麼。」東霜寒側過頭看他,「我要振作起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她想好好陪著他。

  ——即使,只是以同尋長生大道的知己身份。

  這番話虛樂聽清了,他笑起來,清朗如月,眸子裡倒影著行星河湖光:「恭喜。」

  虛樂又出聲:「雨越來越大了,貧僧送你回去吧。」

  他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東霜寒沒跟上,不由側過身子看向她,眼裡帶著淡淡的詢問,似乎是在問她怎麼不跟上。

  「我……」

  東霜寒攥了攥袖子,她快步上去,伸手摟住虛樂。

  這個擁抱,不帶絲毫的情慾意味。

  也許虛樂是感應到了,於是他沒有拒絕這個帶著安撫性質的擁抱,在東霜寒退開時,還輕笑著在她耳邊道了聲謝。

  --

  油燈的火黯淡下來,情女用一根小木棍撥弄著燈芯。

  說到這裡,她似乎是有些睏倦了,神情慵懶。

  衡玉神情若有所思:「當世流傳的版本是,東霜寒祖師對虛樂佛子求而不得,所以棄劍道轉修雙修道,還創立合歡宗。」

  情女笑了下:「其實這個說辭也沒錯。」

  她的確是為了虛樂修雙修道。

  只不過棄修劍道一事,另有隱情。

  衡玉輕聲問:「那是怎樣的契機,讓祖師轉修雙修道的?」

  是什麼契機?

  情女眼裡帶了淡淡的笑意。

  那笑意有些涼薄,於是看上去,就像是在自嘲。

  -

  邪魔的勢力越來越強。

  元嬰期和化神期的邪魔能擁有自我意識,他們有組織有紀律在背後行事,並且屢次向無定宗出手。

  那絕對是無定宗歷史上最慘烈的時光,時不時就有佛修遭到暗算,莫名其妙慘死。

  他們的血浸透慈悲的佛像。

  那段時間,東霜寒走進無定宗時,總覺得裡面供奉的佛像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邪魔不放過普通佛修,更不可能會放過已經成為無定宗精神支柱的虛樂。

  幾番暗算之下,即使虛樂多有防備,還是不小心中了他們的暗算——他和東霜寒一同中了春毒。

  春毒取自化神期妖獸螣龍。

  龍性本淫,此毒又是取自化神期,中了此毒者,必須靠交合才能化去毒素,否則必然會有性命之憂。

  當時東霜寒的大道根基還沒完全恢復,中了春毒後,她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能力。

  說到這裡時,情女猛地低下頭,肩膀用力顫抖起來:「我受過虛樂不少恩情,只要我需要,他從不吝嗇幫助。唯獨那一次,他一直在誦他的佛經問他的佛道,連一眼都沒瞧過我。」

  「……我甚至不能怪他。」情女的聲音沙啞下來,裡面夾雜著細不可聞的哭腔。

  他有他的佛道,有他的蒼生,佛道決不能被毀。

  「那後來……」衡玉輕輕出聲。

  「後來啊。」

  情女深吸口氣,平復心情。

  她又恢復了那種冰冷的姿態。

  「我實在受不了春毒,眼看著就要爆體而亡,虛樂問我要活著嗎……」

  情女自嘲一笑:「你明白心如死灰的感覺嗎?即使你理解那個人,理解他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但你作為被他放棄的那一方,終究還是會意難平。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總之我……我放棄尊嚴,選擇了活下來。」

  除了那個人外,是誰幫她解毒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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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說到這裡,情女好像再也受不了一樣,突然彎下腰,手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咳得劇烈,似乎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來。

  在原地沉默片刻,衡玉緩緩走上前:「冒犯了。」彎下腰摟住情女,並且不斷催動自己體內的靈力,想要給情女取個暖。

  情女睫毛輕輕顫了下,沒拒絕這份善意。

  「情女前輩可要休息會兒?」衡玉低聲問道。

  「不必了,歇會兒後,我未必還會有訴說的欲望。」情女直接拒絕衡玉的好意,「你也起來吧,順便為我泡壺茶水,說了那麼長時間,我倒是有些渴了。」

  衡玉輕嘆了下,從儲物戒指裡找出一條乾淨的斗篷披在情女身上。

  隨後,衡玉取出一壇酒和兩個酒杯。

  「比起喝茶,我覺得喝酒更應景些。」

  -

  東霜寒的春毒解了。

  她原本是肆意生長的芙蓉花,驕傲且肆意。

  那一夜,直接將她的所有驕傲折斷。

  人一旦鑽了牛角尖,就很難出來。

  東霜寒不告而別,離開了小鎮,在滄瀾大陸裡游歷。

  她中的春毒太深,解毒過程又拖延得太久,於是身體一直留有後遺症。

  那段時間,她幾乎自暴自棄。

  甚至在雙修之時慢慢研究出了一條全新的大道——雙修道。

  誰都不能否認東霜寒的驚才絕豔。

  就如劍宗始祖以劍問長生,從而這世間多了劍道。

  就如佛祖以無上佛法問長生,並且創立佛境,從而這世間多了佛道。

  東霜寒這一步邁出去,成就幾乎可以與劍宗始祖、佛祖他們比肩。

  慢慢地,東霜寒完善雙修功法、完善媚術,研究出傾慕值和記錄傾慕值的身份玉牌……

  一切準備就緒,她著手創立合歡宗,並且為合歡宗定下及時行樂的宗旨。再之後,她生生撐起合歡宗,以一己之力將合歡宗送入五大邪宗之列。

  如此驚豔的成就背後,東霜寒也有自己的痛苦——她沒辦法過心魔關。她已經在元嬰後期停留百年之久,但無論如何都尋不到突破化神期的契機。

  為瞭解決心魔,東霜寒啟程前往無定宗見虛樂。

  距離他們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足足三百年。

  虛樂還是那位朗朗似月的佛門之光,她卻輕紗披身,有如媚骨天成。

  東霜寒沒進無定宗,只是站在小鎮湖邊,問虛樂:「佛要如何為一人動情?」

  「佛渡無量眾生,眾生於佛眼中皆是平等。」

  「虛樂。」東霜寒問,「你對我,當真連一絲心動都沒有嗎?」

  她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縱使只是一絲也好。」

  虛樂雙手合十長嘆一聲:「何必執著?」

  沒過多久,虛樂成就無上佛法。

  得知消息後,東霜寒一夜白頭,沒過多久,她就順利邁入化神期。

  -

  酒已經溫好。

  情女直接拎起酒壺,把酒往嘴裡灌:「你知道我一夜白頭的原因嗎?」

  衡玉端著酒杯,慢慢抿了口酒。

  酒有些烈,她不是很喜歡這種味道,就默默把酒杯放回到桌面。

  「三百年時間裡,應該不止前輩一人修為毫無進展,虛樂佛子那邊怕是也一直停滯在原地吧。」

  情女歪了下頭,好奇地盯著衡玉:「你繼續說。」

  衡玉整理一番思路,繼續道:「虛樂佛子應該一直心存愧疚。祖師困於情慾求不得解脫,他那百年時光裡,同樣不得解脫。」

  「後來祖師為了突破化神期,決定去無定宗見他。這其實也說明,祖師願意面對過往的那些不堪了。所以虛樂佛子心底的愧疚終於減淡不少,這才順利成就無上佛法。」

  「前輩一夜白頭,是因為意識到了虛樂對你的愧疚。那時候,你的心魔淡去不少,於是順利突破化神期。」

  「……沒錯。」情女淡淡道。

  頓了頓,情女又問:「你看得這般通透,那你能告訴我……虛樂他可曾對我動過心?」問起這個問題時,情女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害怕從衡玉嘴裡聽到一個格外殘忍的答案。

  衡玉默然片刻,搖頭:「晚輩不知。」

  故人已逝,誰又能說得清呢。

  情女苦笑了下:「也對。我身在局中尚且分不清他對我的感情,更何況是你。」

  沉默片刻,情女問:「你在幻境裡玩得如何?」

  衡玉輕笑:「玩得很好,算是了卻一番心事。」

  情女眉梢微挑,帶著幾分審視的目光落在衡玉臉上:「你們二人破除幻境的速度,比真實的恩愛夫妻還要快上許多。其實我很好奇你們的故事。」

  衡玉笑而不語。

  她並沒有太大的傾訴欲望。

  也不會覺得,情女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她,她就必須把自己的事情也攤開告知。

  情女笑了下:「不願說也罷,但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為我解惑。」

  「情女前輩請說。」

  「你心悅於那位佛門之光?」

  長廊外突然颳起一陣風。

  門沒有閉緊,被風吹得吱呀作響,越發襯得室內一片靜謐。

  稍等片刻,還是沒等到衡玉開口回答,情女輕笑起來:「是回答不上來,還是不方便回答。」

  衡玉說:「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情女笑聲更大。

  見面這麼長時間以來,她是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暢快。

  「心悅。不心悅。分明就只有兩個答案,為什麼會不知道怎麼回答?」

  笑著笑著,情女又拎起酒壇子喝了幾口酒:「說實話,我真想把你拎到問心鏡面前,讓問心鏡來拷問你的內心。」

  衡玉很平靜,甚至饒有閒情地問道:「問心鏡?這是什麼法寶?」

  「這是當年我閒著無聊煉製出來的。問心鏡是一鏡兩面,當有一個人站在問心鏡面前時,他所心儀的人若是同處一地,就會被問心鏡直接召喚過來。」

  衡玉點頭,等著情女繼續介紹。

  「問心鏡一鏡兩面,被召喚過去後,你們兩人會身處於同一個空間,但這個空間暫時被問心鏡一分為二了。只有完成問心鏡的拷問,你們才能順利匯合。」

  衡玉眨眼:「問心鏡會拷問什麼,要如何進行拷問?」

  情女想了想:「打個比方,你站在問心鏡前,如果鏡子把你照得清晰無比,這說明對方對你用情至深。如果鏡子完全照不出你的身影,說明對方從未對你動過心。」

  「這面鏡子,可以體現出對方對你的動心程度。但你並不知曉自己對對方的動心程度。」

  衡玉一隻手托腮:「原理應該和記錄傾慕值的玉牌差不多吧。」

  「的確差不多。」

  兩人聊了會兒問心鏡,稍微放鬆放鬆氣氛,情女又開始介紹起以前的事情。

  -

  了悟身處於一間密室裡。

  這間密室並不大,正中央擺放著一本古籍和一個蒲團。

  觀察片刻,了悟緩緩走過去,彎腰撿起古籍。

  他將古籍翻開。

  古籍扉頁上寫著的那行話映入視線——

  [近來鑽研佛法多有感悟,遂成此書——虛樂]

  這是萬年前那位虛樂佛子對佛法的感悟嗎。

  了悟心下想著,盤膝坐到蒲團上,理了理僧袍衣擺。

  他正要從儲物戒指裡取出香,焚香後再進行閱讀,就見有道金色字跡緩緩浮現在半空中:【將整本佛經理解完,可見問心鏡】

  問心鏡?

  想起這件法寶的用處後,了悟緩緩抿緊唇。

  他輕吸口氣,摒棄掉所有雜念,焚香後垂下眼,認真閱讀起古籍來。

  慢慢地,他的神情變得若有所思,時而蹙眉,時而贊同點頭。

  整本感悟並不算厚,了悟用了兩個時辰的時間,便完全閱讀完。他合上書籍,閉眼慢慢理解其中一些佛理。

  在這個小小密室裡,時間緩緩推移而過。

  等了悟再睜開眼睛時,他已經來到一片新的空間,視線完全被一面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鏡子佔據。

  -

  這邊,衡玉剛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情女的眉心突然微微蹙起。她抬眸看向虛空:「那位佛門之光召喚出了問心鏡。」

  了悟!

  衡玉抿唇:「情女前輩,請問他現在在哪裡?」

  情女笑:「不用急,問心鏡現在就接你過去找他了。」

  情女話音剛落下,衡玉周圍的景緻突然變得扭曲起來。下一刻,衡玉發現她身處的空間變了,眼前只有一面巨大的金色鏡子。

  「這就是問心鏡嗎?」衡玉抬眸看向自己面前這面鏡子,微微擰起眉來——

  鏡子從底部一點點亮起來,最後,光芒布滿整個鏡面。

  幾乎就在光芒布滿鏡面的下一秒,她的身影清晰出現在鏡子裡。

  問心鏡另一面——

  了悟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他默默注視著鏡子一點點亮起,就彷彿是在等待著審判般。

  他摩挲著腰間的玉珮,像是要從玉珮裡尋找幾分面對真相的勇氣。

  很快,光芒完全布滿鏡面,他站在鏡子前,但他完全無法在這面光潔的鏡子裡找出自己的身影。

  摩挲著玉珮的動作一頓。

  了悟快速垂下眼。

  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就完全遮擋住他眼裡的所有情緒。

  深深吸了口氣,了悟再抬眼去看鏡子時,發現鏡子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出現一片灰色的影子。

  那抹影子很輕很淡,淡到幾乎隱去。

  但他還是清楚認出——

  那道影子就是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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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問心鏡迅速破碎開。

  了悟沒收斂好自己的情緒,衡玉已經先一步看到了他。

  他站在白茫茫的空間裡,臉上神情不像是難過,也不像是高興,反倒帶著幾分茫然失措。

  衡玉快步走到他面前。

  要靠近時,又覺得有些緊張,步伐下意識慢了下來。

  「你——」衡玉不自在地別了別頭髮,「你在鏡子裡看到了什麼?」

  了悟垂眸看她。

  他眸中有清冷而溫柔的光芒,像是破碎的星光:「洛主不知道嗎?」

  衡玉怎麼會不知道。

  她難道會和一個沒有好感的人十指緊扣嗎?

  她難道會在沒動心的情況下與了悟同床共枕、雪裡擁吻嗎?

  她一直自詡理智而克制。

  可就像她師父說的一樣,感情一事就是這世間最不理智的一種存在,克制壓抑自己的情感久了,反噬起來也最為嚴重。

  理智久了,偶爾任性一點,為眼前人不理智一回也屬正常。她早已在不知不覺的相處中心悅於他。

  但這些想法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對上了悟的眼睛,衡玉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她緘默時,了悟緩緩上前,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

  他抬手,用指尖描摹她的眉眼。指尖滑落到眉尾時有幾分不捨,於是停留在那裡沒移開。

  他心中思緒紛雜。

  了悟一直知道,他在洛主心中,大抵是不夠重要的。初時在鏡中沒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心中澀然,後來看到那抹淺淺的身影,既覺歡喜又覺哀傷——如果她由始至終都不動心的話,是不是能更快樂些。

  但種種情緒漫上來又退下去,他只餘下唯一的情緒——

  「貧僧,喜不自禁。」

  撇掉所有的顧忌。

  忘卻所有的後果。

  他心上的姑娘對他的戀慕給予了回應。這何其慶幸。

  喜不自禁。

  衡玉耳邊反復回響這四個字。

  她甚至覺得她再也忘不掉了悟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態。

  ——他背負著最禁忌克制的身份,將最赤忱的心意捧到她面前。這份小心翼翼的心意並不會將人燙傷,反倒溫柔得讓她想落淚。

  可是她做不到像東霜寒那樣,試圖與佛祖、與蒼生搶這個人。

  為什麼要拿一人的份量,與佛道、蒼生比重。

  這樣只會讓自己痛苦,也讓對方為難。

  她覺得東霜寒大抵輸在這裡,而她則勝在這裡。

  -

  衡玉有些倦了。

  她躺在了悟腿上,身體蜷縮著,肩膀上蓋著了悟的外袍。

  了悟幫她理順髮梢:「糖葫蘆做好之後,都被貧僧吃掉了。」

  沉默片刻,衡玉問道:「好吃嗎?」

  了悟笑了下:「可能是貧僧哪個步驟做錯了吧,做出來的味道一般。」

  「噢……」衡玉點頭。

  「洛主。」了悟喊了她一聲。

  「怎麼了?」

  了悟抿了抿唇,神情有些頹然。

  只是衡玉躺著,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只是想喊喊你的名字。」

  他拍了拍衡玉的肩膀:「不是說倦了嗎,閉上眼睛睡會兒吧。」

  睏意原本已經消退不少,被他這麼一說,又慢慢泛了上來。衡玉扣著他的手指,把兩人交握的手放到臉側才閉眼睡過去。

  察覺到她的呼吸慢慢平緩下來,了悟繼續用指尖為她梳理髮梢。

  這樣平和的時光,在他的生命裡怕是已經所剩不多。所以他連梳理個髮梢的動作都做得虔誠而溫柔,彷彿這麼一來,時間就能過得慢些再慢些。

  空靈而輕盈的腳步聲在這片靜謐的空間裡響起,情女抱著雪白色毛髮的小獸進入這片空間。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悟臉上,似乎是想要從這個人身上尋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但很快,情女就失望了。

  同為佛門之光,但了悟和虛樂兩人從相貌再到氣質,都無一絲相似之處。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悟才將視線從衡玉身上移開。

  他雙手合十,聲音很輕:「情女前輩。」

  情女也下意識放輕自己的聲音:「她和你說過我的事情了?」

  「只是簡單提了幾句。」了悟道。他用空著的手掐了個訣,屏蔽掉衡玉的聽覺,免得吵到她熟睡。

  了悟掐訣的幅度並不大,情女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就地坐下,撫摸著小獸脊背上的軟毛。

  想了很久,情女才斟酌開口:「問心鏡是我創造的,秘境也是我的地盤,所以問心鏡上呈現的結果我都看到了。」

  了悟平靜點頭,似乎是不明白情女為何會提起這個話題,抬眼看向她。

  「我很驚訝。」情女的眼裡帶著淡淡悵惘,「我絕對無法想到,佛門之光用情如此之深。」

  難怪在夢魘編織出來的幻境裡,他們通關速度會這麼快。

  這二人,怕是完全徹底沉浸到幻境中。

  了悟笑了下,沒說什麼。

  情女抿了抿乾澀的唇角,原是想要說些什麼,但餘光瞥了眼躺在了悟膝上的姑娘,袖子輕撫將她的聽覺屏蔽掉,免得她聽到接下來那番對話。

  -

  「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情女說,「只要回答完這些問題,我就把秘境最珍貴的兩個傳承留給你和這個小姑娘。」

  了悟溫聲道:「前輩請說。」

  「如果你懷中的小姑娘中了化神期螣蛇的春毒,必須要靠雙修才能保住性命……」情女顫抖著聲音道,「她就躺在你身邊,你會如何選擇?」

  了悟撫摸著衡玉髮梢的動作一頓,平靜道:「貧僧不知。」

  「不知啊……」情女苦笑了下。

  回答不知,而非直接拒絕……這便是一位佛門之光的最大溫柔了吧。

  情女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那我再換一個問題,動心者如何成佛?」

  了悟反問:「有凡思之心的佛修,就不能成佛了嗎?」

  情女的聲音逐漸尖銳起來:「是嗎,不怕動情會影響了你修為的進展?」

  了悟眸光清澈,湛然若水:「洛主在貧僧身邊時,貧僧依舊誦經禮佛傳道,佛法精進的速度更勝於在宗門裡閉關苦修。」

  情女眼眶徹底紅了下來:「不怕天下人異樣的眼光嗎?」

  「貧僧與她之間隔著的,從來都不是世俗。」

  情女滿目頹唐。

  她像是終於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一般,收斂起渾身戾氣。

  「原來如此。」

  得出這個結論,一時之間情女竟然覺得輕鬆不少。這萬年來她苦苦輾轉,卻又求而不得,總假設著沒有佛道,虛樂會不會傾慕於她。現在這個假設終於從了悟口中得出了答案——身為佛門之光,要比尋常人更克制更緘默,但並非不會被打動。

  沒有動心就是沒有動心,即使沒有佛道阻隔,這個結果也不會更改。

  慢慢地,情女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她的眉眼乾淨得好像初冬的第一捧雪,這麼微微一笑,那驚人的美貌便舒展出來。

  「聽你話中的意思,你似是不打算忘卻她?」

  始終緊閉著眼睛的衡玉,睫毛突然劇烈顫抖幾下,很快又重歸平靜。

  了悟垂眸瞥衡玉一眼,確定他施展的隔音咒還沒有失效,這才慢慢回答情女的問題:「貧僧突破結丹期後,就知曉自己遇到的劫是情劫。」

  「按照宗門的記載,想要度過情劫,必須先動情,再勘破紅塵淡忘傾慕之情。但這難道就是唯一的路嗎?貧僧想要自己求尋出另外的路。」

  情女詫異:「若是你求尋出另外的路,這樣應該也算是兩全了吧。」

  了悟搖頭。

  她只是淺淺為他心動了片刻,明明有抽身而去,尋找另一位更適合她的道侶的機會。

  他怎麼能自私地讓她留在他的身邊。

  這位姑娘至情至性,是灼豔的春光,是烈烈燃燒的火,不該被他絆住步伐。

  「……」情女注視著他,又默默低頭看衡玉。不知是否察覺出了悟心中的糾結,她逐漸沉默下來。

  許久之後,情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著嗓子道:「天生佛骨蘊含著佛門驚世大秘。雖然不知那是何秘密,但……也許會成為轉機也說不定。」

  了悟微微蹙眉,思索著她這番話。

  他心中似有所悟,卻沒多說什麼。

  情女正要繼續說話,突然,她神色微凝,仰頭望向虛空:「那股邪魔之氣終於要按捺不住了嗎?」

  邪魔之氣……

  俞夏?

  「就算我實力衰弱至此,但這麼個跳樑小丑,就想要把封印在此地的邪魔母氣救走,是不是太過可笑了些。」情女緩緩起身,「我去去就回,到時候等你的小姑娘睡醒,我再把那些沒說完的往事告知她。」

  「情女前輩需要幫忙嗎?」了悟問道。

  情女抬手挽了挽髮:「當然不用。當年死在我手裡的邪魔,可比死在你手裡的多多了。」

  話音剛落,情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整個白茫茫的空間再次靜謐下來。

  沒過多久,衡玉的睫毛劇烈顫抖起來,緩緩睜開眼睛。

  她的眼裡先是劃過茫然,睡意漸漸退去,神色恢復清明。

  從了悟的膝蓋上起身,衡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眉梢微挑看向他。

  了悟連忙掐訣將加在她身上的隔音咒化去,這才輕聲解釋道:「剛剛情女前輩過來了,怕吵到你休息。」

  衡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想細究此事,轉而問道:「那情女前輩人現在在哪裡?」

  「俞夏那邊出了些事情,她要去看看。」

  「那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衡玉勾唇笑起來。

  了悟歪了下頭看她。

  沒等他開口說什麼,衡玉就已經伸手捧住他的臉,溫柔而纏綿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了悟,你怎麼這麼可愛。」

  了悟耳垂微微泛紅,他從沒想過這樣的詞會被拿來形容他:「為何是可愛?」

  衡玉認真又緩慢道:「因為真的很可愛。」

  了悟的心尖便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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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了悟正要說話,這片白茫茫的空間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他神色略微凝重,環視周圍保持警惕。

  衡玉從他懷裡站起來,召喚出歸一劍握在手裡。

  沒過多久,這片空間破碎開來。

  兩人穩住身形,再次抬眼打量四周,發現他們已經身處於一座空寂的宮殿裡。

  宮殿裡面什麼都沒有,唯獨正中央地面上佈置有一道巨大的陣法。此時,這道陣法應該是啟動著的,泛著亮光,四周有濃烈的邪魔之氣在彌漫。看這陣勢,陣法底下似乎鎮壓著什麼非常危險的東西。

  待在這裡,衡玉覺得有些呼吸不上來。

  她微微蹙眉:「是不是情女前輩那邊出事了?」

  「可能是。」了悟注視著那道陣法,「如果貧僧沒猜錯,陣法裡封印的應該就是邪魔母氣。」

  衡玉臉色微變。

  她當然知道邪魔母氣是什麼東西。

  母氣能夠源源不斷產生邪魔之氣,萬年之氣虛樂可是拚死封印了所有母氣。現在這裡,怕就是封印地之一。

  難道封印出差錯了?

  了悟神色凝重,語速極快:「必須要想辦法鎮壓住母氣,任憑它這麼暴動下去,不出半月,母氣就會破出秘境,到那時要重新封印它,必然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衡玉猜測道:「是俞夏……不對,是俞夏吞噬的那個神格搞的鬼?」

  宮殿裡彌漫的邪魔之氣越發濃重,衡玉覺得胸口越來越沉悶,不由抬手捂著胸口。

  纏繞在她手腕上的黑色佛珠被邪魔之氣刺激到,散發出溫和的光芒,為她化去邪魔之氣帶來的負面影響。

  「對,這裡就交給貧僧吧。」了悟說,直接盤膝坐下。

  如果是全盛時期的母氣,他怕是難以對付。

  但母氣現在被封印了萬年,借助陣法之力,也許這一回他能夠將這團母氣徹底根除掉。

  雙手合十立在胸前,了悟默念驅魔經文,利用佛光的力量緩慢淨化這些溢出的邪魔之氣。

  瞧著他已經徹底陷入入定狀態,衡玉握緊長劍,警惕盯著周圍,擔心『俞夏』會突然冒出來。

  -

  情女這邊的情況算不上好。

  俞夏吞噬的那個神格常年被邪魔之氣繚繞在周圍,雖然沒有入魔,但終究受到了影響。

  進入秘境後,那縷邪魔之氣被母氣召喚,慢慢得到滋潤壯大,反而控制了俞夏,借著俞夏的手毀掉不少封印。

  這些封印,有一部分是用來封印母氣,有一部分是用來滋潤情女的魂魄。此消彼長又是有心算無心,情女當然討不了什麼好。

  握著手中的冰劍,情女的睫毛沾著碎冰。

  她冷冷看著容貌俊秀的『俞夏』,袖子一揮結了個結界護住旁邊的舞媚。

  「你保護好自己。」叮囑舞媚一句,情女步步向前,拉近與『俞夏』的距離,「沒想到我倒是小覷了母氣,時隔萬年時間,還能做出這麼多手腳。」

  『俞夏』平靜道:「連你都有魂魄苟活於世,邪魔不死不滅,還存在著不是很正常嗎。」

  「那今天就徹底廢了你!」情女冷笑起來。

  『俞夏』的聲音裡帶著化不開的蔑視:「就憑你嗎?一縷心存不甘的殘魂?」

  情女慢慢舉起手中的冰劍。

  隨著長劍豎舉到身前,情女那頭黑色的青絲瞬間化為雪白:「當年你們的陰謀詭計全部覆滅於虛樂之手,如今的佛門之光也在秘境裡,他可不比虛樂弱。」

  『俞夏』正要說什麼,他的臉色突然就冷了下來。

  而情女也感應到了陣法那邊的動靜,她緩緩勾起唇角。下一刻,她踏空間而過,直接來到俞夏面前,化神期的修為磅礡壓向前方,與『俞夏』兵戈相擊。

  舞媚在結界裡看著,急得直跺腳。

  她緊緊咬著唇,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

  從陣法裡溢出來的邪魔之氣少了很多。

  衡玉閒著無事,又沒辦法從這個空間離開,乾脆盤膝坐到了悟對面,靜靜凝視著他的側臉。

  了悟全身心都在催動功法淨化邪魔之氣,自然是察覺不到的。

  許久,衡玉長嘆了下,抱著歸一劍閉目養神。

  一個時辰後,宮殿再無一絲邪魔之氣。那些溢出的邪魔之氣都被了悟淨化掉了,他現在正在專心致志對付陣法裡的母氣。

  與『俞夏』纏鬥許久的情女終於勾唇:「差不多該結束了。」

  話音未落,她手中冰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送出,狠狠刺向『俞夏』的額頭。『俞夏』的眼睛猛地睜大,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閃避的動作。

  很快,冰劍直接刺進『俞夏』頭顱裡。但詭異的是,他的身體沒有流出一絲一毫的血跡。

  情女往後退兩步。

  冰劍從『俞夏』的額頭退出來。

  沒有了冰劍的支撐,俞夏的身體緩緩倒在地上。情女袖子一拂,收走那護著舞媚的結界:「他體內那股邪魔之氣已經徹底消耗殆盡,再清醒時就能恢復正常了。你且好好照顧他。」

  舞媚走到俞夏身邊,剛要蹲下身查看他的身體,想到什麼,連忙轉身面向情女,掐訣道:「合歡宗弟子舞媚,見過東霜寒祖師。」

  聽到這個稱呼,情女眉梢微挑,心下輕嘆一聲。

  果然,能像那個洛衡玉一樣討人喜歡的小姑娘還是太少了。

  但情女也沒出聲反駁,她只是默默點頭認可了這個稱呼,對舞媚說:「餵他服下補靈丹,然後我們去尋洛衡玉和那位佛門之光吧。」

  等舞媚取出丹藥給俞夏服下,情女便帶著兩人穿過空間,來到鎮壓母氣的宮殿裡。

  -

  衡玉抱著劍昏昏欲睡,突然察覺到靈力波動,眼睛猛地睜開,手已經扣緊歸一劍。

  直到察覺到那股靈力波動的主人身份,衡玉才稍微放鬆警惕,用劍撐在地上作為支點,慢慢站了起來。

  「情女前輩。」

  衡玉先看到情女,才看到跟在她身後的舞媚和俞夏。

  俞夏臉色蒼白,被舞媚半扶半抱著。大概是嫌重得慌,舞媚剛站穩,手就刷地一下鬆開。

  『砰——』地一聲,俞夏直接摔在地上,撞擊地板的沉悶聲把衡玉和情女都嚇了一跳。

  「這麼狠?」衡玉覺得好笑。

  「這也叫狠?我可差點被這狗男人殺了!」舞媚磨牙。

  如果當時不是祖師及時趕到,她可能就要在鬼門關走上一遭了。就算當時俞夏被控制住,她也得出一口心中的郁氣。

  反正結丹修士皮糙肉厚,摔一摔問題不大,又不會得什麼腦震蕩。

  衡玉搖頭,還是繼續感慨:「你們的感情太塑料了。」

  舞媚翻了個白眼。

  但餘光掃見祖師正在看著她和衡玉,舞媚連忙收斂臉上的表情,謹慎地束手站著。

  在合歡宗眾弟子心目中,始祖東霜寒的地位非同一般,即使情女只是一縷殘魂,性情肆意若舞媚也不敢造次。

  情女注意到舞媚態度的變化,無所謂笑了下。

  她轉頭看向了悟,沉吟片刻,說:「應該快淨化好了。」

  「淨化母氣,就這麼平靜嗎?」衡玉奇道。

  情女解釋道:「母氣被封印了萬年,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力量都用來控制那個劍宗弟子了。現在它哪裡還有什麼力量反抗。」

  話剛說完,雪白毛髮的小獸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輕盈跳到情女的懷裡。

  情女垂下眼,一心撫摸著它的毛髮。

  靜待片刻,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陣法再次泛起白色亮光。這道白光太過刺眼,好像裡面的東西正在拚死一搏,下一刻,一道金光自了悟身上彌漫開。

  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金光愈盛,白光削弱。

  「阿彌陀佛。」

  再次念了聲佛號,白光已經不再刺眼,眾人的視線裡只有金光。

  「阿彌陀佛。」

  第三聲佛號誦出,陣法重歸平寂,緊閉著雙眼的了悟也緩緩睜開眼睛。他眼裡的金光還沒完全褪去,抬眼看著衡玉時,從眉眼到神情都帶著高高在上的淡漠與冰冷。

  被這樣的視線打量著,衡玉垂在身側的手默默攥緊。

  「了悟。」

  她輕聲喊出了悟的名字。

  了悟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徹底恢復正常。

  他從地上起身,但剛剛與母氣的對抗消耗他太多靈力,險些一個不穩栽倒在地上。

  衡玉扶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抬起扣住他的肩膀,讓他保持平衡。然後她湊到他耳邊,壓著聲音笑:「若是想投懷送抱,可以直接告知我。」

  了悟眼裡泛起淡淡水色,無辜地瞧衡玉一眼。

  情女輕咳了兩聲。

  她這般修為已至臻境,就算衡玉剛剛的聲音壓得再低,和直接在她耳邊說話也沒什麼區別。

  「既然禍端已經解除,我們就先離開此地,換個說話的地方吧。」抱著小獸,情女直接走進空間通道裡。

  穿過空間通道,一行五人來到一座院子。

  院子並不大,外面種滿合歡樹。

  倒是院子裡面,摘種有一棵孤零零的菩提樹。

  菩提樹旁是一張石桌,情女走到桌邊坐下,取出茶具就要泡茶。

  「貧僧來吧。」了悟主動提道。

  情女沒拒絕,示意他自便。

  片刻,情女捧著茶杯,對衡玉說:「故事還沒講完,我們繼續吧。」又掃了悟和舞媚一眼,「你們感興趣便一起聽聽吧。」

  -

  東霜寒邁入化神期後,戰力飆升一大截。

  那時候,滄瀾大陸越來越亂,墮為邪魔的修士和凡人都太多了。

  滄瀾大陸各大勢力幾乎重新洗牌。

  合歡宗趁亂強勢崛起。

  要操心宗門的發展,要操心弟子的修煉進度,東霜寒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想起過虛樂了。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幾乎擊垮東霜寒的事情。

  ——劍宗長老于文深墮為邪魔。

  那曾經傾慕她的少年始終求而不得。

  她為了不嫁給于文深,甚至不惜自廢劍道根基。

  東霜寒夠決絕,但她的決絕也深深傷害了于文深。他沉於過往不可自拔,最後被邪魔之氣侵蝕了內心,成為有著化神期修為的邪魔。

  蓄積夠實力後,『于文深』和另外三位化神期邪魔,率領著十幾名元嬰期邪魔和上千名低修為邪魔將合歡宗包圍,對東霜寒展開最凌厲的報復。

  -

  說到這裡時,情女沉默下來。

  她別開眼。

  從衡玉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她眼眶微紅。

  「其實合歡宗已經發展得很好了,真的,是我能力範圍內能把它發展得最好的程度。」情女聲音很輕,像是漂浮在空中無法落回到地上的浮萍,「可是,發展得再好,它存世也不足千年,頂尖實力還沒來得及跟上。」

  聽到這裡,其實衡玉他們都能猜到結局了。

  被四位化神期邪魔包圍,合歡宗能有什麼好下場?縱使喋血一戰,也不過是螳臂擋車徒勞無用。

  東霜寒不能退,可是她想要撤走練氣期和築基期弟子。他們留在宗門裡沒有任何用,撤走後還能為合歡宗留住傳承。

  但讓東霜寒絕望的是,合歡宗周圍的空間都被封鎖住了,她根本沒辦法遷移走這些弟子。

  「弟子願與宗門共存亡。」無數弟子跪倒在地,他們的聲音整齊而統一。

  東霜寒聽著他們的聲音,卻覺得越發悲涼。

  與宗門共存亡,這六個字太過悲壯,也太過慘烈了。

  血液浸透合歡宗的土地,東霜寒親手打造出來的一切又在她眼前一點點被毀掉。

  『于文深』的報復來得太狠厲了。

  她擁有著赴死的決心,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毫無反抗之力的練氣期弟子這麼死去。

  可是,她當時被四位化神期邪魔圍攻,靈魂受到重創,即使想要力挽狂瀾也無能為力。她幾乎是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四個弟子自爆而亡,又眼睜睜看著那些喊她『祖師』的結丹期、築基期甚至是練氣期弟子被折磨而死。

  痛徹心扉。

  這種痛,比之當年她自廢劍道、比之她對虛樂求而不得還要痛。

  她當年的驕傲害人害己。

  所以,在虛樂領著無定宗佛修出現增援合歡宗,救下她、也順利護住合歡宗最後那部分弟子時,東霜寒一個化神期修士,緊緊攥著虛樂的僧袍袖子,像個孩童一般失聲痛哭,像是要把自己這輩子的血淚都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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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在察覺到合歡宗被邪魔封鎖包圍起來時,東霜寒便迅速通過傳送陣法向各大宗門傳訊,請求他們派人增援。

  那種情況下,距離合歡宗最近的音宗還沒人趕到,虛樂已經和一位化神期佛修、十幾位元嬰期佛修一同趕到。

  虛樂還是和記憶裡一般模樣,語氣也未變過絲毫。

  他遞了塊手帕給東霜寒,未免她覺得不自在,遞完手帕後便別開頭,眺望那被濃濃血色包圍住的合歡宗山門:「半月前,門下弟子傳訊回宗門,說在中部大陸發現有大批邪魔出沒。貧僧和同門師弟們趕來查看,才踏入中部大陸就收到你的傳訊,便連忙趕來。」

  「多謝。」哭到嗓子都發啞後,東霜寒終於慢慢平復自己的情緒。

  「不必客氣。無定宗頂在鏟除邪魔的最前線,收到消息,貧僧和同門們自然要全速趕來。」

  任何的寬慰在這時候都顯得蒼白,唯有仇恨能化作振奮的動力。

  虛樂溫聲道:「我們合力把他們都留下來吧,用他們的骨與血,祭奠合歡宗所有死去的英靈。」

  東霜寒傷勢很重,情緒起伏過大,現在精神狀態特別疲倦。

  但她壓根沒辦法休息。

  只要一閉上眼,弟子們慘死的模樣便深深浮現在她眼前。

  她深吸口氣,整個人瞬間冷靜下來:「你說得對,合歡宗的弟子們不能白死。」

  她慢慢舉起手中的武器:「往日想要找出邪魔千難萬難,現在他們倒是主動現身了。若是讓他們跑了,到時候其他宗門怕是要再重蹈合歡宗的覆轍。」

  稍作休息,雙方再次廝殺起來。

  有無定宗的增援,在頂尖實力上雙方勉強能夠對等起來。

  縱使如此,那一戰依舊慘烈。

  戰到最後,兩位化神期邪魔被封印,一位重傷遁走,『于文深』死前燃燒血骨和靈魂,以他畢生修為化作詛咒。

  -

  「這就是詛咒之力的來源嗎?」衡玉出聲問道。

  陷入回憶的情女慢慢回過神來。

  她有些詫異地看了衡玉一眼:「你知道詛咒?按理來說,以你現在的修為是接觸不到的。」

  舞媚一臉茫然,瞧瞧衡玉,又偷偷瞥了眼情女。

  衡玉沒注意到舞媚的打量,她抿起唇畔:「也是機緣巧合。」

  情女微微擰起眉來,卻不急著追問,繼續剛剛的話題:「我接下來要和你們說的事情,也和詛咒之力有關。」

  一位化神修士的濃烈恨意,讓詛咒之力死死纏繞進合歡宗的道統裡,只要有人修煉合歡宗的功法,久而久之,他們都會被詛咒之力侵蝕。

  起初,東霜寒他們並不知道詛咒之力的存在。

  合歡宗原有上千內門弟子,數萬外門弟子,不記名弟子更是過十萬。但這一戰之後,宗門合歡樹梢上的花朵未曾盛開,合歡宗已是遍地紅豔,紅得灼眼,紅到觸目驚心。

  東霜寒消沉兩日,不得不強撐著傷勢打起精神,想辦法收拾這一爛攤子。

  在這場大戰裡,無定宗同樣傷亡慘烈。

  前來增援的元嬰期佛修有半數都隕落,虛樂和另一位化神期佛修也留下很嚴重的大道之傷,甚至傷到他們的大道根基。

  但在合歡宗休息幾日,虛樂就過來向東霜寒請辭。

  「你就要走了?」東霜寒詫異。

  虛樂解釋道:「無定宗內部頂尖勢力空虛,貧僧還是得盡快趕回去,免得宗門生變。」

  無定宗鎮守在西北之地,那裡是受到邪魔之氣侵蝕最嚴重的地方,有非常多邪魔對無定宗虎視眈眈。

  他們這些佛修,是滄瀾大陸最堅定的一道防線。只不過這道防線需要他們的血與骨來構築。

  虛樂如今的擔心不無道理。

  「……好。」東霜寒抬眼看虛樂,輕輕笑了下:「此次一別,你我還有再見之期嗎?」

  虛樂曠達一笑,沒有說話。

  東霜寒驟然紅了眼眶。

  這麼多年糾葛,她深深愛過眼前的佛門之光,也深深恨過他,更深深理解他。

  他清風明月一如她最初動心的模樣,於是即使度過漫長歲月,只要再見到這個人,她還是無法抑制地為他心動。

  可是,此次一別,這個與她糾纏上千年的人就要永遠長眠於西北之地了。

  「不必如此。」虛樂察覺出她的異常,溫聲寬慰道,「這不過是貧僧既定的命運罷了。這上千年裡,無定宗死去的人太多了,如今時機將到,也該讓滄瀾大陸重歸平靜了。」

  「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東霜寒閉著眼平復心情。

  大概是不想讓虛樂發現她的異常,東霜寒默默轉過身。

  虛樂輕嘆了下,同樣別開了眼:「有的。封印大陣的主陣放在西北之地,但另外八大分陣,有一個分陣需要你幫忙鎮守。」

  除了那些閉死關,生死不知的化神後期修士外,當世僅存的化神後期修士一共有六人。

  東霜寒身為化神後期修士,於情於理都該鎮守分陣。

  東霜寒的聲音凌冽,有著化不開的濃濃恨意:「沒問題,一個分陣罷了。我合歡宗與邪魔有不共戴天之仇,定然會全力配合無定宗的行動。」

  虛樂又輕嘆了下,但終究沒說出什麼寬慰的話。他過於理解東霜寒此時的想法。

  等東霜寒平復心情後,虛樂才繼續剛剛的話題:「遲些時候,貧僧會派人將兩盆極光之晨幼苗送來,由它們作為分陣陣眼。至於其他布陣材料……」虛樂臉上露出幾分黯然和歉意,「無定宗已經無法承受,怕是需要合歡宗自備。」

  「理應如此。」東霜寒說,她抿了抿唇,「無定宗若是缺東西,盡可列出清單,合歡宗有的都會盡力提供。」

  佈置分陣需要的材料都很驚人,更何況是主陣。

  合歡宗幾乎被屠戮滿門,難道無定宗……又能好上多少?他們能一再堅持,只不過是因為佛門廣納信徒,佛修眾多。

  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虛樂沒拒絕東霜寒,笑道:「好,如有需要,貧僧會向合歡宗求助。」

  -

  提到極光之晨,情女抬手撫了撫額:「只剩一縷殘魂,我的記憶的確沒以前那麼好了。」

  在眾人感到茫然不解時,情女抬起右手。

  寬大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她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她以指掐訣,構造出一個空間通道,下巴朝了悟一點:「走進裡面,把存放在裡面的東西取出來吧。」

  了悟若有所悟:「前輩指的那樣東西可是極光之晨?」

  情女沒解釋什麼,只是說:「先去把它取出來吧,構造空間通道也是很消耗靈力的。」

  了悟雙手合十行一禮,起身走進空間通道。

  很快,他折返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懷裡那兩盆極光之晨所吸引。

  極光之晨是一種非常珍稀的靈植。它是製作延壽丹的主材料,即使是化神修士看到也要眼熱。

  它似花非花,成熟時綻放開的是一片星辰模樣的光團,耀眼奪目。現在了悟懷中這兩盆極光之晨都已經成熟。

  將它們放到石桌桌面,了悟重新坐下。

  情女抬手,用指尖撥弄著極光之晨:「其實當年虛樂轉交給我的兩盆極光之晨,只差不到百年就能成熟。」她靜靜看著它們,眼裡泛起淺淺水色,「這兩盆極光之晨,不屬於無定宗,而是虛樂自己的私人珍藏。」

  「他覺得合歡宗當時剛遭遇邪魔之禍,珍稀材料還能拿得出來,但想要拿出兩樣驚世材料作為陣眼怕是過於吃力。所以他以無定宗的名義將兩盆極光之晨贈予我。」

  但這件事,她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這世間再無一個叫虛樂的佛門之光後,才知曉的。

  這樣一個人千好萬好。

  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愛你。

  於是你痛徹心扉,卻還是心甘情願為他沉淪。

  無人打擾情女的沉思。

  許久,情女那密如鴉羽的睫毛輕輕顫抖,自己回過神來。

  「又走神了。」她笑笑,對了悟說,「這兩盆極光之晨,今日就算是物歸原主了,你拿回去吧。」

  陣法裡的母氣已經被徹底淨化,這兩盆充當陣眼的極光之晨也可以離開秘境了。

  了悟擰眉:「前輩,虛樂佛子既然已經將它們贈予您,那它們就是您的,貧僧不可能拿走。」

  情女認真道:「我有時候真是怕極了他的溫柔。但凡他再絕情些,我都不會這麼為他輾轉反側。所以這極光之晨我不能接受。時隔萬年,我想把它還給你。你同為佛門之光,又肩負著淨化天下邪魔之氣的責任,還研究透了他畢生佛法心得,已經能算是他半個弟子。」

  這般珍貴的東西,了悟是不願意接受的。

  他抬眼打量情女,發現她的神色認真,裡面絕無一絲絲勉強,反倒堅定得毫無迴旋餘地。

  「就算你不要,我遲些也會想辦法把極光之晨送去無定宗。最終結果並無不同。」

  心下無奈時,了悟突然想起幾年前那場法會上他遇到過的幻象,側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衡玉,溫聲說道:「如果前輩要將它們贈予貧僧,這兩盆極光之晨是否就歸由貧僧處置了?」

  情女不知他這麼問的用意何在:「這是自然。」

  了悟伸手,將一盆極光之晨推到衡玉面前,「貧僧想將其中一盆贈予洛主,另外一盆帶回無定宗。前輩覺得如何?」

  「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怎麼能收。」

  衡玉的拒絕完全在了悟預料之中。

  他輕笑著道:「極光之晨是被前輩悉心料理,才能一直存活到當世。你就當是為合歡宗收下的,到時候拿回去兌換宗門貢獻值,你看這樣安排如何?」

  這樣安排如何?

  衡玉定定望著了悟:「你都為我安排好了,還問我如何。」

  「收下吧。」了悟溫聲道。

  「收下吧,他這樣安排挺好的。」是情女看不下去了,直接一錘定音。

  衡玉沒再說什麼,她的手安靜搭在膝蓋上,繼續凝神去聽情女說話。

  突然,放在膝蓋上的手被溫熱的手心覆蓋住,身邊人用尾指小心翼翼勾著她的拇指,似乎是在試探她現在的心情。

  衡玉轉過手腕與他十指緊扣——沒生你氣。

  她就是覺得心裡有些悶。

  這人這麼拐彎抹角,就是為了贈她極光之晨。

  -

  布陣一事事關重大,所以都是秘密進行。

  但邪魔對滄瀾大陸的滲透太厲害了,再秘密進行,只要經手的人一多,誰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總之,此事被邪魔那方知曉。

  殺戮加劇,每天都有高階修士隕落,不少人對於死都已經麻木。

  合歡宗這邊,還沒從之前的劫難中緩過神來,又時不時遭到邪魔的狙擊。

  好在化神期邪魔一直在蓄積力量沒出手,區區元嬰期邪魔,在傷勢已經恢復的東霜寒面前毫無反抗的餘地,被她迅速解決掉不少。

  慢慢地,合歡宗緩過神來。

  那些曾經與宗門共存亡的弟子遭逢大變,心性反倒更加堅韌,修為進展猛烈,迅速成長為宗門的中流砥柱,將合歡宗撐起。

  合歡宗終於能重新廣納門徒。

  也就是在這時,詛咒之力的危害才暴露出來。

  以前,合歡宗有兩個進階方式。

  那些長生大道無望的弟子借助傾慕值衝擊更高的修為;那些長生大道有望的弟子絕對不能借助傾慕值來修煉,以免影響他們日後衝擊化神期。

  但詛咒之力纏繞在合歡宗的修煉功法上,東霜寒崩潰地發現,無論是資質多好的弟子,都只能利用傾慕值來衝擊更高的修為。這樣當然有好處,但弊端也很明顯,強行借助外力來衝擊境界,沒有講究大道的順其自然,合歡宗的人會永遠止步於元嬰後期,再也沒辦法突破到化神期。

  「沒有頂尖實力坐鎮,這對於一個宗門來說是非常致命的。」情女幽幽嘆了口氣。

  一陣冰涼的風吹拂而過,院子裡那棵茂盛的菩提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有菩提葉從樹梢飄落下來,慢悠悠掉落到石桌桌面上。情女注視著這片葉子,伸手將它撿了起來放在手裡把玩。

  「除了佈置陣法外,我餘下的所有時間,都在研究如何為宗門化解掉詛咒之力。」

  「那時候,我日夜愧疚,幾乎被心魔纏身,只是表現得過於平靜,以至於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出來。」

  葉子末端有些蜷縮起來,情女用指尖把它展平。

  但指甲一挪開,沒有力度施加在上面,葉子又再次蜷縮起來。

  情女有些許不高興,撇開眼繼續道:「如果不是我與邪魔有深仇大恨,當時的我……可能也會墮為邪魔。那時候我突然理解了很多事情。」

  「最初有邪魔之禍出現時,我還在心底笑話他們苦修數百載,居然還會有這麼大的心境漏洞,被小小邪魔之氣鑽了空子。當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突然驚覺,旁觀者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自詡理中客,但局中人苦苦掙扎其中,根本尋不到解脫,被邪魔之氣蠱惑……未必就是他們心境脆弱。」

  東霜寒心境脆弱嗎?

  她是時空管理局的任務者,所歷經的世界不下十個。看得多、經歷得多,眼界之廣、心境之闊難以估量。

  即使是她,也險些要墮為邪魔。

  「前輩喝些茶吧。」

  衡玉拎起茶壺,幫情女把茶杯斟滿。

  溫熱的茶水散發出氤氳霧氣,有些模糊了情女的容貌。

  她抬手捧住茶杯,發現剛剛衡玉加熱過茶壺裡的水,現在茶杯杯壁熱乎乎的,這股熱度從手心一路蔓延上去,讓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溫暖安定下來。

  等茶水涼了些,情女端起杯子喝了好幾口,這才繼續道:「我還沒尋到破解的方法,倒是陣法已經構建完畢……」

  「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畢竟《大陸簡史》裡都有記載。」

  佛門有一千名佛修自願請命。

  虛樂率領他們前去深淵鎮守,以血肉和靈魂構築出最後的陣法。

  「……主陣一啟動,分陣自然也跟著啟動。我是在分陣啟動時,才知道……」情女捏著杯子的力度緩緩加重,指尖泛白起來。

  她緩緩心情,終究還是沒能把最後的話說完整。

  「虛樂離開後,我真的很孤單。我年輕時曾經有很多好友、同門和長輩,但慢慢地疏遠,或是徹底和他們反目。到最後我回首,才發現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再無親朋好友。」

  「那種孤獨感,你們能理解嗎?」

  情女歪了歪頭,目光主要落在衡玉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個小姑娘還這麼年輕,情女卻覺得她會理解自己的。

  衡玉撞上情女的視線,輕笑了下,目光柔和。

  情女不知道她為何而笑,但想了想,自己也跟著扯起唇角笑了起來。

  「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為合歡宗解除掉詛咒。」

  衡玉點頭,她知道,這一點並沒有成功。

  果然,情女接著道:「當時虛樂他們以身殉世,其實只是重新補好界壁,將西北之地的母氣、邪魔盡數封印。」

  「但還有不少邪魔分散在其他地方。實力最強的,是一位化神後期邪魔。」

  「他就是當初圍攻合歡宗的邪魔之一,這數百年裡,他一直縮起來養傷,實力恢復後也沒有冒頭,直到得知虛樂以身殉世才敢冒頭。但就是這麼一個孬種,因為擁有化神後期的實力,險些覆滅掉滄州。」

  滄州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

  聽到這裡,衡玉總算知道東霜寒的坐化之地,為何是在這和合歡宗相隔遙遠的滄州。

  情女繼續道:「滄州向各大宗門求援。化神後期修士就只剩下那麼幾個人了,我又與那個邪魔有著深仇大恨,便責無旁貸趕去滄州。可等我到了那裡,才發現滄州已被布下天羅地網,那位邪魔和幾位元嬰期邪魔早就在那裡候著我了。」

  冷笑了下,情女說:「哪裡是只有我想復仇,他可也深恨我當年險些讓他隕落。」

  那場大戰很慘烈。

  東霜寒實力高強,但她是被埋伏的一方,陷於天羅地網之中,再驚才絕豔,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到最後,她與滄州的所有邪魔同歸於盡。

  「其實死了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解脫。」情女說。

  甚至高興地笑起來。

  笑得風情萬種,嫵媚動人。

  很快,這個笑容在她臉上徹底定格。

  「但是,合歡宗的詛咒之力沒有化解,我不甘心就這麼魂飛魄散。」

  「……」衡玉和舞媚沉默。

  於是院子裡的氣氛瞬間凝滯下來,安靜到風吹菩提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入耳。

  過了好一會兒,衡玉開口,打破這片沉默:「所以有了這個秘境?所以祖師將自己執念最深的情魄剝離下來,讓前輩你代替她守著秘境,為的是能給合歡宗門人留下傳承,為的是讓情魄在這裡……」

  衡玉聲音又緩下來,她艱澀開口,說完最後的話:「繼續思索詛咒之力的破解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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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這背後的含義太過悲壯了。

  明明已經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與厭倦,明明已經幾近身隕,但還是要強行留下一魄,不允許自己就這麼魂飛魄散。

  她比任何人都不想延續生命,又比任何人都迫切地要活下來。

  就這麼矛盾而寂寞地,在秘境裡等待萬載,才終於等到他們的到來。

  無盡的壽命放在情女身上,並非一種幸運。

  情女聽到衡玉的問題後,扯了扯唇角,原本是想盡力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來,但她現在真的太疲倦了,於是扯了又扯,嘴角勉強上揚後,臉部表情僵硬得很。

  這麼好看的臉,卻笑得像是在哭一般。

  「情女前輩,去歇會兒吧。」衡玉用一種寬慰,同樣也強硬得讓人不能拒絕的語氣開口。

  情女現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情女輕嘆了下:「你這小姑娘倒是不怕我。」

  區區結丹初期,在她眼裡真不算什麼,隨手就能鎮壓住。

  但現在的語氣居然這般不客氣。

  很快,情女又笑起來。這回她眼裡的溫度逐漸回暖,笑容也不再勉強:「我先回院子裡歇會兒,你們可以在這周邊逛逛,等我睡醒再和你們說其他事情。」情女抬手挽了挽鬢角碎髮,「畢竟,還得教會你們怎麼解除詛咒。」

  衡玉微愣。

  品出情女話中的含義後,衡玉輕輕勾唇微笑起來。

  -

  情女走進她的廂房裡休息。

  院子裡只剩下衡玉三人——不對,還有躺在菩提樹下依舊陷入昏迷狀態的俞夏。

  「那些過往……」舞媚捧著茶杯,笑容有幾分勉強和苦澀,「只是旁聽著,便覺得跌宕起伏又驚心難耐。」

  是的。

  只是旁聽,他們就忍不住心疼起故事的主人公。

  更何況是親歷這些事情的東霜寒。

  那些過往,該怪誰呢。

  虛樂,東霜寒,于文深……誰好像都有些錯,可是每個人好像都很悲哀。

  於是這番故事便更讓人覺得心中悵惘了。

  慢慢喝了兩口茶水平復心情,舞媚放下手中的茶杯,先是瞥了眼那安安靜靜躺倒在菩提樹下的俞夏,神情晦澀片刻,又慢悠悠轉向衡玉和了悟。

  她給衡玉傳音:「你怎麼想?」

  衡玉輕笑了下:「你覺得我會重蹈覆轍?」

  「也不是吧。」舞媚眯起眼,看著院子外那明媚的春光,感覺到心頭那股淤堵的郁氣慢慢得到宣洩,「你和東霜寒祖師的經歷哪裡有相似的地方了?我就是覺得,你和佛子挺配的,要知道當時祖師還想讓我去勾搭佛子,我為了維護我們兩個脆弱的同門情,愣是沒敢出手。」

  這番隱情,衡玉並不知道。

  但回過味後,衡玉覺得有些好笑:「難道不是因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勾引不動了悟嗎?」

  舞媚咬唇,嗔衡玉一眼,神情嫵媚得能叫人的骨頭都酥掉:「這麼自信?」

  「這是自然。」

  舞媚繼續傳音:「罷了,不和你閒聊了,我得出去散會兒步放鬆放鬆心情。」

  從椅子上起身,舞媚走到那躺在樹根旁的俞夏面前,解下外袍蓋在他身上,起身時從地上撿了個菩提果,隨手拋了兩下,步伐逐漸恢復輕快。

  院子裡又少了一人。

  衡玉垂下眼,看著她和了悟依舊緊扣著的手,輕笑了下,舉起手,把他的手背貼在自己頰側。

  「好像又睏了。」她低聲道。

  手背上傳來細膩的觸感,了悟溫和道:「那睡會兒吧。」

  衡玉趴到石桌上,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她閒著無事,側過頭看向了悟,視線從他的眉峰往下滑,一寸寸打量他,像是要把他的容貌深深鐫刻在心底一般。

  「一起趴下來吧。」衡玉輕聲道,「你不睏嗎?」

  了悟沒回答,只是學著她的動作趴在石桌上,頭枕著胳膊:「破解詛咒的方式可能會很困難。」

  「嗯。」

  「貧僧瞧著,情女前輩更屬意你破解詛咒。」

  「是啊。」

  了悟笑了下:「這個詛咒和邪魔扯上關係,貧僧回到無定宗後會和掌門詳細稟告此事,無定宗會給予合歡宗一定的援助。」

  衡玉抿唇笑了下。

  她的眼睛被陽光晃了下,覺得有些刺眼,就慢慢眯起眼睛:「無定宗有援助的話,無定宗佛子會來合歡宗嗎?」

  了悟微愣,慢慢品出她話中的含義後,他的心跳突然劇烈起來。

  但了悟還是搖頭:「不會。」

  他不能阻礙她追求她的大道。

  但破解詛咒一事必然困難重重,他希望自己能幫到她。

  即使,只是以無定宗的名義伸出援手。

  衡玉瞥他一眼:「了緣這麼忙?我看他平常挺閒的吧,過來合歡宗待一段時間不是很好?他修的歡喜佛多適合來合歡宗遊玩一圈啊。」

  原來是在問了緣嗎。了悟無奈一笑,改了口:「……他應該是有空的。」

  衡玉沉沉看著他。

  原是想說些什麼,但很快,她又嚥下到嘴邊的話語。

  -

  情女睡醒,換了身素色的長裙走出廂房,一眼就看到趴在石桌上的衡玉和了悟兩人。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瞧見兩人緊扣在一起的手。

  她稍稍走近了些,一直在注視著衡玉的了悟抬眼,直起身體向她頷首示意。

  情女壓低聲音問:「怎麼不進房裡面睡?我院子裡還有多餘的房間。」

  了悟輕聲道:「無妨的,她想曬曬太陽。」

  兩人的聲音並不大,但衡玉本來也睡得不是很沉,慢慢睜開眼睛。

  她直起身體:「情女前輩休息好了?」

  「我不過是一縷魂魄,剛剛進房間休息也只是去平復心情罷了。」情女坦然道,她坐到衡玉對面,「我這邊的事情差不多都說完了,現在可以聊聊你為何會知道詛咒之力的事情嗎?」

  「這件事情,可能不會讓前輩很高興。」衡玉輕聲道。

  情女眉梢微挑:「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言外之意,不用擔心我的心態問題。

  衡玉輕笑了下,開口道:「宗門裡有高層墮為邪魔。」

  只是這麼一句話,情女周身氣質瞬間冷冽下來。

  她緩緩勾起唇角,笑容裡帶著冷肅的殺意:「合歡宗門人與邪魔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高層居然墮為邪魔,還真是……恥辱得很啊。看來是仇恨隔得太久,讓他們都忘掉了當年險些滅門的陰影。」

  衡玉就知道會是這樣。

  別的事情,也許情女不會這麼激動。但她門下弟子墮為邪魔,這對情女的刺激肯定很大。

  衡玉沒出聲勸慰什麼,默默垂下眼把玩了悟修剪得圓潤平滑的指甲。

  兩人的手都放在石桌下,情女看不到她在做些什麼,但情女大概猜到了。

  那滿腔的憤怒和殺意徹底凝滯,情女有些許哭笑不得:「談正事的時候能認真些嗎。」

  衡玉無辜一笑。

  倒是了悟有些難為情,默默別開了眼。

  衡玉瞥見他泛紅的耳垂,才將他的手放開,正色繼續剛剛的話題:「既然前輩的情緒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那我就繼續說了。那位高層接連陷害了不少合歡宗弟子,但他手段高超,一直沒有被發現。我閉關修煉時也被他出手針對,當場走火入魔。就是那一次,讓我察覺到宗門裡有高層存在問題。」

  「直到後來參加法會,那人第二次出手害我,把潛藏在我身體裡的邪魔之力催生爆發出來。邪魔之力和詛咒之力混雜在一起,我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好在了悟救下我……」關於這段,衡玉含糊了過去。

  情女隱約意識到了些什麼,意味深長地掃他們二人一眼。

  但想了想,他們在幻境裡比真實的夫妻都要恩愛,這種程度好像也不算什麼……了吧。

  走神片刻,情女托腮,耐心聽完衡玉的敘述。

  「現在那個邪魔找出來了嗎?」情女問起自己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衡玉想了想,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曉。

  但衡玉覺得,應該是沒找出來。找出來的話,她師父應該會告知於她。

  「合歡宗高層都是做什麼吃的。」情女頓時不滿起來。

  衡玉假裝沒聽到。

  畢竟負責找邪魔的,就是她師父。

  情女壓下心中不滿,也沒多說什麼。

  她已經是一縷殘魂了,後世門人自有他們的路要走,她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解除宗門的詛咒。

  然後,她就能真正魂歸世間,與這個世界永遠道別。

  情女伸出手扣住衡玉的手腕,靈力在衡玉的經脈間遊走:「你體內已經沒有邪魔之力了,是都已經被淨化掉了嗎?」

  見衡玉點頭,情女就要移開手。指尖擦過一個衡玉手腕間圓潤的凸起,被輕輕磕了一下,情女疑惑道:「你手腕上纏著的東西是什麼?」

  自然是那串黑色佛珠。

  看清那串佛珠後,情女眼裡有些許晦澀。

  她忍不住瞧了悟一眼——這種不動聲色的溫柔,太容易打動人了,她真的奇怪小姑娘怎麼只是淺淺地動了會兒心。

  可惜衡玉不願意把自己的故事告訴情女,情女在心底思索片刻,始終沒辦法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

  情女無奈搖頭,暫時壓下自己的好奇心。

  沒過多久,舞媚從外面散心回來,俞夏也慢悠悠轉醒。

  清醒之後記憶回籠,知道自己當時被控制著做了些什麼,俞夏整個人臉色都變了,渾身冰涼發抖。

  勉強平復下自己的心情後,俞夏認真向情女道歉:「晚輩實不知神格會有這樣的隱患……」

  「無礙。」情女擺手,「怕是連你門中長輩都察覺不出神格裡面的危險,不知者無罪。而且若不是你帶著他們前來,我這秘境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現世。」

  又點指椅子示意俞夏坐好。

  等院子再次恢復靜謐,情女正色道:「我們來談論正題吧,有關秘境的傳承。」

  傳承!

  聽到這兩個字,即使是衡玉也露出期待。

  這可是一位曾經威震滄瀾大陸上千年的化神後期修士的傳承,這個世界上未必能再找到第二份。

  情女說:「其實我這秘境裡的傳承,正好可以分成四份。」

  「一份是我對劍道的理解感悟,和我年輕時搜羅到的相應功法。」說到這裡,情女看向俞夏。

  她當年棄修劍道時才剛突破元嬰期不久,這份傳承其實也是四份傳承中價值最低的。

  但俞夏還是很驚喜,他不小心攜帶邪魔之氣進入秘境,秘境之主不怪罪就已經很好了,能有所收獲絕對是意外之喜。

  「多謝前輩。」俞夏起身行禮。

  第二份傳承,是那堆擺滿書架的佛經。

  「通閱完這些佛經,應該有助於你精進佛法。」情女對了悟說,「後山那有一座溫泉,溫泉水是由萬年菩提心融化而成,也贈予你吧,那有助你衝擊元嬰期。這就是你為我解惑的謝禮。」

  了悟雙手合十行禮,眉目平和。

  他大概猜到了,這些佛經和那萬年菩提心,應該都是東霜寒對虛樂佛子最情深時網羅來的。

  第三份傳承是東霜寒對雙修道和媚術的理解感悟。這自然全部都歸舞媚所有。

  最後情女才看向衡玉:「秘境中最重要的傳承我想留給你,但這份傳承會拿得很燙手。」

  彼此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很多事情不用點明就已經彼此清楚。

  衡玉掐訣行禮道:「晚輩身為合歡宗少主,被宗門悉心栽培,享受著宗門的供奉,如今宗門有需要自然會盡力而為。只是不知道晚輩要做些什麼,才能夠解除掉那加諸宗門傳承裡的詛咒?」

  情女輕笑:「這麼急著就許諾了?你可以先聽聽好處的。」

  衡玉莞爾:「其實現在聽也不遲。」

  情女被她逗笑:「除了雙修道外,我對時間法則也頗有瞭解。後來我在外游歷時,意外得到一種陣法,不過當時我已是化神後期,它就沒派上用場。」

  她原本想把陣法留給自己的弟子,但她還沒趕回合歡宗就隕落了,這個陣法就留在了秘境裡。

  「……時間加速陣法?」衡玉猜測道。

  她修習陣法,自然知道時間加速陣法是什麼。

  這種陣法幾乎只存在於傳說中,沒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情女點頭:「待在陣法裡,陣法的流速和外界的流速相差十倍。」

  衡玉:「陣法能夠維持多長時間。」

  「說不準。」

  衡玉有些失望,如果只能維持上一兩個月,它的價值就要小上很多了。

  「我估計了下,大概能維持六年。」

  衡玉眼睛亮了起來。

  這就相當於,她在陣法裡修煉六年,就抵得過在外界苦苦修煉六十年。

  驚喜稍稍壓下去後,衡玉想起另一件事。

  她側頭看向坐在她身邊的了悟。

  ……六年過後,她的內門任務時限就要過去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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