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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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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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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7 16:52:1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章 凶悍臻VS坑爹甜

  聞近純一怔,低頭一瞧。

  手上是一個髒兮兮的泥巴塊子。雖然用一張紙包著,但紙已經鬆開了,乾泥巴簌簌落在她的華麗袍服上。

  聞近純一聲尖叫,像遇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甩手便把那泥巴塊子給扔了,「什麼噁心東西!」

  聞夫人也急忙躲避,一臉嫌惡,「扔出去!扔出去!」

  那東西骨碌碌滾到牆角,所經之處,眾人都忙不迭躲避,生怕被弄髒了自己的華麗衣裳。

  文臻笑眯眯看著。

  「文大人!你什麼意思!」聞夫人怒喝,「太子的喜事,你竟然送上土塊,你這是在詛咒太子嗎!」

  聞近純忽然側了側頭,看了一眼身邊兩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嬤嬤。

  那兩個嬤嬤一直面無表情看著,此刻對視一眼,一人便冷聲道:「文姑娘,今日你來得正好,我等奉太后懿旨,正要尋你。」

  眾人聽見這句,都凜然,齊齊又不動聲色後退。

  文臻緩緩轉頭,凝視那兩個嬤嬤,「哦?太后娘娘有何懿旨?」

  嬤嬤道:「跪聽。」

  文臻默然。

  嬤嬤道:「論身份,太后是天下之母。論族中輩分,太后也算你的姑祖母。太后娘娘懿旨,你也打算大喇喇站這聽嗎?」

  文臻立即笑了。

  「當然不,太后懿旨,臣自然要大禮以對。不僅臣,這裡所有人都要以行動表示對太后的尊敬。」她順手一拉聞近純,聞近純根本無法抗拒,被她拉得踉蹌站起,文臻抬腳對她膝彎一踢,笑道,「跪聽!」聞近純噗通一聲跪在落了泥巴沙石的青磚地上,文臻這才撩起衣裙,恭恭敬敬跪在了旁邊的蒲團上。

  嬤嬤:「……」

  眾人:「……」

  眾人被這騷操作給震得腦子一空,下意識竟然也跟著跪了。連聞夫人左右張望一陣,也鐵青著臉跪了。

  聞近純肩膀掙動,想要起身,但文臻手擱在她肩膀上,哪容她起身。她掙扎越狠,文臻手勁越大,一副你再用力我就把你按到地上的架勢,聞近純只得不動了。

  那兩個嬤嬤臉皮抽了抽,給了聞近純一個安撫的眼神,才冷聲道:「太后有旨意。文氏女臻,生而不祥,新婚喪夫,當是德行不修之故。著令即日留在宮中,以心血虔誠抄寫無礙經三十二卷十遍,以贖前愆。抄完便可出宮。」

  無礙經……

  文臻沒聽過這卷經書,據說太后信奉的也不是正宗佛家教義。雖然不知道這卷經書有多長,但是方才說到經書的時候她聽見有人抽了口氣,顯然這卷經字數可觀。

  大部頭書用血抄十遍,這是想她流血至死嗎?

  文臻雖然沒有見過太后,卻一向對她抱持十分警惕。選擇最苦的修行卻讓別人代苦的所謂「慈悲」,比真小人還要可怕。瞧這一出手,就如此的酷厲惡毒。

  唐慕之是遺傳了她吧?

  「文大人是去香宮寫,還是在這裡寫?」那嬤嬤一揮手,便有人端上桌案,案上有竹簡,還有小刀,那筆是特製的,中空,大概是方便血流下來寫字的,筆頭就是針,所謂抄經,是用這針筆蘸自己血一字字刻在竹簡上。

  文臻發現身邊的聞近純一看那筆就渾身一顫,想來也這樣「虔誠地」抄過經。

  「文大人,請吧。」嬤嬤催促。

  文臻跪坐在那裡,不動,問:「我犯了什麼錯,要受這樣的懲罰?」

  「文大人慎言!這不是懲罰,這是太后予你的慈悲!」嬤嬤厲喝,「你生來便有罪孽,卻不思修行,以至於貽誤自身並牽連他人!太后這是予你機會自省自救,切勿辜負她老人家恩德!」

  「換句話便是有錯咯。」文臻道,「嬤嬤還請明示。我這人認死理,不是我的錯我不認,不是我的錯我也不接受懲罰。少不得要去廷前辯上一辯。」

  「自然算你的錯。如果你再拖延狡辯,罪加一等,多抄十遍!」

  「哦,有錯便當接受懲罰,明白了。」文臻點點頭,接過嬤嬤硬塞過來的針筆。

  聞近純趁機直起身,眼底掠過喜色。

  她不怕文臻不寫,也不怕文臻寫,寫,文臻要吃苦頭,不寫,文臻要吃更大的苦頭。總之,是逃不掉的。

  當她得知唐羨之死了之後,就知道文臻的苦日子要來了。

  不然她還不至於這麼明著和文臻做對,畢竟新嫁娘也不宜行事太過。

  「抄經啊,心頭血啊……」文臻唏噓著,揉揉手指,一臉怕痛的表情,慢吞吞拿起針筆。

  「伺佛當誠,誠,便不受人間苦痛!」嬤嬤厲聲呵斥。

  「哦……」文臻拈起針筆,忽然一把抓過身邊聞近純的手。

  聞近純剛才吃過她的虧,已經趕緊掙扎起身,偏偏給她壓得渾身酸軟,動作便慢了一點。

  文臻手起針落,一針戳在了她的腕脈上!

  聞近純一聲慘叫,鮮血飈起尺高。

  她劇痛之下,拚命掙扎,鮮血濺射開去,滿地青磚遍灑紅梅。

  聞夫人尖叫,嬤嬤怒喝,宮女驚嚇失聲,夫人們臉色慘白紛紛踉蹌後退。

  只有文臻一動不動,針筆紮在聞近純手上,直到那管子裡已經灌滿了血才鬆手。隨手將聞近純受傷的那隻手一甩,甩得血星飛濺,順手還將另一隻手拉過來,大抵有墨水用完了方便隨時取用的意思。

  一邊端端正正在竹簡上開始抄經。

  滿院寂靜,眾人再次被她的騷操作震住,當真愣愣地看她寫了幾個字才反應過來,隨即尖叫炸起,夫人們逃得更遠,聞夫人倒撲了過來,一邊大叫:「來人!來人!快把她給拿下!」一邊去拽聞近純。

  文臻也不爭奪,就勢放手,卻又將針筆一晃,對著聞夫人的腕脈做出要紮的樣子,嚇得聞夫人趕緊放開了聞近純,幾個大步逃開去。

  那兩個嬤嬤怔了好半天,才摀住心口往後退了幾步,先前說話的那個穩了穩心神,怒喝道:「文大人!你怎可行事如此暴虐凶狠!」

  文臻愕然看她,「哪裡凶狠?」

  「竟然取人血抄經!」

  「是你們要求以人血抄經的啊。」

  「……」

  「還是這血不是人血,是狗血?」

  「……」

  「手段殘忍?這針筆這竹簡不都是你們提供你們要求?」

  「……」

  「哦。」文臻站起身,將那染了血的竹簡往嬤嬤腳前一扔,「那就是,取我的血叫神仙慈悲,取她的血叫暴虐殘忍?」

  那嬤嬤橘皮老臉抽動一下,怒聲道,「有錯的才當受罰!」

  「哦,你承認這是懲罰了。」文臻笑。

  嬤嬤咬牙。

  「既然是有錯當懲。」文臻道,「聞近純,來,換隻手,灌墨水。」

  嬤嬤;「……」

  「賤人囂張至此!你這是對太后不敬!」

  「你們這是對陛下不敬!」文臻驀然提高聲音,驚得所有人一怔。

  門外有人停住腳步。

  「胡言亂語!我們何時對陛下不敬!」

  「不知道嗎?那我們來先說說我剛才那個賀禮。」文臻冷笑,一指滾在角落裡的那塊泥巴,「那叫紅薯。是唐公子歷經千辛萬苦從海外小島中取來,也是我歷經千辛萬苦一路從海上帶回。這種作物,可生長於任何貧瘠的土地,耐旱耐寒,產量巨大,食用美味且飽腹,可作糧食以及多種用途,一旦被廣泛種植,則東堂百姓此後再無餓殍。你們說這東西不珍貴?你們倒是說說,你們這些珍珠寶石黃金玉,哪樣比這個珍貴?」

  「……」

  一殿的人愕然看著那塊泥巴——就這玩意?說得這麼天花亂墜?

  那嬤嬤冷笑一聲,剛想質疑,就被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嬤嬤拉了拉衣角。

  門外先前響起雜沓的腳步聲,現在卻沒有了。

  「就在方才,我在景仁宮將這紅薯敬獻於陛下。陛下十分喜悅,李相撫此物痛哭,司空太尉及諸臣人人品嘗讚賞,以此賀我陛下洪福齊天,才有此物出世,澤被萬方。」文臻將那紅薯撿起,在掌心掂了掂,笑嘻嘻看著眾人,「剛才是誰說這東西噁心來著?陛下為之欣喜,諸位大人為此鼓舞,百姓即將因此再無飢餓困苦的東西,你說噁心?」

  剛才幾個大驚小怪的貴婦趕緊低頭,生怕被她記住臉。

  門口,一大群護衛和官員前面,太子臉色難看地站著,揮手示意所有護衛退走。

  「就這麼點泥巴,你們說噁心。說得好像你們不吃那些糞澆出來的菜一樣。」文臻搖頭,「農事乃天下之本。你我吃喝生存,多賴農事。東堂立國以來,向來重視農桑,開春陛下會親耕,入夏皇后會親蠶。陛下皇后沾得泥巴,你們沾不得?你們吃了幾天飽飯,享受著百姓的供奉,就敢如此蔑視稼檣,也不知道諸位的夫君,平日裡勸農勸桑,滿口百姓,卻原來說著玩的,自家的夫人,都不懂這些道理。」

  外頭一堆的官員賀客,開始抹汗,滿殿找自己的妻子,惡狠狠眼刀殺過去。

  「我獻給陛下的珍貴之物,拿來賀太子殿下的喜事,然後被說噁心?」文臻笑,「到底誰更不敬哪?」

  「對陛下,對諸位老大人如此不敬,這樣的錯誤,難道不應該懲罰?」

  「文大人誤會了。」

  文臻一聽這聲音便笑了,回頭對著滿臉笑容進來的太子施禮,「恭喜殿下,賀喜殿下。請殿下恕微臣失禮放肆之罪。」

  「文大人言重了。」太子滿面春風,連忙抬了抬手,又親自接過那紅薯,驚嘆地道,「這便是紅薯嗎?方才孤是聽說了,正渴盼得一見。沒想到文大人竟然以此為賀禮,真真是今日喜宴上最珍貴的禮物。」

  看見太子進來,滿臉喜色的聞夫人聽見這句,身子一軟又坐了下去。

  聞近純掙扎著自己爬起來,她一直沒有哭泣,只是從太子進來後,就默默摀住自己還在流血的手腕,哀哀地盯著太子看,眼裡淚珠盈盈,欲落不落,分外楚楚動人。

  新人總是受憐愛的,新人在這麼大喜的日子裡受了委屈卻默默隱忍,比撒嬌哭訴更加惹人憐惜。

  然而媚眼終究做給了瞎子看,太子一眼都沒看聞近純。

  聞近純便低了頭,一滴淚落在手腕上,在潔白的手腕上沖出淡粉色的溝渠。

  聞近香站在一邊,她對這一切都很意外,一直糾結著要怎麼做,此刻看見這般眾生相,心底卻漸漸涼了。

  這就是親人,這就是皇家。

  諸般富貴榮華都是虛妄,冰殼子一樣看著華麗燦爛,都不過是借著他處的光,靠不得,觸不成,稍稍用力,便碎了。

  倒是文臻,那個當初她親自從小鎮裡接出來的不起眼的姑娘,完完全全靠自己,立於世人中央,行事果決,言笑朗朗,逼得太子殿下都不得不虛以委蛇。

  原來,人是可以這樣活的……

  文臻笑盈盈對著太子,眼角瞄到悄悄退去的東宮守衛。太子對著她笑得一臉溫和,文臻可以確定,他此刻定然內心復雜。

  她沒帶禮物,順手拿出紅薯,其實就是為了坑聞近純,但這個禮物其實對於太子很有意義,比什麼金銀珠玉都珍貴,是可以借題發揮表忠心的,如今卻給這一群愚蠢的女人給破壞了。

  文臻向來坑人不會只坑一次,都是連環坑,可以想見,不管之前聞近純和太子有多少情分,今日之後都會受到影響。愚蠢、不知機,不識大體,這樣的帽子是戴定了。而太子需要的女人,也絕不會是這一種。

  聞近純的路數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也算謹慎,只是她也沒想到,抬出太后來也沒能鎮住文臻。

  太子當即便拉著文臻要她去前廳喝一杯喜酒,算是慶賀她陞官,雖說男女有大防,但是文臻是朝廷命官,從這一層身份上也去得。

  文臻也便笑著應了,正要往外走,那太后宮裡的嬤嬤忽然上前一步,對太子施禮後道:「太子殿下,太后這裡有旨意,要文大人抄經。聞良媛已經受了懲罰,但太后的旨意……」

  她語氣已經收斂了許多,但堅持不改,文臻皺皺眉,她知道太后對自己印象不可能好,唐羨之這一出事,必然更不好。太后的身份在這裡,真要硬頂,以後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本朝孝道治國,便是皇帝,在太后堅持下,也是不能硬頂的。

  太子也在猶豫,他和皇祖母並不親近,不敢也不願意為了文臻和皇祖母較勁。

  卻忽然有人懶懶道:「抄什麼經?」

  文臻心噗通一跳,隨即便於喜悅裡生出淡淡無奈來。

  大坑貨來了,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吧?

  她清晰地看見,在場所有人,在聽見那個聲音後,眉毛和肌肉都無法控制地抖了抖。

  瞧這個下意識反應……

  轉頭,看見月洞門口,渾身散發著無形裝逼氣質的逼王燕綏。

  那兩個嬤嬤,平日裡常在太后宮裡,少見燕綏,也沒領教過他的坑,因此倒沒露出太多畏懼神色,不卑不亢行了禮,便將讓文臻抄經的理由說了。

  文臻只覺得眼皮子在抽動——不說還好,一說為唐羨之祈福抄經,香菜精不給你搞出事來她不姓文。

  燕綏淡淡聽完,沒什麼表情,分外寬展漂亮的雙眼皮耷拉下來,瞄了一眼那針筆,再瞄了一眼滿地血跡和剛刻了幾個字的竹簡。淡淡道:「無礙經,七萬八千字。」

  文臻:「……」

  太后你狠。

  兩個嬤嬤忽然便覺得渾身一冷,四面望望又沒發覺有什麼異常,正想催促文臻抄經,她們此刻已經不敢讓文臻抄十遍,心想抄幾個字也行,不然這樣拿回去,她們自己首先要倒黴。

  卻聽燕綏道:「這裡烏煙瘴氣滿地狗血,怎麼抄?抄經,就要到香宮去抄,沐浴在佛光香花之下的抄經,才有祈福作用,不僅她要抄,我也要抄。」

  眾人:「……」

  又開始作妖了又開始作妖了!

  唐羨之死了你特麼的祈什麼福,希望他早點下地獄嗎?

  「唐羨之也算是為了我離去的,我為他祈福也是應該。只是你們把這事歸咎於文臻,還認為這是罪過,那就大錯特錯了。」燕綏正色道,「他和我漂流到海上小島,遇上了地火龍升天,這是千年難遇的坐地飛升機會,我們兩個都希望乘龍而去,從此列入仙班。因此略有爭搶,最後我想著西番未靖,南齊叩邊,雲雷虎視,媳婦未娶,便讓了他一招,給他搶到了乘火龍的機會。」

  文臻怔怔地望著燕綏,很想蹦起來打掉他滿嘴大牙。

  滿口胡柴!怎麼不去寫網絡小說!

  唐羨之知道,會氣得從火山口爬出來掐死他吧?

  看那些官員的表情,好像都挺遺憾騎火龍走的為什麼不是燕綏。

  「其實這是好事,但是祈福倒也應該,就當祈求他不要迷路,順利飛到九重天吧。」燕綏道,「只是既然是好事,就不要弄得血淋淋的了,不吉祥。文臻,隨我去香宮,當面給太后抄經。」

  文臻只得應了。燕綏轉身要走,眾官員齊齊鬆口氣,燕綏忽然又停住腳步,看了一眼殿內的那些鵪鶉似的夫人們,道:「聽說諸位大人方才蔑視農桑來著。」

  眾官受驚,急忙紛紛聲明自己非常重視農桑,體恤百姓辛苦,燕綏無可不可聽著,末了道:「原來是誤會諸位了。想不到諸位竟然在自己府裡也親自躬耕,真是當為楷模。」

  眾人呆了一呆,心想自己什麼時候說過,然後才想起方才有位馬屁精辯白過了頭,是有這樣扯了一句,但此時哪敢澄清,也急忙紛紛點頭稱是。

  文臻開始微笑。

  一個巨大的坑在前方向他們招手!

  「既然如此。」燕綏一揮手,「與其在府裡耕地,不如為國耕地。陛下剛剛下令開辟司農監,負責新物種培育種植,要在五架山下開千畝園地,需要很多人勞作。此事事關民生黎庶,自然比你們在家裡種地重要。本王這就回稟父皇,說明你等拳拳愛國之心,給你們排班,每日下值之後,攜夫人輪次去種地吧。」

  眾臣:「……」

  太子:「……」

  文臻:「……」

  騷就一個字,我不說第二次!

  不僅要種地,還要帶老婆種地,還要不能耽誤上班得下班後去種地!

  她本來正在思考這千畝土地如何盡快招來人手進行種植,最好要找有經驗的人士,結果燕綏隨手就給她解決了。

  要這些官兒種地是假,折騰是真。這些養尊處優的官兒,哪裡經得起幾天折騰,幾天之後必定會讓自己的家丁佃戶上陣。這些四品以上的官兒,誰家沒有田產莊園,哪家莊園沒幾個精通稼墻的老農?

  到時候人也有了,人才也有了,還不要錢!

  文臻心花怒放,心甘情願地跟著燕綏走了。

  ------題外話------

  【小劇場】

  文臻:小甜甜逼官兒們幫我種地!

  燕綏:我也想種你的地,還想你的地盡快開花結果。

  文臻:……殿下你是不是在開隱形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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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7 16:52:4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坑貨二人組

  走不了幾步,一個一隻眼珠有點突出的老臣等在路邊,忽然對文臻道:「文大人,我有位子侄,自幼對農事很有興趣,也擅長作物培育之事,現任光祿寺丞,如果文大人用得著,可以將他調任司農監。」

  文臻一聽大喜,她認得這位是御史中丞蔣鑫,蔣家世代清貴門第,每代都有人做御史。上次宮中巫蠱案他也幫自己說過話,現在雪中送炭,送來這麼一個人才,還是光祿寺的,她和李相打個招呼,自己便可以調過去。

  她連忙道謝,蔣鑫為人嚴肅冷淡,只擺了擺手就走了。

  文臻便悄悄問燕綏何以蔣鑫一再幫她,燕綏頗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聞老太太沒告訴你?」

  文臻一呆,心想怎麼忽然又扯上老太太?

  「差一點成為你祖父。」

  文臻恍然大悟。原來是那位和老太太有緣無分,因為婚約無辜瞎了一隻眼睛,也讓老太太賠上一雙眼睛的前未婚夫。

  「不對,他如果成為你祖父,就沒有你了。」燕綏想想又道,「還是不對,老太太和這位成不成都和你沒關係,你就是個天外妖物。」

  文臻:「……」

  你才妖物。

  你全家都妖物!

  ……

  太后宮裡的兩位嬤嬤,一開始的意氣風發現在都成了忐忑不安。

  罰人抄經這麼一件小事,忽然就演變成了皇子帶人來香宮抄經,而且就剛才旁觀的情形來看,這位皇子還非常難搞。

  到了慈仁宮前,兩位嬤嬤想請燕綏等一等,她們去通報,也好事先吹一點風。結果燕綏淡淡道:「我來見自己祖母,要等你們這些貨色通報?」拉著文臻就進了門。

  兩個嬤嬤捧著經卷在後面跌跌撞撞跟著,文臻還是第一次來慈仁宮,禁不住好奇地打量。

  太后的宮室並不像想像中一樣滿眼佛家裝飾,和普通宮室也沒太大區別,只檀香香氣特別濃重,飾物多繡蓮花。總體裝飾色澤以黃黑二色為主,黑色尤其多,因此顯得有些沉重幽暗。

  和文臻想的一樣,太后並沒有見她和燕綏,只說正在念經,不可打擾,讓他們回去抄經。

  香宮,在整個皇宮,都是非太后宮中特定的人別人不能進的。

  燕綏哪裡是任人擺布的人,聽了不過一笑,道:「如此怎能算虔誠?不好,不好。」牽著文臻向外走。

  人還沒走幾步,文臻聽見外頭一陣喧鬧,隨即一陣轟然聲響,好像是隔壁香宮的大門被關上了。

  文臻默默,心想孫子惡名在外,當奶奶的也夠不講究。

  燕綏聽見聲音,神色不動,看似繼續往宮外走,放棄了,一眾慈仁宮婢僕剛剛鬆口氣,就見他腳跟一轉,忽然道:「這牆上壁畫甚美。」走到殿旁一處不起眼的壁畫前。

  他這一下來得突然,之前明明連看都沒看過壁畫,文臻眼角當即掃見一大批婢僕就這麼撲了過來,可她們的速度哪裡比得上燕綏的速度,燕綏一抬手,兩指按在了壁畫上惡魔的獠牙上,輕輕一轉。

  軋軋一響。

  壁畫翻了半邊。

  慈仁宮的宮人們收勢不及,砰砰砰撞在牆邊,一個個臉色死灰。

  燕綏已經牽著文臻,隨隨便便走了進去。

  那先前對文臻發作的嬤嬤臉色一狠,伸出手要去摸壁畫,燕綏忽然回身。

  他就那麼淡淡一看,那嬤嬤的手便不由自主落了下來。

  燕綏衣袖一拂,壁畫又恢復如常,眾人呆呆地看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都發一聲喊,一半人去通報太后,一半人趕緊去打開香宮大門好進去阻止。

  文臻隨著燕綏走在通道中,看上去這像是個夾層,但是並沒有什麼東西,空氣中有種淡淡的藥味,她用衣袖裹了手,摸了摸牆壁,感覺牆上糊了一層東西,但並不像有害的物質。

  燕綏的聲音傳來,「不是毒。這應該是長輪宗境傳說裡的一種泥,據說裹在病體上可使人延續生命,裹在屍身上則千年不腐。但在擁有這樣的能力之前,這泥得先以百人屍骨養三十年。」

  文臻觸電一般地收回手。

  這濕滑黏膩的泥巴裡頭說不定裹了好些幾十年的屍首骨頭,真叫人想起來噁心得不行。

  換成她,寧可病死寧可轉眼化泥也不要裹這玩意兒,尤其屍身不腐這種功能,她就不明白,人都死了,要屍身不腐有什麼意義?是打算千年之後做粽子嚇人呢,還是備著千年以後被人開棺好拿去展覽?

  有病。

  通道很短,只是方便太后從慈仁宮直接前往香宮,也不存在機關什麼的,轉眼兩人就進入了香宮的院子。燕綏出通道的時候,手在牆上一抹,文臻眼睜睜地看見那裡的一處開關整個扭曲了。這樣的動作在燕綏進入通道的時候也做過,想來通道兩頭開關都已經被燕綏弄壞,這一處養了幾十年的藥泥,太后估計是用不著了。

  文臻經過那個噁心的通道,原以為這香宮應該裝飾詭異,卻也並不是這樣。只是太后信奉的長輪宗的裝飾器物多了一些,殿內是一間一間的靜室,一字排開,每間都非常小,和皇宮崇尚開闊暢朗的風格截然不同。

  大多數靜室裡都有人在抄寫經書,抄寫的風格五花八門,文臻轉了一圈發現,針筆這種抄寫方式原來真的算是比較溫和的了,她還看見用火燎字在自己手臂上的。

  這些人面前都點著油燈放著沙漏,顯然還有時間規定,以至於燕綏和文臻這樣陌生臉孔的人出現了,也沒人有空多看一眼。

  燕綏手裡還拿著經卷,隨便走到一個眼看要完成任務,並且就是單純抄經沒有那些血糊哩啦的人面前,將她面前的沙漏倒過來,把經卷往她面前一扔,道:「十遍。快一些。」

  那宮女麻木地看他一眼,麻木地接過經卷,麻木地攤開紙張,居然也就一句不問,慢慢抄寫起來。

  文臻搓了搓胳膊。

  滿殿都是人,但卻尋不出一絲活氣兒。

  殿外有無數巨大的金缸,有不少表情麻木的宮女正在挑水灌入缸中,這些人都赤腳麻鞋,形容枯槁,見他們從殿中通道出來也沒人多看一眼。

  文臻看見有些人一步一朵紅色蓮花,再仔細一看,是血蓮花。可能是麻鞋底下有針,磨破了腳,再浸潤麻鞋底部的圖案,便「步步生蓮」。

  繁重的勞作加上肉體的痛苦,顧不上外界的任何變化也不奇怪。

  門外有人趕了進來,試圖阻止他們繼續瞭解香宮。燕綏衣袖一揮,那些巨大金缸便飛了起來,依次排開,正好將香宮大門堵死。

  那些缸高且寬,就憑太后宮裡那些女人,自然是爬不過來的。

  留那些人在外頭叫囂,燕綏拉著文臻繼續探索這間連皇帝都不進的香宮。皇帝不進是因為,太后曾說這裡熏香不斷,不利於病弱的皇帝。

  皇帝說起來是太后的親生子,但素日對太后尊敬有餘親近不足,連帶燕綏也是從不往慈仁宮來,不像其餘皇子,每月初一十五還會到慈仁宮外隔牆請個安,他是個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的人。

  殿門口有雜沓的腳步聲,隨即有侍衛的聲音,高聲請燕綏出來。燕綏從殿內拖出兩張小几,往院子裡一扔,道:「莫要打擾我抄經。」

  侍衛們也不好硬闖,香宮本就不許閒雜人等進去,太后至今還沒發話。

  燕綏拉著文臻又往裡頭走,道:「既然今日來了,便好好瞧瞧這香宮吧。」

  文臻也便隨著他走,既來之則安之,今日太后既然已經出手為難她,她又不願意束手就擒,那自然便沒了轉圜的餘地。

  那就不妨把臉撕得更狠一些,乾脆闖入腹地,若能拿到一些把柄,以後說不定還清淨點。

  二進殿內供奉的是神像,但和文臻印象中寶相莊嚴慈眉善目的神佛像也不大相同,姿態裝束神情,都隱約透出一絲妖異之氣。

  果然太后信的就不是正宗教義,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燕綏一向是不大愛盯著人看的,淡淡瞄了一眼,便要拉著她走開去,文臻已經要走過去,迎面一陣風來,她眼角一瞟,忽然道:「等等。」

  怎麼覺得那神像的衣帶位置有一點不一樣?

  再轉頭看去,並無異常,她凝視了一會那衣帶,忽然伸手一摸。

  觸感柔軟厚重,竟然是真的衣服!

  難怪會被風掀動。

  只是上頭金粉水彩,做出來的質感和泥塑一樣,而且也很厚重,輕易不會掀動,都是因為剛才那風特別大。

  神像供真實綵衣其實也不算奇怪,畢竟皇家有這個實力,文臻盯著那神像露出衣袖的手指,金黃的,燦爛的,銅的質感,指甲也是金色的,怎麼看還是神像。

  燕綏走了過來,也看了那神像一眼,然後忽然拿起神像前方籤筒裡的竹籤,抬手就戳。

  噗嗤一聲,竹籤戳了進去,沒有血流出,神像一動不動。

  文臻笑了笑,拉開燕綏,隨手抽出竹籤,道:「我就是看這神像塑得莊嚴精美,多看幾眼,你這又是要做什麼。」拉著他走開了。

  兩人往後進殿而去。

  神像巋然趺坐於殿上。

  風將袍角吹動,金色的手臂穩穩扶膝。

  手臂上原本有道裂痕,是被燕綏粗暴戳出來的洞。

  日光光影變幻,無聲走過了一道窗格。

  那道裂痕落在光影正中。

  漸漸,不見。

  ……

  文臻和燕綏並沒有進第三進殿。

  因為那裡是一個大通鋪,住著在香宮執役的所有宮女。那通鋪沒有被縟鋪蓋,只有光禿禿的床板,整座大殿一覽無餘。

  饒是如此燕綏也不想進去,開了門,隨便撒了一把石子,聽了聽,便道:「走吧。」

  兩人往回走,卻沒有進第二殿,而是從第二殿的屋頂上過,再繞到第二殿的前面,再從前面繞回後面,從第三殿與第二殿連接的門回去。

  進殿之後還是那樣,經幡垂地,白煙繚繞,神像趺坐於其上。

  兩人從神像邊過,看也沒看一眼。

  燕綏在前面,文臻在後面,兩人中間隔了一個神像。

  燕綏正要去拉門栓,忽然手一抬,一把竹籤,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忽然從他腋下往後爆射而出!

  直射那神像!

  與此同時文臻在後頭,一拳打在身邊一個銅香爐上,那拳黏得銅香爐滴溜溜一轉,順著那太極般的圓轉流動之勢,呼嘯著撞向那神像後心!

  那神像猛然躥起!

  燕綏文臻目光不變——頭頂和前後門都已經被兩人做過手腳,去哪都是自投羅網!

  誰知那人躥出來也不過是個假動作,躥到一半,身子猛地下沉,竟要從寶座底下逃走。

  燕綏和文臻並沒有動作,那人身形剛剛陷下去,轟隆一聲,銅香爐砸在了寶座上,將那個缺口卡住。

  一隻手猛地從地洞裡伸出來,然後被咻咻咻飛來的竹籤逼得飛快再縮回去。

  燕綏和文臻從容地過去,低頭一看,那個假神像卡在地洞裡動彈不得呢。

  文臻憐憫地搖搖頭,心想真是個傻逼,也不想想,上面左邊右邊既然都被封住,下面怎麼可能漏掉?

  不過,太后的供殿裡藏了一個男人,還真是驚世駭俗的奇聞呢。

  也不知道太后會不會後悔今日難得出手一次,就招惹上了燕綏這個煞星。

  燕綏淡淡地看著那空了的寶座。太后香宮有問題是很早以前言出法隨就和他說過了,但是經過調查,並沒有發現太多的異常舉動,因此也就不想打草驚蛇。

  他素來不是愛管閒事的人。

  誰叫他這個便宜奶奶,不好好清修,把心思動到了文臻身上呢?

  兩人躍上供台,看見底下是個不大的空間,黑黝黝的,裡頭的人正在吭哧吭哧努力推銅香爐。

  看樣子是個不會武功的。

  文臻試探著問了幾句話,對方埋頭推香爐,也不回答。

  燕綏便走到院子裡,那裡有一缸細沙,燕綏連缸搬了來,斜斜傾倒在銅香爐上,其餘部分用木板擋住,只留下細細一線縫隙,細沙便像沙漏一樣流水般傾瀉向地洞。

  底下那人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發出一聲驚恐的嚎叫。

  文臻覺得這人聲調好像有點和平常人不一樣。

  「慢慢想。」燕綏笑道,「沙子管夠。」

  說完他便不管了,外頭傳來了喧嘩聲,仔細一聽居然還是皇帝的聲音。

  太后自己始終縮著,把皇帝給搬出來了。

  兩人出去,便聽見外頭皇帝怒道:「燕綏你又在做什麼?太后香宮神聖之地,不許胡來!」

  燕綏拉著文臻在桌前坐下,裝模作樣攤開經卷,笑道:「抄經啊。抄經自然要在最神聖的地方抄。那些人總來吵吵攔我,好像這裡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我便把門堵住了。父皇你走遠些,我給你開個門。」

  外頭皇帝的聲音平靜了些,道:「你先把這些缸挪開,這樣堵著成何體統。」

  燕綏揮袖將缸挪開,只留出只能一人通過的道路,笑道:「父皇,香宮你還沒來過吧,兒臣方才瞻仰了一番,二進殿的神像尤其莊嚴,令人見之如沐春風。父皇你也來拜一拜?」

  皇帝剛要說話,忽然一個嬤嬤匆匆出來,對皇帝行禮道:「香宮檀香太濃,怕傷了陛下。太后請您務必珍重龍體。」

  皇帝便對那留下的黑黝黝的一人道看了一眼,道:「既如此,朕便不進去了。朕去探望一下母后。」

  那嬤嬤只得躬身請入。皇帝又道:「燕綏這跋扈性子,是該好好修心養性,今晚便在香宮抄經。」又命侍衛,「都散了,不要在這清淨之地喧嘩。」

  眾人便領命而去,香宮大門也被重新關上,四面恢復安靜,燕綏笑了一聲。

  文臻也笑了一聲,搖搖頭,心想這世上哪有真正的老好人。

  外頭鬧成這樣,裡頭這些抄經的,挑水的,居然還在各自幹各自的事,沒人多看一眼,全部都活成了行屍走肉。

  直到太后的人沒能進來,皇帝也沒讓燕綏出來,才有人開始卸下那麻木的面具,悄悄對燕綏和文臻看。

  文臻便招手示意她們過來,好半晌有人怯怯走近,文臻便問她們素日在香宮所見所聞,眾人卻都露出畏懼神色,只說這裡需要苦修,她們很少見到太后,日常就是太后身邊嬤嬤對她們進行管理,二進殿是不許去的,平日裡都繞過二進殿行動,大家日子都過得苦,時不時還有人死去,死去的人偶爾有抬出去,但更多的是就此便不見了,但大家都是時刻生不如死的苦熬,也沒有心情去關心別人的死活。

  文臻又問香宮裡待過後來又能出去的都有哪些人,眾人都搖頭,文臻有些奇怪,便提醒她們聞近純不是嗎?結果眾人都茫然對望,問聞近純是誰?

  文臻想或許改了名字,又說起聞近純形貌,結果眾人居然還是記不得。

  文臻當初可是親眼看見聞近純執役香宮,並且受到裡頭管事宮女的呵斥,那些吃的苦頭不可能作假,可如今這裡沒有一個人說看見過她。

  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件奇怪的事,就是這些宮女雖然在受苦,但是並沒有人向她尋求解救,文臻試探地問她們是不是想出去,結果眾人也都搖頭,問急了,就木木訥訥道一句,「出去也沒用——」

  再問就不肯說了,有人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天色已晚,便推開文臻,掉頭往後頭宿舍走。

  一人走,其餘人也跟著走,不再理會文臻,也對她沒有任何多餘的好奇,文臻看著她們排成長列,順著二進殿旁邊的小道繞行至三進殿,單薄枯瘦的背影漸漸沒入黑暗,心底升起一股詭異的感覺。

  燕綏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道:「時辰差不多了。」

  文臻這才想起那個用沙漏倒計時生命的假神,心想再不拎出來可就活埋了。

  回到殿中,一進門,卻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什麼東西被烤熟了……

  然後她便看見那個銅香爐底下微微躥起的火焰。

  燕綏一步上去,踢開銅香爐,文臻一探頭,立即又縮回去。

  她不想把隔夜飯吐出來。

  裡頭起火了。

  至於那個假神,早就外焦裡嫩。

  明明之前看過,到處都是鐵製的,頭頂還在落沙,根本不具備起火的條件,但那裡頭還在冒著幽幽的火焰,不過那火焰並不足以將人燒死,而是在那人的胸口位置緩緩燃燒,一抹青藍色的火頭,在黑暗中無聲躍動。

  燕綏捲出一捧沙子,隔著距離文臻也能感覺到那沙子滾燙滾燙,可以想見現在整個鐵壁溫度都極高,這不是那點火焰能造成的,是有人在別處升溫,將這裡變成一個大烤箱,將這人烤死。

  滅口滅得真快。

  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什麼溫度能這麼快上升到這程度,而這人經受這樣的痛苦能一言不發。

  現在這個地洞已經不能進去,想要問話也沒了線索,燕綏卻並不意外,四面查看了一下,掀開了那洞旁邊的地磚,從供台上找了一個黃金盤,捏成金管形狀,又抽了帳幔的絲線,揉搓成長長的一條,足有近丈,其間他還跨了幾步查看了一下距離,然後將長棉線在長明燈前浸滿了油,將掀開的地磚之下掘出一條管道,埋上棉線,一直埋到慈仁宮和香宮之間那條夾道,機關不能打開了,但底下還有縫隙,燕綏將金管慢慢送入,後面的動作文臻也就沒繼續看了,燕綏出手,慈仁宮肯定沒好日子過。

  做完這些,整座香宮的宮女們也都吹燈睡覺了,偌大一座宮殿,便忽然陷入了幽幽沉寂之中。

  ------題外話------

  燕綏:你就是個天外妖物!

  文臻:你才妖物!你全家都妖物!

  燕綏:正好,妖物配妖物,生個小妖怪,拳打唐羨之,火燒林飛白。還有誰敢上,叫他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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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殿下太會撩

  然後文臻便聽見咕咕一聲響。

  一開始她以為是燕綏的,然後才發覺是自己的。

  折騰了這許久,沒吃晚飯,餓了。

  文臻也沒當回事,便去尋找香宮的廚房,結果很囧地發現,沒有廚房。

  這個宮裡的人都不需要吃飯是吧?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向在吃這件事上信心滿滿的文臻萎了。

  結果燕綏看她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

  文臻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這世界越來越玄幻了,殿下居然會幹出這麼接地氣的事兒!

  想到接地氣便想到唐羨之,她心中一堵,笑意微斂。

  燕綏瞟她一眼,用手指想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忍住心中淡淡不快,將紙包往抄經的小几上一擱,對文臻勾勾手指。

  文臻一瞬間感覺自己被三兩二錢附身……

  不過殿下一向很有悟性——隨身帶點心是因為經過教訓和教育,他學會了「將心比心,你來我往」這個道理,簡單地說就是以前都是文臻操心他吃吃喝喝,現在他偶爾也該為文臻操心一下,而且近日文臻各種勞累奔波,胃氣不調,也需要少食多餐,因此他到哪都帶一點點心,這紙包裡的牛舌餅還是從他老子那裡順來的。

  勾手指是習慣性動作,勾完就有點懊惱,覺得這一勾有點愚蠢,生生將自己的貼心和待她的情分勾掉了三分,本來小蛋糕要淚汪汪的,現在眼睛裡好像有點殺氣。

  於是他趕緊手指敲敲桌面,道:「椒鹽牛舌餅,拿來墊墊飢。」

  文臻一向不和他客氣,和殿下客氣過頭很可能就吃不上了,趕緊吃了一塊,特意將剩下兩塊留給他,結果燕綏又將那紙包往她面前推了推。

  「殿下你不吃?」

  「掉渣的點心,不吃。」

  文臻哼一聲,心想改日弄出土得掉渣燒餅,專門掉渣,看你吃不吃,一邊思考那種燒餅的做法,一邊又吃了一塊,卻還是留下一塊原樣包好,怕他萬一夜裡餓,死撐著面子不吃,到時候她哭求他吃,哭到他心情大好,也就當還了他今日幫忙的情了。

  吃完了她就在那發呆,心想現在肯定不能走,燕綏看樣子要搞事情。正想乾脆打個坐,忽見燕綏傾身過來,手指在她唇側一抹。

  文臻有點反應不能地盯著他,燕綏佔完便宜還不忘嫌棄地道:「吃個東西還吃得滿嘴渣。」

  完了他彈掉餅渣,手指順手在自己唇角按了按。

  文臻:「……」

  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時候忽然這麼會撩了!

  燕綏一側頭看她依舊有點傻的樣子,不禁一笑,他一笑便如滿天星光旋轉蕩漾,都要歡喜地躍進那深黑湛然的眸子裡。文臻覺得自己的目光有點拔不出來,心裡一萬次唾棄顏狗無恥。

  佔完便宜的燕綏心情頗好,敲敲她桌子道:「抄經了啊。過來幫我磨墨。」

  小几上有現成的筆墨紙硯,文臻幫燕綏磨了墨,心想這人太不安分,能老老實實抄一會兒經也好。兩人各據一几,在前殿的天井裡抄經。

  文臻現在哪有心思抄經,她心裡滿滿的事情,想著江湖撈馬上準備開最起碼三家分店,廚藝學校的事情也可以開始籌備了,司農監的工作要好好開展,不僅要種玉米紅薯,還要從天下廣收好的糧種進行雜交培育,並且也要徵集好的種地方法,如果能全國推行就好了。

  又想到朝廷還能安定多久?唐季易三大家年青一代海上一聚,以季家內訌,唐家失敗,易家溜走告終。但背地裡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做成了什麼事情,目前沒有人能知道。燕綏這個蠻子,做事那麼絕……

  她忽然一醒,低頭看自己的紙,亂七八糟的墨點點,中間歪歪斜斜畫了燕綏兩個字。

  她汗了一把,心想這可不能被那個傢伙看見,不然保不齊腦補到什麼地方去,正準備毀屍滅跡,忽然燕綏探過頭來道:「你抄了多少?我瞧瞧你的字如何?」

  文臻急忙用胳膊把紙一擋,掩飾地探頭去看他的,一邊道:「一定抄得比你多……」

  她忽然停住。

  慢慢地,挑起了眉毛。

  燕綏將身子一仰,半邊臉側對著溶溶的月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文臻則在看畫。

  是一幅畫,畫的是她。

  更妙的是,畫的居然是現代裝的她。

  衛衣牛仔褲,左手一隻鍋鏟,右手端著蛋糕。

  古人畫畫多半寫意,這副畫竟然是寫實,筆觸流利清晰,線條明快,居然還有點陰影,使人物更立體。

  文臻目瞪狗呆。

  他怎麼會的?

  燕綏這種人,會琴棋書畫並不奇怪,哪怕他平時並不展示呢,但智慧在那裡,學什麼都輕描淡寫。

  但是她也沒想到他能無師自通到這個地步,這畫明顯有從她的3D畫裡學到了陰影的精髓,學到了現代畫的畫法。

  用毛筆畫出陰影也真是古往今來頭一份了。

  文臻忍不住細細看那畫,實在是很喜歡,不僅是抓她神韻抓得精準,關鍵連她那套現代裝都畫得一毫不差。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從天空掉落,在屋頂上遇見他,當時他根本沒有多看她幾眼,之後她很快換下現代裝,再也沒穿過。

  他就這麼記住了?

  再謙虛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自戀有些陶然,就著星光她細細地看那畫,忽然發現哪裡有一點異常。

  湊近看,衛衣的領子好像開得特別大,領子裡鎖骨邊露出一條細細的邊,再仔細看,細長的,淡粉紫色的,蕾絲邊的……

  文臻忽然一把將那畫拍在了燕綏的臉上。

  「臭!流!氓!」

  ……

  對於一個畫肖像都不忘記畫上內衣肩帶的猥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冷他淡他不理他過陣子你且看他。

  但是殿下何等強大,抖著畫斜著眼睛問文臻:「你不要?你不要我就自己拿著。裱起來掛書房也不錯。」

  他那表情,大抵是「你和你家老太太總怪我不夠坦白不夠熱烈沒向全東堂宣告我對你的心意如今便高掛我的堂上這下你總不能說我藏著掩著不給你準話了吧。」

  文臻想到皇帝和群臣去到宜王書房,一抬頭看見那畫,小心肝便一陣顫抖。

  趕緊從宜王殿下手裡把那畫請過來,一臉讚嘆地往懷裡一塞,驚嘆:「不不不,這畫必須得我自己收藏,百年後說不定可以子孫傳家,宜王親筆啊,拍它個百八十萬兩黃金,兒孫們便有個紈絝也不怕餓死啦。」

  燕綏嘖地一聲,一臉「你很荒唐」,道:「兒孫們怎麼會有紈絝?怎麼可能還需要變賣家產?自家的東西叫什麼收藏?」

  文臻怔了一怔,正想說我的兒孫又不是你的兒孫,隨即反應過來又被殿下理直氣壯地佔便宜了。

  這種便宜一般被佔了還不能較真,越較真人家越來勁,她只好當沒聽懂,徒留燕綏一臉不滿。

  她忙著收好畫,就忘記了自己的墨寶,燕綏忽然從她桌子上一抽,道:「我瞧瞧大敗商醉蟬的新晉大師的墨寶。」

  文臻搶救不及,只得以頭搶桌。隨即便聽燕綏嫌棄地道:「字還是這麼醜。你該練練字了,不然頂著個繪畫雕刻新晉大師名號,題名落款的時候一手狗爬,我的臉都要給你丟盡了。」

  文臻聽得怒從心起,心想這人自從烏海追了一圈,回來之後固然於體貼一道有所長進,可那臉皮厚度也成倍增加,這總在不動聲色昭告所有權是要鬧哪樣?是被唐羨之捷足先登留下陰影了是吧?

  頭頂忽然罩下陰影,身後也一熱,卻是燕綏忽然靠了過來,抓起她的手,拿起毛筆,道:「來,從現在開始練字,至於寫什麼,我看你方才寫的就很好。我們把那兩個字再練一百遍。」

  文臻呵呵一聲,就要推開他,不想平日裡傲嬌得恨不得上天的某人,今日頗有些死皮賴臉,穩穩抓著她的手,屁股也穩穩賴在地上,任憑文臻使盡吃奶力氣,依舊筆頭都不晃地抓著她寫了一個漂亮的燕字。

  文臻也就把力道撤了,她一撤,燕綏怕弄傷了她,自然也一鬆,這一鬆,文臻奪回控筆權,飛快寫了香菜兩個字。

  燕綏瞟一眼,問她,「香菜是什麼菜?」

  東堂並沒有香菜,文臻一本正經地答:「那是我們那一種名菜,學名叫芫荽。很巧,和你的名字同音。」

  「是一種什麼樣的菜?好吃嗎?珍稀嗎?」

  「珍稀談不上。但是是比較特別的菜,可以單獨食用,也可以作為調料食用。香氣特殊,可深入靈魂。愛之者見之雀躍,恨之者見之欲嘔。」

  文臻斜眼瞟燕綏——耳熟吧?合適吧?這不就是為你量身訂製的菜嗎?

  燕綏想了想,道:「那你這個綽號不甚貼切。我自出生至今,無人見我雀躍,也無人見我敢於嘔吐。」

  文臻正想嘲他,聽見那句無人見我雀躍,不知怎的便聽出一分淡淡的惆悵,心一軟,也就不繼續和他鬥嘴了。將那香菜二字劃掉,胡亂寫個甜甜,燕綏卻不肯,非要她一筆一畫寫自己名字,文臻拗不過他,只得定下心來寫,兩人靠得極近,她能感覺到身後溫熱的胸膛,聽見他的心跳於沉穩中微急,跳出一些歡快的頻率來,他俯下身時肩頭碰在肩頭,有時長髮會滑落於她胸前,髮上一股香氣清淡又高貴,讓人想起午夜裡悄然疏離開放的曇花,於遙遠處靜謐潔白,而他的掌心溫熱,沒有武人都有的硬繭,肌理細膩而有彈性,指節修長將她的手掌整個團在掌心,她一開始還坦然著,忽然便覺得渾身上下都開始變得敏感,那些觸及的軀體,感受的熱力,頰側的呼吸,清淡的香氣,偶爾掠過脖頸令人微微發癢的髮,有意無意摩挲她指節的手指……細節被感知,感知被放大,天地一切變得朦朧淡去,唯有身後這個人和他的呼吸存在於天地間,同時將她的世界也填滿,她不由自主便放緩了呼吸,像是生怕氣息被那灼熱點燃,一眨眼便將他和她給吞沒了。

  月上中天,光華冷冷,天井裡一片雪白如覆霜,他和她的影子漸漸合而為一,遠處的更漏聲音悠長,傳到這裡也不過令枝頭的花顫了顫,花影沒在人影裡,是人間最好的形狀。

  文臻終究傷勢還沒完全復原,也不知何時,在這樣難得美好溫存的氛圍裡睡去,她起初想要起身另尋地方去睡,但根本睜不開眼睛,在進入黑甜鄉前那一霎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這個曹操一樣疑心病重的人,竟然也有安然在一個男人懷抱中睡著的時候。

  這一覺睡得香甜,竟然連夢也沒做,隱約察覺燕綏似乎離開過,但很快就回來,回來之後給她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她只覺得身下平軟舒適,溫暖柔和,連午夜掠過的風都未曾察覺,竟然就在這漸涼的秋夜露天睡了一夜。

  直到被清晨明亮的光線驚醒。

  她向來睡覺喜歡黑暗,有一點光都會醒。此刻睜開眼,感覺已經很亮了,露天按說會很早感覺到刺亮的日光,但她完全沒有被日光刺著,抬眼一看燕綏席地而坐,撐著額,正好替她擋住了陽光,他眉端還殘留一絲夜來的霜,在她的目光和日色裡漸漸化為一點晶瑩,消失不見。

  文臻睜眼他才睜眼,這人睡與不睡似乎都不影響那天姿國色,睜開眼漫天的陽光便到了他眼底。

  見她醒來,他聲音竟然也像濃睡初醒,懶懶地道:「餓了。」

  文臻去掏那個剩下的牛舌餅,燕綏嫌棄地推開道:「隔夜食是人吃的嗎?」

  言下之意是要她做早飯了。文臻一邊想真是虧了虧了吃他一塊餅子不知道得賠多少頓飯,一邊從他懷裡起身問道:「想吃什麼?」

  燕綏卻不答,抬手拉了一下她的領子,文臻這才發覺睡了一夜衣領有些揉皺了,這要這樣被人看見還不知道會腦補她和燕綏啥啥啥了。趕忙去拉,拉的時候卻見燕綏往她衣領裡張了一張。

  文臻猝不及防,再沒想到殿下這麼沒品的,趕忙將胸口一捂,目光灼灼瞪他,燕綏若無其事轉開眼,道:「可能有餅屑進去了。」

  文臻倏地站起轉身就走——個不要臉的,只配吃草!

  身後燕綏跟了過來,從容地道:「別走太快,你得和我一起,不然怕有說不清的事兒。」

  文臻不理他,踏踏踏地出了香宮大門。

  燕綏唇角噙一抹笑,悠悠跟在後面。

  有點小氣了啊。

  不過就是想看看她現在到底用的是什麼內衣而已。

  他還有件親手做的禮物沒有送給她呢,昨晚在香宮,感覺地方不對,不想被那污濁地方玷污了。

  「對了,忘記告訴你,上次你讓救下的繡娘,我已經派人幫你安置在天京了。」燕綏道,「你看是留她們繼續做繡娘,還是去你江湖撈幫工,都隨你。」

  文臻停住腳步,有些愕然,她是真沒想到燕綏居然會真的好好安置那些繡娘,她當時一時善念順手救下,也就想著先幫她們逃過一劫,沒想到燕綏這回居然這麼貼心,直接把人弄來給她做幫手了。

  她倒確實是缺人手的。只是用這些全國著名的繡娘去飯店幫工實在有點暴殄天物,得好好思量如何發揮一下。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慈仁宮門口,時辰還早,慈仁宮大門緊閉,昨晚也不知道皇帝什麼時候回去的。

  燕綏便去敲慈仁宮大門,敲了半天裡頭都死氣沉沉的,竟是打算裝聾作啞,可燕綏是什麼人,聾子也得把你敲醒。敲了一會沒人開,乾脆伸手一推。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暗勁,慈仁宮沉重的大門便緩緩開啟。

  裡頭還是一副沉睡正酣的模樣,沒有人來應門接待,燕綏也無所謂,拉了文臻,在天井裡大聲請安,又責怪慈仁宮的人為何伺候太后如此懶怠,這都什麼時辰了居然還在酣然高臥,再不起床便以怠職罪名一起換掉。

  聲音方落,四面下房門扉齊齊開啟,一大群衣著整齊的宮女嬤嬤太監湧出,打水的打水掃地的掃地進屋伺候的伺候,就好像忽然被解了穴,整個慈仁宮瞬間便活了。

  昨日那個罰文臻的嬤嬤,今日蔫雞一樣挨著牆邊蹭出來,給燕綏施禮,言道太后今日身子不適,就不必請安了,宜王和文大人既然已經抄經完畢,自然也不再怪罪,還是速速回去休息吧。

  文臻立即表示她略通醫術,可以為太后先瞧一瞧,一邊說自己略通一邊表示太醫院院正都誇她學醫很有悟性哦,說著便要往裡走。那嬤嬤急忙攔住,道:「太后不過是頭痛舊疾……」

  文臻:「正好啊我和劉醫官學的就是頭風療法!」

  「昨晚積了食精神不佳……」

  「消食開胃我擅長!」

  那嬤嬤咬牙,祭出殺手鐧,「還有點不方便的婦人之疾……」

  「哎呀。」文臻一拍手,「我和王醫官學的是婦科千金方啦。」

  嬤嬤「「……」

  兩人在門口糾纏了半天,那邊燕綏則把慈仁宮的人支使得團團轉,讓去請太醫的,讓去備開胃可口早餐的,讓去拿熱水的,讓去隔壁香宮打掃的……轉眼間本就人不算多的慈仁宮便又冷清下來。

  這時候文臻才忽然結束對那嬤嬤的糾纏,雙手一拍,十分遺憾地道:「哎呀我想起來我前頭還有要務,既然太后不需要臣的診治那臣便告辭啦。」

  燕綏也立即停止了作妖,和文臻兩個,說走就走,十分乾脆俐落。

  此時太醫和送早餐的太監也匆匆趕來,和燕綏文臻來了一個照面,行過禮後便進去診脈。

  文臻走出慈仁宮大門,回頭看看寂靜連綿的宮室,心想這個太后真是古怪得要命,她來了這麼久,居然始終都沒能見她一面。

  她和燕綏說了幾句即將到來的皇后壽辰之事。因為皇后快要過生日了,所以她前陣子因為長川易導致的被禁足懲罰也就無形中解除,今年她是四十整壽,所以比往年還要操辦得隆重一些。

  文臻聽說,皇帝很快就要派人去長川接易勒石的位置,燕綏應該會親自護送,但具體的新刺史人選倒沒聽見風聲,在這種情形下,給皇后好好辦個壽辰,一來是安慰皇后,而來也是安定群臣,免得一堆人在那猜什麼有的沒的又鬧出事來。

  文臻當初在船上收的成親厚禮,都在那場亂戰中遺失了,白瞎了好東西。身邊只留下了避水珠和那魚皮水靠,都無法送人,而此時想要備辦像樣的禮物也來不及,不禁有些發愁。

  燕綏卻一臉無所謂地道:「不用擔心,我已經幫你備好了。」

  文臻心想他一路經過定瑤漳縣,搶珍珠擄繡娘,還差一點禮物?也便不再憂愁,暗暗盤算江湖撈開分店給他再加點股份便是。

  只是覺得燕綏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似乎有些不快,忍不住偏頭看他,燕綏卻不接她的目光,忽然道:「皇后的禮你沒來得及備,還有呢?」

  文臻莫名其妙,「還有什麼?」

  燕綏卻又不說話了,把臉轉開去,文臻和他說話他也不理,文臻朝天翻個白眼,心想更年期又間歇性發作了!

  快要走出後宮的時候,燕綏忽然停住腳步,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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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百三十三章 護衛改名的那些事兒

  隨即文臻便聽見喧嘩聲,驚叫聲,隱約夾雜著「走水了!走水了!」的嘶喊。

  聽方向,好像正是從慈仁宮傳來。

  文臻眯了眯眼眸,唇角一扯。

  果然。

  她之前看燕綏一系列動作也有點數,方才也是配合燕綏分散人手,此時聽著那邊大喊走水,便知道燕綏昨晚幹的活計終於起作用了。

  他那不就是埋了火線,然後算著時辰開始點火,那棉線給他搓得又密又粗,燃燒很慢,一直燒到那個塗滿藥的夾壁,那夾壁上含了不知道多少屍油,有一點火星就會燒起來,而那夾壁地方隱蔽,裡頭燒起來後,外頭還不容易察覺,漸漸燒塌了板壁,便到了慈仁宮,慈仁宮裡易燃物不要太多,帳幔多,紙卷多,蠟燭多,燈火多,可以想見燒起來是個什麼樣的盛況。

  而昨晚她和燕綏在香宮,香宮也好,一牆之隔的慈仁宮也好,無論哪個出了問題她和燕綏都難辭其咎,所以這火只能燒在他們離開之後,而且他們的離開還必須得讓很多人看見。

  所以燕綏拉她大張旗鼓地去請安,無事生非地攪起所有人,無論是去廚房拿早餐還是去太醫院傳太醫,都會留下記錄,證明慈仁宮的人已經起來了,而到來的御廚房太監和太醫則能證明,她和燕綏在起火之前,已經走了。

  這事兒說起來簡單,但時間計算拿捏要用到涉及物理化學數學等各個方面的知識,燕綏的計算能力簡直可以說超越時代。

  大佬不搞事則已,一搞就是大場面!

  因為太后要她抄個經。

  他把慈仁宮給燒了!

  燒得不動聲色,燒得肆無忌憚,燒得不落痕跡,燒得所有人知道是他燒的也沒辦法說一句。

  文臻又想穿個小短裙舉個花花歡快蹦跶了。

  宜王最坑!宜王最坑!

  ……

  慈仁宮走水了。

  但是燕綏和文臻已經「走遠了」,自然「不知道」這件大事。從從容容出宮去了。

  至於太后的慈仁宮會燒成怎樣,會不會被燒得露出一些不該露的,之後會不會被皇帝趁機要求先搬到香宮然後導致香宮暴露於人前,這種瑣碎小事,燕綏是不會關心的。

  太后並不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她生過兩子一女,可惜都夭亡了,最大的也沒活過兩歲,這在宮內是常態。文臻暗搓搓地認為,不管是不是夭亡,太后都注定留不住自己的親生子女,太后做皇后的時期,唐家尤其勢盛,先帝再糊塗,也不敢留下唐家的血脈。

  這就是皇家女子的悲哀,太后後來也沒有再生子女,和先帝感情淡薄,很早就開始閉宮念經。

  文臻回望那天際隱約的煙氣,看一眼燕綏,心底也似被那霧霾給沉沉遮了一層。

  她不喜歡的皇家。

  皇家不喜歡的她。

  燕綏看她一眼,忽然道:「唐家的人,都很是偏執。但是,你不是,我不是。你放心。」

  文臻心底嘆口氣,沒有說話,跟著他走到宮外,發現之前那個難題又來了。

  回聞府還是去宜王府?

  皇帝已經打算給她賜個宅子,就靠近五架山山腳下的一座退休回鄉官員的老宅,還需要修整,將作監已經派人去了。

  所以這幾日住在哪裡還是個問題。

  剛到宮門口,她發現宜王府的馬車已經到了,黑壓壓的好些人,德容言工居然一個不少。

  工於心計由人扶著在最前面,看見她就噗通一跪,也不說話,只重重磕頭,沒磕兩下,額頭便出了血。

  眾人都一臉懇求地看文臻,文臻卻一臉懵,她感覺受到了驚嚇,工於心計怎麼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這傢伙瘦了近乎一半,眉毛掉了半邊,牙齒好像也掉了幾個,臉上添了好些細碎的傷痕,狼狽得像是剛從地獄裡爬出來。

  她第一時間險些沒認出來。

  她愣住,一時沒有回應,工於心計以為她還在記恨,心中氣苦,狠狠地又道:「文姑娘如果不原諒我,我便自裁謝罪罷!」說著便要拔刀,德高望重等人急忙撲上去攔住。

  來來往往不少官員,都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看一眼。

  文臻有點架不住這場景——看起來活像是家中有罪的小廝由夫人當眾發落。

  燕綏就是個心機BOY啊。

  燕綏在一邊,淡淡地道:「你說過不追究他。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另外,他最後的處置,還要你來發話。」

  德容言工們眼巴巴地望著她。

  「四個字的名字也叫膩了,你給換一個吧。以後名字都是你起的,自然不敢再對你冒犯。」

  文臻:「……」

  我信了你的邪!

  特麼的這是陷阱你當我不知道?

  什麼樣的人可以給你的護衛改名字?我改了豈不是我默認了和你非同一般的關係?

  雖然如今也等於默認了,但是性質不一樣啊。

  她和唐羨之婚約還沒解除,她還頂著個寡婦身份呢。

  再說這事兒本身也讓她不愉快。工於心計是無意殺她,但她又憑什麼要承擔他人莫名其妙的惡意?然後還不得不原諒?

  如果不是她運氣好,現在她已經是江底被泡散了的白骨,到時候她找誰喊冤去?又不是她要勾搭撩撥燕綏的。

  至於他受到了懲罰,那也是燕綏的主意,為什麼最後的責任要她來擔?

  燕綏瞟她一眼,早就看出她一臉敷衍,也不生氣,只道:「你不樂意,便是不想原諒他們,那把工於心計再扔下水去。」

  文臻看他那神情就知道這絕不是以退為進!

  文臻:「……行行行,回去說,咱們回去說好不好?」

  這來來往往的,人人恨不得聽一耳朵八卦,她才不要做這種女主角。

  德容言工齊齊舒口氣。

  他們今天存在的目的,並不僅僅為了工於心計賠罪和改名大事,關鍵是得把文姑娘先弄回宜王府啊。

  工於心計倒是不想那麼多,砰砰砰給她磕頭。被文臻親手攙起,笑道:「至於嘛你們。你既然不是惡意,那只能算我運氣不好。你家主子也是太狠心,怎麼好這樣?好好的一張臉……回頭我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請人給你修補。」

  既然放就徹底放下,人情乾脆做足。

  成功哄得德容言工們熱淚盈眶。

  燕綏滿意地過來,瞟一眼,不以為然地道:「又不是我這種臉,也就是醜和更醜,補什麼補。」

  工於心計:「是!」

  文臻:「呸!」

  ……

  路上,德容言工們再次和文臻提起改名的事,希望以此敲實一下文姑娘的地位,在主子面前再討個好。

  滿心不樂意的文臻掀開車簾,隨口道:「要我說你們的成語名字就很好,別致,好記,就是稍微長了些,你們如果真的堅持要我起,我讀書少,也起不出什麼好名字。就怕你們嫌棄。」

  「文姑娘你隨便起!」德高望重看起來神情非常誠懇,「我們都盼著這一日很久了!」

  文臻撇撇嘴,既然非要作死就怪不了她啦。

  「這樣,德高望重你叫中文,容光煥發你叫德語……」

  德高望重容光煥發喜出望外——鐘文德裕,咱們想了很久的名字!果然多叨叨是有用的,看文姑娘雖然不大樂意,不還是采納了?

  文臻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言出法隨你叫英語,偷工減料你叫法語,義不容辭你叫意大利語,良工巧匠你叫西班牙語……」

  眾人:「……」

  前面兩個還能聽懂,後面的都是啥玩意兒?

  文臻轉眼阿拉伯語葡萄牙語俄語韓語印地語……人手一個,怕什麼,別說德容言工在京精銳級的只有七十二人,更多的沒資格被賜名。就算再來幾個七十二,她回去多想想也能湊出數字來,記不得國家就來方言,東北話難道不配擁有姓名嗎?閩南語蘇白也是一代風騷啊。

  一開始眾人滿頭霧水地聽,等到連埃塞俄比亞語這樣的名字都出來後,都覺得這些名字好像比成語名字更坑啊,成語名字好歹還好記,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之前那許久的期待期盼,感覺這一瞬間都被狗吃了。

  燕綏的表情也有一些空白——他忽然便不認識自己的護衛們了,比如義不容辭,叫什麼意什麼利來著?見利忘義?

  「文大人,我們可不可以問問這些名字是什麼意思,或者有什麼關聯,這樣大家比較好記一些……」容光煥發,哦不,德語眼睛裡轉著漩渦,小心翼翼發問。

  「哦,這是我們那裡的語言種類。我們那有很多個國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語言。比如你這個語種,不得了啊,專門出哲學家。」文臻笑吟吟,「語言,成語,都是語嘛,也算有關聯了。」

  眾人:「……」

  真是了不得的關聯呢。

  等到眾人都暈過一圈,宜王府也到了,文臻下車,快要進去了,德高望重才恍然想起,連忙道:「文大人,那個,工於心計您好像忘記了……」

  「哦……」文臻瞟工於心計一眼,她不是忘記了,她是多少有些記仇,這種情形,她確實不能計較,可還不許她有點小脾氣了,這不特意留著一個語種配他呢。

  「他叫日語好了。」

  「這個……」中文聽著,總覺得這個聽起來平平無奇的名字裡隱隱不含好意,「這個語言,有什麼不同嗎?」

  「沒什麼。」文臻一邊走一邊道,「也就是比較變態,喜歡切腹。」

  工於心計:「……」

  ……

  文臻回到宜王府沒多久,皇帝的旨意便下來了,命她暫時住在唐羨之原先的住處,稍後等自己的府邸修好再搬出來。

  雖然聽起來有點古怪,但目前她的身份還算唐羨之的遺孀,唐羨之之前又一直住在宜王府的第一進院子,看起來像獨立的一個院落,勉強也算合理。

  文臻聽到旨意心中便想皇帝給這個坑爹兒子擦屁股技能真是熟練啊,也不知道之前給擦過多少次了。

  今天來傳旨的是晴明,小太監神色古怪不斷打量她,文臻便親自送他出去,路上悄悄給他塞了張銀票,小太監便告訴她,宜王殿下又被彈劾了。

  慈仁宮失火了,發現得早,本不該有大損失,但是當時慈仁宮人太少,救火不力,導致了燒掉了半邊殿頂,陛下大怒,當即就重罰了一批慈仁宮人,將一批人逐到重華殿去伺候齊雲深她們那群黜落的宮妃去了。

  慈仁宮被燒壞了,太后自然要移宮,旁邊就是香宮,去香宮住也是順理成章,太后卻不肯住香宮,說到不可那麼多人打擾神佛,容妃素來是得太后青眼的,當即恭請太后暫時移駕她的秀華宮,太后也便同意了。

  至於走水的原因,也沒人能說得出。自然也和燕綏文臻沒有干係,連太后都沒提出要追究兩人。但是也不知是哪個消息靈通的御史,居然打聽到了太子喜宴上發生的事,以及後來燕綏自請去香宮抄經的事兒,居然上了奏章,彈劾燕綏行事恣肆,不尊太后,於慈仁宮被燒一事難免嫌疑,順便還扯上了之前燕綏拒絕和堯國談判之事,說他不忠國事,愧為皇族,已是弱冠之年卻不思為父為君為國分憂,屍位素餐,實乃國之蠹也。

  其實彈劾燕綏的奏章時時都有,這些內容也不過老調重彈,只是和堯國談判這事沒能拿下最重要的利益,言官們自然不肯放過燕綏,不過是借著慈仁宮的事兒找機會發作罷了。

  然後唐家和西川易家的聯名彈劾摺子也到了,彈劾燕綏在烏海之上,擅自下令季家甲船對無辜唐家樓船攻擊,導致唐家損失慘重,唐羨之下落不明。這也罷了,關鍵那摺子上還說,當時船上有許多無辜百姓,都是唐家辦喜事邀請的本地父老同樂,結果喜事釀成慘劇,而燕綏竟然不顧百姓安危,悍然下令攻擊民船,倒行逆施,行徑令人髮指。

  這彈劾的前半段也罷了,畢竟朝廷和世家的關係也就那麼回事。後半段則引起了軒然大波,御史台坐不住了,紛紛上書彈劾,其餘諸臣不管是哪邊派系,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時間竟然便是滿朝風雨,齊向宜王了。

  文臻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一齣。當日烏海撞船,她當時也憤怒無比,但是後來她回到岸上,問過當時在場以及後來負責搜救的建州刺史,周刺史告訴她,當時那船撞得角度非常巧妙,幾乎就是沖著那船中船的機關點撞的,而唐家樓船因為機關太多的原因,中間部分設計了空艙,人都無法停留,當時百姓集中在船頭船尾,死亡的大部分是在船中間喜堂附近守衛的唐家護衛,船頭船尾的百姓離斷裂點比較遠,又一直有人救援,除了一個被倒下的桅桿砸死的倒黴蛋,其餘最多也就是受驚或者滑倒落水受點傷,傷損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那些人落水之後也很快被燕綏托起,被林飛白等人救下,朝廷水軍也在燕綏命令下出手,季家開放船隻容納百姓,建州刺史快速反應派船來接,雖然燕綏失蹤了,這些人也得到了很好的安排。

  據周刺史說,當時船斷那一霎,很多人滑下甲板是有生命之危的,但是都說被一些像孩子又像水鬼一樣的人救了,事後也沒看見這些人的身影。

  文臻懷疑那是燕綏手下的侏儒,明面上的護衛雖然被唐羨之一路消耗,但是他的侏儒一直都在暗處,燕綏敢做這樣的事,未必沒有準備。

  當時文臻聽說了這些便放下了心,還和周刺史商量了請他處理完這事就迅速回報朝廷此事的後續,沒想到周刺史的摺子還沒到,朝廷已經先被有心人掀起來了。

  還有堯國的事,燕綏運氣有點不好,本來不去也就不去了,別人去談也未必談不下來,但誰知道一直態度很合作人也傻白甜的步湛忽然就擺了大家一道呢,任性沒關係,任性出現了後果,那後果自然是燕綏擔。

  文臻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一些之前不敢想的事情。但當務之急,還是需要把這些對燕綏很不利的事情給擺平,聽晴明的口氣,大家對殿下積怨已久,今兒殿下把人弄去種地又得罪了一波,眼瞧著都要撲上來撕咬了。

  文臻給晴明又塞了銀票,十分感謝地將他送走,她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燕綏行事過於放縱的惱恨,又有覺得自己牽累了燕綏的歉意和無奈,在冷風中站了半晌,想起自己幾乎沒去過光祿寺,板凳還沒坐熱就要當新司長,還想挖人走,好歹要和原單位領導打個招呼,順便把蔣鑫說的那個侄子聊一聊,便直接和德高望重說了,要去點卯。

  成語護衛們吸取上次教訓,連忙給她準備了車馬,文臻倒有些奇怪,道:「你們不去稟報殿下?」

  德語笑道:「文大人是自由身,不過借住我們王府,說起來是蓬蓽生輝的事,何須向殿下稟報?」

  他身後,中文意大利語西班牙語等人露出一個想要嘔吐拚命忍住的表情。

  不容易啊,女人要哄啊,工於心計,哦不日語的前車之鑑血淋淋在眼前啊,殿下那一路追得多淒慘多艱難還歷歷在目呢,哪裡還敢再端架子擺譜兒,一個沒伺候好她又嫁了誰誰誰怎麼辦?

  文姑娘可不是以前那些追著殿下飛的花兒蝶兒,說走就走,說嫁就嫁,殿下的榮華富貴,無邊美色,在她眼裡大概也不比三兩二錢更中意。

  殿下素來是被慣壞的雲端上人兒,做不來有些事,面子還需要維護,自然是他們這些近身的人屈節咯,姿態能怎麼低,就怎麼低,為了主子的臉面,自己的臉算什麼,稀奇古怪的名字算什麼?能哄好哄回文姑娘,就是他們的成就!

  文臻咳嗽一聲,心中再次感覺到巨大的轉變,不由感慨了一下果然男人不能慣是至理名言,一邊笑眯眯地走了。她一走,成語護衛們稟報的稟報,安排暗衛的安排暗衛,忙得腳底打滑。

  文臻去了光祿寺,她的新任命也到了,光祿寺雖然是一群閒散官兒,但越閒散越八卦。原本對這個女少卿便很是好奇,但一直沒機會見,聽說賜婚了,還以為從此就掛個虛職,這輩子也沒機會見了,誰知道她竟然回來了,回來了聽說夫君死了,心想完了,唐家繼承人沒了這是何等大事,這姑娘怕是要問罪,結果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就聽說陛下下了明旨,文大人不僅沒事,還陞官了,一升就是兩級,還另闢新司,直接給她做了新司主官!

  真是一波三折大起大落,當然起落的只是他們的心情。

  東堂少有女子為官,更不要說女子不靠美色成為天子近寵,還是由廚藝起家,簡直是異數。因此當文臻終於來點卯加辭行,坐在光祿寺卿的公署還沒一刻鐘,找藉口來辦事(觀摩)的大小官兒擠得要排隊。

  文臻大大方方和每個人招呼問好,用自己素來看似老實又親切的親和力迅速地獲得了不善言辭的光祿寺卿的好感,隨即提出了要人的要求,光祿寺卿便讓人去傳蔣玄來。這位大概是得了什麼風聲,是唯一一個沒有找藉口來看文臻的官員。

  蔣玄是蔣鑫的侄子,和蔣鑫一般的高瘦,性格卻有些區別。御史多半性格孤純,蔣玄卻是個通世務的,只是文臻和他聊了幾句,便感覺到他隱隱的抗拒。

  這也不奇怪,雖然喜歡種地的事兒,但是畢竟她是女子,男子不願居於女子之下也可以理解,蔣鑫自己不覺得女子有什麼,畢竟他的前未婚妻,聞瓔珞老太太就是個強大的女人,他是個冷漠強硬性子,想必也沒和侄子多溝通。

  文臻也不生氣,道官署還在造,園地已經圈了出來,單司空和李相都已經答應會安排今年天京部分百姓徭役便是種植園的勞役。另外司農監也可以自己招農民種植。稍後辦完手續便可以直接去上任,陛下許她一個副監的任命權,她直接便給了蔣玄。

  至於蔣玄心裡怎麼想,她不打算管那麼多,她要做的是實務,只尋志同道合者,不合則去。朝廷明年就開進士和明經科了,也取消了察舉制度。偌大國家,還怕缺人才?

  等都應酬完一圈,也到了黃昏,不曾共事過的同事為了表示接風和歡送之意,特地在光祿寺官署旁邊的醉扶春酒樓席開一桌。

  女子入了官場,就不能太記得自己的性別。尤其當別人有意示好的時候,不過自己忘記性別,別人還是記得的,所以定下的包間大開四敞,住在附近的官員還把自己的夫人帶來應酬。一桌羅列珍饈,酒香四溢,文臻本意就是舉個杯意思意思到了就行,結果坐下來還沒多久,意大利語來了。

  一大群官員一見他身上的宜王府標志,都猛地跳起來,七手八腳地推開椅子,準備恭聽殿下訓話。

  結果意大利語說:「殿下聽說文大人在外應酬,讓我給您送解酒丸。」

  說著遞上一個精美的小盒子,恭謹地對文臻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文臻:「……」

  這些人的目光有點讓人呼吸困難……

  這陣勢搞得好像俺是個酒鄉浪子……

  官員們再轉身回頭的時候,神情更加恭敬了,酒也撤了下去,以茶代酒,開始了熱情的寒暄。

  茶酒還沒喝上一杯,德語來了。

  官員們再次跳起來,乒裡乓啷地推開椅子,準備聆訓的時候,天生喜氣洋洋的小胖子隨和地道:「坐,坐,各位大人請坐,我說一句話就走,可千萬別被我擾了興致。」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個巨大的布包,抱出一條巨軟的大氅,往文臻面前一送,道:「殿下說,夜深露重,小心著涼。等會回去記得披上。」

  文臻:「……」

  要不要這麼賢惠!

  德語功成身退,走得急若星火,像是生怕文臻甩手把大氅拍他臉上。

  眾人再坐下來吃飯,這回吃的心不在焉,喝得魂不守舍,眼睛都瞟著門口,眉毛眼底打不完的官司,文臻看那一個個等好戲的眼神,把一個鴨掌啃得格格響。

  不多時果然看見黑影再次罩上包廂的房門,在一眾官員眉毛眼睛各種亂飛暗示「來啦來啦!」的暗流湧動中,文臻不等那影子進門便霍然站起,道:「各位恕罪,在下好像有酒了,得先告退了。」

  她端著桌上的茶水一臉坦然說有酒,光祿寺卿今日沒來,最高的也不過和她同級,自然急忙客氣相送,文臻堅決謝絕,請諸位大人止步,在眾人遺憾的眼神中轉過一個彎,果然撞上中文。

  中文居然還一臉坦然地問她,「文大人我還想和您打個招呼就去底下等您呢,怕太晚您不方便回來,怎麼這就出來了?」

  文臻翻個比酒桌還大的白眼。

  再不出來,等著繼續看你家殿下秀賢妻的存在感嗎?

  ------題外話------

  燕綏:今天我賢惠吧?

  文臻:賢……閒得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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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7 16:53:4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四章 燕綏的私密禮物

  文臻翻個比酒桌還大的白眼,再不出來等著繼續看你家殿下秀賢妻的存在感嗎?

  能不能不要這麼一腳天一腳地!

  好在中文雖然臉皮厚,倒也知趣,小心翼翼伺候她上了車,不敢多說一句話,車裡還備好了各種點心,文臻一看又氣笑了——這是打定主意要她吃不好這頓應酬飯是吧?

  回到宜王府,在第一進院子門口停下,她下了車,一轉身見中文有點欲言又止模樣,她有心想不理,想想變成語言護衛的成語護衛們也不容易,便道:「怎麼了?」

  中文猶豫一會兒才道:「文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給殿下準備禮物。」

  文臻一怔,隨即道:「他這樣我還要感謝他咯?」

  中文咳嗽一聲,道:「不,不是,不是今日之事,呃……算了,文大人您早點休息。」

  文臻看他神情奇怪,忽然想到先前燕綏也古裡古怪問過的禮物的事,連忙追問:「什麼禮物?燕綏可是最近有什麼喜事?生辰到了?」

  德高望重用一種「殿下對你如此掏心掏肺你卻如此冷漠薄情」的眼神瞄著她,道:「皇后生辰後一日,便是殿下生辰。」

  文臻「哎呀」一聲,心想這下好了,沒幾天了,送他個啥?

  最關鍵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燕綏也知道她不知道,難怪把她弄來就走了,這是在賭氣呢吧?

  德高望重又道:「殿下一直很期待文大人許諾的蛋糕。」

  文臻這下又有點慚愧了,她當初為了哄他早早答應給他做專屬的蛋糕,結果人家真的生日快到了她卻完全不知道。

  「殿下當初出生,很經歷了一番驚險,德妃娘娘在殿下出生後就臥病很久,因此後來待殿下也情分淡薄。慶生這種事是沒有的。而殿下出生時,陛下還只是個不受寵的荏弱皇子,在強悍兄弟們的夾縫中艱難生存,還要應對先帝的……那個防備……總之,陛下自己都過得險象環生,自然也顧不上殿下的生辰。所以殿下直到去了無盡天,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後來還是老門主推算出來的。無盡天想給殿下做生辰,殿下不願。後來回了宮,殿下就更不願意做生辰了。」德高望重微微嘆息一聲,道,「之前這麼多年也就這麼過來了。我們一直以為殿下對這件事也是不在意的。但是從前不久開始,殿下便命我們安排壽宴,從菜色到佈置到人員到他自己和你的衣裳,早早就準備著……殿下期盼了很久了。」

  文臻汗顏,日子過得太驚險跌宕,她其實沒忘記做蛋糕的事,卻一直沒有時間和機會,但燕綏的生日這種事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因為她自己也不過生日。

  因為她也是,母親跑了,父親顧不上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具體生日是哪天,只隱約記得好像是冬天。

  沒想到燕綏竟然也是個沒有生辰的人。

  生日說到底,也不過是普通的日子,之所以美好,是因為被人記住。

  有人記得你在哪一天到來,並年年為此慶祝,這是生而為人一生裡,被愛被尊重被承認存在的重要標記。

  沒有人記住的生日,做了又怎樣呢?

  「好,我知道了。」

  德高望重高興地回去了,他並不擔心文姑娘會送出什麼樣的禮品,因為只要她送,那就是最好的禮物。

  文臻自回到唐羨之的小院休息,現在這種時候,她還真沒辦法坦然去燕綏那裡,好在燕綏還有點底線,也沒提出這樣的要求,大抵為了避免提出這要求引發衝突,乾脆就沒到第一進院子來。

  然而文臻走到院子門口,便停住了腳步。

  此時此刻,這間院子,她依舊是不願面對啊。

  看著那扇低調樸素的門,彷彿看見唐羨之微笑站在門裡,對她道:「今夜月色不太好,小心看路。」

  她輕輕推開門,吱呀一聲,也就一陣日子沒有上油,這門竟然就起了滄桑之聲。

  也就一段日子的離去,這院子就再也沒有了主人。

  多麼迅速的物是人非。

  門開了,以為的牆後的畫並沒有看見,她鬆了一口氣。

  並不想在這時候直面那張用碎鴨蛋殼拼的她的肖像畫,所以曾經感動過的心意,此刻都會變成濃濃的歉疚和疑惑。

  隨即她發現院子裡有光,抬頭一看,卻是那些當初用鴨蛋殼做的燈,如今竟然還在,一顆顆果實一般吊在樹上,每一顆都發出瑩瑩的青光。滿樹青燈幽幽亮,妝點便如玉琢成。

  文臻爬上樹,採下一顆鴨蛋燈,才發現裡頭都是指頭大小的珠子,光澤冷白,竟然是珍貴的夜明珠。

  這滿樹的鴨蛋,得有多少明珠?

  鴨蛋燈在掌心無意中轉過一圈,她才發現那鴨蛋上還是有字,卻不是當初的字,每顆鴨蛋上都有一個字,連貫不出意思,她想了想,下了樹,往後退,然後便發現鴨蛋掛得很有規律,只需要從上往下從右往左像讀書一樣讀便可。

  而以她的眼力,隔再遠也能看見字。

  「阿臻。此物贈你,願前路光明,永不迷失。」

  文臻默默地看著那排字,良久抿了抿唇,上前將鴨蛋都收了,將珠子收起。

  無論如何,這是心意,總不能一直掛在這樹上日曬雨淋。

  夜明珠小小一堆,光澤便越發明亮,耀得人眉目深深。

  他惦記著給她一份光明,照亮前方崎嶇道路,可如今,他又在何處的黑暗中永恆行走呢?

  文臻攥緊了掌心的夜明珠,觸手溫涼,暖的是舊日的回憶,涼的是最後的結局,便如此刻的心情。

  良久她才將夜明珠收起,身上卻沒什麼地方放,袖袋裡各種東西太多,只有腰上掛的燕綏送的刺繡珍珠兔子,是可以收納的,然而她打開兔子,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還是算了吧,燕綏送的荷包放唐羨之送的禮物,怎麼想都覺得挺婊的。

  再說燕綏一定會發飆。

  收好夜明珠往裡走,小院內早已改成了唐羨之的風格,不大的院子,也木屋樹舍,竹林流水,意境清幽。

  唐羨之像是能預見她遲早還會進來一樣,院子裡幾處比較黑暗的地方,都懸著燈,裡頭的蠟燭還在燃燒,照亮腳下,文臻經過的時候聞見一股淡淡的魚油氣味,想起之前有聽說深海有一種魚提煉出來的油製作的蠟燭,可以燃燒一年,只是非常昂貴。

  她站定,想了一下,不確定之前來的時候,小院內用的是不是這樣的蠟燭,如果一直用這樣的蠟燭,似乎也太浪費了些。

  走過一道木質的迴廊,前方是三間屋子,有寬大的露台。中間一間會客,兩邊各是唐羨之和唐慕之的臥室。

  她並不知道這兄妹倆是怎麼分配屋子的,但她不想去睡唐羨之的屋子,按照東堂以左為尊的原則,選擇了右邊屋子。

  一進去便發現屋子裡淺淺一層灰,唐慕之後期並不在天京,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住人,她有點放心,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以為唐羨之可能連她不想住自己屋子都能猜到,會故意換屋子呢。

  她簡單打掃了一下,便和衣臥下來,唐慕之的床褥和她的人一樣,板正冰硬,實在睡得不舒服,她便起身想要去找有沒有備用的被縟,拉開櫃子,看見裡頭一套套的大多都是黑衣。

  這櫃子裡一覽無餘,除了幾件衣服便是一個盒子,文臻自然不會去動唐慕之的私人東西,正要關上櫃門,忽然不知道扯動了哪裡,那盒子啪嗒一聲,自己開了下來。

  裡頭是一塊玉珮,玉質自然是極好的,唐家人的東西嘛。

  外頭露台上的氣死風燈燈光幽幽射進來,正好射到那玉珮上,玉珮表面隱約閃過一道藍光,那光澤極其漂亮,引得文臻不由自主便拿起來仔細端詳。

  這麼一拿便發覺異常,那玉珮上刻的東西好像太多了,正常人玉珮不過是刻各種花鳥瑞獸,一塊圖案而已。這玉珮上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刻滿了東西,一幅一幅的,像個連環畫。

  有些是山峰山谷,有些是屋舍樓台,有些像是道路,還有些像鳥獸。

  文臻看了一陣,想將東西放回去,結果在盒子底下發現一張紙,紙上寫:「美玉贈伊人。」

  落款是唐羨之的私印。

  那個私印蓋得非常清晰,鮮紅端正。

  文臻定定地看著那張紙,這不是唐慕之的東西。

  這依舊是唐羨之留給她的禮物。

  她看著手中的玉珮,將玉珮正正反反,仔細看了良久,放回了盒子裡。

  然後她拿起那張紙,小心地捲好,在屋外找了根細竹,截了一截竹管,將紙條放進去,收進袖袋。

  盒子再次蓋上的聲音清脆,她關上櫃子門,將那個精美的盒子連同玉珮留在了櫃子裡。

  然後她回到床上睡下,蓋上先前的大氅,卻了無睡意,翻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院子門口有人敲門。

  她起身去開門,卻是中文德語,親自抱著被縟,道殿下命他們來幫忙。

  宜王府是沒有侍女的,以前他所有的事情由護衛和機關來處理,但文臻怎麼好意思讓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做這些活兒,只好接了,謝絕他們要幫忙的請求,回去自己把床鋪好,坐在軟而暖的床鋪上,結果更睡不著了。

  輾轉很久,天快亮才眯了一會,醒來眼睛一睜,險些嚇了一跳。

  燕綏正坐在她床邊,低頭看著她,天還沒有完全亮,文臻猛一睜眼其實看見的只是一個黑梭梭的影子,好在在她蹦起來之前燕綏已經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道:「醒了?」

  也不待她答話,有點懊惱地道:「我不過稍稍一動,你便醒了。你這睡眠太過警醒,做人心思不要太重。」

  文臻心想我倒不想重呢,可你們誰肯給我減負?

  她揉揉眼睛,爬起身,準備去給他做個早飯。看他一身冠帶整齊,看樣子是要上朝,一般他不上朝的,很明顯,這是情勢對他很不利,他不上不行了。

  她一直待的閒散職位,雖然品級不低,但還真的沒有列入上朝的班次,也沒辦法跟著去,只好罩上外衣,琢磨著給他做些什麼好吃的,好讓他精神煥發地去虐人。

  結果肩膀被他按住了,聽見他道:「還早,再睡一覺。瞧你眼睛底下,黑得和食鐵獸一樣。等睡醒了便喚中文,讓他給你備早飯。」

  食鐵獸便是大熊貓,但文臻的注意點並不在這裡,而是——燕綏體貼得令人髮指了!

  以前她不僅要燒早飯,還要燒好多人的早飯,還要燒經過他欽點的早飯!

  他那時可從沒想過什麼睡早覺的問題,甚至很可能覺得她燒早飯天經地義吧?

  嫁了一次別人,就逼出了他這天翻地覆的變化嗎?

  文臻想笑,同時有點心軟,本是睡不著的,也並不介意做早餐,但覺得此刻還是接受他的體貼比較好,便就勢躺下,被頭上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看著燕綏。

  燕綏坐在床邊,本來是想下一步應該做什麼來著?撞上這雙眸子,一時倒忘記了,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髮,道:「睡吧。回來我要吃糯米餈香辣蟹和酸菜魚。」

  文臻懶洋洋嗯了一聲,心想一眨眼就原形畢露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更適應這個頤指氣使的德行。

  忍不住心裡呸一口好賤啊好賤。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對了,周謙即將入京述職,殿下你暫時先不要給他舉薦哦。」

  周謙就是建州刺史,此次烏海事件後算是投身於燕綏門下。

  燕綏看她一眼,忽然捏了捏她的鼻子,在文臻吃痛要揍開他之前鬆手,道:「好,我先上朝。」

  聽見燕綏腳步輕快地出去,她心中悠悠嘆口氣。立即也起了身。司農監官署還沒建好,自然是沒有活幹的,她去了聞家大宅,和易人離他們商量好回來就要連開三家江湖撈分店的,得定個章程。

  江湖撈的三家新店分別開在重臣聚集的闌康坊,官兒最多的瑞康坊,以及商人最多的定勝坊,都是需求最高的所在。江湖撈現在在經營,培訓,人員招聘,食材等各個方面都已經有了既定的流程,也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一口氣開辦三家分店才不會有太大的壓力。

  之所以這麼急著定下這事,就是因為明天就是皇后壽辰,而文臻覺得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皇后壽辰之後她就應該有事要忙了。

  商討開分店的事情後,順便還和繡娘們見了一面,繡娘們倒是對江湖撈很好奇,願意去幫忙,但文臻覺得她們去做酒樓幫工實在是大材小用,總得發揮些更大的作用才好。

  當天她回來很晚,燕綏回來得更晚,香辣蟹冷了便腥,文臻又做了一次,才等到他回來。

  燕綏的神情依舊是無喜無怒,好像今天的朝會和以往無數次的並沒有區別。文臻也沒有詢問,陪著他吃完飯,趁他喝茶消食的時候,悄悄問跟去的中文今日情形如何,中文搖搖頭,誇張地兜起自己的袍角,道:「口水接了一袍子!」

  又道:「吵得厲害。非揪著那兩件事不放。御史台幾個老不死,吵著要降殿下王爵,圈禁思過,並去三千護衛和食邑,還得戴罪立功——他們乾脆叫殿下把這個親王位給他們好了!」

  「就這些?」

  「哦,好像還有人說殿下和水師劉將軍勾結抗命什麼的,又說殿下和季家有首尾,總之什麼水髒便往殿下身上潑。」

  「哦對了還有人提到文大人您,話裡話外那意思……算了文大人你還是別聽了。幸虧你不去上朝。陛下又願意信任您。」

  「沒有人幫他辯白嗎?」文臻輕輕道。

  「殿下向來不朋不黨。這次的事情大多數人也多半不清楚情形,便是態度中立也很難幫忙。」中文冷笑,「還說殿下勾結世家勾結在外將領?殿下真要有這個心,也不會今日舉朝無人援了!」

  他看一眼文臻神情,急忙道:「其實也沒那麼要緊。這種事對殿下還真不是第一次。當年封家那事情,鬧得比現在還凶,最後也沒能撼動殿下分毫。文姑娘您放心,再多難處在殿下都不是難處,只要您好好在宜王府,沒事給殿下做個點心,那些老傢伙便是吵上一輩子,殿下也是歡喜的。」

  文臻笑一笑,回到屋子裡,燕綏道:「明日皇后壽宴,父皇下令停朝一日,朝中諸臣,內外命婦都要入宮慶賀。你打算去前朝呢,還是後宮?」

  東堂皇后的壽辰,往年也不過是皇后在後宮接受內外命婦的參拜獻禮,然後招待命婦皇族女子飲宴,和外臣無涉,也不會因此停朝。文臻心想陛下的心目前還是偏著燕綏的啊,這是看燕綏被噴得太慘特地放假好讓老頭子們歇歇火氣嗎?

  她道:「後宮女人們太吵,我去前朝。」笑了笑又道,「回來得太匆忙,也沒備衣裳簪環,去了後宮,怕不被嘲笑。還是前朝好,穿制服就可以,從三品官服,誰還能笑我?」

  「怕最後還是要去後宮走一圈。」燕綏對她招招手,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大盒子,道:「衣裳簪環還是備一套吧。」

  文臻現在對他的各種秀體貼已經適應良好,看見這盒子也不過眼睛睜了一睜,準備做出一臉的驚喜表情,來配合一下某人。

  不過打開盒子,她倒真有些驚異了,裡頭是一套鵝黃色衣裙,是她喜歡的顏色,這個不奇怪,她向來喜歡扮嫩,燕綏也喜歡看她扮嫩。

  衣裙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誇張,綴滿珠寶啥的,也看不出多少刺繡,低調到有點不像燕綏的騷包風格。

  燕綏迎上她有點疑惑的目光,道:「皇后宮裡不能不去,雖說不必怕她,但也不必太招眼,引得一群母狗狺狺終歸煩人。」

  文臻抖開衣服,才發現那衣裙剪裁特別大方,而衣領袖口,都有明珠刺繡,珠是金珠,這種有點華麗太過的顏色容易令人感覺老氣,然而配上那淡淡柔嫩的鵝黃,便只顯得尊貴精緻,且這金珠雖然並不特別大,但顆顆色澤柔亮,虹彩非凡,毫無瑕疵,圓潤晶瑩且大小如一,,可以看出是從一批頂級珠中優中選優而來,價值難以估計。

  而更妙的是那刺繡,繡的並不是常見的花草魚鳥,隱約像是變體過的字,但筆畫曲折繁復,優美如魚如花,分外招展別致,而那刺繡也是低調的奢華,竟然分兩層,一層便是那藝術體的字,底下還有一層背景圖案,卻不知用什麼材料繡成,江崖海水龍鱗圖案,一層一層密密的龍鱗色呈五彩,鮮活如真,文臻用手一摸,微微刺手,竟然真的像是龍鱗一樣,燕綏接過衣服往燈下一展,文臻眼前便是一道流麗的五色光,刺得她眼一閉,但再看時,那衣服又恢復了正常,只在暗處閃著琉璃貝母一般的內蘊的光。

  「這是什麼材質?」文臻從未看過這樣的衣服,有點像現代的亮片設計,但是比亮片要低調奢華多了。

  「烏海特有的一種魚,皮厚嘴尖,一身彩鱗,鱗片細膩柔軟,有五彩幻光。」燕綏端詳,「很適合。」

  「很難得吧?」

  「還好,用點力氣去撈,一年大概也能撈到幾尾,鑲滿全身是不可能的,鑲個領口袖口還是行的。」

  鑲滿全身那還是算了,她會覺得自己是條魚。

  「這麼珍貴,可得小心點穿。」她愛不釋手地撫摸那刺繡,心想燕綏還真是雁過拔毛,這就把繡娘們用上了。

  「不用。」燕綏卻是一臉不在意的表情,道,「這鱗雖然美,但歷時不能久,也就兩三個月便會失了光彩。穿上幾次也便夠了。」

  文臻想說這麼浪費!但一看燕綏臉上表情便住了口,看他那模樣,八成是覺得這樣已經非常節省了。

  呀呀三觀不合,還是閉嘴吧。

  「你從哪攢這麼多魚鱗做衣服?」她記得燕綏一直追著她跑,哪有時間捕這魚呢?

  「海邊駐守的侏儒們閒來無事都會撈魚,遇見好的材料會特地保存。你來了沒多久,我就囑咐過他們多撈一點這種鱗魚,攢了許久,也才夠這麼些。」燕綏淡淡道,「不要總惦記著阿貓阿狗的俗氣紅袍,眼界開闊一點,好的其實在別處呢。」

  文臻噗嗤一笑,笑完又搖頭,沒想到燕綏竟然這麼早就開始給她準備衣服,看在這一點份上,她就先不嘲他了。

  除了衣服外還有兩個小盒子,她打開那個大一點的盒子,發現是一套玳瑁鑲珠頭面。

  依舊遵循著奢華卻低調的原則,黃黑相間的玳瑁原本並不出色,但配她這套衣服真是再協調不過,而且在玳瑁黃色的部分,依舊鑲嵌了小金珠,在黑色的部分則鑲嵌了烏珠,那些烏珠每顆色澤都有微微區別,紫光綠光藍光紅光各色流動交織,真真的華麗又不招眼。

  造型倒還中規中矩,精緻卻常規,她正想這好像有點不符合愛標新立異的燕綏的風格,卻聽他道:「本想做珊瑚形狀的步搖,貝殼形狀的珠花,但想著還是算了,何必要提醒人們,你剛去過一趟烏海呢。」

  文臻心想這是怕他自己觸景生情吧,微微嘆口氣。

  這世上的事,真是不走到最後,誰也看不見下一個拐角在哪裡。

  還剩下一個小盒子,燕綏兩指將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神情十分坦然地道:「這裡還有一件,是我親手幫你裁剪出來,讓繡娘繡的。和你原先的倒也差不多,我瞧你最近都沒有穿了……」

  他說得自然,文臻接得也自然,也沒多想,順手就打開了。

  ------題外話------

  燕綏:這個壓軸戲很重要,我親手給你做的。

  文臻:……誰做的誰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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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7 16:54: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五章 親手裁作貼身衣

  然後。

  她就看見。

  盒子裡,那粉紫色的,滿滿刺繡,還在正中鑲了珍珠的,做得和她原先那件幾乎一模一樣的……罩罩。

  文臻:「……」

  腦子裡先是一陣充滿了羞恥感的空白,再然後剛才一句話便跳進了腦海並反復嗡嗡響地刷屏。

  「是我親手幫你裁剪的……」

  「親手幫你裁剪的……」

  「親手……」

  「啊!」文臻跳了起來,抓著那玩意,先是對著燕綏脖子一陣瘋狂比劃,大抵要要想拿那玩意直接勒死某人的架勢,比劃了幾下最終怒而扔回盒子,往燕綏頭上一蓋,「臭流氓!」

  她一陣風似的捲出去,把門捲得砰一聲撞在牆上,外頭的中文德語都帶著驚嚇之色探出頭來,一臉懵地看見文姑娘以她從未有過的速度捲出了主院。

  中文和德語愕然回頭看自家殿下——這是怎麼了,主子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文姑娘這麼好性子的人發這麼大脾氣?

  一轉頭看見他家主子頭上一個古古怪怪的布條兒……

  燕綏伸手把那玩意兒抓下來,皺眉看了看,發現好像出問題了。

  洋外人不是說了麼,這東西在他們那叫做胸衣,沒什麼稀奇的,他們那也很多男裁縫做這玩意兒,也確實是贈送給情人的私密之物。他當初見她的時候,曾見她那個古怪的包包翻倒在一邊,這種東西也就兩三件的模樣,算著她來這麼久,穿穿洗洗也該有個替換,而這玩意外頭鋪子肯定買不著,前日在香宮瞧了瞧,果然裡頭的內衣好像已經不是那種了,這兩天便尋了繡娘,讓趕緊抓緊繡幾套這個出來,畫了個圖樣給她們,繡娘會繡,但對著這個奇怪的式樣裁不出來,他又不願意拿這個東西出去給別的裁縫做,這東西感覺女子都應該喜歡,得留著,要不要推廣或者拿出去賺錢,該由文臻決定,因此他便自己動了手。

  他本就是個恣肆的人,禮教世俗,男女之防,都不大放在心上,更何況內心裡覺得文臻和他是不一樣的,那自然更不算什麼了。

  頂多還覺得有點小委屈,哎,女人真難伺候,為了討歡心,殿下我連女子內衣都親自做了。

  沒想到這丫頭居然還不領情,不過也未必是不領情,瞧方才那小臉蛋紅的……

  燕綏原本有些不豫,想到方才文臻的噴紅臉頰,又覺得有趣。他認識她那麼久,她天真甜蜜的外表下是一顆老練狡猾的心,平常掩飾得天衣無縫,但唯一露餡的便是,她輕易不會臉紅。

  一般女子會慚愧會羞澀的事情,都別想叫她臉紅。

  他以前沒有太注意這個,也並不會因為她沒有尋常少女嬌態便覺得遺憾,世人千面,別人嬌態別人的,他就是喜歡她的不一樣,老練也老練得可愛,狡猾也狡猾得動人。

  但是偶爾瞧著那般頰生紅粉,也怪惹人的。

  燕綏順手把玩著那罩罩,揉捏了一陣,越看越覺得自己做的好。至於文臻,那是害羞了,也挺好,會曉得害羞生氣,說明當他是個不一樣的人,大可不必當真。

  他對著那罩罩笑了笑,笑得偷窺的中文德語渾身汗毛一炸——一看那玩意就是女子私密之物,以前也見過,殿下對著那東西笑成那模樣,瞧著真是不大雅觀的……

  德語卻在想,君子有所思,殿下這年紀也不小了,和文姑娘這追追逃逃的扯個不休,換人家孩子都會寫奏章了,哎,一把年紀還沒破身的老男人不容易啊……

  一把年紀還沒破身的老男人完全察覺不到護衛們看他時候的憐憫眼神,手指點點那個大盒子,道:「把這個給文姑娘送去,她忘記拿了。」

  中文德語的眼神更憐憫了。

  什麼忘記拿了,這不是都砸你頭上了嗎?

  自從文姑娘嫁了一次後,咱們殿下就夫綱不振啊夫綱不振。

  中文性子比較實在一些,伸手便要幫著收拾,燕綏抬手一攔,親手將那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進盒子裡,中文德語低頭,眼觀鼻鼻觀心,暗自下定決心,以後遇見文姑娘,安全距離還要再拉長半丈。

  燕綏把衣服和首飾整理好讓他們送去,德語還看向燕綏手心裡那個東西,被中文一拉,頓時反應過來,趕緊先退出去。

  那邊文臻從燕綏那裡衝出來,冷風吹一吹,散了熱,漸漸冷靜下來,忍不住在風中笑一聲,又笑一聲,搖搖頭。

  是她反應過激了,他從來都這麼蛇精病嘛。

  但此刻再回去也沒必要,算著等會兒護衛會送過來,也便向前走,經過二號院子的時候,看見裡頭有燈火,心想林飛白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的,悄沒聲息地又住到這裡,天天頂著燕綏的嘲諷和排擠,真是何苦來。

  她對林飛白的觀感原本尋常,經過海上那一遭頗有些好感,然而在燕綏的府邸裡哪怕是最純潔的好感也不適宜發展,她便要繞過那院子,誰知院門忽然開了。

  林飛白站在門裡,手裡捧著一個盒子,道:「文姑娘,明日皇后壽辰,你回來得匆忙,想必沒來得及準備衣裳簪環。我這裡有件舊物,雖然不值什麼,倒也有些意義,你戴著,想必可以幫你省些事兒。」

  文臻:「……」

  今天是什麼適合送禮的好日子嗎?

  一個個都借著皇后壽辰來送東西,她差點以為是自己過生日了。

  她開口就想婉拒,林飛白卻將那東西往她面前一拋,文臻怕砸壞了,只得伸手接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林飛白一轉身,門砰地關上了。

  文臻:「……」

  見過強買強賣的,沒見過強送的。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收,便要將那盒子放在林飛白院子的台階上,卻不防頭頂上有人幽幽道:「文姑娘你還是收了吧。」

  文臻受到了驚嚇,抬頭一看,師蘭傑正站在牆頭,他個子本就高,這個角度看去簡直頂天立地,就差一個寶塔便可以COS托塔李天王了。

  她乾笑,「這個一看就是好東西,神將家傳的寶貝,我一個外人,不能隨便拿。」

  她著重「外人」兩字。師蘭傑嘆息一聲,幽幽道:「什麼神將家傳。老林家從出現開始到現在也就兩個姓林的,目前不過第二代,第三代還遙遙無期,並沒有什麼豪門底蘊,兩個只吃俸祿不吃空額的窮將軍,也談不上什麼出手豪闊,文姑娘你多慮了。」

  文臻呃地一聲,心想這個出手豪闊,是諷刺唐羨之呢還是諷刺燕綏?

  還有這個第三代遙遙無期,說的時候為啥總瞟著她?

  「這裡頭,是個小東西,一個指環,彈開了是一柄匕首。名叫卷草。昔年神將曾經戴著這個東西,在身受重傷之後,殺掉了朝廷派來平叛相王的易將軍。」師蘭傑道,「這東西有點女氣,不適合林家,林家也沒有別的會武功的女眷可以用上,放那也是可惜了,送給用得著的人才是正道。」

  看著文臻有點為難的表情,他又補了一句,「神將早就命侯爺把這指環送出去,侯爺若是遲遲不能送出,怕是又要挨神將的板子。怪他行事木訥,送禮都不會送。文姑娘你便當幫一把侯爺了。」

  文臻怔了怔,道:「神將當真是家教嚴厲,既如此,我便卻之不恭了。」

  她將那形制古雅的盒子收起,心想戒指在這個時代並沒有特殊意義,倒不至於招致誰多想。

  她可以說是聽著林擎的傳奇在東堂混到現在,對這位傳說中的神將頗有些崇敬,他用過的,同樣帶著傳奇的戒指劍,她是真的很感興趣。

  林飛白也很會送禮啊。她對自己的貪心慚愧了一秒鐘。

  師蘭傑跳下牆頭,神情有微微的喜悅,道:「這指環劍還有幾種用途,文姑娘您聽我和你說……」

  半晌,文臻抱著盒子走了。二號院緊閉的門也吱呀一聲打開了,林飛白立在門扉內,半明半暗的光影裡,不辨神情,彷彿一直站在門後。

  師蘭傑露出幸不辱命的表情,又試探地道:「侯爺,我要不要修書一封給神將,和他說這卷草送出去了……」

  林飛白豎起手掌,打斷了他的話。

  「不必了。」半晌他沉沉地道,「你不要多想,這就是一次最簡單不過的送禮,就當感謝她對我的救命之恩。」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林家,坐擁大軍,身繫東堂,滿朝窺視,群敵環伺。做不得安穩守田翁,倒有很大可能沙場裹屍還,我們沒有資格拖累其餘無辜的人。」

  月色下林飛白唇與肌膚都冷冷霜白,整個人像一柄已經開刃見血卻不染血的劍,下承黃土,上接青天。

  「可是……」

  林飛白轉身就走,門板砰一聲再次闔上。

  師蘭傑看著幾乎撞上鼻子的門板,露出一絲苦笑,喃喃道:「可是這是林家未來女主人的信物啊,可是神將盼你將這卷草送出去盼了那許多年啊……」

  ……

  文臻回到一號院,就看見那個放衣服的大盒子已經放在了桌上,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打開一看,果然沒有那個最小的盒子,還以為某人終於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因此也便將衣服放好,準備明日穿。

  又將那卷草戒指從盒子裡拿出來看。這東西乍看平平無奇,也就是一圈指環,先寬後窄,可以調節大小。呈古銅色,微微閃耀著細碎的金光,紋路非常的古雅,但很多地方已經磨平,不大能辨認出是什麼圖案。

  她試驗了幾種用法,便將這指環收起,準備去洗澡。

  每日她回來後,就會有人將熱水送來,她進入已經熱氣騰騰的澡間,正準備脫衣服,忽然看見一旁的檯子上多了一個盒子。

  一看便知道是裝著那玩意的。

  文臻怒從心底起,抓起那個盒子便扔了出去。

  等她洗完澡,出了澡房,準備去睡覺,發現床邊又多了一個盒子。

  她順手把盒子空投到露台底下的裝垃圾的筐子裡。

  她去卸了釵環,回到床邊,剛要睡下,忽然坐起。

  枕頭高了一截,翻出來一個盒子,這回盒子換了,但裡頭的東西一定沒換。

  文臻簡直要被氣笑了。

  某人真是越來越無賴了。

  幾次三番,怒氣值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打開盒子,仔細把玩了一陣,不得不承認,某人的手藝那是槓槓的。

  想想他親手裁剪這樣的東西……不知怎的覺得有點萌萌的。

  雖然對他侵犯隱私有點惱怒,但想來殿下那樣的人,有種霸氣的坦蕩,定然是不這麼覺得的。

  換個角度想,這也算體貼細致了吧,燕綏有時候確實細致得驚人,比如當初發現燕絕欺負她的事。

  她確實就帶來兩件內衣,原以為出去後便可以買,誰知來了這裡。那內衣又在一開始惹出風波,她怕惹出麻煩,後來也便沒怎麼穿,誰知道他竟然連這個也要管一管!

  看看,笑笑,搖搖頭,這回不扔了,將東西收起,翻個身,也便睡著了。

  月光寧靜,撫過她眉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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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8 22:57:3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友力max

  第二日文臻一大早起身,穿衣打扮,準備去給皇后賀壽。

  以她的身份,應該是先去朝中,皇后今日可上朝接受眾臣參拜。然後皇后回後宮,至於那時候文臻還要不要去,就要看皇后的心情了。

  給皇后的禮物已經一大早由中文送了來,是個十分精緻也沉重的木盒子,文臻悄悄打開看了一下,果然是一件珍珠寶衫。圍肩半袖款式,也就是個珍珠披肩,燕綏似乎並不小氣,給皇后用的是七彩珠,顆顆碩大渾圓,一眼看上去確實是少見的珍品,想必是搜刮來的定瑤的戰利品,但文臻卻看出這些珍珠比自己那套衣裙上的珍珠,珠光品質還低了一個檔次,但是因為碩大渾圓,很是先聲奪人,乍一看便尊貴許多。不由想燕綏如今真是收斂了許多,至少在考慮她的事情上,越發細心謹慎。

  但她是個更謹慎的人,燕綏送的衣裳首飾雖然低調,但滿朝貴人,有心人還是能看出端倪,因此也就沒打算帶這衣裙去,只把自己的官服穿了,便去門外上車。

  她已經和燕綏說好了,不和他一起走。車子就停在門外,燕綏的大頭領中文現在已經成了她的馬車夫,文臻卻沒讓他趕車,和他說了幾句,讓他去辦件事,另外派了西班牙語來趕車。

  文臻還沒靠近車,車裡已經鑽出一個人來,脆生生喊一聲:「小姐!」

  文臻怔了一怔,隨即認出這竟然是在漳縣幫過她的那個少女,繡娘中少有的善良且有膽氣的女子。也在當日救下的那批繡娘裡。

  中文在旁邊道:「文姑娘,我們殿下說了,宜王府沒有侍女,但你進出宮廷各種場合不能沒有跟著伺候的人。正好這位桑娘不想再做繡娘,以後便讓她來伺候你罷。」

  文臻最初從聞家出來,是沒有侍女的,畢竟聞真真本就沒有自小跟隨長大的侍女,到了宮裡點金抹銀這種伺候她的小宮女搞出那麼大事兒來,她也便不想用侍女了,燕綏這裡又是個和尚廟,她也不是個嬌氣人兒,只是偶爾進出,確實有些不大方便。

  這少女桑娘她印象挺好,便扶著桑娘的手上了車,問了幾句,確定她確實是真心願意做自己的侍女,便說桑娘這名字不大好聽,改做採桑算了。

  採桑自然歡歡喜喜應了,她出身貧苦,自小和繡莊簽了死契,等於一輩子賣給繡莊,本以為這輩子要勞作到死,沒想到還有走出漳縣的機會。她知道了文臻的身份後,對文臻佩服得很,因此燕綏著人一問,她便立即應了。

  文臻見她雖然做侍女還不熟練,但手腳麻利,態度討喜,也心情頗好,見採桑挽著一個頗沉的大包袱,好奇地問是什麼。採桑便道:「小姐,這是給您備換的衣服啊。」

  文臻汗了一下,沒想到她自己不肯帶,燕綏還是讓這姑娘給帶著了,想讓她不必帶著太沉了,採桑卻不肯,道:「聽說官宦人家小姐,出門都備一兩套衣服的,小姐只帶一套已經是委屈了,這萬一有人拿您衣服說事呢?」

  文臻笑一下,心想這位沒看過宅鬥小說,怎麼也這麼無師自通,也不和她多說,此時已經快要到宮門前了,她例行要去前廷,正要讓採桑在宮門外等候,已經有皇后宮裡的宮女來行禮,道等會請她去皇后宮裡吃一碗長壽麵。這是向來給內外命婦的恩典,招呼到文臻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文臻便命採桑先跟著皇后宮女去鳳坤宮。

  文臻到景仁宮,按資排輩,進入文官隊伍,她和諸臣子大多只是臉熟,逢人便笑罷了,在場的都是高官,自然也都予以回應,只是那或友善或淡漠的面孔下,到底藏著什麼心思,就很難看得出來了。

  照文臻想來,應該不是太愉快。

  哪怕皇帝開明,允許女性入朝為官,但終究這是一個被歧視的弱勢群體,她又是以廚子身份出道的,更容易被人輕視,所以當初皇帝表示她不用上朝,文臻也非常愉快地接收了,她可不想整天面對陰陽怪氣的擠兌和目光。

  哪怕她在福壽膏事件裡對很多人有恩惠呢,但人性如此,恩惠很容易被忘記的。

  皇子們在太子的帶領下站在最前頭,文臻只隨便看了一眼,就感覺到一道惡毒凶戾的目光,那是燕絕的。這位倒黴蛋兒上次之後休養了很久沒出來,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公開場合。

  等到裡頭太監甩鞭,宣諸臣進殿的時候,文臻就看出來了,雖然極力掩飾,但燕絕走路還是有點瘸了。

  這一點殘疾,等於直接斷了他的承嗣之路,自古無瘸腿的皇帝。

  其實瘸不瘸,燕絕都沒什麼機會登極九五,但當事人並不會這麼認為,他只會覺得自己的機會被人陷害剝奪了。

  他就排在燕綏後面,文臻看見他梗著脖子直直盯著燕綏後頸,隱隱有點擔心這傢伙會不會突然狂性大發,一把掏出刀來戳進去。

  倒是燕綏自己,似乎完全不在意,把後背對著恨自己的人,好像身後不是人,只不過是一隻阿德利企鵝。

  文臻看見林飛白也在,在武將第七,那人冷冷站在那裡,哪怕身處於自己的種群,也和其餘人格格不入模樣。

  文臻想這是故意的還是天生的呢?林家聲名太盛,軍權太強,偏偏人丁又單薄,林飛白如果表現得善於交際如魚得水,恐怕會死得很快。

  厲國公腆著肚子站在武將第二,看見她點點頭。

  文臻也回禮。覺得厲響的態度似乎又有些不一樣。之前一直覺得厲國公看似渾人實則精明,是不大願意摻和各種利益紛爭的。逢上機會賣個好,平日裡也不多兜搭,如今這樣主動招呼,有點難得。

  聽說厲國公生了八個兒子,整日裡府裡雞飛狗跳,對兄弟家的女兒厲笑十分寵愛和護短。

  九大世家經過皇帝這麼多年的滲透整合,除了已經滅了的封家,姚厲林單其實都漸漸依附於朝廷,頂多有些利益上的小九九,司空家態度曖昧,真正不能被招安必須魚死網破的只有那三巨頭。

  文臻發現九大世家之間其實很少聯姻,這有些不符常規,倒是前幾天在易人離那裡聽了一嘴,據說九大世家早先跟隨開國太祖奪天下的時候,有過誓言也有過詛咒,聯姻易遭不祥,所以很少進行這方面的勾連。只是現在許多年過去了,這一條已經很多人不在意了。

  文臻想可不是不祥?司空家想和唐家聯姻,結果呢?司空凡死了。

  聽說司空群已經上了摺子,求立庶長子司空昱為世子。陛下已經同意了。

  文臻一邊思考著一邊進殿,景仁宮帝后升座,皇后一身常服,微笑接受眾臣參拜獻禮。

  她雖然被禁足了一陣子,但皇帝從未露出要廢后的念頭,而且現在宮中德妃獨大,德妃偏又沒有娘家,行事又放肆,她膝下的三皇子也一般德行,眾臣一來更願意皇后連任,一來捧著皇后便是捧著太子便是壓宜王氣焰,因此態度上並無半點怠慢,反而愈發尊敬。

  這種尊敬體現在言辭、姿態,以及獻上的禮物上。

  太子獻上一尊五彩寶石牡丹,花大如盤,彩光輝煌,從各個角度昭告了皇后母儀天下的地位。

  大皇子需要戍邊,命副將代為獻上一對帝王綠翡翠如意。

  第三個便是燕綏,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集在他身上,太監捧上禮盤,燕綏伸手掏袖囊。

  今日眾人的禮物,大多都體積不小,用各色華麗盒子裝好。隨從不好進殿,都自己小心翼翼捧著提著,恭恭敬敬放到太監的禮盤裡,哪有這樣往袖子裡一塞的。

  連個盒子都沒有,顯然也不是什麼稀奇物事。

  眾人看燕綏的眼神雖然大多不善,但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刻多事,卻忽然有人冷哼一聲道:「看宜王殿下這獻禮的架勢,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驚世駭俗的珍品。要老臣說,殿下這禮,不獻也罷,少做些天怒人怨的事情,少給皇家惹些麻煩,也便是孝敬體貼娘娘了。」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嗡嗡議論聲的朝堂,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文臻有些意外地看著姚太尉,印象中這位朝廷重臣,為人有點板硬,但就事論事,並無太多私心,也正因為如此,姚太尉才能以世家出身登上三公之位。怎麼這幾日便和中了蠱似的,忽然便這麼針對燕綏了?

  皇后壽辰都不放棄彈劾,而且好像還找到了新的突破點,這是要把燕綏的罪再釘死一點,不讓他跌落王座不罷休啊。

  眾目凝視,燕綏就像沒感覺一樣,看都沒看姚太尉一眼,但伸入袖囊的手卻停住了,瞟一眼姚太尉,道:「想來姚太尉獻上的必是驚世駭俗的禮品。」

  「非也。」姚太尉搖頭,「皇后素來賢德尚樸,而為人臣子的忠藎之心,也不應以禮物的珍貴與否論定。便如老臣方才所說,能護我山河,能為民謀福,能為陛下盡赤誠之心,能為朝堂盡綿薄之力,這樣的臣,這樣的禮,才應是陛下和娘娘最喜歡的。」說著對皇后施禮,「不知娘娘以為然否?」

  皇后微笑道:「那是自然的。不過忠心之禮,珍寶之禮,都是諸卿心意,本宮都很喜歡。」

  姚太尉淡淡道:「娘娘說的是。」

  他話音剛落,立即一人聲音激動地接道:「是以,還是請宜王殿下將烏海草菅人命之事給陛下娘娘一個交代,將堯國和談失敗之事給陛下娘娘盡力補償,盡到自己的孝心,再說其他的罷!」

  眾人紛紛側頭去看那說話的傻大膽,用眼神給予鼓勵支持和敬佩之意,也有人面露憂色,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這兩人要在這樣的喜慶場合開炮。

  不過仔細想一下,皇后娘娘應該挺喜歡這樣的開炮,絕對不會介意自己的壽辰再次變成對宜王殿下的三堂會審。

  文臻眉毛一挑,怒色一現。

  這炮開了好幾天還沒完嗎?皇后生日都繼續加班嗎?就這麼要不死不休嗎?

  她身邊不遠處就是林飛白,她頭一側,悄悄問他:「這老傢伙是誰?」

  「太常寺卿,林俞。」

  文臻正想這位是誰,以前也沒啥存在感,太常寺,清貴文職,怎麼忽然就和燕綏槓上了。

  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來,這不是當初姚縣丞夫人林氏的父親嗎?姚縣丞是姚太尉頗為喜愛的侄子,據說姚太尉幾個兒子都好武,但並無建樹,姚太尉這個侄子從小一直養在他府裡,差不多也就當兒子看了。

  這麼說勉強也算一對親家。

  林氏在烏海上是死了的,文臻眉頭一皺,有點明白這兩人不顧場合發難的原因了。

  燕綏徹底停了掏禮物的動作,看了林俞一眼,道:「本王便要交代,也是和我父皇的事。何須你操心?」

  「天家無私事!」林俞硬邦邦地回,盯著燕綏的目光滿是悲憤,「何況我還是苦主!」

  殿上轟然一聲,眾人都驚疑不定地盯著林俞。

  皇帝皺了皺眉,看了看燕綏,忽然又看了看文臻。

  文臻垂著眼,沒有接他的目光。

  皇后仍舊菩薩一樣坐著,林俞這句話一說,眼看著眼圈就紅了,拚命忍住,猛地往前一撲,跪在丹墀之下,向帝后砰砰磕頭,「陛下恕罪,娘娘恕罪,臣本不該在這喜慶日子裡提起此事,只是實在是……實在是……臣昨夜才知道小女亡於烏海之上,臣一夜輾轉反側……今日臣有諫言……請陛下娘娘容臣一訴,臣願之後自領咆哮金殿不敬皇后之罪!」

  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之後,竟然是皇帝接了話,「那你便說罷。」

  林俞咬牙忍住哽咽,道:「當日烏海之上,唐家宴客,廣邀親朋及建州百姓觀禮。臣幼女林氏,嫁與姚太尉侄漳縣縣丞姚文邕,也在受邀之列……」便將當日的事說了個大概,末了道,「宜王殿下下令撞毀唐家船隻,導致小女和女婿落水,女婿先得救,上了唐家救援的船隻,小女卻在水中,遭海獸撕咬而亡。而當時殿下就在場,不僅沒有施救,當臣婿跪求殿下相救小女的時候,殿下竟然置之不理!」

  眾臣嘩然。

  文臻眉毛一挑。

  她覺得有點忍不住了。

  真特麼的顛倒黑白。

  「林大人。」

  甜美的女聲響在金殿之上,眾臣一時有些恍惚,心想哪裡來的女人,好像不是皇后啊。然後才反應過來,哦,現在多了一個女大臣了。

  眾人齊刷刷地看她,文臻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淡淡道:「不知道是何人給林大人說了這個版本的經過,但據我所知,事實不是這樣的。」

  「不是怎樣是怎樣?」林俞咬牙盯著她,「你要說小女的死是自己落水,是咎由自取,和殿下完全無關,是嗎?」

  最後一句從齒縫裡迸出,悲憤至極的文人也能生出殺氣,群臣看看他,又看看文臻,最後有志一同地,看看燕綏。

  和所有人面色復雜不一樣的是,燕綏本來一直無可不可地聽著,淡漠的表情在文臻忽然開口後,便有了細微的變化,那變化不熟悉他的人也不大看得出來,但沒來由地也會覺得,殿下忽然看起來,眉目更暢朗,目光更湛湛,本就昳麗的容貌,越發光彩照人。

  似乎心情很好,非常好。

  文臻沒有看燕綏,只盯著林俞,在他目光逼視下,沉吟了一下,平靜地答:「要這麼說,也可以。」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臣嘩啦一下把之前集中在燕綏身上的目光,都不可思議地統統砸給了她。

  文大人素來溫柔甜美,與人為善,怎麼今天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

  林俞怒極反笑,渾然忘記這裡是朝堂,嘶聲道:「你是不是還要說,唐家那船是自己斷的,也不是殿下下令撞的?!」

  文臻默了一下,其實這話也沒完全說錯,唐羨之那個船中船設計,很可能就算沒有被撞的意外,也會自行分解,到時候倒黴的就是另一批人,否則也沒必要用上這種設計了。

  但是沒有發生的事情便不必說,何況涉及唐羨之。

  「那倒不是,撞船的事確實有,也確實是殿下下令,只是……」

  林俞打斷了她的話,忽然冷笑道,「文大人,我念著你自做女官以來,頗做了些好事,特意給你留了一些面子。沒想到你如此不知收斂,被輕輕放過還不思悔改,還想袒護有罪之人。當真是利慾熏心,婦德不修!」

  林飛白一直皺眉聽著,聽見這句頓時忍耐不住上前一步,被文臻一把拉住。

  燕綏轉頭,看了林俞一眼。

  林俞下意識一抖,隨即便挺直腰桿怒視燕綏。

  接話的又是燕絕,這傢伙經過燕綏一通折騰,大抵是破罐破摔了,膽子比以往肥了許多,站在燕綏身邊,端著下巴似笑非笑道:「林大人,聽你口氣,似乎烏海見死不救這事,文大人也有份啊。」

  林俞施禮道:「是,其實臣婿也曾向文大人求救,當時文大人就在唐家的備用船上,只是文大人並沒有理會。」他冷冷看著文臻,「聽說當日烏海海上,無數人落海,於風雨冷海中哭喊掙扎,文大人卻被保護得很好,護衛群擁,厚衣大氅,一滴水都沒沾著,想來對於他人的生死號啕,自然也難有體會了。」

  姚太尉立即道:「陛下,此事乃吾侄姚文邕親歷,宜王殿下前幾日沒少受這烏海之事彈劾,至今也沒給一句解釋,想必是覺得千里迢迢,並無苦主。請陛下容姚文邕上殿對質。」

  皇帝又看了燕綏一眼,半晌淡淡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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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8 22:58:0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七章 萬事都有媳婦頂

  太監的傳報聲穿過大殿直抵殿下,早就在那等候的姚文邕被那尖細的聲音刺得膝蓋軟了軟。

  仰頭看百級漢白玉階梯一路直上如入雲端,金殿於青天直上巍峨煌煌。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神聖之地,無數次夢中以足丈量景仁宮水色的金磚,到如今終於有機會見那皇家天顏,他心底卻湧上一陣又一陣顫慄。

  事情怎麼到了這個地步,他依舊還在恍惚中。

  當日烏海之上,殿下叫他滾,讓他自己去救妻子,他不敢,眼看著妻子沒入那一片深紅的海域,之後渾渾噩噩,在風雨中被接上朝廷的船,回了漳縣,本想就此把這事情矇混過去,誰知道烏海之事引起朝中軒然大波,老丈人知道他也攜帶妻子去了,再三去信詢問安危。他無奈之下,只得和自己叔叔說了,當然不敢說當時發生的事情,只說燕綏不肯救導致林氏死亡。叔叔勃然大怒,正好他漳縣任職期限已滿,叔叔便命他回京述職,順便活動一下新職司,他也便上京了。

  上京之後才知道叔叔有意彈劾燕綏,並要他做個證,好借此在諸位大佬面前博一個好印象,謀個合適的職位。

  姚文邕哪敢對上燕綏,吭吭哧哧不肯,眼看已經引起叔叔不滿,而且老丈人得知他上京,前來詢問,他才不得不把林氏已死的事情說出來,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只能把責任都推給燕綏文臻。

  林俞就是個讀書人,家中只這一幼女,聽聞噩耗晴天霹靂,當即拉著他要上殿叩閽告宜王,姚文邕到了此時也已經沒了退路,今日便只得站在了這裡。

  此刻聽見傳召聲如傳自天上,仰望高處日光刺眼,心中凜然的時候也不禁下定了決心——既然已經逼到死角,也只能拚死一搏。

  反正當日之事也沒有人證,也沒有人知道林氏到底為何而死。

  他進了殿,也不敢多看,順著姚太尉的指示,俯伏在階下,將當日之事又說了一遍。當然,這個版本裡,自然他和妻子只是無辜的客人。這人是姚家難得的讀書種子,口才很是不錯,將當時船被撞斷時候的天崩地裂,眾生哀嚎,海上歷險,暗鯊出沒,渲染得驚險曲折,令人屏息,便是連文臻聽了,都覺得僅僅就他的描述來看,此舉實在是倒行逆施,反社會反人類的典型行為。

  姚文邕之前已經推演了很多遍,自覺這說辭沒問題,說完了心也定了,忍淚磕頭,不發一言。

  他如果哭著喊著要求皇帝皇后申冤,一來場合不對容易被人攻擊;二來此刻的隱忍反而更能打動人。因此很多臣子都露出了同情之色,但一時還沒人敢開口。

  燕絕忽然嘿嘿一笑,道:「三哥,這事兒做得不怎麼地道啊。還有,文大人,你在這事情裡諸般表現,也愧為人臣啊!」

  這話一出,便有人接話道:「確實。文大人,此事你當有個交代才是。」

  頓時還有一批臣子附和——除了有明顯立場的,彈劾燕綏的主力軍以御史居多,畢竟這是御史的職責,且御史風聞奏事,彈劾無罪,是相對最不畏懼燕綏的人群。

  御史們知道燕綏難啃,相反文臻倒是個很好的突破口,之前就聽聞這位文大人和宜王殿下頗有些不清楚,如今正好問個明白。否則一個廚子出身,又是女子的人,雖說對朝廷有微功,但這樣短期內一升再升,都升做一司主官了,實在也有些不像話。

  御史好名,並不在意誰受寵愛誰強權,越是這種角色,啃下來越流芳百世,因此都飛快地蹦了出來,也忘記了這是皇后壽辰,笏板一伸,噴人的話兒便滾滾而出。

  「聽說建州百姓是被文大人邀請上船的,文大人對此有何解釋?」

  「撞船當日,百姓流離於海上,文大人當時在做什麼?」

  「文大人和姚大人一殿為臣,和林氏同為女子,不曾想竟然如此狠心,任林氏歿於海中。如此心性,怎可供職朝堂?」

  「是極。裹挾百姓於前,不思拯救於後。如此罪責,理應追究!」

  景仁宮又吵成了菜市場,到處充斥著鄙棄的言語和憤怒的眼光,林飛白好幾次要走出來,都被文臻拉住,直到他們自嗨的話題進入了商討如何對她處置的程序,她才上前了一步。

  這一步,便讓所有人自動歇了口。

  一直沒有說話的單司空和李相,對視了一眼,眼底微微讚賞。

  不管事情真相怎樣,最起碼這小女子的養氣功夫一流。這是她第一次上朝,換成尋常人,比如那個已經做了很多年官的姚文邕,在這樣的場合都戰戰慄慄,更不要說第一次上朝就要面對群臣攻訐,狂風驟雨。

  換成別的新人,要麼兩股戰戰,要麼沉不住氣早早辯白,那就會迷失在御史的伶牙俐齒風暴中,到最後免不了被人牽鼻子走。

  等到所有人說個盡興,再從容出面,確實是能瞬間主控場面,但,在這種情境下,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李相悄悄對單一令道:「殿下以福壽膏換司空扶持這丫頭,司空當日還不樂意,如今瞧著可值得一扶?」

  單一令捋鬚一哂,「是非且不提,但這份心性,殿下倒也沒虧了我。不過……」他悠悠道,「且看今日,她要如何脫了這是非罷。」

  ……

  文臻上前一步,直到確定吸引了眾人目光,大家都收聲了,才笑道:「今日這一場面,何其熟悉。彷彿前些日子為人慶生,也發生過一次。」

  眾人都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宴請並為步湛慶生那一次,當時遭遇陷害,被千夫所指。

  眾人面面相覷,都明白這句話的雙關意思了,這不是暗示並警告今日之事很可能和那日國宴情形相似,小心翻轉打臉嗎。

  燕絕的臉色更難看了,道:「你是在暗示有人陷害你嗎?烏海之上落海的數百百姓都是在陷害你和三哥是嗎?」

  「殿下啊,」文臻笑眯眯地看著他,「您的思路真是廣闊。怎麼會有人陷害我呢?就好像當日國宴之前有人先給步世子灌飽腹茶一樣,那怎麼能叫陷害呢?那不過叫更進一步考驗啊。」

  燕絕好像被針刺了一下,瞬間收聲,叉著腿不說話了。

  眾臣:「……」

  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文臻後半句話,已經笑吟吟又接了下去,「……所以今天的也不叫陷害,叫栽贓撒賴。」

  「……」

  林俞看樣子要跳起來了,被姚太尉一把架住,其餘眾臣臉上神色五顏六色,忽然都覺得,傳說裡這位和宜王殿下關係不一般,現在看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起來溫溫柔柔嬌嬌小小的小女子,說起話來棉花裡滿滿的毒針。

  燕綏今日依舊是不說話,但今日的不說話又和以前的不說話不一樣。像個老農一樣穩穩站在那裡,腿微微叉開,雙手攏進袖子裡,眯著眼睛,渾身都散發著吃軟飯漢子一般的滿足愉悅懶散氣息。

  萬事都有媳婦頂。

  管他朝堂攻訐急。

  真好。

  半晌,皇帝才終於開口,「文臻。好生說話。有什麼冤屈便說明,不必如此拿人戲耍。」

  「是。臣不敢輕浮,實在是氣不過某些人信口雌黃顛倒黑白。」文臻向上一禮,道,「罪名既有二,臣便一一辨明。先說烏海撞船以致百姓傷亡一事。」她從袖中抽出一道奏章,一旁的太監便上來拿。

  「陛下,這是建州刺史周謙的密奏,委託臣遞交御前。其實也不能算是密奏,畢竟同樣的內容,周刺史也寫了一份,應該已經經由驛站抵達天京,只是不知道為何,那份奏章,似乎並沒有被應該看見的人看見。」

  一旁,李相怔了怔,偏頭吩咐了身邊一個文官,是中書省的秘書,那人匆匆去了。

  過了一會回來,搖了搖頭,李相臉色便不太好看了。

  很明顯,周謙專門寫給朝廷匯報此事的奏章,並沒有進入中書省。在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失蹤了。

  文臻譏誚地笑一下,道:「臣對此也做了準備,因此請周刺史寫了兩份,請陛下娘娘和各位大人閱覽。」

  她早就知道這朝中有暗流,對燕綏有利的可能會被卡,所以做了兩手準備。之前提醒燕綏不要急著舉薦周謙,也是因為她擔心回京後燕綏可能遭到彈劾,建州刺史是此事的重要證人,如果燕綏已經舉薦了周謙,就會被默認為燕綏門下,那這個證人的證詞可信度就會大幅降低了。

  皇后向來是謹守本分不涉朝政的,聞言只笑著點點頭,不對那信張望,太子望著那信,臉上的微笑略略淡了些。

  皇帝簡單看完,便命下去傳閱,眾人從單一令往下,依次傳看,除了幾個城府特深的老臣之外,大多人神色詫異,傳到姚太尉的時候,他皺眉草草掃了一眼,冷笑一聲,傳到林俞時,他跪在地下,梗著脖子不看。

  鼎國公厲響在什麼時候都要發表評論的,看完便大聲笑道:「原來也沒什麼百姓傷亡啊。說得這疾風驟雨的,嚇死老厲。」

  文臻道:「當日烏海之上,因為唐家船隻設計古怪,殿下懷疑船中有船,為免令人員遭受太大傷亡,便在推測了船中船所在位置之後,命人搶奪唐船船舵,由季家以甲船船尖對船中船機關所在處進行撞擊,以瓦解唐船上可能對百姓不利的武器。而當時百姓都聚集在船頭船尾,遠離受撞擊的中心位置。所以陛下,娘娘,諸位大人,想來也看見周刺史統計的傷亡數字了。百姓幾乎並無死亡。」

  眾臣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角度的解釋,紛紛交頭接耳,大部分人都覺得,如果真是這種原因撞船,倒也可以理解,畢竟唐家本就是大家內心深處的假想敵。

  關於唐家成親還讓百姓參與盛典之事,大家本就覺得不合常理,他們沒想到裡頭文臻出的么蛾子,只覺得這是唐家想要裹挾百姓做人質。

  船中船這麼驚悚的設計更證明了唐家用心不純,作為皇朝殿下,燕綏出手針對船中船再合理不過。

  文臻因為唐羨之的關係,也因為百姓其實是她自己帶上船的,其實並不想引導群臣這樣想,她心中感覺矛盾復雜,不願燕綏遭受攻訐,燕綏畢竟因為她下令救援百姓了,也不想唐羨之因此被人踐踏,如果不是她要求,唐羨之的原計劃裡絕對也沒有百姓上船這一條。

  她只能順著事態的發展向前走,只能先顧著眼前人。

  不能不顧啊,每次看見他,人群當中寂寥孤絕,人群中央萬眾攻訐,便忍不住,忍不得。

  這本有她的錯啊。

  姚太尉冷聲道:「以船撞船,那樣的撞擊,震動落水難免,更兼海水寒冷,事後傷寒生病的數據,想必周刺史急於回報朝廷,也沒來得及統計?不過我這裡,倒有一副在場人士的親眼所見所繪之圖,再現當時場景,比這所謂紙上數字都鮮明許多,可供陛下娘娘和諸位大人閱覽。」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幅圖,果然畫的是當時場景,黑色的海浪傾斜成波谷,捲著無數的碎板亂桅,隱約還有海獸露出一點青色的頭或者背脊,在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之間,浮沉著各色頭顱,男男女女,在黑天之下張大嘴呼喊嚎叫,眼底的驚恐之色,彷彿便要透紙而出。

  這畫畫技並不十分出色,但佈局手法人物描摹非常高妙,人們見著這畫,便彷彿也置身於冰涼徹骨的黑夜海水之中,眼前是突然傾覆斷裂的船,身周遊蕩著時刻等待撕咬人血肉的殘忍海獸,恐懼也如這獸一般將人吞噬。

  這情緒如此鮮明,那瞬間景象捕捉如此準確,說不是當事人親身經歷也沒人信。

  文臻皺眉看那畫,總覺得說不出的熟悉,不是畫面,而是那種感覺。

  燕綏忽然輕輕笑了一下,道:「臨摹得不錯。」

  「是臨摹。」姚太尉直言不諱,「原作不知何人,流傳出來後被人臨摹。但是是臨摹之作又如何?這樣的畫面不可能是憑空想像出來的。」

  眾人也都讚同,文臻經此提醒,卻忽然明白了。

  然後她便笑了。

  姚太尉看她那笑覺得越發刺眼,「僅觀此圖,便可以看出當時情形,絕非周刺史和文大人描述得那樣有驚無險。眾人都在為此圖感嘆著急,文大人為何還在發笑?敢情百姓安危,於你不值一提?」

  他問得凶厲,文臻卻依舊從容,一搖頭道:「太尉言重。下官只是笑這人技藝拙劣。」

  「拙劣在何處?」姚太尉咄咄逼人,「還是你敢說這畫畫得不對?」

  「下官當時在場,必須承認這畫畫的正是當時場景。」

  「那你還……」

  「下官只是遺憾當時有很多更好的場景,為何卻沒有流傳出來。」

  「什麼場景?」厲響很有興趣地問。

  「比如唐家樓船救援場面,比如在場的林侯和司空家世子救人的場面,比如殿下以自身異能催生船上菜地蔬菜托舉百姓場面,比如……」文臻看了一眼寶座之上,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殿下下令天京水師劉將軍和季家鐵甲船全力救援百姓場面。」

  她最後一句話一出,燕綏目光就一閃。

  寶座之上,皇帝垂下眼眸看了他一眼。

  文臻看見這眉目官司,心中嘆息一聲。

  這事兒燕綏不辯白,是因為有很多事沒法辯白,當時烏海之上,大家都在救援,真正不打算管百姓只想趁機把門閥子弟都解決的,其實是皇帝親自派遣的朝廷水師。

  但朝廷的打算,和門閥的紛爭,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拿到朝堂上來說的。百官只知道水師是當時救援百姓的主力,卻不知道這是因為燕綏下的命令。

  燕綏要怎麼解釋?說其實皇帝知道他的計劃,說其實是朝廷不想救他才是那個不顧一切下令的人嗎?

  燕綏那麼驕傲的人,就算沒那份父子情誼,也不見得肯這麼說。

  文臻明白他們父子有默契,明白燕綏不在乎這些,明白哪怕群臣攻訐,皇帝讓兒子頂了鍋,心中有愧以後只會對燕綏更好,但她也覺得,忍不住。

  真的忍不住。

  燕綏長得看起來那麼像背鍋俠嗎?

  背慣了就該總背嗎?

  一層層鍋摞著都快看起來像個萬年龜了!

  是,他是皇子,身份尊貴,只要做個純臣,只忠於他父皇,就算一時受點委屈,陛下心裡有數,總不會真令他吃虧的。

  可是陛下百年之後呢?

  又沒打算傳位給他,真打算傳位給他就不會這樣總由他背鍋,縱著他性子做孤家寡人。

  那百年之後無論哪一個兄弟繼承大位,能容得下他嗎?

  群臣會有人幫他說話嗎?

  她這種,做個純臣孤臣也罷了,大不了官不做頭一縮,深山裡頭烤熊掌。

  燕綏要怎麼轉身?深植體內的血脈要怎麼割捨?

  她垂著頭,不看皇帝,看也看不出皇帝此刻是怎麼想的,也許從此對她失望……那也沒什麼,她又不欠這個朝廷的,回頭哪裡一躲,再不然偷渡出國也行。

  下一刻,她聽見皇帝道:「是,這點朕可以證明。燕綏出京之前,得過朕便宜行事的旨意,也曾下令水師救人。」

  他笑了笑,道:「之前朕沒說,是因為你們都覺得朕偏袒燕綏,說了反而惹得你們彈劾更凶,朕也怕你們吵吵啊。」說著微帶歉意對文臻一笑。

  眾臣便也笑,紛紛道陛下言重。文臻躬身一禮,心情更加復雜了。

  皇帝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每次在她有所失望有所試探的時候,他總能給她一些意外的反應,讓她的心情搖擺不定。

  她定了定神,道:「太尉費心搜羅來的這一幅畫是很好的。但當時那一刻的場景,如何又能證明百姓就沒有人援救了?」

  頓了頓她又道:「太尉因為一幅畫一人言而判定他人有罪。那我就拿出更多畫,更多人言,來證明一下,真正有罪的人是誰吧!」

  她轉身向皇帝拜伏:「請陛下允許臣傳證人上殿對質。」

  皇帝頷首。文臻一笑,道:「請傳商醉蟬。」

  這名字一出,殿上頓時一陣嗡嗡嗡,好多人驚喜地回頭去看。

  商醉蟬在東堂的名氣,是根深蒂固歷久不衰的,就算海上比試自己跌落神壇,以古代信息傳播的速度,也沒那麼快有反應,狂熱的迷少了,但知名度是不會減少的。

  他迎著眾人的目光進殿,有點緊張,但也算從容,行禮如儀。並得到了皇帝的禮遇,讓免禮賜座。

  眾人的眼神有點火辣,商醉蟬有點不自在地坐下。文臻便笑道:「商大家,咱們便直入正題吧。我想問您一句,這畫是不是臨摹您的作品?」

  商醉蟬看一眼,便點頭。

  他和文臻海上比試這事,消息靈通的臣子們都有所耳聞,在他們看來,他和文臻是對頭,而且商醉蟬名聲太盛,眾人自然也不會疑他和文臻這個後輩兼對手串通,因此都十分信任地注視著他。

  「您這畫技真是非凡。但我覺得,您應該不止畫了那一幅,當日海上值得銘記的時刻,實在是太多了啊。」

  「此言甚是。所以草民確實畫了不止一幅,草民本就有遇事以畫筆記錄的習慣,今日便都帶來了,也好教陛下娘娘和各位大人,周全地看看那日情景。瞧瞧這一方有難八方來援,將士勠力同心的場景。」

  商醉蟬從懷中取出幾個不大的卷軸,一一展開給眾人看。

  便如文臻所說,這些畫忠實地記錄了當時的場景,有鐵甲船正中唐船中心位置的撞擊畫面,有唐船機關被啟動巨箭飛射的場面,有巨大的黃瓜豆莢載人的畫面,還有一幅群像——林飛白司空昱穿梭海上,文臻立在風雨中指揮救人,燕綏高居桅桿之上,季家船和水師船隻放下搭板,百姓被轉移到船上的畫面。

  還有一副是司空昱神出鬼沒追殺唐慕之的畫面,商醉蟬技巧高超,用很多個殘影來描繪當時司空昱的詭異身影和情形的凶險,那畫鮮活得讓人看一眼便覺得緊張得難以透氣。

  為了方便攜帶,那畫都經過折疊,打開來後不小,商醉蟬是站在文臻身邊展示,忽然將一個還沒打開的小方塊悄悄往文臻手邊推了推。

  文臻看那畫好像比平常的畫小一些,詫異地打開一看。

  「……」

  那上面,畫著風雨大海,海面上文臻騎著一條鯊魚,頭髮被風直直揚在身後,手緊緊抓住鯊魚背上一把刀,刀上繫著兩條繩子,繩子盡頭,燕綏和唐羨之,正被拽成海裡的旗。

  如果不是在這舉證對質的緊張時刻,文臻就能把早飯給噴出來。

  這特麼的,畫得太真了!以至於她一看見,就回到了那日海上騎鯊狂飆的那一刻,身下滑溜溜,頭頂嗚呼呼,五感中只剩下了鼻端一片腥鹹氣息,鯊魚速度快到她眼睛都睜不開,只記得用盡全身力氣夾住魚身,而頭髮被海風冷雨扯得潮濕冰冷,像一匹黏膩的旗。

  第二感覺就是當時那麼嚴肅緊張的時刻,為什麼畫面看起來這麼搞?

  還有燕綏唐羨之當時那個樣子是認真的嗎?像兩隻被拖拽的海豹……瞧著真令人心神舒爽。

  文臻反應很快,第一時間就把這畫重新折好。

  商醉蟬對她眨眨眼,「我聽君姑娘描述的,覺得有趣,便畫下來了,怎麼樣,喜歡嗎?一萬兩銀子來換。」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文臻順手把畫塞進了她自己袖子裡,一邊詫然道:「畫?什麼畫?」

  商醉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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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8 22:58:2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夫妻檔所向披靡

  商醉蟬:「……」

  你還要不要臉了!

  果然能幹出騎鯊這種事的女人,就不能是正常人!

  但他此時也無法伸手去奪——雖然大家都在傳閱畫,畫又多,一時倒也沒人注意這裡文臻很快的動作,但是一旦搶起來了,那就太顯眼了。

  好在女魔頭還有點良心,悄悄道:「以後江湖撈隨便你吃,永遠免單。」

  商醉蟬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彈了彈最後一幅畫,文臻打開一看,便笑了。

  此時畫已經大多傳看過一輪,文臻便問:「陛下,娘娘,諸位大人,覺得這些畫怎樣?」

  皇帝「唔」了一聲,道:「不似有假,諸卿以為呢?」

  單一令道:「這群像圖,栩栩如生,筆觸細膩,連旁邊兵丁臉容都描摹清晰,若說是憑空捏造,委實有些勉強。」

  大司空為重臣第一,年高德劭,素來很少表態,但他表態,再加上皇帝的態度,眾人也都心中認可,因此都紛紛頷首。先前叫得最凶的御史聲音也弱了許多,但猶自不服地道:「便不得已撞船,及時援救沒有導致百姓死亡,但受傷總有吧?而且姚夫人的死,總是千真萬確吧?」

  他這麼一說,一直梗脖子跪一邊不看畫也不理會任何人的林俞猛地直起腰,大聲道:「陛下。人命何其重也!只死一人就不算有罪了嗎!」

  「有罪。」接話的卻是文臻。

  林俞詫異又警惕地盯著她。方才那一場,他已經領教了這位以廚子之身步步高陞的女子的厲害之處,她不疾不徐,娓娓婉婉,行事也並不凶狠尖銳,但不知不覺間便掌握了整個朝堂的節奏,所有人都順著她的思路,將那亂成一團的結,慢慢打開了。

  他害怕這張嘴再微笑著冒出一個讓人想不到的結論來。

  這女子給人一種彷彿抬手便可翻覆風雨的感覺。

  然而老天似乎並不明白他的警惕和畏懼。

  「烏海之事確實有傷損。殿下一直在關注此事。已經傳令周刺史收集當日出海百姓名單,密切追蹤他們事後反應。並已經撥了宜王府今年的田莊收入送去了建州,作為對這些百姓的後續照拂費用,殿下有令,務必保證這些人身體沒有後患,如有人因此喪失生存勞作能力,則另撥銀兩撫養其與家中老小。絕不讓一人因為此事有所傷損流離。另外,臣於此事也有不小責任,當初是臣先邀請建州百姓上船共享喜宴,以至於百姓蒙難受驚。臣雖力量微薄,也應有所承擔,臣已經和周刺史談好,除捐出一年俸祿補償受傷受驚百姓外,稍後會在漳縣開江湖撈分店,經營所得將會全部捐給漳縣建造學堂書館所用。」文臻先說後續處理的事情。眾人紛紛點頭,都覺殿下這回總算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也有了點人性,這樣的處理,實在不能說不妥當了。

  燕綏看文臻一眼,似笑非笑。

  他倒不知道自己何時會這麼瑣碎了。

  這黑心蛋糕,又誆人了。

  事情應該有做,但應是剛剛安排下去吧?

  文臻接收到他的目光,彼此都是精明人,自然也明白燕綏意思,不過坦然一笑。

  是啊,這些撫恤手段,今天早上她出門前才剛剛吩咐中文去辦呢。

  但那有啥關係,在場這許多人,真有誰會去查這撫恤下發的時間嗎?

  燕絕忽然道:「你說了這許多,聽起來冠冕堂皇,但姚夫人的事情呢?見死不救的事情就想糊弄過去?還是就是林大人說的,死一人就不算什麼事兒了?那我讓你死一死好不好?」

  他話還沒說完,燕綏一腳踩在他靴子上,淡淡道:「老五,被文大人拆穿小九九就該老實些,這朝堂上滿嘴威脅你這是把父皇當成什麼了?」

  一邊說一邊還碾了碾,正是燕絕腳上曾經受傷那處。

  文臻為燕絕腳上那個命運多舛的洞嘆息。

  燕絕的臉都扭曲了,張嘴要大叫,被燕綏順手一個點心塞在嘴裡,道:「朝堂之上,不可喧嘩。」

  那點心是個糯米糕團,黏性很大,燕絕嚥不下又吐不出,臉色瞬間青紫。

  滿堂朝臣眼睜睜看著宜王殿下又欺負弟弟,但完全找不到理由解救。

  皇帝捂了捂額頭,大概又頭痛了,半晌才有氣無力地道:「還不下殿,去尋人幫你摳出來。」

  燕絕一瘸一拐地走了,一邊走一邊拚命順著脖子,也顧不上威脅誰了。

  在他三哥旁邊,真是分分鐘直面死亡,人還不用威脅。

  眾人都凜然,只有林俞越發悲憤,蹭蹭蹭向一邊跪了幾步,靠近了文臻,死死盯著她,看那樣子,威脅人的是燕絕,想出手的人倒是他。

  文臻迎著他的目光,道:「定王殿下問的也沒錯。人命同重,不分多少。臣,正要說此事。」說著將手中的畫一展。

  她展開畫,順便看了一眼旁邊站的姚文邕。

  姚文邕一直低頭站在暗影裡努力減少存在感,悄悄觀察這殿上所有人的表現,此刻被她一看,明明是平常一眼,卻心腔一縮,似有不祥預感逼近,瞬間冷汗流了滿身。

  而此時,滿殿已經響起驚呼之聲。

  那正是商醉蟬特意藏起來的最後一幅畫,畫的是大海之中,已經失去一手的林氏,淒慘呼救,而在風雨中飄搖的唐船之上,姚文邕正跪在文臻面前,張大口,似乎在懇求什麼。

  林俞看見,渾身一震,隨即熱淚盈眶。

  姚太尉皺眉道:「這畫不是正證實了姚縣丞所言不虛。」

  眾人也都是讚同表情,燕綏忽然嗤笑了一聲。

  群臣心中都發出咆哮聲——又來了!

  最討厭宜王殿下的這種笑聲。

  每次這樣一笑,就讓人覺得自己不斷縮小,且長出蒲扇耳拱嘴。

  燕綏淡淡道:「妻子溺於海中,自己不去救,卻去求一個弱女子?」

  眾人:「……」

  姚文邕如被當面一掌,臉漲得通紅。

  姚太尉皺眉看了看那畫,畫上姚文邕可沒缺胳膊少腿。

  林俞卻嘶聲道:「他先是落海,再被打撈,想必也精疲力盡。他也不過是個文弱書生,不向主人求救又能怎樣?」

  眾人大多都是文弱書生,又覺得有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敢下海救人,也情有可原嘛。

  商醉蟬忽然嘆息一聲,道:「當時草民也在場,陛下娘娘和諸位大人如果願意聽,草民倒可以復述一二。」

  皇帝便點頭。商醉蟬便從船斷之時開始敘述,到林氏如何對唐慕之出手被唐慕之發現,如何被唐慕之驅使海中猛獸攻擊,姚文邕如何懇求,唐慕之如何表態他自己下水她就放過林氏。姚文邕如何最終沒敢下水,卻去求文臻。

  說到後來,殿裡的議論聲越來越少,看姚文邕的眼神越來越怪,而姚文邕早就已經深深埋頭,不敢看眾人的反應。

  商醉蟬剛剛講完,忽然一人聲音清越地道:「文姑娘當時在唐家船上已經遇刺,從船中船墜落後再次受傷,之後險些有性命之危,到現在也沒痊癒。而當時海上,落海的百姓很多因為慌亂,做出了爭搶傷人舉動,文姑娘沒去療傷休養,一直立在風雨中協助救人,如果不是她在,傷亡怕是免不了。她,又何錯之有!」

  說話的是林飛白,他終於趁文臻分神,站出來說自己想說的話。這舉動引起燕綏冷淡的一瞥,和文臻無奈的嘆息。

  林飛白就當沒看見,他沒興趣給燕綏解圍,但文臻在整件事裡,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姚大人很早就被救下來,一介男子,無傷無病,卻去求一個受傷弱女子救自己妻子,妻子沒能救上來,不怪自己沒出力,卻去污衊無辜女子沒豁出命去幫。在下想請問,」林飛白轉向姚文邕,「這是個什麼道理?」

  「我……我……我……」姚文邕給他這樣不留情面地直接問到面前,嘴唇哆嗦著,半晌才掙扎著道,「我……我不大會水……但唐夫人……她當時是唐夫人……我只是求唐夫人派人幫忙……並不是要她自己……」

  「寬己苛人,豈是君子所為。」林飛白冷笑一聲,不理他了。

  眾人都不說話,心內難免鄙夷,只有吏部尚書易德中嘆息一聲道:「姚大人,此事你做差了啊。」

  文臻看他一眼,心裡有點奇怪,這位長川易出身的吏部尚書,向來碰上她都淡淡的,性格也不是個愛出頭的,今兒怎麼會為她說話。

  姚文邕羞憤之下,忽然大聲道:「是了,我是不該求她!她是唐夫人,是唐慕之的小姑子,我求她有什麼用?我下去救又有什麼用?她們一家子,都是要殺我妻子!那群人武功那麼高,要對我們動手,我一介書生下去能救得了嗎?你們說能嗎!」他忽然哽咽出聲,「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著,得罪了唐家,自然去求唐夫人比較有用啊!」

  這話倒也說得通,姚太尉和林俞難看的臉色稍稍恢復了一些。

  文臻忽然道:「能不能問姚大人一下哈,唐慕之為啥一定要殺你妻子啊?」

  姚文邕的咆哮戛然而止,半晌吶吶道:「唐慕之就是那樣,性子凶狠,看不慣我妻……」

  「姚大人。」文臻幽幽道,「你又順手誣賴了,這習慣不好。」

  她轉向皇帝,道:「陛下,唐慕之雖然性格暴戾,但還真不至於無端和弱質女流過不去。此事另有隱情,請陛下允許臣傳另一位證人上殿。」

  「宣。」

  片刻後,易人離對著殿中所有人展開他略有些油滑的笑容。

  林飛白看見他便走了回去,文臻忽然想起易人離和他之間似乎有些過節,之後兩人多次遇見,卻並沒有打起來,也沒有什麼交集。

  她一直沒有機會問,今天便問了出來。

  林飛白低頭看了看她手指,問:「我送你的卷草匕戒呢?」

  文臻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東西她帶著了,但一個現代人對戒指總歸有些敏感,又怕惹起某些神經病鬧事,沒戴手上。她還以為需要戴起來才能知道,便找出來戴上,林飛白注目看了一會兒,覺得細白的手指上古銅色的戒指很有韻致,半晌才滿意地點點頭,道:「師蘭傑沒有告訴你,卷草的舊事嗎?」

  文臻又愣,然後忽然想起昨晚師蘭傑說。

  「昔年神將曾經戴著這個東西,在身受重傷之後,殺掉了朝廷派來平叛相王的易將軍。」

  易將軍……

  文臻若有所悟。

  「神將曾經用卷草殺了一個易將軍,哪個易?」

  「長川易。」林飛白道,「長川易當時唯一在朝廷出仕並領兵的子弟,算輩分可能是易人離的堂叔。這人死了之後,長川易就行事越發神秘,固守長川不出。」

  文臻一直都知道易人離的身世不一般,也隱約猜過大概就是那兩易之一,只是她從未曾在易人離身上感受過不妥,因此也就不想去探究朋友的隱私。他如果願意,自然會告訴她,或者不告訴她,也不過是人家想要徹底告別過去。

  她直覺易人離對林家的些微恨意,並不是因為一個堂叔被殺,他對長川易不可能這麼有感情,這恨意也不深,倒像是有點怨念。

  今日作證,包括商醉蟬在內,自然是她安排好的。易人離在船上聽見了姚縣丞夫婦的悄悄話,之後回京路上便告訴了她。燕綏被攻訐之後文臻便知道可能會有這一齣,事先問過易人離是否願意作證——他畢竟身份特殊,而皇后和易德中都是長川易出身。

  易人離表現的是無所謂的態度,想來皇后和易德中並沒有見過他。從今日殿上情形來看,皇后和易德中也沒顯露什麼異常。

  她正思索著,忽覺似有目光灼灼燒著自己手指,一側頭,就看見燕綏目光落在卷草之上。

  燕綏看到卷草的第二眼,給了林飛白。

  林飛白並沒有避讓,兩人目光相撞,似有殺氣。

  文臻:……真怕你們金殿之上就相愛相殺……

  此時,易人離已經在皇帝的詢問下,說起了自己當初在船上,聽見的姚縣丞夫婦的對話。

  聽說了姚縣丞為了立功攛掇妻子一次次去冒險,去文臻那打聽消息,去撩撥唐慕之和易銘,撩撥不成還要她來第二次,眾人都抽氣。

  這人瞧著大義凜然愛妻如命,原來不過是嘴上的哄人活計。

  混官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的危險,自己不敢上,卻花言巧語一次次要妻子冒險,難怪到最後要他下水救妻子他不敢。這滲入骨子裡的自私,真真誰遇上誰倒黴。

  唐慕之何等身份性情,聽這位證人的說法,明顯林氏在被放過之後,第二次還對她下了殺手,那唐慕之以血還血並不為過。

  但始作俑者還試圖惡人先告狀。

  「吭」的一聲,眾人驚呼聲中,林俞一句話也沒說出口,便直挺挺暈過去了。

  姚太尉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形瞬間像佝僂了許多,好半晌他才抬起手,指著姚文邕,「你……你……」

  平日裡勇武非常,舉百斤畫槊不喘氣的老將,此刻連手指都在顫抖。

  看那臉色紫漲的模樣,若姚文邕是親兒子,大抵就想一腳踢死了。

  眾臣心中嘆息,老姚家,沒人了啊。

  太尉的幾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有心培養這個侄子,結果栽了這麼一個跟頭。

  姚文邕到了此時,再無退路,索性一咬牙眼一閉死不承認,撲在階下砰砰磕頭,「陛下,臣沒有!臣沒有!這個證人,他是文大人的熟人親信,他自然能捏造不利於我的謊言!人嘴一張,信口雌黃,也沒誰能駁斥他!可臣也想請陛下問問這位證人,他當時聽見的這些,可還有人證明?!」

  他算定當時除了自己夫婦就是易人離,再沒人能聽見他對林氏的攛掇。易人離身和文臻關係匪淺,只能抓住這一點做文章,此事認了便完了,咬死不認還有一線生機。

  易人離的證詞原本細致嚴密,聽來十分可信,眾臣已經基本都信了,此刻聽這一句,倒也確實又生出疑惑,有幾個人盯著易人離,眼神裡頗帶揣摩。

  林俞此時又悠悠醒轉,聽見這一句,倒又燃起幾分希望——從親疏和立場上論,他才是最不願意相信這證詞的人,此時便如又得救命稻草,狐疑地看看易人離,又看看文臻,像是想要從他們兩人身上看出勾搭成姦來。

  易人離手一攤,笑道:「你這話有點無賴了,當時你們夫妻躲的位置那麼隱秘,我撞上就算老天安排不讓你這種缺德貨得意,怎麼會給別人再瞧見?再說你夫妻對話裡涉及的許多細節,我一個外人真的編造得出?」

  姚文邕咬牙盯著他,惡狠狠道:「別人編不出,你家文大人卻是編得出的!」

  有人露出一點讚同之色——文臻的狡猾老練,朝野聞名。

  「烏海之事,我也在場,文大人也在場,憑什麼就該信她的,不信我的?」姚文邕心定了一點,也硬了更多,越發咄咄逼人,「你拿不出人證,我便要反告你誣陷!」

  他知此時自己越強硬,反而越能解除懷疑,而朝堂上群臣的反應也證明了一點,本來已經人人蔑視的眼神,現下漸漸又多出了疑惑。

  文臻皺起眉,心想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

  正想著用個法子叫他自己認了,忽然有人開口。

  「如果有人證呢?」

  卻是燕綏。

  他之前被彈劾瘋了都一臉懶得理會,此刻忽然開口,眾人精神一振,都目光灼灼看他。

  文臻有些意外,看向燕綏,卻見燕綏沖她一笑。

  他素來話少,表情也不太多,笑容有,但常常懶懶譏嘲,此刻這一笑卻春風朗日,湛湛輝光,透著十二分的愉悅,炫目得令人眼花。

  文臻頓時溺死在這樣難得的笑容裡,連姚文邕都忘記了。

  姚文邕看見燕綏開口,下意識打了個寒戰,但此時已經逼上梁山,算來算去不會再冒出意外,想著殿下定然是詐自己,便決然點頭道:「殿下若能拿出可信證據,文邕立即伏法!」

  「我便不拿證據,你這種人也不配活過三天。」燕綏看也不看他一眼,轉向皇帝,道,「父皇,其實兒臣也準備了證人,本來並不想拿出來的……請父皇允准此人上殿。」

  「宣。」

  長長的通報聲傳下百丈階梯,眾臣翹首以盼,過了好一會兒,一條人影才緩緩出現在殿門口,晨間的日光斜斜穿殿入戶,將那人長長的身影折在門檻上。

  姚文邕眯起眼,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人行路似乎比較困難,走路姿勢也有點奇怪,向一邊歪斜。

  那影子歪斜著邁過金殿高高的台階。

  日光洗亮一張蒼白的臉。

  姚文邕一眼看去。

  像被一道天雷猛然劈在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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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9 17:49:0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老虎頭上敢拔毛

  像被一道天雷猛然劈在頭頂,從頭到腳貫穿,整個人連意識都裂成粉碎,日光如冷白利劍,鋪天蓋地刺來。

  他一個踉蹌,混亂的腦海裡什麼都沒了,自己都不知道唇齒間,喃喃碾出兩個令他大恐懼的字,「柔兒……」

  那瘦弱蒼白的女子立在門檻上,神智似乎有些遲緩,茫然地對著滿殿驚詫的目光,也不知道行禮,直到姚文邕低吟出這一句,才緩緩把目光轉過去。

  只一轉,她便打了個寒戰,兩眼一翻,眾人都以為她要暈了,誰知道她一顫之後猛地蹦起來,以先前絕無的速度狂撲過去,一把便揪住了站立不穩的姚文邕。

  砰一聲,她的衝力太大,生生將姚文邕衝撞在地上,姚文邕後腦勺撞在金磚地面咚一聲響。

  林氏騎在姚文邕身上,兩手掐著他的脖子,放聲尖叫。

  「啊啊啊你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救我!」

  「是你叫我害唐小姐的!是你叫我害的!我跟你說了她要殺我她要殺我!」

  「是你說沒事沒事不會的,啊啊啊唐小姐那樣的人你要我拿那種事迷惑她!你怎麼不叫我乾脆直接殺了她?」

  「我為你再三對唐小姐出手,掉到海裡我還在幫你,你又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船上站著,你跪人你跪她,你就不下海!」

  「我是要多蠢要多瞎了眼才會被你騙得一次又一次犯傻啊!」

  她掐著他脖子,揪著他腦袋一次次咚咚咚往地上撞,每撞一聲都像是悲憤和控訴,不撞出個血肉橫飛不罷休。

  她明明只剩了一隻手,身軀又單薄,卻壓得姚文邕動彈不得,姚文邕大聲慘叫,嘶喊求饒,聲音卻淹沒在她怒發如狂的嚎叫聲裡。

  金殿之上,百官凜然,鴉雀無聲,只餘嘶喊和慘叫迴蕩。

  姚太尉已經沒有了表情和動作,而林俞好像衝擊太過,張嘴好幾次都沒喊出來,顫顫摀住了心口。

  眾人被那聲音瘆得不住後退,都以為姚文邕是心虛恐懼才會被林氏壓住了打,文臻卻眼尖地看見燕綏手指一彈,姚文邕便動不了了。

  林氏罵了幾句便不罵了,手上卻不肯鬆,一下一下的,似要將滿腔的悲憤痛恨用這頭槌砸碎,咚咚咚咚的聲音在死一樣寂靜的殿內機械地重復,反而聽著更令人心生恐懼。

  事到如今,什麼也不用問了,真正的苦主,用自己的恨意做了最有力的證詞。

  文臻看著燕綏,她還真不知道他有這一手。

  燕綏接收到她目光,唇角一彎。

  倒不是有意瞞著她,而是林氏也不過剛剛到天京。

  當日烏海之上,他居高臨下,其實有看見林氏入水後的情形。

  那女子入水後自知難逃一劫,瀕死爆發,以異能迷幻了一頭海獸,那海獸駝著她從水下潛行,離開了那片海域。

  他當時心中一動,指令自己的侏儒跟隨,如有機會就救下她。

  他不會濫好心,但既然這女子有勇氣自救,那麼他就願意順手幫一把。

  之後便是那風雨之中一系列變故,也顧不上誰,回京之後也就把這事忘記了,直到昨日才接到侏儒回報,他們找到了林氏,並認為這是主子要的人,護送回了天京,因為林氏殘廢重傷,路途耽擱,所以凌晨才到,還沒來得及送回林府。

  今日站班時,看見林俞的神態,他若有所覺,在殿外就下令將林氏找來。

  果然給他猜著了。

  當然可以一開始就把林氏拋出來,可那就看不到他的小蛋糕為他舌戰重臣大殺四方啦。

  燕綏心情頗好,對面文臻的大白眼兒都覺得美貌妖嬈。

  姚文邕的慘呼好聽得如同雅樂。

  別人卻受不了了,皇后慘白著一張臉,也沒想到今日自己的壽宴成了一齣「賢淑女索命薄情郎,泣血訴冤哭金殿」。

  皇帝嘆息一聲,揮揮手。

  便有衛士上前來,拉開終於力竭的林氏,把已經快要撞暈的姚文邕架了出去。

  衛士架著姚文邕走過林俞面前,林俞這才彷彿醒來,啊地一聲大叫,爬起來順手操起旁邊案几上的金爵對他當頭一砸。姚文邕拚命閃躲,卻被衛士按住動彈不得,金爵還是在他臉上狠狠劃過,從左邊額頭到右邊下巴被劃裂,翻出一大片血肉模糊。

  姚文邕大聲慘叫,慘叫聲裡林俞破口大罵,「下作豎子!枉讀聖賢!」

  又罵姚太尉:「一門醃臢!」

  姚太尉被罵得退後一步摀住胸,臉色忽紫忽白,眼看就要吐血。

  眼看就要再來一場鬧劇,文臻上前一步,正色道:「太尉不過是為人所矇蔽,林大人你自己又何嘗不是識人不明?此事說到底是姚文邕心術不正,其餘人都被他所害,還是別再為難彼此了罷!」

  皇帝也道:「林氏著實無辜可憐。稍後著禮部明文表彰其貞烈忠誠,著令好生歸家休養。」

  林俞這才垂頭收手,老淚縱橫謝恩。

  今日畢竟是皇后壽辰,不是朝廷議事場合,事情弄明白了便結束,之後自然會另行商議處置的章程。

  姚文邕被帶走,皇帝又命人把林俞父女扶下去令太醫前來診治,又對姚太尉道:「太尉瞧著氣色也不大好。也下去休憩吧。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太尉也不必掛在心上。」

  姚太尉眼底湧出感激之色,低了頭躬身一禮,謝過皇帝,又對燕綏一禮,燕綏偏頭不理。

  老姚臉色灰敗,最後對文臻無聲地抱抱拳。

  文臻趕緊避讓,又恭謹回禮,笑道:「恕臣說句玩笑話,方才陛下那句安慰也不全對。姚文邕只不過是太尉的侄子,承不了太尉的擔當勇烈,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就興皇帝做老好人,她也要賣人情咧。

  姚太尉臉色稍霽,對她點點頭,轉身有點蹣跚地走了。

  眾臣目送姚太尉離開,再轉頭看文臻時,眼神又豐富了許多。

  瞧瞧,這姑娘,聽說從她入宮開始,想動她的,沒一個贏過!

  果然不假,今兒個有一個算一個,統統被趕出了景仁宮,連三公之一的姚太尉都沒能立得住!

  這回可不是殿下出手,殿下像個田舍翁一樣袖手旁觀,一臉女人出頭萬事足的模樣,笑得都快近乎慈祥了。

  也不覺得羞恥!

  風波告一段落,禮儀持續進行,皇后和太子的臉色之前僵硬過一瞬,很快也恢復如常。

  文臻發覺一個有趣的事情,就是皇后太子最起碼表面上,都很無為。皇后從不拈酸吃醋,太子從不爭鋒露頭,兩人都把自己過得沒什麼存在感,不管什麼場合一句多話都沒有,但明明看起來如此庸碌,偏偏位置穩穩多年不動。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樣反而能投皇帝所好,還是功夫都用在暗處了。

  獻禮繼續進行,但經過剛才的大戲,人們便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也無心再去爭什麼。燕綏袖袋裡的東西終於掏了出來,卻是一個錦囊,裡頭幾株深紫色的藥材。眾人都不認識,正好太醫過來幫忙看護林俞下去,看見了,便十分激動地表示,這東西只生在海外仙山,須得地龍火練過的土壤才能長出,對女子大有裨益,可治皇后長久的失眠之症且有駐顏奇效。如果再有機會以地龍翻身之火煉藥,那就完美了。

  女子對駐顏這兩個字向來都是看重的,皇后當即含笑收了,太子也對燕綏謝了又謝,先前暗諷燕綏備禮不精心的人都訕訕閉嘴。

  文臻看著,心想這傢伙還是這麼坑,採了藥草,都不趁火山爆發的時候叫師門順便給煉了,就這麼一朵乾花往皇后面前一扔,引得人家打臉,皇后還要謝他。

  不過這東西有駐顏之效……德妃娘娘估計又要氣死了。

  之後眾人送的禮物,不過都是些玉圍屏、琺琅器、金玉水晶之類的華麗物事。輪到文臻時,她的禮盒一打開,便引起眾人稱羨之聲。

  那件珍珠寶衣材質好,色澤美,做工精,手藝絕,在場的都是行家,誰都不能否認這禮物非常用心,皇后也頗喜歡,特地溫言勉勵幾句。

  文臻恭敬地和她應酬著,看著她古井不波的眼眸,心想你那鳳袍今天穿不穿?

  正想著,忽然一個宮女匆匆而來,在皇后耳邊低語幾句。

  文臻眼力好,敏感地發現了一個口型。

  採桑。

  ……

  時間回到採桑抱著文臻的衣服包袱,跟隨皇后宮女進入鳳坤宮那一刻。

  這少女繡娘出身,沒見過什麼世面,也就聽過成語護衛們的一些簡單指導和囑咐,卻是個天生膽大又聰明的。進了皇后宮裡,也不東張西望,跟著皇后的宮女站到婢女們聚集的下房,抱著包袱規規矩矩站著,和誰都不兜搭。

  她不和人兜搭,人家卻要和她兜搭,站了沒一會兒,便有一個宮女過來和她傳話,道是文大人官服濕了,需要換衣服,讓她去前廷送衣服。

  採桑來之前經過一番惡補,略略知道宮中水深詭計多,心裡有些不安,但她畢竟初來乍到,和文臻也沒能形成默契,猶豫了一陣,終究是怕真的文臻需要,便抱了衣服跟著那宮女往外走。

  皇后愛養花,最近壽辰更是集中了幾乎整個皇宮的花,其中一幅室外藤編屏風綿延數丈,上面攀著各色花朵,拼成各種字體的壽字,十分華貴精妙,只是那屏風隔住了道路,使得來來去去的人不大看得清楚臉。

  採桑跟在那宮女身後走著,漸漸覺得四周的人少了,而花屏對面,似乎走過一群人來。

  那幾人似乎情緒不大好,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忽然一個女子聲音大了起來,厲聲道,「現在換哪來得及?都怪那該死的貓兒。你們這群廢物,連個東西都看不好,小環你還會武功,都搶救不及……」

  四面的人噤若寒蟬,採桑聽著那聲氣就不像什麼好相與的,有點猶豫便停住了腳步,但她停住了,人家還是要過來的,那一群人轉過花屏風,看見這一頭有人,便閉了嘴,一群人都含笑和那引路宮女打招呼,當中一個女子,一襲紫羅錦裙外罩煙粉色素紗蟬衣,華貴中不失優雅,笑意盈盈,顯得修養極佳。

  採桑一邊在心裡嘀咕,剛才那罵得潑婦一樣,一轉眼又是這麼雍容大方,果然中文說的不錯,宮裡這些女人都是千面的狐狸,一邊也趕緊蹲了蹲身,讓在路邊。

  只是那一大群人佔據了整條路,她不得不讓到旁邊湖邊的鵝卵石徑上,腳底一滑,險些栽倒,旁邊引路宮女一扶,人是扶住了,包袱卻掉了,裡頭大小盒子落了一地。

  那群女子中的侍女便也幫忙去撿,為了減重,衣服的盒子已經去掉,那衣服雖然講究卻低調,乍一看也就是尋常小姐穿著的裙子,那紫羅裙女子看一眼,自覺心裡有了數——這丫鬟的主子,想來也只是個尋常貨色。

  因此便把臉上的笑容淡了淡,不再勉強壓抑煩躁的心情。

  方才她去觀賞園景時,不知哪裡躥出來一隻貓兒,將她侍女手中捧著的禮盒撞著,雖然沒有落地,卻撞到了牆角,盒子壞了,裡頭的彩玉鸚鵡雕卻是撞壞了一角。

  這玉雕是按照皇后宮裡那隻頗受寵的鸚鵡形貌雕的,用的是一整塊天然七彩玉,請了東堂聞名的玉雕大師,獨具匠心地根據彩玉的各種顏色雕成了這隻鸚鵡,材質珍稀,雕工絕倫,心思更是機巧,完全有希望在今日的獻壽禮環節拔個頭籌。

  她是長川易家的人,是吏部尚書易德中的女兒易修蓉,也是皇后娘娘同宗的侄女,原本就有一份親緣在,只是長川易身份特殊,父親能在朝中任職已經是多方努力而得,因此也就不便和皇后多有來往。只是最近,長川易屢屢出事,朝廷已經有風聲要撤長川易的刺史之位,父親也收到了來自長川易家的書信,具體內容她不知道,但父親隨即精心準備了這個壽禮,交給她,讓她進宮來獻禮。並再三囑托她,務必要聽皇后的話,討皇后的歡心。

  父親會在前廷給皇后獻禮,但那只是普通不招眼的物事,她這裡才是重頭戲。

  她自然不能辜負父親的信任。母親早逝後父親沒有再娶,她是家中唯一女眷,是父親最寵愛的小女兒,一直希望能為父親分憂。

  但是出師未捷,禮物還沒送上,已經有了擦痕,給皇后看見會怎麼想?

  此時想要臨時再準備禮物也不可能,都是需要時間精心備辦的,送個不夠出色的禮物,比不送還糟。

  她心中一團亂麻,拚命想著如何解決此事,此時她的一個侍女正好把掉在地上的盒子撿起來,蓋子已經散開,露出裡頭的東西。

  易修蓉的眼神忽然定住了。

  她直勾勾地,腦子茫然地盯著那侍女將散落的黃黑相間的首飾放回盒子,那黑色與黃色之間各種彩光在日光下閃爍,刺得她有點睜不開眼。

  直到東西收拾好被遞回給了採桑,她才急忙開口,「慢!」

  這聲音尖得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眾人的眼光都看過來,她才急忙笑道:「這位姑娘是?我瞧著你這首飾很是好看,能不能賣給我?」

  採桑立即搖頭,趕緊從那侍女手中接盒子,那侍女卻反應很快,手一縮,笑道:「哎呀,這首飾可別跌壞了,我幫你瞧瞧。」

  採桑有點發急,道:「我可以自己查看,這位姐姐快還給我罷。」

  那侍女順手把盒子遞給易修蓉,偏頭對採桑一笑,道:「姑娘你沒聽見,我家小姐說要買你這套首飾呢,你怎麼這麼沒規矩,連貴人的話都不知道回答嗎?」

  採桑漲紅了臉,她一個整日在繡莊裡刺繡的繡娘,見過最惡的也就是繡坊的坊主,商人的惡不過是赤裸裸的壓榨,哪裡見識過這種笑嘻嘻厚臉皮滿嘴虛話兒的閨中女子,她本是潑辣的,卻惦記著現在場合身份都不一樣,咬牙忍住了,蹲了蹲身,細聲回道:「這位小姐恕罪,這首飾是我家小姐的愛物,別說奴婢無權賣,便是我家小姐來了,也不可能賣的。」

  易修蓉瞟一眼採桑,她這種混慣了豪門大戶的小姐,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人的來歷和底蘊,眼前這個丫頭雖然規矩沒大錯,但言談氣質神情舉止都有些土氣,婢女如此,主子自然也高貴不到哪去,但出於謹慎,她還是問了一句,「敢問你家小姐貴姓?」

  採桑便道:「我家小姐姓文。」

  易修蓉想了一圈,確定豪門閨秀中沒有姓文的,朝中四品以上的大臣也沒有姓文的——她不過是閨中小姐,對文臻雖有耳聞,但文臻素來不出現在她們的圈子內,在她們的概念裡,也不屬於大臣或者小姐,自然想不到她身上。

  她不想得罪什麼要緊人物,給父親的仕途帶來麻煩。

  心下大定,易修蓉笑容更深,不過她混慣了豪門皇宮,心知為人不可太過強橫,因此便道:「不肯賣也罷了。那麼交換行嗎?我這裡有一尊非常精緻的彩玉鸚鵡,是湖崗居士以天然七彩美玉為底,利用玉質自身色彩雕成,可以說是絕世珍品。本來我是捨不得這尊玉雕的,只是實在喜歡你那套首飾。我們交換一下,你若不信,可以當場請人看看這玉雕,價值不會比你這玳瑁首飾低。你若擔心沒法交代,回頭我會和你家小姐說,放心,她一定不會生氣,只會讚你會辦事。」

  說完自覺做得十分到位,有禮有節,鸚鵡玉雕價值也對得起那小門小戶的小姐,便自說自話將盒子交給自己的侍女收起,又命人將那鸚鵡玉雕的禮盒交給採桑。

  採桑臉漲得通紅,退後一步,左右看看,發現方才給自己引路的宮女已經不見了,四周也沒有別的人,只有這個強取豪奪還要假惺惺的大家閨秀和她的一群走狗,堵住了她前後左右的路。

  此時不遠處有人過來,也似乎是帶著婢女的小姐,卻十分謹慎,看見這頭人聚得頗有些奇怪,便早早停住腳步,側耳聆聽。

  採桑垂了垂頭,想了一下,道:「婢子身份低微,並不敢做主。而且小姐您方才大抵沒有看清楚,那套玳瑁首飾上頭有個瑕疵,是今日不小心磕了的,我們小姐才沒有戴,打算帶出宮先修理的。」

  易修蓉怔了一怔,急忙道:「哪裡?」

  採桑道:「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瑕疵,婢子給小姐指出來瞧瞧,如果小姐不介意,倒是可以換的……」

  易修蓉心中暗嘆倒黴,但又覺得假如瑕疵不明顯,也不是不能用。畢竟玳瑁首飾和玉雕不一樣,這種材質本身就會存在一點自然生長紋,完全可以掩飾。

  便命侍女將東西拿出來,遞給採桑看,採桑拿過盒子,道:「這位小姐您瞧——」

  她一句話沒說完,忽然一個轉身,抱著盒子往湖裡一跳。

  「噗通」一聲響,濺起的水花潑了易修蓉一臉。

  岸上的人這下全傻了,易修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提著裙子衝到湖邊,看見那個土裡土氣的丫頭,竟然一身好水性,一眨眼已經抱著盒子游出了好遠。

  這湖不算小,繞著整個鳳坤宮並連接著御花園,採桑也不叫喊,只悶頭游,她不願惹事給文臻帶來麻煩,只想游到湖對岸,繞開這些人,到鳳坤宮外等小姐,把這件事告訴她。

  她深信只要遇上小姐,事情就解決了。小姐一定能完美幹掉那個搶東西的虛偽的女人,當初小姐一個人在漳縣就騙了她們幾十個繡娘呢。

  易修蓉盯著水面,臉色鐵青——這小丫頭豈有此理,她好言商量,又拿珍貴物事交換,給足了對方面子,這丫頭居然敢誑回首飾當眾跳湖,這要給別人看見,她得擔上什麼名聲!

  眼看採桑往湖中央去,那裡有一座橫跨兩岸的拱橋,橋邊栓著玩耍用的小舟,她急忙道:「還不快划船追上去!」

  她這樣身份的貴女,身邊自然有身手比較俐落的侍女,當即便有人快步上前,解開小舟划船去追,易修蓉飛快跑到拱橋上往下看。

  那一邊傾聽的人似乎也嚇了一跳,卻依舊沒往這個方向來,急急帶著人往回走。

  採桑倒沒看到拱橋這裡有船,眼看有船追來,急忙換個方向游,但她拿著東西遊泳不方便,那兩個侍女臂力也很強,一劃便滑出老遠,兩下就追上了採桑,一人抓住採桑的胳膊往上提,易修蓉在橋上道:「把她那個首飾盒先拿了,不要把東西弄到水裡去。」

  那侍女便一人按住採桑,另一人搶走盒子,採桑一看盒子被搶,大急之下便大叫:「搶東西啦——有人搶東西啦——」

  她貧苦出身,骨子裡市井氣息不可能轉眼便沒了,遇見這樣的事第一反應就是大喊大叫,但是易修蓉卻急了。

  這叫人聽見,算什麼事兒?她名聲毀了,皇后那裡也落不得好。

  父親還有重任給她呢。

  心中一急,惡念便生,她想也不想地吩咐,「小環!把她按住,不許她叫!」

  那孔武有力的侍女嘩啦一聲,一把將採桑的腦袋按進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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