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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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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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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5:5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章 你好你好,我來落草

  然後轎子抬起,黑色的轎子無聲無息穿行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另一邊,茶肆的老闆娘,在轎子走後,也無聲無息地倒下來。

  她服毒自盡了。

  在聽見「勿牽連不相干的家人」這句話,她便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縣令匆匆回轉來,才發現凶手已經死了,查問一番,卻連這店裡的小二都不清楚老闆娘出身何處,家人是誰,縣令覺得蹊蹺,但卻不願多事,正打算以兇犯畏罪自盡了結這樁縱火案,卻聽說刺史到了。

  縣令暗暗叫苦,只得去迎,卻見易銘滿面春風,陪著一個同樣滿面笑容,笑得卻有些尬的青年男子走了過來。

  縣令官兒不大,卻是個從九品微末小吏一路爬上來的人,最會察言觀色,只一瞧便覺得,面前這兩個貴人,臉色說不出的古怪,雖然都面帶笑意,言辭親切客氣,但一個眼神閃動微帶怒意,一個目光閃爍心不在焉,偏偏還要湊在一起聊天,真是多看一眼都讓人腸子打結。

  易銘確實很惱火,她在灌縣有別院,被刺客闖入,護衛一路追過去,竟然追入了太子剿匪大軍的營地,雙方撞上,自己這邊解釋不清,反而被統軍的將領認為窺伺軍情,對太子圖謀不軌。將她的人扣下。

  而易家護衛在西川也算是皇室禁軍,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也便鬧了起來,等易銘聞訊匆匆趕去,雙方都已經動了手。

  這種情況下彼此身份都露了且引發齟齬,易銘不得不亮明身份,去向太子請罪。

  而她本來悄悄派去別院打算恐嚇太子的刺客,也半路鎩羽而歸,說是遇見了共濟盟的人,被逼走了。易銘頓時又是一陣頭痛——太子悄悄來剿匪的事,她知道了卻沒告訴共濟盟,如今被發現了,共濟盟鬧起來怎麼辦?

  雙方暗中合作多年,誰手裡還沒一點對方的把柄?

  而對於太子來說,本想悄悄行軍一舉剿匪再拿捏一下西川刺史,不想大軍未行被人刺史撞個正著,更要命的是洗馬剛剛出事,火場撲滅之後清點屍體卻發現竟然沒有張洗馬的,這讓太子腦子轟轟作響,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不僅沒了洗馬的屍首,連本來打算收殮的之前遇刺死亡的護衛,屍首都不見了幾具。

  這事太離奇,離奇到讓人不得不想到怪力亂神之事,太子恐懼得快要暈了。

  正在此時,易銘來了。

  太子所有的疑惑頓時都著落在易銘身上——除了易銘這個地頭蛇,還有誰能在自己這裡不動聲色搞出這許多動靜?

  本來懷疑燕綏,但是太子一直派人緊緊盯著燕綏,燕綏一步也沒出過房門。

  易銘和燕縝,兩個心懷鬼胎的人,互相試探幾句,不得要領,易銘試探地邀請太子住進城中,太子竟然同意了。

  無他,心虛,怕鬼。

  兩人一路往灌縣走,結果還沒到別院,就聽見傳報縱火事件,易銘一聽那地址便皺了眉——她今日遇見厲笑,之後派人查她下落,疑點正集中在那處區域,只是今夜多事,還沒來得及繼續摸排,沒想到緊接著便出了事。

  易銘本想送太子回去自己再去查看,太子哪敢獨自去易銘的地盤,也便跟來了。

  易銘查問案件,太子便心不在焉地東看西看,目光忽然落在一處焦骨灰堆上,他仔細看了看,忽然渾身一僵。

  易銘向來是個敏銳人,立即轉頭,順著太子目光看去,看見了那半方玉珮。

  再一瞄太子臉色,青白慘黃,不似人色。

  易銘目光一閃,立即向那玉珮方向走去,太子反應過來,快步搶上,奈何易銘步伐極快,太子大急,示意屬下撞人搶奪,易銘卻靴子一抬,將玉珮踩住,輕輕巧巧讓過了那個故作踉蹌撞過來的太子護衛。

  太子死死盯著那玉珮,恨不得撲過去將易銘靴子抬起來,又飛快對身邊人使眼色,他的一個伶俐隨從悟性很好,當即悄悄走了開去,隨即又捂著臉飛奔回來,一邊跑一邊喊:「不好了!那邊!那邊有黑影一閃,好像有刺客!」

  太子立即「大驚」,迅速去拉易銘:「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還是速速離去吧!」

  易銘十分爽快:「好!」靴子抬起。

  太子大喜,死死盯著地面,易銘靴子移開,地上卻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焦灰。

  太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有點茫然地抬頭,正撞上易銘眼光,這豔麗少年,對他微微一笑。

  太子:「……」

  這邊易銘和太子同時當了冤大頭,被一對賊男女耍得團團轉。

  那邊文臻拖兒帶女……哦不拖家帶口前往五峰山。

  除了語言護衛沒帶,昨晚收拾火場的時候文臻派他們去周圍巡邏了,巡邏是假,扔下他們是真。自從出了長川,文臻對他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甩下他們毫無心理負擔。

  語言護衛不帶,家當不能不帶,連庫房裡一塊臘肉都打包了帶走,卻差點忘記在廊下睡覺的八哥。

  八哥一睜眼發現大火沖天,急得拍翅膀大叫,當時文臻正在收拾最後的細軟,沒有聽見,八哥急中生智,大喊:「文甜甜守寡啦!」

  這種振聾發聵的詛咒頓時傳入了文臻耳中,八哥終於在屁股毛被燒光之前被女主人想起來了。

  這隻八哥是文蛋蛋在路上收的小弟,文蛋蛋發現它的時候,它正在長川邊界的林子裡用十八部族的十八種方言罵隔壁樹上的鸚鵡,花裡胡哨的小婊砸,除了一身毛一無是處,還敢偷爺爺的松子。

  文蛋蛋作為一隻比段家家族存在時間還長的變態蠱王,生平有一惡,有一好。

  一惡,惡所有五彩斑斕的東西。

  天下之大,只有文蛋蛋可以擁有這樣美麗的顏色!

  一好,好所有伶牙俐齒的東西。

  文蛋蛋限於出身,雖經歷漫長時光,擁有老祖宗般的智慧,卻始終無法說話——畢竟建國後不能成精。

  因了這遺憾,它一直喜歡會說話的鳥,可以做他的代言人。

  可惜就是八哥經常無法理解它深邃的智慧。

  文蛋蛋對著燒了半邊毛的八哥垂淚,八哥拍翅膀大罵:「要死啦,小婊砸又勾搭男人啦——」

  正爬入張洗馬的馬車的文臻,一腳把它踢到了車頂上掛著。

  車廂裡,經過一番救治的張洗馬睜開了眼,感覺身下似硬似軟,鼻端一股淡淡的膩膩的煙熏味道。

  他瞪著頭頂搖晃的一塊臘肉,左邊的一隻鹹豬蹄在搔他的臉,右邊的鹹雞腳爪在撓他的頭髮。

  有那麼一瞬間張洗馬幾乎以為十八層地獄又多了一層臘肉地獄。

  隨即他便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我一生清廉正直,怎麼會下地獄!

  簾子響動,他努力睜眼去看,只看見一張小小的臉,臉上似乎有黑疤一塊一塊,黑疤上還有毛隨著走動而擺動。

  這是牛頭,還是馬面?

  文臻走到他面前,看這傢伙眼神直勾勾地,十分同情地嘆了口氣,道:「你好,我是馬面。」

  張洗馬:「……」

  文臻瞬間笑開,揮揮手,「開玩笑的啦,不過呢,估計你也很快要去見真的馬面了。」

  張洗馬:「我……」

  「恭喜你,你快可以重新投胎啦。」

  張洗馬:「你……」

  「我啊,是眉山別莊附近負責倒夜香做雜工的,先前別莊的人拖出一大堆屍首讓人幫忙在附近葬了,我收葬你的時候,發現你還有一點氣,就把你給帶回來了。」

  「多……」

  「先別謝。我都說了,你救不活的。我帶你回來,只是看你衣裳光鮮,想必家裡也有家人在,給你一個說臨終遺言的機會。當然,這麼寶貴的機會我給了你,你也別忘記多少給我點謝禮。畢竟快死的人死沉死沉的,累死我了。」

  張洗馬沉默了。

  他此刻的感受自然非常糟糕,自己也覺得自己快死了,如今既然還有一個開口的機會……

  「說說,你家住哪裡?妻子是誰?可有什麼需要我帶給你家人的嗎?」文臻眼睛發亮,興致勃勃。

  張洗馬閉上眼睛,輕輕道:「我……我有一事……」

  「沒有錢就不要說了。」

  張洗馬苦笑,「我……我有玉珮……給你……」他艱難地從懷裡摸出一個薄薄的小冊子,遞給文臻,但眼睛卻緊緊盯著她。

  文臻手一縮,大失所望,「不是錢啊。」

  張洗馬眼底的懷疑去了許多,道:「我身上……玉珮……」

  文臻:「沒看見啊!」

  「這……」張洗馬艱難地喘息,「我……我兩袖清風……」

  「那回見吧您哪!」文臻站起來就要把他往下搬。

  「我……我袖囊裡還有一顆九竅玲瓏珠……是我家傳的……」張洗馬猶豫很久,終於說了這句,還沒說完,臉上便起了一層薄紅。

  文臻一邊想珠子就珠子臉紅什麼,卻也沒伸手去他袖囊掏。

  她本就是要忽悠張洗馬,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帶什麼對太子不利的東西,如今看果然都掏出來了,也便罷了。

  「一顆珠子怎麼夠?」她繼續壓榨。

  「我……我實在沒有了……如果我能活……我給你做牛做馬……可是我也活不了了……欠你的……下輩子……下輩子……」

  文臻哈地一聲,心想夠了夠了,別再欺負老實人吶。

  「那馬馬虎虎吧。這冊子你要送到哪裡去?」

  「要送到……天京……交給我的老師……御史中丞蔣大人……」張洗馬眼神裡露出一絲歉意。

  要讓這姑娘單身一人去天京送信,這實在是太為難人了。

  文臻倒怔了怔,沒想到聽見一個熟人的名字。

  原來是蔣鑫的學生啊。

  那位和她祖母有過婚約的蔣大人為人端方,教出來的學生果然也老實迂腐得很。

  倒好像確實聽說過蔣中丞有個學生才華出眾,早早被選拔了入太子東宮。歷代皇太子的老師都必定是當世大儒,這位年紀輕輕就能做洗馬,自然不凡。

  「那好咧。」她一聽是要送給蔣鑫,頓時知道果然是自己要的東西,笑眯眯把冊子往懷裡一塞,轉身就走。

  「站住……」

  文臻一手撐著車門回身。

  「你……你一個倒夜香做雜工的鄉野女子……為什麼對需要送信去天京毫無為難之色……為什麼連蔣大人住哪裡都不問……」

  「呀,你傷成這樣,居然腦子還這麼清醒。果然不愧未滿三十已經是東宮洗馬。」文臻笑眯眯點頭,「因為,我認識啊。」

  「你……你是誰!把冊子還我!」張洗馬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霍然坐起,牽動傷口,頓時痛得臉容扭曲向後倒去,倒在了一隻豬頭的懷裡。

  文臻好心地過去,把充當枕頭的豬頭給他擺正。

  「他啊,是我祖母的有緣無分含淚分手的前未婚夫……」文臻對上張洗馬越睜越大的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夢裡的。」

  張洗馬吐出一口血,向後便倒。

  ……

  片刻後,厚臉皮‧沒良心‧臻,掀簾出來,小冊子在手中一顛一顛。

  厲笑緊跟著進去,片刻後出來,文臻道:「怎樣?」

  「吐出淤血了,沒事了。只要你不再來刺激一次就行。」

  「估計等他好了還會有一次刺激的……沒事反正那時候也快好了。」

  厲笑心中為洗馬大人哀悼三秒。

  文臻抬頭,五峰山在眼前高聳入雲。

  「上山吧。」

  耿光進馬車裡把氣暈的張洗馬背了出來,其餘人都扛著她們最愛吃的東西跟著。

  未料興致勃勃而來,還沒走出一百丈,就被人攔住了。

  「五峰重地,閒人莫入!」幾個面色森冷的藍衣漢子,一字排開在窄路上。

  文臻笑嘻嘻走上前:「各位是五峰山的好漢們嗎?你們好你們好,我們是來落草的。」

  共濟盟眾人:「……」

  見過沒眼色打劫的,見過官兵上來剿匪的,見過走投無路被收留最後無奈留在山上的,沒見過這麼直接上來就說我是來做土匪的。

  幾個漢子對視一眼,當中一人手一攤:「拿來。」

  文臻:「???」

  那漢子不耐煩地道:「薦書,路引,戶帖,隨便拿出一樣,可以給你進門。」

  文臻:「……」

  我去,方才那一瞬間還以為是進益陽城的城門。

  沒聽過做強盜還要查身份證的。

  「沒有?沒有就滾。以為五峰山是你們家後花園,隨便誰都可以來玩?」

  「不不不,這位親,我們家後花園,皇帝老子都不敢隨便來玩好嗎?」

  「少廢話。沒有路引就趕緊滾。五峰山是什麼地方,搞清楚趕緊繞道!」漢子一邊往回走一邊嘟囔,「大當家脾性越來越好了,還讓我們都問清楚,以前哪有這回事,到這個範圍,早死成八截了。」

  另一人道:「少和這些無干人等羅唣,上頭要我們等著接待的客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可別為了阿貓阿狗誤了真正要接的人。」

  那漢子道:「反正無論是什麼人也不會是這幾個醜女人!」

  君莫曉:「喂,你說誰醜女人!出來走兩步!」

  幾個漢子根本不理她,一邊商量如何接待客人一邊往回走,文臻一拍腦門,才想起這五峰山雖然有意招攬她,但是想必也沒下決定,估計那個青衣男子是打算再來兩次再正式邀請的,但她昨天突發事件,臨時決定提前上山,也沒來得及和對方要一個信物。

  她忽然想起那截藍絲帶還綁在手上,急忙沖那幾個守門嘍囉招搖:「喂!喂!我有信物!是你們師爺給我的,他親口邀請我們上五峰山,這應該能算是薦書了吧!」

  那幾個嘍囉回頭看一眼,怔了怔,對望一眼,隨即發出一聲哄笑。

  中間那漢子不屑地呸了一聲,大聲道:「有完沒完!」

  另一人道:「真是,知道咱們共濟盟勢大,每年來投奔的阿貓阿狗車載斗量的,也不知道從哪買來的消息,得不到薦書,一個個都弄這個藍絲帶!」

  一個說:「我要說,他們真的知道這藍絲帶是什麼嗎?」

  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皺眉看了看文臻等人,猶豫著道:「幾位尊姓大名?出身何處?」

  文臻道:「我叫扈三娘,是山下渡口十字坡包子店的老闆娘……」

  還沒說完就被笑聲打斷,一人笑得捧著肚子,「娘啊什麼時候一個賣包子的也敢來五峰山說要落草……也不知道老闆娘的絕技是什麼,包子打狗嗎?」

  還有一人流裡流氣笑道:「不不不,包子打狗也算是本事,人家這不是還有藍絲帶嗎?不過請問一下幾位,這絲帶從何得來啊?」

  文臻面不改色道:「自然是親手贈予。」

  那邊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親手贈予!」

  「聽聽!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呢!」

  「果然一個比一個牛皮吹得大!」

  「吹得簡直不能聽!」

  「滾罷滾罷,你是運氣好,遇上咱們最近脾氣好,換個日子……嘿嘿……滾罷!好脾氣也有個盡頭,別逼咱們用機關招呼你們!」

  「機關啊,來啊來啊,試試咱們過不過得了唄。你們五峰山,不是號稱廣納天下能人,我表現出才能,能不能上山?」

  「你不是已經表現出才能了嗎?比如,滿嘴胡扯,偷雞摸狗!」

  又一陣大笑,還是那個最中間的漢子,不耐煩地揮手道:「開啟機關要費武器的!你當你是誰,值得咱們花一文錢?再不滾,箭樓伺候!」

  文臻頭一抬,就看見上方樹蔭下,隱隱探出箭樓黑色的垛口,隱約閃爍著金屬的寒光。

  這還油鹽不進啊這是。

  她正想著是不是要硬闖,逼這群傻逼把機關亮出來得了,忽然一轉頭,看見底下正行過一列馬車。

  那個隊伍不算長也不算短,護衛十分精悍的模樣,正中黑色的轎子十分低調,轎子四角卻垂著光華燦爛的金鈴,馬車行走間,碧葉間便不時掠過一道金光,刺得人眼睛發酸。

  文臻一指那車隊,對那些嘍囉道:「底下那隊馬車,看上去是肥羊,你們要不要?」

  那群守門嘍囉一愣,其中一人道:「這個看樣子不是簡單角色,我們得稟告上峰……」

  文臻:「不用稟告了。既然沒有薦書,就拿這個做我們的薦書吧!」

  她辮子一甩,一聲:「扯呼!」

  一群人呼嘯著衝向山下,文蛋蛋滾在最前頭。

  文臻一邊奔一邊扯了黑布往臉上一蒙,懷揣著佔山為王的美妙夢想,大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小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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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6:0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一章 我為當家送壓寨!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小命來!」

  共濟盟嘍囉:「……」

  被打劫者:「……」

  這隊伍的護衛果然不是弱者,片刻驚訝後便舉刀迎上。

  但是那裡敵得過易人離厲笑君莫曉,以及金吾精銳的耿光陳小田等人。

  片刻後文臻已經勢如破竹,衝入黑轎之內,一把抓向裡頭的男子。

  她手還沒抓到,一隻蒼白的手已經先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文臻:「……」

  劇本好像有點不對。

  轎子裡有點黑,看不清那人長相,只感覺很年輕,一張雪白的臉幽幽地浮在模糊的輪廓裡,沒來由的讓文臻後背有點起慄。

  那人說話也幽幽的,像午夜拂過長草的風,吹在她的耳邊:「這位壯士……我是被擄來的……請你帶我走……」

  文臻:「!!!」

  特麼的是誰亂改劇情!

  那人手指冰冷細瘦,只剩一把骨頭似的,力氣卻不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緊緊扣住文臻,呼吸急促在她耳邊:「幫幫我……求你幫幫我!」

  聲音急切,文臻腦子忽然又有點發昏,她晃晃腦袋,怒道:「我是強盜哎!你腦子進水了麼?我是來搶錢的!我!扈大王!要錢不要人,劫財不劫色!」

  她甩手,男子不放手,這人輕飄飄的,文臻怕太用力甩死他,也不敢用全力。

  「我……我給你錢!我是被這群人擄來的,我把錢箱藏在了路邊,你只要救走我,我就把錢給你!」

  「我是這五峰山上的盜匪,你要我救你,焉知不是才脫狼群又入虎穴!」

  「我寧可落草為匪!他們……他們要把我送給谷蔚蔚!」

  「谷蔚蔚是誰?」文臻摸摸臉,心想現在從內涵到外延,誰還能比我凶惡?

  「前任易家家主之外甥女,現任家主的表姐,掌握熊軍,易家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她,她喜歡男色……」男子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文臻眯眼打量他鏤刻在黑暗裡的模糊輪廓,心想這風姿語氣,還真像一朵即將飽受摧殘的小白蓮。

  「求求你救救我!我家也算薄有資財……你們五峰山盜匪聽說每個月都有搶劫任務要完成,你搶走我肯定能幫你提前完成數目……」

  文臻:「……」

  什麼?強盜還搞績效考核的?

  隨即她也覺得不大對,那些護衛雖然拚命抵抗,但是並沒有人大呼小叫,說什麼救主子之類的。

  她還聽見君莫曉在罵人:「怎麼身上都沒錢?你們配做一個被搶者嗎!文蛋蛋都比你們有錢!」

  文蛋蛋忙著在受傷怒叫的護衛身上滾來滾去吸戾氣,對君莫曉的話表示不屑。

  什麼叫文蛋蛋都比你們有錢?

  文蛋蛋這世上最有錢好嗎!

  文臻有點發愁,搶劫搶成這樣也是日了狗了。

  騎虎難下,她想想,原本也是打算搶錢搶人隨便搶一下,展示武力就行了,現在錢沒有,人好歹得安排上,大不了保住他的命,過兩天送下山好了。

  她只好把這人拎出去,感覺輕飄飄跟稻草似的。

  見她把人拎出來,其餘人也風緊扯呼,那些黑衣護衛倒真有幾分訓練有素的樣子,緊跟著追了上來,咬了好一陣子眼看共濟盟的人出來了,這才悻悻退下。

  文臻將那男子背著,聽見他在那些人放棄追逐之後,長長出了口氣。背著人往共濟盟山門奔。

  她離開山腳以後。

  山腳下忽然出現一條人影。

  那人眯著眼睛,看著文臻把那男子親自背上了山,半晌,一聲輕哼。

  他身後那群低眉垂眼的護衛們,聽見這聲哼,齊齊抖一抖。

  燕綏一直盯到文臻的背影看不見了,才轉開目光,十分不豫地想,好像她還沒有這樣背過他呢!

  據說長川逃亡的時候背過,可那時候他在昏迷,不算。

  他看著山林間隱隱綽錯共濟盟的暗樁,想著這女人自從離開他,行事越發離奇大膽,現在居然連野男人也這麼公然親近。

  「人呢!」他忽然道。

  護衛們站成一排:「在!」

  「你們會擄人不?」

  護衛們氣壯山河:「會!」

  「那好。」他滿意地指指山上,「回頭把我也擄上去。」

  中文訝異地盯著他。燕綏以為他震驚太過,正想鄙視一番,就見中文露出一臉「英雄所見略同咱們終於想到一塊去了!」的噁心表情,飛快從腰後掏出一串繩子,略顯激動地問他:「殿下,這裡有纏絲繩麻繩鬃毛繩綢緞繩,您喜歡哪款?纏絲繩綁得比較痛,麻繩綁的緊,鬃毛繩小倌館常用,綢緞繩比較符合您的身份……」

  英文從身後挪出一個大包袱,抖開:「殿下,這裡幾套裝扮,您打算選哪種?這件桃紅開衫帶網眼比較誘惑,這件緋色長袍顏色嬌嫩容易引起人的同情心,這件大紅色非常顯眼會讓女大王一眼就看見您的風采,這件黑色更襯您的肌膚……」

  日語則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殿下您打算使用哪種妝容?這瓶是胭脂誘兒,用了以後嬌豔如胭脂分外楚楚可憐,這瓶是淺粉口脂,使唇色嬌嫩如櫻花惹人憐愛,這盒是玉桃香粉,會讓您的肌膚白如新雪令人目眩神迷……」

  德語作為吃藥事件直接責任人,則掏出了居家旅行騙女人搶男人必備法寶——一瓶顏色呈現非常誘人的淡粉色的液體。

  「殿下!這是我從聞近檀那裡偷來的,據說叫什麼香水,用了之後香氣非凡引人動心是肯定的,但是!我最近又嘔心瀝血,對其進行了改良,在裡頭加入了『上天入地風情萬種一眼萬年情比金堅迷情水』……」

  中文幽幽道:「……也就是方便獻身的不可言說的那啥藥。殿下,我們已經準備好久了,我們果然心有靈犀!」

  燕綏:「……」

  ……

  那邊文臻一直把人背到了山門口,來回花了沒一刻鐘,這回那幾個人終於肯正眼看她了——打家劫舍也需要天分的,這位打家劫舍的速度幾乎可以評上共濟盟史上前三。

  但問題又來了,所謂過猶不及,文臻等人表現得又太彪悍了,共濟盟的那群看門嘍囉,這回十分警惕地看了文臻半天,便道讓她們等著,看上頭怎麼說。

  「喂我們已經展現我們的武力和誠意了,還想要怎的?你們共濟盟是只收天仙嗎?」耐性最差的君莫曉忍不住了。

  「空有武力有什麼用?」守門人斜睨她,「再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刺史府的奸細?」

  君莫曉哈地一聲,文臻趕緊拉住她,生怕她一個激動,把易家和共濟盟勾結的真相給掀了。

  她手腕一動,腕上金鎖片叮當作響。

  那是「去逑」兩個字。

  既然什麼法子都用過了都不許進,那便,去逑。

  「打!」

  文臻開口說打,那必然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那群嘍囉哪裡是對手,原本還以為文臻開玩笑,結果易人離一鞭子就把態度最差的那個抽到了千里之外,頓時明白這回是玩真的了。

  想到剛才這批人在山下打劫的凶悍,這群人氣焰頓收,一股腦地往山上跑,大叫開機關開機關!

  裡頭也緊張起來,樹叢之間隱約可以聽見軋軋聲響,這共濟盟依託山勢。借助樹叢、路角、懸崖、拐彎等等地形設置機關,幾乎三步一卡五步一哨,守門的大呼求救,裡頭的關卡便一關關地傳遞上去,但是共濟盟雄霸西川北部已經多年,已經沒有了對手,土匪們實操經驗直線下降,應對反應便顯得慢了,一層層口令上去,再一層層口令下達,最底下一層的機關剛剛開啟,人員剛剛到位,文臻已經連衝了三道關卡,到了半山腰。

  文臻速度極快,往上猛衝,一邊衝一邊對上面大喊:「我勇敢!我最帥!我為當家送壓寨!」

  共濟盟人們:「……」

  她背上的新任壓寨:「……」

  頂頭上正掠下一個人來,身形如電,聽見這句,一個踉蹌。

  四周的共濟盟眾人已經大叫起來:「大……」

  來人怒喝道:「什麼大事不好!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氣,還有點共濟盟的風采嗎!」

  一陣詭異的靜默後,大家都大叫道:「大軍師!有人闖山了!」

  那幾個跑得最快的守門嘍囉,回身指著文臻幾人叫道:「大軍師,就是她們,這群醜女人,非說要上山,又沒有薦書,又沒有路引,戶帖也沒有,最可樂的是居然拿了一截藍絲帶出來……大軍師……」他忽然頓住,看著那男子臉色,小心翼翼地道:「這個……不是您親自給的吧?」

  軍師木然道:「不是。」

  「那就對了!」守門嘍囉長舒一口氣,挺直胸膛,「我就說嘛,這麼群歪瓜裂棗,哪能有您的……」

  「是她們從我頭上割的。」

  「……藍絲帶呢……什麼?!」

  守門嘍囉們傻著臉回頭看,文臻悠然道:「打臉來得太快像龍捲風。」

  「我說!你們這群蠢貨!」軍師大人憂傷地嘆口氣,「我連續下山一個月去吃包子吃包子你們都沒聽見嗎!蠢貨!你們也配看大門!都給我滾下山,去查探蒼南派是不是又有動靜了!現在就去!」

  看來這不是什麼好差事,那群守門嘍囉如喪考妣地走了。走之前還被軍師勒令著給文臻道歉再走。

  人散了,軍師惱怒的嘴臉一收,一揖到地,十分斯文地道:「幾位光臨五峰山,真是蓬蓽生輝。」又眯眼看文臻背上,「敢問扈三娘,這位是?」

  「是門票。」文臻掂豬肉一樣掂掂背上的小白蓮,「你家的看門人其實很盡忠職守,硬是逼得我下山搶劫了一票,這樣也好,便當上門禮物。軍師大人,你瞧這成色如何?」

  軍師:「……」

  小白蓮:「……」

  文臻把小白蓮放下來,此刻才看清對方模樣,不由在心裡吹一聲口哨。

  真真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蓮,不含貶義的。

  先前沒看清楚,此刻才發現這男子穿的竟然是一件火紅的袍子,袍子質地柔滑,流水一般直垂到腳面,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截精緻細巧的鎖骨和一抹玉也似瑩白的肌膚,那肌膚細膩如瓷,可比佳人。而男子的長相也是偏陰柔那一類的,長眉纖秀,眼眸如水,薄唇如櫻,下頜尖尖,看人時流光飛水,媚態悄生,雖然衣裳豔麗如火,卻越發襯得人纖姿楚楚。

  那種柔弱美好的,讓人看見要麼激起母性要麼引發想蹂躪他的暴戾衝動的風格。

  和小倌館、男寵、動漫美少年這樣的關鍵詞絕配。

  對面,軍師大人喃喃搓手:「哎呀,這這這,這也真是太客氣了,還真送個壓寨相公來啊?」

  文臻看看那少年,呵呵一聲,決然道:「想得美!這樣的極品怎麼能送給你!」

  軍師大人:「……」

  等等,那你弄個人上山來做什麼?難不成上山落草還自配壓寨?

  文臻:「這個人說他自己很有錢,還有一筆富可敵國的財物藏在某處,所以我建議把他關押起來,讓他交代所有的財產,這樣才符合我們身為強盜的身份。而且我覺得,此人長相如此狐媚,顯見得不是什麼好東西,莫如先把他的臉給毀了,省得在關押其間,此人憑借美色蠱惑看守,引發什麼後患。畢竟我對閣下山上的嘍囉們的素質並不怎麼看好。」

  紅衣少年:「……」

  等等我好像沒說過我的富可敵國的財產啊你這是從哪得出來的推論?

  還有,長得美就是罪嗎!

  你真的不是因為醜陋才這麼建議的嗎?

  軍師大人:「……」

  你是認真的嗎?

  失敬失敬。

  如此心狠手辣,共濟盟的老大應該你來做,說不定現在都獨霸西川,走上人生巔峰了。

  「這個這個……我們共濟盟的屬下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扈三娘放心。此子如此美色,毀了似乎太可惜,留著或許還有些別的用處,比如……」

  文臻:「比如把他獻給面首眾多的谷蔚蔚,換取共濟盟在西川的穩定和平發展?」

  紅衣少年:「……」

  兜兜轉轉怎麼又回去了?

  不不不,你怎麼回事,你沒看清楚我的美色嗎!

  軍師大人慎重考慮了一下,才道:「我們還是先把他關起來,問出富可敵國的財產去處吧。」

  文臻:「醜話說在前頭。這麼個極品,獻給共濟盟老大,能換我和姐妹兄弟們在共濟盟的什麼身份?」

  「這個……我們得開會議定。不過三娘放心,我們大當家對你極為欣賞。也去吃過你們的包子,一定會給你們讓你們滿意的安排的。」

  「哦,大當家去吃了什麼餡的包子?渣男肚腩包?還是渣男眼珠包?」

  「渣男不可言說肉包。」

  「大當家品位真高!」文臻臉色一整,「不過這個壓寨相公只是個贈品,我倒是有另外的寶物,要贈給共濟盟。」說著從懷裡抽出一條腰帶遞了過去。

  這腰帶是她讓人從太子親率的旗手衛腰上抽下來的,用以作為太子曾經試圖偷襲共濟盟而自己幫忙解決的證明。

  軍師愕然接過,臉色頗有些詭秘地興奮,低頭看看那腰帶,又看看文臻,文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黑人問號臉看他。

  軍師忸怩半天道:「這個……腰帶……是三娘送給我的?」

  「哦,是啊,送給共濟盟的當家們,也算是送給共濟盟所有人的禮物吧。」

  「所有人!」軍師臉色更怪。

  文臻發現有點不對勁,四面嘍囉都用什麼曖昧眼光看她!

  那眼神,好像她是個色狼似的。

  紅衣少年忽然挪了過來,在她身後悄聲道:「在咱們西川,未嫁女給青年男子送腰帶,是示愛求偶的意思……」

  文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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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六十二章 狐狸精夜溪遇書生

  軍師還在忸怩:「三娘,我覺得吧,我們兩個,可能不太相配……」

  「是啊是啊。」文臻便腰帶拿了過來,在手中一拋一拋,「我也覺得……」

  「是啊是啊……」

  「……就閣下這個智商,如何能配得上我?」文臻哂笑,「看清楚!這到底是什麼腰帶?黑色打底飾金邊,天寬地闊展紅旗。這金邊紅旗,共濟盟的好漢們,難道當真沒聽說過嗎??」

  軍師怔了怔,略略沉思,臉色一變。

  「難道是旗手衛?可是旗手衛遠在天京……」

  文臻笑而不語。

  「旗手衛已經撥給太子,太子親率……」軍師臉上又是一變。

  文臻還是笑而不語。

  共濟盟再僻處西川,也不會連太子來剿匪都不知道,頂多沒想到太子來這麼快打算偷襲罷了。

  文臻在太子和剿匪軍那裡搗亂了一場,果然太子不敢再輕舉妄動,等於間接幫共濟盟消彌了一次危機。而這從旗手衛身上搜來的腰帶,就是證據。這些東西,京城三大衛都是一人一物,代表身份,不可遺失出借,出現在文臻手裡,出現在西川,本身就是信號。

  軍師這回很快接過了腰帶,對文臻的態度頓時上了一個檔次,表示這腰帶是珍貴的禮物,是最好的投名狀,是充分展現了扈三娘及其團隊的風騷和才幹的最佳證明,他需要立即將腰帶呈送給幾位當家,並就此召開緊急會議。並就接下來不能再親自陪同連連致歉,吩咐了一個小頭目來,要將新戰友好好安排。

  幾人打哈哈幾句便各自別過,帶路的是共濟盟的一個小頭目,算是軍師的親信,一路上對共濟盟做了介紹。共濟盟共有四位大當家,還有一位至高護法,至高護法和四當家都不在山上,另有駐紮之所。在此之下還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壇,分佈在五峰山五個山頭,五行壇各領一軍,拱衛中峰,也各司其職。五行壇之下便是各地分壇,灌縣也有分壇。

  軍師有個很瀟灑的名字,叫蕭離風。共濟盟是有理想有組織的土匪團體,十分注重組織的發展和未來,因此有專門的謀士團隊,蕭離風就是謀士團隊的老大,地位在五行壇壇主之下,各地分壇主之上,蕭離風很得大當家駱聞的喜愛,算是親信,大當家最近在閉關,他閉關期間的山上雜務,都由蕭離風負責處理。

  至於一個小小包子店的老闆娘,何以進入共濟盟的視線,還是因為共濟盟是有理想的組織,一直都在搜羅各方能人豪強,平日裡也常劫富濟貧,遇上有難處的好漢,也會幫上一把,就圖個江湖義氣,四海聲名。

  共濟盟說渡口那個原先的茶肆老闆娘很有些古怪,因此周邊賣茶食的一般都幹不下去,扈三娘等人能夠迅速站穩腳跟,顯然很有幾分本事。而所謂的一碗識渣男,也就糊弄尋常百姓,共濟盟自然能查出這些渣男的下落,看那些人受到懲罰卻記憶不清,從此渾渾噩噩,都頗以為異,又觀察了一個月,越看越覺得扈三娘這一群人有本事,再加上吃上了癮,便有心招攬,如今三娘上了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文臻呵呵一聲,道:「我十字坡包子店的准則,不優惠,不打折,不贈送,不外送。想開就開,想關就關,不做金錢的奴隸,怎麼,你們共濟盟招攬我,是為了招個廚娘嗎?那話說在前頭,我的菜,只有渣男肉才最美味,你們共濟盟的渣男多不多?庫存夠嗎?啊,看你眼神鬼祟,表情曖昧,莫非你便是個新鮮渣男?」

  「啊不!小的在山上以老實厚道聞名!上能侍奉老母,下能給妻子洗腳,唯一的愛好就是給兒子洗尿布,您不信問遍整個山頭!有一個字虛言天打雷劈!」

  文臻瞟了他一眼,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今晚回家趕緊給老母熬湯給妻子打水兒子好久沒抱了得趕緊回去認一認臉。」

  呵,世上男人如甘蔗,仔細嚼嚼都是渣。

  因了扈三娘的毒辣強硬,之後眾人們都很恭敬,給一行人安排了單獨的院子,風景甚美,位置卻並不如何緊要,在飛流峰的半山腰,飛流峰也就是五行峰中的「水」,果然一路都見水源,進山一道水瀑垂掛如銀河,瀑布底深潭如鏡,潭水長長地逶迤繞山而行,清亮如帶點綴翠色山巒,而文臻分配到的小院子旁還有一條細細的溪流,院子背後就是永遠山嵐彌漫的深谷,溪流從深谷跌落,到了谷底也自成飛瀑,伴那些半山之雲,成山之巨人腰間飛舞的白亮絲帶,而水汽共雲嵐生,被薄雲間剝落的陽光映射如鱗片般的碎金色,渺渺然如蓬萊仙境。

  眾人都有迷醉之色。

  文臻站在那溪流邊,垂頭看底下的飛瀑,大聲讚美:「啊,真是絕佳的地段!」

  那帶路小頭目面帶得色,正要誇讚,就聽文臻繼續道:「院子前頭就一條路,後頭是懸崖,想要攻擊,正面碾壓就夠了,人都沒處逃。殺了之後順手往懸崖底下一扔,方便!」

  小頭目:「……」

  「還有這溪流,真是絕佳設計!落入山底成瀑布,聲響轟隆不絕,可催眠,如奏樂,如果覺得正面強攻會令我們逃走,那麼從底下爬上來,瀑布聲會蓋住所有聲音,誰都不會聽見!方便!」

  小頭目:「……」

  「這飛流峰的地形選擇也是牛逼!左邊烏檀峰,右邊燧峰,前邊藏銳峰,後邊落塵峰,都緊密團結在飛流峰的周圍,且都比這半山腰地勢高,一旦想要殺人,四面峰來,高處架弩,或者隨便投個火把,分分鐘夷為平地,方便!」

  小頭目:「……」

  小頭目抹一把汗,一個彎腰大聲道:「軍師為三娘子選此地,本是想著此地的晚峰夕照,平江翠谷,流雲飛瀑,為五峰山三大景,是難得的景色絕佳且美景最多的地方,且用水方便,翠色清新。只是如今瞧著,似乎有些太潮濕了,小的這就去稟告軍師,讓他給換一個更好的院子!」

  「不了!」文臻在隆隆飛瀑聲中大喊道,「我就喜歡這樣的地方!固然被殺很方便,但是殺人也很方便啊!」

  小頭目:「……」

  小頭目一身冷汗地告辭了,也不知道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表明心跡,他走後,文臻連山間原本出沒的哨兵都看不見了,沒多久,又來了一大堆人,再次打掃房間,添置物品,送上吃食,忙碌得很是慇勤。

  又和文臻道,今夜且先休整,明日午後和諸位當家相見。

  文臻便應了,院子不小,住得下所有人,連帶上山的張洗馬也有一間單獨屋子,厲笑給他看過了出來,說好了許多,文臻也不多問,這裡也不怕這位跑掉,和眾人吃吃喝喝,又延續了一次篝火晚會,才各自休息。

  篝火晚會舉行到一半,易人離和厲笑就不見了,文臻都懶得找,大抵錯過了晚峰夕照,就去領略流雲飛瀑了。

  也不知道易銘什麼時候會上山,聽說易銘的堂哥和姑姑最近頗不安分,易銘不方便出手的事,交給共濟盟應該是個很好的選擇。

  但是文臻心中還是有些疑惑。

  太子領兵來剿匪,此時易銘最好的選擇是留在益陽城裡裝死,出現在共濟盟大本營附近,本就容易引人懷疑。

  要麼易銘故意為之引人入局,要麼就是聲東擊西。

  但文臻現在能做的,只有等。

  天色漸晚,大家都休息了。文臻去溪水邊洗漱,想看看那溪水有沒有問題。

  溪水沒有問題,分外的清亮乾淨,水很淺,可以清晰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和小魚,文臻來了興致,脫了鞋洗腳,又解開髮辮,撩水洗臉。

  她將腳泡進水裡,將臉上的疙瘩小心翼翼剝下,放入專門的盒子中,以防被文蛋蛋一口吞了。

  這一臉疙瘩,比用那些不舒服的易容膠要舒服多了,文臻才不捨得放棄。

  她掬水洗臉,對著溪水照影,隱約的覺得臉上前段時間用易容物太多導致的一點斑,好像淡去了不少,頓時心情挺好。

  忽然聽見身後有響動,她回身,便看見了張洗馬。

  張洗馬一刻鐘前醒來,感覺好受了許多,就是乾渴得厲害,屋子裡卻沒人伺候,也沒有茶,他起身去找水,跌跌撞撞走出了門。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這連文臻都要誇一聲絕妙殺人地的地方,眾人自然不怕他跑掉或者出事,也沒人看守,他聽著水聲出門,一轉彎,就看見了溪水邊的少女。

  彼時月光如洗,覆上地面如銀霜,而水流清若玉帶,一色朦朧玉白色裡,那少女的黑色剪影玲瓏有致,烏黑的髮因為太過潤澤,在月色中也泛著瑩亮的光。

  張洗馬的目光下意識地在那線條美好的腰臀上落了落,隨即轉開,正看見少女側過臉來,半邊臉頰線條流暢,下頜小巧晶瑩,長而密集的睫毛便是那月色中微彎一翹,正掛在那高遠月牙的尖尖上。

  說不出的情致美好。

  傷病疲憊的張洗馬,此刻忽然想吟詩,心中緩緩流過諸如「一彎烏羽挑明月,半點唇紅壓蔻丹」之類既豔又憐的句子,但又覺得唐突,只怔怔立著,不敢動彈,怕這是山間精靈,呼吸稍重,便要驚得她落入飛光雪瀑。

  忽見少女肩膀微微抖動,似乎在哭泣,張洗馬大驚,快步上前,正看見少女轉頭,頰上水跡縱橫,月下那雙清透明亮眸子也似乎盈著一泊水,明明是一副甜美容顏,不知怎的張洗馬就看出了委屈和惆悵,大抵倒黴的人看所有的人都很倒黴,共情的能力直線上漲,頓時心中又驚又痛,忍不住問:「姑娘,你為何夤夜在此哭泣?」

  文臻:「……」

  哭泣,哭泣你妹啊,老娘明明在這裡洗臉,想到燕綏的傻逼蛋糕忍不住笑而已!

  她一時愕然,看在張洗馬眼裡,便是鬱結在心無處訴了,一時觸動愁腸,也嘆息一聲,道:「難道你也是被那惡女擄來的?」

  文臻:「……」

  很好,你說的是惡女,不是醜女,不然你現在就涼了你造嗎?

  張洗馬緩緩走近來,他身體虛弱,想要坐下,一眼看見清澈水底那雙微微晃動的白生生的腳,頓時垂下眼皮,老老實實靠在了一邊的一棵樹上。

  文臻看他那憂鬱模樣兒,今夜月色好,她終於看清了這位的模樣,居然頗為清俊,約莫三十左右,眉間頗有些鬱鬱,人也過於清瘦,立在月下樹影裡的身影,有種煢煢又文雅的風姿。讓人想起梅妻鶴子之類的稱謂。

  當然比不上燕綏的昳麗高華,也比不上唐羨之的空靈溫醇,也不如林飛白峭拔俊挺,不同於易人離的漂亮靈動,但是個氣質很好的文藝男。而且雖然清雅,看起來也不至於酸腐。

  真正讀書人的氣質,就該是這個樣子。

  張洗馬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山間精靈,已經把他從頭評判到腳,兀自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憂傷地道:「姑娘你是這山中人嗎?你是如何至此的?你認識那惡女嗎?那惡女也不知是誰,那般無情狡猾,騙得我以為自己要死了,騙走了極其重要的……」

  文臻適時擺出好奇的表情,又指指他心口,示意他身體如何了?怎麼就會認為自己要死了?

  張洗馬低聲道:「也是我自己蠢。今日一醒來我便知道被騙了……不過好歹她救了我,嗯,我確實不該說她的不是,只是那東西落在她手裡,這萬一拿來作惡……」說著長籲短嘆,愁腸百結。

  文臻又指指小院,又指指自己的臉,戳戳戳點出無數小店,然後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張洗馬居然看懂了她瞎編的手語,正色道:「姑娘是說那女子是醜女?姑娘不可,那女子雖然無情狡猾凶狠毒辣,但是容貌乃父母所賜,非自身可控,君子不可以戲謔詆毀他人容貌為樂,如此便落了下乘。」

  文臻撇撇嘴,張洗馬卻又笑了笑,垂眸看她,道:「姑娘年紀還小,行事言語,自然全憑己身好惡,日後多讀幾本書便好了。」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姑娘願意的話,可以來找我,我……我願教姑娘讀書。」

  雖然夜色深濃,但他烏髮底的眼角,也微微掃出一抹羞赧的紅,被月色薄薄打亮。

  文臻:「……」

  呵呵,我想讀《房中技》《簪花寶鑑》《豔情錄》,你教嗎?

  不知怎的,她有些心驚,總感覺對於學霸書生來說,「我願教姑娘讀書」這樣的話,似乎也是一種表白了。

  雖然覺得這一見面就隱晦表白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她還是搖了搖頭,站起身,走上岸來。

  張洗馬看見那雙雪白的腳掠起清亮的水波,踏上青苔隱隱的岸石,一邊要錯開眼,一邊又想去攙扶,一邊又慌亂地想,她是要走了嗎?趕緊又道:「敢問姑娘……」一時有點精分,跌了個觔斗。

  他跌倒的時候,隱約聽見一聲嬌笑,等他面紅耳赤地起身,溪水潺潺,月色溶溶,山色朦朧,萬籟俱寂,哪裡還有方才那精靈般的女子?

  張洗馬悵然若失,久久立在山間冷風中,想著方才是南柯一夢,抑或是苦等多年的緣分終於悄然叩門,那般美好的女子,終究是這山間繁花凝化而成的花妖狐精,還是只是行走在山野間的紅塵普通女子?

  在他充滿無數遐想的風露中宵裡,一牆之隔院子裡,文臻在溫暖被窩裡翻了個身,一句夢話咕咕噥噥:「……殺千刀的渣男甜……」

  ……

  第二天早上,文臻在做完一整夜清蒸油煎刀削快炒油燜鹵煮小甜甜之後,神清氣爽地醒來,早已把昨晚那一茬「狐狸精夜溪遇書生」給忘了。

  她黏好自己的那堆疙瘩,出門去洗漱,一跨出門口,就看見張洗馬扶著欄桿站在廊下,目光在院子中每個人身上掃過,一臉的失落。

  文臻看見他,終於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也便習慣性地用熟稔的語氣和他打招呼:「早啊洗馬,看樣子是大好了啊?」

  張洗馬看她一眼,頓時一臉怒色,拂袖回身,砰一聲重重關上門。

  文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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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六十三章 拜託能快點搶我嗎?

  半晌她摸摸臉。哦,忘記了,昨晚是真容,今天是扈三娘,瞧瞧,這些口不應心只看臉的顏狗!

  易人離賊兮兮地過來,撞了撞她的肩膀:「你口氣很熟嘛。這才一晚上,你們倆勾搭上了?」

  文臻:「厲笑!過來,我跟你說個事,那天那個酒樓……」

  易人離:「姑奶奶我錯了!我求饒!不是你勾搭他!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厲笑在另一邊刷牙,口齒不清地問:「什馬酒樓?」

  文臻:「我是說要把那個酒樓的店老闆殺人滅口,沒有本事還敢鬥蛋糕!」

  厲笑聽成「做蛋糕」,吐一口漱口水,大聲道:「是啊!傻叉!」

  易傻叉:「……」

  就不能和文臻混久了,瞧厲笑好好一個公侯家的小姐,學了一嘴什麼怪話!

  易人離把厲笑拐走了,以免大家小姐被持續污染。文臻正要去吃早飯,這山中供應的飲食雖然沒有她手藝出眾,但勝在食材天然,清香雋永,頗可一嘗。

  剛剛轉身,身後廊上門響,她回頭,就看見張洗馬猛然拉開門,靠在門邊,沖她虛弱又微帶怒氣地道:「這位姑娘。請你把我那天給你的東西還給我!」

  「什麼東西?」文臻一臉驚詫。

  張洗馬胸口起伏,臉色青白,按住傷口,勉強道:「請姑娘不要裝傻!」

  「哦,你說的是你的臨終遺物啊——」文臻臉色一整,大聲道,「先生看模樣也是飽學大儒,文章英傑,那麼我就不明白了,一個讀了多年聖賢書的人,臨終託付一個很大的麻煩給救了他命的人,結果他沒死,醒來後不僅不說感謝,也不說給人添麻煩了歉疚,反而口出惡言,咄咄逼人,這是個什麼道理?」

  張洗馬一窒,好一會兒艱難地道:「可是你滿口謊言……」

  「是啊。」文臻抱臂笑眯眯看他,「我滿口謊言把你救出火場,滿口謊言幫你處理刀傷。說不定你身上的燒傷刀傷也是謊言呢,你就沒受傷,能自己從太子手下活著出來呢。」

  張洗馬默然,半晌後,長長一揖,道:「是我想差了,姑娘教訓的是。」

  文臻一笑,還沒說話,卻聽他又正色道:「但是姑娘。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為人操守是為人操守。欺騙自以為將死之人,騙走他的重要物品,此行徑終究不可取。而強擄欺壓無辜民女,則已是罪行,還請姑娘懸崖勒馬,痛改前非。將人盡快放了,姑娘如有觸犯刑律之處,在下願為姑娘和官府說明作保。」

  「無辜民女?」文臻手指捏著下巴,若有所思,「你說那個擄來做苦力的小丫頭啊?」

  張洗馬一喜,「敢問姑娘,她在何處?是否安好?」

  「她呀——」文臻慢吞吞地道,「不聽話,被我扔下山崖了。」

  「你——」張洗馬臉色一變,忽然又停下,狐疑地打量她的臉色,想要確定這句話的真假。

  可惜他之前沒見過文臻,不知道這位久經風浪,現在已經名滿朝廷的文狐狸的日常德行,看了半天,實在分辨不出這話的真假,只能從平日裡文臻的人品來判斷,感覺這是真的。

  是真的!

  張洗馬一聲大吼:「你……你怎可如此——」

  文臻臉色一變,白牙一齜:「被我救了命命就是我的,被我擄了來命也是我的。我想怎麼的就怎麼的。不服氣咬我啊?」

  「那般美好的姑娘,你怎麼能……你怎麼能……」張洗馬捂胸要倒。

  文臻欣賞著男版黛玉的造型,覺得還怪好看的,嘴上毫不相讓:「美好?半夜三更裝純情孤身在野外洗腳,難道不是為了窺視我的美色?也就你這三百八十度近視的老處男,才覺得那叫清純美好吧!」

  「惡婦!」君子終於口出惡言,怒極大叫而倒。

  文臻笑眯眯看著,反正他身後就是軟席,不怕撞到頭。

  眼角卻忽然瞅見大開的院門外一處灌木叢內簌簌而動,她臉色一變,一個箭步衝上迴廊,一把拉住張洗馬,焦慮地大叫:「先生你怎麼了?先生!先生你醒醒!」

  張洗馬給她氣得人事不知,完全享受不到此刻的非常待遇。

  文臻眼角一斜,看見那矮矮的灌木叢又是一動。

  風把院門吹關上了,砰地一聲。

  文臻呵呵一笑,手一鬆。

  砰一聲,倒黴的張洗馬直挺挺倒下去,腦袋撞上桌腿,聲響清脆。

  ……

  文臻沒什麼良心地看了看張洗馬的傷勢,厲笑的醫術尚可,張洗馬也都是皮肉傷,不會有太大後患。

  然後她去了院子外,灌木叢裡當然沒有人,她從懷裡掏出一把藥粉撒了撒,文蛋蛋又進去撒了一泡尿。

  文臻沒什麼責任心地想,這些亂七八糟的藥粉和文蛋蛋的尿結合在一起,到底會產生什麼化學效果,她可不負責。

  然後她站在院子門前看了看,讓耿光等人下山採買一些東西。

  昨天共濟盟已經給了她進山的腰牌,從材質來看,品級並不會太高,也就方便她從自己的半山腰走到山下。

  隨即便有小嘍囉來,說道幾位當家有請扈三娘孫二娘,文臻便和厲笑結伴去主峰藏銳峰。

  藏銳峰在另一個山頭,真要下山再上山,得走個大半天,那小嘍囉帶著兩人,並沒有下山,而是順著山路走到一處山石前,掀開山石前的偽裝,進入山石。那石頭大抵有半間屋子大小,裡頭竟然鋪著簡易的鐵索軌道,一個簡單卻結實的吊籃吊在軌道上,文臻和厲笑坐上去,小嘍囉在山壁上一個鐵環上扣了三下,隨即那鐵環也動了三下,小嘍囉便請文臻厲笑坐好,掰動滑輪把手,鐵索嘩啦啦聲響裡,吊籃緩緩向對面山峰滑去。

  大抵就是個古代版本的纜車了,文臻並不意外在這裡看見這些,共濟盟分佔五個山頭,如果沒有一些比較先進的通訊溝通手段,光傳遞個信息就得累死。

  如果共濟盟能和易銘交好,得到這些技術上的幫助並不難。

  吊籃等於鏤空的,山風在身側激蕩,伸手便似可挽浮雲,而蒼天青青在頂,大地鬱鬱在底,人在空中,心神也似空明。

  文臻伸手摸摸被山間霧氣浸濕的鐵索,笑對厲笑道:「想要搞個手腳,砍斷鐵索咱們就死了。」

  「砍斷這些鐵索,五峰便成孤峰。」厲笑答。

  她是將門虎女,凡事從軍事角度考慮。

  說話間鐵索已經到了藏銳峰頂,自有人接著,引兩人去位於主峰峰頂的四聖堂。

  跨入那個院落時,院子裡特別的掃地聲讓文臻多看了一眼,正看見一個堪稱曼妙的背影,拿著一把巨大的掃帚在掃地,雙腳之上套著沉重的鎖鏈,以至於他每次挪動腳步掃地時,掃帚接觸地面的嘩嘩聲裡便多了幾聲不合宜的叮當聲。

  文臻喃喃道:「掃地僧?」

  厲笑不懂這個梗,愕然看她。

  掃地僧回過頭來,卻是一張近乎妖豔的臉龐,在日光下熠熠逼人。

  文臻失望地切了一聲。

  那妖豔柔弱少年看見她,目光一亮,拖著鎖鏈和大掃帚頗為艱難地過來,走過來的時候,因了這沉重負擔險些一個踉蹌。

  文臻袖手吃糖,厲笑面無表情。

  踉蹌的美貌男子也就不踉蹌了,過來用掃帚支住身體,低聲和文臻招呼。

  文臻笑眯眯看著他,讚許地道:「閣下看來待遇不錯啊。我們還在第三峰的半山腰等候召喚,閣下已經被奉為上賓,進入四聖堂這樣的核心重地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美貌男子:「……」

  賀你個娘親啊!

  您眼瞎了嗎?看不見我的掃帚和鎖鏈嗎!

  他低頭,輕聲道:「姑娘說笑了。我在這四聖堂是受罰……」

  「受罰?」文臻瞟一眼四聖堂院子外的高樹,愕然大聲問,「誰捨得罰你這樣的美人兒?」

  美貌男子眼睛一亮,急忙抬起臉,急急道:「姑娘還請再救我一救!昨晚,昨晚我被這四聖堂的三當家給……給看上了……她要求我伺候……我不從……她便罰我戴這百斤鎖鏈,掃盡這院中螞蟻……這是要我活活累死……求求您,救救我……」

  「公子啊,這就是你不對了。」文臻愕然道,「三當家看上你,這是你的福氣。便是自薦枕席也是該當的,既然人家都紆尊降貴開口了,你便應了又何妨?身為壓寨,怎麼就沒有壓寨的自覺呢?不然你以為人家搶你上山要幹嘛?請你來分大米飯的嗎?」

  美貌男子:「……」

  身為一個女人,你怎麼每句話都和正常女人不一樣呢?

  正想再懇求兩句,就聽文臻忽然又大聲道:「放心,你既然是我帶上山的,我自然要對你負責!」

  男子一喜。還沒道謝,文臻已經從他身側走了過去,擦肩而過時,男子聽見她低聲道:「別太開心,我是對孫二娘說的。」

  男子:「……」

  丟下楚楚可憐的男狐狸精,文臻進了四聖堂,堂中卻只有一個女子,安然高坐,看她進來,笑著招了招手,道:「三娘,這裡來。」

  語氣親熱,屁股卻很穩,坐著一動不動。

  文臻也就老實不客氣地自己找了位置坐了,打量這四聖堂,倒和尋常富貴宅院似的,而女子容貌秀麗,像個富家夫人,並無江湖女霸主的氣息。上了茶,和她談談十字坡包子店,問了問她的出身,文臻自然有早已編好的一系列謊言:自幼父母雙亡,流浪江湖,先是跟著戲班,學了一些粗淺功夫,後來又在酒樓幫工,學了一手廚藝,被人欺凌之後,和江湖結識的小夥伴四海為家,來西川是因為聽說共濟盟勢大,有心投靠,以求日後安定,為此特地在五峰山腳下開店,嘩眾取寵,也不過是為了讓共濟盟發現而已。

  女子便笑說共濟盟說到底就是個匪幫,時不時被刺史被朝廷圍剿,求安定求到了土匪窩裡,未免有些拎不清。

  文臻卻道共濟盟這許多年能安然矗立西川,歷任家主都不能撼動,自然非尋常匪幫可比,反正流落江湖也是受欺凌,野慣了的人也不能融入尋常百姓生活,不如找個靠山好乘涼。

  雙方打太極一樣一問一答許久,三當家,共濟盟外號黑尾蝶的女當家鳳翩翩,終於進入了正題。

  「妹子啊。」她握著文臻的手,不勝唏噓地道,「你單知道共濟盟的好處,卻不曉得這恁大的家業能支撐到今天,靠的也是一代代兒郎的鮮血和奮勇。現下共濟盟五峰山總舵上下人數已經近萬,上萬人的嚼穀並不是小數目。是以從前些年開始,咱們盟裡便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自行投奔上山的江湖好漢,咱們歡迎,但是需要進行考校,也只能擔負一個人的衣食住行費用,若有隨從,便要另行造冊,每月上交錢糧。三娘你是能人,雖是自行投奔,也算是我們共濟盟延攬,因此考校也就免了,但是你帶了那許多人……」

  文臻恍然大悟道:「三當家說得有理!是我思慮不周。錢糧麼,我這裡有……」說著對厲笑一招手,厲笑便遞上一塊紙包的臘肉,臘肉的金黃的油汁浸潤在淡黃的麻紙上,透著肉類經過醃製後的特有的煙香氣。

  鳳翩翩臉抽了抽,把手從文臻緊抓不放的手中抽出來,淡淡道:「你們自己帶的這些糧食,便自己吃吧。共濟盟再寒酸,也不至於差你這一口肉。三娘既然不明白,我便明說了,你帶的那些人,要麼自行下山另尋地方居住,要想住下,每月得交銀兩百兩或者百金人頭一個。從今晚開始,我們便只能給你送一個人的飲食了,三娘可得做好盤算。」

  百金人頭是共濟盟的黑話,是指搶劫富戶得到百金以上的收獲。

  厲笑眉頭一豎便要說話,文臻按住了她的手。

  「使得使得。」文臻笑道,「三當家真的不吃我們的肉?」

  鳳翩翩一邊想這話說得怎麼這麼瘆人呢一邊堅決搖頭:「不得已要三娘交錢糧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好再要三娘的東西。不僅是我,這五峰山上下,自然都不能吃三娘的。」

  「那好。」文臻一笑將臘肉收了,便告辭,鳳翩翩也不送,臨到她們要走出門,才淡淡道:「外頭的那個男子,說是有萬貫家財,我們派人去查了卻沒有,想是個撒謊騙人的貨色。本想殺了,看那一張臉尚有可取之處,想要留他一命,這人偏偏又不識抬舉。三娘可有什麼好法子教教他規矩?我可以免你們交第一個月錢糧。」

  「哦不不,為共濟盟出力是每個盟員的責任,說什麼免不免呢。您瞧著好咧。」文臻笑吟吟走到門邊,喊一聲,「喂,美人!」

  美人應聲抬頭。

  「對自己容貌很自信嘛親。」文臻看著美人叮裡當啷地過來,抬手端起他下頜,左右瞧瞧,道,「美人。三當家方才和我說了,你不識抬舉,她很生氣。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跟著三當家吃香喝辣,一個是跟著我去做苦力,每天不僅要幹活,還要陪我。不僅要陪我,還要陪孫二娘,不僅要陪孫二娘,還要陪顧大哥……總之我那一群人但凡有需要你都得陪……你自己選唄。」

  「我選你。」美人說。

  文臻:「……」

  「耳朵有問題還是眼睛出毛病?」她把臉湊上去,給對方看自己痣上銷魂的三根毛。

  「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臉上這三根毛!」

  「我選你。」美人誠摯地道,「姑娘雖然貌不驚人,但眸正神清,定然是正直之人。姑娘現在迫於三當家淫威不得不勸說我,但內心充滿對我的同情和憐愛,我看得清楚。」

  文臻:「……」

  憐愛你個毛線。

  也不知道你哪裡長的哪隻眼睛看得清這樣深刻的真相。

  二五眼嗎?

  身後傳來鳳翩翩的冷笑。

  文臻呵呵一聲,正要伸手去摸辮子,忽然又瞅見院子外高樹上枝椏抽風般一動。

  她手縮了回來,轉頭對鳳翩翩笑道:「三當家,我瞧這人不大正常。如此美貌的你不選,卻非要跟著我,明擺著是個探子。要麼我就先帶回去,好好幫你審問調教,沒有嫌疑了再送給您,到時候保證百煉鋼成繞指柔,身嬌體柔易推倒,你瞧如何?」

  鳳翩翩陰惻惻地瞟著她道:「確實挺有嫌疑的。」

  文臻就當沒聽懂,笑呵呵揮揮手,帶了這新鮮美人回飛流峰。

  不知怎的她感覺自己帶走美人,鳳翩翩好像鬆了口氣。

  文臻跨出長廊時,看見鳳翩翩飛快轉過長廊,往裡頭去了,那邊一間屋子門半開著,一股濃烈的藥味隱約散發,文臻細細嗅嗅,皺了皺眉。

  路過四聖堂院子外那顆高樹時,文臻偏頭看了一眼。

  片刻後,那顆枝繁葉茂,生長百年的老樹,葉子忽然全部枯萎掉落,從裡頭狼狽不堪鑽出一個矮小的人影,險些被四聖堂的守衛發現,再經過一陣狼狽不堪的隱匿脫逃之後,一溜煙向山下去。

  而四聖堂內,鳳翩翩端坐喝茶,凝眉瞧著前堂日色流轉的光影。

  四聖堂內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卻忽然有個聲音道:「你瞧著如何?」

  鳳翩翩皺眉道:「溜滑得琉璃蛋兒似的。現在這時期,這麼個來歷不明來意不清的人物,為什麼要把她弄上山?」

  那聲音道:「正因為來歷不明,來意不清,所以才更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瞧著。」

  鳳翩翩道:「如果搞出什麼事端來呢?」

  那聲音道:「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瞧著了,還能讓人搞出事端,我看這共濟盟也別同舟共濟了,都送給她得了。」

  鳳翩翩不再說話,好半晌後,那聲音問:「人家好歹確實幫了咱們忙,你如何就那般刁難,連飯都不供,傳出去咱們共濟盟還要臉嗎?」

  鳳翩翩道:「共濟盟有你,什麼時候要過臉?她帶著那一大幫人上山,誰知道裡面都是些什麼人,趁早打發了正經。」

  那聲音似乎很不讚同,道:「這法子若就能讓她打發人,十字坡包子店也不能開到今天。可別偷雞不著蝕把米。」

  鳳翩翩不再說話,好半晌後,才又道:「那位打算什麼時候上山?」

  那聲音道:「你想她了?」

  鳳翩翩噎了一下,道:「我是覺得,她怎麼還敢上山?山裡這些年為她出了多少力氣,做了多少她不能做的事情,然後她現在呢,朝廷來剿匪,她一聲不吭,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那聲音輕飄飄地道,「自然是你們大可以同歸於盡,或者兩敗俱傷,到時候我是地主,是坐地起價呢還是趁機賣好還是趁火打劫,自然都由我說了算。」

  「她倒想得美!」

  「啊,」那聲音忽然道,「你覺得顧大哥美不美?」

  鳳翩翩已經習慣了這人跳躍的說話方式,立即接上:「顧大哥是誰?」

  「扈三娘的同伴,我覺得她甚美。」

  「小心是條美女蛇!」

  ……

  山上的風從樹尖過,攜幾絲山間的嵐氣和溪流的水汽,到得山底打尖的茶棚時,已經溫柔和緩,脈脈微微。

  可惜這脈脈微風,撫平不了侏儒們的膽戰心驚。

  修長的指尖按在茶盞上,有節奏地輕輕叩。

  「……張洗馬半夜問文大人可願隨他讀書。」

  「晨間兩人在院內對談,似乎相談甚歡,後來張洗馬暈倒,文大人還搶上去扶來著。」

  「文大人上主峰四聖堂,遇見那紅衣少年,頗為垂顧,文大人說既帶了他上山,自然要對他負責。」

  「文大人把那紅衣少年帶走了。」

  「張洗馬今日支撐著起身,畫了一幅畫,是昨夜文大人溪邊濯洗的場景。」

  指節不緊不慢地敲著,伴著侏儒們低聲敘說,頗有韻律,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樣。

  稟告的侏儒的汗卻越來越多。

  地下還癱著一個侏儒,都被毒得口齒不清了,還堅持把四聖堂的事情說完再暈。

  這樣好歹還有可能得個全屍。

  一直聽到張洗馬作畫月下美人後,燕綏的手指終於嗒地一聲,磕在了茶盞的邊緣。

  然後他掀掀眼皮,看看前方崖壁後,忽然道:「各位護衛大人,說好的要搶劫我獻給女山大王的呢?拜託能快點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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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6:5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四章 大鍋飯與美人恩

  文臻回到自己的半山院子,帶著她的妖豔的新歡。眾人發現老闆娘出去一趟,竟然把那個壓寨相公帶回來了,都露出了曖昧又憂愁的笑容。

  曖昧的是老闆娘現在風格和以前頗有些不同,沾花惹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某殿下刺激的。憂愁的是那位醋壇子殿下一旦知道,殺上山來,老闆娘是沒事兒,自己等人下場堪憂。

  出於對自身安危的憂慮,大家對壓寨相公表示了集體的排斥,在文臻幹活佈置院門圍牆的時候,便把他鎖在院子裡。

  壓寨相公倒是性情柔和,頗有些隨遇而安的意思,自己搬個板凳坐在院子裡聽外頭的熱鬧,還試圖和張洗馬搭話,可惜人家不理他。

  壓寨相公自稱姓君,名顏,一個很符合他花容月貌的名字。他一身紅衣冰肌玉骨,一臉柔弱地對著花朵唏噓時的姿態,確實是昏君最愛舔的顏。

  可惜來來往往的人都是柳下惠,都不帶多看一眼,生怕看多一眼就會被認為給老闆娘拉皮條了。

  耿光等人也採買東西回來了,聽說了今日文臻得到的待遇,眾人都有些憤憤不平,大罵共濟盟過河拆橋忘恩負義,咱們立下的功勞足夠當個五當家了,怎麼到現在別說安排頭銜,連頓飯都要自己出錢?

  「不給安排就自己掙咯。」文臻倒不生氣,先用買來的絹布糊了院門,又在絹布上塗色,塗到和院牆差不多的顏色,然後在絹布上畫上院牆差不多的紋理,院門的門頭讓男人們給拆了,和院牆齊平,移栽一些藤蘿草木過來,最後還在絹布底端的位置,用深深淺淺的黃色顏料,畫上一些飛濺的斑點,看上去像是此處常有人便溺,因而濺上的髒物。

  圍觀的女人們嘖嘖稱奇,君莫曉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那斑駁脫落的牆磚紋理,牆縫裡的假青苔,摸到黃色痕跡的時候下意識地一臉嫌惡,忽然她道:「有蟲子!」伸手去捏一隻從牆縫裡爬出來的七星瓢蟲,卻捏了一個空,然後發出一聲驚嘆。

  不知道去哪溜達的易人離回來了,繞著牆轉了三圈,驚訝大叫:「門呢!門呢!門到哪裡去了!」

  文臻指揮文蛋蛋在絹布上爬了幾圈,又十分有氣魄地潑潑灑灑,反正現在她不愁毒藥了,一杯白水文蛋蛋洗個臉就成了毒水,還每次毒不重樣的。

  然後在那原本門的旁邊大約半丈的位置,重新畫門,這比遮蔽掉原先的門還簡單,她把門畫好後,耿光等人明明知道門換了,都下意識去推那畫出來的門。

  聞近檀扣著那畫出來的門環驚嘆道:「感覺眼睛受到了欺騙,明明是個門環,手一摸,就不是了。」

  厲笑卻道:「你在門上下這許多功夫做甚?真要有人來攻打,哪會老老實實敲門,翻過牆頭不就得了。」

  「那自然牆頭也要有迎賓套啊。」文臻又開始佈置牆頭,直接加高牆頭,再貼絹布,絹布上畫了些看上去是機械的東西,長長的桿子,尖尖的頂端,樣式古怪,色彩猙獰,不明覺厲。

  易人離道:「這是什麼機關,我怎麼看不出設計的道理?」

  「我也不知道啊。」

  「啊?」

  「這麼長的牆頭,真要畫機關,豈不是要累死我?我就畫這幾根桿子,幾條線,看不懂是吧?看不懂就對了。我問你,假如你是入侵者,半夜潛入,看見這牆頭的設計奇怪的桿子,你會怎麼想怎麼做?」

  「我自然會認為這是奇特的要命的機關,不敢從上頭過……」易人離恍然大悟,「果然謀財害命你最奸。」

  「我姑且認為這是誇獎。」文臻呵呵一笑,心想如果某人上山……

  她正準備把院子內也做些佈置,忽聽裡頭張洗馬走了出來,此時院內無人,都去門外看文臻炫技了,張洗馬原本只是想散散步,一看院內無人,頓時一喜,摸索著走過每一個房間,輕輕喚:「姑娘!姑娘!姑娘你在這裡嗎?」

  文臻坐在牆頭,看他尋找著不存在的夢中女神,正想要不要嚇嚇他,就聽站在院子外的聞近檀,捏著嗓子細聲道:「張大人,我在這裡呢!」

  文臻:「……」

  聞小檀你真是個壞種。

  張洗馬聽見這一聲似乎在院子外,頓時大喜,快步上前,推開院門。

  砰。

  腦袋撞在牆上的聲響沉悶。

  兩個丫鬟忍笑繞過正確的門去扶張洗馬,君莫曉看一眼鼻青臉腫的張洗馬,倒是心有不忍:「小檀你耍他做甚。」

  「讓他識人不明,讓他看臉下菜。讓他對小臻口出惡言。」聞近檀悠悠道,「我這算是輕的。真要遇上殿下,呵呵……」

  山下,未來的文大王的壓寨相公宜王殿下,正望著飛流峰半山的方向,露出令人恐懼的笑容。

  ……

  半下午的時候,文臻準備做飯。

  在她畫畫幹活的時候,男人們也沒閒著,按照她的要求,在小院子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頗大的茅草棚子,又製作了一些簡易桌椅,字寫的最好的聞近檀按文臻說的,寫了個「十字坡食堂」掛在茅草棚子底下,算是有了一個簡易食堂雛形。

  食堂正在小院前方,簡單的籬笆正好遮住了小院的院門。

  混跡底層什麼事都會幹的易人離則盤了個大灶,放好山下買來的大鐵鍋,厲笑給他打下手,易人離便幹得格外起勁,熱起來了還想脫衣服,展示一下自己的八塊腹肌,被厲笑強力鎮壓。

  文臻這邊搞露天食堂的時候,四面峰頭便有人不斷出沒來看,五峰之中飛流最矮,被夾在中間,文臻所在的半山平台,暴露在其餘諸峰的目光之下。

  共濟盟上下自有迅速通訊的法門,因此文臻被三當家冷待的事兒大家很快都知道了,上上下下的人們都在飛流峰附近梭巡,想看看這傳說中的老闆娘,是受不住這個氣拂袖而去,還是乖乖交那只針對她一人的錢糧。

  傍晚時果然有人送了飯來,也果然是一人份的,面對眾人看好戲的目光,文臻不過一笑,轉身就把那份飯倒進了深谷。

  而當文臻用上最新的大灶,開始把男人們尋找回來的最新鮮的山間食材進行煎燒烹炸的時候,五座峰都發生了隱秘的騷動。

  一個大鍋裡嘩啦啦炒螺螄,這種山野溪溝裡的小物,在東堂人眼裡就和石子兒一樣不值一顧,溪畔河邊一撈一大把,昨晚文臻就在院子旁的小溪邊撈了許多,清水裡放點菜油讓螺螄吐髒,剪去尾巴,油鍋大火,酒薑蒜糖鹽辣椒香料,水要少火要大,湯汁黏稠發亮時便可以起鍋,這是一鍋熱鬧的菜,被文臻炒出了韻律感,刷拉拉躍出鍋面,再落入七寸大盤,文臻的鍋鏟輕輕一點,碎米椒如雨紛落,青灰色的螺螄在黑亮的湯水裡光澤幽幽,點綴著山野間一種香氣特殊的蘇葉和紅椒,迷人的香辣味兒飄滿半山。

  一道菜是香油馬齒筧拌茶干。茶干是文臻自己做的,文臻對於很多菜的做法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但她對於飲食的細致瞭解滲入到各個方面,她所用的作料多半也是自己製作,一道醬油便鮮美至絕無僅有,在天京千金難求,用自己做的調料燒菜,連同火候、天時、用水、用炭,都自有講究之處。西川氣候好,飲冰河水質清甜,四面林木幽深,以翠桐木燒製的炭,加上飲冰河上游的水,配上文臻親手做的大料,出來的茶干顏色黑紅發亮,表皮上縱橫蒲包細密的紋路,柔韌有嚼口,對折不斷,久嚼愈香。細細嘗的話,有人能吃出雞肉味,有人能吃出豬肉香,配上春日裡攜著山野清香的野菜,是人間不可錯過的恩物。

  另一個大鍋裡便燉著各色雜魚,也不計較種類,都是溪河裡現撈,大的不過筷子長,小的也就是巴掌大,鯽魚鯉魚泥鰍鱔魚桃花痴子,還夾雜些手指長的蝦和雞蛋大的小蟹,一鍋亂燉,文臻則在揉麵,雪白的手掌在鍋邊一抹一張餅,片刻便貼了滿滿一鍋,正是當初燕綏第一次吃到的她的小魚貼餅子。

  但和那一回不一樣的是,文臻貼完餅子,那些餅子一般大小,兩兩相對,順著鍋邊一圈圈下來,十分有排列的美感。

  這完全是下意識動作,等到文臻自己察覺,餅子都快好了,瞅著鍋裡隨時可以接受尺子量尺寸的餅子,文臻對自己鄙視地嗤了一聲。

  也有大魚,做了酸菜魚,依舊是文臻自己醃製的酸菜,青綠色肥厚飽滿,在雪白的魚肉和鮮紅的辣椒間浮沉,看一眼兩頰便滿是酸水。

  大魚用剩下的雜碎也不可浪費,做一個香辣魚雜鍋,魚子金黃飽滿,魚鰾雪白糯綿,魚腸口感柔韌,紅湯醇厚,五味俱全。

  一道湯是野鴨湯泡鍋巴,這山間野鴨肉質細膩,熬出的湯色透明清香,蔥花碧綠可增色,鴨肉嫩紅可堪嘗,熬得火候到了,筷子一碰,鴨肉便落入口中,輕輕一抿,便可在唇間化去,只餘舌尖醇厚香爛之美,回味無窮。

  而炕出的薄如紙的米鍋巴吸飽了鮮美湯汁,入口先是細碎脆響,轉眼也便酥酥地化了,是鴨肉之後另一層次的香。

  而燜著的一大鍋飯,鋪了一層新鮮的莧菜,加一點豬油和鹽,自然在飯鍋上蒸熟,那飯便亮晶晶地自帶桃花色,和這春日完美呼應,而平日裡顯得有些單調的米飯,在此刻便令人有了期待,那軟紅芳色其味也香鮮爽滑,是對眼睛和胃口的雙重撫慰。

  噹地一聲,文臻一敲鍋鏟,這是飯做完的信號,再一抬眼,呵,整個平台和山道上已經擠滿了人。

  易人離還拉了一條繩索,將人都攔在兩丈之外,正是可以看見聞見卻不能近距離享受的令人抓心撓肝的距離,文臻一抬頭就看見山路上黑壓壓伸長脖子張望的人群,跟一群狐朦似的。

  有人已經忍不住喊了起來,「哎,三娘子,你這飯做得有點多啊,大傢伙兒分一口成不成?我拿我的野豬肉和你換!」

  文臻:「不換!」

  「錢!我拿錢!咱們也聽說了你要交錢糧的事兒。你說你也是的,這點子事,和大傢伙兒說說,一人出一點也就夠你們的了。來來來,錢我這裡有,三娘子你要多少?」

  「不要!」

  「哎,要我說,三娘子有氣也是應當,明明是咱們共濟盟請來的人才,也不是沒進貢,咋還和三娘子要上錢糧了呢?要我說,三當家就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來我共濟盟都是客,和客人要錢,嘖嘖……我第一個不服氣!」

  「我服氣。」

  「……」

  不是,這女人,怎麼恁地難搞呢?

  易人離厲笑君莫曉聞近檀早已熱熱鬧鬧擺開了桌子,選了食堂最好的一個位置,據案大嚼。看得四面人等越發難耐。

  共濟盟五峰,每峰也有食堂,但是此刻面對這樣一桌菜,食堂的雞鴨魚肉便分外不可忍受。

  香氣如殺氣,激得人渾身起慄,一大堆人嚥口水的咕嚕聲響亮,聽起來像池塘裡的青蛙群鳴。

  終於有人忍不住道:「三娘子,你弄這許多,也吃不掉,何不給大傢伙兒分一些?你錢也不要,物也不要,你說你到底要啥!」

  文臻當地丟下鍋鏟,抬頭,目光閃亮。

  「我,扈三娘,要諸位真誠的友誼!」

  眾人:「……」

  文臻擺上她經典的甜笑嘴臉。

  「方才各位都想多了。什麼三當家不公平,什麼錢糧不該交。不存在不存在,便是一家子過活,還要交俸祿到公中呢。三當家要我交點錢糧,再合理不過。我既上了山,就是山中一份子,大家從此都是兄弟姐妹,和兄弟姐妹計較什麼?區區一餐飯而已,來來來,大家都來嘗嘗!」

  採雲採桑早已很有眼力見的站在大鍋後,開始分發,眾人大喜,端碗湧上,險些擠倒了鍋。

  食堂裡很快就坐滿了人,大鍋也很快見了底,來遲的怏怏而去,吃上的滿面歡喜。

  棚子裡很安靜——人們吃文臻的菜向來如此,並沒有時間品評好壞,都是一口之下滿眼驚嘆,隨即筷下如雨,時不時還上演一點筷子全武行,不到盤乾碗淨,嘴絕不會挪作他用。

  吃到半途,忽然看見採雲捧了一個瓷碗,去了文臻那一桌,一股極其清逸的香氣逶迤而過,連原有菜色的濃香都蓋不住,眾人探頭去瞧,就看見那碗湯看上去極其平凡,像是鹹菜豆瓣湯,可是湯色晶瑩透明,鹹菜碧綠,豆瓣雪白,香氣鮮美難言,眾人只消多看一眼,便覺得喉嚨裡的饞蟲控制不住地向外爬。

  有人便忍不住問:「這鹹菜豆瓣湯,彷彿和我等以往吃過的都不同。」

  「自然不同。看清楚,那豆瓣真的是豆瓣嗎?」君莫曉得意地舀起一勺湯,眾人湊近去看,湯裡的豆瓣分外晶瑩圓潤,透著點水鮮的嫩滑的肌里,分明不是豆瓣。

  君莫曉得意地道:「這是一種小魚的腮幫肉,那魚叫桃花痴,只在落桃花的深潭裡生長,本身肉質就極其細膩鮮美,腮幫肉手指這麼一塊更是入口即化的妙品,當然這一碗湯,得耗費幾十條桃花痴,費時費力得很呢。」

  眾人聽著,口水便下來了。

  但是就這麼一碗,誰也不好意思要,君莫曉笑道:「這可分不得,我們自己還不夠吃呢……這樣吧,大家來抓個鬮,抓到的便分上一碗可好?」

  眾人大喜,急忙應了,當下丫鬟送上籤條來,便有兩個人中了,君莫曉一邊分湯,一邊笑道:「我們三娘一手好廚藝,每日都有新品。還和十字坡包子店一樣,這新品,玩些花樣,抓鬮啊,猜謎啊,哪怕講故事,說些新鮮事兒,只要能博了三娘喜歡,自然也就有口福了。」

  喝湯的一抹嘴趕緊應了,沒喝到的也目光灼灼。大鍋吃空,食堂也便關了門,文臻並沒說每日都開這食堂,一切憑心情辦事,眾人心領神會,當晚文臻的小院子門口便多了一大堆的獵物米糧。

  文臻也便命人收了,她今天展示廚藝來這一遭,自然不是為了賺錢糧,也談不上拉攏共濟盟幫眾,前頭的大鍋分吃也罷了,後頭的鹹菜豆瓣湯中標的,卻都是她看中的人。

  比如把守共濟盟山腳秘密出入口的護衛隊小頭目。

  比如每個峰頭負責看守索道的人員。

  比如五峰之上負責信息傳遞的人員。

  至於如何知道這些人的身份,這就是食堂的用處了,品嘗美食的時候都是心防最弱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談總會透露很多信息。

  當晚月色如前靜謐,張洗馬再次在小溪邊遇見洗頭的少女,依舊的詢問身份未果後,他忍不住在那甜美安靜的少女身邊坐下,一邊看她素手浣青絲,一邊靜靜地想著傷好了之後,如何下山,如何去揭露太子的行徑。

  月色湯湯如流水,在這樣的月色下看見那比月色更白的纖長手指,穿過烏黑的長髮,像看見一株蘭花在窗前含羞半開。

  而春光在這一刻極淡又極濃。

  張洗馬手指藏在衣袖裡,不斷拈著一顆明珠,那珠子被他微微生汗的手指拈了太久,溫潤地熱著。

  這是他家家傳的寶珠,母親給他的時候,說若見了心儀的女孩兒,便送了這珠,娶回來做媳婦兒吧。

  此刻這珠子在指尖轉啊轉,他設想了一百種送珠的方式,然後推翻了一百零一種。

  他盯著少女的背影,那一頭如瀑的黑髮,想著日後的某一個清晨,或許自己也可以親手挽起這髮成髻。

  他的心為這想像微微發熱,心一橫,忽然想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如此婆婆媽媽,既然有緣,就當珍惜,想要送珠,那便送。

  他的手伸出袖子,輕咳一聲剛要說話,忽然院子裡頭一聲驚叫。

  那個妖豔的君顏似乎是做噩夢了,在院子裡赤足胡亂奔走,險些和他一樣撞在牆上,張洗馬一個回頭的瞬間,那素手浣髮的少女似乎被驚動,轉眼不見,急速轉身時她甩起的未乾的長髮,灑落一串殘留香氛的水珠,落在張洗馬的頰邊。

  他怔怔地手指一觸,指尖溫潤清涼,眼前地面覆霜,溪流輕唱,天光在黝黑的山那邊微微起白,而醒得最早的花兒已經準備綻放。

  然後他發現剛才捏著的珠子已經不見了,四面找了一圈,也沒找著,看看地面位置,倒也沒可能流進溪水裡。

  是她早就發覺了他想送珠,趁著剛才那一回頭,自己從他手中取走了嗎?

  張洗馬的心,躍躍地歡唱起來。

  他忽然覺得,也許這個令他一見鐘情的女子,並不是被山賊所擄的平常女孩,她如此輕俏無聲,定然是這山間的精靈。

  既然是精靈,既然夜夜相見,那麼便是和他有上天安排的緣分,那只需等著便是。

  張洗馬懷著一腔美好的憧憬回去睡了,大抵是夢見了他的山間精靈,唇角猶自掛著笑意。

  而另一間房裡,他念念不忘的精靈,正對著銅鏡認真地黏自己臉上的疙瘩,戴上了可令人瘋令人狂的琉璃珠兒,抓起了自己滿是亂七八糟毒藥的小錦囊,配上了頸間的弩弓,袖子裡的暗箭,腰上的軟刀,釵上的金針……

  叮裡當啷,全副武裝,下山打劫去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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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7:1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五章 女大王「強擄」美殿下

  文臻今天下山,是完成共濟盟的百金人頭打劫任務,不管共濟盟是什麼心思,人家提出的要求便不折不扣地做到,如此總能待得更安穩一些。

  五峰山橫貫西川北部,是連接西川南北兩地的要道,無論是南北通商,還是想走更遠一點去大燕,都免不了經過五峰山口,想要繞道就得多走上一倍的路。多年來,共濟盟佔據這處山口,來往客商,為免遭擄掠,都會奉上路銀,只有一些本小利微的行商,出不起這銀子,想著從僻道偷偷過,共濟盟何等勢力,僻道也在他們掌握之中,有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文臻今天就打算,在這僻道上,逮一隻不大不小的魚。

  她今天帶了自己的大部分人馬,本來說耿光等人畢竟是金吾出身,正兒八經地有官身,來和她上山落草已經夠委屈了,再去打劫有點說不過去。偏偏耿光等人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和熱誠,表示文大人為國落草,最是光榮,身為大人護衛,自當追隨驥尾,不遺餘力。

  眾人綁了蒙面巾,在路口正大光明地等,易人離和厲笑踏青一樣,一邊等肥羊一邊在挖地皮菜,說好回去要吃清拌地皮菜。

  前方遠遠出現了一個小商隊,文臻一喜,正準備上去搶了就跑,忽然看見又一列隊伍出現在視野裡。

  君莫曉吐掉嘴裡的一種叫甜甜根的野草,道:「後頭的那個,好像更肥一點。」

  文臻眼力好,自然早就看得出後面那個商隊,馬更駿,車更新,大車更多,護衛更矯健,明顯更肥。

  她眯著眼,隔著一裡的距離,看越來越近的兩個商隊。目光在第二個大肥羊的車輪,車窗,車簾和諸般細節上掠過,呵呵冷笑一聲。

  「對,第二個更肥,所以我們……」

  君莫曉興奮地開始捋袖子。

  「……搶第一個。」

  君莫曉:「……」

  文臻不等她發出疑問,已經一提刀,拍馬衝了過去。

  「此山是我開……」

  對面的第一個商隊發出驚叫,第二個商隊飛快勒馬,目光灼灼。

  「此樹是我栽……」

  第一個商隊慌亂撥馬,大喊共濟盟來了,人仰馬翻,亂成一團。有滿臉麻子的女子從車上跳下來,一邊慌亂地喊要被劫了一邊胡亂地抓起地上泥往自己臉上塗,一回頭看見策馬而來的強人臉上迎風飛舞的三根毛,頓時哇呀一聲大叫強人好醜我寧死不從。

  第二支商隊看似也受驚了,驚得竟然傻住了,全隊停在那裡一動不動,看上去十分的傻多速,中間的馬車裡還探出一隻手,捏著隻白手巾,像在搖白旗,那手巾質地柔滑高貴,那手更比手巾更白,手指纖長有力,指甲如貝,五根手指,戴個四個戒指,祖母綠金剛石黃玉翡翠,寶光璀璨,隔著老遠便能夠閃瞎人眼。

  君莫曉長刀一指,大喊:「三娘!這個亮得不靈不靈的,值錢!肥!」

  文臻:「要想從此過……」沖向那隻舉著白旗的不靈不靈的招搖爪子……然後擦身而過,轉向那個嫌棄她醜拚命往自己臉上塗泥的醜女。

  車內人:「……」

  文臻一把抓起那個醜女,往旁邊灌木叢裡一扔,一轉身衝到車前,打開大車們,探頭看看裡頭的只配放在她府裡廁所裡的粗劣器具,驚喜大喝:「好一票肥羊……」

  嘩啦一聲,隔壁的第二支商隊的護衛,在土匪人少且土匪根本不光顧的情形下,驚惶地撞上了大車,那看上去無比華麗結實的大車,一撞就散,裡頭的東西嘩啦啦倒了下來。

  君莫曉:「你看見過紙糊的大車嗎……我見過。」

  厲笑:「這有什麼。我還看見過紙糊的箱子呢,我還見過這紙糊箱子都不帶蓋兒呢,我還見過有商隊拿這種箱子運送黃金呢,我還看見這金子一碰就滾了滿地呢!」

  文臻:「……好一票肥羊!來,幫我運一下!」吭哧吭哧扛出一箱地攤貨,雙眼無金地跨過一地亂滾的金元寶。

  易人離吶吶道:「世上竟有人眼瞎至此。」

  君莫曉冷笑:「那還不是有人先眼瞎,寧肯要一個連玉髓膏都會被騙的白痴王女。」

  幾個人懶洋洋去扛那些破爛地攤貨,依次踩過滿地的金銀珠寶,君莫曉經過的時候,還嫌棄第二支商隊的馬車堵在路上走路不方便。屁股一擠,結果就把人的馬車板壁給擠破了。

  紙糊的板壁一破,裡頭的車主人就落了下來。

  君莫曉:「……」

  要不要臉!

  車主人落在一地金銀珠寶中央,滿地珠光寶氣頓時黯然失色,他只著一襲重錦素衣,但容光昳麗至天光都退避。

  他戴滿祖母綠翡翠的手指上拈著一方素巾,立在場中一言不發,眼波流轉,等人擄他。

  滿場寂靜風蕭蕭,不是被美色震懾的,而是被某人的無恥給驚的。

  只有我們的女大王處變不驚,踩著夜明珠金葉子,大喊:「留下買路財!」奔向那個躲在路邊的醜女,一把將人揪出來,細細端詳了一下那婦人的滿臉麻子和朝天鼻,大喜道:「真是個絕色佳人,三當家一定喜歡,至不濟,軍師大人也會愛上的!」

  五峰山上,鳳翩翩和蕭離風,同時打了個噴嚏……

  五峰山下,女大王興高采烈抓著自己擄來的「美人」,和立在場中珠光寶氣嬌嬌弱弱等著被擄的美人擦肩而過。

  美人抬起自己滿是珠寶的手指,看了一會兒,強自按捺下想要將那些不對稱的戒指拔下的衝動,選擇了戴著祖母綠的中指,頂在了下頜處,目光對著自己那些已經做好臨陣脫逃丟下主人準備,卻因為土匪十分有個性不肯光顧主子而騎虎難下,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護衛們一溜。

  本就已經犯了大錯,幾個月來為撮合男女主子用盡辦法的護衛們,虎軀一震。

  殿下已經很不耐煩了!

  成敗在此一舉!

  領頭的中文,忽然發一聲喊,衝了回來。

  文臻眼睛一眯。

  很好,打起來打起來,可以趁機揍那傢伙一頓,再驅趕出共濟盟範圍!

  整天正事不做,盡搞歪門邪道,給他上了山還得了?自己還想不想等到易銘上山,去和方人和談判了?

  中文帶著他的衰仔們衝了回來。

  一個滑跪。

  將主子往前一頂。

  大喊:「大王爺爺饒命!大王爺爺您說得對!此山您艱苦開鑿,此樹您辛苦澆灌,此道您艱難開辟,收些過路孝敬,天經地義!我等先前見大王英姿風采,一時凜然,倉皇逃竄,非常不通世道人情!現下我等已經明白了,也悔了,願意將功贖罪,向大王獻上我們不二商隊的最珍貴的寶物……」說著就把他家的主子往前頂。

  文臻手一揮:「收了!」君莫曉衝上去,衝過燕綏身邊,從背後扯下一個大麻袋,嘩啦啦把那堆金銀珠寶往袋子裡裝。

  箱子車子雖然是紙糊的,金子卻是真的。

  中文大喊:「還有這個!」

  君莫曉扛著大麻袋走過他身側,嘿嘿冷笑:「不要,太醜。」

  她的冷笑還沒完,就聽見中文也冷笑了一聲,大喊:「我等對大王之心,天地可鑑!」把他家主子火速往旁邊一座小轎上一塞,那邊耿光等人已經衝了過來,接了轎子往肩膀上一扛,一邊喊著:「扈三娘得百金人頭一隻!」一邊便將轎子扛上山去。

  文臻大驚,大怒:「老娘不要!」撥開人群便要追上去。

  轎子裡的人非常滿意,伸出手來,拍小狗一樣在耿光頭上拍了拍。耿光得了鼓勵,兩條腿幾乎轉成風火輪。

  這一番操作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且兩撥人交接之時,很有心機地將君莫曉易人離文臻隔在了人群外,等到文臻撥開人群追過去的時候,耿光等人已經扛著小轎蹭蹭蹭到了山口,裝作完全沒聽見後頭君莫曉大罵:「吃裡扒外的耿大光!」

  陳小田飛快和守山門的那批嘍囉做了交接,而那些嘍囉昨晚吃著了文臻的好菜,今日分外好說話,速度驚人地便做了記錄向山上傳訊放了行,朝野聞風喪膽的宜王殿下,在西川野匪共濟盟的功勞簿上,被記成了「千金人頭」。

  文臻氣笑了,難怪今兒個耿光等人分外積極,原來在這兒等著。

  既來之則安之,她在山門口將今日「擄」來的金銀珠寶隨便上交一些,就完成了三個月的績效。

  前頭,耿光等人已經抬著燕綏一溜煙地上山了,都不用她這個主人帶路的。文臻磨了磨牙,心想這些吃裡扒外的,回頭一起攆了滾蛋。

  等她到了半山小院,就看見院門大開,轎子裡新俘虜尊貴地下來,正和一身紅衣的君顏,以及靠在窗邊翹首而盼的張洗馬打了個照面。

  君顏怔怔地看著戴了面具的燕綏,只覺得這人面容倒也罷了,偏生風姿身形極美,氣度高華,就是看人的眼神讓人不太舒服。

  君顏忍不住問:「你是……」

  「哦,」燕綏道,「我是新任的俘虜。」

  君顏:「……」

  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說,你是新任的皇帝呢……

  張洗馬卻覺得這身形頗有些眼熟,他雖沒見過文臻,卻不可能沒見過宜王,只是這聯想太過驚悚,他不敢想。

  燕綏瞄一眼妖豔美麗君顏,再看一眼清俊沉靜張洗馬。

  為自己選擇迅速上山的英明舉措點讚。

  新任的俘虜進了土匪窩就像進了自己家,隨手一招,身後的土匪們就抱上來一個大包袱,俘虜左右看看,隨手一指,道:「便那裡吧。」

  土匪們把包袱搬過去,君顏看了半晌,忍不住道:「那是三娘的房間……」

  燕綏指著自己鼻尖:「我是重要俘虜。重要俘虜自然需要最重要的人物親自看押。」

  君顏一臉「三娘怎麼會同意三娘連我都不親近」的表情,燕綏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吩咐耿光他們:「被子鋪平一點。」

  耿光等人抱著被子一臉緊張——這位上山自己帶被縟也罷了,為什麼這些被縟經歷這許多還橫平豎直可以當量尺?更神奇的是疊得這麼橫平豎直的被子居然還這麼鬆軟,耿光一瞬間心中對中文等人爆發了極度的敬佩和同情之心。

  這位就不是人能伺候的啊!

  現在這樣的被子他就不敢抖開啊,抖開之後萬一恢復不了原狀,要不要自殺謝罪?

  張洗馬一直看著燕綏,他的注意力在另一方面,「敢問閣下是怎麼看出這是扈三娘的屋子的?」

  燕綏瞟都不瞟他一眼。

  文臻的房間的窗外,不飾草不擱花,到哪都會種盆蔥。

  就這群阿貓阿狗,哪裡配瞭解她。

  蹬蹬蹬腳步聲響,文臻走了進來,先把耿光趕出了自己房間,再把那個大包袱一股腦兒抱起,一直抱到院子最角落的一個房間,把那包東西往床上一扔,拍拍手道:「最重要的俘虜,自然要住最特別的房間,請,請。」

  橫平豎直的被子在床上亂成一堆,耿光感激涕零地溜了。

  燕綏也不生氣,施施然過去,當著文臻的面,把門關上了。

  文臻也不去管他,打著送戰果的旗號,求見主峰各位大佬,很快被接到四聖堂。

  接待她的依舊是鳳翩翩,這位三當家今日態度和煦了一點,盛讚了文臻辦事效率之高,表示了對她的食堂的興趣,又問了問今日擄來的人,文臻道聽說是灌縣富家公子,留住了說不定還可以和其家人再勒索一批金銀,鳳翩翩又讚她深謀遠慮,兩個女人在和諧的氣氛中結束會談,文臻依舊沒見到其餘幾位當家,這回卻得了一個飛流峰「管山」的令牌。

  鳳翩翩道這是幾位當家對於扈三娘的感謝,感謝三娘幫助共濟盟消彌一場禍事,以免被太子大軍所趁,這令牌和職銜,代表她可以調動飛流峰上的所有人手,並擁有飛流峰的自由出入之權。

  文臻自然表示了感謝並笑納了。雖然這令牌對她其實也沒多少用處,所謂的調動飛流峰人手,無事自然不能調動,有事便是下山打劫或者跟隨共濟盟的大部隊有所行動,又不能拿來給自己辦事,反而人來人往,匯報點卯,等於多上許多雜事和監視的眼睛。

  但她不會說破,表現得像是終於得了信任的驚喜和自得。鳳翩翩親自送她出門,轉過一道迴廊時,文臻忽然探頭嗅了嗅,道:「益母草?」

  她嗅見了一股濃烈的益母草氣味。

  鳳翩翩神色有點驚異:「你懂醫?」

  文臻:「略通一二。但是也只懂一點婦科千金之術。家母當年是當地有名的婦科游醫。」

  鳳翩翩神色有點意動,但是想了想終究沒有說什麼,大抵是覺得略懂而已,實在不值得多問,只敷衍了一句,引著她繼續向外走,文臻也不多問,剛要跨出門檻時,旁邊一間屋子裡忽然響起碎裂之聲,接著便有一個婦人聲音急促響起,道:「又喝這勞什子苦藥!喝了也不見好!都拿走了去,別再來折騰我了!」

  她話音剛落,兩個丫鬟已經諾諾退出門來,看見鳳翩翩站在門口,都急忙行禮,正要說什麼,鳳翩翩已經臉色難看一擺手,兩個丫鬟便噤聲退下。鳳翩翩看一眼文臻,收回了想要跨進門的腿,若無其事對文臻笑道:「我們走罷。」

  只這一句,屋裡的婦人卻聽見了,隨即一聲冷笑隔窗傳來。

  「果然寄人籬下難免遭人白眼。鳳翩翩,如今連你也嫌棄我了!」

  鳳翩翩苦笑,隔窗道:「慧娘,你這說的什麼話。」

  那慧娘聲音原本細微嬌嫩,有一把少女般的嗓子,但此刻因為病痛煩躁,顯得尖利聒噪:「我說的是實話!當年我怎麼對你,怎麼對你們,現在看我失勢了,被背叛了,就……」

  文臻忽然掀簾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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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7:3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六章 燕綏的贈禮

  文臻忽然掀簾走了進去。

  那女子受驚轉頭,發現竟然還有外人在,頓時住口。

  文臻看見她,倒和自己想的刻薄婦人形象截然不同,竟然是個苗條纖秀的婦人,三十歲左右,瓜子臉至下巴處一個伶俐的收束,顯得清美嬌俏,身段頗有些弱柳扶風的意味,只可惜臉色黃白,氣色衰頹,顯然病了有一陣了。

  這叫慧娘的婦人看見文臻,怔了一怔,一雙含淚盈盈的眼眸轉過來,目光中竟有幾分怯怯之色,這不是故意偽裝,很明顯是日常便是如此性子展現,但對於方才隔窗已經聽見她發作的文臻來說,頓時忍不住要在心裡翻白眼。

  東堂的有點地位的女性,怎麼一個比一個能裝呢。

  慧娘看了她一眼,揣摩不出什麼,便微微皺眉看鳳翩翩,用眼神示意她把人帶出去,鳳翩翩正要說話,文臻忽然道:「腰酸,胸痛,口渴,後不利?」

  後不利便是便秘的隱晦說法。文臻當初和太醫院打賭贏了,可學三技能,其中之一便是婦科千金術。而她的冤大頭師傅專治尊貴女性,自然不能和太后皇后們說什麼「大便難。」

  文臻這麼說也是故意試探,因為只有各大世家的大夫們,才愛和天京皇族統一步調,後不利這三個字,普通婦人是聽不懂的。

  果然慧娘一怔,臉色頓時肅然,坐正了身子看她,道:「妹妹懂婦科千金術?」

  「略通一二。本不該多嘴,只是聞著那藥湯味兒不大對。益母草固然益母,可也不是什麼方子都該用的。夫人如果不介意,可否容我請脈?」

  鳳翩翩皺眉道:「張老先生是山上乃至整個灌縣最好的大夫,也擅千金方,你還能強過他不成?」

  慧娘立即垂淚道:「也是。已經夠勞煩你們了……」

  鳳翩翩立即露出頭痛的表情,把文臻往前一推,道:「那就勞煩你瞧一瞧罷。」

  文臻上前去把脈,慧娘此刻倒恢復了冷靜,聽文臻道:「舌紅,有齒痕,苔薄。左寸關細弦,力足……腎陰虛,肝鬱成熱,先開幾付方子吃吃看。」

  說著便寫方子,又關照鳳翩翩:「五靈脂不可多用,我是懷疑夫人內淤不盡,且先試著。」

  鳳翩翩接了,讚道:「三娘真是博學多才。」卻又漫不經心地道,「我這慧娘姐姐,吃藥也有小半年了,總不見好。所以一兩方不奏效,三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文臻一聽便知道她是不信自己醫術,也不解釋,笑著點頭道:「是啊,我但盡力便行。」

  慧娘笑道:「不管成不成,都要謝妹子心意。可惜我寄人籬下,又遭逢家變,也沒什麼能謝你的……」說著便拭淚。

  她容色清美,笑起來還留幾分少女的靈動,一旦落淚,長長睫毛尖一滴晶瑩將落不落,著實動人。文臻身邊女漢子多,便不是女漢子,骨子裡也是強人多,還從沒見過能把落淚的角度和美感都控制得這般爐火純青的技巧,忍不住多欣賞了一會,同時滿嘴甜言蜜語,安撫了慧娘幾句,說得她破涕為笑,頓時又笑出了美且令人憐的美好角度,引得文臻又欣賞了一陣,並想像了一下自己如果這樣笑,燕綏會是什麼樣兒。

  會嚇跑的吧?

  那邊,鳳翩翩又露出了頭痛的表情,趕緊三言兩語把文臻給拉了出去。兩人出門去,文臻才聽她吐出一口壓抑的長氣。

  文臻笑道:「這位慧娘,明明滿身富貴,怎麼總這麼委委屈屈著?」

  鳳翩翩似乎憋得狠了,忍不住道:「你方才說她肝鬱,倒還真有幾分見識。她可不就是鬱恨著病了的?含辛茹苦把獨生女兒拉扯大,結果那女兒羽翼一豐,便佔了家產,將她掃地出門,換誰不鬱?」

  「這女兒可真是不孝。」文臻也唏噓感嘆一陣,再轉過一個迴廊,就看見這幾天都沒見的蕭離風迎面走來。

  文臻眼睛一彎,笑了。

  當然她現在這個臉,笑起來實在不敢恭維,蕭離風臉皮子抽了抽,似乎怕她太過熱情,一丈之外就站定了,兩人打個招呼,也沒多說,便又各自告辭。

  文臻走出院子時,伸手摸了摸辮子,那顆琉璃珠不在髮梢上。

  院子裡,鳳翩翩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手中的藥方,隨即命丫鬟去請大夫。

  半晌她道:「不是說盡量避免見她的呢?」

  一個聲音道:「這不是聽說她闖進慧娘那裡,擔心嘛。」

  鳳翩翩道:「我現在倒覺得這人沒什麼問題。」

  那聲音呵呵兩聲,道:「我覺得我也沒什麼問題,可我還是有點擔心。」

  鳳翩翩冷笑:「賊當久了,看誰都是賊。」

  兩人忽然都住口,鳳翩翩轉身,看見剛走出來的慧娘。

  方才還柔弱愛哭的慧娘,此刻冷然站在廊前,道:「你倆鬼鬼祟祟,在商量什麼?」

  兩人齊齊露出頭痛的表情。一個趕緊溜了,溜不掉的鳳翩翩,按著額頭道:「慧娘,心思不要這麼重,不要這麼草木皆兵。三娘方才都說了,你這病就是……」

  「我這病就是被那逆女氣的。」慧娘木然道,「軟禁她老娘,奪了我熊軍,逼我逃到共濟盟,寄人籬下……」

  「易慧娘你能不能不要再說寄人籬下這四個字!」

  一陣靜默。

  「我就知道你們厭煩我了……」

  「我煩你心障不除,遲早氣死自己!」鳳翩翩抱頭,「你對共濟盟有恩,對我有恩,共濟盟和我,都願意護你一輩子,何必非要說得這麼淒慘,整日疑神疑鬼,於病體無益。氣出個好歹,不是便宜你那逆女?」

  「那逆女刺殺易銘,暗中作亂,散佈謠言,勾連官員,最後還全部推我身上,引得易銘和我翻臉,現在連方老的藥我也吃不上了,她這是要逼死我……」

  易慧娘修煉了半輩子的柔弱腔漸漸又轉尖轉銳,刺得鳳翩翩一臉苦相地逃了出去。

  而往飛流峰去的文臻,坐在吊籃裡,拈了拈已經悄悄回到她辮子上的琉璃珠兒。

  ……

  回到飛流峰,食堂也該開業了。

  今晚的清炒地皮菜,筍尖蒸蛋,香茅烤野鯽,脆皮野豬肘。再次引發搶食的熱潮。尤其那筍尖蒸蛋,裡頭竟然有新鮮彈嫩的蝦仁和豔紅噴香的火腿均勻分佈,每一口蒸蛋的香軟嫩滑裡,都會同時感受到蝦仁的彈性鮮美和火腿的醇香適口,不懂廚藝的只覺得好,懂一點廚藝的都難免驚為天人——蒸蛋不管加什麼料,按說最後所有的料都會在最後沉底,上頭沒料,下頭料太過密集硬邦邦的難吃,液態的蒸蛋是如何保持所有內餡都均勻分佈,簡直是一個世紀難題。

  而今天的特菜是菜包。這菜包可不是平常的菜包子,而是選出圓而小,巴掌大的白菜葉。以鴿子肉切碎油炸做成鴿肉鬆,加上芝麻火腿末蘑菇末雞蛋末等等,拌上作料,吃時外脆內酥,白菜的清脆微甜和鴿鬆的香酥柔潤完美結合,再一次刷新美食感受。

  特菜自然也是做了手腳的抽籤,這回中籤的是幾個不怎麼說話的黑衣人,面容平常而木訥,眾人看似不在意,都似乎有點避著,聞近檀專門負責收集食堂信息,走了一圈便告訴文臻,這幾個人,負責主峰四聖堂後山看管,後山此路不通,本也沒什麼可看的,所以共濟盟流傳的說法是,這些黑衣人肩負著監視全山上下人等行跡的任務,相當於半個密探部門。

  這幾個人是今日方來,來的目的看樣子也不是為了吃,他們似乎也知道自己被人猜疑的身份,往那頗有震懾力地一坐,眾人說話聲音都小了些。

  但文臻的美食是個正常人都難以抗拒,中籤之後他們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勉為其難地捧起菜包,吃了一口之後,雖然還是那麼面色木訥,但是吃飯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

  食堂紅紅火火,文臻這個大廚卻不能與民同樂,菜剛剛燒好,就被俘虜給俘虜了。

  她被燕綏撈進了那間雜物間裡,一進去,文臻就「嗐!」地一聲。

  某些人真的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本是一間黑暗的堆雜物的小房,現在雜物都不見了,斑駁的牆變得雪白,半截牆面和地面都貼上了上好的西番長毛毯,地面是深藍色的,越來越淺,到了牆壁上就轉為淡青色,淡青色漸漸淡去,融入一片的雪白,像大海上因風,簇擁而起的浪花。

  當然,沒忘記兩邊對稱。

  黃楊木新打製的榻榻米靠著臨崖的唯一的小窗,窗被開得更大了一些,原本北面窗沒有陽光又濕又冷,此刻卻透著半崖山色一抹遠雲,使景色入窗如畫,窗也便成了畫。

  榻榻米上自然配有古雅的小木幾,木幾之上淡青色圓腹瓷瓶自然裝的是好酒。

  今日的菜色已經在桌上散發香氣,菜包中最好最圓的幾個大概剛出鍋就被偷渡來這裡。

  燕綏一胳膊拐著文臻坐在了榻上,文臻本來不想理他,打量屋子一分神,已經被安排好了。而此刻窗簾捲起,攬半窗夕照,黃昏的陽光暖而輕,為對面青黑的崖壁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垂落的水瀑激起的細微水珠因此成霰,在碧崖芳草間折射出一片七彩之色,而下午的時候山谷間可能下了短雨,此刻便有一截新虹,斜斜墜在翠峰之間。

  晚峰夕照。

  文臻還沒來得及驚嘆,燕綏伸手來摳她的臉,文臻一讓,身體一轉,頓時又見一景。

  翠峰之外,露一線淺藍色的天幕,天幕盡頭似乎有絲帶迤邐而來,細看卻是大江源頭,奔騰而至,於此處平峰翠谷之間,趨而和緩,轉為一泊明亮如鏡的湖泊,湖泊亦如琥珀,日色下一段碧藍如絲絛,一段閃爍粼粼斑斕,似山峰為求美,精心於眉間裝飾的髮帶。迎風飛舞,變幻萬千。

  平江翠谷。

  文臻眯眼看了一會,無意識地接過燕綏遞來的酒杯,燕綏探身推開一扇窗,文臻眼前景緻又一變。

  那一段山色鐵黑,中間垂掛飛瀑如雪練,映襯得色澤硬朗鮮明。那瀑布極長,下貫長河上接青天,薄透浮雲迤邐而過,便和那飛瀑連接一起,望去似雲成瀑,瀑化雲,一入江河阡陌,一上九霄青天。

  流雲飛瀑。

  美到令人窒息。

  想不到這雜物房的角度,竟是這院子唯一能坐擁三處名景的地方,一扇窗納盡五峰山色,薄酒亦香。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雲霧也好,瀑布也好,美則美矣,水汽太大,坐在窗邊不過一刻,袖口已經微濕。

  燕綏轉頭看了一眼,忽然一笑,變戲法般摸出一把小傘。

  真的是小,玩具傘一樣,乍一拿出來的時候只是一個短棍,文臻還以為他拿出了雙節棍,然後就看見燕綏慢條斯理地上下拉拉,將棍子拉長,按動了什麼,啪一下,彈出傘面。傘面銀灰色,似緞非緞,光澤油亮,顯然防水,就是不知道防不防火。燕綏將傘架在窗口,文臻正想說這樣看不見景色了,隨即就發現這傘面從內看是透明的,文臻拿過傘,傘面對著自己,發現看不清傘下。

  這材質很妙了,很顯然傘擋著自己的時候,自己能看見別人,別人看不見自己。

  燕綏隨手遞過來一把小刀,文臻會意,拔出自己匕首對傘面一割,果然毫無痕跡。

  傘骨下垂著金鈴,文臻一摸,不是金鈴,是口哨,口哨還是中空的,可以放自己的各種古怪東西。

  文臻又在傘柄上摸索,片刻後,從傘柄下端,抽出一支小小的青玉簫。

  不等燕綏示意,文臻將青玉簫湊到唇邊,悄無聲息地靠在窗口,對著底下一吹。

  一點流光飛快穿過雲霧不見。

  隱約有點摩擦聲響,又過了一會,山谷裡砰地一聲悶響。

  文臻和燕綏,眼皮都沒眨一下。

  共濟盟安排人來聽壁腳是免不了的,哪怕第一天文臻就點明嘲笑過,共濟盟也不得不做。

  但這一手放在這兩人面前,還是太不夠看了。

  燕綏道:「還有呢?」

  窗口上方傳來細微響動,文臻一按傘柄,斜斜向著山谷上方的傘尖,忽然飛出明光一片,一聲慘呼,一條青色人影從他們面前墜落。

  這兩人依舊沒有看一眼,文臻低頭彈彈傘骨,也是中空的,將來想要灌液體,放蟲子,放粉末,都非常方便。

  傘骨可折疊,傘柄也可折疊,每一段都是殺人手。這傘花樣多,用途大,但是收起來的時候,竟然還可以一鍵折疊,文臻親眼看見燕綏扳動傘柄上一個機括,那傘便自動一截截收了起來,最後成了一個小臂長笛子粗的短棍,十分俐落地擺在文臻面前。

  文臻搖搖頭,把傘面放出來一些,讓它還是成為一把傘。這樣,就是一柄更像是裝飾品的閨秀緞傘,可以斜斜背在背後。

  文臻向來不喜歡用正式武器,她覺得背著刀劍等於告訴別人自己會武不好惹,所以她練拳頭,每日不輟,齊雲深給她的那種黏膩的果凍泥,她自學會自己配製後,有機會就會配一大缸,在裡頭練拳雖然很難受,但是就和綁著鐵塊練輕功一樣,一旦卸下鐵塊,身輕如燕。文臻也是如此,在缸裡打拳都流暢了,出缸自然空氣裡打拳,自然快上好幾倍。更不要說那種果凍能夠排毒,身體雜質被激發出毛孔,換得身輕體健,連皮膚狀態都越來越好,所以她一直把這種古怪的練功方式,堅持了下來。

  這也是她天天要去小溪邊洗一洗的原因,可不是要勾引誰。

  她的武力值隨著練功和不斷碎針解鎖而提升,提升後的武力又慢慢能帶動針化去或者碎去,在歷經一年多的修習後,終於形成了一種良性的循環,雖然之前碎針導致的味覺受損沒有完全恢復,但倒也沒有更多的問題爆發。

  文臻忽然按了按小腹。

  靠近腰腹部的位置有點隱痛,似乎有針要發作,那裡,就是最初引發她被診斷不孕的重要部位。

  這裡有了動靜,她的毛病,是惡化了,還是終於有機會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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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7:5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七章 春心碎

  不管怎樣,她得搶先在這針發作之前把它碎去或者化去。

  這需要契機,她沒有多想。倒是對這傘十分喜歡,這種看似無害實則陰險的玩意兒,和她真是絕配,當下也就不客氣地收了,暫且原諒了他陷害她頂內褲的仇恨。

  隨即她在一處傘骨裡灌了點文蛋蛋的洗澡水,傘還是斜斜傾在窗口,液體自然從傘骨裡瀉下來,很快,這一片底下的山崖,別說人,螞蟻都待不住。

  兩人在傘下對坐吃飯,文臻便問太子近況,燕綏道太子最近神不守舍,暫時打消了獨佔全功攻擊共濟盟的計劃,拉著易銘一起商討剿匪,這位生怕易銘背後搞鬼,死命地賴著他,一切吃穿坐臥,形影不離,這要是男人也罷了,可易銘是女人,女扮男裝的人,給太子這麼糾纏,既要你來我往,還要提防對方發現自己的秘密,也搞得苦不堪言。

  易銘也想給太子送女人,分散他的注意力,奈何太子上次吃了燕綏送女人的大虧,最近哪裡還敢近女色。

  太子自己呢,想著屍首不見的張洗馬,想著張洗馬說已經寫好最後卻沒找到的奏章,就好像看見一柄刀吊在頭頂,隨時要砍下來,每日都被這恐懼壓迫得兩眼發黑。他偷偷派出無數人尋找張洗馬,自然毫無所得,最後便認定了一定是易銘搗鬼,人一定在易銘那,盯死了易銘便行,所以兩人現在連體嬰一樣糾纏著,而易銘所住的別院也是時常鬧刺客,被縱火,那都是太子在作妖,想要找到張洗馬。

  文臻想著易銘和太子「秉燭夜談,抵足而眠」就駭得發笑。

  燕綏最後下結論:「遲早有一個得瘋。」

  那是,遇上宜王殿下,再加上黑心狐狸文蛋糕,自然要先瘋為敬。

  文臻倒有點發愁,沒想到順手弄走了張洗馬,倒引出這許多事,易銘被纏住,那什麼時候能上山?

  自己下的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發揮作用。

  兩人對坐吃完飯,文臻不想太落人痕跡,畢竟現在院子裡人雜。收拾了碗筷出去,下榻時候,忽然發現放鞋子的小凳,是一種軟泥做的。

  此刻燕綏的一雙便鞋,破天荒不對稱地落在一邊,那軟泥小凳上,清晰地落下了一雙鞋印的痕跡。

  文臻忍不住要笑,又忍不住撇撇嘴,以至於臉上表情頗有些古怪。

  某些人啊,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他對人好,是坦然的,索要愛情,也是坦然的,他才不會「我對你好,你隨意」。我今天給你做了禮物,你且記得一定要回送我。

  文臻掃了一眼那鞋印,就當沒看見。昂然出門去。

  過了一會兒聞近檀叨咕著出門來:「咦,我收藏的那批絨布和上好羊毛呢?還有我納鞋底的那些物件呢?」

  厲笑把她拉了回去:「你管那麼多呢!」

  ……

  晚上文臻練完功,記掛著手頭活計,便先去溪邊洗一洗。

  她近來有意用冷水洗漱,以增強自己的體質。

  剛出門,就看見君顏正在溪邊洗頭。

  文臻站住了腳,眯起了眼。

  依舊的好月色,好月色裡的好人兒,烏髮垂落如緞,穿過黑髮的雪白的手。

  這一幕場景有點熟悉,只是主人公換了角色。

  文臻心裡咆哮著,抄襲!

  她轉身想走,忽然眼前一閃,利刃破風聲響,有匕首擦肩而過,直奔溪邊美人。

  美人霍然轉身,驚得呆住,竟然不知道閃避,一動不動。

  嗤一聲輕響,明光越過,一片柔軟黑髮如幕布被齊齊截斷,覆落清溪。

  君顏瞬間成了童花頭。

  這還是好的,文臻看那匕首竟然刁鑽地在君顏身側折了兩折,才消失在黑暗中。這要是個懂武功的,下意識閃避,不管往哪個方向閃,最後都免不了要穿個透明的洞。

  殿下對於一切看不順眼的人群,一向隨意得很。死也好,活也罷,看你自己作。

  君顏受到這樣的驚嚇,猛烈咳嗽起來,咳得眼冒淚花,越發嬌弱楚楚。

  可惜也沒人給他夜寒露重披寒衣,文臻揮舞著手中的針線匾子,怒道:「你佔了我位置了!」

  先受到驚嚇,再被不解風情的女大王呵斥的君顏,甩著他的童花頭,咳嗽著掩面而逃。

  燕綏倒是一直沒出現,大抵覺得自己出現,文臻就不會做鞋,因此很老實地隱著。

  文臻簡單洗漱之後,從容地坐下來,開始納鞋墊。

  她之前看聞近檀做過,廚子手巧,看一遍也就會了,姿勢正確,手法熟練,還時不時十分老手地將針在頭皮上擦擦。

  一旁還有幾根竹製的長針,這是準備用來做鞋面勾花的,文臻打算給燕綏做幾雙不一樣的便鞋,比如羊毛拖鞋,比如毛線勾花拖鞋。總之都不是可以穿出去的類型。

  她在感情上,並不喜歡外露太多。

  長針就是那種毛衣針,還做了幾對鉤針,厲笑看見,也各自要了一副去,文臻衷心希望易人離有朝一日能穿上勾花毛衣。

  千層底布鞋穿著舒服,做起來卻麻煩,文臻納了一陣子,忽然聽見身後有響動。

  她以為是燕綏,一轉頭卻發現又是張洗馬。

  張洗馬名叫張戟,挺金戈鐵馬的一個名字,性子也挺剛,人看起來卻是清竹一樣,俊直卻脆弱,此刻這竹子因風搖擺,看上去像在激動。

  文臻正在想他激動個啥,就聽見張洗馬夢幻地道:「這鞋……」

  文臻下意識舉了舉手中的鞋底,一看就是男鞋。

  張洗馬越發激動了,「這鞋是……」

  此刻他心中濤急浪湧,萬聲喧囂,都是情意有所呼應的激越之聲——這山間精靈,倏忽來去,卻每夜和他相見,顯然和他一般,對這溪邊相會也有所期待。

  而她在溪邊等待並納鞋底的姿態,不知怎的和他記憶中母親臨窗縫衣的剪影重合,瞬間便扣緊了「溫柔、賢淑、婉約」之類的屬於仕女淑女的詞兒,也是他心中最美好的詞兒。

  張洗馬年紀不小,還未成親,並不是沒人說媒,他的座師,李相便曾有意許孫女於他,但張洗馬對京中嬌生慣養意態驕矜的小姐敬謝不敬,從來想要的便是那既樸實又柔美,既天然又成熟的真正淑女。

  如今他看著那鞋墊兒,心灼灼熱了起來,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

  他上前一步,想起了什麼,急急地在袖子裡伸手掏,又在腰間摸索,這才發現別說信物,一文錢都掏不出來。

  文臻愕然看著他,心想莫非看上了我精絕的手藝,想要出錢買?

  再低頭看看自己的疏影橫斜針腳,糊塗糾纏亂線,頓時打消了這個偉大的猜想。

  忽然一個人走過來,輕巧越過了張洗馬,走到她身側,低頭笑看那鞋墊,道:「針腳比上次有進步。」

  文臻見是燕綏,下意識嗤地一聲。

  但這樣的態度越發顯出隨意和親熱來。

  張洗馬如遭雷擊。

  他痴痴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忽然出現的看不清臉的男人,對他的山間精靈說了句話,那少女抬起臉來,月光下翹起的嘴角一彎如鉤。

  男人牽起少女就走,經過他時微微掀起袍角,靴子一閃而過,張洗馬懵懵的,並不明白他的意思,人走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給他看,鞋墊兒大小和對方靴子一樣,是做給對方的。

  張洗馬臉上火辣辣的,好一會兒才慢慢轉身,拖著僵硬的步子挪回去,走了幾步忽然反應過來,方才那兩人,是進院去了?

  那姑娘不是山間精靈,是這院子裡的人?

  張洗馬怔怔立在風中,捧起自己碎成八百瓣的心,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

  後來的幾天,半山小院的人們,尤其是女性們,都發現張洗馬頂著一張臉色白白眼圈黑黑的臉,用一種極具搜索力度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搜來搜去,好像想要搜出那臉皮底下另一張臉來。

  不過他搜遍了所有女子,唯獨漏過了扈三娘。

  文臻給他送藥的時候,他還是把眼光從她頭頂上飄過去,多看一眼都懶得。

  文臻忍笑走了,也不理他,等他傷養好了,看燕綏怎麼安排吧。

  至於從他那弄走的小冊子,上面記錄了一些事宜。張洗馬是個光風霽月的人,也是個敬業的人,他自做了東宮洗馬,便覺得要照管好太子一言一行,因此太子上至上朝,下至起居,交朋喚友,日常喜好,這本子上都有記載。

  這些記載乍一看沒什麼,但因為巨細靡遺,很快就能看出太子日常的交往,銀錢花用支出,以及有些日子的行蹤和有些言行的問題,另外裡頭還夾了張洗馬就這次太子私下攜帶家眷同行剿匪,不禁女色且放縱宮人挑釁西番王女引發事端的事情,向陛下一一說明的摺子。

  如果結合這個摺子,再回頭看那冊子裡記的內容,就能發覺太子在天京的賢名,也經不起推敲。

  再細細追索可能還會扯出更多東西來,所以文臻不會把冊子還給張洗馬,這東西他懷璧其罪,還想再死一次不成?

  張洗馬再也不去溪邊了。

  君顏也不敢半夜出門洗頭了。

  文臻的日子恢復平靜,日常練功,踏青,種菜,燒菜,去四聖堂幾回,那位慧娘原本對她的藥半信不信,如今態度越來越好,連帶鳳翩翩對她也有了改觀,繳納錢糧的事兒也不提了。

  她又遇見蕭離風幾次,不過淡淡談幾句,聽他說大當家閉關,二當家出門巡察了,至於四當家,這山上就好像沒這個人一般,沒人提。

  今天文臻照樣去了四聖堂,和之前不得召喚不能去不同,這回是慧娘請她去的。

  病好了很多的慧娘,不再如第一次文臻見她時候那般喜怒無常,大部分時候看起來柔弱嬌怯,細聲細氣。她很喜歡文臻做的小點心,口味看似隨意實則很挑剔,第一次吃文臻帶來的玫瑰酥,就說有天京城的味道。

  倒把文臻嚇了一跳,她確認慧娘沒去過天京,自己也沒做廚神出名拿手的點心,想必慧娘自己府中常備天京點心,吃多了就能嘗出那細微的特別。這麼講究的家族,這麼細膩的味蕾,這身份,簡直呼之欲出。

  她面上不顯,今天還找了個藉口,頂著燕綏的虎視眈眈,將君顏給帶著,君顏一路上心情頗好,分外溫柔,到了四聖堂外院,便自覺地站了下來,文臻卻道:「跟我進去罷。」

  君顏驚道:「三娘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按說四聖堂我都不該隨意踏入,更不要說有內眷的內院……」

  文臻笑道:「你是忘記了,你本就該在四聖堂啊。三當家托我調教你,調教好了自然該送上來,難道我還能一直自己霸佔著不成?」

  君顏還要說話,文臻托著下巴似笑非笑看他,「我是瞧著你性子挺好,不需要調教,才直接把你送來。莫非你到了四聖堂便要作妖?那我現在便把你帶下去再調教一番如何?」

  不等君顏想好怎麼回答,她又自言自語道:「新來的那個俘虜,據說以前在衙門黑牢裡當過牢頭,交給他也許合適……」

  君顏立即道:「三娘對我愛護。我怎麼不明白。君顏性子如何,三娘也明白。何須再次調教,既然如此,咱們便進去吧。」

  文臻展顏:「這就對了。三當家在裡頭慧娘屋子裡,一併去見見吧。慧娘有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算起來也是長輩了,不妨的。」

  兩人一前一後往裡走,此刻忽然飄起毛毛細雨,君顏沒有帶傘,左右張望,要從旁邊一叢美人蕉上摺一寬大葉子給文臻遮雨,文臻轉頭看見,飛快地反手一推,叱道:「不可!」

  但是已經說遲了,那芭蕉一折,葉片簌簌一陣微響,烏光一閃,君顏大叫一聲,跌倒在地,膝蓋之上一支小箭,血跡殷然。

  此時又有黑衣人影出現,正是那種傳說中承擔保衛職責的木訥護衛,原本臉色肅殺,看見文臻倒緩和了一些。

  所謂美食的力量。

  君顏受驚,自知闖禍,抱著膝蓋一言不發,只咬牙仰頭看著文臻。

  微雨之下他眉鬢微濕,幽黑閃亮,越發襯得臉龐雪白如玉,一雙眸子眼波流轉,水光晶瑩,暗藏幾分苦痛隱忍,引人去讀。

  文臻不讀。

  她看也不看一眼,只和那幾位護衛賠笑解釋這位無意中誤觸機關,還是美食的力量,幾個護衛查看一番,沒有表示疑問,卻又道這誤觸也有誤觸的懲罰,何況這箭上有毒,需要治療,將君顏帶走了。

  那男子被黑衣大漢們架走,走的時候還宛轉回首,眼神淒切,形象完全可以直接去演楊貴妃馬嵬坡婉轉娥眉馬前死這一節,可惜無情文明皇嚼著杏子乾,隨便揮了揮爪,一邊想著這四聖堂果然也是個機關遍地,一邊呵呵兩聲進了內院。

  內院裡這次遇見了蕭離風,蕭離風和以前一樣噓寒問暖,還特意問候了顧大哥,可惜他自稱妻子悍妒,動不動鬧上吊自殺,怕逼出人命,並不敢現在就和顧大哥暗通款曲,請文臻轉告顧大哥,務必等他一等。

  文臻一邊道一定一定,一邊心裡罵著等你妹啊,一邊笑吟吟進月洞門,摸了摸辮子。

  屋子裡鳳翩翩不在,慧娘在對鏡梳妝,丫鬟在她身後給她慢慢插戴,那些琳瑯滿目的首飾戴上又取下,穿花蝴蝶一般換個不休。

  「夫人還是這般年輕。」丫鬟給她換上一支八寶蝴蝶流蘇簪。

  「我從小就愛在鏡子前搗鼓,但上一次這樣慢慢梳妝,還是我年輕時候,」慧娘細長的手指輕輕捲著流蘇,唇角一抹笑意柔美,「可惜從婚後,我就再沒認真梳妝過。」

  丫鬟不敢接話,手上動作更輕。

  「我為了大哥,為了西川,嫁給那個糟老頭子,受了那許多年苦。大哥給我補償,是想我以後無論他在不在,都能安享此生。可惜他便有一分親情又如何,終究抵不過人心崩壞,抵不過我自己都養了隻白眼狼。」

  丫鬟輕聲道:「夫人只是憐惜小姐。不願對小姐下殺手。否則夫人掌握熊軍多年,如何便會沒有後手?」

  慧娘冷漠地道:「我是有後手,可惜現在調不出來。我本來還有一個後手,卻被那白眼狼狠心毀了。她可真是心急,十幾年後的危險也能惦記上。」她煩躁地閉上眼睛,伸手將剛剛插上的簪子都拔了出來,反手就插在丫鬟手上,冷冷道:「出去。」

  丫鬟連呼痛都不敢,含淚捧著手出去,出門的時候正撞上文臻,還要忍痛給文臻見禮,文臻好像沒看見她手上的傷,點了點頭便進門,卻在擦身而過的時候,落下了一個小小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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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六十八章 上天梯

  丫鬟低頭撿起,回房打開,嗅見清涼的藥味,才怔怔落下淚來。

  這邊慧娘已經恢復了平靜乃至柔弱的姿態,和文臻笑談了幾句,文臻又給她把了脈,把藥方給她再調整一下,笑道:「再喝上七副,便要大好了。」

  慧娘急忙稱謝,文臻又道:「提醒一下夫人,即將大好之前,夫人應該會有一次大出血,排出許多血塊,這是最後的排淤,夫人屆時可千萬不要驚慌,可千萬別把我當刺客拿了,那我就冤枉了。」

  兩人便笑。一個笑得目光閃爍,暗暗打量,一個笑得微帶曖昧,不以為然。

  慧娘的婦科病,說是積鬱所致,其實還有一個根子,像是因為突然小產後將養不利,留下了病根,文臻也是後來幾次把脈中,漸漸發現的,這病不輕,如果不好好調養,是能要了命的。

  只是不知道這寡居的女子,怎麼就忽然小產了。和她私通的人是誰,想必是個很有意思的故事了。

  如今這個最後排血塊,就是個必經過程。

  慧娘聽見血塊兩字,心中卻動了動,忽然問:「我若排那血塊,是不是看起來十分凶險,是不是像……像婦人生產的那種凶險?」

  文臻心中暗笑,道:「自然。看起來和婦人產後血崩很像。只是輕一些。所以才特意囑咐夫人。」

  慧娘又出一會神,忽然又道:「身為女子,三娘如此醫術,令人豔羨。聽聞三娘醫術師承山野名家,自古醫毒不分家,不知道三娘對毒術可知一二?」

  文臻道:「略懂些。」

  慧娘道:「請教三娘,如何讓一個從不吃外食,不喝別人泡的茶水,也不接觸他人,行事萬分小心的人,中毒呢?」

  文臻笑道:「自然是要選擇讓她不得不接觸的時機。如果真的什麼都不碰,那就得心狠點,拿自己作伐往往效果最好。畢竟,多疑者常死於疑嘛。」

  「多疑者常死於疑……」慧娘喃喃重復一遍,不禁一笑,「這話真好。」

  她似乎瞬間有了什麼想法,目光閃亮,轉身拉開抽屜,翻了翻,隨即道:「玲瓏!」

  方才那個丫鬟急急應聲趕來。

  「你在我妝奩箱籠裡,找到那個琉璃珠花來。」

  那丫鬟應聲去了,過了一會兒,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有個小盒子。

  她經過庭前,遇到另一個丫鬟,她急忙行禮道姐姐好,那丫鬟卻道:「別喊我姐姐,我已經被貶斥了。」

  玲瓏便苦笑,道:「貶斥完了沒人用了,姐姐還會回去的。」

  「說得也是,下次就輪到你了,便是你現在在她身邊,我看還不如我們。」那丫鬟道,「這個珠子,她又要拿去害人了?」

  玲瓏停住腳:「什麼?」

  那丫鬟道:「這種珠花她多著呢,裡頭有翻轉機關,裝毒裝粉裝藥裝蟲都可以。這樣,」她比了個掰的手勢,「掰一下,就換了一格。往往外頭那一面沒問題,掰過就有問題了。告訴你是讓你防著一點,別哪天她叫你掰你就傻乎乎掰了。」

  玲瓏吸一口氣,道:「我省得。」

  那丫鬟又探頭嗅了下,道:「現在這樣兒是沒問題的,我猜她等會兒用的時候,一定會順手掰一下,把機關給打開了。」

  玲瓏點點頭,知道這大丫鬟跟在夫人身邊久,有些才能,前陣子因為夫人心緒不好被攆了出來,頗有些記恨。她也不多說,點點頭走上台階,正要掀開簾子,就聽見裡頭慧娘道:「那丫頭磨磨蹭蹭,拿個東西也要這半天!」語氣輕飄飄的,玲瓏卻聽出幾分獰惡,激靈靈打個寒戰,看看手上傷口,那藥很好,只這一會兒已經收口了。

  她停住,打開盒子,把珠子輕輕掰了一下,然後蓋好蓋子,進門去。

  慧娘見她把東西拿來,眉開眼笑接在手裡,取出珠花把玩一下,那是一朵水晶六瓣珠花,中間的珍珠圓潤晶瑩,慧娘將珠花遞向文臻,道:「不值錢的小玩意,算做我給三娘的謝禮。」

  文臻便笑著接了,兩人又客氣了幾句,文臻便告辭。

  慧娘看著她背影遠去,輕笑一聲,和玲瓏道:「接下來有好戲看了。」

  玲瓏適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個珠花,六片花瓣,藏五種寶貝,方才我已經把機關打開了,接下來就看咱們聰明能幹的扈三娘,運氣到底怎樣了。」慧娘伸手拈一顆文臻做的陳皮梅,「不過我可不信她能逃過五種,偏偏碰上沒毒的那個。」她忽然又怯怯一笑,「就算那個沒毒,可也有樂子呢。」

  玲瓏沉默半晌,終於忍不住問:「夫人,扈三娘給您治病,你何必還下手呢?留著這麼一個女醫,對咱們也有好處呀。」

  慧娘吃吃一笑,道:「你是在說我恩將仇報嗎?是啊,我也很為難啊,怪不好意思的。可是我的身子,我的脈象,她都看過了,如果她看出了什麼,你說我以後能睡得著嗎?」

  玲瓏微微一顫,想起自家夫人去年的那些半夜私會,想起她忽然懷孕時自己等人的驚恐,想起小姐得知夫人懷孕時的憤怒以及後來引發的事件,不禁激靈靈打個寒戰。

  夫人當年為了前任家主的大業,委身於年紀老邁的臨州郡尉,從而借兵驅逐了奪位的叔叔易勒石,滅掉了妄圖爭位的幾位兄弟,之後前家主便把五禽軍中的熊軍撥在夫人名下,後來臨州郡尉暴斃,夫人帶著小姐回了西川,自此便過著公主般的日子,誰知道前任家主死了,新家主繼位,傳出要收回熊軍的消息,夫人還沒來得及拿出對策,小姐忽然發難,奪了熊軍軍權,把夫人攆出了益陽。

  夫人當年對共濟盟三當家有恩,便逃到灌縣來,來了不久便小產了,之後便一直纏綿病榻。

  至於小姐發難的原因,在夫人病重怒罵的那些日子裡,她也聽了個大概。夫人和人私通,珠胎暗結,這事不知怎的被小姐知道了,小姐還被人挑唆,說是夫人對她不滿,不想讓她繼承熊軍,想要生個弟弟,把家產和軍隊都給弟弟,小姐因此一急,便下了狠手……

  易慧娘輕輕撫著小腹,想著已經失去的孩子,和那個更加狠心的孩子,唇角露出一絲嬌怯的笑意,輕輕道:「既然我病好了,也是時候放出點消息,請我的好女兒來敘敘了……」

  她笑得溫婉,眼神卻冷若靜水。

  玲瓏垂著頭,想著這豪門巨族的女子們,為了權欲,也可以這般母不是母,女不是女,但這又是何苦?軍隊也好,權力也好,爭來了便又怎樣?還有西川刺史想要收回,西川刺史不收回,朝廷也要收回,這麼多的敵人……長川易聽說也鬧成烏眼雞,最後呢?死了個乾淨!

  她又打個寒戰,不敢再往後想,想那麼多做什麼呢,也許在這些豪門貴婦的下場到來之前,自己早已先一步被折磨死了。

  此刻她心中隱隱有著一絲慶幸——夫人如此惡毒,但方才她已經把珠子掰過了。

  現在扈三娘拿到的是關閉了機關的珠花,不會有事,也算報了她贈藥之恩了。

  下山的索道上。

  文臻拿著那珠花把玩著,想著先前慧娘遞過珠花前,手指曾輕輕一拈,珠子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

  掰開機關是嗎?

  她笑了笑,手指輕輕用力,啪一聲輕響,又掰回去了。

  ……

  一晃又過了些日子。

  小院裡的人安安靜靜生活著,除了語言護衛大多又不見了,也不知道被搞事大佬燕綏又派到哪裡搞事去了。

  這些日子裡食堂照樣開,大鍋飯照樣擺,每天晚上有時候會有一點動靜,但是那些夜半客不是撞到牆就是撞到簷,還總找不到小院大門在哪裡。

  這事情實在有些奇怪,畢竟小院門口有食堂,平常人來人往,誰都看見後頭那院子院門好好地開著,但到了晚上,那門就不對了。

  很多人從真正的門過,看見的是一截普通院牆,牆根上還有人撒尿留下的黃色斑點,都嫌惡地趕緊走開。

  去夜探過半山小院的人,大多撞到頭,回去之後意識不清,情緒暴躁,有一回還有人竟然拔刀殺了人。

  漸漸就有傳聞出來,說那飛流半山,因為少人去,後山深谷又埋了不少屍體,現在鬧鬼了,大家碰到的,是鬼打牆。

  如此一來,夜裡小院也安靜了。整座五峰山,在那扇詭秘的門前,終於低下頭,展現了應有的識相和尊敬。

  這段日子是平靜的日子,是安穩的日子,這是半山小院諸人的共識,除了君顏和張洗馬。

  自從燕綏來了,兩人的待遇一落千丈,燕綏稱君顏是俘虜,俘虜不可以上桌,從此後他就只能抱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碗委委屈屈在門檻上,一邊吃一邊看著另一個俘虜獨享一桌。

  燕大俘虜還說自己不過住雜物間,君顏怎麼能住西間?叫君顏去和雞們擠一擠。

  還是君莫曉憐香惜玉,在雞窩旁邊搭了間小屋讓君顏棲身,顏控且唯一不怕燕綏的君莫曉十分同情自己的本家,把那間小屋造得很是精美,引得隔壁的雞總試圖往裡鑽。君顏經常一覺醒來,胸口上蹲隻雞。

  至於張洗馬,慘遭失戀打擊的年青大人,早已忘記了身外事務,把自己整天關在房裡,吃什麼,住什麼,都是浮雲,等傷漸漸好了,在能自如走動的第一天,他便要求下山。

  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天天夜裡看著他的女神和人私會嗎?

  文臻倒覺得他不必這麼急,畢竟摺子燕綏已經安排人送往天京,張洗馬這個人證在路上如果出了波折反而不好。

  燕綏卻道無妨,改裝繞道便行。文臻倒好奇他會給張洗馬安排什麼妝,結果一看,滿臉麻子,滿頭癩子,比她自己噁心一百倍。

  文臻嚴重懷疑是燕綏挾私報復。

  張洗馬自己居然接受度良好,沒有說什麼。文臻好奇地問燕綏何以說服洗馬大人的,燕綏嗤笑一聲道:「這種酸儒。任何事只要和他宣講宣講為國為民人間大義之類的,他就心甘情願——這叫癩子?這叫光榮的印記!」

  文臻哈哈哈一陣,笑殿下深知人性卻不屑知。

  為表對愛國愛民不惜己身的張洗馬大人的敬意,她親自送張洗馬下山,燕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好也跟著,張洗馬一直情緒低落,走到半路,忽然轉身,問文臻:「三娘。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拂。如今我要走了,今日一別,再難相見,別的我也不問了,想必你自有打算。你……你能否告訴我,那夜夜浣髮的少女,到底是誰,在哪裡?」

  文臻瞟燕綏一眼,笑眯眯地道:「倒也不是再難相見,說不定咱們很快就能再見呢。」

  張洗馬卻沒心思聽她話裡的深意,執拗地看著她。

  「洗馬大人,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而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善良啊。」

  「我願意接受一切結果。」

  「但我不願意。」文臻揮揮手,負責護送他的德語一把將張洗馬扛了就走。

  張洗馬在德語的背上伸出爾康手:「你不能就這樣讓我帶著一生遺憾下山啊啊啊啊——」

  他忽然停住嘴。

  山道上,燕綏站在文臻側後一步,忽然伸手,慢慢揭下了她臉上一個疙瘩。

  再揭一個,又一個。

  文臻笑著偏頭,說了句什麼,燕綏搖搖頭,手掌在文臻面上一拂,那些疙瘩便都不見了。

  他再一抬手,抽走了文臻頭上的簪子,黑髮傾瀉。

  燕綏含笑,撈起一縷長髮,在唇邊輕輕一吻。

  山道上,張洗馬像一隻木雞,僵硬地扛在了德語的肩膀上。

  好半晌,他忽然激烈地掙扎起來,德語險些扛不住讓他栽下來。

  「放我下來!我要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你做什麼!安靜!安靜!」德語咆哮,「激動個啥!啊我說你激動個啥!自己有眼無珠,還怪人易容遮面嗎!」

  「告訴我他們是誰!」

  「嘿嘿嘿,你自己算算,這朝堂上,還有誰這麼惡劣,這麼無恥,這麼善於欺騙,這麼……」德語忽然發現風向有點不對,可能會把語聲往上刮,「……這麼美貌!」

  「……燕綏!文臻!」

  ……

  送走張洗馬,文臻便回去準備晚飯,十字坡食堂生意紅火。文臻充分發揮了奸商的特質,打著免費的旗號,卻經常推出諸如點心,小菜,各色調料,各色小吃,這些東西都不供應堂食,想吃,要麼拿出市價很多倍的銀子來買,要麼拿上好的獸皮來換,要麼提供一些老闆娘想聽的新鮮事兒。

  這個新鮮事兒比較難以掌握,老闆娘今天對四聖堂四聖的愛恨情仇八卦感興趣,明天對傳說中的大當家練功的地方有好奇,眾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聽什麼,就把知道的都聊一聊,聊到高興了,老闆娘隨便拿出個什麼,都好吃得打嘴巴不能丟。

  今天的一個鮮奶香蕉派,引得眾人搶食,然後七嘴八舌的,文臻便知道了今晚原定的守門隊被撤回,據說換人守了。但又沒人知道換了誰。

  那就是夜間有貴客。

  再一看場間,今天那些木訥黑衣人一個都沒看見。

  那就是四聖堂高級守衛被派下去守門並接人了。

  來的是誰?

  忽然隱約一陣梆子聲響傳來,眾人一怔,齊齊住口,側耳凝神聽。

  一旦安靜下來,山間便只餘了風聲,方才的梆子聲也便更清晰,仔細聽並不是那單調的梆子,而是一種悠長又清脆的聲音,那一聲脆響長音從山腳下響起,有個雄渾的男聲長聲道:「上——天——梯——」

  與此同時,四面四座山峰,也響起了這脆響聲伴隨著號子,「上——天——梯——」

  那一聲聲不斷往上,往上,在五峰間迴蕩。而四面峰頂之上,忽然響起了鼓聲,鼓聲沉厚咚咚,彷彿自九天雷霆生,四面黃昏薄雲被震散,如飛絮綴了滿山。

  「上——天——梯。」

  五聲上天梯,不斷地盤旋而上,眾人沉默靜聽,彷彿也見人一拂衣衫,伴清風浮雲,拾級而上,且登青雲梯。而蒼天之上起高台,見眾生塵埃。

  最後那五聲上天梯,在五座峰頂匯聚,鼓聲更急,雄渾蒼涼。

  文臻愕然環顧四周。

  只看見眾人仰起的臉,光芒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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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8:1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六十九章 坑你沒商量

  鼓聲和喊聲停止之後,眾人才哄地一聲,興奮站起。

  「辦了辦了,真的辦了!」

  「都說大當家一直在閉關,最近情勢也不好,還以為不會辦了!」

  「老闆娘有酒嗎!這事兒值得浮一大白!」

  沒有酒,文臻難得獻上小菜,在眾人興奮的敘述中,才明白「上天梯」是共濟盟三年一度的才能選拔大會。

  共濟盟麾下兒郎無數,機構龐大,時間久了,難免會埋沒人才。因此早先大當家就定下規矩,每隔三年為大比之年,有才能的兒郎們可以逐級挑戰,嘍囉可以挑戰頭目,頭目可以挑戰隊長,隊長可以挑戰堂主,堂主可以挑戰壇主,壇主可以挑戰當家……以此類推。

  也不一定是武力,只要有才能,就可以找有同樣才能的更高級別的人挑戰,一旦贏了,雙方位置互換,因為這是一級級的挑戰,勝者可以步步高陞,所以被稱為上天梯。

  文臻很感興趣地問:「那麼挑戰大當家,是不是也就成了共濟盟老大啦。」

  眾人一陣哄笑:「首先,你得成為二當家。」

  「在成為二當家之前,你得先打死三當家。別說我不提醒你,現在的三當家,真的就是打死以前的三當家上位的。上天梯上天梯,往天攀登,生死不計。」

  「成為三當家之前,你得找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四當家,並戰勝他。問題是,有人找到過嗎?」

  「並沒有。歷任三當家,都是由四當家直接出具認輸書跳過這一級的。所以歷任三當家,其實都是特殊存在哦。」

  「找到四當家之前,你得戰勝五峰壇主。」

  「戰勝五峰壇主之前,你得打死黑木隊長。」

  「……」

  半個時辰後,眾人終於把文臻想要當上共濟盟老大需要走的路給她分析完了。都齊齊住嘴,用一種同情的目光圍觀著她。

  文臻沉默半晌,掏出四聖堂給的那個飛流峰調動人手出入無忌的令牌,幽幽地道:「說好的這個牌子很重要的呢?我還以為我是飛流峰主這個山頭我最大呢,敢情到現在,我的序列還在共濟盟山腳下守門的三人小隊的隊長下面?」

  眾人抹一把汗:「哦不,比隊長還是要高一點的,大概相當於一個六人隊的隊長級別……」

  又一陣沉默。

  半晌。

  一聲:「去死!」驚天動地。

  滿座食客狼奔豕突。

  ……

  食堂今日吃得熱鬧,但到晚間,結束清點的時候,老闆娘發現有一盒點心不見了,幫工們紛紛表示一定是那群手賤的守門人們順手牽羊了,文臻便提了菜刀追殺下山了。

  燕綏作為一個俘虜,並不方便時時跟出去,尤其是在這種明顯有客要來,滿山警惕的情況下。

  文臻帶著幾個人奔下山,正碰上機關開動,秘密的入山通道打開,一頂大紅轎子,狂飆而入。

  這山路上不能行馬車,但能行轎子,那轎子顏色如火,行動也像烈火一樣快捷,文臻在崗哨裡就點心失蹤的事還沒吵出個結果,就聽見幾聲尖銳的哨聲,隨即樹叢分開,灌木移動,吊橋放下,幾個神色冷肅,著棕色勁裝的高大雄壯男子,拱衛著一頂紅色轎子,腳程飛快,眨眼就到了崗哨旁,不等那幾個臨時充做門衛的黑衣護衛發問,啪一聲,一個棕黑色的牌子已經扔在了崗哨面前。再一眨眼,轎子已經上了山道。

  急迫而又囂張。

  文臻原本是抓著菜刀站在山道上和崗哨說話的,對方轎子來得太快轉眼就衝到了面前,在對方的眼裡,便是文臻持刀站在山道上阻路。

  轎子裡的人,也毫不猶豫。

  一聲冷而沉的號令傳出。

  「殺了。」

  下一瞬那幾個棕衣男子的刀光已經到了文臻面門!

  易人離等人因為文臻也就是下山看看來者何人,都不大在意地站在一邊,笑看老闆娘假吵架,誰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突然暴起動手,搶救不及齊齊一聲驚呼。

  厲笑眼看那刀光捲向文臻,眼前一黑,心想完了,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更不敢想一旦殿下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再睜開眼時,果然山道上已經沒了文臻身影,她心中一沉。

  ……

  刀光捲起,因為太過厲烈,簾子被刀風捲開。

  那一霎轎中人冷漠抬頭。

  正對上文臻的眼睛。

  文臻眼一眯,笑了笑,無聲地用口型說了一句。

  「是你啊。」

  然後她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的一瞬,她豎起了拳頭,一撥一引一頂,三個動作,是齊雲深教她的那套奇詭拳法裡最為精煉的三招,這一年多來文臻只練這套拳法,已經把裡面的每個動作都練得圓熟如意,毫無煙火氣,並在那十來個動作中演變出千變萬化的趨勢,此刻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引得兩柄原本要在她脖子兩側砍下的長刀,在空中交錯,撞擊,發出鏗然長鳴,而她正好從這個空檔裡墜落。

  山道之下是個滿是灌木葉的泥坑,文臻發出一聲大叫,摔入灌木葉叢,人影轉眼不見。

  兩個出刀的棕衣護衛對視一眼,眼神微訝。

  明明沒有擊中,為啥這醜女叫得如此慘烈。

  還沒來得及稟報,轎子裡心情急迫的女子,以為已經清除路障了,已經不耐地催促,「走!」

  轎子應聲而起,順山道而上,直入藏銳主峰。

  如一道火線直燃上天。

  但是那道火線剛哧哧燃了一小截就停住——剛剛反應過來的易人離等人,憤怒地撲了過來。

  先到的是君莫曉,她本就離文臻最近,二話不說拔刀,用先前那兩人對文臻劈刀一模一樣的姿勢,對著轎子便砍。

  那轎前兩人自然立即拔刀,金鐵交擊巨響震得滿山嗡嗡,兩人本是高手,膂力沉雄,雙刀一架,向外一拋,君莫曉一個倒翻,落在丈外。

  轎中人怒喝:「別磨蹭,走!」

  那兩人收刀,卻忽然看見刀身上米粒大的細微缺口,不由一驚。

  但此刻主子下令,也無暇細看,收刀而行。

  走沒兩步,易人離厲笑又衝來了。

  霍霍兩聲響,滿山的風聲都似乎被攪動,轎簾橫捲,易人離臂膀一振,嗤啦一聲轎簾飄落半邊。

  露出轎中人棕黑色繡山巒的錦裙。

  而厲笑借著易人離鞭子風聲掩護,已經無聲無息地到了轎頂,手一抬,匕首如冷電直射,此時才喝道:「出來罷!」

  山道之上刀光劍影,山道之下,面容木訥的黑衣護衛們依舊木訥地看著。

  其中一人道:「上頭有令,一路放行。現在人被攔了,我們就看著?」

  另一人道:「嗯,看著。」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幾聲乾巴巴的對答之後,共濟盟的高手護衛們依舊束手站在原地。任那火紅轎子被頻頻阻攔報復。

  有些理由是不好說出口的。

  但是那些清晨的豆漿,中午的盒飯,晚餐的火鍋,夜宵的烤串都知道。

  吃人嘴短啊。

  ……

  厲笑出手,那拱衛的棕衣護衛們自然不能讓她成功。

  一人出刀撥飛匕首,另一人轉身和她纏鬥。

  此刻易人離和厲笑,已經看見文臻從下方的灌木叢中站起身來,遙遙對他們做了一個手勢。

  兩人會意,不再戀戰,只合力打倒了一個棕衣護衛,便退了下去。

  而那轎子主人果然毫不猶豫地,將剛才拚死護衛自己的護衛丟下。

  君莫曉奔到文臻身側,上上下下看她沒有受傷,才怒道:「什麼玩意兒,這麼囂張!」

  文臻笑道:「心急,自然囂張。」說完指指上頭。

  「和四聖堂有關?」

  文臻笑而不語,過了一會道:「原本是要促成另一件事看結果的,現在我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說不定可以斬去易銘五條腿中的一條腿呢。」

  君莫曉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怎麼也沒算清楚易銘哪來的五條腿。當然如果她是男人就夠了。

  「調動我們所有的人手,攔這頂轎子。」文臻道,「不求殺傷,只求攔阻,一步一攔,只傷護衛。務必要保證她這條路,成為她有生以來最難走,走得最慢,傷損最大的一條路。」

  「記住,對護衛只傷不殺。就那種失去殺傷力但是還能睜眼那種。」

  眾人並無二話,都去安排,文臻鬼主意多,聽著便是。

  山頂上,留守的燕綏已經知道了剛才山道上發生的事。

  他並無怒色,只微微揚眉,隨口道:「派人去攔截那轎子。殺傷護衛,一步一留。」

  一直隱藏行跡在他身側的語言護衛們領命,日語猶自不忿,道:「那轎子裡的人呢?敢對文大人動手,不給懲戒怎麼行?」

  燕綏白他一眼,日語便知道自己犯傻了,得罪文大人的人怎麼能有好日子過?文大人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這邊中文去安排攔截,才知道文大人下了一模一樣的命令,不由感嘆一聲真是越來越有夫妻相,害人都步調一致。

  夜色彷彿一瞬間就降了下來。

  行走在山道上的火紅轎子,轉過一道彎,還沒發現另一側是山崖,走在側邊的一個護衛就無聲無息掉了下去。

  再轉過一個彎,眾人注意力都在路邊有無懸崖的時候,頭頂上卻掉下來大石頭,砸斷了一個護衛的腿。

  再下一個彎,眾人一半注意山崖一半注意頭頂,結果一個護衛被山中的毒螞蟻蟄了,另一個護衛被蛇咬了。

  能跟來這山上的都是高手,本不可能發生以上那些變故,但事實就是發生了。

  這讓已經寥寥無幾的護衛們緊張,也讓轎中人漸漸咬緊了唇。

  夜風拂動轎簾,露出女子清秀的臉,這張臉上眉毛分得有點開,因此顯得神情有點淡,正是前陣子灌縣酒樓上,送菜給燕綏被拒,又被文臻教做人的「王春花」。

  王春花自然不叫王春花,正如那日文臻猜測的一樣,她叫谷蔚蔚,卻算是易家人,是此刻四聖堂裡怨婦易慧娘的女兒。而易慧娘,便是易燕然的妹妹,曾為他的家主大業出力,因此得掌五禽軍中的熊軍,是西川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

  當然這已經是過去時了,易慧娘忽然懷了孕,令原本就和她關係緊張的谷蔚蔚下定決心,要將軍權提前搶到手裡,對母親,也可以趁你病要你命,奪了熊軍掌控權,易慧娘倉皇逃奔共濟盟。

  而谷蔚蔚,未必不知道母親來了這裡,卻一時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共濟盟和易家關係復雜,地位特殊,所以她在灌縣梭巡,探聽母親消息,然後今日便得了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

  母親快要生了!

  谷蔚蔚發動小型兵變逼走母親的時候,母親剛剛懷孕幾個月,算算日子,倒也差不多。只是當日那般情形,孩子竟然沒事?

  谷蔚蔚心中七上八下,最終咬牙決定帶人上山,親眼看一眼。如果這事是真的,那孩子決不能留!

  而且易慧娘逃走的時候,也帶走了府中很多地契田契及一些重要賬冊文書,谷蔚蔚也必須要找回來。

  她直接聯繫共濟盟,表示自己已經悔悟,想要探望母親,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誰知道共濟盟和母親都同意了,山門大開,一路放行,谷蔚蔚心急如焚,生怕去遲一步,孩子生了下來被藏起,自己就被動了。

  所以看見有人攔路,她也沒看清是誰,當即下了令。

  誰攔她,誰就死!

  她在共濟盟山腳下,還留有熊軍士兵千人,都是精銳!

  轎簾裡隱約透出燈籠的光影,原本密集拱衛在自己身邊的人影稀落了許多。谷蔚蔚有點不安,卻沒有後悔。

  殺一個攔路狗也配自己後悔?

  只能說,共濟盟越來越不成模樣,也不知道易銘怎麼想的,既然已經利用完了,還不趕緊處理掉?留著成為心腹之患嗎?

  如果是她當家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谷蔚蔚心頭便一熱,盯著前方搖曳的燈光出了神,細細想著這事的可行性。

  忽然她覺得那燈光有點異樣。

  看上去像有個什麼東西趴在上面似的。

  她正在走神,下意識把頭探出窗口想要瞧清楚,那燈上不知什麼東西,忽然一個彈跳,向她面門撲來!

  「小姐小心!」一個護衛正在她身後,大喝搶上,揮刀劈下。

  一刀卻劈了個空,那個東西從她面門蹦過,爪子一撈,拽掉了她一縷頭髮,隨即躍入草叢不見。

  谷蔚蔚痛得一聲尖叫,反手就打了那護衛一巴掌:「廢物!」

  那護衛挨了清脆的一耳光,垂下眼,咬緊了腮幫,一聲不吭。

  四周其餘的護衛眼底隱隱有怒色。

  這些人其實並不是易慧娘府裡的護衛,谷蔚蔚奪權後不喜歡用自家的護衛,她喜歡用熊軍,裝備重甲渾身披掛最精銳武器的熊軍,能夠極大地滿足她的成就感和虛榮心。

  此次上山,因為有人數限制,她帶的一千精銳在山下等候,跟上山的士兵有十二人,都是隊目級別的精銳中的精銳,為了方便疾行,眾人都換了軟甲,卸下太多的武器,護送她上山。

  護衛是護衛,軍人是軍人,軍人守護疆土,保衛百姓,講究尊嚴和榮譽。谷蔚蔚平日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此時心煩氣躁,失了分寸,一個巴掌揮出去,自己也有些後悔,卻又拉不下面子來致歉,冷哼一聲,縮回頭去。

  那挨了巴掌的士兵默默擦了一下嘴角,和同僚對視一眼,站回原位,轎子繼續起行,四周的氣氛,越發沉默了些。

  走不多遠,山道上忽然一陣翅膀撲扇聲響,眾人拔刀凝神以對,卻見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大片黑雲,猛地捲過,撲撲一陣亂響,所有的燈籠都滅了。

  還好熊軍訓練有素,數人返身護轎,其餘人拔刀結陣在前,一陣刀光交織如雪,尖鳴不斷,地上落了一層黑色的蝙蝠屍首。

  但是蝙蝠實在太多,捲過一片,死了一半,再返身撲來,有的分散而行,避開刀鋒,撕扯人的頭髮眼睛,有的則聰明地匯聚成黑壓壓的一大團,猛衝猛撞,燈又滅了,山道又狹窄,有人差點被撞下懸崖。

  蝙蝠衝了幾回,翅膀一收,像受到召喚一般,又隱入了黑暗裡,護衛們驚魂稍定,再次清點人數,發現好幾個輕傷,還有一個人失蹤了,估計是黑暗中又要躲避蝙蝠又要躲避戰友的武器,滑下了深淵。

  谷蔚蔚猛地掀開轎簾:「叫人!叫共濟盟的人!怎麼能這麼攻擊我們!說好一路放行的呢!他們到底還想不想在西川活下去了!」

  沒有人理她。

  共濟盟負責守衛的黑木隊隊長,忽然伸指彈了彈山壁上一根隱蔽的空心鐵管,片刻後,有嗡嗡的聲音傳來,隊長聽了,嘴角一撇,袖手不動。

  山頂傳訊,可放行,不必護送。

  上次易家隱瞞太子剿匪的消息,這筆賬還沒算呢。

  谷蔚蔚叫了半天,四面連個人影都沒,她看看遠處四聖堂裡的燈火,咬牙道:「回去一個人,調人來!」

  護衛領命而去。

  一處較高的山頭上,文臻嘎吱嘎吱吃著零食,笑眯眯看著疾馳下山的人影。

  調吧,趕緊調吧,調得越多越好。

  惹了她,不付出點代價怎麼成呢?

  比如說,把熊軍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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