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硯少年] 雲顛牧場 (全文完)

官不聊生

410 悄然融入

　　陸離一回頭，就看到了一臉激動的亞當，雙眼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明亮得猶如午夜星辰，這讓陸離嘴角的笑容不由就上揚了起來，玩味的視線讓亞當回過神來，有些窘迫，還有些羞澀，輕輕咳嗽了兩聲，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掉頭就準備離開，但腳步卻又邁不開，停頓下來，轉過身，重新站到了廚房門邊，瞥了陸離一眼，隨後就閃躲開了。

　　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帶著年少輕狂的沖動，還有未經世事的生澀。可以看得出來，他正在竭盡全力掩飾自己的亢奮，拒絕泄露自己的「無知」。陸離自然是再明白不過了，下午制作餃子的時候，亞當就試圖表現出自己對中餐的了如指掌，現在這種「形象」似乎被打破了，他不得不死鴨子嘴硬地掩飾自己的專家形象。

　　「我是想說，餃子餡到底是什麼，和我以前吃得不太一樣。」亞當那傲嬌的模樣，卻因為眼神里的激動和亢奮而破功了，「我嘗試過豬肉的，可是味道似乎和今天的不太一樣。我……呃，我擔心里面是不是有我不吃的東西，你知道，過敏之類的，比如花生，又或者狗肉。」

　　狗肉，好吧，在媒體的渲染之下，西方人對中國人的固定印象是洗刷不掉了。

　　陸離攤開雙手，說起了反話，「你不知道，其實里面還有貓肉、老鼠肉和鯨魚肉。」

　　亞當瞪圓了眼楮，驚訝地喊出了聲，「真的嗎？」

　　那淳樸的模樣讓陸離啞然失笑，然後收了收嘴角，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告訴你，但是你最好不要泄露秘密，其實這是一個秘方。」陸離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亞當沒有忍住，不由自主地開始靠近了耳朵，「其實，我加入了曬干的罌粟種子。」

　　亞當直接就捂住了嘴巴，眼楮外凸，那驚濤駭浪般的震撼根本掩飾不住，驚嚇得整個人都呆住了。

　　「十四，你又在捉弄人了。」身後傳來了柯爾無可奈何的聲音，他輕笑地搖了搖頭，拍了拍亞當的肩膀，「不要聽他亂說，他在開玩笑。」

　　亞當卻還是一臉的驚魂未定，看了看柯爾，又看了看陸離，似乎不知道應該相信誰，最後還是再次詢問到，「所以，這里面沒有罌粟種子？」

　　柯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充滿了無奈，「沒有。當然沒有。我們這里只是普通的牧場，不是罌粟牧場，也不是大/麻/牧場。」

　　亞當卻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失落，還是開心，看著自己碗里的餃子，突然就茫然了。

　　柯爾不明所以，「怎麼了，這餃子有什麼不對勁嗎？我覺得很好吃啊，難道不是嗎？」

　　亞當頓時就慌張起來，「不，我是說，它還可以……只是，只是和以前的不一樣……我只是擔心……過敏，對，就是過敏。」說完，亞當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慌慌張張地就轉身離開了。

　　反而是柯爾不明所以，「他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融入牧場。」陸離卻是一點都不在意，聳了聳肩。

　　在相處過程中，總是需要一段摸索磨合的時間，最開始的布蘭登也是如此，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從來不會拒絕，卻也從來不會分享，然後以自己的方式成為牧場的一部分。

　　現在的亞當也是如此。也許會成功，也許不會。如果成功的話，那麼牧場就再次迎來了新成員，如果不會，那麼他們就是彼此生活的過客。

　　柯爾了然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你還沒有結束嗎？趕快過來吃飯吧，那群狼吞虎咽的家伙，不會給你留下東西的。」

　　陸離指了指剛剛燒開的開水，「三分鐘，再給我三分鐘，很快就好了。」隨後轉過身，下面，同時在旁邊的油鍋里開始煎荷包蛋，等面差不多了，丟了幾片青菜葉子到鍋里，最後把所有東西都放到旁邊的牛肉高湯里。一碗清湯面也就完成了。

　　端著清湯面。陸離再次來到了餐廳，放在了賈思明面前，然後就看到賈思明疑惑地抬起頭，他微笑地說道，「這是我媽媽交代的，她說，在我們家鄉里，孕婦生產完之後，一定要吃兩個荷包蛋，還有一碗清湯面。」其實是兩顆紅雞蛋的，但臨時染雞蛋是來不及了，就精簡為荷包蛋吧。

　　賈思明愣愣地看著陸離，眼眶突然就泛紅起來，這讓陸離措手不及，「怎麼了，你不喜歡吃雞蛋？那不然，給布蘭登？」

　　賈思明破涕為笑，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直接笑出了聲，「不。」她搖了搖頭，笑容完全綻放開來，「不不，我只是……只是覺得，這樣真好。」

　　陸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不過了。希望你會喜歡，我現在必須開始享用晚餐了，在他們都吃光之前。」玩笑過後，陸離就走到了最後一個空位，坐了下來，正式開始晚餐。

　　賈思明轉過頭，看向了布蘭登，眼底流露出了溫暖的光芒。布蘭登輕輕收了收下頜，然後靠了過去，在妻子的唇瓣上印了一個吻，「快吃吧。這是十四專門給你做的，獨一無二，現在大家都在虎視眈眈呢。」

　　布蘭登嘴角的笑容緩緩落在了眼底，他和賈思明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就是彼此的唯一，他們扶持著對方、支持著對方，在德州這片粗糲而荒蕪的土地上，試圖構建自己的小小家園。現在，他們成功了，就在這片叫做雲顛牧場的土地上。

　　餐桌上，熱鬧不已，大家都在開心地交談著。

　　斯嘉麗正在吐著舌頭，試圖緩解那種火辣辣的感覺，「……水，水。」坐在旁邊的杰西卡把啤酒遞了過去，斯嘉麗接過來，直接就往喉嚨里倒，一口，再一口。「辣，真的太辣了。」

　　杰西卡不由笑了起來，「既然不能吃辣，那就不要吃了。」今天餐桌上，唯一一盤會辣的料理，就是麻婆豆腐了。

　　事實上，陸離為了照顧大家的口味，分量已經收斂了許多，對于牧場的大伙們來說，早就已經習慣了。可是斯嘉麗是第一次品嘗，頓時就被辣到了。

　　斯嘉麗再次喝了一大口啤酒，吐了吐舌頭，「我知道，可是，就是停不下來。我覺得，這個搭配土豆泥，真的好好吃。」

　　坐在斜對面的亞當，全然沒有了剛才的窘迫，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辣嗎？我覺得還好啊，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口感還不錯。我之前品嘗墨西哥菜的時候，比這個辣多了。」說完，亞當還拿起了湯匙，勺了一大口麻婆豆腐，直接就塞到了嘴巴里，閉上眼楮開始享受起來。

　　只是，這一口似乎、好像、仿佛、可能、也許、大概有點辣。

　　亞當的嘴角微微抽搐起來，但他還是假裝毫不在乎，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重新睜開眼楮之後，強調到，「你看，我覺得還好。」

　　陸離可以確定的是，亞當如果到好萊塢去的話，肯定找不到工作，那演技真是太糟糕了。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剛才亞當那憋足的表演，真是……一目了然，完全無法掩飾。更重要的是，亞當此時額頭開始出汗了，嘴巴上說不要，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你喜歡就好。」陸離憋著笑容，點點頭表示了肯定。他深深地覺得，亞當這死鴨子嘴硬的個性，在雲巔牧場里肯定要吃虧受罪的。這不，杰西卡就發話了。

　　「你喜歡辣的食物？」杰西卡故意揚起了聲音，大聲地說道。

　　刷刷刷，大家的視線都看了過來，亞當頓時騎虎難下了，東尼瞪大了眼楮，滿臉的不相信，「真的嗎？你確定？」

　　亞當卻也沒有辦法否認，只能咬緊牙關，點點頭。

　　羅納德立刻就笑呵呵地說道，「這年輕人，還沒有見過世面呢，不知道厲害。」他轉頭看了看莉莉，意味深長地說道，「是吧？」

　　莉莉翻了一個白眼，「就好像你當初一樣。」羅納德卻也不惱，呵呵地笑個不停。

　　蘭迪迫不及待地看向了亞當，「那你就來對地方了。十四的許多拿手好戲，我們一直都在期待著，誰能夠挑戰極限。怎麼樣，你做好準備了嗎？讓我想想，水煮魚？還是火鍋？」

　　「這都太輕了，不然酸辣湯？」東尼也加入了蘭迪的行列，開始集思廣益，「我上次還聽十四提過幾道菜，什麼牛肉來著？十四，就是非常非常非常辣的那個？」

　　其實陸離從來沒有提起過，但他頓時就心領神會，立刻擺出了思考的表情，「你是說，燈影牛肉？辣子雞塊？口水雞？酸菜魚？毛血旺？剁椒魚頭？香辣小龍蝦？」這絲毫不停頓了，陸離就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名字，而且這些名字翻譯過來太困難，陸離干脆就直接報中文了，那完完全全陌生的語言，配合陸離那繪聲繪色的表情，效果滿分，餐廳里所有人都不由愣住了。

　　布蘭登不由吐槽到，「蘭迪，擦擦你嘴邊的口水吧。」

　　可是這一次，沒有人笑，羅納德更是充滿期待地看向了陸離，「什麼時候，你可以親自準備一餐，讓我們品嘗看看？」

　　陸離抿了抿嘴，看向羅納德，「你確定嗎？」這可是辣到讓人流淚的代表料理，即使是陸離自己都頂不住。

　　聽到這句話，大家都反應了過來，東尼第一個就岔開了話題，「亞當要品嘗，對吧？第一個。」

　　亞當已經徹底目瞪口呆了，聽到這句話，愣了愣，然後這才恍惚地點點頭，「對，是的……呃，是，我會品嘗的，放馬過來。」亞當握了握拳，為自己加油鼓勁，「嗯，我可以挑戰，絕對可以，辣的食物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問題。灑灑水啦。就好像這麻婆豆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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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 陌客交鋒

　　十二月的德州，天空又高又遠，深藍的蒼穹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灰色，金色的陽光變得稀薄而疏朗起來，空氣變得干燥而凜冽，似乎所有一切都變得空曠而遼遠；但，這只限于好天氣的時候，遇上陰天，乃至雨天，那凜冽而尖銳的風刀子足以讓每一個人都深切地感受到這片土地的粗糲和狂野。

　　今年的冬天尤其冷，這很不正常。

　　因為德州位于美國的南部，毗鄰墨西哥，並不是冬天酷寒的氣候類型。雲巔牧場所處的位置偏北部一些，平均氣溫維持在一攝氏度在七攝氏度之間，很少出現零下的情況，偶爾會出現下雪的情況。整體而言，比起加拿大的冰天雪地，這里的寒冷只能說是小意思。

　　但今年的德州，降溫的幅度著實不小，已經連續三天溫度都在零度左右徘徊了，準確來說，整個北美地區都在飽受冷空氣的騷擾，東海岸已經領略過兩次寒潮的肆虐，暴風雪讓當地的居民苦不堪言。

　　干燥的空氣和肆虐的狂風，猶如刀片一般，肆虐著暴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膚，站在戶外的每一秒都是考驗。人人都在猜測著，這個天氣肯定是要下雪，下雪之後，氣溫就會回暖一些了。但，大雪卻始終下不下來，堆積在蒼穹之上的寒冷，層層疊疊地壓抑著，卻得不到釋放。久而久之，那暴雪災難的預感就越來越明顯。

　　寧靜湖水的表面沒有結冰，可是湖水的顏色卻正在越來越深，盛夏的薄荷藍逐漸演變成為了祖母綠，那深邃而渾厚的色彩一層一層地沉澱到湖底，讓人忍不住猜測，北冰洋、南極圈里那些萬年寒冰是不是這樣形成的，經過千錘百煉。

　　一陣冷風吹來，陸離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順著脖子鑽了下去，感覺渾身上下千百萬個毛孔瞬間都打開一般，他豎立起了衣領，稍稍拉緊了一些，試圖阻止寒冷的入侵，但效果著實有限，那無處不在的冰冷讓人開始忍不住質疑衣服的保暖功能。

　　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稀疏的陽光灑落在身上，淡淡的溫暖在皮膚上跳躍著，凜冽的空氣之中可以嗅到橡樹林和水杉的清冷。

　　這樣的天氣，待在溫暖的室內顯然會是更加明智的選擇，但氤氳在空氣之中的二氧化碳卻讓所有的感覺都變得遲鈍，然後漸漸昏昏欲睡，慵懶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陸離已經在室內待了兩個小時，他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于是帶著魚竿、帶著書籍，來到了湖邊，讓大腦清醒清醒。同行的還有泰迪。這個大家伙就躺在陸離的右手邊，似乎睡著了，蜷縮成一個大大的金色毛團，看起來像是一個溫暖的抱枕。

　　視線瞥了一眼放在眼前的魚竿，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聲息，就好像所有魚兒都冬眠了一般。然後陸離就再次垂下了視線，翻閱著手里的這本書。這不是什麼嚴肅書籍，只是一本，那種打發時間的低俗，他今天不想要工作，也不想要學習，只是想要稍稍放松一下大腦。

　　周圍一片安靜，可以聽到寒風滑過樹梢的聲響，間或傳來遠處的零碎聲響，可以聽得出來，應該是馬匹的嘶吼。配種工作已經結束了，但後續還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做，布蘭登昨天正式回歸了牧場，聯手亞當、斯嘉麗兩個人，開始忙碌起來。

　　那種息息索索的聲響，反而越發襯托出湖水邊的寧靜。事實上，陸離十分喜歡這樣的寧靜，仿佛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可以窺見旁邊的世界，卻又獨立于它之外，享受著屬于自己的時間和空間。

　　嘎啦嘎啦，一陣碎石子的響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聽起來應該是車子輪胎碾壓沙土路的聲響，猶如一顆石子丟到了平靜的湖面里，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不是驚濤駭浪，也不是疾風驟雨，只是寧靜而祥和的漣漪。

　　「汪汪」，泰迪嗅到了陌生人的氣息，立刻就站立了起來，朝著入口處方向瘋狂地吼叫，那蓄勢待發的動作甚至做好了沖上去的準備。陸離卻不慌不忙，揉了揉泰迪的腦袋，這簡單的動作讓泰迪平復了下來。但還是站立著，看著來人的方向，繞著陸離的小腿來回踱著步伐，陸離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之下，那柔順的毛發來回摩擦著，掌心漸漸變得溫熱起來。

　　陸離不確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越來越習慣泰迪的陪伴了，感覺泰迪已經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今天牧場可以開放招待客人嗎」一個硬邦邦的聲音穿過了空氣，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了陸離所在的世界，小石子變成了大石塊，濺起了少許水滴。

　　陸離轉過頭，右手輕輕拍了拍泰迪的後背，讓泰迪安穩下來，與此同時，視線里就看到了迎面走過來的邁克爾。當初過來參加牛仔大會的那個營養教練，當初一口氣批發了大量羽衣甘藍回去的那個營養教練。

　　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客人。今天，沒有約瑟夫的陪伴，也沒有法比奧的同行，邁克爾不是一個人，只不過落後兩步的那個人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臉孔，陸離很確定，他們沒有見過面。

　　「如果開放的話，你有什麼計劃我先聽一聽，再決定我的答案。」陸離沒有站起來，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微笑地調侃道。

　　邁克爾是一個直來直往的，張嘴就準備回答，但站在旁邊的那個人卻拍了拍邁克爾的肩膀，阻止了他，然後往前走了幾步，在邁克爾的斜前方停下了腳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陸離，「這樣的天氣，你確定是適合釣魚的嗎」

　　陸離聳了聳肩，「你期待著什麼樣的回答」

　　陸離有些好奇地看著對方，邁克爾可不是一個聽從指揮的類型。相反，由于職業的關系，邁克爾需要時時刻刻掌控情況，他習慣了控制全局，上一次的結識過程也證實了這一點。但現在，邁克爾卻聽從了指揮這有點意思。

　　「我有什麼類型的回答，選擇一個你喜歡的。」對方的回答也頗為有趣。

　　陸離還真的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後一本正經地回答到，「只要心情對了，任何時候都是合適的。天氣，僅僅只是心情的一部分。」

　　「所以，這是一個女人式的回答」對方的解讀總是充滿了新穎。

　　陸離輕笑了起來，「為什麼這不能是一個嬉皮士的回答」

　　對方抬起了雙手，做了一個小小的投降姿勢，表示了自己的歉意，「那麼，你有任何收獲嗎」

　　「你是指物質方面的，還是精神方面的」陸離的應對方式充滿了記者式的狡黠和詭辯，總是繞開主要話題，，然後展開還擊。

　　顯然，對方察覺到了，燦爛地笑了起來，輕輕搖了搖頭，視線最後落在了陸離手的之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但隨即又提出了問題，「我應該讀過這本書嗎？」

　　「哈。」陸離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如果你是低俗的愛好者，那麼你應該讀過，否則的話，我想你可以找到更好的選擇。」

　　對方意味深長地收了收下頜，「陽光午後，寒冷冬天，湖畔小憩，金毛相伴，低俗，隨性垂釣。很難想象出更加完美的休閑方式，我已經開始有點羨慕你呢。」

　　陸離將書簽放到了書頁間，「很難想象，你居然是名詩人。」

　　「哇哦，謝謝你的誇獎。」對方禮貌地說道。

　　陸離微笑地回答到，「這是主人對客人的點誠意。」

　　兩個人同時頓了頓，然後雙雙笑了起來，陸離站了起來，對方往前邁了步，同時伸出了右手，握住了對方的手，第次做起了正式的自我介紹。

　　「格拉漢姆。」

　　「十四。」

　　邁克爾的視線在兩個人身上來來回回，那頻繁而快速的交談對話，信息量著實有點大，在不知不覺之，兩個人就已經交鋒了好幾個來回，但邁克爾卻跟不上他們的節奏，感覺完全雲裏霧裏，最後看到兩個人自我介紹了，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似乎已經認識了彼此。

　　「很好，那麼我就不需要為你們介紹了。」邁克爾此時才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過來的目的了吧？」

　　「汪汪！」泰迪再次宣告自己的存在感，陸離揉了揉泰迪的下巴，示意他安靜下來，笑??地對著邁克爾說道，「不知道。我今天沒有攜帶水晶球。」

　　水晶球，指代的是巫婆預測未來時的工具。這是種美國式幽默的常用方式。

　　格拉漢姆輕笑了起來，不過邁克爾卻沒有笑，而是本正經地說道，「我們是專程過來參觀有機農場的，現在羽衣甘藍應該已經投入種植了吧？格拉漢姆是全食超市在東海岸的采購經理，他希望過來考察考察，給雲巔牧場次機會。」然後邁克爾對著陸離露出了個笑容，仿佛用尺子測量般的客套笑容，「你應該抓住這次機會。」

　　這讓陸離想起了他們之前關於「自我推銷」的那次談話，顯然，邁克爾正在暗示這點。

　　陸離的視線再次落在了格拉漢姆的身上，頗為意外，然後就看到格拉漢姆收斂了笑容，擺出了幅職場白領的正經姿態，拉了拉自己的西裝外套，「我在試圖配合邁克爾的介紹。」那幽默的語言讓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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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 自我推銷

　　看著眼前的格拉漢姆，陸離愣了愣，停頓了片刻，然後微微抬起下巴，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起來。

　　「邁克爾說得對，這是我的機會，我應該好好把握住。但問題就在于，這著實有點意外。我之前還考慮著，制作一份幻燈片，然後撰寫一份演講報告，準備好之後，再前往紐約，尋找隨便一家全食超市，看誰比較像經理級別的人，直接沖上去。但現在，這比我想象中要早了一些。」

　　陸離那輕快的話語之中帶著一絲自嘲，還有一絲調侃。格拉漢姆眼底流露出了笑意，不過表情卻依舊保持了嚴肅，「你現在沒有選擇了。」

　　「我猜是。」陸離說完之後，話語就停在了嘴邊，眼珠子一轉，然後再次說道，「也許這樣最好，保持真實，保持原貌，保持誠懇。說不定，這樣的話，成功幾率反而會更高。畢竟，整個北美的供應商著實太多了，競爭如此激烈，我可不確定結局會如何。等等，我的競爭對手只存在北美吧？而不是全世界？」

　　「有什麼區別嗎？」格拉漢姆眉尾輕輕一挑。

　　陸離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不得不承認，格拉漢姆說得很有道理。「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吧。雖然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而且雙手有些顫抖，但……機會只有一次，對吧？」

　　陸離拍了拍泰迪的後背，「伙計，我們走，有工作要做了？」目送著泰迪小跑了出去，陸離將書籍和魚竿都留在了原地，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走吧，歡迎來到雲巔牧場，對于這一個流程，我已經頗為熟悉了，不過，今天就讓我們來一點新鮮的吧。」

　　陸離經過了格拉漢姆和邁克爾，然後在前面帶路。

　　格拉漢姆的視線落在了陸離的背影上，剛剛那短短的交鋒，陸離所展現的不僅僅是睿智和機敏，還有那游刃有余的成熟和胸有溝壑的儒雅。人們都說眼楮是心靈的窗戶，但對于格拉漢姆來說，語言則是窺見一個人底蘊的途徑。

　　不得不說，陸離的初印象，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他在腦海里想象過，一個在德州接手了牧場的亞洲人，到底是什麼模樣，但腦海里的畫面十分有限，也許是因為他對亞洲人的了解太少了，甚至還有一些偏見。于是，他放棄了，他決定不要帶著任何偏見，前來雲巔牧場，拜訪那個邁克爾口中贊不絕口的牧場主，尋找潛在的有機食品供應商。

　　對于全食超市來說，這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們必須尋找到更多更優秀的供應商，保證超市的供貨來源。當然，大型農場在任何時候總是能夠佔據些許優勢的，可有時候，小型農場也有它們不可取代的優點。

　　格拉漢姆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他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陸離。那麼，這樣的陸離，種植的羽衣甘藍，是否能夠滿足期待呢？畢竟，他挑選的是羽衣甘藍，而不是朋友。

　　邁開了腳步，格拉漢姆追上了邁克爾和陸離的腳步，朝著遠處的主屋走了過去。

　　一陣輕風吹來，放在碼頭上的書籍翻過了幾頁，嘩啦啦的響聲，與不遠處的橡樹聲響交相輝映；陽光懶洋洋地灑落下來，稀薄而透亮，映照著那灰藍色的蒼穹，間或可以看到片片雲朵緩緩飄過；放置在旁邊的魚竿，長長的釣魚線深入那翡翠綠的湖水之中，輕輕地扯動起來，然後越來越用力，泛起的漣漪，一點點暈了開來。

　　推開主屋的大門，陸離的右手拉住了大門，讓邁克爾和格拉漢姆可以進來，最後進來的是泰迪，他站在門口甩了甩毛，然後才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進來。

　　壁爐里那明黃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著，氤氳的溫暖空氣在整個屋子里彌漫開來，僅僅只是一扇大門的間隔，卻是徹徹底底的兩個世界，溫度的巨大落差讓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緊繃的肌肉可以感覺到一陣尖刺感，然後漸漸舒緩了下來。

　　格拉漢姆禮貌地打量了一番主屋，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典型的美國鄉村別墅裝潢。但細節方面卻可以窺見與眾不同，無論是沙發旁邊的書架，還有大廳桌子上的中國茶具，亦或者是懸掛在窗口旁邊的水墨畫，處處都可以感受到那閑情逸致的享受和賓至如歸的愜意。

　　他甚至還在沙發旁邊看到了撲克、象棋以及國際象棋之類的東西。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牧場，不是那種大資本家回歸莊園的大牧場，也不是那種集團收購的連鎖牧場，就是家族經營的小牧場，很有可能就只有這一個。

　　這樣的牧場，規模總是有限，但卻更加專注，也更加認真。

　　僅僅只是一個照面，短短的幾分鐘，在正式看到羽衣甘藍之前，格拉漢姆就已經對雲巔牧場進行了全方位的評估。這些細節，在紐約可是看不到的。

　　「砰」，耳邊可以聽到陸離打開電冰箱的沉悶聲響，格拉漢姆轉頭看了過去，沒有開口詢問，陸離就微笑地解釋到，「大部分的蔬菜都保存在旁邊的倉庫里，那里有一個地下室，配備了全面的保鮮系統。這些是我們日常的食材。」

　　格拉漢姆就看到陸離從冰箱里拿出了一大堆食材，生菜、黃瓜、奶酪、西紅柿、包菜等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羽衣甘藍。

　　邁克爾和格拉漢姆都走了上前，幫忙接過了食材，放置到了廚房的灶台上，邁克爾迫不及待地詢問到，「你是準備制作沙拉嗎？還是讓我來吧！」邁克爾卷起了袖子，一幅準備大顯身手的姿態。

　　陸離笑呵呵地搖了搖頭，「你制作的是健康料理，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雖然說，那是羽衣甘藍最廣泛的用途。但，你不能假設每一個人購買羽衣甘藍，都是為了健身或者減肥，對吧？」陸離拒絕了邁克爾的主動請纓。

　　格拉漢姆沒有介入談話，而是無比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食材。

　　這些食材依舊新鮮，絲毫沒有放在冰箱保鮮櫃里的模樣，那明亮的顏色和飽滿的葉睫，似乎可以在腦海里描繪出鮮嫩多汁的口感；葉片並不完整，而是有著些許破損，顯然是蟲子啃食過的痕跡，但整體看起來卻絲毫沒有病態，健康而真實。

　　「如果你好奇的話，可以直接觸摸看看，又或者是放進嘴巴里。」陸離熟練地拿出了碗盆和菜板，開始準備制作沙拉，「我認真地考慮過了，與其我在這里天花亂墜地解說，不如交給它們，這才是你們所需要的，也是客人所渴望的。這可比我拙劣的演講要有效多了。」

　　「看來，你充滿了信心。」格拉漢姆並沒有聽從陸離的建議，反而是站直了身體，雙手背在了身後，開始認真打量陸離制作沙拉的每一個步驟。

　　陸離的嘴角輕輕上揚了起來，「為什麼我覺得，這是沒有信心的表現？」這讓格拉漢姆和邁克爾都輕笑了起來，「如果有絕對自信的話，根本不需要這些繁瑣的步驟，我直接在湖水邊，就可以說服你和我簽署合作協議了。」

　　制作沙拉並不是多麼繁瑣的工作，所以陸離可以一邊做事，一邊說話。只不過，他現在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因為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格拉漢姆的突然出現，完全沒有任何征兆，突然之間，全食超市的合作機會就近在咫尺了，就像是一個謊言般，第一反應就是質疑它的真實性。但陸離知道，邁克爾不是一個會撒謊的類型，而且也沒有撒謊的必要。

　　但，陸離來不及思考這意味著什麼，也來不及思考失敗的話到底有什麼問題，他所有的臨場反應都用來思考接下來的方案︰與其語言交流，不如卷起袖子實干，至少，可以有一個直觀的感受，比起語言來說，效率要高得多。

　　「邁克爾，我以為你會幫忙證實一下，當初你品嘗到羽衣甘藍的感受。」陸離手里的動作沒有停歇，卻游刃有余地開起了玩笑。

　　邁克爾卻是攤開雙手，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果我不喜歡的話，就不會帶著格拉漢姆過來了。我以為，這就是最好的推薦。」

　　陸離閉緊了嘴巴，故意流露出「我錯了」的表情，然後抿了抿嘴角，「我沒有辦法否認。我相信，你的推薦肯定很有說服力，否則格拉漢姆也不會選擇在如此寒冷的時間，來到德州了。」

　　格拉漢姆攤開了雙手，「他給我開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這句台詞是來自于電影「教父」里的經典台詞，放在這里，調侃意味十足。

　　格拉漢姆和陸離兩個人都不由莞爾，可是邁克爾卻似乎沒有領會，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的確，我威脅他，下個月的訓練計劃翻倍加量，他必須減重五磅。」

　　一開始陸離還以為邁克爾是認真的，但隨後看到了格拉漢姆的表情，頓時就明白了過來，這就是邁克爾的幽默，充滿了屬于他的風格。由于他說笑話的時候太過真摯了，真是讓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陸離拿起了菜板，然後拿起了菜刀，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容，「看來，我也需要給格拉漢姆開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說完，手起刀落，「啪」的一聲，案板上的西芹就斷成了兩截，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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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 無法拒絕

　　看著陸離手上那鋒利的菜刀，還有利落的刀法，那根切斷的西芹咕嚕嚕地在案板上滾動著，就好像……死無全屍一般，搭配陸離臉上那無公害的燦爛笑容，讓人後背一陣發毛。

　　邁克爾就忍不住往後退了小半步，那渾身警戒的模樣就好像豎起了尖刺的刺蝟一般，仿佛只要陸離輕舉妄動，他就會施展致命打擊一般。那惶恐的姿態，著實太過真摯，以至于讓人不好嘲笑。

　　格拉漢姆的視線余光看到了邁克爾的小動作，不由莞爾，他無畏地看向了陸離，輕輕點了點頭，「那麼，我就拭目以待了。」

　　陸離將兩截西芹重疊地放在一起，然後快速開始斜切成片，嘴里卻沒有停歇，同時開始解釋道，「這些所有食材都來自牧場自己的種植，原本門口是一片菜園，種植著各式各樣的日常蔬菜，不過後來有機農場弄起來了之後，我們就把菜園移植到那里去了，這里就變成了一片花園……」

　　說到一半，陸離突然就哧哧地笑了起來，這讓眼前兩個人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陸離手里的工作依舊沒有任何停頓，只是笑呵呵地說道，「我這樣看起來像不像電視購物台的銷售人員？」

　　僅僅是一句話，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了相對應的形象，然後視線落在了陸離身上。如此一看，還真是……有些相似。邁克爾一下沒有忍住，嘴角就開始抽搐起來，憋笑憋得著實辛苦。

　　格拉漢姆卻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無比認真地說道，「你還缺少一條贊助商的圍裙。」

　　「我現在就在努力爭取。」陸離抬起了右手里的菜刀，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仿佛刀鋒之上都可以映照出笑容的美妙一般，那濃郁的黑色幽默撲面而來，這一次，格拉漢姆不由笑了起來。

　　即使是在說話，但陸離手里的工作也沒有停頓下來，他並沒有著急著介紹有機農場的情況，而是說起了故事。之前他們第一次嘗試羽衣甘藍時的窘迫，邁克爾在牛仔大會遇到羽衣甘藍時的瘋狂，最近一段時間因為天氣的關系羽衣甘藍的種植遇到了困難……

　　不是死板的數據，不是僵硬的簡介，也不是專業的科普，僅僅只是關于牧場的日常生活。事實上，即使是走到了這一步，雲巔牧場依舊不像是一個產業，還是那個家園。

　　陸離不太確定，這對于全食超市來說，到底是優勢，還是劣勢，但他知道，這確實就是雲巔牧場的本質。他不希望因為商業方面的盈利，就改變這一點。否則，當初他為什麼要選擇離開紐約，而來到德州呢？

　　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開展事業，卻不是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稱之為家園。

　　格拉漢姆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這一點，他聽得很認真，也很仔細。他是一個商人，這是事實，在做出判斷和決定的時候，他不會讓感情來影響自己的決定；但在工作之外，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一個遠離了紐約來到德州的普通人。

　　不過，格拉漢姆不得不承認，陸離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舉手投足之間的自信和堅定，眉宇之間和眼神之間閃爍的光芒，當然，還有他的幽默感，從見面的第一顆開始，就讓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邁克爾卻始終心不在焉，耳邊不斷響起陸離的聲音，有一句沒一句地，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陸離的雙手上——更為準確一點來說，是陸離的雙手正在制作的沙拉。那鮮艷的色彩、淡淡的清香和流淌的汁液，讓制作料理的過程變成一種享受。

　　「好了！」沙拉制作好的時候，陸離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邁克爾就迫不及待地搶先說道，「這道沙拉，熱量真的太高了，你應該選擇……」

　　職業習慣的驅使之下，邁克爾直接就開始分析卡路里和食材搭配，但這一次他沒有能夠說完，陸離直接就切斷了，「那麼你可以跳過這一餐。」

　　陸離端著沙拉盆，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後抽出了沙拉專用叉子，遞給了格拉漢姆，沒有再繼續開玩笑，也沒有多余的解釋，只是簡單地說道，「請用。」

　　格拉漢姆接過了叉子，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開始品嘗起來。

　　視線余光之中，邁克爾又一次出現了，站在沙拉盆旁邊，視線灼灼地投向了陸離。那目光著實太過熱烈，以至于陸離無法忽視，抬起頭來，就看到邁克爾那義正言辭的神情，「我不介意卡路里高的。這是午餐，還有一整個下午可以消耗能量。」

　　沒有可憐兮兮，沒有低頭認錯，而是一臉專業地進行了解讀。果然還是邁克爾的風格。

　　陸離將手中的叉子遞給了邁克爾，而後自己到廚房里，再拿了一個叉子，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但這兩個人的表現著實……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

　　邁克爾細細地挑選著，選擇生菜或者羽衣甘藍，或者自己想吃的東西，然後把上面的橄欖油抖掉，還要撥開奶酪，再塞到嘴巴里。

　　格拉漢姆則在耕田犁地——他用叉子輕輕地撥弄著沙拉的葉子，細細地觀察著，翻來覆去審視一番之後，這才刺起來，認認真真地咀嚼著，就好像在研究員一般。

　　面對著這兩個人的吃相，陸離頓時就沒有了食欲。更何況，沙拉本來就不是他的最愛。于是，陸離干脆放下了叉子，看著正在用餐的兩個人，補充說道，「你們需要羽衣甘藍的榨汁呢？還是一些其他能夠填飽肚子的？我猜測著，你們應該沒有來得及吃午飯。」

　　「不用了。」邁克爾直接就擺手拒絕了。

　　可是格拉漢姆卻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你提出了一個我無法拒絕的條件。」這頓時讓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陸離轉身再次回到了廚房，蒸了一籠包子，然後又準備了一些面包。現在臨時準備料理，那肯定是來不及了，于是就把昨天晚上吃剩的土豆燒牛肉和蒜蓉青菜熱了熱，盡快地將料理都擺上了桌，「由于不確定你們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所以，家里有什麼，我就端了什麼。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格拉漢姆輕輕點了點頭，「所以，西部都是如此招待客人的，電影里的情節都是來源于真實的。」

　　「你是一個電影愛好者？」陸離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那生活在紐約，應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百老匯現在雖然沒落了，但依舊有許多有趣的劇目。」

　　「噢，你也喜歡？」格拉漢姆流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他的興趣愛好，就連邁克爾都不知道，所以，顯然不是提前劇透的結果。

　　陸離輕笑地擺了擺手，「我只是普通的電影觀眾而已，說不上是愛好者。不過，電影確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來源于現實，卻又脫離現實。」

　　陸離想起了東尼，東尼的哥哥在好萊塢工作，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經紀人。也許，未來他可以詢問一下東尼，看看他的哥哥能否帶他們參觀一下好萊塢的攝影棚和制片廠。

　　「電影的魅力遠遠不止如此。」格拉漢姆難得地流露出了興趣的神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格拉漢姆自然也不例外。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討論著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電影，然後延伸到書籍，還有陸離作為記者的見聞。午餐結束了，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行走著，朝著有機農場的方向前進——

　　用餐完畢之後，格拉漢姆提出了想要參觀有機農場的請求，這是兩個人見面之後，第一次正式地提到了有機農場，陸離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冬天的櫸木林，越發蕭索起來，瘦瘦高高的樹干顯得又寬又遠，微風吹拂，呼啦啦的響聲帶著頹敗和清冷，不斷打轉。兩個人邊走邊聊，遠遠地就看到了騎著馬經過的柯爾和杰西卡。

　　「需要把馬匹給你們嗎？」柯爾揚聲詢問到，他的視線落在了陌生人的身上，微微一頓，然後朝陸離投去了詢問的視線。得到了陸離「放心」的肯定之後，這才放下心來。

　　「不用。」陸離拒絕了好意，「我們散步過去就可以了。對了，主屋還有一位客人，泰迪正在虎視眈眈地監視著他，我想，他可能需要一點幫助。」

　　目送走了柯爾和杰西卡，兩個人繼續邁開了步伐，格拉漢姆露出了淺笑，「剛才的哪一位是有機農場的負責人？」

　　「都不是。」陸離眺望了一下四周，「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但，最可能的位置就是我們前進的方向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來到了小溪邊，走上木橋，有機農場的景象已經出現在了眼前。那一望無際的土地浩浩蕩蕩地鋪陳開來，一片嫩綠色在頹敗的冬季之中迸發出驚人的生命力，甚至可以看到那些嫩芽倔強而不屈地往上努力著，即使是遠端的茂密森林也黯然失色。

　　一個拳頭大小的身影正在田埂之間忙碌著，那繁忙的身影不斷穿行在大片大片的綠色之間，沒有任何溫室設備，沒有任何機械設備，那原始而淳樸的勞作景象，恍惚之間，將記憶從冬天撥到了春天。

　　陸離轉過頭，微笑地對著格拉漢姆說道，「這就是我的條件，那個讓你無法拒絕的條件。」

官不聊生

414 批量供應

　　腳步在有機農場的邊緣停了下來，放眼望去，那遼闊的土地無邊無際地延伸開來，仿佛看不到邊際。

　　曾經那浩浩蕩蕩的玉米地，現在卻都已經消失，一馬平川，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並不平整的森林邊緣，可是高聳入雲的樹木此時卻像一排排低矮的灌木叢般，灰藍色的天空似乎越來越高、越來越廣、越來越遠。一只鳥兒展開了翅膀，輕盈地滑過天際，勾勒出了寒冬的一抹蕭索。

　　在如此寬闊的天地之中，一個渺小的身影猶如工蟻一般，孜孜不倦地穿行著、忙碌著，看似微不足道，卻在一點一點地改變世界。

　　「你不好奇我剛才對午餐的評價嗎？」格拉漢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開口詢問到。

　　但陸離卻知道，他僅僅只是挑起話題而已。因為他的視線根本就沒有轉過來，始終專注地看著忙碌之中的蘭迪；而且他的話語里也沒有探討的意向，相反還帶著一絲調侃。與其說，他提了一個問題；不如說，他在掌握主動。

　　這是一個陷阱，但陸離卻沒有選擇，明知道是陷阱也必須跳下去。因為他是買方市場，而格拉漢姆是賣方市場。

　　不過，陸離卻沒有順從格拉漢姆的意思，而是聳了聳肩，「我正在試圖增加籌碼。」他可以感受到格拉漢姆輕笑的呼氣聲，「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了，那麼我們現在就已經在簽署協議了；既然我們現在來到了有機農場，進行實際考察，這就說明了，我還有工作需要做。」

　　「你聽起來是一個很悲觀的人。」格拉漢姆雙手背在了身後，側身看了看陸離，「為什麼一定是實地考察？也許，是因為我正在構思協議的內容，需要時間緩沖一下；也許，是因為我好奇那些蔬菜是如何種植出來的，純粹想要參觀參觀。」

　　陸離輕笑了起來，轉頭看向了格拉漢姆，「那麼，是這樣的嗎？」一個反問，就讓格拉漢姆頓了頓，嘴角的笑容就上揚了起來，正準備繼續回答的時候，陸離卻搶先開口，「不是悲觀，而是謹慎。又或者說，缺乏自信。」

　　格拉漢姆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還有這種說法？」

　　陸離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燦爛地笑了起來，他試圖收斂起來，結果還是失敗了，于是干脆就放棄了控制，笑容滿面地說道，「你知道’美國偶像’吧？以前我在觀看海選的時候，一些人五音不全，簡直糟糕透頂，卻總是無比自信，他們真心實意地相信著，自己實力出眾，具備了奪冠的能力。這種沒有來的自信，真是讓人無法理解。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因為節目的效果，他們故意如此，但來這里讀書之後，我漸漸發現，那一切都是真的。」

　　格拉漢姆恍然大悟，興趣盎然地點點頭，「因為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我是最棒的。」

　　陸離攤開了雙手，笑呵呵地說道，「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你還需要繼續努力，總是還有別人比你更棒。」

　　格拉漢姆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陸離。他的話語內容講述的是「缺乏自信」，但整個人的談吐、表情、動作，卻帶著一股自信。那不是美國式的鋒芒外露，卻展現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睿智，忽然，格拉漢姆就想到了︰也許，這就是兩種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之後，產生的結果。

　　「我們最開始的話題是什麼來著？」格拉漢姆眼楮微微一眯，好奇地說道。

　　「你正在思考應該提供一份什麼樣的協議給我們牧場。」陸離回答到，然後就看到了格拉漢姆那質疑的眼神，他卻無比坦然地迎向了格拉漢姆的視線，充滿了理所當然。

　　格拉漢姆啞然失笑，卻沒有再多說什麼，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再次轉頭看向了眼前的有機農場。

　　「你們到底打不打算過來？」蘭迪站直了腰桿，帶著手套的雙手沾滿了泥土，揚聲喊道，「一直站在那里欣賞風景的話，這可不是明智的選擇。我建議你們沿著小溪往下走，十四在那里種植了一片水杉，景色不錯。」

　　陸離和格拉漢姆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一前一後地邁開了步伐，朝著蘭迪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但還沒有走到，蘭迪就驚慌失措地喊著，「停，停下，不要再靠近了。」

　　陸離不由吐槽到，「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到底是讓我們過去，還是不讓我們過去？」

　　蘭迪用下巴指了指田埂旁邊的水溝，「我正在進行防凍的工作，你們不要踩到田埂上，破壞了我的工作。」

　　「允許看，不許踫。」格拉漢姆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這句話我經常聽到。」

　　蘭迪沒有理解過來，陸離卻是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真的嗎？我以為你更像是’少廢話，多做事’的類型。」

　　這一來一往之間，兩個人的眼底都閃過了一絲笑容。蘭迪皺了皺眉頭，滿臉問號地詢問到，「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為什麼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十四，這是度假村的客人嗎？打算過來體驗一下農場？如果是的話，今天不太適合，因為今天的工作十分繁重。」

　　陸離正準備開口介紹，但這一次卻是格拉漢姆搶先切入，「我以為，你更希望有人來分擔你的工作，如果十分繁重的話。」

　　蘭迪愣了愣，然後連連點頭，「當然，你不介意的話，對我來說當然是好事。不過，在正式體驗之前，我需要你接受簡單的培訓，一切都要按照正規的步驟來，絕對不能胡來。否則，我寧願你不要幫倒忙。我們現在正在接受國際有機作物改良協會和美國農業部的審核，希望可以拿到有機農場的認證，我不想要看到任何紕漏。」

　　「怎麼，進展不太順利嗎？我是說，認證。」格拉漢姆順勢詢問到。

　　陸離知道，格拉漢姆正在以他的方式進行考察，所以他也沒有再插話，而是把空間留給了蘭迪。作為專家，蘭迪的說服力可比他要強多了。

　　「不，進展十分順利。」蘭迪信心滿滿地說道，「在此之前的每一個環節，我們都順利地通過了審核，而且收獲了許多好評，接下來就等待這一批羽衣甘藍收獲了。收獲之後，還會有一次檢測，不出意外，我們就可以獲得有機食品認證了。」提起自己的心血，蘭迪整個人都煥發著神采。

　　格拉漢姆收了收下頜，表示了肯定，視線掃視了一番眼前的土地，「這里到底有多少英畝？」

　　「一百英畝。」蘭迪也順著格拉漢姆的視線，掃視了一圈，「今年只打算開發一百英畝。接下來看看產量，也看看銷量，然後再決定是不是繼續擴張。現在這一片土地只有我一個人照顧，我也不想太貪心，免得忙不過來。」

　　「農忙的時候，亞當會過來幫忙的。」陸離插話說道。

　　斯嘉麗和布蘭登兩個人負責馬廄，這就足夠了，有機農場需要更多的人手，短時間之內，亞當還是會在馬廄和農場之間來回切換，但如果接下去，農場有擴張計劃的話，那就需要調整了。事實上，這段時間忙碌完畢之後，陸離還在思考增添雷蘭羊和安格斯牛的可能，前提是考慮到牧場的承受能力上限。

　　蘭迪露出了一個嫌棄的表情，「亞當現在什麼都不懂，我還要一點一點教。」那傲嬌的模樣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一百英畝，確實不多。」格拉漢姆輕聲感嘆了一句，然後找到了空隙，再次提問到，「這是第一批羽衣甘藍嗎？應該不是吧，之前的單位產量如何？」

　　蘭迪朝陸離投去了一個得意的目光，顯然，這就是雲巔牧場最引以為豪的一部分，「每英畝的產量約莫在四萬磅上下浮動。」

　　格拉漢姆的眼底流露出了驚訝，神情出現了明顯的動蕩。根據全食超市過往的經驗，羽衣甘藍的產量相對來說沒有那麼穩定，一般來說，每英畝的產量在兩萬磅到三萬五千磅之間浮動，最出色的一次，格拉漢姆曾經收購過一季，英畝的單位產量是三萬七千磅。

　　現在，雲巔牧場的英畝產量卻是四萬磅，而且從蘭迪的語氣來看，這是平均數字，那麼也就意味著，最高的時候，可能還更多！

　　如果僅僅只是數量的話，那還不足以震驚，反而會讓人懷疑是否使用了催化劑之類的；但問題就在于，格拉漢姆剛才品嘗了羽衣甘藍，他不是專業人士，至少比起邁克爾來說，他了解的知識有限，但他也做出了和邁克爾一樣的判斷——這絕對是最頂級的羽衣甘藍，營養價值和食用口感都令人驚艷。

　　不僅如此，雲巔牧場現在還正在申請有機認證。這也說明了，他們的所有環節都是經過官方認可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是。

　　這絕對稱得上是天方夜譚，簡直難以想象。即使老練如格拉漢姆，也難免心潮澎湃。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如果能夠通過審核，那麼雲巔牧場不僅僅將會提供頂級的優質羽衣甘藍，而且一百英畝的產量足以抵過許多中型供應商了！這對于全食超市的戰略意義非同凡響。

　　原本只不過是一次人情往來的面子拜訪，卻意外地挖掘到了金庫？格拉漢姆的心情有些激動，但他還是老道地壓住了情緒，微微眯著眼楮，疑惑地打量著陸離和蘭迪，「今天不是愚人節吧？還是說，萬聖節的活動還沒有結束？」

官不聊生

415 無腳之鳥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還是說，萬聖節的活動還沒有結束？」格拉漢姆以一種半開玩笑的方式，調侃地說道。

　　但蘭迪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神情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關于農場的事，我從來不開玩笑。」那義正言辭的姿態，似乎就要卷起袖子，和格拉漢姆好好地交流交流，但是在理智消失之前，他還是瞪圓了眼楮，看向了陸離，那吃人的眼神仿佛在說，「這家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可以狠狠地打他一頓嗎？你最好說可以。」

　　陸離眼底流露出了笑意，眼神微微一閃，安撫了蘭迪一下，然後看向格拉漢姆，打趣地說道，「不管是愚人節，還是萬聖節，總是有結束的一天。」

　　潛台詞就是說，即使他們今天欺騙了格拉漢姆，但明天呢？後天呢？終究還是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反過來，也就是在說，他們沒有開玩笑或者弄虛作假的必要。

　　格拉漢姆的驚訝和錯愕漸漸沉澱了下來，眼底的笑意涌現上來，「誰知道呢？華爾街里的第一課就是，每個人都在說謊。」

　　說謊蒙騙，故弄玄虛，就是為了簽署合同，只要白紙黑字確定下來之後，利潤進入口袋之後，再翻臉不認賬，這樣的事情在華爾街屢見不鮮，甚至可以說是常態。

　　「哈。」陸離沒有掩飾自己的笑容，肆意地綻放了開來，「沒有想到，德州居然已經可以和華爾街相提並論了，短短幾個月沒有在紐約生活，這個世界變換的速度真是讓人有些措手不及。網絡時代，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紐約人對德州的歧視和排斥，這是隱藏在骨子里的，從來不曾改變。陸離這一句反諷，卻是把自己放在了德州的立場上，與格拉漢姆針鋒相對。

　　格拉漢姆流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突如其來地說道，「我怎麼忘記了，你是新聞行業的。」難怪如此牙尖嘴利、毫不退讓。

　　陸離沒有否認，輕輕收了收下頜，「但現在是畜牧業的，並且正在努力試圖簽署牧場的第一份大合同。」

　　繞了一圈，話題又繞了回來，重新回到了今天的核心重點之上。

　　蘭迪站在旁邊，看著兩個人的你來我往，完全雲里霧里、不明所以，那意味深長的話語真是讓人腦仁發疼，果然城里人說話都是這樣，喜歡裝腔作勢。他不由揮了揮手，「你們繼續，繼續，我要工作了。」

　　「不是你喊我們過來的嘛？」陸離的一句反駁，讓蘭迪直接就噎住了，張了張嘴，然後郁悶地說道，「我以為你們是過來參觀的，結果你們在這里繞來繞去，那還不如回去主屋，在那里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如果你們對有機農場還有疑問的話，我隨時都可以解答。」

　　陸離沒有接話，只是看向了格拉漢姆。

　　格拉漢姆微笑地說道，「一切都等待著收獲的季節，交給產品說話。對于種植，我們不在行；對于銷售，這才是我們的強項。」

　　「那是當然！」蘭迪條件反射地直接說道，信心滿滿，但說完之後，他才意識到格拉漢姆話語里的意思︰銷售？這是銷售商？什麼銷售商？專門為了考察羽衣甘藍前來的嗎？想到這里，蘭迪就急切地看向了陸離，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陸離擺了擺手，示意蘭迪不用擔憂，然後張開了左手，向格拉漢姆做出了邀請的手勢，「那麼我想，今天的參觀行程，是不是就到此結束了？」

　　格拉漢姆點點頭表示了贊同，和蘭迪道別之後，轉身朝著主屋的方向邁開腳步，「工作結束了，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在主屋享受一瓶啤酒？」

　　由于之前和h-e-b超市有過合作經歷，陸離對于全食超市的合作流程也有所了解。

　　在正式確定合作之前，他們還是會派出專家過來進行進一步的考察，進行綜合評定；像雲巔牧場這樣的情況，還要等有機食品的認證順利通過之後，他們才會願意展開談判。正如格拉漢姆所說，一切都以產品說話。

　　更何況，之前h-e-b超市的合作協議都是短期的，這一次雲巔牧場和全食超市的合作卻可能是長期的——至少是往長期的目標努力，格拉漢姆勢必需要回去大本營的東海岸，經過商討之後，做出決定。

　　單單憑借著今天下午的一頓午餐、一次參觀，就想要直接簽署合作協議？陸離可沒有那麼天真。

　　所以，格拉漢姆沒有再繼續談公事，而是轉換了話題，陸離一點都不意外。更何況，現在剝離了公事公辦的身份，格拉漢姆正在以私人的身份繼續對話，這是好事。

　　「我有更好的建議。」陸離跟上了格拉漢姆的腳步，談笑風生地說道，「如果你對中國的茶文化有興趣，我可以煮一壺熱茶，然後下一盤象棋；但如果你更加傾向于咖啡的話，我一直都很好奇西部電影里，用壁爐火堆烹煮出來的咖啡，味道是否有所不同，我們可以嘗試嘗試。」

　　「牧場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嗎？」格拉漢姆好奇地說道，「我正在努力讓自己不要羨慕，但情緒似乎不受我的控制……」

　　兩個人有說有笑，漸行漸遠。蘭迪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離開的背影，這……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他這是被拋棄了嗎？

　　「十四！」蘭迪大聲喊道，「那個，你還沒有為我們做介紹呢？客人叫什麼名字？嘿，我叫蘭迪，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你是過來度假的嗎？還是有工作在身？你們剛才的對話是什麼意思？喂，十四，十四，我在喊你呢。所以，這里就只有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是吧？」

　　蘭迪的聲音在寬闊的土地上空回蕩著，只有那汩汩作響的清澈溪水旋律在回應著，除此之外，一片寂靜，陸離和格拉漢姆的身影朝著櫸木林繼續前行，冬日暖陽將地面上的影子拖拽得狹長狹長。

　　蘭迪撇了撇嘴、聳了聳肩，沒有再繼續廢話，而是再次彎腰投入了工作之中。他詢問過那些有經驗的老牛仔，今年冬天，德州估計也會受到寒潮影響，這並不常見，卻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須及時做好準備，避免屆時手忙腳亂。

　　推開主屋的大門，趴在門口的泰迪立刻就站立了起來，抖動著身體，搖晃著尾巴，朝著陸離示好。

　　陸離蹲了下來，抱住了泰迪，用力揉著他的金毛，「伙計，你想不要出去溜達溜達？還是說，等一會再出去散步？」可是沒有等到泰迪回應，陸離就愣住了——

　　正前方的樓梯上，邁克爾雙手支撐著兩側樓梯扶手，雙腳騰空，然後正在做著高難度的身體下壓，就好像體操比賽里的雙杠動作一般。一下，接著一下，即使陸離和格拉漢姆兩個人的出現，也沒有能夠打斷邁克爾的節奏，他一板一眼地重復著同一個動作，那木制樓梯扶手開始咯吱咯吱作響，輕輕地搖晃著，仿佛正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如此景象，著實太過異常，也太過具有視覺沖擊力。一時之間，讓人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是好。

　　就連陸離都如此詫異了，何況是格拉漢姆。但格拉漢姆的優勢就在于，他更加了解邁克爾，短暫的驚訝之後，他就回過神來了，無可奈何地輕笑起來，「邁克爾，你確定這樣的器械足夠正規嗎？我記得，如果機械不正確的話，反而會導致訓練效果變形。」

　　邁克爾沒有說話，他憋著一股氣，全神貫注地投入自己的運動之中。

　　泰迪舔了陸離臉頰兩下，似乎在抱怨陸離的走神，他這才反應過來，再次揉了揉泰迪的金毛，「一會再陪你出去散步。」說完，重新站立了起來，與格拉漢姆並肩而立，「聽你的語氣，這似乎不是第一次？」

　　格拉漢姆噗嗤一下就輕笑了起來，停頓了片刻，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這才說道，「這一次在機場候機廳的時候，他利用候機的座椅嘗試過各式各樣的健身動作，我的意思是，不止一種。」

　　陸離腦補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也是忍俊不禁，他不得不強忍住笑容，提出了內心的好奇，「是普通候機廳，還是貴賓候機廳？」

　　「有區別嗎？」格拉漢姆的反問讓陸離愣了愣，隨即終究沒有忍住，笑聲從嘴角輕溢了出來。

　　說話之間，邁克爾終于完成了自己的健身動作，但是他卻絲毫不覺得害羞，仿佛陸離和格拉漢姆的視線沒有任何影響一般，「健身是一輩子的事，從開始的第一天開始，一直到生命的終點。任何一天停下來了，那也就意味著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會開始倒退，甚至有可能就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了。」

　　陸離收斂起了笑容，他知道邁克爾這樣的匠人，總是如此，他必須展示自己的尊重，「就好像無腳鳥一樣？」邁克爾流露出了不理解的神情，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陸離解釋到，「它們是一群沒有雙腳、沒有停歇、也沒有終點的鳥兒，只能選擇飛翔，沒有停歇的飛翔。疲倦的時候，只能在風中休息。當他們落地的時候，那就是生命終結的時候。」

　　在那詩意的敘述背後，有著一股吟游詩人的悲傷和落寞。

　　沒有想到，邁克爾卻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神情也變得專注起來，眉宇之間還有一絲落寞，「是的，就好像無腳鳥一樣。」

　　格拉漢姆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安靜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官不聊生

416 本土風俗

　　「呼，今天的風真是太大了。。」柯爾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抬起頭看著那灰藍灰藍的天空，猶如羽毛一般的雲朵漂浮在蒼穹之上，輕盈而散漫，金色的陽光毫無阻礙地灑落下來，雖然不是晴空萬里，卻也是碧空如洗。不由自主地，柯爾就輕嘆出聲，「看來，今天大雪還是下不下來。」

　　格拉漢姆和邁克爾在雲巔牧場停留了兩天時間，不僅僅是參觀了倉庫和有機農場，而且還參觀了馬廄、牛欄和羊圈，甚至還在湖邊垂釣了一整個下午。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在牧場用餐了三次，嘗試了不同的蔬菜，還有不同的料理方式。

　　隨後，兩個人就離開了，牧場的生活就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軌道之上，無比繁忙的模式。

　　今年的冬天著實奇怪，氣溫越來越低，濕氣越來越重，種種跡象都顯示著，一場大雪即將來臨，但卻始終落不下來。風刀子越來越銳利，寒冷也越來越刺骨，現在人人都在期盼著，大雪盡快落下，然後氣溫就會回暖了。

　　陸離打開車門，從副駕駛座方向下了車，看著站在駕駛座旁邊的柯爾，揚聲說道，「也許要等到跨年夜了。之前在紐約的時候，下雪的跨年夜總是會讓人無比亢奮，我想，德州總是比紐約好的，至少沒有洶涌的人潮，想象一下，凌晨兩點，被困在時代廣場的人潮之中，動彈不得，擠不上地鐵，又打不到出租，那種滋味……」

　　柯爾嘴角不由上揚了起來，「也許，這一次你可以嘗試看看，視線範圍內，兩英里之內，空無一人的感覺。我相信，這是截然不同的跨年經歷。」

　　「答應我，我們會一起放煙花的，好嗎？」陸離故意流露出了悲傷的哀求姿態，懇切地說道，再次惹得柯爾忍俊不禁。可不等陸離繼續開口，一陣狂風吹來，順著張開的嘴巴灌下去，一個岔氣就開始咳嗽起來，他擺了擺手，斷斷續續地說道，「快，快進去吧。」

　　兩個人關上了前排的車門，然後打開後排車門，從里面搬出了一堆東西，快步朝著眼前的屋子走了過去，腳步還沒有靠近，陸離就迫不及待地嚷嚷了起來，「莉莉，羅納德，客人來了，你們確定不出來迎接一下嗎？」

　　此時，陸離和柯爾抵達的，不是自己的雲巔牧場，而是莉莉和羅納德的黑鬃馬牧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西方世界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節日，聖誕節，不僅僅是慶祝耶穌誕生的日子，同時也是辭舊迎新的時刻，堪比農歷新年對中國人的意義。

　　對于中國人來說，聖誕節本身的節日意義並不重要，僅僅只是又一個打折購物、歡度派對的時刻而已；但現在陸離生活在德州，繼萬聖節和感恩節之後，再一次面對隆重的傳統節日，而且是最重要的傳統節日，還有什麼能夠比進入當地人家中度過，更加適合的呢？

　　這種感覺，和之前在紐約過聖誕節，又不一樣。老實說，陸離有些期待。

　　由于是聖誕節，雲巔牧場也按照慣例進行了放假，陸離大手一揮就放了七天假期。當然不是所有人都一鼓作氣地放假，否則陸離一個人掌管牧場就要忙不過來了，而是以輪流的制度。

　　幾個人從聖誕節之前放假，然後二十六號回到牧場；幾個人則從二十四號開始放假，一直放到三十號，牧場所有人會聚集在一起，慶祝跨年。至于二十四號和二十五號這兩天，則由陸離來負責。不過，陸離也不是單槍匹馬的獨自面對整個牧場。

　　柯爾會留下來幫忙。

　　柯爾的父親和母親已經退休了，開著一輛房車，環游美國去了，過著嬉皮士的生活，一邊流浪，一邊享受，小日子無比滋潤，幾乎就要忘記了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依舊在勤勤懇懇地工作中。

　　之前感恩節的時候，他們溜達到了達拉斯。于是，陸離給柯爾放了一周假，讓他可以前往達拉斯，和父母一起度過感恩節。

　　結果，柯爾僅僅去了三天就回來了，因為……他被拋棄了，父母兩個人嫌棄他太過礙事，半夜直接開車離開，把柯爾一個人丟在了汽車旅館。早晨起來，一臉懵逼；然後收拾行李，當天就回來了。

　　由于感恩節已經見過面了，所以聖誕節就不見面了。于是，柯爾就留在了雲巔牧場。

　　最幸運的無疑是東尼了，他今年聖誕節沒有回家，而是前往了洛杉磯，到他的哥哥安迪家過節。顯然，好萊塢的聖誕節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假日之一，無數的派對、無數的私人派對，一個晚上就可以找到至少十個派對，而且都是群星雲集、俊男美女數不勝數。

　　蘭迪嫉妒得肝疼。于是，他和東尼約定好，二十五號當天飛過去，在洛杉磯度過美妙的兩天一夜，然後期待著自己能夠好好地狂野一番。

　　正是因為如此，莉莉向陸離和柯爾發出了邀請，邀請他們前來黑鬃馬牧場，一起度過平安夜，品味最原汁原味的聖誕節。用莉莉的原話來說就是，「我怎麼可能讓你和柯爾兩個可憐的孩子自己留在牧場呢？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陸離的喊聲還在風中凌亂，里面就可以聽見羅納德絮絮叨叨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過來，那些支離破碎的語言無法拼湊完整，卻可以感受到他的暴躁，開門之後，脹紅的臉頰依舊充滿了憤怒，口沫飛濺地訓斥著，「……我說了，不允許，就是不允許！」

　　轉過頭，羅納德就看到了站在台階上的陸離和柯爾，他隨即露出了笑容，張開了雙臂，「歡迎，歡迎，你們終于到了。莉莉剛才還在念叨著，讓我給你們打一個電話。看來，我可以節省一通電話費了。」

　　陸離臉上流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不會假裝看不見房間里的大象。」意思是說，羅納德剛才的表情變化太明顯了，明目張膽地忽略的話，那就太假了，「所以，我們是不是選擇了錯誤的時間出現？有必要的話，我和柯爾可以先回去車里，聽一聽電台節目什麼的。」

　　陸離坦誠的話語之中還帶著一絲調侃，這讓羅納德的表情頓時變得明朗起來，「不，不，你們選擇了正確的時間。你知道，如果想要體驗最原汁原味的美國聖誕節，那麼，沒有家庭吵架，沒有大吼大叫，這是不完整的。」

　　陸離微微張開嘴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隨即就疑惑地說道，「我以為，這是感恩節的風格。」

　　「你可以這樣說，每一個節假日都是這樣的風格。」羅納德主動迎了上來，從柯爾手中接過了禮物。

　　陸離一臉慶幸的表情，「還好，我最喜歡的節日是萬聖節，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羅納德和柯爾都笑了起來。

　　低下頭，羅納德打開了手中的禮物，原本還僅僅只是淺笑而已，但這一次，那歡快的笑容真正地綻放開來，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哇哦，十四，有時候我真的十分羨慕宋，她擁有一個如此出色的兒子，而我所擁有的只是兩個麻煩。」

　　看來，屋子里的客人就是傳聞之中的麥卡特尼家兩兄弟。

　　「羅納德，我以為我就是麥卡特尼家的客座家屬。」陸離笑呵呵地說道，「我正想要感謝你們邀請我今晚過來，就好像回家一樣。」

　　羅納德卻根本不買賬，舉了舉手中的禮物，一臉得意的表情，「沒有時間在這里耽誤了，我需要告訴莉莉，今晚加菜！」這一份熟稔、這一份直接，恰恰是關系親密的表現，舉手投足之間的親昵，沒有任何的客套和隔閡。

　　陸離帶來的禮物，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就是餃子。

　　羅納德十分喜歡餃子，嘗試了一次之後，就徹底愛上了，向陸離提了好幾次，希望能夠再品嘗看看。不過，過去這段時間忙碌得不像話，始終沒有時間，所以也就一直沒有能夠滿足羅納德的願望。

　　既然是聖誕節，交換禮物就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于是，陸離就選擇了羅納德最懇切的願望，只是，這個願望似乎不能裝在聖誕襪里，這是一個遺憾。

　　所以，陸離帶來了一盤餃子。當然，還有一份真正的禮物——捧在他的手上，包裝精美，準備就緒，等待著他的主人打開。

　　但顯然，羅納德對于這份禮物沒有太多的關心，他已經轉過身，端著餃子進入了屋子里，嘴里還揚聲嚷嚷著，「莉莉，莉莉，你看看，十四和柯爾帶了什麼禮物過來……」

　　陸離和柯爾兩個人相視一笑，緊隨其後地走進了屋子里。

　　熟稔的屋子里，在正中央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他的膝蓋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正在繁忙而辛勤地敲打著，雙手無比繁忙，看起來全情投入工作之中，完全與世界脫離開來——也許不是完全，他抬了抬下巴，這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至少，他對于外界的變化還是有感受的。

　　僅僅只是站在門口片刻，視線余光就可以看到後門打開，一個人拿著手機走了進來，依舊正在對話著，「不，我說過了，不，這就是最後答案。」但他僅僅只是停頓了片刻，隨後又轉過身，拿著電話再次走了出去，那壓抑而憤怒的聲音漸行漸遠，卻依舊清晰地傳入耳朵里。

　　陸離看向了柯爾，「我想，這就是聖誕節的傳統，對吧？」

官不聊生

417 素未蒙面

　　「我想，這就是聖誕節的傳統，對吧？」

　　陸離的調侃，讓柯爾眼底流露出了笑意，抿了抿嘴角，嘲諷地說道，「看來，我們是沒有機會得到自我介紹了。」

　　輕笑過後，陸離訝異地看向了柯爾，「你也不認識他們？」柯爾可是本地土著，莉莉和麗茲的關系又十分親密，陸離想當然地認為，即使不是非常熟稔，但柯爾至少應該認識麥卡特尼家的兩個孩子，但現在看來，似乎另有情況。

　　柯爾聳了聳肩，「他們比我大了……我不知道，七、八、九歲吧。反正，我們不是同一輩的。我過來麗茲的牧場做事的時候，他們早就離開家了。可以說，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停頓了片刻，柯爾又更改了答案，「不，一點交集都沒有。」

　　這簡短的兩句話，柯爾就已經更正了自己兩次，但言語依舊不太確定。可以看得出來，他的記憶十分模糊。這著實有趣。

　　「所以，他們就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陸離總結性地說道——只有名字、只有故事，聽起來無比厲害，卻永遠看不到真人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柯爾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不，他們是只存在傳說中的孩子。你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吧？」陸離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柯爾露出了一個笑容，「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聽莉莉提過。」

　　陸離啞然失笑，這已經不僅僅是有趣了，足以說得上荒謬了，「但至少，他們聖誕節還是回來了，這還是有意義的。」

　　視線落在了沙發的那個身影上，他們兩個人站在門口這裡，低聲交談，至少有兩分鐘，但對方卻絲毫不在意，就連腦袋都沒有抬起來過，仿佛他們就是一團空氣般——這樣說也不對，他們進門的時候，對方還是示意了一下。但不管如何，對方沒有打招呼的打算，更沒有自我介紹的打算。

　　陸離聳了聳肩，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看來，短時間之內，我們還是沒有機會知道他們的名字了。」兩個人相視一笑。

　　隨後，兩個人就邁開了腳步，他們拜訪這裡的次數著實太多了，對這裡的所有情況都了如指掌，不像是一個客人，更像是半個主人。即使沒有引導，他們也不會迷路。

　　徑直走到了廚房，然後就看到了猶如陀螺一般，忙碌地停不下來的莉莉，陸離聲音輕快地打起了招呼，「親愛的女士，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還是說，我現在就應該說’聖誕快樂’？」

　　莉莉轉過身來，歡快地張開了雙手，「你們總算過來了，我剛才還詢問羅納德呢。怎麼樣，牧場的事情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莉莉快步走了上來，分別給了陸離和柯爾一個擁抱，但嘴裡還絮絮叨叨地說道，「小心，我的手上沾滿了油污。」

　　「我可以幫忙，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陸離笑呵呵地說道，結果就看到莉莉流露出了嗔怪的表情，「你難道不知道，聖誕節就是讓母親大展身手的日子嗎？你們這些孩子，就坐到一旁去吧。一年到頭，我們過去雲巔牧場的時候，都是你下廚，現在總是輪到我了吧？」

　　陸離故意皺起了眉頭，疑惑地說道，「難道不應該是母親大吼大叫地指揮著孩子們做事，結果孩子們卻忙著自己的事情，然後嘟囔地抱怨著，不情不願地過來幫忙嗎？」

　　莉莉暢快地大笑了起來，羅納德將餃子放下之後，直接走了過來，認真地說道，「你電視劇看太多了。不要沉迷在電影和電視劇裡了。」

　　莉莉緊接著說道，「所以你就更應該到大廳去坐著，拒絕過來幫忙，這才是聖誕節嘛。」這句話讓大家都笑了起來，莉莉收了收笑容，壓低聲音說道，「我是認真的，需要幫忙的話，我會再喊你的。至于現在，你們趕快把禮物放到聖誕樹底下去吧。」

　　陸離也沒有再繼續客套下去，揮揮手打過招呼，然後就和柯爾兩個人重新回到了大廳，身後傳來了羅納德的詢問，「你們要蛋奶酒嗎？」

　　「在餐廳嗎？」柯爾也大聲地回答到，「一會我們自己來。」

　　枝繁葉茂的冷杉樹立在大廳的角落裡，深邃的綠色映照在壁爐的明黃色火焰之下，散發著干爽而溫暖的氣息，煥發著勃勃生機不斷上揚；枝葉之上掛滿了不同色彩的燈泡、五角星和彩帶，走進之後，還可以看到一個個不同的小玩偶，手指粗細長短，穿插在茂密的針葉之中，寫滿了不同的故事。

　　「這些小玩偶是不是聖經裡的人物或者動物，有沒有講究的？我們家裡的聖誕樹也可以掛起來嗎？」陸離拿下了一個玩偶，好奇地打量著。

　　為了迎接聖誕節，一周之前，雲巔牧場也在主屋裡準備了一棵聖誕樹，經歷了萬聖節的冒險樂園之後，這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但還是頗有新鮮感。牧場的牛仔們或多或少都參與了布置，掛上了自己喜歡的飾品，不過陸離在禮品商店裡沒有看到這些玩偶，所以就沒有購買。

　　「有的是，有的不是。」柯爾將手中的禮物放到了地面上，此時地上對方著七、八個大大的禮物盒子，算不上多，卻也把樹冠底下都塞滿了。「如果你喜歡的話，之後可以再添加上，這都是按照自己想法來的。」聖誕樹一般會樹立到新年之後，再拆除。

　　「你可以直接帶回去。」這句話不是柯爾說的，而是從身後傳來的，陸離和柯爾都嚇了一跳，雙雙轉頭看了過去，開口之人就是坐在沙發上的那個陌生人，他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依舊開車，不過雙手暫時沒有在鍵盤之上飛舞，而是端起了桌面上的威士忌，慢條斯理地輕抿了一口。

　　陸離的指尖輕輕把玩著那個玩偶，有些意外對方的主動開口，但他還是微笑地說道，「謝謝。」隨即將玩偶放在了掌心裡，輕輕掂了掂，隨即就準備轉身——他想當然地認為，對方沒有聊天的意思，筆記本電腦還開著，也就意味著工作還沒有結束，但對方再次讓陸離意外了。

　　「你就是那個來中國的年輕人吧。」這個麥卡特尼家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臉上的笑容並不張揚，始終保持著些許客套和疏離，甚至可以說是公事公辦，眼神裡閃爍著淡淡的光芒，充滿了睿智。簡單來說，他依舊保持了工作的狀態。「我聽說，你之前是在紐約的，可是為什麼會離開紐約，來到這樣偏遠的地方呢？」

　　陸離抿了抿嘴角，「和你一樣的理由？」對方詢問的是陸離過來德州生活的理由，而陸離回答的卻是聖誕節回來的理由。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制造出了一種黑色幽默，眼底那自信的光芒，更是不落下風。

　　男人啞然失笑，輕輕點了點頭，流露出了贊賞的神色，「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新聞專業的？現在就可以感受出來了。」

　　看來，對方似乎真的準備好好聊天。陸離邁開腳步，來到了沙發旁，安坐下來，「這不公平。你對我了解那麼多，但我卻只知道，你姓麥卡特尼。等等，你是麥卡特尼吧？」那淡淡的嘲諷，搭配落在筆記本上的視線，意有所指再清晰不過了。

　　「勞倫斯-麥卡特尼，律師，現居紐約。」

　　總算是知道一個人的名字了，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兩個人會心一笑。陸離從來不知道，莉莉和羅納德居然有一個兒子，居住在紐約；再仔細想想，莉莉從來不曾提起過他的兩個兒子，陸離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離，半個牛仔，半個自由撰稿人，現居雲巔牧場。」

　　陸離也做起了自我介紹，柯爾左右看了看，然後也開口說道，「柯爾-格蘭德，牛仔。」這自我介紹著實是有些尷尬，生澀地戛然而止。

　　勞倫斯輕輕晃動著手裡的酒杯，居然沒有終止談話。陸離猜測，他應該是工作累了，需要放空放空，又或者是正在等待郵件回復，這一點點時間，他突然就想起來，自己是這裡的主人，于是就上線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勞倫斯又繞了回來，微笑地說道。

　　陸離微微有些詫異，輕笑了起來，「我以為那不重要。」美國人喜歡探聽別人的隱私，但處于「隱私保護權」的必要，他們總會強力克制自己的好奇，至少面子上會表現得如此，但勞倫斯顯然不按常理出牌。

　　果然，只見勞倫斯喝了一口威士忌，繼續說道，「是否重要，應該由我來決定，不是嗎？」

　　區區兩句話，陸離就可以窺見對方律師的習慣︰不會跑題，始終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不會妥協，始終將控制權握在手裡。

　　陸離猜測，剛才羅納德爭吵的對象就是勞倫斯。以羅納德那急躁的個性，遇上勞倫斯，絕對堪比火星撞地球。

　　「那麼，是否回答，就應該由我來決定。」陸離可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會輕易繳械投降。

　　勞倫斯嗅到了陸離話語之中的尖刺，卻並不在意，依舊帶著那不變的微笑，打量了一番陸離，「那麼，你是否願意回答呢？」居然還是沒有放棄，那詢問的語氣，帶著一絲逼迫，卻不會讓人感覺不舒服。

　　陸離忽然就有些好奇，勞倫斯是庭辯律師嗎？還是不算律師的稅務律師？

　　「你為什麼想知道呢？」陸離的反問，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回答，「因為你現在在我家，而對我來說，你是一個陌生人。有可能是連環殺手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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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哲學交流

　　「因為你現在在我家，而對我來說，你是一個陌生人。有可能是連環殺手的陌生人。」

　　勞倫斯的回答讓陸離愣了愣，隨後就笑出了聲，他忽然就明白，羅納德和莉莉為什麼不喜歡提起兩個兒子了——至少是勞倫斯這個而已。

　　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時時刻刻保持尖銳、時時刻刻保持緊繃，即使是幽默，也渾身是刺，充滿了黑色幽默。這樣的風格，十分典型的律師風格，又或者更為準確一點，十分典型的紐約風格。對于德州來說，這幾乎就是一場災難，沒有人可以接受，更不要說適應了。

　　至于陸離，嚴格來說，他不算是紐約風格。但，至少他可以適應。

　　陸離微笑地收了收下頜，「足夠公平。那麼，你想聽認真版本的回答，還是客套版本的？」

　　「根據我剛才的確認，我還有一點時間，那麼我就聽認真版本的吧。」勞倫斯一本正經地說道，但視線卻無比沉重地瞥了瞥手中的酒杯，似乎在確認，他的酒精是否足夠支撐這段談話繼續下去。

　　「認真版本，哇哦，我以為從心理醫生那裡出來之後，就不需要再繼續認真了。」這是一個典型的紐約式笑話，調侃在這座城市裡，每一個人都有心理疾病，但其實很多人都是找借口而已，借口曠工，借口向上司抱怨或者加薪，借口為自己爭取更多權益。當然，還有借口偽裝自己。

　　勞倫斯的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但眼底卻第一次涌現出了笑意。看來，這個笑話在律師行業之中也是適用的。

　　「紐約是一個很大的城市，我的意思是，龐大，恢弘。在那裡，你會感覺到自己很渺小，渺小得仿佛一文不值，絲毫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所以，我們需要努力，不斷努力，加倍努力，尋找到存在感。但很多時候，這並不容易。因為，紐約真是一個大到無法想象的城市。」

　　陸離的話語內容有些沉重，但他說話的方式卻十分輕松，勞倫斯依舊輕輕晃動著酒杯，眼神卻稍稍加深了一些，似乎正在認真傾聽。

　　「德州這裡也很大，準確來說，這裡更大，但同時，這裡也很小，小到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活的所有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一切都無比真實地存在著。」

　　突兀地，勞倫斯就插了一句話，「簡單來說，就是害怕競爭。」干淨利落，直擊要害，完全沒有任何品嘗心靈雞湯的意思。

　　陸離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點點頭給予了肯定，「這樣說也沒錯。」坦然的回答讓勞倫斯有些小小的意外，「城市很好，競爭也很好。只是對于有些人來說，比起競爭，比起勝利，生活還有更重要的事。」

　　有些人通過競爭來證明自己的優秀，感受自己的存在感；有些人通過競爭來贏得更多的視線，證明自己的存在感；有些人通過競爭來尋找自己的價值，追求自己的存在感。

　　陸離害怕的，其實不是競爭。牧場這裡的競爭，絲毫不會比紐約少，每一個行業都必然要面臨競爭，而生活的時時刻刻也都必然要面臨競爭。陸離害怕的，是為了競爭而忽略了自己，為了存在感反而迷失了自己。

　　在大城市裡的繁忙生活，尤其是紐約，每一天都充滿了競爭和挑戰，日復一日，必須不斷地前進、再前進，不進則退。但漸漸的，生活變成了一種冰冷而制式的模樣，試圖尋找自己的存在感，反而忘記了生活的意義，也忘記了競爭的初衷，更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陸離十分喜歡紐約。如果沒有麗茲的饋贈，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留在紐約，然後加入競爭的洪流，在新聞行業裡尋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這樣挺好，甚至可以說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來到牧場之後，陸離的心態卻漸漸發生了改變。如果有機會再次回到紐約，迎接挑戰的話，陸離也十分願意，只是他不會為了競爭、為了挑戰，就忽略了這一切開始的起點︰那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讓自己幸福、讓自己真正地感受生活。

　　李懷南的兒子李一桐就是如此。他重新回到了洛杉磯，心態卻已經改變了。城市也好，農村也罷，其實都是生活的一種方式，沒有孰優孰劣，在不同的地方，每個人都可以生活得很好，真正起決定作用的，不是環境，而是自己。

　　不過，陸離沒有和勞倫斯喋喋不休地爭論著，因為沒有必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態度，陸離也還在學習之中，交流交流就好，沒有必要長篇大論地說服對方。

　　可以說，這是律師和記者的不同，也可以說這是陸離在德州生活之前和之後的不同。

　　雖然陸離僅僅只是蜻蜓點水地說了幾句，但勞倫斯卻是一個機敏睿智的，細細地品味了起來，他興趣盎然地說道，「可是，如果你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感，那麼生活就沒有意義了。」

　　陸離張了張嘴，他本來不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沒有想到勞倫斯這名律師卻咄咄逼人，這讓陸離想起了大學的時候。

　　在辯論課上，他們被要求必須針鋒相對、必須不依不撓、必須深入討論。其實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是吵架，而是利用自己的知識進行討論，哲學、歷史、文學、藝術、科學等所有知識都會運用到。

　　這種教學的方式，可以培育一種拓展思維、辯證思維的能力。

　　今天是聖誕節，而且他和勞倫斯是第一次見面，辯論和哲學不應該是他們討論的話題。但……看著勞倫斯的眼神，陸離的興致就上來了，屬于記者的興致。

　　「我們不應該……」陸離原本都已經準備終止了，但他還是轉過了話鋒，繼續說了下去，「重點就在于，這種存在感，到底是自己需要感覺到的，還是自己需要別人感覺到的。」

　　說完之後，陸離稍稍停頓了片刻，勞倫斯沒有也沒有搶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陸離，那一份沉著冷靜，是歲月和歷練所帶來的。相較而言，陸離還是太年輕，畢竟才剛剛畢業一年，終究落了些許下風，所以，最後還是陸離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這個世界很大，缺少了誰都不會停止，地球也不會停止自轉。在其他人的世界裡，缺少了自己，他們的生活還是會繼續，終究要繼續；但是在自己的世界裡，缺少了自己，那麼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所以，有的人為了追求存在感，反而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感。」

　　陸離的話語漸漸露出了一絲鋒芒，勞倫斯卻絲毫不顯得慌亂，輕輕收了收下頜，停頓了片刻，然後才微笑地說道，「看來，你大學時候的哲學選修，學到了不少東西。」

　　「比起法國人來說，還是差了點。」陸離也開起了玩笑——法國人幾乎是三句不離哲學，他們對哲學的狂熱是融入骨子裡的。

　　僅僅只是兩句話，剛才所有的爭辯和討論，瞬間消失不見，然後就變成了雲淡風輕的玩笑話。這種一來一往的談笑、鋒芒，陸離在大學四年著實經歷了不少，紐約式的快節奏談話，僅僅只是買一杯咖啡的排隊時間，就已經完成了所有對話。

　　這短暫的時間，讓陸離再次想起了紐約的時光。尤其是勞倫斯接下來的動作——

　　「叮」的一個響聲，勞倫斯原本正準備說點什麼，然後被聲音帶走了注意力，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然後歉意地點點頭，「抱歉，我需要繼續工作，之後再說。」沒有多余的解釋，他直接低下頭，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打字著，然後就投入了工作之中。

　　整個談話就這樣突兀地中斷了，突然地開始，又突然地結束。一封郵件的時間，一杯咖啡的時間，一個紅綠燈的時間，這就是紐約日常生活裡的擦肩而過，在這一座鋼鐵森林裡，人和人之間的連接就到此為止。

　　當然，這種生活方式也讓無數人羨慕，不斷競爭，不斷沖刺，不斷挑戰，每一天都是全新的，甚至于每一刻都是全新的。紐約總是可以帶來無數驚喜。重點，還是看每個人的選擇。

　　陸離嘴角流露出了一抹笑容，轉過頭看向了柯爾，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都是一頭霧水的表情，卻又忍俊不禁，然後就啞然失笑起來。

　　「十四，柯爾。」莉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適時地打破了大廳裡還沒有來得及傳播開來的尷尬，「你們可以到旁邊的倉庫去，幫我拿一些木柴嗎？」莉莉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羅納德就從廚房探出身來，「壁爐裡的柴火就快要用完了，我一直忘記去取了，你們可以過去取一點嗎？」

　　「當然沒問題。」柯爾揚聲回答到，然後兩個人就站了起來，不想就看到了站在後門方向的另外一個麥卡特尼，他的手上還在擺弄著手機，依靠在牆壁旁，一幅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的，也不知道剛才的對話到底聽到了多少，又是什麼態度。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不過這個麥卡特尼的表情卻讓人捉摸不定，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眼楮卻十分銳利，真正的思想則隱藏在了那幅面具之下。陸離不由有些好奇，他又是什麼職業的，手機時時刻刻不離手的職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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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久疏陣仗

　　看著眼前的這個麥卡特尼，陸離簡單點頭示意了一下，大城市裡陌生人視線踫觸到的時候，都是如此處理的，柯爾緊接著也點頭示意，不過這個麥卡特尼卻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們，手裡的手機在輕輕擺弄著——又或者說，不確定他是在看著他們，還是在思考，焦點的落點有些分辨不清楚。

　　不過，這並不重要。

　　陸離沒有停留，轉身就走到了屋子外面，柯爾緊隨其後，離開了主屋的範圍之後，柯爾這才開口詢問到，「剛才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人是爭吵起來了嗎？」顯然，對于那種繞來繞去的說話風格，柯爾還是不太習慣。

　　陸離皺了皺鼻頭，「不算吧。」但停頓了一下，腦海裡重新回憶了一遍，還是點了點頭，「是的。」那番話，陸離顯然是意有所指的，「我只是覺得，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不願意和羅納德、莉莉交談，看起來就像陌生人一樣。我覺得這樣不好。」

　　說完，陸離齜牙咧嘴地看向了柯爾，「我是不是多管閑事了？」按照過去四年在紐約學習到的風格來說，他應該閉上嘴巴，不僅因為這是麥卡特尼的家事，也因為他了解情況有限，也許背後還有更多的內情。

　　但，他剛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柯爾卻是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沒事，我也對你表示贊同。莉莉和羅納德不值得這樣的待遇。」

　　「呼，你覺得一會要不要和莉莉談一談……」陸離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但還是覺得不太好，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倉庫走了過去。

　　屋子裡，勞倫斯雙手再次繁忙了起來，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打著，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之中。突然，毫無預警地，他就停了下來，直接將筆記本合上，丟到了旁邊，站起來將面前剩余的威士忌一股腦全部都倒進了喉嚨裡，走到了門口，然後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怎麼，你打算出去？」喬爾-麥卡特尼依舊靠著牆壁，聲音裡帶著一絲調侃，但勞倫斯卻沒有回應，似乎也沒有回應的打算，喬爾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越發好笑起來，調侃著說道，「你不會是因為剛才那小子的一番話吧？」

　　他們都是聰明人，陸離那番話的隱喻和嘲諷，他們怎麼可能聽不懂呢？

　　勞倫斯輕笑了一聲，語氣平平，卻總是帶著一絲嘲諷，「就是因為剛才那小子，一直在陪伴著他們，讓他們分散注意力。最近這一年，你的耳朵清淨了不少吧？」說完，他沒有任何停留，打開大門就走了出去。

　　喬爾嘴角上揚了些許，卻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任何動作。大廳一時間就安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沒有持續多久，滋滋滋的電話震動聲再次響起來，喬爾干脆利落地接起手機，放在了耳邊，一邊說著一邊就推開後門走了出去，再次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我記得兩周前，布蘭登和賈斯汀過來幫忙劈了一次柴吧？還是說，我記錯了？」

　　「我有點記不清楚了。不過前天遇到愛德華的時候，他說是過來幫忙劈柴。現在看來，他沒有過來。」

　　「前天？前天桃樂絲家的熱水器壞了，愛德華他們過去幫忙，估計沒有來得及。今天需要多弄一些吧。對了，明天商店都不開門吧？」

　　「怎麼？你想要去禮品商店嗎？節假日肯定是不開的，我們鎮上，就連超市和便利店都不開。」

　　「是的，我覺得那些小人偶很有趣。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念中國。在我們那裡，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得到商店。之前在歐洲的時候，每個周日，商店都會關掉大部分，想買一些日常用品都沒有辦法，所以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

　　腳步靠近倉庫，勞倫斯就可以聽到非常日常的對話，那平淡無奇的話語內容似乎沒有任何營養，不過是毫無意義的閑聊而已。

　　在紐約，這樣的無聊對白，他很快就會丟失注意力，這是浪費時間；而對于紐約來說，時間就是金錢，一分一秒的浪費都是可恥的。他是一名律師，對他來說還不算嚴重，勉強可以忍受；要看看那些華爾街的家伙，就連上廁所的時候都在高速運轉著，這樣的廢話絕對會被直接無視。

　　停頓下來，認真聽了聽。勞倫斯以為自己會感動，又或者會想念這樣的生活，諸如此類的；但事實上，沒有。廢話就是廢話，他依舊不喜歡。

　　不過，今天是平安夜，那個小子說得對，他至少可以擁有一點屬于自己的時間，哪怕只是一個晚上。老實說，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個徹底放松的假期是什麼時候了，突然決定暫時把工作放下，他反而不知道應該干什麼了。

　　那麼，何樂而不為呢？至少，剛才和那小子的聊天還算愉快。

　　邁開腳步，走進倉庫，勞倫斯看了看周圍那些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景象，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西裝和皮鞋，生活變化了很多。那些變化，他以為自己已經充分了解，但實際上卻不是，時間的力量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勞倫斯的腳步稍稍有些猶豫，皮鞋和地面上的稻草摩擦，發出了聲響，陸離和柯爾兩個人都抬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絕對陌生的身影，眼神裡沒有掩飾地流露出了詫異，不僅意外勞倫斯的出現，而且還意外勞倫斯接下來的舉動——

　　勞倫斯再次將外套脫下，丟到了一旁，然後卷起了襯衫的袖子，臉上那習慣性的制式表情一如既往，這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後拿起了旁邊的斧子，在手中掂了掂，試圖了解一下重量，「也許我可以幫忙提升一下工作效率。」

　　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神情都有些錯雜，驚愕之中還有些疑惑，對于現在的情況著實摸不著頭腦，但陸離還是笑了起來，接過了話題，「你確定？確定不是降低工作效率？」沒有過多的話語，只需要陸離上上下下打量，這一個視線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以律師的繁忙工作量來看，不要說「劈柴」了，估計就連跑步、健身房之類的基本運動也很難做到。

　　勞倫斯眼神微微閃了閃，「我幾乎都要忘記了，在這裡說話都習慣直來直往。」

　　柯爾冷臉地看著勞倫斯，陸離卻是笑得更加開心了，「我很確定，紐約的說話也是直來直往的。」在大城市裡，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如果沒有利益關系，界限都會一清二楚地劃好，然後互相不冒犯。準備來說，他們的談話不是直來直往，而是沒有情感，一片冰冷。

　　勞倫斯也不生氣，提著斧子走到了旁邊，「你現在的風格還是更加適合紐約，你確定沒有回去的想法？」暗中卻是在嘲諷陸離的格格不入。如此還擊，不見鋒芒，卻重若千鈞。

　　柯爾還想要反駁什麼，但勞倫斯卻沒有給他機會，握緊斧子立刻就抬了起來——西裝搭配斧子，而且雙手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別扭，怎麼看都好像會脫手一般，那高高舉起的斧子看起來就像是高高舉起的凶器。陸離和柯爾兩個人的注意力瞬間就完成了轉移。

　　勞倫斯以為自己全部都忘記了，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記憶了，腦海裡一點頭緒都沒有，他甚至想不起來斧頭應該怎麼抓了，但沒有想到，抓住了斧子之後，自然而然就準確了，身體的記憶居然依舊如此清晰，就好像騎自行車一般，融入了血液之中，就再也忘不掉了。

　　抬手，過頂，落下，加速，加力。

　　「劈叉」，木柴干脆利落地就劈成了兩半，不過久疏陣仗，終究還是有些粗糙，其中一塊太小，另外一塊又大得不均勻，立起來顯得搖搖晃晃的。

　　勞倫斯歪了歪頭，評價地說道，「還算及格吧？」

　　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柯爾遲疑地說道，「……這是我們的木樁。」就是墊在底下，把木柴支撐起來，方便控制高度和角度，也方便控制力道。

　　勞倫斯愣了愣，然後張開了嘴巴，「啊」了一聲，那虛無的收尾和遺憾的音節，似乎想要辯解，卻又無可奈何地表示了認證。就在這短暫的瞬間，勞倫斯那完美無缺的形象出現了一絲裂縫，居然有些……滑稽。

　　氣氛頓時就變得輕松了起來。

　　柯爾也沒有咄咄逼人地嘲笑勞倫斯，而是順勢指了指剩下的大木塊，「你可以把它劈好嗎？再不砸到自己腳趾的前提下。」那無比認真的話語，反而是帶上了一絲喜感。

　　勞倫斯抿了抿嘴角，聳聳肩，「你們最好退後兩步，我不太確定我的意外傷害險是否包含了第三方。」那死板之中帶著一絲詼諧的語氣，著實與眾不同。

　　陸離和柯爾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勞倫斯雙手用力抓住了斧頭，摩擦了兩圈，然後朝著掌心吐了兩口唾沫——如此粗鄙的動作，他已經多少年不曾做過了，此刻他難免覺得有些惡心，但卻意外地感受到了暢快，這可是在紐約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抓住斧頭，再次重復了一遍所有動作，起承轉合、一氣呵成，伴隨這清脆的響聲，木柴成功地劈成了兩半，就連勞倫斯自己都沒有料想到，「喝！」的喊了一聲，將所有力氣都宣泄了出來，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