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兔英俊] 亡靈女巫逃亡指南 (全文完)

李洪元

第九十章　番外二‧冥界建設（一）

　　死神大人今天終於前往了冥界。

　　祂帶著里維斯一腳踏進冥界之門，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色，就看見遠處一個骷髏頭一路狂笑著朝祂飛了過來。

　　安妮眉毛都沒有抖一下，里維斯抬手接住了直沖祂面門飛來的骷髏。

　　那個骷髏的嘎嘎大笑戛然而止，他抖得幾乎散架：「死神大人！死神大人！是他們打的我！不是我自己飛來的！救命啊！」

　　安妮面無表情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切。

　　冥界沒有陽光，灰濛蒙的天空像一塊幕布透不出光亮，只有不規則漂浮的幽藍鬼火能勉強讓人看清景色。整體灰黑色調的世界裡，就連土地都是黝黑的。

　　如果說金獅國王都是正常人生活的城鎮，魔土的建築大概屬於勉強能睡的狗窩，冥界則是……一片荒野。

　　露天席地，什麼也沒有。

　　安妮幽幽地嘆了口氣：「生命女神好像給了我一顆相當麻煩的神格啊，這樣一無所有的冥界要怎麼管理啊？讓他們不許打架嗎？」

　　安妮目光有些渙散，祂沒什麼焦距地遠目看著奧米洛手持巨劍，一邊怒吼一邊把這群嘻嘻哈哈態度不馴的骷髏一腳踹翻，再一個個拆分。

　　只是大家都是不死生物了，一不痛二不會死，於是都不怎麼給面子，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看起來根本不在意自己頭飛腿斷。

　　戈伯特巨大的身軀遊走在他們之間，有些疲憊地勸架：「別打了，打不出結果的，就算了吧……」

　　有骷髏嚷嚷起來：「喂，我的左手呢！沒有人看見嗎？」

　　有的晃著自己明顯比例不對的「腿」說：「是不是這個？哈哈哈我說怎麼這麼奇怪哈哈哈！」

　　「狗屎！快還給我！別把我的手塞到你的下身！」

　　「呸！誰稀罕！」

　　安妮看著骨頭與下流話亂飛的場景，終於忍無可忍清了清嗓子：「咳。」

　　她這一聲咳嗽似乎有什麼魔力，喧鬧的冥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不死生物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安妮身上。

　　骷髏們不再敢嬉皮笑臉，奧米洛憤憤地一腳踹開一個骷髏，朝安妮走來，還一邊嘀咕：「和這群傢伙打架一點都不過癮！」

　　安妮笑起來：「你不是最喜歡和戰鬥了嗎？和他們打架能打一輩子，還是分不出勝負，沒有止境的一輩子。」

　　「那多沒有意思。」奧米洛扛起自己的重劍，撇了撇嘴，「我只想和強者戰鬥！他們根本沒有多強，只不過仗著自己是不死生物而已！連半點章法都沒有。」

　　這一點安妮從他剛剛秋風掃落葉般的戰鬥場景已經看出來。

　　冥界確實有為數不少的可怕怪物，但更多的，是沒有進階過的普通骷髏。

　　安妮有些無奈：「等下次我跟戰神套套近乎，讓你去祂那裡玩。好了，提前過來考察的兩位，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雖然說的是兩位，但她主要看的是戈伯特，對奧米洛基本沒報什麼希望。盡管冥界的情況有些一目瞭然，但祂還是忍不住期待戈伯特能不能看出點不同尋常的東西。

　　戈伯特長長地嘆了口氣，祂和赫菲斯托斯之箱融合後，擁有了一副巨大的骷髏身軀，即使在遍地的不死族中，看起來也有些格格不入。

　　索性他並沒有失去理智，聲音依然儒雅。

　　「怎麼說呢……這裡可真是個相當貧瘠的地方，無論是土壤還是精神都相當貧瘠。」

　　在死神面前，亡靈們顯得相當懂事聽話，即使聽到了這樣的評價，也沒有暴起攻擊，一個個安靜得彷彿擺件。

　　安妮嘆了口氣，目光有些茫然。

　　戈伯特認真地提議：「我覺得或許是因為大家沒有目標，因為已經死去了，所以可以理所應當地無所事事，反正什麼也做不了。或許我們可以想想死人也能做的事？」

　　安妮困惑地擰起了眉頭，祂嘗試著開口問：「大家有什麼想要的嗎？」

　　冥界的亡靈對死神的恐懼更像是一種本能，此刻聽到安妮說可以開口，一個個立刻抬起頭七嘴八舌地說道：「我想要復活！」

　　「對對！我也想！」

　　安妮面無表情地拒絕：「這個不行！」

　　亡靈們也並不氣餒，他們飛快換了下一個提議：「那也沒有什麼了。」

　　「沒有了嗎？」安妮明顯有些失望，「你們再想想啊？」

　　「亡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就算我活著的時候痴迷麥酒，現在它們也只能從我的下巴骨一路澆到我的腿骨上。」

　　「哈哈，我喜歡的烤牛肉倒是可以叼在嘴裡假裝我的舌頭……」

　　「死神閣下，我、我想要彈琴！」

　　安妮眼睛一亮，總算聽見了一個靠譜一點的聲音，祂搜尋著說出這句話的骷髏，朝他招招手：「仔細說說！」

　　骷髏備受鼓舞，立刻開口：「我生前是一個游吟詩人！我想，死了之後，如果能有一把琴的話，我能夠有無盡的時間演奏我的詩歌！」

　　「哦，那你怎麼以前不彈？畢竟我們這兒也無聊得很，就算你唱成什麼鬼樣子，大家也殺不了你，哈哈！」

　　游吟詩人骷髏辯解：「因為這裡真的什麼都沒有啊，連木頭都沒有！我總不能用別人的骨頭做琴吧……」

　　這倒也是。

　　安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冥界本身的規則是只許進不許出，只有沒有生命的物體才能進入冥界，在沒有死神之前，這裡一直都是按照這個規則運行的。所以這裡不會生長草木，也不會有任何原生的生物……」

　　里維斯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是之前，菲爾特掉進了冥界之門，他又再次回到了人界，並且沒有死去……是因為得到了您的允許？」

　　戈伯特讚許地點點頭：「死神是冥界之主，祂擁有操縱這個世界的權柄也並不稀奇，祂就是能夠改寫規則的存在。」

　　奧米洛眼睛一亮：「所以說，只要死神允許，殺死亡靈也不是不可能地事！」

　　安妮眼睛一亮：「所以說，只要我允許，即使想讓亡靈在冥界開荒種地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兩人說完以後同時一愣，臉色古怪地看向對方：「你都在想些什麼？」

　　「不不不，明明是你比較奇怪吧！」奧米洛指手畫腳地比劃起來，「擁有手下這麼強的戰鬥力，誰會想著種地啊？」

　　「才不是呢！」安妮反駁，「哪裡奇怪啊！既然他們是因為閒著沒事幹才一天到晚打架，那麼給他們找點事情做不是相當有邏輯嗎！」

　　「又能種出食物，又能消耗精力，勞動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

　　奧米洛面無表情地吐槽：「你改名叫勞動之神算了！」

　　安妮眯起眼威脅：「戰神那邊……」

　　「好吧，仔細想想這也不管我的事。」奧米洛相當能屈能伸，他聳了聳肩，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趁現在再胡鬧兩下吧臭小子們，你們很快就沒這麼清閒了！」

　　「種出來的食物……誰吃？」里維斯問出了相當關鍵的問題。

　　安妮愣了一會兒，最後摸了摸下巴：「對啊，亡靈也不需要進食……賣了怎麼樣？總會有吃不飽飯的地方！」

　　奧米洛還是忍不住懷疑：「亡靈要錢幹什麼？」

　　安妮認真考慮：「可以購買人界的物品，比如把肉帶回來裝舌頭，還比如把酒買回來把骨頭跑回去……」

　　聽著她說話的貪吃鬼和酒鬼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腹部。

　　「雖然都會漏掉，但也挺有意思的。」

　　「我現在可真羨慕僵屍。」

　　正在安妮覺得一切都走上了正軌的時候，里維斯忽然開口：「安妮，冥界種出來的食物，人類真的能吃嗎？」

　　「聽起來是吃了就會去冥界的東西。」奧米洛如實回答。

　　關於這個安妮就不是很有底氣了，祂有些遲疑地說：「應該、應該是可以的吧？實在不行，種出來以後，我去找其他神明鑑定一下。」

　　戈伯特露出微笑：「至少這是一個好的方向，即使種地在冥界並不能成功，我們也能嘗試其他的可能，比如將沒有生命的石料帶回冥界，製作成雕像和房屋支柱……」

　　「我記得魔族好像都沒有房子住，臨海城的居民總是吃海鮮應該也會厭煩……」安妮已經盯上了幾個目標，祂勢在必得地笑起來，「來吧，我們開始種地吧，就當是一次偉大的嘗試！讓冥界煥發生機！」

　　「一會兒我就去一趟神界，找豐收之神過來幫忙！」

　　戈伯特微微點頭：「安妮，除此之外，此地既然已經有了主宰，那麼冥界之門也該有個守衛了。我既然已經成了這副樣子，陰差陽錯外表也還算有威懾性，就讓我和奧米洛輪流看守這扇大門吧。」

　　安妮眨了眨眼：「這扇門……不用看也不會出事吧？你是擔心他們逃出去？」

　　戈伯特認真地說：「這是代表著生與死的界限，你不會總在冥界，這裡是需要守衛的。」

　　奧米洛大大咧咧地說：「交給我吧，反正我還指望著你讓我和戰神交手呢，幫你點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安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麼拜託你們啦！」

　　說著，祂帶著里維斯往前一步消失在了冥界。

　　安妮的氣息一消失，身邊的亡靈們就開始蠢蠢欲動了，戈伯特眼疾手快地抬腳踩住他們的腦袋，他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憂鬱地說：「祂從小就是個有些奇思妙想的孩子，但我也沒想到祂居然會想在冥界種地……在一片死寂的地方創造生命嗎……」

　　奧米洛沒聽出他話裡的深意，只是跟著點頭：「確實是挺有病的，小時候就這樣啊？」

　　想起安妮的小時候，戈伯特微微露出笑意：「小時候可比現在難纏，現在勉強也算是個大姑娘了。」

　　安妮和里維斯前往了神界，才想起自己並不知道豐收之神長什麼樣，再仔細一想，有沒有豐收之神這個神明都難說，這不過是祂剛剛隨口說的。

　　神界看起來和菲特大陸有些許相似，有山有水，也有太陽、大地和建築，唯一不同的應該就是這裡除了神之外，沒有任何生命存在。

　　安妮苦惱地皺了皺眉頭，為難地看向里維斯：「我們該上哪找神？」

　　里維斯只能露出苦笑：「神界……」

　　「那只能喊一聲試試看了。」安妮聲音並不大地喊了一聲，「請問有好心神可以告訴我豐收女神住在哪兒嗎！」

　　「你是何人。」他們身後響起一個空靈的聲音，安妮好奇地轉身，看見了一個四肢覆滿羽毛、額上頂著一對鹿角的生物。

　　這似乎是菲特大陸上並沒有的種族，而且他說話是有感情的，可以推測出不是六位原初神。

　　不管怎麼說，出現在這裡的應該都是神明，安妮友善地露出笑臉：「你好，我是最近剛剛成為神的死神，你可以叫我安妮。啊，不知道你是哪位神明呢？你的羽毛真漂亮。」

　　安妮想，先誇一誇對方總是沒錯的。

　　誰知道對方卻受驚一般炸開了羽毛，看樣子似乎想要轉身就跑，祂有些驚慌地開口：「你、你就是那個殺死命運的死神！」

　　安妮：「……」

　　難道祂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在神界很有名了？

　　對方好不容易將身上的羽毛壓下去，祂一邊往後退一邊說：「我是風神，你要找豐收，往那邊走就好了！」

　　祂並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看起來也並不打算和安妮好好相處。

　　安妮有些遺憾地點點頭，叫住了正打算偷偷溜走的風神：「風神閣下……」

　　「什麼事！」風神以為自己逃跑的事情暴露，再次嚇炸了毛。

　　這位風神好像膽子有點小。

　　安妮認真地想，祂露出笑臉：「沒什麼事，我只是想要對你說聲謝謝。」

　　風神一邊壓自己的羽毛，一邊小聲回答：「不、不用……」

　　安妮維持著笑臉：「對了，順便我還想問問，為什麼你那麼害怕我呢？」

　　風神剛剛壓下去一點的羽毛再次根根分明蓬鬆地翹起來，祂幾乎就要顫抖起來：「不！我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是幸運說的！祂說你隨口就說要拿戰神的神格！嗚……」

　　安妮：「……我那是開玩笑的。」

　　「這哪裡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風神嚇紅了眼，現在看起來不像鹿也不像鳥，像個紅著眼睛的小兔子。

　　原來不知不覺間，祂在神界的風評已經變成了這樣。

　　趁著安妮沉思的空檔，風神忽然猛地轉身就跑，祂乘風而去，一時間速度讓安妮望塵莫及。

　　「我也沒有這麼可怕吧。」安妮摸了摸鼻子。

　　因為之前和光明神的談話，安妮總覺得神之間也是有上下階級的，什麼原初神啊十二門徒啊之類的，祂還擔心自己剛來會不會被使絆子，結果……

　　居然變成了這樣。

　　「噗。」里維斯似乎有些忍不住笑，他清了清嗓子把臉扭到了一邊，一臉嚴肅地說，「我沒有笑。」

　　安妮眯起眼：「你不僅有笑，你還試圖說謊，這是英勇的騎士應該做的事情嗎？里維斯。」

　　「噗。」里維斯又忍不住笑出了聲，「對不起，安妮，但我一想到，也許以後你會變成恐嚇小孩睡覺的那種神明……哈哈！」

　　他不再試圖掩飾，歡快地笑起來。

　　安妮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祂威脅道：「不好好睡覺，小心被超可怕的死神抓走！」

　　里維斯收斂笑意，溫柔地看著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會努力堅持一整晚睜著眼等你的。」

李洪元

第九十一章　番外二‧冥界建設（二）

　　安妮和里維斯按照風神的指引，十分順利地找到了豐收之神的居所。

　　祂正在一片農田間勞作，田地間各種安妮沒見過的作物茁壯生長，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長勢格外喜人，滿眼都是蓬勃的生命力，這讓安妮更加確信找豐收之神是個正確的選擇。

　　這位神祇腳腕上纏繞著藤蔓，耳邊別著一支麥穗，有著土地一樣顏色的頭髮和碧綠的眼眸，小麥色的肌膚彰顯著健康和活力。

　　外表看起來，祂就像是個普通的農婦，渾身散發著溫和的氣質。

　　有了風神的前車之鑑，安妮整理了一下儀容，為了防止嚇到人家，露出了最最甜美的微笑，祂保持著讓人安心的安全距離，禮貌地打招呼：「您好，請問您是豐收之神嗎？」

　　「嗯？」豐收之神有些困惑地回過頭，祂一邊打量著站在田間的那位少女，一邊爽朗地笑起來，「是個生面孔呀，是哪位主神新找的從神？過來坐吧。」

　　祂說著，一邊摘下一個果實遞給兩人。

　　安妮道了謝接過，這位豐收之神看起來是個熱心的人，應該會同意去冥界幫個忙的吧？但無論如何，自我介紹還是要做的。

　　安妮清了清嗓子，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我是生命女神的從神，咳，也就是死神。」

　　豐收之神的動作頓了一下，祂還是露出笑臉：「啊……你就是那位……」

　　看祂這個反應，安妮就知道祂多半也聽過那個傳言了，祂十分熟練地開口：「我不隨便殺神，都是傳言！消滅命運也是生命女神授意的。」

　　豐收女神微微笑起來：「我知道我知道，幸運那個傢伙說話確實喜歡誇大其詞，你看起來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是生命女神讓你來認識一下各個神明嗎？」

　　安妮眨了眨眼，如實相告：「生命女神倒是沒讓我來認識……祂只說我沒事該來這裡看看。這次我來找您，是希望得到您的幫助！希望您傳授我一下耕種的知識！」

　　豐收之神有些意外：「咦，您居然對耕地有興趣嗎！這當然沒問題！我現在就給你挑選一塊合適的土地，哎呀，真沒想到會遇到志同道合的……」

　　「啊，不，請等一下！」安妮趕緊制止祂，「我不是說在這裡種地，我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到我那兒去……就是冥界。」

　　豐收之神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祂有些茫然地開口：「去哪兒？」

　　「冥界。」安妮認真重復了一遍，還十分體貼地告訴祂，「不用擔心，是活著去。」

　　豐收之神臉上的呆滯並沒有消失，祂眉間的褶皺似乎擰得更深了，祂又問：「去幹什麼？」

　　安妮誠懇地開口：「去教我們種地。」

　　豐收之神再次發問：「我們是誰？」

　　安妮眨眨眼：「就是我和冥界的亡靈們……我們想在冥界種地。」

　　「嘶——」豐收之神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祂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說，「死神冕下，您要知道，耕種最開始的一步，就是挑選土地。」

　　安妮虛心求教：「如果是冥界這樣的土地呢？」

　　豐收之神鄭重地說：「那就選擇放棄。」

　　安妮：「……」

　　安妮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祂想，如果豐收之神都這麼說了，或許是真的沒什麼希望了。

　　里維斯看見安妮的表情有些不忍，他忍不住再次開口：「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吾聽到有人呼喚吾名。」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渾厚的中年男聲。

　　里維斯猛地回身，顯得有些防備。

　　豐收之神看見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精彩，祂嘆了口氣，小聲地嘀咕：「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麻煩的傢伙都撞到一起來了，明明幸運才剛走不久啊？下次該讓祂多待一會兒。」

　　安妮好奇地看著眼前表情板正，長相格外端正，連語氣也相當一絲不苟的神祇，一時間居然有些分不清祂是不是某位主神。

　　這位神祇朝祂微微點頭：「吾名希望。」

　　安妮有些好奇地詢問：「您是六位原初神之一嗎？」

　　希望之神似乎有些意外，祂出現了情緒波動之後，說話的語氣就不那麼像毫無感情的原初神了，祂說：「不，我是希望。」

　　「我十分崇敬六位主神，因此也把祂們的言行當做我的榜樣，如果讓您產生哪怕一絲的誤會，這也讓我覺得十分高興。」

　　安妮覺得自己確實應該補些神界知識了，祂虛心求教：「請問六位主神都有誰呢？」

　　「咦？您不知道嗎？」豐收之神顯然十分意外，「您不知道有哪幾位主神，卻知道我的存在嗎？」

　　祂似乎還有點高興。

　　安妮不知道該不該說明自己只是猜測應該有這麼一個神明……

　　希望之神告訴祂：「混沌神、生命神、自然神、智慧神、情緒神、創造神六位主神，祂們繼承了造物主的軀體和意念，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即使是在冥界中，想要耕種也不是毫無希望的。」

　　安妮認真地聽著祂的話，有些感動於祂的熱心，祂真誠地感謝：「您真是一位好心的神，請問我們該怎麼做呢？」

　　豐收之神張了張嘴，看起來想要提醒安妮什麼，但祂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雙眼放空地看著自己地裡的小青瓜。

　　希望之神認真地點頭：「無論何時，不要放棄希望，死神冕下，我永遠是所有身處逆境之人的同伴。」

　　「既然豐收之神認為，這片土地無法孕育任何生命，那麼我們就去尋找大地之神，讓祂先賜福這片土地如何？」

　　安妮認真點頭：「聽起來很有道理！」

　　豐收之神已經打定主意不插手了，沉默地聽著他們交談，內心祈禱祂們能趕快離開。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就趕快出發吧。」聽到希望之神說出這句話，豐收之神由衷地鬆了口氣。

　　然而祂一口氣還在喉嚨口，就聽見希望之神接著說——

　　「但是我跟大地之神並不熟悉，豐收你和祂同屬於自然神的從神吧？我記得你們經常一起交流種植的理念，能麻煩你和我們一起去一趟嗎？」

　　豐收之神：「……好。」

　　雖然祂很想拒絕，但想了想這位看起來十分乖巧的神明是死神閣下，再想了想上一任被斬殺的命運……

　　豐收最後還是把拒絕連同那口氣，一起嚥了回去。

　　祂心情沉重地給這兩位神明帶路，稍微報點希望地說：「也許大地不在那裡……我們會撲個空。」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我們要永遠心懷希望。」希望之神看起來比安妮還希望一切能夠順利。

　　安妮終於察覺到一點奇怪之處，祂好奇地低聲問豐收之神：「希望閣下一直都是這麼熱心腸的嗎？」

　　豐收女神心情沉重地點點頭，祂嘆了口氣說：「尤其是在神界，如果提到『希望』、『絕望』之類的詞，這傢伙很容易就會被招過來，當然，如果是太普通的事情祂是不會出現的。有人說，見到希望之神出現要給你幫忙，本身就意味著，你要做的這件事希望渺茫。」

　　安妮：「……」

　　被祂這麼一說，總感覺距離冥界豐收的日子越來越遠了啊。

　　盡管豐收之神在內心祈禱，但大地之神今天看起來並沒有出門。祂和豐收有些許相似，都是氣質溫厚的女性形象，只是皮膚更為白皙。

　　安妮注意到，祂赤腳站在土地上，雙足與其他地方的皮膚不同，沾滿了泥土，皮膚也並不細膩。

　　祂看到眾人有些驚訝，但還是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沒想到一下子會有這麼多訪客，怎麼了？豐收，這些都是新朋友嗎？」

　　豐收之神看著自己的好友，張了張嘴介紹了身後的各位，但卻怎麼也說不出那個荒唐的請求。

　　想在冥界種地怎麼想也都是腦子出問題了啊！

　　安妮也覺得不能再為難豐收之神了，祂自告奮勇往前一步：「是這樣的，大地之神，我想在冥界開墾一些土地種植作物！為此希望您能給大地賜福……」

　　大地之神似乎比豐收之神更加沉穩一些，祂認真打量著安妮的表情，確認祂沒有在開玩笑之後，居然也認真考慮了這件事。

　　大地之神有些猶豫地開口：「我確實能夠祝福土地，讓祂從貧瘠的沙漠變成富饒的好土地。但冥界的土地……這稍微有些特殊，死神閣下，冥界的規則不允許生命在此誕生，即使我給予了祝福，這些作物也會被冥界奪走生命。」

　　安妮回答：「但是之前也有活人進入了冥界，在我的允許下，他活著走出來的。」

　　大地之神露出苦笑：「這是不一樣的，死神閣下。活人進入冥界再離開，是您沒有奪走祂的生命，也就是您沒有使用死亡的權柄。但如果他長期生活在冥界，您就會發現他永遠不會變老，即使依然『活著』，他生命的狀態也不會產生變化。」

　　「類比到作物身上，就是它們永遠不會發芽。」

　　豐收之神附和道：「很多事情大地會比我們知道得更清楚，祂是十二門徒之一，比我們年長許多，知道很多密辛。」

　　「啊……」這倒是安妮意想不到的答案，祂有些遺憾地低下頭，看來在冥界種植作物，確實是有些異想天開。

　　就在安妮打算放棄，轉念考慮大力發展冥界手工業的時候，希望之神端正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要放棄希望！」

　　安妮一愣：「但是大地之神說……」

　　「如果十二門徒沒有辦法，那麼我們就去請求六位主神的幫助！」希望之神再次發聲，祂目光如炬，眼中閃動著永不熄滅的希望之光，「如果六位主神都沒有辦法，那我們就想辦法復活創世神！」

　　安妮：「……」

　　不，祂對在冥界種地倒也沒有這麼深的執念。

　　直到此刻，安妮終於知道豐收之神說的，「麻煩的傢伙」是什麼意思了。

　　里維斯倒是認真考慮了一下：「生命的變化……這應該是生命女神的權柄吧？或許我們可以請求生命女神賜福這片土地。」

　　豐收之神還試圖阻止他們一下：「但是為了這點事麻煩女神，是不是……」

　　「生命女神我倒是比較熟悉。」安妮覺得事情一下子峰迴路轉，居然還展露了幾分轉機。

　　希望之神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沒錯，我們決不能如此輕易就放棄希望！」

　　豐收之神：「……」

　　事情好像越變越麻煩了。

　　祂擔憂地和大地之神對視一眼，大地之神略一沉思，祂低聲說：「豐收，你跟著他們，我去尋求自然神的幫助，我總覺得這會變成一件大事。」

　　豐收之神絕望地張了張嘴：「不，等等，我……」

　　然而祂的好友已經匆匆離去，豐收看著祂的背影，忽然有點懷疑祂是不是故意把跟這兩個大麻煩打交道的事情交給了自己。

　　眼看死神和希望已經朝著生命女神的居所前去，豐收一咬牙跟了上去。

　　安妮好奇地看著落後許多又跟上來的豐收之神：「咦？我以為你已經要回去了……」

　　「我、我……」豐收之神結巴了一下，最後苦笑著編了個理由，「我一開始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事情發展到現在，居然讓我覺得很有可能成功……我忍不住想要跟你們一起見證這件事的結局。」

　　希望露出微笑：「永遠不要放棄希望，祂是被我們的熱忱感染了。」

　　豐收之神眼露絕望：「是啊。」

　　……

　　生命女神站在海邊，眾神找到祂的時候，祂正安靜注視著海面。然而不用他們出聲提醒，祂就似有所感地回過了頭。

　　出於禮貌，安妮寒暄了一句：「好久不見，女神，您在看什麼？」

　　「我在觀看生命的誕生。」生命女神毫無波瀾地回答，「你們前來，是為了什麼？」

　　安妮認真地說：「我們想在冥界種植作物，一路尋求了豐收之神、大地之神的幫忙，但他們都說沒有生命女神的賜福，即使冥界擁有了肥沃的土地、豐收的加護，種子也永遠不會發芽。」

　　「嘶。」豐收之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祂居然就這麼對著生命女神說了出來……該說不愧是傳聞中那個死神嗎？

　　生命女神聽完，罕見地略微沉默了一會兒。

　　很久之後，祂開口：「死神冕下，重建冥界的秩序是你的職責，但冥界是所有死亡之物的歸所，是創世神消亡時就留下的所在。」

　　「我希望你做的，是連通各個世界的冥界，管理所有亡靈，不允許祂們隨意擾亂人間的秩序。」

　　豐收之神忍不住鬆了口氣，幸好女神沒有跟著他們胡鬧……

　　希望之神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祂握緊拳頭：「如果只有創世神才能更改那裡的規則，那我們就去尋找創世神復活的希望！」

　　「死亡不可逆轉。我會考慮其他發展冥界的方法的，比如用泥土造點什麼，用礦石造點什麼之類的……」安妮認真地回答，隨後祂露出了笑臉，「不過托這件事的福，我也認識了很多很有意思的神明。」

　　然而希望卻好像並不認可這個結果，祂聲若洪鐘：「不！我不能接受你這麼輕易就放棄希望……」

　　「哎——」大海邊的礁石之後，一個穿著黑袍的少女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她長得並不醜陋，但下垂的眼角加上一顆淚痣，總讓人覺得祂無時無刻不在哭泣。

　　祂剛剛這一聲嘆氣，讓安妮覺得氣氛一下凝重起來。

　　希望之神如臨大敵：「絕望你怎麼會在這裡！」

　　絕望之神面露絕望：「還不是因為情緒神冕下聽說了你又在找麻煩，這才叫我前來抓你回去的！聽說是從自然神那裡知道的消息，啊……居然讓別的主神為了這點事來告狀，你到底在外面丟了多少人啊——」

　　「啊，好想替你找個洞鑽進去。」

　　希望之神漲紅了臉：「不！我這是在幫助需要幫助的……」

　　絕望之神往前邁了一步，祂雙手捧住希望之神的臉頰，把祂往下拉到和自己同一高度，目光渙散地對祂說：「你這個性格還真是讓人絕望啊……聽著，希望，即使我們已經是神明，也有很多事，不，是對大部分事情都無能為力。」

　　「不！」被迫屈膝半蹲的希望之神試圖反駁，絕望之神猛地撞上去給了祂一擊頭槌，「我說，你、什、麼、都、做、不、了！」

　　「嗚！」希望之神痛苦地摀住了自己的額頭。

　　絕望之神拎著希望之神的領子，轉過身朝著諸位神明彎下腰：「真是對不起，這個麻煩的傢伙給大家找了不少麻煩，啊，真的好想變成蝸牛縮進殼裡。」

　　「死神冕下，如果下次祂還這麼麻煩的話，請不要猶豫，直接給祂一鐮刀吧。如果可以的話，之後我惹出麻煩的時候，也拜託你給我一鐮刀了。」

　　安妮顯得有些困惑：「你會惹出什麼麻煩？」

　　「不知道。」絕望之神如實相告，「但是像我這種傢伙，遲早會惹出麻煩的吧……」

　　安妮：「……」

　　祂原本以為神明會更加……更加像生命女神一些，不過現在看來，好像奇怪的傢伙也不少。

　　豐收之神小聲開口：「那麼，尊敬的死神閣下，您不考慮在冥界種地了嗎？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安妮握住了拳頭：「嗯，不考慮了，這次麻煩你了。」

　　「不不，不敢當！」豐收之神終於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安妮顯然有了另外的想法：「我們去找工匠之神！在冥界發展一下工業！」

李洪元

第九十二章　番外三‧不夜城堡（一）

　　安妮最近聽說了一個傳聞，是海妖族的老祭司向安妮祈禱時講述的消息。

　　——當然，海妖一族依然是生命女神最虔誠的信徒，只是他們和死神關係密切，偶爾也會共享一些情報。

　　這次說的是關於一座「不夜古堡」的傳聞。

　　據老祭司說，偶爾有雨夜晚歸的人會在半路迷失方向，他們走著走著會看見茂密雨林裡的有一座華貴端莊的古堡，門扉半掩，裡面燈火通明，還傳出食物的香氣和輕快的音樂聲。

　　城堡的主人正巧打開了門，有人說他是一個格外英俊的青年，也有人說她是一位美豔動人的女士，甚至還有人說他是渾身帶滿金子的富豪。

　　總之，他會邀請對方參加舞會，還會準備華美的服飾……

　　等你像個真正的貴族一樣在這裡享受過美妙的夜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你會看見自己正睡在一個破敗的城堡裡，邊上可能還躺著一個穿著腐朽服裝的白骨，典雅的城堡也變成了破敗的模樣。

　　驚嚇過度的誤入者也不會死亡，但他們多半會上吐下瀉一整天，就像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本來這種傳聞海妖們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海妖基本不會吃壞肚子。

　　但這幾天臨海城有一個女孩消失了，她和她的同伴一起去蒂亞王的領地參加集會，因為錯過了回來的車隊只能搭其他冒險者的車隊，然後半路自己走回來。

　　回來的途中下起了雨，她的同伴說，她在消失前，曾經喊了一句：「前面有座城堡，我們可以去避避雨！」

　　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

　　聽說了這件事以後，安妮和里維斯立刻前往了臨海城。

　　老祭司似乎有些意外：「抱歉，我沒想到神明會就這麼輕易出現，我還以為你會很繁忙。」

　　「拯救每一個生命都是我的責任！」安妮義正辭嚴地握了握拳。

　　里維斯笑了一聲：「最近冥界來拜訪的神明太多了，祂們似乎很多人都很好奇死神閣下在那裡打算做些什麼，安妮已經解釋了好多遍了。她這是借著這個機會，偷偷跑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老祭司露出笑意，「即使成為神明，您還是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安妮閣下。」

　　安妮氣呼呼地插腰：「關心這個世界的生命也是真的！」

　　「當然。」里維斯眼帶笑意，「我從不懷疑您的仁慈和溫柔，女神冕下。」

　　安妮板起臉：「咳，別胡鬧了，那個回來的同伴呢？在那兒，我想去看看她。」

　　老祭司點點頭為他們帶路：「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

　　「對了。」安妮提醒她，「別告訴他們我是神明，就說我是個了不起的大法師好了。」

　　老祭司微微點頭，里維斯露出笑意：「沒問題，偉大的法師安妮閣下。」

　　安妮板起臉：「里維斯，我總覺得你叫我的時候有點奇怪。」

　　「無論是叫我『女神冕下』還是叫我『偉大的法師』，你的語氣好像都不太對！」

　　里維斯有些困惑：「是我不夠虔誠不夠真誠嗎？但我確實是相當認真的，女神冕下。」

　　「不，不是不虔誠。」安妮的聲音逐漸變小，她小聲嘀咕，「但你這根本不是稱呼神明、也不是稱呼大法師的語氣，你簡直就像是……」

　　就像在叫她安妮一樣，那種掩蓋不住的寵溺和溫柔語氣，總讓她忍不住耳朵發燙。

　　里維斯似乎不太能理解，他遲疑著再次喊了一聲：「女神冕下，偉大的法師安妮閣下。」

　　安妮差點跳起來，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老祭司並沒有回頭，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有些別扭地問：「怎麼了？」

　　里維斯看起來依然不太明白，他說：「我還是不太理解我叫得有什麼問題，我想或許是我並不擅長這種事吧。」

　　「哦、哦，也可以這麼說啦。」安妮的眼神有些心虛地飄向另一邊。

　　里維斯用力點頭：「那麼，我會多練習的。」

　　安妮：「……」

　　不，這也不必了。

　　幸好這時候老祭司停了下來，緩解了兩人的尷尬。她側過身示意：「到了，那天和她一起在雨夜裡的姑娘叫凱蒂，而消失的那個姑娘叫南希。」

　　安妮點點頭，看著老祭司敲響了屋門。

　　屋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點點，一隻眼睛透過門縫打量著門外，細若蚊吶的聲音顫抖著響起：「是誰？」

　　老祭司放柔了語氣：「凱蒂，是我，海妖族的祭司，我帶著了不起的大法師閣下來了，她能找回南希。」

　　門猛地被打開了，安妮這才看見門後的姑娘，她紅著一雙眼不可置信地開口：「真的嗎？法師大人，您真的能夠找回南希嗎？」

　　安妮原本想說也不能這麼肯定，但在看清了她的模樣之後，她露出溫和的笑臉：「交給我吧，別擔心，這種事情我可擅長了，先請我們進去坐坐吧，凱蒂小姐。」

　　這個女孩跛了一隻腳，脖子上還有明顯的傷疤，看樣子像是長期佩戴鐵鏈磨損導致的。想到最初構成臨海城的居民的身份，不難猜測她應該曾經是哪裡的奴隸。

　　「好、好的！」凱蒂用力點了點頭，跛著腳領他們進屋。

　　安妮和里維斯對視一眼，一起進入了屋內。

　　凱蒂顯得有些窘迫：「抱、抱歉，我們家沒有這麼多椅子……」

　　看著眼前的兩個凳子，老祭司體貼地開口：「海妖並不喜歡坐著。」

　　凱蒂伸出手：「那麼，請兩位坐吧！」

　　里維斯微微搖頭：「騎士準則可不允許我在女士前面坐下，還是您請吧。」

　　凱蒂還有些猶豫，安妮已經熱情地伸出手把她拉過來坐下了：「好了，請坐吧！不用在這種小事上磨磨蹭蹭吧，你也想快點進入正題，好讓我們把南希帶回來吧？」

　　「嗯！」說到這個，凱蒂終於勉強坐下了，她深吸一口氣，焦急地看向安妮，「需要我從頭講一遍嗎？」

　　大部分的事情安妮已經從老祭司那裡聽過了，但有些細節還是問問她本人比較好。

　　安妮沒有拒絕，點頭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凱蒂似乎已經講述了很多遍了，至少已經熟練地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講述：「我們那天回來的時候錯過了車隊，幸好有冒險者的正要結伴去黑狼王的領地，他們順路能夠帶我們一程，帶也只能帶到半路。」

　　「一開始我跟南希還有些害怕，但幸好他們都是很友善的人，他們把我們帶到了目的地，我跟南希打算往家裡走。誰知道我們走了一半，天色就暗了下來，開始下雨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在場的幾個人也都提高了注意力。

　　安妮詢問：「地點就在臨海城附近嗎？」

　　老祭司補充道：「出現這件事以後，我也打聽了相關的情報，結果意外發現有不少關於『不夜城堡』的傳言已經流傳了開來。失蹤者消失的地點並不一致，但有一點，他們消失的時候都是雨天。」

　　安妮摸了摸下巴：「地點並不一致，那就牽扯到空間魔法了……」

　　這並不難聯想，但對於並不瞭解魔法的凱蒂來說，這位法師大人立刻就破解了一個詭異之處，這讓她不由得重新燃起了希望：「我、我還記得那個地方！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們過去！」

　　安妮露出微笑：「讓我們先聽完這個故事吧。」

　　凱蒂彷彿一下子有了信心，就連眼睛都逐漸重現了光芒，她擦了擦通紅的眼眶：「下雨之後，我們有些分不清方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開始我們是朝著臨海城的方向走的，但越走越久之後，我們怎麼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周圍的景色好像都變了！」

　　「我腿不好，南希還要扶著我，我們一路走走停停，害怕極了。但是就在我們即將絕望的時候，我們看見了溫暖的光芒，從一座城堡裡透出來……」

　　老祭司面色凝重：「每個曾經迷失在城堡裡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安妮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她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每個曾經迷失在城堡裡的人？有人出來了？」

　　老祭司點頭：「這座城堡沒有被重視的原因，就是因為最初迷失在裡面的人並不會消失，第二天他們能夠回來，頂多就是上吐下瀉一整天而已。」

　　安妮嘀咕了一句：「但南希沒有回來。」

　　里維斯也皺緊了眉頭：「這說明這座城堡的危害性在提升？還是南希做了什麼觸發了城堡的另一種可能？」

　　安妮略一沉吟，看向凱蒂：「之後呢？你們看見了那座城堡，發生了什麼？」

　　凱蒂用力抿了抿唇，她眼眶裡的淚水不爭氣地滾落下來：「都是我的錯……」

　　「因為我的腿不好，南希說她一個人先去問問能不能借宿，如果可以就回來接我，如果她沒有回來，就讓我不要接近……嗚，我等了好久南希都沒有回來，我知道她肯定出事了，也知道就憑我肯定沒辦法救回她。我偷偷爬進了邊上的草地裡，一直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等南希從那座城堡裡出來。」

　　「但她一直沒有出來。」

　　「直到太陽升起來，我聽到臨海城的大家的聲音，就在我一回頭的功夫！那座城堡整個就不見了！」

　　「如果我沒有回頭……如果我別開視線，那座城堡說不定、說不定就不會……」

　　她自責地低下頭，豆大的淚珠打在她的手背上，安妮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擔心，我會帶她回來的。」

　　凱蒂有些不安地抬起頭，她像是尋找勇氣般再次問：「真的嗎？但是他們很多人說，那座城堡裡有鬼……」

　　安妮忍不住笑起來：「如果是鬼的話，那就簡單了，畢竟在這方面我可是行家。對了，你要不要吃些東西？」

　　「什麼？」凱蒂似乎一下子沒能跟上她的思路。

　　安妮笑起來，指了指她幹癟的小肚子：「你看起來都好久沒吃東西了，如果南希好不容易回來了，卻看見你因為餓肚子倒下了，這可怎麼辦？」

　　「你忘了傳聞裡，從不夜城堡裡回來的人，都會上吐下瀉一整天嗎？到時候還得你好好照顧她。」

　　凱蒂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法師大人，我、我之前生病了，已經好幾天沒有工作了，我並沒有錢可以買吃的……」

　　老祭司露出溫和的笑意：「孩子，別擔心，在這座臨海城，我們不會讓任何一個好孩子餓肚子的。你得先吃飽，才有力氣好好工作，明白嗎？」

　　凱蒂哭著鼻子擦了擦眼睛，她用力點了點頭，帶著哭腔說：「求求您，法師大人，我會很努力工作的，求求您帶回南希，她是我的家人，我們好不容易得到自由……」

　　安妮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離開凱蒂家以後，老祭司看向安妮：「您打算怎麼做？」

　　安妮摸了摸下巴：「首先找到正在下雨的地方，然後關注哪裡出現了那座奇怪的城堡。菲特大陸現在是我的世界，只要我想，我能察覺到任何地方發生的一切。」

　　她正打算按照計劃進行，地上忽然鑽出來一個圓頭圓腦的小骷髏，他哢噠一聲抬了抬自己的下巴，戈伯特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安妮，有位神明前來拜訪您，我說了您暫時不在祂也不肯離去，說是有要事和您商量。」

　　「安妮，如果有空的話，還是盡快回來一趟吧……」

　　戈伯特的話還沒講完，骷髏又把自己的下巴哢噠一下，奧米洛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傳來：「祂快要把這兒弄得一團糟了！見鬼，這是個什麼神啊！」

　　安妮的表情有些困惑，一般來說祂死神的凶名在外，很少有人敢在祂的地盤胡鬧，這位到底是誰啊？

　　祂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老祭司：「抱歉，我得先回去一趟，別擔心，我也會一邊關注著這邊的。」

　　老祭司微微點頭：「如果這裡下雨了，我會再次向您祈禱。」

　　安妮和里維斯氣勢洶洶地趕回冥界，打算看看到底是哪個囂張的神明敢在祂的地盤撒野。

　　祂一腳踏進冥界的大門，就看見地上的骷髏們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邊，一部分在戈伯特和奧米洛身後瑟瑟發抖，另一部分在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士身後抱頭痛哭。

　　奧米洛的臉色看起來十分難看，在看到安妮回來之後也沒有多少好轉。

　　安妮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我記得我離開之前，是讓大家學習怎麼製作木頭製品的，為什麼大家都在玩呢？」

　　奧米洛臭著臉指向眼前的年輕神明：「你問他！」

　　祂穿著一身精緻的西裝，然而卻很隨性地坐在了冥界的土地上，眼前撒落著一地的紙牌。

　　看到安妮過來，祂露出了熱情的笑容，朝安妮伸出了手：「我等您好久了，死神冕下！」

　　安妮看著祂伸出的手掌，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但祂還是伸出手禮節性地握了握，祂有些冷淡地開口：「抱歉，我實在有些繁忙，閣下還沒有做自我介紹……」

　　安妮皺了皺眉。

　　對方臉上還帶著笑容，但和祂相握的那隻手卻怎麼也不肯鬆開。

　　安妮不動聲色地用力一拽——祂的手整個掉了下來。

　　安妮：「……」

　　如果祂不是見慣了日常掉腦袋掉腿的死神，那麼這會兒肯定會被嚇一條。

　　對方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十分愉悅地把手從衣袖裡再次伸出來。

　　安妮這才發現祂把右手藏在了衣服裡。

　　對方朝安妮擠了擠眼，再次伸出右手：「您好，尊敬的死神冕下，我是惡作劇之神，很高興見到您，希望您也很高興，哈哈哈！」

　　安妮眯了眯眼，祂覺得自己很不高興。

　　奧米洛立刻大聲嚷嚷起來：「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說祂腦子有問題！」

　　惡作劇之神並不在意安妮沒有回應，也不在意被奧米洛當面奚落，祂依然保持著微笑，似乎對自己在別人口中怎麼被描述相當感興趣。

　　戈伯特幽幽嘆了口氣：「安妮，這位先生……祂確實有些奇怪。祂帶來一副奇怪的紙牌，要求我們和他進行賭博，如果我們贏了祂就離開，如果祂贏了祂就要帶走一個骷髏……」

　　安妮目光沉重地看著惡作劇之神身後的骷髏：「……你們這是輸了多少次啊？」

　　奧米洛漲紅了臉：「祂肯定是作弊了！」

　　的確，一次沒輸贏了這麼多次，確實很容易讓人想到作弊。

　　但惡作劇之神嘻嘻笑起來：「要說我作弊得找到證據，如果沒有證據，那就只能說明我是個超級幸運兒……啊，說起來我來這裡之前，特地擁抱了幸運女神，雖然祂給了我一巴掌哈哈哈！」

　　「也不知道被幸運女神給一巴掌，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我們可以賭一場。」安妮忽然笑起來，「但賭注得換一換，如果你贏了，我讓你活著回去，如果你輸了，就把命留下。」

　　「想要和死神賭一場，怎麼也得有豁出命的勇氣吧？」

李洪元

第九十三章　番外三‧不夜城堡（二）

　　惡作劇之神臉上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一些，祂目光微動，似乎也不是全然不懼死神的威脅。

　　但祂洗了洗手裡那副牌，手指一撥讓它們在手中展開，祂神色晦暗不明，有些高深莫測地對安妮說：「看樣子您也是個資深的賭徒呢。」

　　「真正的賭徒無論輸贏都不會把自己置於不利的境地，我可不能答應這樣的賭注。但是……親愛的死神冕下，如果我就此離開，你也會很困擾的。」

　　「我帶來了一個情報，當做您贏過我之後的獎品……嗯，雖然我也不想死在這裡，但就這麼白白把情報給你，這也不符合我的個性。

　　安妮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經過這麼久的相處祂已經逐漸接受了，大部分神明的腦子都多少有點問題這一事實。

　　祂打了個響指，戈伯特身後一個瑟瑟發抖的小骷髏立刻爬起來一溜煙邁進了傳送門。

　　「知道了，既然你不情願違背自己的原則，那我就找個幫手，在不殺死你的情況下讓你強行說出來。」

　　「是誰？」惡作劇之神看起來並不在意祂找幫手，只是有點好奇對方的身份。

　　「是我。」

　　有氣無力的聲音在惡作劇之神身後響起，對方來得比想像中更快，幾乎只花了一瞬間。

　　惡作劇之神下意識脊背一寒，在祂反應過來之前，對方已經朝祂伸出了手。

　　「不……」惡作劇之神的表情一瞬間有些驚恐，然而祂根本來不及逃頭，就被絕望之神逮了個正著。

　　惡作劇之神臉上的表情很快平靜下來，祂沉默地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的瑟瑟發抖的骷髏們，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坐到了它們之間。

　　周圍的骷髏默默地挪開了距離。

　　安妮：「……偶爾我會覺得絕望之神在神界的名聲比死神更大。」

　　「讓您見笑了。」絕望之神依然是那副毫無希望的模樣，「像我這樣的人，能稍微給別人幫上點忙，也讓我覺得很感動。」

　　安妮向祂道謝之後，再次看向惡作劇之神：「現在你該告訴我了吧，你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惡作劇之神有氣無力地掀了掀眼皮，祂幽幽嘆了口氣：「哎，沒有意義的。」

　　「反正大家最後也都會毀滅的，仔細一想無論做什麼也不會改變這個結局，既然如此我在你的世界裡扔下了一個小玩具城堡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

　　安妮眉頭一挑，有些錯愕地和里維斯對視一眼，祂目露凶光擼起了袖子：「好啊，原來那個什麼『不夜城堡』是你搞的鬼！告訴我，怎麼讓它把吞進去的人放出來！」

　　惡作劇之神卻不再回答祂的話，祂呆呆地放空目光，喃喃自語般開口：「啊，好想變成一顆蛋啊，鑽回母親豐滿的羽翼下……如果能夠在孵化之前就死掉就更好了，這樣就永遠是一顆蛋。」

　　絕望之神面露絕望：「對不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我就知道我這種人，到頭來還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安妮：「……」

　　事情好像又變得麻煩起來了。

　　「咳。」里維斯清了清嗓子提醒祂，「也許我們可以考慮用麻煩對付麻煩，比如……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他一說出這句話，安妮立刻反應了過來，但還有些懷疑：「這裡不是神界，祂真的會……」

　　「我來了！」

　　安妮話音未落，希望之神莊嚴的聲音就在此響起，祂腳步匆匆誇過傳送門來到冥界：「我就知道絕望出門肯定會帶來不祥的災難，不必擔心，我這就來制止這一切！」

　　希望之神這次有備而來，祂手中舉著一支火炬，火炬散發輝光，所有沐浴在光芒下的生物都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覺得全世界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絕望之神痛苦的嗚咽了一聲，蜷縮著身體看起來搖搖欲墜。

　　惡作劇之神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祂大笑著說：「來吧，死神，繼續我們的賭約吧！你要賭什麼，無論是豁出命還是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從你手裡贏得我想要的一切！」

　　安妮：「……你們倆能不能讓祂的性格變得折中一點。」

　　絕望之神掙扎著爬起來：「我、我稍微再試試，只要稍微讓祂有點沮喪就好了吧？」

　　希望之神高舉火把：「我不會讓你胡作非為的！絕望！」

　　安妮一揮手：「給我把祂按住！」

　　剛剛受到了希望光芒照耀的骷髏們士氣大振，一聲「是」喊出了通天徹地千軍萬馬的效果。

　　希望之神愕然看著剛剛被自己激勵的骷髏們撲上來，滿懷希望地把祂按住了。

　　絕望之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祂再次拉住了惡作劇之神，嘴裡嘀咕著：「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好……」

　　安妮眼看著惡作劇之神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紊亂，但祂心中的絕望很快戰勝了剛剛燃起的希望，祂又有些有氣無力地蹲了下來，只是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麼嚴重了。

　　安妮嘗試著和祂對話：「咳，現在可以交流了嗎？能告訴我你扔在我世界裡的那個城堡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

　　惡作劇之神懶洋洋地掃了祂一眼：「也沒什麼，就是你的這個世界，原本不是命運創造的嗎？啊，我不是說新來的那個，我是說原本的那個。」

　　「我知道。」安妮有些著急地催促祂，「然後呢？說重點。」

　　「不要著急嘛，我總得給你講清前因後果。」惡作劇之神笑起來，「命運是智慧神的從神，祂跟我們混沌神一派的神明關係都不怎麼樣，所以創造世界的時候也沒有邀請我們。」

　　「啊，不過混沌神祂還是邀請了的，畢竟是六位主神之一嘛。」

　　「不過我們也不是什麼聽話的傢伙啦，祂不讓我們來，我們就越是要來……戰神庇護的亞獸人就是這樣的，不過那傢伙對自己的信徒也根本不上心。」

　　安妮大概聽明白了祂的意思：「簡單就是說，因為命運神創建世界的時候沒有邀請你們，所以這個世界幾乎沒有你們的信徒，所以在世界完整之後你悄悄去了一趟，放下了這個城堡？」

　　惡作劇之神滿意地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個意思，被那座承包的惡作劇嚇到的人就會下意識對我產生敬畏，而這個傳說知道的人越多，我得到的信仰之力就越強。」

　　安妮冷眼打斷了祂：「你說這只是一個惡作劇？有個女孩到現在還在那座城堡裡沒有出來。」

　　惡作劇之神遺憾地聳了聳肩：「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雖然我覺得死個把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這畢竟是你的世界，我也不想跟傳聞中踩著其他神明屍骨上位的死神槓上。」

　　「告訴我解決辦法。」安妮想之後祂一定要找個機會把這傢伙狠狠揍一頓，但這都是之後的事情了，現在得先把城堡內的南希救出來，凡人的抗壓能力可沒有那麼強。

　　惡作劇之神打了個哈欠：「啊——這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是打算來通知一下你。畢竟那座城堡也不是我做的，那是我委託工匠之神打造的，本質是個煉金工具，它出問題了我也不會修。」

　　「煉金的道具嗎？」戈伯特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這就是它擅長的領域了，「安妮，煉金的道具都是遵循一定規則的，祂們無法憑空創造什麼。就像我的箱子，它只有完整收集了一個破碎的物品，才能遵循修復的規則讓它回復原樣，這個城堡一定也是有規則可以遵循的。」

　　安妮思索著：「按照原本的規則，被惡作劇之後的人應該會回到現實世界，但卻沒有回來……會有什麼原因呢？」

　　戈伯特考慮著：「有很多種可能，但最常見的應該是規則的錯亂，就好比說我的箱子，那次我塞進了比原有的東西更多的材料，它原本的規則產生了錯亂，創造了我現在的軀體，但本身也因此破碎。」

　　「如果是工匠之神創造的煉金工具，或許會比我的創造的更厲害些，那座城堡或許在試圖自己修復規則，所以才帶著那個女孩一起消失了。」

　　安妮眯了眯眼，立刻站了起來：「也就是說，當務之急，我們是找到工匠之神，詢問他這個城堡的規則到底是什麼，以及到哪兒才能找到它。」

　　戈伯特躍躍欲試地站起來：「哦，安妮，這或許有些唐突，但我也想見見工匠之神，祂是我追隨的目標！我當初甚至想用祂的名字命名我的箱子……」

　　「工匠之神是創造神的從神，也許你可以直接用創造命名你的箱子，反正六位主神公正無私，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惡作劇之神即使懶洋洋地半蹲在地上，也不甘寂寞地發出提議。

　　戈伯特眼睛發光：「沒有想到死後反而能夠見到我信奉的神明……哦，當然，身為亡靈法師那部分的我也是信仰死亡的，但是身為煉金學者那部分的我，也是虔誠的工匠之神信徒。」

　　安妮無奈地笑起來：「戈伯特，我們之間用不著說什麼信仰的，走吧，我帶你去拜訪工匠之神。」

李洪元

第九十四章　番外三‧不夜城堡（三）

　　拜託了絕望之神暫時留守冥界，順便幫忙看住惡作劇之神不要胡作非為，安妮就帶著里維斯、戈伯特前去拜訪工匠之神了。

　　為了防止希望之神持續給絕望之神找麻煩，安妮還把祂也帶走了，美其名曰希望祂幫忙帶路去工匠之神的神殿。

　　希望之神總是樂於助人的，只是祂似乎對安妮求助絕望的勢頗有微詞：「死神冕下，我還是覺得您應該謹慎挑選交往的神明，一旦困於絕望，哪怕你是神明也會失去人生的光亮的！」

　　安妮表面認真實則敷衍地點頭：「是是是，我明白我明白，對了工匠之神的居所是在那邊嗎？」

　　希望之神很快被帶偏了話題，祂指了指方向：「是那邊，那傢伙的居所很好認，偶爾祂那也會傳來奇怪的爆炸聲。」

　　「哦，這我十分熟悉，每次我實驗失敗的時候都會發生大爆炸！」戈伯特的眼睛閃閃發光，欣喜於自己又找到了一樣和工匠之神的相似之處。

　　「你是煉金學者嗎？工匠之神也不僅是在煉金方面有所成就，祂同樣擅長各種手工製品，上次我還看見風神拜託祂用自己的羽毛給鹿角做了裝飾……」希望之神相當友善地提醒戈伯特，並沒有因為祂是個亡靈就輕視他。

　　「這可真是了不起！」戈伯特忍不住讚嘆，「人類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我能有幸擁有無盡的生命，那麼我也希望能夠嘗試各種各樣不同的事務……也許有一天我還能給安妮做條新裙子。」

　　安妮忍不住笑起來：「你可以給我做雙新鞋子，斗篷是里安娜做的，我是不會把它換掉的！」

　　「哈哈，好吧，要趕上里安娜的手藝，我也得學習很久。」戈伯特微笑著應答。

　　工匠之神的居所確實很有特點，祂所居住的地方是安妮在神界見過最精緻的建築。

　　安妮正要感嘆，一個肌肉虯扎的男性就拎著鐵錘走出了房門，祂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露出了豪爽的笑容：「哈哈！有新朋友前來拜訪了啊！怎麼了，是需要我幫忙做什麼東西嗎？」

　　安妮鬆了口氣，這看上去是個十分好說話的神明，祂開門見山地說：「您好，工匠之神閣下，我們需要您的幫助。惡作劇之神拜託您打造的『不夜城堡』，似乎出了一些問題，您還記得這個煉金道具的規則嗎？」

　　工匠之神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認真回想起來：「『不夜城堡』……啊，你是說惡作劇之神讓我打造的『惡作劇城堡』啊，那個東西費了我不少功夫呢。別擔心，我清楚記得它的規則，每一個作品都是我的孩子，我會記得每個孩子，哈哈！」

　　「它只會在雨天出現，吸引行人進入之後給他們美酒美食美人，讓他們度過無與倫比的愉悅夜晚之後，會進入沉沉的睡眠。一旦外來者睡著它就會變成一座破敗的古堡，昨晚享用的一切都會消失，外來者離開城堡，將視線移開的一瞬間，它就會消失。」

　　安妮有些困惑：「就是這樣嗎？因為我聽說每個從城堡裡出來的人都會上吐下瀉……」

　　工匠之神哈哈大笑起來：「這倒不是小屋本身的作用。只是煉金道具沒有辦法憑空創造一切，參加酒會的行人是幻象，但食物是因地制宜的。簡單來說，如果它出現在沼澤裡，外來者吃下的美食就是爛泥，如果它出現在沙漠裡，那外來者吃下的美食就是砂礫……」

　　這下安妮明白了，祂擰起眉頭，考慮起凱蒂和南希的行為裡，有沒有哪些可能會引起規則錯亂。

　　工匠之神十分熱心地問：「孩子，你怎麼了？那座城堡出了什麼問題嗎？」

　　安妮和里維斯對視一眼，還是如實開口：「是這樣的，工匠之神閣下，我的世界裡，有個女孩進入這個城堡之後，到現在也沒有出來。我們懷疑她的某個行為引發了城堡規則的錯亂，想要問問有什麼辦法能夠更快找到那座城堡。」

　　工匠之神皺起了眉頭：「能跟我詳細說說當時發生的事嗎？」

　　安妮把凱蒂的講述重復了一遍。

　　工匠之神擰起了眉頭，察覺到了一點不尋常的事情：「我說，死神冕下，你可能被惡作劇那傢伙給騙了。」

　　「什麼？」安妮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工匠之神嘆了口氣：「您知道煉金道具可以被人使用，也可以自動使用。」

　　「我知道，就像我的箱子，它會自動吸取我的骸骨，也能被我驅使著主動收集其他東西。」戈伯特一開始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激動，祂告訴自己先找到那個被困的孩子更要緊，但工匠之神提出這個問題，他又忍不住插嘴了。

　　「哦，抱歉，尊敬的工匠之神，我是您的信徒，對煉金術也有些瞭解，有幸能夠見到您，我實在是非常高興！」

　　工匠之神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容豪爽：「哈哈！沒想到這裡也會有我的信徒，你似乎也有打造自己的煉金道具，我對你那個箱子也很有興趣！有空的時候你盡管過來，如果願意給我打下手這就更好了！」

　　戈伯特趕緊點頭：「是的，當然！」

　　他飛快答應，帶著激動看了一眼安妮，安妮朝他點點頭露出微笑，隨後再次看向工匠之神：「我們都認為這座城堡會將南希困在裡面，是它自己的問題，而您的意思是……實際上它是被惡作劇之神驅使才困住了那個女孩？」

　　「也不一定是祂主動要困住那個女孩，祂確實不喜歡殺人，但混沌神一派的傢伙說謊也都是家常便飯了。」工匠之神認真地推測，「我猜測是某個雨夜裡，惡作劇之神帶著城堡正好遇到了那兩個女孩，祂驅使城堡捉弄她們，但沒想到導致了城堡的規則錯亂，那個女孩被困出不來了。」

　　「畢竟如果按照我製作的規則，如果是有兩個人同行，城堡本身是不會顯現的。」

　　安妮眯了眯眼，覺得自己之前沒有揍祂一拳真是虧大了。祂冷笑一聲：「這麼說，問題是出在惡作劇之神身上了。」

　　「咳。」工匠之神清了清嗓子，「死神冕下，我並不是要推卸責任，只是如果是惡作劇之神驅使了城堡的話，那麼那座城堡，現在應該就還在祂手中。」

　　安妮眉頭一挑，祂忽然想起惡作劇之神那時候說的話。

　　真正的賭徒從不把自己放進不利的場景。

　　祂也是位神明，在絕望之神的影響下雖然說出了一部分真話，但還是把最重要的部分藏了起來。

　　安妮忍不住咬牙切齒：「那祂來找我又是什麼意思？」

　　工匠之神苦笑了一聲：「祂大概是不想鬧出人命，但又想擺脫責任吧。只要你打算接手這件事，祂應該就會找機會讓城堡顯現在你面前，偽裝成城堡自動出現的模樣。」

　　「不用這麼看我，我跟祂打過很多次交道了，也被坑了好多次了。你不知道因為我給他製作過煉金道具，惹出了多少麻煩……尊敬的死神冕下，如果您打算教訓一下這個傢伙，能不能幫我把『惡作劇城堡』帶過來？」

　　「我總覺得這傢伙以後會惹出更多事情。」

　　安妮露出微笑：「我會的，工匠之神閣下，如果您的道具足夠堅硬，沒有被我失手捏碎的話。」

　　工匠之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給祂們帶路的希望之神皺著眉頭聽了半天，忍不住開口：「太過分了！請不用擔心，我和你們一起去！我們不會放棄救下那個女孩的希望！」

　　安妮伸手拎住祂的後頸，鄭重看向工匠之神：「既然如此，也請您幫個忙吧，看住祂，拜託。」

　　「嗯……稍等一下。」工匠之神點點頭，從屋內取出一個巨大的項圈，把它扣在了希望之神的腦袋頂，祂露出笑容，「好了，在取下這個項圈之前，祂沒法離開我的屋子三米遠，請放心去吧。」

　　「不！你們不能阻止我！」希望之神悲憤欲絕。

　　安妮欲言又止地看了幾眼希望之神頭頂的項圈，最後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扣在頭頂上？」

　　這明明看起來就是個項圈，怎麼想都應該扣在脖子上！

　　工匠之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這本來是給畜牧之神家老是走丟的那隻小羊用的，如果扣在希望之神的脖子上，我擔心祂會覺得有些屈辱。」

　　安妮：「……」

　　那麼讓祂頂在頭上就不會了嗎？

　　戈伯特忍不住讚美：「哦，原來如此！煉金道具不僅可以用來製作神明的神器，也可以用來製作各種生活中的小玩意……」

　　「是的，沒錯，它就應該融入生活！」

　　安妮無奈地搖搖頭：「好吧，戈伯特，我知道你已經迫不及待了，抱歉，工匠之神，可以讓他留下參觀嗎？他對這個實在很感興趣。」

　　工匠之神哈哈大笑：「當然沒問題了，非常歡迎！我也是難得能找到人願意聽我嘮叨各種道具，這就是志同道合吧！」

李洪元

第九十五章　番外三‧不夜城堡（四）

　　安妮氣勢洶洶地趕回了冥界，聽完工匠之神的話祂還稍微有點擔心，擔心單純的絕望之神被祂騙了把祂放走。

　　所幸在祂趕回冥界的時候，惡作劇之神還老老實實地雙手抱腿坐在地上。

　　安妮鬆了口氣，祂忍不住感謝地拍了拍絕望之神的肩膀，反而把對方嚇得往後幾乎摔了個觔斗。

　　「請小心一點，不要輕易靠近我……」絕望之神小聲提醒。

　　安妮點點頭，扭頭看向惡作劇之神，換上另一幅面孔，祂伸出手，一把散發著漆黑死氣的鐮刀出現在祂手裡，不知道是不是曾經殺死過神明的關係，這把鐮刀的氣勢比祂剛拿到的時候更足了。

　　絕望之神倒吸一口涼氣，祂掙扎著默默往後退了兩步，驚疑不定地看著安妮：「死、死神冕下，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突然……」

　　安妮露出溫和的笑臉往前一步：「不，這一點都不突然，我想惡作劇之神冕下應該也很清楚我為什麼會這樣吧？我倒是有點意外你居然沒有想辦法逃跑。」

　　「我還以為你會想辦法跟絕望之神賭一場呢。」

　　惡作劇之神面露絕望：「我也想逃跑啊，可是這傢伙根本不聽我說話啊！這種一點好勝心也沒有的傢伙要怎麼激祂跟我賭啊！」

　　安妮忍不住笑起來：「這麼說，陰差陽錯，我還是安排了一個最適合看守你的神明啊。好了，把城堡叫出來吧，在我救出那個孩子之前，我保證不會殺了你的。」

　　「您可沒說救出她之後也不會殺我。」惡作劇之神並沒有動作。

　　安妮眯起眼睛：「我認為你現在沒有拒絕的權力。」

　　「確實，情況對我很不利，但在您前往工匠之神那裡我就預料到了現狀……」惡作劇之神又露出了招牌的笑容。

　　安妮覺得有些奇怪，祂似乎還有什麼倚仗。

　　「雖然沒能說服絕望把我放走，但我也在別的方面做了些努力，啊，這也是您給我的啟發。」惡作劇之神抬起頭看了看虛空，「就算祂再慢，這時候也該到了。」

　　看樣子是找了幫手。

　　安妮挑了挑眉毛，絕望小心地挨過來低聲提醒祂：「混沌神派的神明雖然也不見得關係多好，但祂們都是有點奇怪的喜歡湊熱鬧的傢伙，一會兒真的有可能會有人過來……」

　　安妮臉色顯得有些奇怪：「啊，我覺得其他神已經夠奇怪了，比一般神還要奇怪嗎……」

　　絕望鄭重點頭：「嗯，比希望還要奇怪一點。」

　　安妮大概知道是哪種奇怪程度了，祂看向惡作劇之神：「你是不是在拖延時間，祂還沒來呢。」

　　絕望小聲嘀咕：「也有可能是已經來了但是也沒有現身，祂們後續是想先看看惡作劇之神挨打的樣子……」

　　惡作劇之神下意識想要反駁，但是祂的笑容僵在臉上，突然意識到如果是混沌神一派的話……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安妮露出笑容：「啊，這樣的話我們就來試一下吧。」

　　祂一把拎起惡作劇之神的領子，舉起拳頭，對著虛空中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說：「那我打了啊，我真的打了啊？」

　　忽然天地間一聲怒喝響起：「吾乃戰神！死神可敢出來一戰！」

　　神力加持之下，祂的聲音幾乎在整個冥界響起，安妮抬起了頭，臉上笑容不減：「這就是你找的幫手？」

　　惡作劇之神努力讓自己在被揪著領子的情況下也保持優雅，祂露出笑意：「即使是擁有死亡權柄的死神，也得答應了才能取走神的生命吧？這位可是戰無不勝的戰神，而且你之前還說過要取走祂的神格……」

　　「死神冕下，我的籌碼是不是讓你有些吃驚呢？」

　　「確實是很吃驚。」安妮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我是沒想到我的兩個下屬的願望今天一天都能實現。」

　　「什麼？」惡作劇之神的表情有些茫然。

　　冥界的天空之上出現了一個渾身包裹著黑鐵盔甲的神明，祂左手握著一面盾牌，右手拎著一把長槍，渾身散發著如有實質的殺意。

　　如果仔細點看，還能看見祂身上的盔甲上有不少暗紅色的血跡。

　　安妮扭頭看向神色明顯激動起來，拎著重劍躍躍欲試的奧米洛：「交給你了，打不過也沒事，反正你也死不了，啊，記得給自己留個全屍。」

　　「放心吧！能夠肆無忌憚地戰鬥，這也是亡靈的饋贈啊！哈哈哈！」他手握中間，猛地一步跨上，在戰神開口說話之前率先撲了上去。

　　惡作劇之神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茫然，但祂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虛張聲勢的笑容：「就憑那個亡靈，他根本不是戰神的對手！」

　　那邊奧米洛剛剛衝過去，戰神一槍勢如破竹，將他整個釘在了大地上，似乎就印證了惡作劇之神的說法。

　　然而奧米洛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長槍，祂直接將長槍抽了出來當做武器，把自己的重劍丟到一邊，眼帶狂熱地開口：「這就是戰神的長槍嗎！就讓我看看有什麼不一樣吧！」

　　戰神顯然也愣了一下，似乎沒見到過這種……這種亡靈。

　　安妮目光憐憫：「我當然知道祂是了不起的戰神，不過你也應該知道我的下屬是個已經死了的亡靈，就算是戰神也沒辦法殺死祂。好了，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交出城堡，或者等我殺了你城堡自己掉出來。」

　　惡作劇之神沉默了。

　　安妮也沒有多廢話，祂直接舉起了鐮刀，惡作劇之神立刻變了臉：「請等一下！我這就給你！我認輸！」

　　半空中被奧米洛纏上的戰神暴怒，祂不可置信地開口：「我不允許你認輸！吾乃戰無不勝的旗幟！」

　　「安靜些先生。」里維斯抬了抬眼，「等我們救出人之後，如果您還想要戰鬥，我會奉陪的。」

　　說實話，看見戰神和奧米洛這樣的戰鬥，他也有些熱血澎湃，忍不住躍躍欲試了。

　　惡作劇之神嘆了口氣，祂臉上再也掛不住原本故作玄虛的微笑，愁眉苦臉地取出了工匠之神製作的古堡。

　　古堡在冥界迅速放大，最後落在了冥界的土地上。

　　從表面看，這依然是一座華美的城堡，只是不知道裡面出了什麼問題。

　　惡作劇之神信誓旦旦地說：「各種方法我都試了的，要想把她救出來只能自己進去了……你放心，我沒法操縱裡面的變化，只能控制它在誰面前顯現而已。」

　　安妮點點頭：「我進去。」

　　里維斯眉頭微皺：「沒問題嗎？」

　　安妮露出笑臉：「別擔心，我會隨時和你聯繫的，而且這是在冥界，滿地都是我的坐標，我可以隨時出來，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啊不對，是神選的了。」

　　惡作劇之神又露出微笑：「讚美您的勇氣，只要推開那扇門就好了。」

　　絕望之神再次站到惡作劇之神身邊：「請路上小心，我會讓祂保持著適度的絕望的，這樣祂用詭計的可能性會小一點。」

　　「不，我不會……」惡作劇之神還沒來得及抗議，絕望之神就已經讓祂再次眼露絕望地蹲了下去。

　　安妮微微點頭，獨自朝著那座華美的古堡走去。

　　大概是沒有下雨，城堡大門沒有打開，安妮禮貌地敲了敲門，立刻有人出現為祂打開了門。

　　安妮臉色古怪地看著眼前長相有幾分像里維斯的古堡主人，他有一頭柔軟的金髮，還有一雙溫柔的藍寶石一般的眼睛，此刻稍微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位訪客，露出微笑說：「我還以為是哪位女神敲響了我的心門……美麗的女士，請進來歇歇腳吧。」

　　安妮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根據外面人的表情來看，祂們應該看不見這位古堡主人的模樣。

　　老祭司說的傳聞裡，每個人看見的主人都是不一樣的形象，現在推測起來，也許是按照每個人的喜好來的。

　　欽慕權勢的人會看見貴族富豪、貪戀美色的人會看見附和自己喜好的美人、如果是飢腸轆轆的人或許注意力都在桌上的美食身上。

　　安妮想，祂原來也是個貪戀美色的人。

　　城堡內似乎正在進行一場舞會，安妮好奇地打量著裡面的遊客，他們的舉止看起來和真正參加舞會的貴族無異。

　　城堡主人漂亮的藍眼睛看著祂，帶上了幾分傾慕：「這位美麗的女士，我能有幸知曉您的姓名，和您跳一支舞嗎？」

　　安妮眨了眨眼，露出笑臉：「你叫我死亡就好。」

　　「好的，尊敬的死亡小姐。」他臉上帶著不變的笑容，十分紳士地朝她伸出手，「請。」

　　安妮眯起眼，即使她報上了一個明顯有些奇怪的名號，這位先生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詫異。看來這個幻境也是有些破綻的，就是不知道南希現在在哪。

　　安妮優雅地行了個禮，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裝出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樣問：「這裡看起來真有意思，我還不知道您的姓名呢，先生。您是位貴族嗎？」

　　「您可以叫我雅各布。」他露出笑臉，給安妮講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安妮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餘光瞥見桌子上的雞腿忽然彈跳了一下，變成了骷髏的大腿骨。

　　安妮：「……」

李洪元

第九十六章　番外三‧不夜城堡（五）

　　身為每天和骷髏打交道的死神，安妮並沒有被嚇一跳。

　　但祂的眉毛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即使是這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沒有逃過雅各布的眼睛，他有些困惑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生什麼了嗎，死亡小姐？」

　　安妮搖搖頭，露出笑臉：「不，沒什麼。」

　　祂很快反應過來，工匠之神的說明和老祭司聽聞的傳說裡，都沒有提到在外來者睡覺之前，這座古堡會突然嚇唬人。

　　——祂估計這些骷髏是被古堡當做食物吸收進來的，畢竟在古堡的規則裡，無論是沒有生命的泥土還是沒有生命的骷髏，應該都沒什麼區別。

　　安妮恢復了表情，考慮著之後該怎麼行動。

　　新客人被引進來了，那麼原先在裡面的女孩呢？

　　祂沒有打算問雅各布，因為這只不過是根據祂的個人喜好顯示出來的幻象，本質並不是活的生物。

　　不過安妮倒是有了個想法，此刻其他神明和亡靈應該都在城堡外注視著這裡，就和當初凱蒂注視著南希進入的城堡一樣。

　　如果祂模擬南希當時的行動，或許可能復刻她經歷的一切……

　　安妮收斂起笑意，想像著如果當時進來的是南希，她會怎麼說。

　　她和凱蒂都曾經是奴隸，她想像中的城堡主人應該要更沒有攻擊性一點，和藹、友善，但即便如此從她讓凱蒂躲起來的行為裡，也可以推斷出，她並沒有太放心。

　　所以她一開始不會立刻說出自己還有個同伴在外面，她應該會試探這裡的主人是否是真的好心……

　　安妮稍微歪了歪頭：「先生，我實在不好意思接受您的招待，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讓我帶一點食物走呢？如果、如果您能借我一把傘的話，就更好了！」

　　雖然冥界並沒有下雨，但在這座城堡的規則裡，它理應出現在下雨天，因此雅各布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的神色。

　　他露出有些惆悵的表情，低下頭不安地說：「哦，我的小姐，是我做了什麼讓您覺得不安了嗎？」

　　「您的到來就像是光芒點亮了這個舞會，我懇求您，不要這麼快就離我而去！」

　　安妮：「……」

　　祂現在稍微有點懷疑自己的喜好，祂是喜歡這種浮誇作風的人嗎？

　　安妮稍微想像了一下如果是里維斯……

　　他如果露出不安失落的樣子，還這樣坦率地懇求自己不要離開的話……

　　安妮嘆了口氣，雖然很不想承認，祂好像確實很吃這一套。

　　「怎麼了，您為什麼嘆氣呢？」雅各布更加關切地詢問。

　　安妮抬起頭：「沒什麼，我只是……」

　　祂的話還沒有說完，舞池裡的燈光驟然熄滅，眼前長相俊美的雅各布忽然變成了一具風乾的乾屍，安妮稍微抬了抬腳，腳底下似乎有什麼黏稠的液體——像是血跡。

　　祂這回連眉毛都沒有挑一下，反而露出笑臉：「您是想要嚇唬我嗎？但這對我來說還是挺親切的。」

　　黑暗只持續了一秒鐘，很快一切又恢復了原裝，現場的所有賓客都像是什麼根本沒察覺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一樣，繼續著熱鬧的舞會。

　　雅各布更加不安，藍眼睛濕漉漉的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啊，我、我究竟做了什麼讓您討厭了呢？」

　　安妮心臟一梗，原來祂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嗎？

　　不過從他的表現來看，他確實不是故意想要嚇唬安妮的。

　　安妮環視了一眼舞會，至少在祂目光所及的地方，沒有看見類似南希的身影。

　　安妮忽然提問：「在這座城堡裡，有哪些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嗎？」

　　雅各布的微笑忽然顯得有些機械，他微笑著說：「尊敬的小姐，您是今天我最尊貴的客人，這裡沒有什麼地方是您不能去的。」

　　「不過，天色已經晚了，您要不要先去我準備的房間休息一下呢？我保證，那裡有全世界最柔軟的床墊，您會擁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安妮沒有立刻回答，雅各布作為規則下的產物，為了不讓安妮懷疑，一直都是有問必答的，但剛剛這個問題，他卻岔開了話題。

　　看來這個思路是對的。

　　規則錯亂的城堡，在被驅使著打開大門的時候，為了不讓新來的客人看出端倪……應該會讓外來者避開這些發生了錯亂的地方。

　　安妮鬆開了雅各布的手，在他反應過啦之前，朝著舞會伸出的後廚走過去。

　　外來的賓客很少會涉足的地方……後廚、酒窖、地下室，這些都能算上。

　　安妮並不清楚城堡內的構造，祂打算隨便逛逛碰碰運氣。

　　「死亡小姐，您要去哪？」

　　「死亡小姐？」

　　安妮無視了雅各布的呼喚，獨自快步走向城堡深處。

　　正在這時，祂的腦海中響起了里維斯的呼喚：「安妮，你那裡情況怎麼樣？還順利嗎？」

　　安妮回頭看了眼跟上來，盡心盡力扮演她的傾慕者的雅各布，認真地告訴里維斯：「還好，就是有個跟你長得有一丁點相似的漂亮男孩一直在試圖勾引我。」

　　祂原本是打算開個玩笑的，但里維斯好久都沒有回答。

　　安妮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玩笑是不是有些過分，祂清了清嗓子，小心地開口：「咳，里維斯？你還在嗎？我開玩笑的，其實我看見的是像媞絲一樣的漂亮大姐姐！」

　　里維斯有些無奈的聲音響起：「安妮閣下，我也聽見了工匠之神的話，如果您真的看見的是媞絲的話，我也許反而該覺得緊張。」

　　「咳，我、我只是有點高興我確實是你喜歡的模樣，但是我現在身邊有太多人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這些話，稍微、稍微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光用想的都知道里維斯會被怎麼起鬨，但安妮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里維斯，其實你不用說出來的，用想的我也能聽見。」

　　之後很長一會兒，里維斯都沒有再回話。

　　安妮好笑地搖了搖頭，搜尋卻並沒有掉以輕心，祂利用神明的感知尋找著這座古堡裡活人的氣息。

　　南希只是一個凡人，根據描述應該還是個並不怎麼健壯的瘦弱小姑娘，祂已經被困在城堡內三天了。這麼多天沒有吃飯，她一定已經很虛弱了……如果她吃了東西，情況或許還會更糟。

　　這裡根本沒有正常的食物，她吃下去的那些東西只會讓她更糟。

　　安妮往前走了一步，忽然眼前滴落了一滴血液，祂抬起頭，走廊的屋頂上倒掛著一具女屍，看起來有點眼熟，似乎是剛剛賓客中的某一位。

　　周圍牆壁上掛著的肖像畫裡，所有人物都伸出了筆觸分明的手半掩著唇，竊竊低笑起來。

　　而安妮視若無睹地往前又跨出一步，一切再次恢復了原樣。

　　祂也違背了城堡的規則，如果南希的行為會引發城堡規則的錯亂，那麼現在祂的行為也會。

　　如果是那個小姑娘遇見了這樣的場景，她會怎麼辦呢？她會往回跑嗎？

　　安妮猛地轉身，然而雅各布就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像個盡職盡責的人偶一樣說著挽留祂的話。

　　安妮眯了眯眼，那麼只能往前走。

　　祂加快了腳步。

　　城堡的錯亂體現在前半夜應該出現的美妙幻境，和外來者醒來後應該見到的可怕幻境，開始沒有預兆地混亂出現。

　　希望不會嚇壞那個小姑娘。

　　就在安妮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一扇門忽然打開，然而裡面卻沒有出現什麼可怕的景象，只有一個瘦弱的小女孩一把拉住她。

　　安妮愣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南希？」

　　對方卻猛地收回手，尖叫著要把祂推出去。

　　安妮呆滯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應該是把自己當成了和她一樣的外來者，而自己一開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又讓她以為自己就是這座古堡裡的怪物了。

　　安妮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無害：「是凱蒂讓我來找你的！我不是壞人！」

　　也不是個壞神，安妮在心裡補充道。

　　南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遲疑地看向安妮：「真、真的嗎？你是凱蒂找來的……」

　　安妮露出和善的微笑，說得更詳細了一些：「是凱蒂去找了海妖族的老祭司，老祭司拜託我前來的。好了，把手給我，我帶你出去。」

　　她似乎考慮了一會兒，安妮也趁機打量著她的身體狀況，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靈並沒有散逸，看樣子還算健康。

　　安妮悄悄鬆了口氣。

　　凱蒂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看樣子似乎安妮只要動作幅度大一點，她就會一下子躥起來逃跑。

　　為了消除她的緊張，安妮隨口跟她聊了起來：「你吃這裡的東西了嗎？」

　　「一點點。」南希如實回答，「剩下的，我想帶回去和凱蒂一起吃。」

　　安妮露出溫和的笑容，用力握緊她的手：「好孩子。」

　　下一個瞬間，他們一起傳送出現在冥界。

　　一口氣還沒有吐出來的南希睜眼就看到了滿世界奇形怪狀的骷髏，終於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安妮：「……啊，我忘了叫她閉眼了。」

　　里維斯無奈地嘆了口氣。

　　兩人打算先將南希送回臨海城，臨走前安妮對著惡作劇之神露出笑臉：「哦，對了，我剛剛想到一個懲罰你的好辦法。」

　　「殺了你好像有些過分，我打算讓工匠之神幫忙製作一個項圈，讓你不能離開希望之神三米遠。然後，我們會對希望之神說——希望啊，惡作劇之神真的沒有希望變成一個好人嗎？」

　　「不——」惡作劇之神痛苦地摀住了腦袋。

　　安妮露出惡魔般的微笑：「在希望面前絕望吧！」

李洪元

第九十七章　番外四‧媞絲

　　安妮成為死神之後，媞絲總算能夠放下了心。

　　一開始她還擔憂著，安妮成為死神就不能常常見面了，但似乎也不是這樣。即使頂著神明的稱呼，她的安妮也依然是那個會撒嬌賣乖，到處撒野的小丫頭。

　　但逐漸他們也意識到了自己和神明的不同。

　　安妮逐漸在很多事情上都變得比她更幹練，偶爾不說話的時候，也擁有了神明的威嚴。而且無論多少年過去，祂和里維斯一起出現的時候，那兩張永遠定格在年輕模樣的臉，都會讓媞絲覺得一晃眼又回到了許多年前。

　　媞絲照了照鏡子裡自己的臉，她年輕時擁有的美貌也在逐漸衰退，她也變成一個老太婆了。

　　或許很多人都會覺得她對自己的容貌相當看重，但其實她根本不在乎這些，甚至是……對這副模樣有些厭惡。

　　她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她這一笑眼角的細紋和唇角的弧度都鮮活起來，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應有的痕跡，但即使老邁她也依然風情不減。

　　門口的魔族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媞絲大人！安妮大人來了！」

　　媞絲忍不住笑起來：「這樣啊，怪不得我又聽見廣場上的熱鬧聲響了。」

　　每次安妮過來，都會帶來一隊奧米洛訓練的亡靈士兵，興致勃勃地找好鬥的魔族比拚，據說還是戰神親自教導的。

　　看樣子戈伯特和奧米洛在冥界生活得也很不錯，他們倆安排了一個輪班，輪流看守冥界之門，偶爾閒下來的時候一個跑去工匠之神那裡，一個跑去戰神那裡。

　　這麼一想，安妮在神界混得也相當不錯嘛，至少跟工匠之神和戰神關係應該都不錯。

　　眾多思緒在腦海中轉了一圈，媞絲忍不住搖了搖頭，她也真是變成了愛操心的老太太了，就這麼一段路，居然就想了這麼多東西。

　　她帶著笑走出魔王的宮殿，朝著蹲在廣場邊，和一群魔族混在一起，毫無神明架子的安妮招了招手：「安妮。」

　　安妮猛地轉過頭，露出大大的笑臉，朝她快速奔跑過來，當然，在一頭扎進她的懷裡之前，她還體貼地放慢了速度。

　　——她這把老骨頭恐怕禁不起一下猛撞了。

　　安妮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媞絲忍不住閉上眼多享受了一會兒，自從她變成亡靈女巫以來，似乎也只有安妮會給她這樣的擁抱了。

　　「媞絲。」安妮忽然開口，「格林的死期快要到了，我是來告訴你的。」

　　媞絲睜開了眼，她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這樣啊，我差點忘了，我還和他有個約定呢。真是的，他不應該才剛剛四十出頭嗎？我就知道，他那種個性的傢伙，是不會讓自己好好休息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她打算拿一件外套。

　　安妮跟在她的身後：「需要我一起去嗎？媞絲。」

　　媞絲回過頭考慮了一會兒，她露出笑臉：「也可以，不過你得在外面等我，並且保證不會偷聽。」

　　安妮幾乎沒有猶豫地舉起手：「我保證。」

　　「哈哈！」媞絲笑著搖頭，「我才不相信你呢，小壞蛋。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了，讓我一個人送送我的老朋友吧。」

　　安妮就站在了原地。

　　祂忍不住嘆了口氣，又轉身往廣場走去。

　　端著小山一般巨大酒杯的魔王回頭看向安妮，意有所指地問：「她出發了嗎？」

　　安妮微微點頭，在他身邊坐下來。

　　魔王克里曼斯抓了抓腦袋，最後還是把自己在意的問題問出了口：「死神冕下，您能看得到每個人的死期嗎？」

　　安妮抬起頭，她露出笑臉：「也沒有那麼清楚，但是至少能感覺到臨近死亡的人，怎麼了？魔王閣下，魔族的壽命可比人類漫長許多，只要你不死在某場戰鬥裡，就應該還有很多年可以活呢。」

　　魔王克里曼斯不好意思地喝了口酒，他開口：「不，我是在擔心媞絲。她比之前老了很多，我有點擔心她……」

　　「克里曼斯閣下。」安妮板起臉，「在人類的認知裡，說女士『老了』，並且說『老了許多』這種話是非常不禮貌的！」

　　「啊？哎？」魔王克里曼斯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是這樣嗎？幸好、幸好我沒有當著她的面說過……」

　　「沒錯！」安妮用力點頭，「如果一定要點評年長女性的外貌，也要用精神、和年輕時一樣這種說法！」

　　「但這不是說謊嗎？」魔王克里曼斯依然有些不太理解，「媞絲最近總是站一會兒就說腰痛，而且睡覺時間也變少了，說是睡不著……」

　　安妮安靜地聽著，祂相當平靜地開口：「因為她是人類，克里曼斯，唯有死亡無法避免。」

　　魔王克里曼斯盯著自己手裡的酒杯，他微微點頭：「我明白。」

　　……

　　媞絲已經來到了金獅國王宮內。

　　國王格林‧萊恩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因此王宮內的行人們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些憂愁。

　　但格林似乎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下一任國王人選是菲爾特‧萊恩的次子威爾遜‧萊恩。

　　這個孩子幾乎跟在格林身邊長大，行事風格和格林如出一轍，但在私生活方面又跟他的父親菲爾特‧萊恩有幾分相似。

　　至於格林‧萊恩本人……

　　他終生未娶，但宣稱自己是所有無家可歸的孩子的父親，一生致力於改善貧民窟的狀況。

　　至少在金獅國的王都內，幾乎已經見不到吃不飽飯的孩子了。

　　媞絲緩步行走在王宮內，她對這裡並不陌生，作為魔王克里曼斯和金獅王格林‧萊恩的老熟人，她幾乎肩負了兩國外交官的職責，時不時就得來一趟。

　　她抬眼看了看格林的書房，想了想，還是動作輕巧地踩著煙霧攀了上去。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格林居然就在書房內。

　　媞絲短暫的愕然之後，她很快露出笑臉：「我以為至少在臨死前，你會老老實實躺在床上。你不會還在處理什麼政務吧？」

　　格林‧萊恩也已經年邁了，他金色的長髮成了斑駁的淡金，但藍色的眼睛依然並不渾濁。

　　他似有所感地回過頭，略微露出笑意：「你來了，媞絲閣下。」

　　「政務交給威爾遜已經很久了，我現在只是一個清閒的老頭而已，他會成為一個好國王的。」

　　媞絲並沒有進去，她索性在窗檯上坐下：「你還算不上老頭，只是就算你把代理國王的權限交給了那個孩子，你也還會忍不住自己核對一遍吧？」

　　格林沉默下來，算是承認了她的說法。

　　媞絲搖了搖頭：「真是的，既然大費周章找了海妖血，你也稍微活得長久一點啊！里安娜都還好好活著，被神明附身之後的菲爾特也還沒什麼問題，偏偏你這個……」

　　格林忍不住笑起來，或許是沒有那麼多重擔在肩膀上，他看起來輕鬆了很多。

　　他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菲爾特就是因為這個，他說自己是被神明附身過的，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如果我將王位留給他，說不定過不了幾年他也要離世。所以我們才把這些重擔都壓到了那個孩子身上，幸好，他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就像你一樣？那他這一輩子會很辛苦的。」媞絲毫不留情地開口。

　　格林沉默了半晌，然後開口：「我們的賭約，還是你贏了，媞絲。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別擔心，之後的事我也處理好了，我說不想要盛大的葬禮，即使屍體從這裡消失也不會引發騷動的。」

　　媞絲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我說你啊。」

　　「既然都要死了，死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別人去操心不行嗎？」

　　格林無奈地搖搖頭：「這個的話，或許我要下輩子才能學會了。」

　　媞絲抬眼看著窗外，格林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他露出有些懷念的神色：「我最初選擇這個房間當書房，是因為從窗口能看見一大片向日葵，只是從我接手政務以來，似乎再也沒有往窗外看過。」

　　媞絲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開口，轉過頭看他：「你會不會後悔？」

　　「你把一切都獻給家族了，你捨棄了一切，會不會有點後悔？」

　　格林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微微搖頭：「我並不後悔。」

　　媞絲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露出點笑意，她轉了轉手裡的煙管，意有所指地說：「我們果然是不一樣的人。」

　　她指尖輕輕敲了敲煙管，煙霧緩緩地彌漫出來，她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讓我給將死之人講個故事吧，關於背叛家族的故事。」

　　格林稍稍意外地抬了抬眼，他開口：「看來這是個鮮有人知的故事，我想在擁有亡靈和死後世界的情況下，即使是將死之人也未必能夠保守秘密。」

　　「我知道。」媞絲的聲音沒有波動，「死人未必能保留秘密，但你可以。你是答應就會做到的那種人，對吧，格林。」

　　格林微笑著點頭：「是的，我會保密的。」

　　眼前的煙霧漸濃，他好像陷入了幻象裡，他看見了年輕的媞絲，遠比現在年輕，少女般的媞絲。

　　她端坐在一面花紋繁復的鏡子前，門外傳來男人和女人的爭吵。她對著鏡子略微側過臉，看了一下自己臉上的那個巴掌印。

　　格林注意到她梳妝台上擺著一個家徽，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樣式。

　　手拿煙管的媞絲站到了格林身邊，她有些懷念地看著梳妝台前的少女，開口道：「我以前是個落魄貴族家的女兒，很小很小的貴族，估計你都沒有聽過。門外吵架的是我的父母，他們一心想讓我利用這張臉，嫁入某個大貴族，哪怕是成為什麼大人物的情婦。」

　　「我那時候……很喜歡看書。他們在培養我上還是花了不少功夫的，畢竟連字都不識的女孩也不會受到貴族大人的賞識。」

　　格林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那他們為什麼會打你？」

　　媞絲笑了起來：「因為我說我不想參加舞會。」

　　「我喜歡讀書，我學習知識的那位老師……他告訴我，我很有天分，我也許可以做一個煉金學者。啊，他就是戈伯特，你雖然沒見過，但應該也聽說過。」

　　「他表面上是一個煉金學者，實際上是一個亡靈術士，但我當時並不知道。他只是暫時在這個小鎮裡停留賺取旅行的費用，碰巧被我的家人找上了而已。」

　　「你曾經想做個煉金學者？」格林看向她，「煉金學者在很多地方都是相當稀缺的人才，如果能夠學成，重新恢復貴族的榮光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也是這麼想的。」媞絲無奈地指了指幻象中她臉上的那個巴掌印，「但很顯然我的家人並不這麼想。」

　　「他們認為自己獲得的，一切遠不比貴族老爺們施捨的一點憐愛來得穩定。」

　　幻境中的媞絲沉默了半晌，她站起來走了出去：「我知道了，我會去舞會的。」

　　爭吵聲終於停了下來。

　　她的母親埋怨地看了父親一眼：「我就說了，她只是心情有點不好，你怎麼可以打她的臉！這樣她最起碼要休息幾天，不然別人問起來……」

　　她的父親漲紅了臉：「我是她的父親！我憑什麼不能打她！」

　　媞絲忽然刻薄地笑了笑，她抬起眼：「就憑你的臉面不及我這張臉有用。」

　　她的父親似乎被挑釁了威嚴而暴怒，然而她的母親拉住了他，最終媞絲回了自己的房間，把一切聲響都隔絕到了門外。

　　她背著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淚水順著臉頰落了下來，一大滴一大滴地砸在了地面上。

　　她沉默地低著頭流淚，卻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響。

　　拿著煙管的媞絲看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地看向一旁的格林：「抱歉，我有時候總喜歡看看過去的自己掉眼淚，因為現在的我已經很少會流淚了。」

　　格林緩緩搖頭：「沒事的。」

　　「好了，就讓我們略過這段時間。」媞絲笑了笑，她帶著格林走了出去。

　　眼前浮光掠影一般閃過許多場景，媞絲周旋在各個貴族之間，無數貴族追逐著她的裙擺，她在這座並不出名的小城鎮裡，毫無疑問是最耀眼的玫瑰。

　　又一次舞會散場，媞絲跨上了馬車，馬夫小心地攙扶著她，低聲問：「小姐，您的腳還疼嗎？」

　　媞絲的動作頓了一下，她露出笑臉：「謝謝，我已經沒事了，伊迪。」

　　「您記得我的名字嗎？」車夫驚喜的抬起頭來，他是個皮膚有些黝黑，但也十分英俊的年輕人。

　　周圍還有人在看著，媞絲沒有再多說什麼，小心進了車內。

　　她並不甘心做誰的情婦，而她也明白，這些追逐她裙擺的所謂貴族們，也並沒有幾個真正打算迎娶她。一旦涉及到談婚論嫁，那麼必定要考慮到的就是門當戶對了。

　　格林若有所思：「你喜歡那個車夫。」

　　媞絲有些驚訝：「你居然看出來了，原來你也不是表面上那麼不解風情嘛……至少我當時很喜歡。」

　　格林很像問問他後來怎麼了，但還是決定就這麼看下去。

　　媞絲的老師打算離開了，而媞絲也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厭倦了日復一日的生活，她打算跟隨戈伯特離開，成為一名真正的煉金學者。

　　就趁著參加舞會的機會，她讓車夫伊迪帶她前去城鎮邊緣，戈伯特答應在那裡等她一天。

　　媞絲手裡的煙管依然飄出裊裊的煙霧，她沉默看著年輕的自己滿懷希望地上了那輛車，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如果你覺得痛苦，沒必要再看這些。」格林垂下了眼。

　　「我自己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媞絲撥了撥頭髮，她側過臉看向格林，「當然，如果你不想看了，也可以隨時告訴我退出。」

　　格林沒有說話。

　　兩人一路沉默地見證著，車夫伊迪依然將媞絲帶去了舞會現場。

　　媞絲沉默地站在舞會門口，她低聲問伊迪：「為什麼？」

　　「你不該跟他走。」伊迪將臉藏進帽子裡，讓人看不出表情，「那種來歷不明的男人，他不會給你幸福的！」

　　媞絲抿著唇：「他是我的老師！」

　　伊迪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不知道這種男人在想什麼嗎？媞絲，他真的會把你當成學生，還是當成一個好騙的貴族女孩？」

　　「我會離開這裡。」媞絲沒有指責他的背叛，也沒有露出軟弱的一面，「我不會依附誰活下去。」

　　「你一個人活不下去。」伊迪斬釘截鐵地開口。

　　媞絲沉默地下了車，門口等待已久的貴族立刻迎了上來：「哦，媞絲小姐，您今天依然如此美豔動人！快請進吧，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媞絲沒有理會他的邀請，她拎著裙擺，提起自己準備好的箱子，幾乎是奪路而逃般朝著和戈伯特約定的地方奔逃過去。

　　她當然知道和來歷不明的男人走有風險，但她只能賭一把，她鼓起所有不甘心和勇氣，在倉皇的夜色裡奔逃。

　　所幸戈伯特沒有離開。

　　格林沉默地看著這個故事走到結局：「之後你跟著他學習煉金術，也學習了亡靈魔法，對嗎？」

　　媞絲微微點頭：「對，雖然戈伯特一開始想要瞞著我，但我看穿了。」

　　「但我最後還是丟下了我的家人，成了一個流浪的亡靈女巫。如果是你的話，格林閣下，你會扔下他們嗎？」

　　格林正色道：「媞絲，你要明白，我是並不單單是為了我的家人犧牲。」

　　「或許在你眼裡，我的兩個弟弟一個自由散漫，另一個偶爾過於天真，所以我才不得不承擔起所有的責任。但其實我本身就相當喜歡文書工作，而且，我是因為被家人愛著，才想要好好地回報他們的。」

　　「媞絲閣下，雖然我覺得您當時應該更謹慎一點，但我並不會對您改採取的任何行動表示否定，您很了不起，您沒有做錯什麼。」

　　媞絲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笑起來：「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是個在討要肯定的小孩子。」

　　「您當時會從命運神殿手裡救下我，或許也是因為我嘴裡念叨著什麼家族的榮光之類吧。」格林難得露出放鬆的笑意，「媞絲閣下，我們都這把年紀了，您也該對過去看開些。」

　　媞絲沉默地看著幻境裡還在按部就班進行下去的故事，故事到她跟著戈伯特離開，然而卻沒有她離開之後的畫面。鏡頭一轉，她又回到了那個房間裡，成了那個端坐在鏡子面前的少女。

　　她已經離開這個小鎮許多年了，但又好像從沒有走出過那個小鎮。

　　媞絲沉默地看著鏡子前的自己，然後第一次走進自己創造的幻境中，伸出手替過去的自己擦了擦眼淚。

　　她回頭看向原本應該待在她身邊的格林，他已經消失了。

　　當媞絲從幻境中離開，格林已經安詳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看上去只是睡著了。

　　媞絲打量了他一會兒，最後伸出了手，然而就在召喚亡靈的法陣成型的那一瞬間，她又突然後悔一般撤回了手。

　　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算了吧。」

　　「你活著的時候也夠辛苦了，至少死後，就好好休息吧。」

　　她踩著煙霧消失在了窗口，在她離開後沒多久，王宮內喪鐘長鳴。

　　媞絲回到了魔土，熱鬧的傢伙們都已經散去了，只有魔王還在自己的宮殿前，端著杯空了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克里？」媞絲笑著叫了他一聲。

　　克里曼斯回過神：「啊，你回來了，媞絲，吃飯了嗎？」

　　媞絲笑起來：「你好像在發呆。」

　　克里曼斯撓了撓頭：「啊，之前我和安妮聊了一下，我有點擔心你……啊，不是擔心你死去之後魔土的管理問題，是純粹擔心你的身體，作為朋友。」

　　媞絲露出笑意：「謝謝，克里，但我覺得我還能活很久，至少不會死在里安娜前面。」

　　提起那位亡靈法師，克里曼斯也忍不住抓了抓頭：「那位女士真的是人類嗎？她到底活了多久了……」

　　媞絲跟著笑起來。

李洪元

第九十八章　番外五‧愛神茶話會

　　安妮收到了愛神的邀請，對方邀請祂和里維斯一起前往，在祂充滿浪漫氣息的花園裡享受下午茶。

　　安妮有些茫然地摸了摸下巴。

　　祂自認為自己在神界和大家相處得都不錯，至少絕望之神和希望之神應該都挺喜歡祂的。

　　雖然一開始希望之神十分介意安妮也和絕望之神走得近，但自從自從安妮給了祂——「惡作劇之神變成好人」這個目標之後，祂似乎燃起了熊熊鬥志，找到了絕佳的神生目標，時不時還會來找安妮商量一下對策。

　　關於絕望之神的事，祂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認為安妮只是在選擇朋友方面略微有些小瑕疵了。

　　除此之外，工匠之神和戈伯特成為了摯友，連帶著看安妮都順眼了不少，時不時還會拜託祂試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新型道具。

　　而戰神表面上被奧米洛煩得苦不堪言，但他們從個人架打到來問祂借骷髏排兵布陣，安妮總覺得他們相處得還是挺愉快的，至少在大部分神眼裡，他們都已經是朋友了，戰神本人承不承認，反倒不那麼要緊了。

　　綜上所述，安妮覺得自己還是挺討神喜歡的。但這位愛神安妮之前並沒有見過，甚至也沒有聽過祂的名頭。

　　安妮捏著那張隱隱透著花朵香氣的信紙，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

　　里維斯關切地詢問：「怎麼了？」

　　安妮說出了自己的困惑：「愛神邀請我們參加祂的茶話會，特地在信上說了邀請你一起去。」

　　「我？」里維斯顯得有些意外，「雖然我們平日裡也不會分開，但特地要邀請我，這還是頭一次。」

　　「對吧？稍微有點奇怪吧？」安妮皺著眉頭附和，扭頭詢問里維斯，「你要去嗎？」

　　里維斯略一沉吟，還是點了點頭，他笑起來：「走吧，畢竟是人家的邀請，而且愛神聽起來應該是個溫柔的神明。」

　　至少聽起來不像是惡作劇之神那麼胡鬧的傢伙。

　　……

　　安妮和里維斯如約前往了愛神的花園。

　　祂的花園相當有特點，翠綠的草地上是暗紅色的矮灌木，上面擁簇著紅粉相間的花朵，而高大的樹木上也團團簇簇滿綴著粉色的花枝，就連祂花園所在的天空上飄蕩的雲朵，映著粉色。

　　安妮抬頭認真打量著那朵雲，正在考慮它是被映紅的，還是愛神真的利用神力把它變成了粉紅色，看著看著，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里維斯面色凝重：「我有預感，這一定也是個相當麻煩的神明。」

　　從這個個人性格過分強烈的花園裝飾來看，應該就能感受到了。

　　安妮比他更加果斷，祂扭頭提議：「要不我們現在就回去吧？趁祂發現我們來了之前……」

　　「啊！是死神冕下！」

　　然而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安妮如臨大敵地看著從粉紅色的樹下一溜煙跑過來的神明，看外表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倒是沒有像他們想像中穿著一身粉色，只是手中握著一支粉紅花枝，長相十分討喜，介於還未長成的少年和成熟的青年之間。

　　愛神兩眼發光地一路跑到到安妮身邊，伸出雙手用力地握住了安妮的手，激動地搖晃了兩下：「您一定就是那位死神冕下，我聽說過您的故事！」

　　里維斯眉頭微皺，往前一步不動聲色打算讓把愛神隔開一些，對方卻立刻鬆開了一隻手把他也拉上了，眼睛裡面光芒更盛：「我也知道您！您就是里維斯閣下吧！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亡靈騎士！啊，我終於見到二位了！」

　　安妮和里維斯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眼睛裡看見一點茫然。

　　幸運的是，不用他們提問，愛神自己說了下去。

　　「我聽說過你們的故事！跨越生死的愛情！我在神界很久都沒有聽到關於愛情的事了！」

　　安妮眉毛抖了抖，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個……您今天邀請我來是為了……」

　　愛神眼睛發亮：「我希望二位能和我聊聊你們的愛情故事！」

　　安妮無言地扭過頭看向里維斯，里維斯幾乎能看見祂臉上寫著「咱們趁現在快跑吧」幾個大字。

　　「我聽幸運之神說了！拜託你們了！我會請你們吃好吃的點心的！」愛神一邊請求，一邊毫不留情地拉著他們往自己居所前進，「父母之愛、兄弟之愛、朋友之愛我還沒有成神的時候都體會過了，但只有愛情……」

　　「我自己沒有經歷過，只能跟別人多多學習了，拜託了！」

　　安妮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有些意外地發現他們居然不是唯二的受害者，在愛神的粉紅花林中，他們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幸運女神。

　　幸運女神露出微笑：「兩位，好久不見。」

　　安妮眯了眯眼，也學著祂露出微笑：「是啊，確實好久不見，但我卻總是在別人的傳聞裡聽見您的名字呢。」

　　比如風神嘴裡無情的殺手死神，還有現在愛神嘴裡的曠世絕戀……似乎都是幸運女神說出去的啊。

　　幸運女神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眼神稍顯心虛地飄向了另一邊。

　　愛神渾然不覺，只拉著安妮和里維斯在座位上坐下，將茶杯和點心放到兩位面前，隨後心潮澎湃地握緊了拳頭，祂情緒飽滿地開口：「諸位，我有一個偉大的計劃！」

　　安妮一瞬間在祂身上看見了希望之神的影子，有些謹慎地開口：「咳，冒昧問一句您打算做什麼呢？」

　　愛神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我想要創造一個充滿愛的世界！安妮閣下，我一直苦惱於該怎麼推行這個計劃，但您的到來讓我看見了希望！」

　　「不僅是您本人擁有了死亡也無法阻隔的愛情，我還聽說您給工匠之神、戰神帶去了朋友……這就是讓整個神界充滿愛的第一步呀！」

　　安妮倒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給神界做了這麼多貢獻。

　　但就連幸運之神也笑了起來：「這並不是錯覺，安妮閣下，您和您帶來的亡靈們，確實讓這個有些高高在上的神界變得活潑多了。」

　　「不過這傢伙一激動就容易說不到重點，祂想說的是，祂即將要創建自己的世界了，因此想要多收集一點情報，好讓自己安心，您的愛情，您創造的世界和管理的冥界，都是很好的參考對象。」

　　「嗯嗯！」愛神認真地跟著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安妮和里維斯，「當然，我最想知道的還是你們倆的愛情故事！」

　　安妮和里維斯面面相覷，但他們都已經在這裡坐下了，也只好鬆口同意。

　　安妮板起臉：「話先說在前面，我可不會說那種肉麻的話。」

　　里維斯也露出有些歉意的表情：「我也並不是很擅長這方面……而且小時候尤莉卡讓我講故事，我也總是講得乾巴巴的。」

　　愛神立刻回答：「沒關係，我會自己潤色的！」

　　有些難以抵抗祂滿懷希冀的眼神，安妮只好暫且同意：「你要問什麼？」

　　自己跟里維斯的愛情故事……咳，光是想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愛神從懷中摸出一卷羊皮紙，在眼前的桌面上鋪開，捏住羽毛筆鄭重問出第一個問題：「首先，我想請問二位浪漫的相遇是在什麼地點呢？」

　　「是色彩明媚的花田，還是街角不經意的回眸……」

　　愛神已經暢想了起來，但祂想像的答案和正確答案相差得有點遠。

　　安妮有些不忍心打破祂的幻想，最後還是里維斯老實回答：「在永夜之森。」

　　「聽起來是個有些浪漫的名字！」愛神很滿意他的配合，露出笑臉接著詢問，「具體是什麼樣的環境呢？」

　　里維斯繼續解釋：「是菲特大陸裡，一片奇妙的森林，傳聞中是被黑夜詛咒的森林，陽光也照不進的詭異之地，如果沒有攜帶特地的道具，或是有暗元素的指引，人們會被這裡的黑暗侵蝕，逐漸迷失方向。」

　　愛神的笑容稍微有些僵硬，但祂很快自己圓上了邏輯：「我明白的！在這種氣氛下也很適合發展路遇兇徒然後互相救贖的劇情！畢竟是亡靈和死神的愛情故事嘛，一定相當不尋常！」

　　「你們是怎麼遇見的？」

　　安妮面無表情地打破了祂的幻想：「那時候我在躲避追殺，而里維斯剛被人一刀捅死，我正巧在樹後看著。」

　　愛神臉上的笑容逐漸有些掛不住了，但祂還是頑強堅持著：「我、我明白的，畢竟是亡靈，是得先經歷死亡的。」

　　自我開解了這麼一句，祂似乎又恢復了，祂重新振奮精神，再次開口：「之後是不是你撫慰了他剛剛死去的不安靈魂，並約定永遠陪伴他？亡靈和死神的愛情有這樣的發展也、也是正常的！」

　　安妮認真回憶了一下，祂有些記不清地扭頭看向里維斯，不確定地問：「我安慰你了嗎？」

　　里維斯微微搖頭，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沒有，你只跟我說我死定了，沒救了。」

　　「咳。」安妮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頭扭回了，真誠地對著愛神開口，「我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

　　愛神沉默了下來。

　　祂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有些震驚，還有些委屈悲傷。

　　一旁的幸運女神似乎都有些不忍心了，祂清了清嗓子，提醒愛神：「畢竟這才是第一次見面，愛神，不是每段愛情的都是一見鐘情的。而且，即使死神閣下沒有心動，也許這位騎士先心動了呢？」

　　愛神眼中重燃希望，祂看向里維斯：「當時你剛剛死去，有人把你從冥界拉出來的話，你第一眼就會覺得她是拯救你的光吧？是一見鐘情吧？你那時候已經愛上她了吧？」

　　安妮也饒有興致地看了過去。

　　里維斯略微沉默以後，內心稍微不忍地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如實開口：「不，我當時……我當時以為我被邪惡的亡靈女巫抓住了，還打算如果她要驅使我作惡，我寧願毀滅靈魂墜入深淵。」

　　愛神沉默了。

　　而這次連幸運女神都想不出該怎麼安慰祂。

　　大概是現場的氣氛太過慘烈，安妮有些不忍心地開口：「我們，咳，我們的愛情故事並不是那麼好的參考……神界沒有其他更好的參考對象了嗎？」

　　幸運女神露出無奈的笑容：「安妮閣下，您大概是整個神界裡，活得最像人類的神明了。」

　　安妮有些茫然。

　　幸運女神垂下眼簾，似乎也回憶起了某些事情：「成為神明以後，一開我也覺得和身為人類時沒什麼不同。但隨著時間流逝，在人間所有活著的人都死去以後，我才逐漸明白神明和人的不同。」

　　「安妮，成為神越久，就會越像原初神，身上的神性會逐漸壓倒人性，我有時都不知道，這是一種進化，還是一種侵蝕。」

　　「即使神明曾經有過戀人，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也早已變成了一座墓碑。至於神明之間的愛戀……至少我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聽說過。」愛神的表情有些落寞，他執著地看向安妮和里維斯，「但你們是不一樣的。」

　　「死神冕下，你是冥界的主宰，他的靈魂已經永遠屬於你，你們永遠不會分開，我想尋找這種永恆的愛情。」

　　安妮沉默地聽著，祂抬起頭：「那我確實相當幸運。即使是我人間的家人，他們死去後也會來到冥界，我永遠不會失去他們。」

　　「是的，你擁有永恆。」愛神眼帶羨慕，「那麼其他神明，甚至其他人類，就沒有辦法獲得永恆嗎？」

　　安妮稍微思考了一下，祂抬起眼，決定戰勝自己的害羞，為這位認真的神明稍作解答：「我在將里維斯變成亡靈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死神，甚至哪怕在我愛上他，決定握住他的手的時候，我也不確定我一定能成為死神。」

　　「我從來不知道我們的愛情會變成永恆，我只是打算……用我還能存在的時間愛他。」

　　里維斯神色微動，他看向安妮，安妮卻伸出手摀住他的眼睛：「現在不行，里維斯。」

　　「現在不可以看我。」

　　「哎呀。」幸運女神捧著臉笑起來，祂看著安妮臉上的紅暈一路燒到耳後根，「錯過了這樣的風景真是太可惜了，騎士閣下，祂臉紅了。」

　　里維斯忍不住露出笑臉，他溫柔地握住安妮的手腕，似乎想要拉開祂的手，看看祂現在的模樣。

　　安妮就是不肯鬆手，直接把自己的腦袋埋進里維斯胸前：「我沒有！我是一鐮刀砍了命運的凶惡死神！敢看我笑話的話你們都小心一點！」

　　「呵呵！」幸運女神忍不住掩著唇笑起來。

　　愛神也跟著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祂如夢初醒地摸了摸自己的笑臉，覺得好像抓住了什麼，祂忽然跳起來：「啊，這種讓人看著就想傻笑的威力，應該、應該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安妮終於平復了臉紅，鬆開了捂著里維斯眼睛的手。

　　里維斯有些遺憾地看著祂的臉頰，似乎想從上面看出一些殘留的痕跡來。

　　但安妮這會兒卻拿出了神明的氣勢，祂看向愛神：「我在做神明方面還是個新手，有時候也不太理解希望之神對希望的執念，也不明白惡作劇之神為什麼那麼喜歡惡作劇。」

　　「但是愛神閣下，我想就算您要履行神明的職責，也不該在『永恆』上那麼執著，您只要關注愛本身就好了。」

　　愛神似乎還沒有那麼理解，但祂認真地點頭：「我明白了，死神冕下，我會認真考慮的。啊，對了，之後我可以去您的世界看看戀人嗎，請不用擔心，我不會打擾凡人們的，我會躲在箱子、草叢、樹冠這些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觀察他們！」

　　安妮：「……可以。」

　　雖然也許這些戀人壓力會很大，但安妮想，被愛神當做素材的話，對戀人來說應該是祝福吧？

　　「您真是位溫柔的神明。」愛神忍不住露出笑臉，「抱歉，我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但我還是不太明白，你們當初的遇見既然一點都不浪漫……那到底是怎麼愛上對方的呢？」

　　安妮眨眨眼：「我今天的浪漫話已經說完了，說不出來了，交給你了里維斯。」

　　里維斯也有些無奈：「我想，這大概並無跡可尋。我只是在某個瞬間忽然意識到，卻也根本無法說清，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愛神執著地追問：「什麼瞬間呢？」

　　里維斯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他認真地思考著，卻好像怎麼也想不出合適的詞語。

　　「好了，就別為難這位笨拙的騎士了。」幸運女神打了個圓場，「你考慮好創造世界的時候，要邀請哪些神明創造種族了嗎？」

　　「還沒有。」愛神露出了有些苦惱的表情，「說實話混沌神的從神們……真的相當麻煩。如果邀請了祂們，祂們可能會亂來，但如果不邀請祂們，祂們也有可能偷偷亂來……」

　　「但我希望創造一個充滿愛的世界，並不希望戰爭和混亂產生。」

　　安妮還沒有參與過創造世界的種族，因此十分好奇，祂忍不住開口詢問：「創造種族是什麼樣的？」

　　愛神露出笑臉：「讓幸運說吧，祂可是每次創造世界的時候最受歡迎的人呢，幾乎每個創造世界的神明，都會邀請幸運給自己最寵愛的種族賜福。」

　　「每到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我是如此重要的一個神明。」幸運女神撐著下巴笑起來，「但我也很少創造自己的種族，愛神，這次的世界要讓我創造一個種族試試嗎？」

　　「當然！但我希望能和愛情有關。」愛神認真點頭，看到還不太明白的安妮，體貼地為祂解釋，「創造世界的時候一定會有人類，因為這是根據最初創世神的形象創造的種族。之後就沒有定數了，有的神明的世界沒有獸人、精靈、海妖，只有人類，也有的神明在自己的世界裡創造了各種強大的異獸……」

　　「除了自己創造種族意外，神明也可以選擇一部分人類賜福，當然，都是在自己的權柄之內的，如果要超出自己的權柄，也可以找其他神明幫忙。」

　　「比如。」幸運女神露出了微笑，「如果我想創造一個種族，他們天生格外幸運，但一旦他們陷入愛河，就會變回普通人，這個種族就需要我和愛神一起創造。」

　　「幸運，這聽起來是個悲劇的種族。」愛神不滿地抗議。

　　幸運女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好啦，我只是舉個例子。而且如果他們真的足夠幸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遇上那個會讓自己的心動的傢伙，這樣他們就可以當一輩子的幸運兒了。」

　　「這聽起來也並不怎麼讓人高興。」愛神嘀咕了一句，但祂很快看向安妮，「死神冕下，如果是你，你會創造一個什麼樣的種族呢？果然還是不死族吧？」

　　安妮有些困惑：「不死族還用創造嗎？從冥界派一批過去不就好了？」

　　愛神陷入了沉默，似乎……是這樣沒錯。

　　安妮認真考慮著：「如果我要創造一個種族，他們對死亡有格外強大的直覺，並且非常喜歡冷笑話，我應該找哪幾位神明一起合作呢？」

　　愛神有些茫然：「什麼叫冷笑話？」

　　安妮興致勃勃地站起來：「我來舉個例子！」

　　她指了指愛神：「這是愛神。」

　　又指了指幸運之神：「這是幸運之神。」

　　然後她從自己的斗篷裡翻找出一條麻繩：「這是麻繩！」

　　現場的兩位神明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噗。」里維斯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愛神眯起眼：「這也是愛情的表現吧？」

　　「啊？不，我是真的覺得很有意思……」里維斯認真地反駁。

　　……

　　他們離開之前，里維斯停住了腳步，他回過頭對著愛神鄭重地說：「愛神閣下，我剛剛終於想到了合適的說法。」

　　「咦？」愛神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里維斯微笑起來，提醒祂：「關於那個瞬間。」

　　「那個我已經死去的心臟，為她而再次跳動的瞬間，或許就是我察覺到自己愛意的瞬間。」

　　愛神呆呆地看著他們遠去，忍不住嘀咕了一聲：「什麼嘛，這不是挺會說的嗎？」

　　幸運之神忍不住掩唇笑起來。

李洪元

第九十九章　番外六‧唯一的花（一）

　　在滅世的戰爭結束之後，里安娜原本和媞絲一起，在魔土和金獅國之間來回奔波。

　　但自從格林在近十個建立了修道院，讓部分無家可歸的貧民窟孩子能夠吃得上東西，有機會學習之後，里安娜就搬進了金獅國王都的修道院。

　　她似乎十分享受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並樂呵呵地表示：「雖然魔土的孩子們也很識相，只要能夠獲得足夠的好處，讓他們叫聲『奶奶』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孫子，果然還是要弱小一點，可憐一點，才更可愛嘛，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全世界的寵愛都留給他。」

　　一開始孩子們還會恐懼她可怖的面容，但很快，他們就接受了這個會給他們糖果、會講故事、還會坐在躺椅上露出一臉慈祥笑臉的「醜奶奶」。

　　當然，孩子們是不會這麼叫的，他們嘰嘰喳喳地圍著里安娜，她的腦袋裡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口袋裡也好像有取之不盡的糖，她好像去過世界上任何的地方，無論問她什麼，她都能笑呵呵地答上兩句。

　　安妮偶爾會去看她，順便看看那群熱鬧的小朋友。

　　這座修道院並不單獨信仰某一位神明，它收集了各個神明的傳說，記載在了資料庫裡，由志願者們給孩子講述，順便進行通識課啟蒙。

　　課堂並沒有設限，即使不是修道院內的孩子，例如沒有財力請教師學習的平民，哪怕是渴望汲取知識的中年人，也隨時可以來到這裡聽課。

　　表面上看起來這並沒有任何偏向，但如果看完整個記載的神話，就會發現死神的故事是最完善的——畢竟看著祂長大的那位奶奶就在這裡，她甚至還能侃侃而談死神是個光屁股小孩時候尿床的光榮事跡。

　　安妮捧著一卷羊皮紙，聲情並茂地朗誦著：「祂是死神，是世間一切消亡的見證者，也是諸神死刑的執行人，人們畏懼祂的威名，卻不知道唯有死亡最為公平，在祂眼裡，世間萬物一視同仁，無論平窮富貴，強大弱小。」

　　「祂擁有並不泛濫的慈悲，適度的溫柔，以及公正的善良。」

　　安妮笑嘻嘻地把羊皮卷放下來：「這個到底是誰寫的？哇，這麼誇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里安娜笑彎了眼：「讓我想想，啊，是那個說要當游吟詩人的小子，祂說既然完不成自己的夢想，那麼至少也要完成一半，據說他今年還打算出一本詩集。」

　　「我一定捧場，需要我幫忙在神界也宣傳一下嗎？」安妮一本正經地開口。

　　里維斯無奈地笑了一聲：「還是算了吧。」

　　「菲爾特那個傢伙，小時候寫了詩給我看，三天過後又逼著我要我忘掉。如果他的詩集真的在神界流傳，那麼等他死後到了冥界，從別的神明嘴裡聽到這些作品……他肯定會忍不住把自己埋起來的。」

　　安妮有些驚訝：「咦？菲爾特居然也會不好意思嗎？」

　　里維斯似乎也覺得很好笑：「他會，他就是那種表面看起來非常外向，甚至有些不要臉的傢伙，但實際上他很多時候只是動作比腦子更快，很多時候他自己就會覺得後悔。」

　　安妮忍不住笑起來。

　　「喂喂！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我的壞話！」菲爾特面色不善地靠在資料室門口，他手裡捧著一大束嬌豔欲滴的玫瑰。

　　安妮好奇地問：「這是要送給誰的？」

　　「獻給我慈悲、溫柔、善良的女神大人——開玩笑的，里維斯你把手從劍柄上挪開，我知道不該對弟弟的夫人這麼說話了！」菲爾特機警地往後退了一步，「這是給里安娜的。」

　　里維斯的表情更加古怪起來：「菲爾特，我認為給里安娜送玫瑰也並不合適。」

　　「這是賠罪。」菲爾特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溫柔地將玫瑰遞給坐著的里安娜。

　　——她年紀大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比如站久了會覺得吃力。

　　安妮揶揄地笑起來：「啊呀，里安娜魅力不減當年啊，這個年紀還有英俊的王子殿下給你送花呢。」

　　里安娜接過花，哈哈笑起來：「別取笑我了，安妮。他還在介意當初把我當成死人呢，這是特地來奉承我，誇我還跟年輕時一樣的。不過，我年輕時候就不漂亮，也從來沒有收到過花……」

　　里維斯也跟著笑起來。

　　安妮卻酸溜溜地說：「啊，好巧哦，我也沒收到過花。」

　　里維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里維斯！哦，你這個愚蠢的木頭腦袋！」菲爾特誇張地嚷嚷起來，「過來！我得好好教導你！讓你小時候就喜歡跟著格林學那些一本正經的東西，二哥的天分你怎麼也不跟著學學！」

　　里維斯有些手足無措地跟著菲爾特往門外走，邊走邊回頭和安妮說：「抱歉，安妮，我去給你挑一束花！」

　　「笨蛋！」菲爾特恨鐵不成鋼，「現在挑花的話只會讓女孩子更生氣的！說起來就好像是自己討來的一樣！你得現在學好了，以後在她不經意的時候送，讓她覺得驚喜了才有效果！」

　　里維斯的聲音越傳越遠，他虛心請教：「那我現在應該？」

　　菲爾特拔高了聲音：「當然是去挑花以外的禮物了！」

　　安妮好笑地看著他們走遠，里安娜看著手裡的玫瑰花束，垂下眼撥弄了一下花朵，她忽然開口：「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收到過玫瑰，在我的葬禮上，我曾經收到過。」

　　安妮知道，這句話是她想講從前故事的信號。

　　有些快樂的、有意思的冒險，是可以說給修道院的孩子們聽的，但有些涉及到亡靈，涉及到她曾經的過往，就只能說給安妮聽。

　　安妮乖巧地伏在她的膝蓋上，半抬起眼用黑亮的眼睛望著她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里安娜笑起來：「我或許和你說過了，但我年紀大了，有些記不得我是不是講過了。」

　　「沒關係。」安妮笑彎了眼，「里安娜故事講得很好，即使講過了我也願意聽。」

　　里安娜微笑著撫摸祂的頭頂，有些為難地說：「但這不是個開心的故事，也許講完以後，我又要忍不住流眼淚。」

　　「沒關係的。」安妮往她身前蹭了蹭，「那我會負責幫你擦眼淚，然後再把你哄開心，讓我想想，要用什麼才能讓里安娜開心起來呢？我給你講個笑話，或者給你買城東那家的甜豆。」

　　里安娜溫和地笑起來：「那就拜託你了。」

　　她微微抬起頭：「讓我想想，故事從哪裡講起呢——」

　　每次她都會這麼考慮，但每次都還是從頭講起，從她是個長得不好看，脾氣也不怎麼好的姑娘開始講起。

　　里安娜是這個小鎮上平凡的少女中的一個，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她長得比一般人更難看一些。

　　她有一張老氣橫秋的臉，加上不喜歡笑，更加不討人喜歡。

　　但里安娜那時候並不在意討不討人喜歡，如果有人取笑她，她也不會任人欺負，她會狠狠地欺負回去。

　　她的父親是一名醫師，一名相當優秀的醫師。

　　他開始擔憂這個壞脾氣的醜姑娘將來會不會嫁不出去，最後思來想去，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他要教導里安娜醫術。

　　這樣即使她一輩子嫁不出去，至少可以倚仗自己的手藝吃飯，里安娜非常高興，而她在醫學上也展現了非凡的天分，有些時候她甚至比她的父親更細心、更大膽。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醜姑娘里安娜二十五歲的時候——這在當時已經是沒人要的老姑娘的年紀了，他們家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伊利夫。

　　他是里安娜父親故友的孩子，他們一家在天災中喪生，他只能根據父親的遺願，希望渺茫地尋找他的故友投奔，在來到里安娜家之前，他已經在好幾家碰了壁。

　　里安娜看著少年破了一個大洞，露出腳趾的破爛鞋子，稍微有些不忍心。

　　而她的父親顯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里安娜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只知道他的父親把少年留了下來，當做弟子悉心教導，而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了變化。

　　直到後來她在別人的嘴裡聽見風言風語的閒話，說他父親留下那個少年，要讓他繼承自己的診所和醜姑娘。

　　里安娜勃然大怒，回去找父親和伊利夫確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她單方面和兩人開啟了冷戰。

　　伊利夫似乎覺得傷害了她，反而時時跟著她，認真跟她道歉，也試著解釋自己的初衷。

　　安妮知道，每次故事講到這裡，里安娜就會露出溫柔的笑臉。祂故意擠了擠眼：「那麼我們的伊利夫爺爺說了什麼？」

　　里安娜忍不住笑起來，她低下頭刮了刮安妮的鼻子，露出個有些懷念的微笑：「他說，他不敢說自己對我有多少愛情，也不會違心地誇讚我是個美麗的姑娘，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不尊重過我。」

　　「如果我不願意嫁給他，我們一家也依然是是他的恩人，他會照顧我的。」

　　安妮的神色也跟著溫柔起來：「那麼我們的里安娜，又是怎麼回答的呢？」

　　里安娜挺直了腰背，模仿起自己當年的語氣：「我當時還年輕氣盛呢！我說，誰要你照顧，你這點醫術，說出去都丟我們家的臉面！到時候，指不定還是我照顧你！」

　　祖孫兩人在資料室裡忍不住笑起來。

　　笑完之後，里安娜繼續講述這個故事。

　　他們最後還是成婚了，不過這是在很久之後了。

　　在里安娜快到三十歲的時候，她的父親的身體開始衰老，他快要不久於人世，在他去世前，他希望看見里安娜和伊利夫成婚。

　　他們因此匆匆成婚。

　　里安娜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她沒有朋友，也不會被祝福，頂多會被一群討厭鬼嬉笑著指指點點而已，所以他們連婚禮都沒有。

　　但他們到底是成了夫妻。

　　三十歲時，里安娜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長相更像她的父親，雖然里安娜嘴上沒有說，心裡還是放鬆了不少。

　　她因此暫時離開了診所，開始了教養孩子的生活，他們很快擁有了第二孩子，是個活潑健康的男孩。

　　伊利夫並不是個有情趣的人，但他一直如他當初所說一般，非常尊重里安娜。他繼承了里安娜家的診所，他的醫術一般，但所幸大家也並沒有寄希望於醫師能做任何事。

　　就算只是做些風寒、退熱的藥劑，他也能夠養活這一大家子了。

　　在里安娜四十五歲那年，里安娜生下來第三個孩子，一個格外健壯的男孩。在她這個年紀還能平安生產，實在是一件很少見的事情，鎮子上偶爾傳出些，這個醜女人相當命硬的傳聞。

　　也就是在這年，診所裡送來了一個傷勢很重的冒險者，他身上到處都是野獸撕咬的傷口，尤其是一條右腿，斷掉的骨頭刺穿了大腿，看起來格外可怖。

　　伊利夫表示對此無能為力，但這位冒險者的同伴們不甘心放棄，他們憤怒地威脅：「如果你不救活他，我就讓你也跟他一起陪葬！」

　　從家裡出來給伊利夫送飯的里安娜正好目睹了這一切，她冷靜地觀察了那位冒險者的傷口，表示：「我能救他的命，但從此以後他會失去一條腿，你們要讓我試試嗎？」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的話驚呆了，在為首的冒險者點頭之後，里安娜把手裡抱著的孩子一把塞進伊利夫的懷裡，拿過了診所裡許久未用的鋸子。

　　據說當年的場面多少有些血腥，但令人驚訝的是，那位冒險者真的活了下來。

　　這件事很快傳了開來，畢竟當時很多人都看見了那位傷勢可怖的冒險者進入了里安娜家的診所。

　　一開始還只是驚愕於冒險者這樣的傷勢也能夠存活下來，但很快，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更多添油加醋的細節。

　　類似於傷患不是伊利夫救的，是里安娜救的，但她進行救治的時候，沒有讓任何人在旁觀看，卻帶進去了一把可怕的斬首大刀。

　　還有人說，傷患出來的時候雖然活了下來，但少了一條腿，可那條腿……卻消失在了里安娜的診所裡。

　　越來越多半真半假的傳言紛紛而起，人們逐漸回憶起里安娜的點點滴滴，把她的一切不合理都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不是人類，她是一個可怕的女巫！

　　她從出生時容貌就十分醜陋，把給她接生的產婆都嚇哭了！

　　她脾氣十分惡劣，小時候就經常欺負鎮上的其他孩子！

　　她的父親教導她醫術，也常常誇讚她的聰慧，以前從來沒有女人當過醫師！

　　她四十五歲了還能生下孩子，她最大的那個孩子今年都要結婚了！而且她連一根白頭髮也沒有！

　　她這麼大年紀了，好像從來沒得過什麼病，一點也不像個老人家！

　　里安娜沉默地接受著外界的謠言，她已經不是那個年輕氣盛的少女了，她沒辦法對著所有亂嚼舌根的人用力吐口水。

　　伊利夫從來沒有責怪過她一句，但里安娜知道，自從那件事之後，人們出於對未知的恐懼，再也沒有人敢來他們家尋求醫治了。

　　里安娜思考了幾天，她看著自己偷偷去碼頭幹體力活掙錢的丈夫，看著自己為了謠言和未婚夫爭論眼眶通紅的大女兒，看著被其他孩子孤立而憤憤不平的二兒子，看著還在襁褓中、尚體會不到人世艱難的小兒子。

　　她最後下了決定：「我打算去山林裡隱居。」

　　伊利夫一開始拒絕了，但他沒法說服固執的里安娜，里安娜沉默地收拾好東西，她開口：「你們不必來看我，就當我已經死去了，雖然要照顧一整個家，你可能會很辛苦，但應該會比我在的時候更好一些。」

　　她沒有低調地離開，她故意要讓所有人看見，那個可怕詭異的女巫里安娜，已經離開了這個家。

　　她開始了在山林隱居的日子，即使她說了不要來看她，她的家人們偶爾也會悄悄過來。

　　大部分時候是她的大女兒來，二兒子偶爾被父親訓斥了也會過來，等三兒子稍微長大一點，二兒子也會拉著他一起過來，告訴他這裡住著母親。

　　大女兒結婚的時候，她和她的未婚夫，哦不，現在是她的丈夫了，一起來到了這裡。

　　里安娜沒有給他們開門，但他們還是把一籃子物品放在了她簡陋的小木屋前，那個年輕人還低下頭認真道歉了，為了自己曾經相信過那些謠言。

　　大女兒告訴她，父親的診所已經一切如常，他開始嘗試教導二兒子醫術，但對方似乎對此興趣不大，讓他很是苦惱。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地方發展。

　　里安娜隱居山林以後，她有更多時間研究父親擁有的那些醫術筆記。

　　偶爾她會悄悄拾取落進獵戶陷阱裡的受傷獵物，以他們為材料試驗自己的想法，成功了就放走，失敗了就吃掉。

　　她很少會見到其他人，只偶爾會遇見幾個獵戶。

　　他並不知道，這也讓她的傳說更加可怖，她的長壽似乎也成了她是魔女的佐證。

　　里安娜五十歲那年，鎮子裡發生了瘟疫。

　　一開始里安娜並不知道，她只是發現最近上山的獵人變少了，直到她的女兒很久都沒有出現，她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即使里安娜是個出色的醫師，她也沒有辦法在沒有近距離觀察病人的情況下製出解藥。

　　多方打聽之下，里安娜發現隔壁鎮也同樣被瘟疫籠罩，如果去隔壁鎮，或許就沒人能認出她了。如果能研製出解藥，至少能救她的家人……至於這座鎮上討厭的鎮民，也只是順便而已。

　　里安娜在隔壁鎮研製出了解藥，她託人快馬加鞭把解藥的配方帶給伊利夫，說是里安娜讓人帶給他的。等她處理完隔壁鎮的事情，回到這座小鎮的時候，瘟疫已經基本上被抑制了。

　　但等她回到自己的小屋裡，卻發現，她的小屋已經被人一把火燒了。

　　她很快發生了不對，屋內有人被燒死的痕跡，她能看出地面上隱約能看見黏糊的人形——那具焦屍一定被人搬走了，但還留下了一些痕跡。

　　里安娜沉默了一會兒，她有了些不祥的預感，她不斷告訴自己，她的孩子們從來不會進屋的，一定只是一個過路人，借她的木屋過一夜，結果遭遇了不測。

　　但即使她這麼想，她也忍不住問自己，那個過路人又做錯了什麼呢？

　　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她終於決心去看一眼自己的家人，去問問他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看見他們正在屋內舉行自己的葬禮。

　　他們應該是把那具焦屍當成了自己，因此正在為她舉行葬禮，里安娜遮掩了面容，站在門口指指點點的人堆裡，聽著身邊的人竊竊私語。

　　「她終於死了……那火到底是誰放的？」

　　「不會是那些小混混吧？我記得他們說瘟疫是女巫帶來的，要去殺了女巫呢！」

　　「不是我說，這或許有幾分道理，你看她一死，瘟疫就消失了……」

　　「這也多虧了伊利夫醫師發明了藥，可惜他是不是有點失心瘋了，居然說這藥是女巫給他的。」

　　「哎，伊利夫醫師是個好人，可惜遇上了女巫……他們還想在教堂裡舉行葬禮，但是被神父拒絕了，真是的，怎麼可能在教堂裡給女巫舉行葬禮啊。」

　　「更可憐是他的女兒，看見那具焦屍嚇得直接流產了，孩子都成型了，能看出是個男孩呢，真是可憐……那個女巫到底害死過多少人啊。」

　　里安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目光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尋著自己的女兒，終於找到了靠在自己丈夫懷裡，臉色蒼白雙眼通紅的她。

　　里安娜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她原本要當奶奶了，她陰差陽錯從這一場火災裡活了下來，但一個陌生的過路人因此喪命，她未曾謀面的孫子也因此喪命……

　　她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她站在人群中茫然無措，忽然人群小小起了騷動，她扭頭看見伊利夫——她那位不解風情的丈夫，已經年邁的醫師先生，懷抱著一束鮮豔的紅玫瑰，珍重地放在了「她」的靈柩上。

　　那是她這一生收到的唯一一束花。

　　里安娜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