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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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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雲芨】天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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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4 13:4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章 一家人談什麼錢

  三夫人一整夜都沒怎麼睡。

  一想到自己看到的數目,就恨得咬被角。

  偏偏身邊的三老爺睡得呼呼的,一點也沒把她的話放心上的樣子,惹得她又氣又惱,忍不住伸進被子擰了幾把。

  睡夢中的三老爺,還以為被蚊蟲咬了,伸過來隨意揮了幾下,「啪」一下把她的手打掉,然後翻個身繼續睡。

  三夫人不敢置信,想發火把他鬧起來,可想到就睡在廂房裡的小女兒,忍了忍,先吞下了。

  睡前,聽她說了五萬兩,三老爺想了半天:「你不是看錯了吧?咱家是總共有這麼多錢吧?撐著這麼大一個家不容易,一時拿不出現銀也是有的。」

  三夫人冷笑不止:「你當我是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別人想糊弄就糊弄?我親眼瞧見了二嫂的賬冊!五萬兩不是小數目,二嫂從去年開始,便陸陸續續清點產業。我覺著不對,前幾日好不容易找著機會,翻了下她的私賬,才知道賬面上有這麼多錢!這只是給二丫頭的壓箱銀,他們可還有兩個兒子呢,你說私下還有多少?」

  說起這事,還得感謝大丫頭。她先前撞柱,把家裡鬧得兵荒馬亂,二夫人一時沒留心,將賬冊落在了理事廳裡,才叫她看到了。

  這幾日來,三夫人只要一想到帳冊上的字,心裡就跟滾油似的。

  池老太爺去後沒分家,三房手裡只有成親時長輩給的幾處產業,一年到頭能看到的錢不過千把兩。誰能想到,二房手裡有這麼多錢!

  她給女兒的壓箱銀就有五萬兩,那自個兒手裡留著的呢?將來自己的女兒出嫁,又能有多少嫁妝?

  「你想想,老太爺先前當了十幾年的主政官,便是再清廉,手裡能沒錢?還有大哥,當年輾轉外任,往家裡送過多少東西?他們過世後,這些咱們看到過嗎?」

  三老爺答不上來。

  可叫他去跟兄嫂鬧,他又做不出,三夫人再說,就胡亂把事情一推,說道:「咱們手裡無憑無據,難道我要找兄長質問?等阿嫣出閣,他們不給錢再說吧!」

  三夫人氣得夠嗆。

  阿嫣十三歲,都還沒開始找婆家,等出閣不得三四年過去了,他一句話就給拖了三四年!

  男人可真是沒心肝,自己怕心煩,連老婆孩子受委屈都不管!

  三夫人心裡窩火,早上三老爺起來去衙門,她都沒搭理。

  直到小女兒過來鬧,她才強打精神,起身梳洗。

  四小姐池姍才七歲,正是愛玩的時候,才吃過早飯,就鬧著要去園子玩耍。

  這宅子是池老太爺當年進京置下的,屋舍寬敞不說,還帶了個小園子。京城地價貴,這樣的宅子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三夫人心裡七想八想,又琢磨老太爺留下多少家當去了。

  正在神遊,耳邊忽然傳來池姍的清稚的叫聲:「大姐!」

  三夫人抬頭,順著她手指看去。

  但見池塘小亭內,池韞靜靜坐著,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魚。

  聽得聲音,她也抬頭往這邊看來,見是三夫人,起身施了一禮。

  三夫人只得露出笑容,帶著池姍走過去。心裡暗暗嘀咕,這丫頭,禮節大有進步啊!跟原來兩個人似的。

  想到這裡,她心裡一咯噔。

  照理說,短時間內一個人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難道……她一開始就是故意的?裝成那個樣子,讓二房輕視她,然後關鍵時刻捅上一刀。

  不能吧?十六歲的小姑娘,能有這樣的心計?

  話說回來,她那天說的話,可不像沒見識的小姑娘。

  說起來,那位凌雲真人,誰都說是個真正的高人。這丫頭跟了她九年,養成這樣也不奇怪啊!

  三夫人腦子裡亂糟糟的,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被桌上的小食吸引了注意力。

  白瓷小碟內,盛著細致的糕點,一朵朵如同盛開的芍藥,不但好看,還透著香甜的氣息。

  池姍畢竟年紀小,瞧見甜食就挪不開眼了。

  池韞微微一笑,示意身邊的丫鬟取了一塊給她。

  「謝謝大姐。」池姍歡喜地道謝。

  見她對自己女兒和氣,三夫人也跟著放鬆下來。

  「這點心倒是從未見過,阿韞從哪裡買來的?」

  池韞含笑道:「是我叫人做的,南邊的小食,想必三嬸娘未曾見過。」

  三夫人驚訝:「你還會做這個?」

  池韞「唔」了一聲:「只是見人做過。」

  三夫人贊嘆:「南邊的小食果然精巧。說起來,我們家祖籍也是南邊的,搬來多年,倒是忘了風俗。」

  池韞笑而不語。

  三夫人心裡裝著事,見她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不免有幾分疑惑。略一斟酌,問道:「阿韞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池韞揚了揚眉,笑問:「三嬸娘在說什麼?」

  三夫人昨天親眼所見,實在不相信她是無意為之。便道:「咱們與俞家的親事退了。」

  池韞「哦」了一聲。

  三夫人不死心:「你知道會這樣?」

  池韞奇怪地看著她:「信物是阿韞親手交還的,這親事當然退了。」

  三夫人忙道:「是阿妤那邊,俞家沒有議親的意思了。」

  池韞還是「哦」了一聲,點點頭。

  「現在三嬸娘說了,我知道了。」

  三夫人摸不透她什麼態度,既不驚訝,也無欣喜,好像不相干似的。

  難道昨天她是無意的?不可能,要是真是這樣,為什麼再三追問二夫人,讓她說出決無反悔這種話?

  「你二嬸娘現在很生氣,二房昨天鬧得厲害。」

  池韞點點頭:「能夠理解。」

  「你就不擔心?」

  池韞不解:「我應該擔心什麼?」

  三夫人想了一晚上的話,脫口而出:「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可全都在二房呢,這都是準備給你的嫁妝,你就不想拿回去?」

  池韞終於露出驚訝的神情。

  三夫人心裡一陣舒暢。

  叫你裝!現在忍不住了吧?

  不料,池韞說道:「都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阿韞還未出嫁,這嫁妝自然由長輩掌管。再說,錢不錢有什麼重要的,一家子平安喜樂才是好。」

  「……」

  三夫人嚥下一口血。

  這死丫頭,說的什麼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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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一章 家和萬事興

  鬼話還不止一句。

  三夫人木著臉,聽池韞語重心長、慢悠悠地說著。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都是一家人,血濃於水,骨肉難分,便是上下牙都有磕碰的時候,哪能記仇呢?先前阿韞與二叔二嬸有些齟齬,不過已經說開了,也就沒事了。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那些東西交給二叔打理也是應當。再說,阿韞年紀尚小,不如二叔穩當……」

  池韞看了眼杯子,絮兒立刻續上茶水。

  她喝了一口,繼續道:「二叔二嬸也是疼我,那些產業,叫我一個沒出閨的姑娘親自掌著,總歸叫人不放心,若是叫人欺瞞了去可怎麼好?有他們幫忙,我不用費心,不是省事多了嗎?」

  三夫人在心裡呵呵兩聲。

  她可真是會勸自己,也不知道先前跟二房鬧死鬧活的人是誰。

  這死一遍還能換個腦子?

  池韞話音一轉,關切地道:「阿韞知道,三嬸娘也是疼我,不過這種話,以後還是不要輕易說出口,不然,叫別人聽了,誤以為三嬸娘在挑撥,那就不好了。」

  「……」

  三夫人動了動嘴唇,沒說出話來。

  池韞抿嘴一笑,繼續道:「三嬸娘那麼說,好似二叔二嬸會貪我嫁妝似的。旁人聽風就是雨,少不得流言四起。到時候一問兩問,問到三嬸娘這裡,您豈不是裡外不是人?再說,咱家能有多少錢呀!為著那麼點東西爭來爭去,不是叫別人看了笑話嗎?」

  聽到這裡,三夫人心思一動。

  這丫頭,莫非以為東西不多,才不想冒險?

  她往旁邊瞅了瞅,丫鬟正帶著池姍在九曲橋上玩耍,周圍也沒有旁的人。

  便壓低聲音:「阿韞,你知道你二嬸給阿妤準備的嫁妝有多少嗎?」停頓了一下,加重音調,「五萬兩!這還只是壓箱銀,再加上打家具,做衣裳……呵呵,就你二叔那個閒職小官,哪裡掙來的五萬兩?還不是老太爺和你父親留下的。老太爺暫不去說,你父親向來精通經營之道,多年外任,不知道往家裡捎了多少銀子,這五萬兩怕有大半是你父親掙回來的。」

  池韞眨了下眼,重復:「五萬兩?」

  看她驚訝的樣子,三夫人終於慢慢吐出胸口堵著的氣。

  嚇住了吧?跟著凌雲真人四處雲游,雖說不愁吃穿,但修行之人,肯定不會鋪張浪費,幾兩銀子就能過一整個月,聽到五萬兩還不嚇呆?

  池韞又眨了下眼,終於道:「三嬸娘莫不是在逗我吧?咱家能有五萬兩的現銀?」

  「當然是真的!」三夫人神情嚴肅,「你二嬸為了阿妤的嫁妝,已經忙了一年多了。至於你以後出嫁,還不知道能不能有五千兩。」

  按京中慣例,官家小姐出嫁,有五千兩就算體面了。

  要不怎麼三夫人想著那五萬兩,心裡就跟螞蟻爬來爬去似的,坐都坐不住。

  池韞卻只是笑笑,仍舊慢悠悠道:「三嬸娘,凡事都要講證據,你說五萬兩就五萬兩?咱家怎麼看都不像有五萬兩的樣子啊!」

  三夫人剛要張口,馬上被她堵了回去:「這話您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到時候還得說您誣陷兄嫂。家裡有這麼多錢,那得花在哪兒?算了吧,別再提了,家和萬事興嘛!」

  說著,她嘆了口氣,起身喚道:「絮兒,我們回了。」

  「是,大小姐。」

  三夫人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她扶著絮兒走遠了。

  好半天,三夫人才「哈」一聲,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說了半天,她倒數落上我了!這哪裡是侄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婆母呢!」

  三老爺那裡說不通,池韞這邊又不信,三夫人憋了一肚子氣。

  吃過午飯,歇晌的時候,在床上翻來覆去。

  當了十幾年的妯娌,她很清楚老二那一家是什麼人。

  到自己女兒出嫁,公中能出五千兩就不錯了。

  要是以前,這個數她也滿意了,可自從知道池妤的嫁妝有五萬兩,三夫人怎麼想怎麼恨。

  魏家小門小戶,當年二夫人進門,就一點薄薄的嫁妝。

  池妤的壓箱銀,只能是老太爺和大老爺攢出來的。

  這錢三房都有份,憑什麼叫二房得了去?還讓二丫頭帶去婆家!

  可是,光她一個人恨,有什麼用呢?

  已經好幾天休息不好了,她終究不抵睡意,迷糊了過去。

  心裡有事,睡也不安穩,三夫人的夢中,各種場景話語來來去去。

  一時是賬冊上的字,一時是二夫人和池妤,最後是池韞坐在亭子裡跟她說話。

  「三嬸娘,凡事都要講證據,你說五萬兩就五萬兩?」

  「家裡有這麼多錢,那得花在哪兒?」

  「這話您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到時候還得說您誣陷兄嫂。」

  三夫人一個激靈,突然驚醒過來:「哎呦,我的娘!」

  「夫人!」丫鬟急急忙忙走過來。

  「別吵別吵!」三夫人不耐煩地拿扇子拍了拍,自言自語,「說的對呀!既然有這麼多錢,肯定有花的地方。沒有證據,誰來都不會信。」

  「夫人?」

  三夫人回過神來,揮著扇子使喚:「到前頭找駱七,叫他來見我。」

  ……

  看到廚房送來的湯羹,絮兒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們膽子也太大了,把燕窩換成銀耳,以為我們認不出來嗎?」

  送湯羹來的僕婦笑道:「絮兒姑娘說哪裡話?我們怎麼敢做這種事?今天本來就是銀耳羹。二夫人說,家中開支太大,得省著花。」

  「再省也不能省小姐啊!難道一碗燕窩也吃不起?」

  「還真是吃不起。」僕婦笑眯眯的,說出的話卻不客氣,「大小姐跟俞家退了親,二夫人忙著去給俞家賠罪呢。這賠罪可不得送禮嗎?」

  絮兒信了才有鬼,俞家巴不得退這個親,需要二夫人賠什麼罪?

  她還想再說,卻被人叫住了。

  「絮兒!」一個全身素淨、嬌小柔弱的婦人不知何時到了廊下。

  「夫人!」絮兒滿心委屈。

  大夫人丁氏淡淡笑了笑,對那僕婦道:「知道了,你去吧。」

  僕婦施禮退下。

  丁氏柔聲對絮兒道:「日後自己做,等會兒你到我那裡拿燕窩。」

  「是……」

  看著丁氏回身進屋,池韞關上窗門,若有所思。

  這位大夫人到底是什麼路數,明明會武功,為什麼躲在內宅裡被人轄制?

  她本想退了婚事就走,如今心裡埋下這個疑團,倒是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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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二章 銀子花在哪了

  太陽正好,池韞喚來三個丫頭,讓她們搬出書來曬一曬。

  大老爺走後,幾箱子書沒人打理,若是返潮生蟲,不免可惜。

  絮兒晾好了書,回到屋裡,卻見池韞正在書桌旁寫字。

  她坐姿極正,提筆垂目,彷彿先生在教學一般標準,只是寫得極慢。

  絮兒探頭看了一眼,低呼一聲,真心贊嘆:「大小姐的字真好看。」

  池韞看了她一眼,問:「念過書?」

  絮兒不好意思地回道:「只認得幾個字,以前夫人管賬的時候,幫著記一記。」

  池韞點點頭,不再說話,低頭繼續寫。

  這具身體習過武,卻沒怎麼寫過字,落筆不免有幾分滯澀。

  不過沒關係,她身體康健,只要持續練習,很快就能恢復。

  寫了約摸半個時辰,她終於停下來,籲了口氣,慢慢揉著手腕。

  絮兒知趣地端上茶來:「大小姐歇一歇。」

  池韞「嗯」了一聲,起身走到窗邊。

  廊下,有個嬤嬤正跟丁氏說著話,一臉氣憤。

  丁氏卻神情淡然,好言安慰了幾句。

  待兩人進了屋,池韞無聲笑了一下。

  她原以為,與二房翻了臉,日子會不好過。

  沒想到,這個原以為膽小怕事的繼母,竟擋在了她前面。

  熙和院是受到了為難,但她卻沒有感受到。因為種種怠慢,在丁氏那裡得到了補足。

  仔細想想,自從池大小姐回來,這位大夫人也算善盡繼母之責,除了沒有幫她出頭爭婚事,日常生活上的照應,並無輕慢。

  池韞心念一動:「絮兒。」

  「奴婢在。」

  「夫人娘家是哪裡的?」

  絮兒回道:「就在京城啊!舅老爺早年中過舉,後來游學的時候遇到山賊,傷了腿,便在華亭橋那邊開了間筆墨鋪子。」

  「哦。」池韞若有所思。

  京城土著,小康人家。

  現在的池家,娶這樣的不奇怪。可大老爺是池家三兄弟裡最出息的,那會兒都快升上四品了吧?算是高官了,完全可以娶一個家世更好的。

  這其中有什麼考量,池韞身為女兒,不好細問。何況絮兒年紀尚小,恐怕也不清楚內情。

  池韞話音一轉:「我久未歸家,對京城的事極其陌生,你來說說,可有什麼新鮮事?比如……新帝?」

  ……

  池二老爺心情煩悶。

  以為跟俞家的婚事鐵板釘釘,早在幾個月前他就把牛皮吹出去了。

  結果出了這等變故,惹得他被同僚好一陣嘲笑。

  二老爺一向自視甚高。雖然自身品階不高,但池老太爺當年風光無限,他也曾經被人喚過相府公子。

  如今這般,簡直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下了衙,他也不想回家。

  婚事落空的池妤整日摔摔打打,二夫人則拉長個臉,說話帶刀子似的。

  他在衙門已經夠憋屈了,回家還得看妻女的臉色。

  親隨驅了車過來。

  二老爺心中一動,說道:「去醉太平。」

  親隨遲疑一瞬,委婉地道:「老爺,夫人讓您早點回家!」

  二老爺不以為然:「早點回家幹什麼?又聽她指桑罵槐嗎?男人在外面的事輪不到她管,去醉太平!」

  「是。」

  醉太平是一間酒樓。

  京城各大酒樓,各有知名之處。比如折桂樓最出名的是菜色,永樂樓舞樂最佳,醉太平則以景聞名。

  二老爺進入醉太平時,一個幫閒模樣的男人跟了進去。

  這男人就是三夫人使喚來的駱七。

  京城這樣的地界,匯集天下精英,各大酒樓為了吸引客人,各出手段。

  比如醉太平,它並不是尋常酒樓的樣式,而是一座修建得十分雅緻的園子。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如同一座小型的宮院。

  其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駱七幫閒打扮,酒保小二們都以為他是哪個老爺帶來的,任他穿庭過院。

  「嘿,在醉太平隨意玩上一晚,怕得要幾十兩銀,二老爺可真是有錢!」

  駱七一邊嘀咕,一邊尋找二老爺的行蹤。

  二老爺並沒有在前頭尋歡作樂,而是連穿數個庭院,進了後園。

  駱七也想跟進去,卻被攔住了。

  他好說歹說,對方都不肯放人。

  只道:「便是你家老爺進了這裡,也得親自出來領人。」

  駱七沒法子,只能在附近轉悠,等二老爺出來。

  這一等兩等,竟讓他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

  二老爺沒過多久,便獨自出來了。

  駱七愣了下,才進去這麼一會兒,菜都沒上齊吧?

  還有,他身邊的親隨呢?

  駱七直覺有問題,看著二老爺從側門出去,悄悄跟了過去。

  此處已經不設宴席,只有寥寥幾個賞景的客人。

  駱七跟著二老爺一路疾走,直到吹彈的聲音傳來,才明白過來。

  這是伎子們居住的地方。

  二老爺進了其中一幢樓。

  ……

  「什麼?!」三夫人差點把手裡的扇子給折了。

  駱七躬身站在她面前,語氣肯定:「小的沒看錯,二老爺在那樓裡歇了半夜,直到醉太平要關門了才出來。」

  他伸出手:「您看,小的在草叢裡躲了半宿,手上全是蚊子叮出來的。」

  三夫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揮手讓他遮起來。

  先前被池韞的話提醒,她就想,老二家藏著那麼多銀子,能忍住不花嗎?私底下肯定悄悄地花!

  她猜過買田地,收古董字畫,就沒料到二老爺會藏嬌!

  想到二夫人的脾氣,三夫人眉飛色舞。

  「二哥瞧著老實,沒想到私底下幹這樣的事。二嫂知道還不氣死?」

  在屋裡轉了兩圈,她吩咐:「你繼續跟,弄清楚那樓裡的是誰,還有二老爺幾日去一次,一次待多久。」

  「是。」

  三夫人心情舒暢,吩咐貼身侍婢:「拿二兩銀子給駱七,在外頭難免花費。」想了想,又說,「醉太平不是一般的地界,拿五兩來吧。」

  駱七喜不自勝,連聲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盡心辦事。」

  ……

  另一邊,池韞也是一臉驚愕。

  「你說什麼?陛下登基前是……是宜安王?」

  絮兒被她嚇了一跳,茫然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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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三章 不快活

  絮兒說道:「三年前,先太子外出求學的時候,遭了海盜。先帝聽說這個消息,身子就不好了。沒過多久,宜安王過繼到先帝名下……」

  池韞閉了閉眼。

  醒來聽說已經是天祐三年,她還以為,太子登基為帝了。

  心想,雖然賠上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好歹死得其所。

  沒想到,新帝竟是宜安王。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無涯海閣呢?」她問,「後來怎麼樣了?」

  「無涯海閣?」絮兒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哦,是太子求學的書院吧?就是那裡遭了海盜,聽說都燒沒了。」

  「可有剩下什麼人?」

  絮兒茫然搖頭:「奴婢不知。」

  她一個丫鬟,哪裡知道那麼多事。會知道無涯海閣遭了海盜,也是先太子的緣故。

  池韞繼續問:「那……無涯海閣的山長,玉衡先生呢?」

  「哦,這個奴婢知道!」絮兒急忙答道,「玉衡先生遇難於同一日,這幾年的祭日,有好多讀書人會去五松園祭拜。」

  果然,好事會出錯,壞事卻從來不會。

  她是親眼看著祖父中箭的,自己落海時,火已經燒了起來。

  原以為,太子登基了,祖父也算死得其所。

  沒想到,走向的是最壞的結果。

  祖父死了,太子死了,她……也死了。

  書院付之一炬,祖父的心血就此燒為灰燼。

  什麼海盜,都是陰謀!

  「大小姐?」

  池韞回過神,倦倦道:「你去翻一翻書,別曬壞了。」

  「是。」

  ……

  沒過幾天,駱七又來稟報。

  「夫人,小的找到人打聽了。有個閒漢,平日在醉太平幫閒為生,他說那樓裡住的是個舞伎,名叫小憐。二老爺每隔三五日便會去一趟醉太平,這幾日不知為何,幾乎日日都去。」

  三夫人笑眯眯:「這有什麼奇怪的,男人嘛,最怕煩心,與其回家看黃臉婆的臉色,不如沉醉溫柔鄉。誰叫最近二嫂心情不好,總是拉著個臉呢?」

  她揚了揚手裡的團扇:「還有什麼,你繼續說。」

  「是。二老爺定期去醉太平,已經有一兩年了。不過瞞得很好,那閒漢也只知道,小憐有個相好,出手很是闊綽……」

  「等等!」三夫人問,「出手闊綽,這是送了小憐什麼好東西?」

  駱七回道:「閒漢說,那小憐,衣裳只穿纖雲閣和錦繡坊的,胭脂只用點絳閣的,首飾不是老盛家就是龍鳳樓。聽人說,她屋裡鋪的地毯,都是波斯來的,金玉擺設,比大家小姐的閨房還要氣派。」

  三夫人咋舌:「二哥可真捨得。纖雲閣的衣裳,咱家一年到頭,也只做一回,都是出門才穿的。」

  她越想,嫉妒之火燃燒得越旺。

  纖雲閣和錦繡坊是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一件便要幾十兩。點絳閣的胭脂,也是獨一份的,自己上回買了一盒蜜膏,都不捨得用。老盛家和龍鳳樓的首飾,手藝最好,樣式最新……

  二老爺瘋了嗎?這樣供著一個伎子,一個月不得幾百上千兩?

  三房一年到頭才見到多少錢?虧得老三那個傻蛋,還想著不跟二哥計較!

  三夫人憤憤地拍著扇子。

  現在她很不快活,迫不及待要讓二夫人更不快活,好讓自己快活快活。

  「得想個法子啊……」她喃喃道。

  ……

  自從跟俞家的婚事告吹,二夫人已經許久沒出門了。

  別人都知道自家要跟俞家結親,忽然就退了,還怎麼見人?

  她都能想到,會聽到什麼閒言碎語。

  再加上,池妤的婚事也是真的難。

  要說她的阿妤,相貌算得上佳,禮儀也是請專人教的,家中亦是世代書香,怎麼婚事這麼不順?相中了哪家,託人探探口風,總是沒了下文。

  阿妤哪裡就配不上他們?

  二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姻緣沒到吧。」三夫人口中如此寬慰。

  心中卻呸了一聲。也不看看你相中的都是什麼人家,不是名門望族,就是朝中重臣,而且庶子還看不上,非得要嫡子。

  池二小姐人前裝得再好,一起玩的小姐妹總能看出點什麼吧?

  那般人家,眼睛哪個不厲害。

  三夫人瞅著二夫人,試探著開口:「二嫂,我這有點事,想找你討個主意。」

  二夫人懨懨的:「說吧。」

  「是這樣的。老三衙門裡,有個老主簿要退下來了。我們想活動活動,是不是能頂上去……」

  二夫人嘆了口氣:「三弟妹,家裡什麼狀況,你是知道的。老太爺當初是留下不少產業,可大部分都在老家,進項其實不多。咱們又不是不孝子孫,不好賣田賣地。三弟想往上走一走,我們做兄嫂的當然要幫忙,只是賬上能拿出來的錢實在不多……」

  「能有多少?」三夫人忙道,「我們夫妻攢了這些年,手頭也有一點,如果二嫂能補貼一些,或許就夠了。」

  二夫人沉吟:「三百兩?再擠一擠,五百兩好了。」

  見三夫人垂下腦袋,二夫人語重心長:「三弟妹,家裡實在騰不出錢。這五百兩,還是我們從私賬上省出來的。去年你們也說要跑官,拿過一回了,我們也沒多少餘錢。要不,這次就算了,我們攢個幾年,一次拿幾千出來,或許就成了。」

  三夫人擠出笑容:「二嫂這麼說也有理,只是這機會錯過實在可惜……」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看你二哥,這麼多年,不也沒升上去嗎?要是有錢,我們怎麼不活動活動呢?」

  三夫人口中應是,心裡已經破口大罵。

  老二升不上去,分明是自己做事馬虎,叫上頭抓了錯處。這說的什麼鬼話!

  不,說她說鬼話,那是侮辱大丫頭!

  三夫人深吸一口氣:「是,二嫂說的是。」

  ……

  兩天後,剛剛入夜,有人狂奔而來,敲響了池家的大門。

  「池二夫人!池二夫人!您家二老爺在醉太平被人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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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四章 打起來

  二夫人正在卸妝,聽到消息,差點把妝盒給打翻了。

  「什麼?怎麼會被人打了?人呢?」

  進來報信的婆子道:「回夫人,在醉太平,說是吃酒的時候起了爭執……」

  二夫人憤憤地一拍桌:「我說他這些天怎麼總不回家,說什麼衙門在清點,事情多回不來,敢情就是去吃酒!」

  包嬤嬤忙勸道:「夫人,這些事等老爺回來再說吧,趕緊把人接回來要緊。」

  又問:「老爺傷得怎麼樣?如今可好?」

  那婆子回道:「報信的人說,他來的時候還在打,不知道現下如何。」

  二夫人一聽,那得趕緊了,萬一打出好歹來可怎麼辦?

  可她一個婦道人家,打架這種事……

  「叫阿琰來?不行不行,他正在用功,何況這是大人的事。叫三弟,對!趕緊去叫三弟!」

  二夫人才吩咐,那邊三老爺夫婦已經急匆匆趕來了。

  「二嫂!」三夫人快步進屋,連氣都沒喘勻,「這怎麼回事?我們正要歇息,就聽說二哥出事了。」

  二夫人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他們夫妻這麼順眼過。

  她急忙道:「現在還不清楚,傳話的只說被人打了。既然三弟來了,就趕緊去看看吧,先把你二哥救回來。」

  「二嫂說的是,遲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三夫人順著她道,「二嫂你趕緊換衣裳,我們馬上去。」

  「對對對。」二夫人急忙忙換衣裳去了。

  三夫人瞧見散亂的妝奩,伸手拿過一盒妝粉。

  很尋常的瓷罐子,打開來一聞,鼻端縈繞著一股柔而不膩的淡香。伸指拈了拈,她嘴邊露出冷笑來。

  敢情這也是點絳閣出的,連外頭的罐子都給換了,防的是誰?

  二夫人出來時,三夫人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走走走,希望二哥沒事。」

  三人到了醉太平,駱七找來的人領著他們一路往側園去。

  眼看越走越偏,二夫人覺出不對來。

  「這是去哪?老爺不是在吃酒嗎?」

  那人道:「池二夫人您不知道,這裡也有酒吃的。」

  前面確實有幾幢亮著燈的小樓,裡頭傳來隱隱的絲竹之聲。

  可跟熱熱鬧鬧的前頭比起來,未免冷清。

  二夫人心中浮起不詳的預感。

  ……

  小樓裡,二老爺「哎呦」叫了起來。

  正俯身給他擦藥的美人,嚇得一縮手。

  「疼嗎?」

  當然疼!二老爺呲牙咧嘴,不過美人柔情款款,眼含熱淚,一副為他心疼的模樣,再疼也放柔了聲音。

  「還好,沒事。」

  美人再度俯身,一邊擦藥一邊抱怨:「真不知道哪裡來的莽漢,不過撞了一下便動手!還好沒傷到要緊地方。」

  二老爺道:「外地來的,不懂規矩。也不想想,京城這地界,到處都是達官貴人,他惹得起?還好遇著老爺我,不跟他計較。」

  美人柔柔一笑:「老爺是斯文君子,也只有您這麼寬宏大量。」

  二老爺被她一捧,頓時飄飄然。

  「這是當然。我家老太爺還在的時候,總叫我們兄弟謙和禮讓,這才叫相府門風。」

  又拉出池老太爺來,好一陣吹噓。

  要說今天,二老爺也是倒黴。

  才進醉太平,路上有人迎面而來,不過撞了一下,便揪著他不放。

  二老爺偷偷來這裡,自然不想聲張,只想賠錢了事。

  不料那人硬說他拿錢砸,瞧不起人。

  等醉太平的人過來,二老爺已經擦出了好幾道傷口。

  傷倒是不重,只是……

  「老爺,您這樣子,回家可怎麼說啊?」

  聽她這麼一說,二老爺也犯起了愁。

  說吃酒摔傷了?可他跟家裡說,近日在衙門清點祭器呢!

  不然,就說天太黑,不小心摔的。

  二老爺正在琢磨,就聽外頭傳來騷亂。

  親隨驚慌的聲音傳進來:「夫人?您怎麼來了?」

  二老爺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門就被人推開了。

  三夫人的聲音響起:「看,二哥在這!」

  二老爺轉過頭來,留著兩塊青紫的臉上滿是驚愕。

  「夫、夫人?」

  ……

  二老爺吃驚地看著屋外的人。

  二夫人吃驚地看著屋裡的人。

  三老爺吃驚地看看屋裡,又看看屋外。

  只有三夫人興奮地抓緊了手裡的扇子。

  她可真是個天才!

  找人尋釁跟二老爺吵架,然後奔回來報信。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把二夫人騙過來了。

  當場捉姦,二嫂這性子,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

  打起來,趕緊打起來!

  好一會兒,二夫人才踏進屋子。

  她先看了看二老爺所謂的傷,再看了看他跟前的美人,最後盯著桌上的酒菜。

  這裡果然有酒吃啊!

  「夫人!」二老爺反應過來,急忙將美人一推,起身向她解釋,「你怎麼來了?我、我就是跟人過來吃個酒……」

  「跟人?跟什麼人?」二夫人看向美人,冷冰冰道,「跟她嗎?」

  「當然不是!」二老爺矢口否認,「是個同僚,他早一步回去了。我……」

  「二哥!」三夫人打斷她的話,一臉氣憤,「你怎麼能這麼做?二嫂聽說你被人打了,急忙趕過來,多關心你啊!結果你就在這喝花酒?」

  「我沒有喝花酒!」二老爺現場編瞎話,指著自己的臉,「你們看,剛才有個瘋子,把我撞成這樣,就借小憐的地方上個藥……」

  「二哥你連她的名字都知道!」三夫人尖聲。

  二夫人一聽,可不是嗎?如果只是來上個藥,問什麼名字?再說,醉太平裡多的是跑堂,用得著來這上藥?這麼偏,路上就得走好遠!

  再看酒席,分明是待客用的。杯子擺了兩個,上面還有唇脂印!

  二夫人的怒氣急速積蓄中。

  成親二十年,家裡連個妾都沒有,她還以為池家家教好,自家老爺持身正,每每在別家夫人面前得意。

  不想,他是沒往家裡領,可在外頭藏著呢!

  「池老二!」二夫人尖叫一聲,撲了上去,「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我在家裡給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在外頭金屋藏嬌?」

  她一把扯住小憐的衣袖:「錦繡坊的衣裳,她一個伎子穿得起?是不是你送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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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五章 老實人

  二老爺哪裡敢承認,支支吾吾的。

  「你說哪裡話?怎麼可能,也想太多了……」

  那小憐一看不對勁,笑著說道:「這位夫人,奴雖是伎子,但掙的錢可不少。您到外頭打聽打聽,京城各大酒樓的歌姬舞伎,一晚上收的打賞有多少。幾件衣裳,我們還穿得起。」

  二夫人愣了下。伎子有多少收入,她一個官家夫人,還真不清楚。不過,偶爾也會聽說,那些勳貴富商,為之一擲千金的事。

  三夫人一聽,感覺不好,當即大聲叫起來:「你這身衣裳,我上回在錦繡坊看過,用的是剛出的金絲錦,最起碼要一百兩吧?還有你頭上的金釵,上面的寶石成色這麼好,沒有幾百兩拿得下?手上的鐲子,這樣的玉色……全身上下,一千兩打得住嗎?你總不會只有這身行頭?打賞再多,經得住你這樣花?」

  三夫人算盤打得啪啪響,就因為手頭銀錢不多,她平日看衣裳首飾,都是緊著花,算得清清楚楚。現下派上用場了吧?

  她這一提醒,二夫人像是找到了證據,揪著二老爺喊:「池老二,你還敢說不是!你上回說應酬要錢,非得拿走那幾個莊子,是不是就花在她身上了?」

  「夫人、夫人……」二老爺連連求饒,「沒有,真沒有……」

  「沒有?你敢拿賬冊出來嗎?」

  被三夫人點醒,二夫人轉頭四顧,越看越是冷笑不止:「謔,我還真不知道,這當伎子的,過得比王公貴族還體面。瞧瞧這一屋子的古玩擺設,比我們強多了。」

  忽然,她看到一件東西,眼睛大睜,指著那物:「那不是我私庫裡的嗎?你什麼時候偷出來的?」

  再看,又發現了幾件眼熟之物,二夫人歇斯底裡起來:「池老二,你偷我的東西養伎子!我跟你沒完!來人,來人!把這賤人身上的東西扒下來!」

  池家下僕衝進來,接著,醉太平的人也衝進來,拉扯的拉扯,打架的打架,鬧哄哄的,還引來了其他客人。

  三夫人興奮得拽著扇子直敲大腿。

  居然有這麼一齣,真是料想不到!

  原以為,讓二夫人發現二老爺養伎子,就能看場好戲。

  哪想到,二老爺比她以為的還要荒唐。

  偷自家夫人的私庫養伎子,真虧他做得出來!

  等下,這樣說的話……

  「二哥,二嫂,別打了……」三老爺手足無措,蠢蠢欲動想上去拉人。

  可他被三夫人扯住了。

  「夫人?」三老爺莫名其妙。

  三夫人斜睨著他:「池老三,這個時候,你就想著勸架?」

  三老爺道:「不勸架還能怎麼樣?這丟的是我們池家的人!」

  三夫人氣極反笑:「你怎麼就老實成這樣?」她指著這屋子,「如果這些東西,是從二嫂私庫裡偷出來的,那二房藏了多少寶貝?我前兩天還去探二嫂的口風,問他們能不能幫你活動活動,你知道他們怎麼說的嗎?五百兩!還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現在你看這些,哪件的價值低於五百兩?」

  三老爺這才回過味來,問她:「他們真是這麼說的?」

  三夫人氣得踹他一腳:「想想平日你二哥跟你哭窮的樣子!」

  這麼一想,三老爺眼睛慢慢地紅了。

  可不是嗎?每回提到錢的事,二哥就長籲短嘆的,結果自己在外頭養伎子。還有這些物件,當初二嫂進門有多少嫁妝,家裡人都清楚,她哪裡攢下來的?

  他們揣著這麼多錢,卻連幫他活動活動都不肯。要是上回能出錢,他現在早就升上去了!

  三老爺一直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當初老太爺還在,他什麼時候這麼憋屈過?現在衙門裡,他幹的活最多,升遷就沒份!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別人欺負就算了,連自家人也欺負?

  三夫人又加了一句:「池老三,今天這事你要還能忍,我就服了你!回頭我便帶著阿嫣阿姍回娘家去,省得說我壞了你兄弟情誼!」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三老爺滿腔不忿,如同弓弦,瞬間拉滿。

  然後,箭就射出去了。

  他大喊一聲,聲音瞬間壓下了所有人。

  「二哥!你給我說清楚,這些東西哪來的?!」

  「……」

  二夫人停住了扭打,池家下僕愣在那裡,連醉太平的人都停了下來。

  三夫人站得近,被這大嗓門嚇得一哆嗦。

  我的天,池老三說話還能這麼大聲?

  三老爺憤怒滿值,大步走過去,一把扯開二夫人,親自揪住二老爺的衣領。

  「二哥,你先前怎麼跟我說的?說二嫂對你管得緊,一個月手頭只有十幾兩應酬的錢;說父親留下的產業,全都拿來補貼了老家的族人;說你們為了撐住這個家,每個月都得拿私賬補貼;還說家裡拿不出錢讓我打點,對不起我。你還真是對不起我!拿三百兩給我打點升遷的事,自己一個月花著幾千兩養伎子??」

  三老爺越說越大聲,眼神像要吃人似的,一屋子人都被嚇住了。

  「老、老三,三弟……」二老爺心驚膽戰。

  從小他就沒把這個弟弟放在心上,只會悶頭讀書,說什麼都信,好騙得很。

  沒想到,他真發起火來這麼嚇人。

  二夫人也被嚇住了。

  剛才她恨不得吃了二老爺,現在一瞧三老爺的架勢,又擔心他真動手打人。忙小聲勸道:「三弟,三弟你別激動,一家人,有話好好說。」

  三老爺猛地轉過頭來,通紅的眼睛瞪著二夫人。

  「二嫂,從你進門,我對你夠敬重吧?我們一家對你都夠敬重吧?可你就這麼對我們?」他伸手指過去,「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說都是你私庫裡的,那我要問問,你私庫裡哪來這些東西?你可別說是嫁妝,你們魏家要是有這個錢,用得著隔幾個月就上門打秋風?!」

  二夫人呆住了!

  三老爺甩開二老爺,站在廳堂裡,嚴聲道:「你們要是有良心的話,就想一想大哥臨終前的話!他叫我們兄弟互相扶持,這就是你們的扶持?!」

  三夫人崇拜地看著三老爺。

  天老爺,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嫁的男人這麼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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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六章 無心插柳

  池韞根本沒想到,她隨意點了兩句,三夫人居然就進化成了宅鬥小能手。

  更沒想到,三老爺這個老實人,因此變身進階,大鬧了一場。

  夜定人靜,池家眾人即將安睡,此時宅子卻沸騰了起來,鬧哄哄的聲音傳到熙和院。

  絮兒出去探了消息,一臉興奮地回來了:「大小姐!二房和三房鬧起來啦!」

  池韞這幾日有點懨懨的,聞言只「哦」了一聲。

  絮兒又道:「說是二老爺貪了家裡的錢養伎子,現在三老爺要查賬!咦,這是來請我們夫人嗎?」

  沒一會兒,大夫人丁氏伴著人過來了。

  「阿韞,你睡了嗎?」

  池韞命絮兒開了門,起身見禮:「夫人。」

  丁氏伸手託了一把,說道:「你二叔三叔,現下有些事要說清楚,其中還關係到你父親的遺產,故而來請你。你要不要去聽聽?」

  池韞對池家的產業並沒有興趣。她不是真正的池大小姐,不想貪這份家產,便道:「夫人是父親的配偶,比我更名正言順,您去聽就好。」

  丁氏卻道:「阿韞,我的餘生,你父親早就安排好了。你是你父親唯一的骨血,那些本該留給你的,你不去,我不好處置。」

  聽著這話,池韞心頭掠過疑惑。

  什麼叫餘生早就安排好了?這位大夫人,在池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怎麼好像置身事外似的?

  「走吧。」丁氏又道,「我與你一同去。」

  她都這麼說了,池韞只得打起精神。

  「是。」

  三夫人的貼身嬤嬤領著兩人去往理事廳,路上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三房能夠把這事給揭出來,多虧了池韞提點,因此這嬤嬤對她們十分和善,講得清清楚楚,毫無保留。

  池韞聽罷,啼笑皆非。

  這可真是,二房自己作死。

  三夫人那計策,不過讓二夫人發現二老爺金屋藏嬌,鬧上一場而已。

  哪裡想到,二老爺居然敢偷二夫人私庫裡的東西,這下子,他們貪了公中財物的證據,就這麼明明白白擺出來了。

  三老爺這樣的老實人,最認死理,一朝醒悟,更是不依不饒,恨不得從二房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當日她點撥幾句,只是給三夫人一個方向。誰知,這勢就養起來了。

  現在勢已成,大房三房聯手對付二房便是順勢而為。

  池韞心中感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當初形勢一片大好,最終無涯海閣成了灰燼。如今並未用心,卻輕易扭轉了局面。

  天意究竟為何,當真捉摸不透。

  ……

  池韞與丁氏到了理事廳,裡頭氣氛沉悶。

  二老爺垂頭坐著,一言不發。二夫人又是生氣又是懊惱,一時瞪著二老爺,一時又恨恨地瞟向三房兩口子。

  三老爺沉著臉坐在對面,手裡握著茶盞卻沒喝。三夫人心情極好,笑眯眯地打著扇子。

  鬧成這樣,兩房的子女都沒睡,小的讓奶娘看著,在隔壁等。大的守在門口,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看到池韞過來,池妤呸了一聲,恨恨扭過頭去,根本沒有行禮的意思。

  池韞視若無睹,在他們見過丁氏後,施禮:「大哥,二哥。」

  大公子池琰冷淡地嗯了聲,二公子池璋則回了禮。

  池琰是二房的長子,池璋則是三房的。一個十七,一個十六,只差了一歲。

  池琰像二夫人,生了張圓臉,性子卻高傲。池璋更像父親,卻長了個美人尖,憑添兩分風流。

  兩人都是大小伙子了,哪會看不出形勢。池璋明顯比往日更熱情些,對她們道:「父親母親正等著伯母呢,快請進。」

  三夫人聽得聲音,已經起身相迎。

  三老爺也肅容行禮:「大嫂。」

  二老爺不情不願,勉強起身:「大嫂。」

  二夫人更是敷衍,只隨意屈了屈膝,連叫都沒叫出來。

  丁氏瞧在眼裡,卻沒任何不悅,只笑著回了禮。

  待池韞也見過禮,她道:「時候不早,孩子們該歇息了。你們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吧,別讓他們跟著不眠不休。」

  「是。」三老爺一板一眼地道,「打擾大嫂與阿韞了,只是這事,與你們切身相關,不得不請來。」

  三夫人回身,叫僕婦將一摞賬冊抱了來,放到茶案上。

  他續下去:「當日父親去世,並未給我們分家,只將家業交給了大哥。不想大哥英年早逝,剩下我們兩兄弟。先前我從未懷疑二哥,想著二哥既是一家之主,掌著家業就是。不料……」

  他將目光投向二老爺,冷哼一聲。

  二老爺被他哼得不快,可剛剛被抓了把柄,又沒底氣哼回來,不自在地摸了摸鬍鬚。

  「事到如今,我們兄弟生隙,還是分家得好。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休想再佔別人的便宜!」

  二老爺聽著不順耳,強辯道:「老三,你怎麼這麼說?你也說我是一家之主,難道沒有權力處置家中財產嗎?何況,大哥走了,繼承宗祀的人是我,這家業本來大部分就是我的!」

  三老爺冷淡說道:「我不是說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你是宗子,就分走你那部分,我不貪你的!」

  「什麼叫不貪我的?」二老爺叫道,「現在是你懷疑我貪了你的,然後鬧著分家。這傳出去也太難聽了,以後我還怎麼見人?」

  「二哥也知道不好見人?」三老爺諷刺地看著他,「可惜晚了!剛才在醉太平,不止一個人看到你偷家裡的東西養伎子。早知道幹什麼去了?」

  「你怎麼說這麼難聽,什麼叫偷……」

  三老爺不想跟他扯下去,自顧自拿起最上面那本賬冊:「父親雖然沒給我們分家,可大哥走之前,說得清清楚楚。父親置下的家業,一半歸屬宗族,由家主掌著,剩下的我們三兄弟平分。大哥沒有兒子,他去世後,那份也讓我們兩兄弟分了。至於他自己掙下的,暫時給家裡管著,若是阿韞回來,便給她做嫁妝。」

  三老爺看過去:「二哥,我沒有胡說吧?」

  二老爺不自在地點點頭。

  這確實是大老爺臨終時說過的,還有見證人,容不得他否認。

  「那好。」三老爺翻開賬冊,「我們就來看看,這些都是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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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七章 有苦說不出

  算賬這種事,哪能速戰速決。

  眼見梆子敲了三更,屋裡兩對夫妻還在爭執不休。

  「這寫的什麼東西?」三老爺氣哼哼地扔下一本賬冊,「大哥的喪禮,能花一萬兩?二哥,你當我瞎嗎?就那些東西,怕是千把兩就夠了!還有別人送來的奠儀……」

  二老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你說得倒是輕巧,東西是不多,可這裡頭有多少人情往來?大哥和咱們不一樣,他認識的人那麼多,誰不過來上柱香?那些人的奠儀咱們能收嗎?最後不都得還人情還回去。完了還要管他們一頓飯,這些支出就多了。」

  「那也多不到一萬兩!」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零零碎碎的,加起來可不得了。」二老爺肆無忌憚,「你要覺得賬冊有問題,便指出來。不然,就是空口說白話。老三,你一向自命君子,為著錢財的事跟兄長鬧,已經夠不像話了,現在連憑證都沒有,傳出去叫別人怎麼說啊?」

  「你……」三老爺臉都漲紅了。

  他平日抄抄寫寫的,財務本來就不大懂。何況二老爺在鴻臚寺,少不了清點祭器、核算宴席,天天都在作假,便是業務能力再差,架不住熟能生巧。他總不能找外頭的人來算家裡的賬,那名聲真是不想要了。

  三夫人一看丈夫被堵得沒話,當即喊道:「二嫂,你不是還有私賬嗎?恐怕那本才是真的吧?還不拿出來,我都瞧見了!」

  二夫人翻了個白眼:「你說瞧見就瞧見了?怕是夢裡見的吧?沒有私賬!全在這裡了,愛信不信!」

  「你們……」

  夫婦倆都敗下陣來。

  他們知道二房兩口子有私賬,可人家就是不承認,怎麼辦?總不能去搜吧?兄弟分家,鬧到打起來,傳出去成什麼了?二房不要臉,他們還要呢!

  池韞看到這裡,嘆了口氣。

  「我來吧。」

  兩對夫妻四雙眼睛全都往她看過來。

  三老爺嘴巴都張大了:「你、你會看賬?」

  他還以為這個侄女,在外頭只學了一身壞脾氣回來。

  池韞對他一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她要了紙筆,又喚三夫人:「三嬸娘,幫我唸一唸可好?」

  「啊?哦!」三夫人愣愣地。

  池韞一邊在紙上畫出幾條線,一邊吩咐:「念。」

  三夫人彷彿小時候聽到先生說話似的,直覺拿起賬冊,嗑嗑巴巴念了起來:「十月初十,麻布十匹,錢……」

  池韞下筆飛快,三夫人才唸完,她就寫完了。

  不一會兒,整個喪儀的賬便理了出來。

  池韞換了朱筆,把有問題的一筆一筆圈出來,說道:「二嬸娘,咱家的賬房,您還是開了吧,姑且不說買賣的價格是否合理,這記賬就夠亂的,進出差了一半不止。」

  她寫下數字,推過去:「二叔三叔,你們對一對,可有問題。」

  然後,她拿起下一本賬冊。

  「三嬸娘,我們繼續。」

  三夫人漸漸回過味來,笑道:「好,聽你的。」

  二夫人目瞪口呆,見她們一個念一個寫,賬冊一本本飛快地少了下去。

  從大老爺去世,整整三年的賬,天沒亮居然就理完了。

  池韞寫下最後一筆,抬頭道:「這裡頭的細賬並沒有理,廚房針線各處報多少就是多少。都是一家人,不好算這麼細。二叔三叔,你們說對吧?」

  二夫人磨了磨牙。

  這死丫頭,還威脅他們,要是還有意見,就再往細了算!

  真是怪了,她哪裡學來的理賬本事?這賬冊自己怎麼看都沒問題啊!

  三夫人瀏覽池韞寫下來的單子,嘖嘖道:「二嫂,你先前說的那麼可憐,我還道家裡多節省呢,原來這麼大手大腳啊!」

  二夫人僵著臉沒說話。

  三老爺則道:「二哥,我也不跟你爭,這些花費合不合理。咱們就照著賬冊分了算了,你看怎樣?不然,再請長輩來?看在父親的面上,俞太師想必還是願意來一趟的。」

  二老爺不信邪,把理出來的賬翻了好幾遍,都沒翻出問題來。

  又聽他提及俞太師,分明是在威脅,氣得把東西一甩,哼道:「分就分!你們兩口子不懂實務,我倒要看看分了你們怎麼過!」

  「這就不勞二哥你操心了!」三老爺轉頭道,「先把公中財物和大哥的私產分出來。」

  二夫人總覺得不安,猛然聽到這句,忽然領會過來,「啊」地叫了一聲。

  要了命了!

  當初以為大丫頭回不來了,她就把各種大額支出的賬都做在公賬上,現下公賬上錢不多,掙錢的產業幾乎都是大老爺的私產。如果兩者分開,豈不是說,大宗全給了那死丫頭?

  「二嫂,你這是幹什麼?」

  二夫人有苦說不出,只能拿眼神示意。

  今天這事,全都是二夫人捉姦給鬧出來了,二老爺心裡恨著,沒好氣地叫道:「看什麼看?沒聽三弟說了嗎?趕緊分完了事!」

  二老爺心裡想著,自家承繼宗祀,這就要分走一半,剩下的一半兄弟倆還要平分。換句話說,他得四分之三,老三才得四分之一。

  分了又怎樣?也是自己佔便宜。

  等三老爺把剩下的產業一點點清出來,說道:「這些都是大哥的,歸阿韞所有。」

  二老爺終於意會過來,叫道:「大丫頭怎麼這麼多?還有呢?」

  三老爺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財物也點了一遍,說:「二哥你是宗子,你得大頭……」

  二老爺已經沒聽了,扭頭瞪著二夫人。

  二夫人縮了縮腦袋,哪裡還有之前捉姦的氣勢。

  二老爺明白了。

  他擱下茶杯,喘了口氣,指著二夫人,喊道:「你這敗家婆娘,幹的好事!」

  二夫人不服氣:「這怎麼能怪我?都是你背著我養伎子,才搞出來……」

  「你還敢說……」

  二房瞬間內訌。

  三老爺懶得理,只管把東西分完了,給了池韞一張清單。

  「拿著,這些都是你爹留給你的。」

  池韞心情復雜,低頭施禮:「謝三叔。」

  直到天濛濛亮,這場分家戲碼才消停了。

  裡頭鬧了一整夜,孩子們也跟著熬了一整夜。

  池琰和池璋兩眼通紅,打著呵欠,只想回去睡一覺。

  便在這時,有人敲開了池家的大門。

  管事飛奔進來,喊道:「老爺,夫人,不好了!那個伎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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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3: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八章 天意

  二老爺愣了下,說:「不是我幹的!」

  管事:「……您回來就沒出去過,當然不是您幹的。可是,外頭的人肯定要說,是我們家逼死了她!」

  池家好歹也算書香門第,經過這一夜,老爺偷養伎子,夫人親自捉姦,兄弟為錢財反目……現下又來一個逼死伎子,這還能見人嗎?

  二夫人撇嘴,有幾分痛快,又有幾分不安:「這小賤人,我還沒怎麼她,自己就先死了。」

  三夫人則問:「怎麼死的?自盡?」

  「聽說是吊死的,天沒亮就報到府衙去了。」

  三老爺道:「她倒還知羞。」

  說罷,瞪了二老爺一眼。怎麼也是有過一段情的,知道死訊的第一反應,居然就是撇清。以前他怎麼沒發現,這個兄長是這麼絕情的人?

  池韞則嘆了口氣。

  這一屋子老爺夫人,怎麼就沒個靠譜的?

  沒辦法,她只好開口了:「那伎子是在幾位叔父嬸娘離開後吊死的吧?那要做一做準備了,府衙過後定會派人來詢問。」

  三夫人醒悟過來:「對,老爺,你看……」

  三老爺道:「你們都回去,要是府衙來人,有我和二哥。」

  說著,瞪向二老爺:「二哥,你到時候可別亂說話,該怎麼講怎麼講,反正臉已經丟了,要是再瞞著,惹出禍端來,我可不管你。」

  二老爺嗤笑:「誰要你管了?都能為錢財跟兄長撕破臉……」

  話還沒說完,大門那邊就傳來了動靜。

  「老爺!老爺!刑部來人了!」

  屋裡眾人又是一愣。

  「刑部?怎麼是刑部?」三老爺愕然。

  照理說,刑部不會直接查案,都是下面的縣府審完了,再報上來復審。何況,那小憐不是自己吊死的嗎?怎麼還出動了刑部?

  池韞直覺這裡頭不簡單。

  且不說刑部為什麼插手,那個小憐因此自盡的說法,就怪怪的。

  一個伎子,被正室夫人捉姦,有什麼丟臉的?世間對男子寬容,只要不是寵妾滅妻,養個把伎子根本不叫事。

  真說起來,二夫人丟臉還多些。一個正室夫人,去捉伎子的奸,簡直自降身份。

  刑部的人來得快,根本不等兩位老爺出去相迎,就已經闖進來了。

  女眷們才出了廳門,就看到一群皂衣大步流星奔過來。

  池妤嚇得驚呼出聲,抓住二夫人的衣袖,躲到身後。

  小一點的池姍差點哭出來。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唬得不輕。

  這是怎麼了?不就死了個伎子嗎?來問話就算了,這陣仗怎麼像要抓人?

  為首的官吏在廳前停下,出示手令,喝道:「在場的人聽著,太平司辦案,都留在原地不許動!」

  池姍終於「哇」一聲哭出來,她的奶娘急忙伸手摀住她的嘴,小聲安撫著:「四小姐別怕,沒事啊!」

  兩位老爺趕緊從屋裡出來。

  二老爺認出此人,立時堆出笑臉,沖對方作揖:「這不是高大人嗎?今日怎麼有空光臨舍下,來來來,先進屋喝一杯茶。」

  這位高大人一臉冷漠,聲音堅硬:「本官不是來喝茶的!兩位就是池亨、池利?」

  「正是。」三老爺拱手,「敢問高大人,所為何來?」

  高大人並未回答,而是轉頭去看女眷們。

  池琰池璋兩位公子怒不敢言,挺身擋在前頭。

  都說刑部太平司辦案最是無禮,果然如此!

  又不是犯人,哪能這麼看別人家女眷?

  高大人卻沒反應,只道:「你們的夫人呢?又是哪兩位?」

  三老爺不解:「高大人這是何意?你們要辦案,我們配合就是,問夫人作甚?」

  「因為你們的夫人也涉案。」高大人道,「不止她們,昨夜去過醉太平的,包括下僕,全部都不能走!」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

  怎麼事情嚴重成這個樣子了?那伎子自盡,來問個話就算了,怎麼像是要關起來問案似的?

  「小姐?」絮兒不由自主抓住池韞的衣袖。

  池韞看了她一眼,低聲:「沒事。如果真有事,直接就抓走了,應該就是來問話的。」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何況,他們問的涉案人員,與我們無關。」

  那邊二老爺叫道:「我們到底幹了什麼?高大人,你這樣可就沒道理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死了個伎子,就把我們當犯人審?」

  高大人沒理會。

  三老爺則好聲好氣地商量:「高大人,這裡還有孩子呢!你要辦案,我們配合,能不能先讓孩子們回去?他們年紀小,受不起驚嚇。」

  高大人轉過來看了看。池姍七歲,二房的幼子池璉九歲,還有池嫣池妤幾個,都是半大孩子,臉都嚇白了。

  他皺了皺眉,似在考慮。

  這時,門口傳來低緩而帶著倦意的聲音:「昨夜去過醉太平的,全部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池韞僵住了。

  彷彿時間被拉長一般,連耳邊傳來的低呼,都聽起來格外不真切。

  她慢慢抬起頭,將視線投過去。

  這是個很年輕的官員,不過二十出頭,身上穿著青色官服。

  五官俊秀到連她覺得醜醜的襆頭,戴在他頭上都憑添風流之感。

  只一張臉過分白淨,頰上透著不正常的淺紅,顯出幾分病態。而這病態,硬是將一身正經的官服,穿出了幾分陰郁的美。

  他緩步走進來。

  高大人側身拱手:「大人!」

  池韞聽到了兩位老爺的吸氣聲,神情變得戰戰兢兢。

  他還活著?

  也不奇怪,身邊的王府侍衛都是高手,他自己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只是,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幾乎要以為自己認錯了。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不遮掩,經過她身邊時,他瞥過來一眼。

  難得一見的美色,沒讓他的目光有一分波動,很快收了回去。

  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

  但這黑沉沉的一眼,卻讓旁觀的人驚豔了。

  得知可以離開的時候,池妤甚至有點邁不動腳步。

  這人……怎麼好像比俞二公子還好看?

  池韞也沒動。

  直到絮兒催她,忽然笑了起來。

  絮兒有點被嚇到:「小姐怎麼了?」

  時間終於恢復了流動。

  池韞吐出一口氣。

  有人死了,有人登基了,也有人帶著這些往事活下來了。

  她並沒有因為換了一具軀體,就脫離了這些。

  何必去猜測天意?

  這件事有那麼多的謎團,祖父死得那麼不值得。

  該給的公道,總要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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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九章 樓四公子

  池妤不想回去。

  她跟兄長商議:「大哥,不知道父親母親怎麼樣,我在這裡等行嗎?」

  池琰道:「你要等到後頭坐著,有消息馬上告訴你。」

  池妤堅持:「現在這樣,我哪裡坐得住?不如在這等著,有結果馬上就知道了。」

  池琰想了想,同意了:「好吧。」

  然後吩咐嬤嬤,先帶池璉回去。

  池妤才說服兄長,就聽池韞跟大夫人說話:「夫人,我略等一會兒,看看情況如何。」

  大夫人道:「這才熬了一整夜,你身子還沒好全,累到怎麼辦?」

  池韞說:「要是等不住,我再回去。」

  大夫人沒再反對,只道:「別等太久,早些回來用飯。」

  「是。」

  那邊池嫣一聽,兩位姐姐不走,她也不走了。

  五個半大孩子,就站在廊下,眼巴巴地看著屋子。

  刑部的人已經接管了。四位老爺夫人,以及昨夜傳話的下僕,一一帶進去問話。餘下的人,被皂衣差役拘在一處。

  池妤見池韞真的留下來,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

  「心懷不軌!」

  她是擔心自己父母,這小賤人留下來幹什麼?恐怕是沒了俞家的親事,迫不及待想勾搭一個。

  不就是仗著自己長了張好看的臉!

  池妤不無嫉妒地想。

  池韞聽而不聞。

  她全副心神都在琢磨這件事。

  怎麼會在這裡看到他,還是這個樣子?

  他現在是什麼身份?這幾年經歷了什麼?

  等不多時,池妤沒忍住,問道:「大哥,那位大人是誰啊?怎麼大家都很怕他的樣子?」

  池琰回道:「那是刑部太平司郎中樓晏。」

  池妤愣了下:「這名字聽起來好熟。」

  「嗯。」池琰說,「你應該聽過的,他是北襄王族的人,三年前進京的時候,鬧得沸沸揚揚的。」

  池妤「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那個北襄王四公子?」

  「對,就是他。」

  池嫣聽得懵懵懂懂,問自己的哥哥:「二哥,北襄王四公子是什麼?」

  池璋等得焦灼,便回答一下問題分分心。

  「北襄王你總知道吧?大舜開國,封了三大異姓王。其中靖海王早早絕了後,取消了封號。剩下北襄王和西寧王,一個鎮東北,一個鎮西南。」

  「這個我知道!」池嫣拍手,「北襄王樓廷,是修羅王降世,我聽過他的故事。」

  池璋笑了:「這是說書人編的吧?聽聽就好,別當真。」接著道,「現在的北襄王族,就是樓廷的後代。這位樓郎中排行第四,是前任北襄王的嫡幼子。」

  「那他怎麼會跑到京城來?」

  「這你都沒聽說?」池妤迫不及待,昭顯一下自己的淵博,「因為老王爺死了呀!樓四公子生平最得寵愛,跟世子不和,兩個人為了爭王爵反目了。」

  池韞吃了一驚:「這不可能!」

  池妤瞟了她一眼,哼道:「有什麼不可能?有爵人家,為了爵位爭得頭破血流的多得是。真是沒見識!」

  池韞沒反駁,只目光壓下來,眼底一片晦暗。

  大約是方才所見太驚豔,池妤又幫著樓晏解釋一下:「不過真相到底是什麼,外人也猜不著,說不定老王爺真的想另立世子呢?後來樓四公子千里逃奔,好不容易逃出北襄王的領地,進京求助。那時,陛下才登基不久。對吧,大哥?」

  「對。」池琰說,「陛下讓他安置下來,沒有幫他奪爵,但也沒罰他。次年開恩科,樓四公子下場,竟然高中了,於是就成了樓郎中。」

  說到這裡,他撇了撇嘴,頗有幾分不屑:「刑部太平司,原是個閒散衙門,掌管長年未破的封案卷宗,自他去後,倒成了詔獄一般。凡有疑難案件,都移到太平司,也不知陛下為什麼對他這麼信重。」

  聽到後半句,池璋喊道:「大哥!」

  他瞧了瞧另一邊的皂衣,壓低聲音:「人還在我們府裡呢!」

  池琰雖有不分不滿,但還是跟著降低聲音:「總之,過他手的案子,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招惹不起。」

  池嫣戰戰兢兢:「那父親他們……」

  「沒事的。」池璋安慰妹妹,「有那麼多人證,他也不能平白栽贓。」

  池韞忽然出聲:「二哥,這麼說,他跟北襄王族已經斷絕關係了?」

  池璋看了她一眼。

  這位妹妹回家多日,還沒跟他正經說過話。

  他回道:「是啊。據說北襄王世子,曾經派人來京城,痛陳他的罪狀。但陛下只同意逐他出宗,並無責罰。甚至,還將世子承爵的奏章壓了一年多,不久前才批復的。」

  也就是說,皇帝是樓四公子這邊的。

  池琰則道:「陛下還是宜安王的時候,曾經陪著先太子在無涯海閣求學,與樓晏有同窗之誼,想必感情不同一般。」

  池璋點頭,他也是這麼聽說的。

  只有池韞,扯了扯嘴角。

  當初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怎麼就感情不同一般了?

  太子還能跟他說上兩句,宜安王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三年,局勢變化可真大。

  當初在無涯海閣,宜安王親口對她說過不滿,現在反倒處處關照。

  是因為北襄王死了嗎?

  還是因為三年前的海盜夜襲……

  池韞打住思路。

  不應該做這樣毫無來由的猜測。

  總之,若是當初的樓四公子,不可能為了王爵跟兄長反目。

  北襄王曾經派人接他回去,才三個月他又跑回來了,說日後要在無涯海閣教書,把北襄王氣得半死。

  堂堂戰神家族,世代鎮守東北,送他去讀書,不過是響應先帝,以示北襄王族的忠心。不回去繼承祖業,當個教書匠算怎麼回事?

  那樣好說歹說,都沒能說動他。現在居然為了王爵,跟兄長反目?

  她認識的是個假的樓晏嗎?

  不過,也說不好。

  畢竟宜安王與太子也是兄弟情深,到頭來還不是……

  ……

  屋裡,身著青色官服的樓郎中,指尖在細瓷茶盞上一點一點,聲音緩慢而陰涼,好似從地底吹來。

  「意外?要不要本官將那個衝撞了池二老爺的莽漢抓來,問一問情形啊?」

  三夫人再也撐不住,「撲通」軟了下去,喊道:「是我,是我叫人去的……可是樓大人,我就是想讓二嫂知道二哥做的荒唐事,沒有其他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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