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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拒婚
德妃並無佔了上風的得意,只將那冊子輕輕敲著桌邊,有些出神。
聞老太太忽然又笑了笑。
「方才娘娘說到家風。民婦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德妃娘娘和神將閣下,也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兩情相合,生死相托,至今傳為佳話。」
德妃敲冊子的手一顫,冊子落地。
菊牙猛地瞪大眼睛,盯著聞老太太八風不動的臉,眼神駭然。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當著娘娘的面這麼說!
聞老太太很敢。
因為她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民婦提起此事,並無譏諷娘娘當年沒有家教的意思。只是感嘆當年那個敢愛敢恨,特立獨行,不拘禮法,不畏皇權的女子,如今看來,只能活在傳說中了。」她空洞的目光,劍一般地射在了對面德妃的臉上,「所以今日,民婦瞧見的,只是一位浸淫深宮,歷遍人心,因此變得陰柔深沉,和其餘那些深宮妃子們並無兩樣的……寵妃。」
她最後兩個字很輕,卻震得德妃一顫。
一顫之後,德妃臉上淺淺浮現了一絲無奈之色。
然而她的語氣卻是肅殺的,「聞老太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民婦在頂撞並譏諷娘娘。」聞老太太面不改色地道,「並等著娘娘的雷霆之怒。」
「你是仗著文臻在為國奔走,陛下不會令功臣寒心,所以本宮不能也不敢動你,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的嗎?」
「並不是。民婦只是,仗著面前的是秦側側。當年那個傳說中的秦側側,無論出於任何理由,都不會因此便殺了民婦。」
「何人能經歷半生,歸來依舊是當年?」
「娘娘若不能,那也不過是娘娘的憾恨。民婦不過賠上一條命而已。」
話到了這兒,似乎也就接不下去了。
聞老太太卻彷彿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接的下,平靜地微微俯身,道:「娘娘。既然您明白,那民婦也就透徹。民婦今日抗命,並不因為希望文臻嫁給殿下。相反,民婦一直希望文臻遠離皇家。」
她不無憐憫地「看」了德妃一眼。
「但不管民婦怎麼想,怎麼希望文臻嫁個普通人,她的終身,都不應該在此刻由娘娘和民婦決定。對朝廷,她是忠心有為的臣子,至今還在長川冰天雪地裡歷險;對聞家,她是盡心盡力的子孫,自幼未得聞家撫養,卻予我等百倍回報。聞家,不能這樣辜負她。」
她坐直身體,又深深俯伏,一個大禮,對德妃緩緩拜下。
「娘娘。也許你確實不願文臻為媳,也許你有難言之隱,但請娘娘想一想當年的秦側側,想想曾經的熱血許過的誓言說過的話……這世間最艱難的並不是一死,而是背叛自己。」
「恭送娘娘。」
德妃緩緩站起身來。
兩個冊子踏在她腳下,長長的裙裾拖曳而過,她步子似乎有些不穩,卻拒絕了菊牙的攙扶。
她一言不發,走到門口,卻忽然停下,半晌,幽幽說了一句。
「老太太,你很厲害。可是說不定有一天,你會後悔。」
她再不停留,離開清心居。
走出長廊的那一刻,她微微仰起頭。
面上一涼。
只不過一場對談的時辰,天光便已徹底暗沉,有細碎的雪花,從黑灰色的天空漩渦裡盤旋而下。
下雪了。
她仰著頭,面對那一團灰白裡雪花飄散如星花遍灑,恍惚裡那是多年前那場大火散盡後的灰屑火星,漫天漫地飛舞,有人從那一團白色煙火中走出,鐵甲血染,眉目掛霜,然而依舊在對她笑,道:「側側,我回來娶你了。」
而她那時候在做什麼呢?
那一懷的軟香啊,卻讓人心頭冰冷,她從沒有那麼一刻,希望自己和自己懷裡的一切,永遠不要存在過。
天風捲著碎雪從髮間穿過。
她攏起衣袖,愴然一聲長嘆。
「今年的雪,來得真早啊……」
……
天光如此明亮。亮到刺眼。
這是文臻睜開眼的第一個感受。
她腦子中昏沉沉的,下意識伸手去擋眼,這麼一伸手,才發覺自己還躺在地上。
但狀態卻好了許多,那種灼熱滾燙疼痛都消減了許多。
文臻看看自己的傷口,果然傷口的紅腫已經消了。
文臻絕不相信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能自行抵抗殺滅病毒,那是什麼原因令她醒轉的?
她一轉頭,忽然覺得不對勁,伸手一摸耳垂。
左邊耳垂上的耳環,碎了。
這耳環,是那個擄她的男子,給她戴上的,當時她感覺那好像是一個流動著液體的水晶小管子,後來她一直在奔波逃命,也無暇去管這個耳環。
昨晚她捲起袖子準備去用涼水冰一冰灼熱的傷口時暈倒,頭撞在桌子角,將那耳環撞碎,液體滴落,正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因此得救。
文臻怔怔地摸著耳垂上已經碎了的水晶管子,半晌,才將那隻耳環取了下來。
擄人的人,解除了她所有的武裝,卻給她留了治病救命的靈藥?
有些事,簡直不敢深想。
她怔了半晌,吸一口氣起身,去看燕綏。
還是失望,但也並不沮喪。
她有勇氣等待,只要她死不掉,燕綏也別想死。
門簾響動,大牛探進頭來,道:「今日我要去鎮上集市賣山貨,姑娘你可需要什麼東西?」
文臻急忙道:「要的。」一邊下床將那熊掌取出來遞過去。
大牛受到驚嚇,急忙道:「這個不行,這個我不能要,這個太貴重了!」
文臻笑道:「這不是給你的,是托你幫我在集市上賣了。我要買不少東西,總不能拿你的錢。你幫我買完東西,若還有多餘的,便歸你,算是我們這幾日投宿的用度,如何?」
大牛猶豫了一下,道:「本就是我的陷阱傷了你們,在我家休養是該當的,不好再收錢……」
「但我們還要買東西啊,那個就不能再叫你出錢了。」文臻把熊掌塞到他手中,道,「煩你幫我買這些東西。」說著便遞了個單子給他。
她有錢,她是窮過的人,有錢之後隨身總帶著不少的銀票銀兩,但是財不露白,無論是大錠的銀兩還是銀票,給了大牛這樣的窮獵戶,都會帶來不安全因素,所以她早早備好了熊掌,就是為了此刻用的。
單子上畫著她想要的東西。
這種獵戶不會認得幾個字,也未必能記得清楚她要帶的東西,所以她便畫上了。
大牛果然很是喜歡,讚道:「姑娘,你畫得真好,像真的一樣!這樣我就不會買錯了。我就怕我會忘記要帶的東西,我記性一向不大好。」
文臻一怔,看一眼,才發覺自己竟然又習慣性地用3D畫法畫東西了。
她覺得有點不妥,但此刻也來不及再畫,隨即她有了一個想法,便道:「你按照這畫買完之後,便想法子將這畫賣出去罷。」
大牛一怔,「賣?」
「對。」
大牛翻來覆去看畫,滿臉的不能信,覺得這麼小小一張紙,畫的東西也雜七雜八,雖然看起來有點和別的畫不一樣,但也不至於能賣吧?
「你且賣著試試看吧,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說不定有人喜歡呢?」
大牛想著也是,便收了在袖子裡。拎著熊掌出了門,桃花看見果然歡喜,本來不打算去集市的,當即一條聲地催促大牛準備一下,套個板車,自己也要去。還破天荒地給文臻這邊端來了一碗肉。
文臻笑著謝了,大牛又給她留下藥草,指點她米麵等物在何處,本來還要給文臻安排野味,結果桃花把野味幾乎都收拾上了要帶走的板車,大牛想說不敢說,只得訕訕搓手對文臻笑。
文臻也不會和這妻管嚴計較,臨走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和他道:「大牛哥,如果遇上有人和你詢問這兩日發生的事,或者打聽我們,請不要和人家說我們的事。我們在千陽鎮,得罪過人。」
她知道這麼說並不妥當,但是不囑咐一句心下也難安,只望大牛還有幾分明白,懂得輕重。
大牛點點頭,道我理會得。才和桃花套了板車走了。
文臻給燕綏換了藥,自己熬了肉粥餵燕綏吃了,第三天了,燕綏依舊沒醒,氣色卻好了一些。
文臻本想今天直接和大牛一起出山去集鎮的,但是她狀態實在不怎麼好,需要休養一下,否則一出山,很可能面對的就是危險境地,她帶著昏迷的燕綏怎麼破?
她已經在大牛家留下了記號,但看來等自己的人找過來的可能性不大。
最希望的是燕綏能在這兩天醒過來,文臻心中總是不安,暗自下定決心,如果明日還不醒,就出山尋名醫。
……
大牛和桃花一路向山外行,路上為了熊掌賣了以後的錢到底歸誰拌了好一陣嘴,最後再一次抵不過桃花的撒潑耍賴,大牛默認了可以從賣熊掌的錢中抽出大部分來給她賣胭脂和新衣服。
桃花得償所願,十分歡喜,到了鎮上,便拉著大牛直奔小鎮東頭一座堂皇府邸,也就是鎮上大戶孫老爺的府上。
大牛原意是按老規矩在集市上售賣,順便按照文臻的囑咐,給她看看這鎮上可來了什麼特別的人物,見老婆拉著他往人少的地方去,有些不樂意,甕聲甕氣問她,「好端端地你去敲人家大戶的門,不怕人家把你趕出去?再說你怎麼知道孫府就需要熊掌,就肯買咱的熊掌呢?」
「哎呀人家家大業大,見天吃燕窩駝峰,熊掌有多少買多少,你是不知道,孫老爺最愛吃熊掌,每天晚上都要來一碗……快快快,走走走,早點賣了熊掌我還要去買衣裳!」
大牛給桃花推著往前走,一邊艱難地轉頭問她,「你怎麼知道孫老爺每天晚上要吃熊掌……」
「問那麼多做甚!」
……
到了孫府,桃花帶大牛熟門熟路地去敲後門,不多時有小廝開門,看見桃花,便「喲」地一聲笑了,道:「桃花姑娘今日來找我們總管?」
「說什麼呢,我是來賣熊掌的。福子你瞧瞧,咱們這熊掌不錯吧?」
小廝倒是歡喜,道:「最近很少收到熊掌了,正好府中有貴客,老爺點名要這個,後廚正愁呢。」
大牛吶吶地縮在後面,任老婆交際,桃花轉了轉眼珠,便湊上去道:「老爺在嗎?要麼,王總管在嗎?」
小廝笑嘻嘻地瞧著她,看見這婦人今日塗脂抹粉的,打扮過了。便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這婦人原先是這鎮上青樓的姑娘,容貌並不十分出色,卻有一手內媚之術,當年孫府總管便是她入幕之賓,孫府老爺也嘗過滋味,後來年老色衰,便嫁了一個獵戶,如今這是,上門打秋風來了?
「老爺今日是沒得空,有貴客要接待,王總管其實也忙,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
過了一會小廝回來,笑嘻嘻讓桃花進去,桃花便讓大牛在外等著,說是要進去拿錢,妖妖嬈嬈地進去了。
孫府在這千陽鎮上,是首屈一指的大戶,本鎮百姓都知道,孫府背後靠著大山,孫家是某個大世家的附庸家族,負責大世家在千陽附近一帶的產業,近日孫府似乎有什麼大事,提前好多日就張燈結彩,灑掃庭院,採辦貨物,忙得不可開交,但也沒聽說孫家本身有什麼喜事。
今日一大早,一直開門忙碌的孫府的門卻是關上了,外頭加派了很多護衛,聽說是貴客到了。
按說此時的孫府護衛森嚴,人人忙碌,但是越是主子忙碌的時候,下人越有機會偷懶。那位王總管,其實也就是個後院的管事,貴客進了府,他倒清閒下來,聽說桃花來了,想起那一口好滋味,便將人召了來。
桃花跟著王管事一路遮遮掩掩地進去,發現孫府今日紅毯鋪地,纖塵不染,連路邊樹上都紮了絹花,綴了玉石小燈籠,比平日分外不同,禁不住問:「孫老爺是要辦喜事嗎?」
「不是咱們老爺辦喜事,是咱們老爺上頭的主子辦喜事。」王管事笑道,「當然不是在咱府裡辦,只是少主人要成親,新娘子從天京一路送過來,為表示尊重,少主人親自迎出百里來接,順便在咱們孫府歇個腳,這是咱們府裡的榮耀,自然要佈置得喜慶些,好讓少主人和少夫人瞧著歡喜……哎,你且走這邊,莫上主路,不要衝撞了貴人!」
不遠處似有人聲,正向這邊行來,王管事急忙把桃花往旁邊小路上拉,桃花的眼神黏在路邊一棵樹上裝飾用的玉石燈籠拔不下來,本想伸手揪一個,被拉得斜了身子,和玉石小燈籠失之交臂,不由惱恨,一甩手道:「什麼稀罕的!當我沒見過好東西嗎?我跟你說,我家裡就有一塊好玉!那玉白的喲,比雪還白還亮!上頭還有龍紋!」
「嗤!」王管事不屑地笑,搖頭道,「你便吹罷。一個山野獵戶,家裡哪來的上好玉珮?還龍紋,你曉得龍紋什麼人能佩嗎?也不知道是什麼爛石頭上刻條蛇你就當條龍!」
「怎麼這麼說話呢啊!瞧不起人是不是?我說那是龍紋那就是龍紋!和年曆畫兒上的一個樣!」
「好好好,行行行,龍紋龍紋,你家有龍!走走走,沒看見那邊來人了?快走!」
但王管事已經慢了一步,那邊花樹後過去的一大群人,當先一人停了步,忽然拐了過來,其餘人自然都跟著。
桃花瞪大眼,看著對面行來的華服少年,覺得昨天那種目眩神迷的感覺又來了,眼前的這個,也是美男子啊。
這幾天真有眼福!
更有福的是,這一看就地位尊貴的少年,竟然對著她笑,笑得瀟灑又可愛,閃閃的豔麗。
「這位夫人,我想看一下你家的那塊好玉,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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