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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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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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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4 14:48:3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章 這是我的人

  轎子繼續起行,這回速度慢了許多。

  走不了幾丈,山壁上傳來一陣嘎嘎怪笑,眾人還未及反應,就看見石塊如雨,統統砸向轎子。

  谷蔚蔚再次發出尖叫,也算她還有定力,並沒有衝出來,她的轎子是特製的,沒那麼容易被砸壞。

  這回是山崖上的猴子出手,只砸谷蔚蔚,不管護衛,護衛們也無從出手,總不能爬山壁上去趕猴子,這引來谷蔚蔚又一陣大罵廢物。

  轎子只得停下來,等調來的護衛。

  好在備用軍隊就在山下,共濟盟這回很客氣,不僅允許調人進山,還提供了內部專用勾索,以最快速度將人送上山來。

  至於谷蔚蔚為什麼不肯用勾索而是坐轎上山,是勾索的籃子每個籃子最多擠三人,她可不願和這些滿身臭汗的大兵擠一起,而且她也怕就兩三個人,懸在半空中,萬一共濟盟做手腳,那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這一批來的護衛足有五十人,排在山道上長長一條,谷蔚蔚膽氣一壯,喝令繼續。

  上山繼續,騷擾也在繼續。

  或者被山中野獸侵襲,這些野獸彷彿都忽然開了靈性,有組織有紀律地進行騷擾,甚至有條蛇,無聲無息藏在崖縫裡,身體和崖壁一色,等谷蔚蔚轎子經過時,猛然探頭入轎張口,險些把谷蔚蔚當場給吞了。

  谷蔚蔚的驚叫險些翻了整座轎子。

  這座山忽然變得詭異,步步艱危,然而到現在,谷蔚蔚也沒想到是因為她得罪文臻了。

  現在熊軍安排了一批人穿上鐵甲,站在轎子兩側,雖然光線因此被擋得死死的,但谷蔚蔚心裡總算感覺安全一點了。

  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腿上癢癢的,低頭一看,一條黑線正緩緩鑽入自己裙子裡。

  谷蔚蔚猛地蹦了起來,險些把轎子蹦翻。

  等她拚命敲轎壁把護衛召喚來時,那條黑線已經不見了——那是一串大螞蟻,瞬間散開了。

  螞蟻散開了,谷蔚蔚卻覺得腿上似乎還留著那噁心東西,又痛又癢,卻又不能脫下裙子去查看。

  她神色不安,渾身亂扭,看在熊軍士兵眼裡,更多幾分鄙夷。

  熊軍本是五禽軍中的重步兵,一向自詡最勇猛最雄壯,後來被易燕然撥給了易慧娘,最雄壯的鐵軍屈居女人麾下,這些驕傲的漢子本就不大樂意,但是易慧娘偏偏是個善於展現女性溫柔和弱勢的人,這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激起男性保護欲的方式。女主人雖然並不英風颯颯,但是嬌弱善良,對士兵十分親切溫柔,當她用那種楚楚眼神看著大家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可以為保護她而死。

  但谷蔚蔚不同,她沒吃過苦,又被易慧娘嬌慣長大,自然不能如乃母般放下架子,又自身不大檢點,喜好男色,熊軍自然瞧不上這樣的女人,只是礙於誓言和操守,不得不跟隨。

  谷蔚蔚倒也並非不明白,接手熊軍之後,倒也有一系列收攏人心舉動,只是此刻這山道之上,她的一系列表現,幾乎要把那些示好都推翻了。

  只是她現在還不自知。

  之後山路上,依舊頻頻出事,或者藤蔓忽然落下來,上頭無數帶毒的葉子劃破人臉。或者有黑影繫著藤蔓蕩過,雙腿夾著人脖子把人甩到山壁上。或者山路忽然塌了一截,士兵們抬著轎子小心翼翼過的時候,塌陷裡伸出一雙手來把人拽了下去。

  等到走到上山索道處時,五十人又只剩一小半了,全部都是傷員,谷蔚蔚不得不下令把傷員送回去,再補一批人來。

  等第二批人補齊,谷蔚蔚對著索道又犯了難。

  去四聖堂的最後一段路必須是索道,到了這時候,谷蔚蔚也不再在意所謂和大兵擠滿身臭汗了,但是三個人的配額,和半空索道的危險,依舊讓她發怵。

  她在半山索道發怵,四聖堂後院內,易慧娘心焦如焚。

  她不住問。

  「人呢?人怎麼還沒來?」

  玲瓏小心翼翼答::「夫人,快了,快了。」

  易慧娘躺在床上,肚子裡塞了幾個枕頭,她已經喝了文臻給的最後一服藥,感覺肚子裡隱隱作痛,本來大戲就要開幕,結果那白眼狼遲遲不至,她也有點急了。

  「黑木隊給三當家回報了,說是小姐在上山路上好像得罪了扈三娘,被扈三娘報復所以耽擱了。三當家說了,共濟盟的規矩,得罪山裡的人,人家有權以自己的方式報復,共濟盟不會阻攔。」

  「那不省事的蠢丫頭!出去再打聽,哎喲,我這肚子!」

  玲瓏出去了,易慧娘抱著枕頭想心事。

  樑上忽然有人悠悠地笑一聲。

  易慧娘臉色一變,隨即冷笑道:「你果然在山上,你居然敢來!」

  那人笑道:「你在山上,我怎麼能不在?就不為別的,也要看著我的孩兒出生啊。」

  「你還有臉提孩子?」

  樑上的人語氣詫異:「你既有臉懷,我怎麼就沒臉提了?」

  易慧娘氣得胸口起伏,好半晌才淚光閃閃地道:「若不是你引誘欺騙……」

  「得了吧姑姑。」樑上人無所謂地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別說得自己貞潔烈女似的。」

  易慧娘又梗了一下,有氣無力地道:「別喊我姑姑,聽著心痛。」

  樑上人也似很有同感地嘆了口氣。

  「好的,姑姑。」

  易慧娘也懶得和他說了,靜默了一會,道:「你為何今晚來?想看我如何教訓孽女嗎?不管我怎麼教訓她,熊軍都和你沒關係,別白費心思了。」

  「姑姑。我早和你說過,熊軍鹿軍,合則利,不合則崩。我們倆不擰成一股繩,如何對付易銘?」

  「那行啊,鹿軍併入熊軍,你來做我麾下謀士,我就同意。」

  「為什麼不能熊軍並入鹿軍,姑姑來做我的首席謀士呢?」

  易慧娘笑一聲,做了一個「你看又回到了原點」的表情。

  利益面前,沒有妥協,哪怕孩子都搞出來了,也沒用。

  樑上人若有所憾嘆口氣,道:「不說那些了。我來,是要告訴你,易銘今晚很可能也會過來,你我如果還想活命,只能趁今晚這個機會。」

  易慧娘道:「聽翩翩說,大當家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樑上人道,「易銘應該借此機會帶方老上山,給大當家治病。當然他沒這麼好心,十有八九是跟著蔚蔚來的,想把咱倆一網打盡。」

  「大當家為什麼會病?」

  「誰知道呢,畢竟最近這段日子,作妖的人很多呢。」

  易慧娘冷笑一聲:「本領不大,心思倒足。」

  樑上人探下臉,眨眨眼,「姑姑是在說你自己嗎?」

  易慧娘笑:「是啊,所以你們放過我這個無能的弱女子吧。」

  樑上人輕輕笑一聲,「咱倆能別再這麼說話嗎?定個章程吧,你要怎麼弄死谷蔚蔚我不管,能不能和我合作一下,順便再弄死易銘和其餘礙眼的人?只要成功了,西川我們一人一半,最好的地盤你先挑,怎樣?」

  易慧娘捂唇嬌笑:「好呀。」

  遠處半山索道之上,隱隱的喧囂之聲傳來。

  谷蔚蔚最終還是挑了武功最高的兩名隊目,一起上了一個吊籃。

  怕中途有人做手腳出事,她想了想,取了絲索,係在鐵索上,另一頭栓在自己腰上,吊籃向前滑去,她一手抓著吊籃邊,一手抓著絲索向前滑動,雖然累了一點,好歹心安。

  那兩個隊目各向一邊,拔刀在手,警惕地看著兩側。

  吊籃很快滑到一半,谷蔚蔚剛剛鬆了口氣,忽然吊籃加快了速度,猛地向前衝去。

  慢慢滑的時候谷蔚蔚還來得及同時往前拉絲索,速度一快,頓時來不及,籃子往前衝,絲索還在原地,被鐵索勾住,谷蔚蔚一聲尖叫,頓時被絲索勒住腰脫離了吊籃,吊在了鐵索半空。

  那兩個護衛猝然之下,下意識去砍絲索,谷蔚蔚大叫:「不能!」

  護衛也反應過來,及時住手,但這麼一慢,他倆就被吊籃帶走,只留谷蔚蔚晃悠悠吊在懸崖上空。

  谷蔚蔚又忍不住罵:「蠢材!」

  吊籃裡兩名護衛捏緊了刀柄。

  一人低聲道:「氣煞我也!」

  另一人則嘆息一聲。

  谷蔚蔚緊張地喊:「快來救我!萬一有冷箭我怎麼辦!」

  但是此刻護衛們都在吊籃上,沒法去救,眾人也不如先前焦灼,只默默看著。

  黑暗裡忽然有空氣震動的聲音。

  谷蔚蔚驚得渾身汗毛倒豎,拚命拔刀揮舞,眼前一片漆黑,假想敵都不知道在哪。

  空氣的震動之聲愈近,吊在半空無法抵抗,未知的恐懼令谷蔚蔚終於崩潰,險些痛哭失聲。

  兩邊吊籃裡的士兵默默聽著,震動聲,低泣聲,廝打聲,谷蔚蔚的帶著哭腔的怒喝,和最後響起的……一聲淒厲的鷹唳。

  片刻後,嚓一聲,火光亮起。

  所有人都看見半空中的谷蔚蔚毫髮無傷,只是頭頂一灘稀黃的鳥糞,正慢慢順著她鼻樑滴落。

  眾人眼底,這回掠過一絲不屑。

  此時第二批護衛乘坐吊籃也到了,將谷蔚蔚從鐵索上解救下來,谷蔚蔚此時也顧不得羞澀或者不滿,擠在三個大男人中間,緊緊地盯著黑暗。

  士兵們眼底的不屑之色更濃。

  半山上,文臻一邊哼著歌一邊慢悠悠地走。和又一名下山調人的熊軍士兵擦肩而過。

  君莫曉問她:「你們把她玩到現在,是為了什麼?」

  文臻燕綏,向來做事不會只為一個目的,更不會只為報復而報復。

  「熊軍這樣的軍隊,必然不甘屈居女人之下,易慧娘能掌控多年,已經算是有本事,谷蔚蔚驟然發難,奪了軍權,可是她媽經營了這麼多年的熊軍的人心,又豈是說奪就能奪的?」

  「所以你今天,是要讓熊軍看到他們這個新女主人的暴戾、怯弱、無恥、涼薄的種種方面,從而失卻服從擁戴之心?你還不僅讓小部分人看到,你不斷出手,逼谷蔚蔚不斷喊人來,讓更多的熊軍頭目,看見她的無能?」

  「而且谷蔚蔚的無能,等於反過來也證明了易慧娘的無能。畢竟易慧娘還輸給了谷蔚蔚呢。這一失,何止是谷蔚蔚失軍心,易慧娘也逃不掉。」厲笑接口。

  「如果今晚易銘會來,谷蔚蔚的人多,說不定也能搞死她呢。」聞近檀顯然也十分懂。

  易人離目光一閃,看厲笑一眼,厲笑不說話了。

  「別急。」文臻笑著對山上一指,「真正讓熊軍三觀崩塌的好戲,還在後頭呢。」

  ……

  半山索道驚魂,讓谷蔚蔚失去了最後的信心,這一回她調來了足足三百人隊伍,為此在山下和共濟盟的人好一番爭執。

  等她大費周章把人調來,山頂上吃零食和燕綏和半山爬山的文臻,同時道:「好了,收手。」

  所以後半途,谷蔚蔚身邊三百人圍得密不透風,像個鐵桶一樣向四聖堂進發,一路引人側目,險些以為要被攻打了。

  然而那種種神出鬼沒的攻擊,卻沒了。

  那後被調來的三百護衛,原以為山上一定形勢緊迫,結果什麼危險都沒有,聯想到先前受傷兄弟下山說的話,再看看自己女主子風聲鶴唳草木皆驚的模樣,眼底的不屑簡直就要溢出來了。

  一直到了四聖堂,谷蔚蔚堅持所有人陪自己進去,為此和四聖堂守衛產生爭執,最終還是帶人闖了進去。

  山道上,文臻不急不慢地坐進了吊籃。

  文蛋蛋在吊籃邊緣滾來滾去,練習著危險的平衡,文臻一彈指就把它彈了下去。

  片刻後文蛋蛋彈了回來,憤怒地滾到了文臻的頭上。

  文臻的頭上戴著易慧娘送的水晶珠花,這個珠花做得極其精緻好看,文臻也不怕它有毒,畢竟文蛋蛋在,毒物就是它的零食,所以文臻坦然地戴著。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文蛋蛋對毒有效,可這世上有問題的東西可不僅僅是毒。

  文蛋蛋彈回來的時候,正撞在那水晶珠花上,已經被打開的珠花受到震動,幾瓣花葉裡的好東西慢慢瀉出來。

  有的是液體,有的是粉末,都被文蛋蛋嚼巴嚼巴吃了,只有一個花瓣裡一點淡淡桃紅色的液體,不是文蛋蛋喜歡的味道,甚至有點嫌惡。

  文蛋蛋把那團桃紅色揉巴揉巴,對準了正在開口說話的文臻的嘴,探身一扔。

  文臻忽然覺得嘴裡一甜,忙呸呸要吐的時候,那點淡淡的甜味已經化在了嘴裡,她把文蛋蛋抓下來,大眼對珠子看了一陣,文蛋蛋並不心虛地轉過身,當然對於一顆珠子來說,實在也分不清前面後面,文臻自然知道文蛋蛋不喜歡的都不會是毒,有時候文蛋蛋也會塞些亂七八糟的給她吃,從來沒出過事,也便罷了。

  她眼光忽然一掠山崖對面。

  那裡,似乎有一條紅影掠過。

  而此時。

  山腳下。

  易銘翻身下馬,共濟盟大門開啟,眾人神色有點冷漠卻又不失尊敬地讓開道路。

  易銘並沒有帶多少下人,她身後跟著方人和,老名醫冷著一張刻薄的臉,一言不發。易銘親自拎著一個食盒,站在一個白衣男子身邊。

  白衣人身量高頎,比易銘高出半個頭,身姿清瘦飄逸,若有仙氣,半幅白銀面具遮住鼻樑以上,露出的半邊臉線條精美,唇角微微挑起帶笑,是個和易銘一樣,見之可親的人物。

  共濟盟的守門人認識易銘和方人和,順利放行,見他要跟著進來,伸手一攔,易銘已經笑道:「這是我的人。」

  這話言辭本正常,不知怎的,給她說出來,便帶了三分欣喜旖旎味道。她說的時候面容柔和,還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唇角淡淡的笑意彷彿鏤刻上去一般,連角度都不曾變過。

  只是共濟盟的人卻是粗人,聽不出來,依舊執拗地擋著。

  易銘依舊不生氣,忽然伸手在守門人身側的一個黝黑鐵管上彈了彈,她的手指彈動若有韻律,鐵管發出一陣嗡嗡之聲。

  守門人不說話了,這是共濟盟最高層才會懂的鐵管傳音的通訊之術,平常很少用。這根鐵管順著最近的崖壁一直通到山頂的四聖堂,造價高昂,輕易不會啟用。

  片刻後,鐵管發出一陣有節奏的嗡嗡聲,守門人聽了,收回手臂。

  易銘一笑,拉住那男子衣袖,三人進山,易銘離開的時候,還將食盒打開,取出裡頭淡紫色的點心分發給眾人,道:「這是紫英糕,很是香甜可口,各位大哥們嘗嘗。」

  眾人都有點訝異地接了。易銘往日到來,共濟盟都會調走普通屬下,換專人接待,這些人都知道易銘脾性好,平易近人,但再平易近人,也是一方豪強,萬沒有今日這般親切如鄰家婦人的。

  眾人拿著糕,看易銘和那男子雙雙行在山路上的背影,一時竟覺得十分相配。

  忽然有人道:「這糕名字怎麼這般耳熟?」

  又有人恍然道:「紫英糕?這不是川北特產嗎?刺史怎麼忽然拿出川北特產來了?」

  又有人道:「難道西川和川北結盟了?刺史大人從不做無謂之事,他送糕莫非是暗示我們這個?」

  還有人道:「速報大當家!」

  ……

  易銘和那白衣人上了山,有專人陪同,在選擇上山路線時,白衣人忽然道:「聽說飛流峰坐擁五峰山三絕美景。」

  引路的黑木隊隊長對天看了看,心想這半夜三更哪來的美景?

  易銘目光流轉,笑道:「既如此,便從飛流峰的索道走吧,說起來那裡是最近的一條路呢。」

  守衛也不多話,當即折向飛流峰,到了半山便可見那簡易食堂,還有食堂後的小院。

  白衣人的目光在那十字坡食堂的牌匾上轉了轉,看了看木桌板凳,看了看屋簷下掛著的菜單,又看了看食堂後面的牆,目光在牆面上斑駁黃色如尿跡的印跡上落了落。

  守衛道:「飛流峰最近鬧鬼,聽說半夜會鬼打牆,客人可千萬別靠近那院牆……」

  他話音未落,白衣人已經走了過去,並沒有朝著那院門的方向走,反而沖著院門旁邊那髒兮兮疑似有人在牆根撒尿的位置站定,然後手一伸,吱呀一聲。

  門開了。

  帶路的守衛目瞪口呆。

  門一開,裡頭站著一個人。一身錦衣,面容平常,身姿極美,一手端著一盤圓圓齊整的芝麻香蔥薄脆餅乾,一手慢條斯理拈著吃。

  他吃得香甜,頭也不抬。

  門外的人就靜靜看著他。

  靜夜無聲,兩個差不多高的男子,一個門檻裡,一個門檻外,相對而立,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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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3: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一章 中了算計

  只有燕綏吃餅乾的哢嚓哢嚓聲音十分清晰。

  易銘負手,並沒有靠近,似笑非笑。

  她一眼便認出了燕綏,這和她的猜測也差不離。

  那日酒樓上遇見那批人,之後她這邊便麻煩不斷,她追查到十字坡包子店,包子店轉眼也被燒了,連太子也被坑了,這種種手段,除了燕綏文臻,也沒人能幹得出了。

  之後找不到蹤跡,那只能是去了共濟盟。畢竟現在也只有共濟盟實力夠強,地盤夠獨立,且和她目前關係古怪。

  易銘此次來,一來是共濟盟大當家生病,她示好帶方人和上門診治順便解釋;二來姑姑母女在這兒,她來煽風點火,三來燕綏文臻在,她怕這兩人煽風點火。

  燕綏吃著,順手把盤子往白衣人面前一遞,盤子上已經只剩了一些餅乾渣。

  他那姿態和平時召喚護衛伺候一模一樣。

  白衣人好涵養,笑笑,並不接。易銘走上前,打開她自己帶來的食盒。白衣人溫和地道:「我瞧你那餅乾不錯,要麼咱們換換?」

  燕綏道:「交換只能發生在同等次之間。」

  言下之意,你不配。

  易銘自己拈了一塊糕吃了,兩邊依舊,相對而立,各自吃瓜。

  易銘悠悠道:「閣下如此囂張,奈何總為他人做嫁衣裳。」

  燕綏自顧自吃餅乾,並不理她。

  易銘又道:「何苦來?那個位置既然不是你的,何苦這般為其辛苦奔忙?大家和和氣氣做朋友不好嗎?做著做著愉快了,我送你上青雲,你護我一世安,不是更好嗎?」

  燕綏這才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下巴對白衣人一點,「你倆勾搭成姦了?」

  易銘笑:「說得真難聽。可是我喜歡。」

  燕綏又道:「我需要你送?」

  易銘攤手:「總比往下拉你好吧?」

  燕綏:「你且拉拉看?」

  易銘不說話了,總覺得這樣的對話走向有點奇怪,而且特別挫敗。

  她嘆了口氣,想著這位真是不負傳言,舉世第一難搞。

  他就沒有在乎的,你能拿什麼來誘惑他?

  他也沒有恐懼的,你也沒機會威脅他。

  他倒是有愛人呢,可那也不是軟肋,他那個愛人不整死別人就不錯了。

  「閣下既然如此堅持。」她慢慢道,「那就只有各憑本事,各自算賬了。」

  燕綏給她一個「你既能夠明白,何必恁多廢話」的眼神。

  易銘覺得如果不是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做,以及身在共濟盟不方便,簡直想不計代價打死他再說。

  父親怎麼死的,這人脫不開干係吧。

  易銘依舊笑著,眼底卻清明冷冽,一絲笑意也無。

  小院安靜如常,氣場卻慢慢繃緊。

  忽然側方屋簷頂上,德語一聲低喝「什麼人!」隨即一人踉蹌而下,跌落屋簷。

  他像是被人扔下來的,跌落的位置卻離白衣人很近,白衣人一伸手撈向他,那人身子斜向白衣人,下一瞬卻被燕綏揪了回去。

  燕綏被那人身子擋住,白衣人注意力在那跌落的人身上,因此誰都沒注意到,那人手中一個小小的粉色瓶子,落入了白衣人的袖中。

  但站在一側的易銘看見了。方人和也看見了,鼻子一動,臉色微變。

  那跌落的人被揪了回去,卻是紅衣小受受君顏,寬大的長袖捂著臉,踉踉蹌蹌越過燕綏身邊往屋裡去了。

  易銘驚鴻一瞥,也沒看出這是誰,她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那粉色小瓶子上,她站得近,嗅見一股淡淡甜香氣息。

  她看了方人和一眼,方人和幾不可查地微微點頭。

  易銘眉頭詫異地揚起。

  院子內,燕綏一揮袖,院門砰一聲關上。

  院門外,白衣人細細看了看那真假兩道門,連同院牆上的假機關,忽然一笑。

  他來,只是想看看文臻在不在,既然見不到想見的人,便是看看她留下的筆墨也是好的。

  至於燕綏,就當空氣了,兩人面對面站著,從頭到尾,眼神都沒碰過,各自不屑。

  多說無益。既然對上,要麼永遠留在五峰山,要麼永遠別出山。

  弄死情敵這種事,何必急呢。

  白衣人轉身離開,易銘跟著,眼珠子微微轉,想著到底要不要提醒他,卻見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從袖子裡摸出那個粉色的瓶子。

  易銘便作驚訝狀:「咦,羨之,這什麼東西,怎麼來的?」

  月色下唐羨之眸子清透,但瓶子剛剛拿起,忽然便在掌心碎了,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瓶子,是這山中一種紅色的花,形狀有點像個燈籠狀的小瓶,葉片緊密,倒也能裝點東西,但是稍稍一碰,也就裂開了縫隙。

  一點清亮的液體流出來,沾濕了唐羨之的手指,易銘緊張地道:「有毒!」

  唐羨之卻道:「無妨。」

  忽然一道烏光閃過,霍霍有聲,那花瓣小瓶被鞭風打碎,香氣盈滿了整個空間。

  唐羨之和易銘都久經風浪,立即屏息退後,可這鞭上力道綿密,將花瓣裡的加料香水震成一道香雨,細細密密霧一般,染滿了兩人鬢髮。

  人影一閃而滅,易銘和唐羨之都沒追,他人地盤,對方熟悉地形,窮追不是上策。

  易銘道:「易人離!這小子又來做甚。」

  她語氣難得有點咬牙切齒——她遇見過的不要臉的事很多,易人離當著她的面給她栽贓足可排前三。

  她又對黑暗中看了看,沒看見厲笑的影子。易銘的神情有點復雜,悄悄站得離唐羨之遠了一點。

  唐羨之在溪邊洗了手,細細嗅嗅,道:「像是一種香料,這香氣居然洗了也不散。」

  易銘摸摸頭髮,頭髮已經乾了,想洗也沒處洗去,倒是那股香氣氤氳不散,確實好聞。

  她畢竟是女子,十分心動,眼睛閃亮地道:「這什麼香,似乎是水樣的,只需要灑一點便可?比那些熏香方便好用,氣味還十分清新。」

  唐羨之淺淺一笑道:「女子自然芳華,何須香氛污氣息。」

  易銘眼波一掠,笑道:「你是在誇我嗎?」

  唐羨之溫柔地道:「我誇這世上所有好女子。」當先向前行去。

  他看似自如地向前走,手指微微垂下,指尖白氣流轉,他微微皺著眉。

  他身後,易銘拉下自己的鬢髮,嗅了嗅,又嗅了嗅,臉上現出古怪又復雜的笑意。

  草叢後,易人離厲笑站著,看著幾人身影遠去。

  「你剛才為什麼要出鞭?」

  「不為什麼,我只是覺得,君顏忽然出現,撞向唐羨之,就為了把那瓶香水送到唐羨之袖子裡,那麼,那瓶香水一定有問題。既然有問題,那麼自然不能放過易銘,就該讓她也聞一聞。」

  「你怎麼就……」厲笑話說了一半,止住,微微垂了頭。

  易人離轉過頭,看著黑暗裡她清麗柔和的輪廓,道:「你是想問我怎麼就和易銘過不去?我當然是為了你。她欺你,負你,騙你,還想繼續花言巧語蠱惑你,這樣的無恥之徒,我留她活著,就是對你不用心。」

  春夜山靜水軟,花香得無邊無際,厲笑在這樣脈脈的言語的風中微微輕顫,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底有晶瑩伴這月色閃爍。

  院子中,燕綏若有所思地看著屋簷上的德語,德語還在叨咕那個君顏鬼鬼祟祟地,就該打斷腿關起來,燕綏忽然打斷他的叨念,道:「你身上,可少了什麼東西沒有?」

  德語怔了怔,渾身摸了摸,隨即鬆了口氣,道:「沒有啊,武器都在……哦,不對,少了一樣東西,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啦……」

  他猥瑣地做了個動作,丟的唯一一樣東西,是那天他獻出來燕綏卻沒有採用的「迷情香水」。

  那香水裡的藥,可是他當初從無盡天裡帶出來的藥,厲害得很呢。

  燕綏微微一怔,他也沒想到,君顏竟然偷了德語身上的迷情藥,丟到了唐羨之的袖子裡,他想做什麼?

  想以這種有點下作的手段,促成唐羨之和易銘?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君顏的身份,燕綏文臻都有點猜測,只是都覺得不必太早揭開,不妨冷眼旁觀,畢竟西川這渾水,當然應該他們自己先攪攪。兩人都並不想主動對上西川易家。有些事,正如易銘所說,何苦來?

  燕綏皺起眉,不,這事兒不對。

  他忽然飄了出去。

  ……

  谷蔚蔚終於到了四聖堂前。

  後半路的平安無事,讓她的追隨者們臉色難看,黑壓壓的一院子熊軍,也讓共濟盟的人臉色難看。

  鳳翩翩站在廊下,看著有點歇斯底里的谷蔚蔚,冷聲道:「大小姐,你今日貿然上門,說要探望母親,可有你這麼,帶著軍隊來探望的?」

  谷蔚蔚臉色更不好看:「我本遵守了你們的規矩,輕車簡從,是你們不斷設伏襲擊,才逼得我不得不增加護衛!」

  鳳翩翩冷笑一聲,「自己無能罷了。」不等谷蔚蔚發作,她譏嘲地一側首道:「你娘生孩子,你打算帶這許多奴才去瞧?你還有點規矩沒有?自己進去,不然就滾。」

  谷蔚蔚咬牙半晌,恨極她道破自家秘辛,到此時確實無法再帶人進入,只得咬牙走上長廊,掀開重重簾幕,聽見裡頭的慧娘在尖叫,還有玲瓏等人出出進進,端著熱水白布,又有婆子的喊聲傳來,叫著夫人加把勁。

  谷蔚蔚臉色一變。

  娘當日倉皇逃奔出府,一路顛沛流離,孩子竟然沒事?

  她心中又急又恨又酸又苦,發怔半晌,糾結這事到底該如何處理。今晚原本想悄悄處理,沒想到鬧這麼大,熊軍上下都被驚動,自己和娘的隱秘都很難掩住,她原本想好的,如果生下孩子就地解決,從娘那裡把她帶走的東西都拿回來,至於娘,自然不能殺,隨便找個寺廟尼庵讓她修心養性也罷了。

  此刻要做什麼,都不太方便了。

  但她又絕然不敢進入易慧娘的房內,母女都對彼此十分瞭解,母親不是個寬容忍耐的人,待自己再好,在那一場背叛之後,也再沒了回轉的可能。

  谷蔚蔚看看自己身邊的兩個婢子,兩人忠心耿耿,也有武功,等會就讓她們去試探,自己最後再出手。

  她剛想定,就聽見裡頭一陣喧囂,母親在嘶喊,侍女在尖叫,婆子聲音急迫,腳步匆匆來去,有人似乎太過驚慌撞倒了桌椅,砰然巨響裡,她緊張地捏緊了掌心。

  「去看看!」

  門簾忽然掀開,玲瓏奔了出來,她身上血跡斑斑,雙手滿是鮮血,猶自滴落,她尖叫:「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

  玲瓏出來時奔得太急,門簾直接被捲起被鉤子勾住,屋內的一切一覽無餘。

  只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鬟在屋內,而谷蔚蔚一眼就看見母親那汩汩不絕的血塊!

  這萬萬做不得假,谷蔚蔚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一陣恍惚之後再也無所顧忌,一閃身衝了進去。

  她一進去,捲起的門簾就放了下來。

  谷蔚蔚也沒在意,撲向床邊,急聲道:「娘!娘你怎樣了!娘——」

  床上的易慧娘臉白如紙,床邊一個丫鬟端起剛剛接滿了的銅盆,谷蔚蔚看一眼只覺得觸目驚心,一邊想著這樣娘親絕對活不了了,一邊思索該如何趁娘臨終索要那些東西,還想也許不用自己開口,娘親如果能活自然有怨氣,可如今都這樣了,不說給她說給誰……她下意識湊了過去。

  然後就聽見易慧娘冷笑道:「我怎樣?我是向你討債樣!」

  話音未落,她一腳踹翻了丫鬟手中端的銅盆。

  趴跪在榻邊的谷蔚蔚猝不及防,被潑了一頭一臉!

  濃烈的腥氣劈頭蓋臉,谷蔚蔚一瞬間窒息欲嘔,但隨即她就感覺到臉面乃至脖子都火辣辣的,咽喉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迅速漲大,變得逼仄緊迫,呼吸困難。

  她喘息著,拚命拿袖子抹臉,一邊迅速往後退,一邊狠狠拽下自己的繡囊,用盡全力,往易慧娘的榻上一砸!

  易慧娘使詐終於騙得謹慎的女兒上山並近榻前,此刻得手,正又解氣又有幾分痛意,心思一亂,動作便慢,沒想到谷蔚蔚這時候還能出手,想逃已經慢了一步,轟然一聲,她躥出的身影帶著一溜血花跌落,床榻已經歪了半邊,床榻上,留下了易慧娘一條腿。

  震動和爆炸聲淹沒了易慧娘的慘叫和谷蔚蔚的嘶聲笑。

  易慧娘大罵:「逆女!逆女!」

  谷蔚蔚咳嗽,聲音嘶啞:「你又算什麼母親?嫁給那老不死不甘心,給他戴綠帽子生下我,小時候我那假爹欺侮我,你裝不知道,等到我殺了那老不死,你倒因此得了舅舅補償熊軍,回來西川逼我裝病,要我喝那些糟蹋身體的藥,你就負責哭哭啼啼裝傻賣乖,好騙得舅舅的內疚和補償,好容易過幾年安生日子,又想拿我婚事作伐,堂堂易家小姐,你也能拿去籠絡你的熊軍,你眼裡既然只有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就不要怪別人沒把你當娘!」

  易慧娘:「你爹果然是你殺的,你這弒父殺母天打雷劈的東西!」

  谷蔚蔚:「你自己想殺不殺卻裝傻逼我,老天降雷先劈你!」

  母女倆互吵聲裡,後窗哢噠一響,文臻飄了進來,也不理那半死了還在吵架的兩人,先迅速用鐵條子將所有的門窗都別住了。

  果然她剛關好門,鳳翩翩等人已經到了,一推之下門沒開,便在門外拍門詢問。

  文臻迅速回身,兩拳打倒兩個婆子,卻沒理站在一邊瑟瑟發抖的玲瓏,一手拎起谷蔚蔚,在她身上摸索一陣,摸到一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頭兩個小小印信,文臻滿意點頭。

  谷蔚蔚驚駭地盯著她,文臻也不理她,一轉身到了易慧娘身邊,易慧娘卻是比谷蔚蔚老辣,尖聲道:「你想要我那些印鑑賬冊是嗎!你先救我!」

  文臻冷笑一聲,正要上前,忽然站住了。

  身體有點不對勁,下腹忽然灼熱瘙癢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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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七十二章 你很好,我不要

  幾乎立刻,她就想到了這女人贈的珠花。

  不是毒,卻是那下作玩意兒,也不知怎的,她明明應該是鎖住了機關,還是中招了。

  這女人恩將仇報行事陰毒,還想和她討價還價?

  文臻還沒出手,玲瓏忽然道:「不用問她!我知道那些東西在哪裡!」

  易慧娘大驚,怒罵吃裡扒外的小蹄子,玲瓏也不理她,帶著文臻進了內間,將東西翻找出來給她。

  文臻接了那些印鑑賬冊等物,點頭致謝,她現在趕時間,只得忍住那灼熱感覺,拎著玲瓏從後窗出去,出去之前,她一腳踢翻了油燈。

  地上本就有硝石火藥,頓時火頭再起,爆炸連連。

  與此同時,在外詢問不得的鳳翩翩,一腳踹斷了門閂,帶人衝了進來。

  文臻已經掠了出去。

  這內院爆炸起火,所有人自然都去救人救火。

  只有那群紀律嚴明的熊軍,依舊筆直地站在外院裡——不得召不能擅動。

  五禽軍向來只認帶兵總管的印信。將令下來,哪怕叫他們去死,也不得猶豫。

  文臻匆匆揮筆書就,蓋上印章,走向前院的熊軍。

  此時,本該早就到達四聖堂的易銘和唐羨之,卻被耽擱了。

  從索道上下來,唐羨之忽然說了聲,我去方便,便匆匆走進黑暗中。

  帶路的人默不作聲等候。易銘和方人和慢慢走到一邊隱蔽處,對看了一眼。

  易銘默默伸出手,方人和啪地一聲打下來。

  「沒有!」

  易銘那種古怪的表情又露出來了。

  方人和白她一眼:「這種東西哪來的解藥?又不是毒藥,不就是硬熬和自己解決?再說,你不是樂意的嗎?」

  易銘指著自己鼻子:「我樂意?您老哪隻眼睛看出我樂意?」

  「哦?你不是一直希望和川北結盟?」

  「那也不至於賠上我自己吧?就算唐五值得我賠上自己,那也不能在五峰山上,這幕天席地的野合啊,我好歹是西川刺史,這東堂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我可不想這麼輕賤自己。」

  方人和呵呵一笑,「唐五也未必願意這麼輕賤他呢,這不人都避開你了嗎?」

  易銘探頭對黑暗裡張望:「他打算怎麼解決呢?」

  「心癢就去瞧!」

  易銘哼一聲。

  她在想剛才那個紅衣男子是誰,衣袍寬大又遮面,身形相貌都看不出,但很可能是熟人,否則何必這般遮掩?

  但是她的熟人,除了忠心自己的人就是敵人,忠心自己的人不可能,敵人的話,何必用這種手段把自己和唐羨之送作堆?

  不,這不對。

  易銘一邊思索著,一邊下意識便往唐羨之消失的地方走。

  方人和似笑非笑,站在原地等著。

  順著香氣,轉過一方巨大的山石,是一條細細的溪流。

  易銘倒沒想到這裡處處見水,一腳便踏入水中,踩到溪水底下的鵝卵石,身子一滑。

  她忍住了沒有驚呼,忽然手臂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她一驚抬頭,就看見黑暗裡一雙眸子清透灼灼。

  男子清鬱濃厚的氣息襲來,她肌膚敏感地輕顫著,不由自主喉間便逸出一聲喘息。

  聽見這聲喘息,那手卻一抖,立刻便放開了她的胳膊,易銘本是身體歪斜被撐住的,對方這一放手,她順勢便栽了下去,栽入一個滾燙又冰涼的懷抱中。

  滾燙的是身體,冰涼的是溪水,唐羨之正盤膝坐在很淺的溪水中。

  易銘心中並不想放縱,身體卻有些難以自持,嗚咽一聲,抱住了唐羨之的腰。

  她的雙臂柔軟,肌膚也灼熱如火,似兩條燃燒著細密火苗的柳枝,攬住了他。

  彷彿能聽見蓬一聲,兩個人都像瞬間著了火,溪流一陣細微的震顫,倒映其中朦朧的月被震碎。

  黑暗中,在遙遠的另一邊一個高處的山頭上。

  雙雙佇立窺視這下方動靜的厲笑,忽然轉身向下走。

  她默不作聲走著,眼底像起了一層霧。

  身後,易人離跟了上來,也是一言不發。

  兩人都有點尷尬,沒想到心中存疑跟上來,竟然看見這一幕。

  這一幕於易人離自然喜聞樂見,卻有點擔心厲笑的心情,不是誰都能坦然面對自己投注深情的前未婚夫對另一個男人投懷送抱的。

  他偷偷地看厲笑,正巧厲笑一偏頭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觸,不由自主想起先前那一幕,又都被火燙了一般趕緊轉頭。

  兩個人的臉,漸漸都酡色微染。

  像那晨間的霞光,越過黑夜的壁壘,悄然綻放。

  ……厲笑還是走得太快。

  因此錯過了接下來的一幕。

  在那喉間的細鳴呢喃的喘息剛剛起的那一刻,唐羨之忽然抬頭,向方才厲笑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隨即他手臂一振,易銘猝不及防,嗤一下便在溪水裡滑了出去,撞在那起遮蔽作用的巨石上。

  堪堪到巨石邊緣停止,唐羨之在這樣的情形下依舊控制力驚人,並沒有讓她受傷。

  但自尊的傷害比肉體傷害重多了,易銘好一會兒沒說話,過了一陣子,才發出一聲細微而急促的呼吸聲。

  唐羨之默默垂眼,輪廓在月色下清越秀致,山間起了嵐氣,勾勒得那人姿態越發飄渺如仙,雖半身濕透,那也是思凡的仙。

  易銘看一眼,嘆口氣,又吸一口氣,勉強笑笑,站起身來。

  她再狼狽,一旦起身,便又是皎皎玉樹,迎風不折。高貴出身,久經風浪,絕俗智慧,造就這女子非凡心性,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這種時候,她絕不會自取其辱問一句,何以不要我?

  也絕不會落一滴淚,表示自己的委屈。

  男女之間,情感之事,何來委屈。你既無心我便休。

  是這西川錦繡山河不值得用心,還是那群作妖的傢伙不夠她操心?

  易銘笑一聲,轉過大石,看見一道石棱鋒銳,手臂狠狠地在石棱上擦過。

  痛一痛,也便不難受了。

  方人和見她這個模樣出來,頓時便明白了,眼底閃過一絲怒色。

  「連你都瞧不上,他還想要誰?」

  易銘頓了頓,想起一個人,隨即輕笑道:「他要的那個人,可能就在這裡呢。何況,既然有人設計,我們確實就不應該在一起……」

  她忽然住口,想明白了今晚這一齣迷情藥的真正用意。

  原來她不是主角,只是其中被套入的一環。

  這感覺讓她有點難受有點憤怒,但她只是雍容瀟灑地笑著,連把她當孫女從小看到大的方人和都看不出來。

  唐羨之從山石後轉出來,只這片刻,他的衣袍已經乾了,臉色除了有點特殊的紅依舊未散之外,已經看不出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神態自若,誰也沒有一絲尷尬難堪,唐羨之也並無任何歉意。

  到了他們這種地位和心性,表露出任何多餘的情緒,都是對對方的侮辱。

  看著瀟灑一笑當先而行,走路姿態卻有點奇怪的易銘,唐羨之眼底飄過一絲淡淡的無奈。

  前面的這個女子。

  身份,地位,心性,才能,處處都為人中之鳳,處處都堪與他相配。

  這世上,尋不出第二個能這般與他相配的女子。

  父親沒少暗示他這一層意思,他一直不置可否。

  他的不置可否就是拒絕。

  她是很好很好的。

  卻不是他想要的。

  唐羨之微微抬起頭,看天際明月總被浮雲遮蔽。光澤暗昧。

  想要的,也似這天際的浮雲,就在那月的牙兒邊上掛著,一伸手就似能摘著,卻原來隔著蒼天之遠。

  ……

  院子裡,文臻利用這難得的耽擱,忍著一陣陣火燎般的不適,帶著玲瓏,快步走向院子裡的熊軍。

  就在方才,匆匆來前院的路上,她簡單地問了玲瓏,敢不敢幫忙去做一件事,敢不敢用這件事換自己下半生的自由。

  玲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個女孩天生頭腦清醒,知道自從自己開口後,在夫人面前就沒了活路,原本想拿走夫人的首飾逃走的,如今文臻給了她更好的機會,自然願意。

  為了表示忠心,她還很高興地和文臻說:「三娘子,那珠花我提前打開了,夫人遞給你的時候一定會撥一下,那就又合上了,你看,你戴著這珠花,一點事都沒有呢。」

  文臻:「……」

  敢情自己那一下,又給打開了!

  難怪會中招!

  她摸摸鼻子——聰明反被聰明誤。

  玲瓏又道:「我問過巧容姐姐,她管理夫人的那些藥,說大多是厲害的毒藥,就算沒毒,不及時解開也對女子不利,幸虧三娘子沒中招……」

  文臻很想哭。

  聽這口氣,這迷情藥還不是簡單的迷情藥……

  走到廊口,一院子黑壓壓的熊軍都看過來,看出來,不少人認識玲瓏,有個領頭的問:「玲瓏姑娘,裡頭發生什麼事了?」

  玲瓏對眾人福了福,眼底已經含了淚:「夫人難產血崩,遭遇刺客,夫人和小姐現在都受了重傷……」

  一句話信息量巨大,熊軍那些鐵漢子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寡居的夫人怎麼懷孕的?四聖堂這種地方刺客是怎麼來的?夫人小姐何以受重傷?裡頭的爆炸聲又是怎麼回事?

  玲瓏說得含糊,可是越含糊,眾人越明白怎麼回事,刺客八成就是小姐,而夫人臨產受襲也反擊了小姐,現在兩人兩敗俱傷。

  這裡頭包含的不倫無恥,道德悖亂,入骨冷酷,簡直能把人的三觀按在地上,碾得稀碎。

  刀頭舔血馬革裹屍的漢子們,願意為這西川山河拋頭顱灑熱血,卻不願莫名其妙立在這裡,聽這些豪門巨戶後院裡脂粉間充滿算計的下作伎倆。

  眾人臉上的羞辱和難堪幾乎要溢滿了這小院。

  文臻笑一聲,低聲道:「貴圈真亂。」

  玲瓏垂著眼睛,又道:「夫人已經不能視事。但是夫人在臨產之前,因心有不安,所以事先寫了一封信,連同這些,讓我萬一事情有變,便交給熊軍的將官大人們。」說著將一個小盒奉上。

  那領頭的男子上前一步接過,匆匆展開一看,臉色大變。

  隨即他將這盒東西給諸人傳閱,因為文臻的騷擾,谷蔚蔚這批調上來的熊軍,幾乎全是將官級別,是精銳中的精銳。

  眾人看過,臉色復雜,有人詫異,有人震驚,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玲瓏按照文臻教的,款款道:「夫人說了,如果出了事,熊軍落入不孝逆女手中,她死不瞑目。這許多年,仰賴諸位衛護,如今也該到了曲終人散時刻。這盒子裡的田產店鋪,多半是西川之外的產業,以及珠寶等物,都贈與諸位,作為之前諸位出力的補償和之後諸位重新置業所用。」

  竟然散盡千金解散軍隊!

  眾人震驚之餘,也覺得並不是不可能。母女爭奪地位和軍權,以易慧娘的心性,如果輸了,那是寧願解散軍隊,也不便宜那逆女。

  熊軍軍權本就不能算是世代家傳,而谷蔚蔚這個半路頭領,沒有長時間的相處,也沒出眾才能來收服這些桀驁的軍人,幾個月下來,眾人看見的是這位大小姐的好色淫蕩凶惡自私,方才這一路更是將對她的評價壓到谷底,忠誠觀都沒建立,眾人自然不會哭著喊著不要離開。

  更妙的是,文臻的一番騷操作,逼得谷蔚蔚調來了幾乎所有有發言權的將官,才能現場開一場能決定熊軍存亡的大會。

  有老將主的命令,也有新將主的印章,還有擺在眼前的事實,眾人幾乎立刻便接受了事實。

  但是大多數人並沒有動。

  領頭的將官低聲道:「我們解散了容易,可是我們有一些人的家小,一直都由夫人派人專門安置,不知夫人對此有無安排?」

  文臻怔了怔,沒想到還有這一齣。

  卻有人接道:「你們的家小,一直被夫人安排在西川南部一處無名谷中,由當地土著照顧,稍後會派人將你們家小護送出谷,和你們團聚。」

  文臻一回頭,就看見英語帶著他的幾個小弟快步走來,手中拎著幾個袋子,他將袋子裡的東西抖在台階上,立即便有人驚叫:「那是我娘的東西!」

  「那是我弟弟的扇子!」

  「我娘子的刺繡!」

  「諸位,我們先一步去了那山谷,正發現有人在攻打那裡,我們已經將你們家小救了出來。正準備送出西川。」英語掂了掂那袋子,「你們猜猜,是誰那麼大本事也能摸到你們家小被軟禁地,並及時出手呢?」

  熊軍將官們一陣沉默。

  熊軍本就割裂於五禽軍,易燕然在位時候還好,易燕然一死,年輕的新家主繼位,易慧娘野心勃發,熊軍隱約也能看出,易慧娘有心奪權。

  在這種情形下,熊軍就是易慧娘手中的刀,向著西川刺史。

  過往的幾個月,雖無大的衝突,暗中熊軍也沒少執行各種破壞任務。

  易銘怎麼會聽之任之?易慧娘和人通姦事端暴露,易氏母女反目的事情,就是她的手筆。

  她的下一步,自然是想拿住熊軍把柄,不能奪回熊軍,也要毀了它。

  熊軍將官們自然能想到,一旦易氏母女失勢,熊軍必然要被新刺史清算,輕則被問罪,被打散編入各軍,重則就此消亡。

  更重要的是,熊軍已經因為家小被拿捏,不得不效忠了一對無恥母女;哪裡還願意再次被拿捏,捲入西川易家無窮無盡的奪權之爭?

  現在,家小在別人那裡,田產地產,珠寶金玉,和最重要的自由,就在眼前。

  怎麼選擇,無需言語。

  領頭那男子決然道:「我等,領夫人之命。」

  他取下腰間代表熊軍標志的腰帶,頭盔上的黑皮毛裝飾,腕間的黑色繡金熊的護腕……一系列代表熊軍的裝備,輕輕地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其餘眾人也一般動作,低沉的男聲齊齊響起。

  「領夫人之命,熊軍就地解散。」

  齊聲如風,捲過四聖堂的前院,將後頭的救火喧囂之聲壓下,如黑雲騰起於四聖堂上空,再捲過半空的鐵索,順崎嶇的山道而鋪展,掠過翠綠的樹梢和奔騰的大江大河,自西川大地上滾滾前馳,直至為天下所聽,為天下所驚。

  救火方畢的鳳翩翩奔出,愣在長廊上。

  一扇門開啟,臉色有點蒼白的蕭離風面色復雜地踉蹌而出。

  山道上,慢了一步匆匆趕來的易銘和唐羨之忽然仰首。

  兩人眼底倒映此刻沉默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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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七十三章 瞌睡逢著熱枕頭

  人群前,文臻微微地笑著,玲瓏尚自懵然,不大明白這一事件所代表的意義,英語站在文臻稍側後一步,滿是敬佩地將他未來的女主子笑看著。

  一計拆西川,一言散熊軍,一手奪熊軍。

  這是何等的智慧和氣魄。

  在勢力復雜的世家地盤搞事,想要走好其間的平衡是非常困難的事,打壓了易銘的敵對方,等於幫助了易銘;打壓了易銘,又等於幫助了她的敵人,依舊於解決問題無補。

  要讓易慧娘母女失去熊軍,卻不能讓熊軍落入易銘手中。何其難也。

  只有文臻這樣,順勢而為,易銘辛苦栽下的樹,她順手摘走了果子。

  熊軍在今日看清了易慧娘母女的面目,看清了易銘的舉措,對整個易家失望,才能就地解散。

  救下熊軍家眷,則是殿下的指示,宜王府的信報收集裡,本就整理分析了這些將士家眷的可能潛藏地,救下這些人,就是掌握了熊軍。

  文臻拿出的易慧娘的外地田產,借花獻佛,也會引得這些人離開西川。

  文臻看著那些人卸甲,眼睛微微一眯。

  她本不想插手西川事,奈何易慧娘自己作死。

  現在熊軍卸甲,她卻沒打算真讓他們歸田。

  未來東堂還有一亂,亂世裡最硬的是兵,她可沒打算指著皇帝的所謂寵愛過一輩子。

  這些人,她要了。

  熊軍默不作聲朝內一禮,轉身便走。

  其間鳳翩翩和蕭離風雖然尚未搞清楚情況,但已經下意識來阻攔,熊軍卻去意已決,堅持說領將命份所應為,他人不可置喙,玲瓏也一口咬定這確實是夫人的意思,鳳翩翩苦笑,那裡頭那兩人,都已經氣息奄奄,哪裡還能對質。

  英語等人已經悄悄隱去,文臻擺出一臉懵然。她就是個「前來探望易慧娘最後一服藥效,結果被玲瓏請來護法的路人」。

  不管那些人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熊軍魚貫而出,按照玲瓏的建議,改走最偏僻的土峰索道下山。在四聖堂大門前,最後幾人,和易銘撞了個對面。

  易銘上山自然不會用真面目,熊軍也不認識,易銘卻一眼認了出來,急切之下上前欲攔,被唐羨之拉住。

  「刺史以何留人?」

  易銘怔住,隨即道:「以高官厚祿,以我心赤誠。」

  唐羨之搖頭:「不,現在的熊軍,最想要的,是自由。」

  易銘抿緊了唇。

  她知道唐羨之是對的。

  熊軍當年被贈予女子,分裂於五軍,易慧娘又是個陰柔奸狡的女人,喜歡玩弄陰私手段,這麼多年雖然控制住了熊軍,但易家也因此失去了熊軍的人心。

  她為了奪回熊軍,查找並試圖控制其家人,又犯了一層忌諱。

  父親已經死了,熊軍對易家最後的忠誠也在多年摩擦中淡去。

  現在的熊軍,並不會立即相信她。

  易銘沉默看著熊軍將官們遠去,身為西川家主,眼睜睜看著自己麾下兒郎離自己而去,這是歷代家主都不曾有過的恥辱。

  她覺得身體裡的火焰,一直燃燒到了眸子裡。

  文臻燕綏橫行兩川,想要誰死就誰死,想要誰敗就誰敗,可她難道要站在這裡,引頸就戮嗎?

  她既為西川犧牲了那許多,就不能允許有人輕易地奪走它。

  這裡是共濟盟,那兩人真的以為,這裡相對獨立,能夠限制她的力量?

  她抬起眼,目光和蕭離風一碰。

  ……

  文臻帶著玲瓏,是和熊軍一起下四聖堂的。

  此刻只有在這個群體之中,才能少了許多麻煩。

  她將玲瓏託付給熊軍將官,請他們帶著玲瓏一起離開西川,這些漢子們同意了。

  自然,語言護衛們也會派人跟隨保護,以最快速度,走最隱秘的道路,離開西川。

  依舊要趕時間,易銘下山之後,一定會立即下令全境封鎖攔截,不允許熊軍出境,所以之前英語已經找到了一條秘密小道。會走水路離開西川。

  熊軍總人數三萬人,谷蔚蔚不可能全帶來,所以燕綏的屬下也會帶著這些熊軍將官的親筆密信,趕到熊軍大本營,至於之後那些士兵是選擇留下,還是跟隨原主離開,都由其自決。

  文臻不指望能完全到手三萬精兵,只要能將熊軍拆散,並拿到最精銳的那一批就行。

  她混在那一批熊軍軍官中本想一起下山,結果那一群漢子的荷爾蒙氣味越發擾得她難受,走出一截便脫離了大隊伍,想在這山上找一處潭水來泡一泡。

  藏銳峰上卻不似飛流峰處處是水,她找了好一陣兒,只找到幾眼溫泉。

  現在她正灼熱煩躁,看見溫泉就繞道,不知不覺越走越遠,她眼力好,黑暗裡走山路也不覺得什麼,忽然看見地面有什麼東西閃爍,附身撿起一看,觸手冰涼,卻是細碎的冰晶。

  這個季節哪來的冰?

  文臻想起大戶人家常年備有的冰窖,心中一喜。想必共濟盟也有自己的冰窖,被什麼野獸闖進去後帶了些碎冰出來,文臻順著那些碎冰向前走,經過一處崖壁的時候已經走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又退了回來,伸手撥開外頭那一層藤蔓,再縮回手的時候,手指上果然有了一點細碎的冰晶。

  再摸摸那崖壁,原來那就是冰壁,只是裝飾了一層苔蘚藤蔓而已,黑夜裡倒也難以察覺。

  這處地方已經在藏銳峰頂,常年山風呼嘯,氣候偏冷,所以這冰也沒那麼容易化。

  冰壁看上去是一整塊,渾然無縫,文臻倒也不想真的進冰窟,這麼一大塊冰,靠著也就能降火去燥了。

  她靠在冰壁上,正要運氣調息,把那見鬼的邪火給壓下去,忽然身後一空,冰壁翻轉,她整個人向冰壁後栽去!

  這一下來得突然,且冰壁後就是一條向下的滑道,無處攀援抓握,文臻只能大頭朝下向下滑去,倒下的瞬間還看見文蛋蛋被震得飛起,噗嗤一聲鑲嵌在頭頂的冰壁上。

  文臻來不及緊張或者嘲笑,她想調整身形好不要大頭朝下,可是這冰道兩側是有隆起的,準準一個人的身寬,想必當初就是這樣像滑梯一樣的設計,設計者很有些調皮,但是一旦被做了手腳反向跌落,就不大友好了。

  文臻雙手運勁,只等感覺到底之時,一定要奮起一搏。

  文蛋蛋艱難地把自己從冰壁裡拔出來,一路以一種誇張的姿態骨碌碌滾下去,文臻眼底只看見一道彩線一閃而過,心下稍安。

  文蛋蛋搶先試水,那頭是石頭是鐵自然能根據回音聽出來。

  接著她便聽見極細微的「咕咚」音,她頓時明白底下是什麼,雙拳抬起往下一砸,脖子用力一撐,整個人向上一躥。

  下一瞬噗通一聲,徹骨寒涼,她果然落入水中。

  應該是山腹內本就有寒潭,然後共濟盟借此製成冰庫以藏冰。

  文臻倒射入水中,接著便撞上了一樣東西。

  似硬,實軟,微帶彈性。

  她整個人倒撞上那東西,把那東西撞得向後一倒,順水滑出好遠,她隱約聽見一聲悶哼。

  這聲音聽得文臻魂飛魄散。

  這竟然是個人!

  有人在寒潭裡洗澡!

  她立即雙腳往後一蹬,想要將那人蹬開。

  不過那人似乎也有點受驚,雙手撒開,也想蹬一腳把她蹬出去,兩人心思一致,雙腳眼看就要蹬在一起,都能借著反作用力各自退到一邊。

  忽然頭頂天光一閃,不知道哪裡折射來的星光,落在文臻面上。

  經過剛才一番掙扎,她臉上的疙瘩掉了不少,露出小半邊臉光潔的肌膚來。

  那人原本要推開她的手一停,隨即那手忽然伸了過來,在她脖頸上一按。

  觸及她在冰水裡依舊滾熱和肌膚和跳動異常的頸脈。

  文臻給這麼一按,渾身一顫,只覺得一股烈火瞬間便從小腹躥到天靈,腦海中轟的一聲,頓時一片模糊。她心中暗叫不好,易慧娘這種出身的人,用的東西果然不凡,在她想來,那種所謂被迷情藥物驅使的人,都是狗血小說為了推動劇情的瞎扯,既然只是那方面的需要,有什麼問題是洗個冷水澡不能解決的?

  如果一次冷水澡不能解決,那就兩次。

  可現在她都泡冰水了,被男人碰一下還是渾身打顫。

  這可不行!

  嘩啦一聲,她的拳頭破水而出,一拳便把那隻手給打了出去。

  下一瞬她的第二拳,炮彈一樣直沖著對方面門而去,打算把這個倒黴傢伙打出潭水先。

  方圓一里之內,一隻公耗子都不許有!

  那一拳落在空處,那人手一抬便抓住了她的拳頭,把她往懷裡一帶。

  那一帶手勢妙絕也力大無窮,文臻一頭撞入他懷裡,被對方的堅實胸肌撞得眼冒金星鼻子發酸,也終於感覺到了對方露出水面外同樣滾熱的肌膚。

  不會吧……

  這也是個遭了算計的?

  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文臻心中暗暗叫糟。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在這個本就不同尋常各方匯聚的夜晚,既然對方也是中了算計,那這個算計就一定和自己有關。

  更關鍵的是,對方武力出眾,然後也被藥物驅使,自己要想驅逐對方就增加了很大難度。

  文臻立即雙腳蹬在對方大腿上,用盡全力猛蹬,將自己蹬出三尺。沒辦法,在水中就這麼行動不便。

  她剛要一個翻身潛走,揚起的腳腕就被一隻手抓住,對方的應變十分驚人。

  文臻也不急,伸手從腰背後拔出燕綏送的小傘,按動機括,一把小匕首無聲無息自水中激射向對方。

  那人鬆手,也一個優美翻身,水波飛濺,他的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肩頭,五指如剛,一扣之下,文臻半身都酸軟了。

  她整個人在水中輕顫,那人扣住她肩頭,半邊身子便要擠過來。

  「啪」一聲,一幅傘面在兩人之間撐開,將人生生隔住。文臻毫不猶豫按下機關。

  那人一偏頭,躲過傘頂上射出的一根金針。

  因為兩人的動手,精巧小傘一晃,傘骨上一滴銀色的液體滴落,看上去和水滴毫無二致,又是在水中相鬥,眼看那水滴就要滴上那人的臉。

  那人卻忽然鬆手後退,避開了那滴水。

  文臻心中暗叫可惜,又暗暗心驚。

  燕綏送的這傘,在水裡用簡直絕妙,但這樣也能被發現,對方是誰?

  她不認為這共濟盟上下有誰能擋得住她這奇妙的武器和手段,除非對方很瞭解她。

  體內燥鬱,頭頂微微泛出白汽,她一邊出手,一邊不能控制地微微喘息,對方也是如此。

  這半封閉的山洞裡,任何聲息本就會被放大,如今這喘息聲糾纏回響,聽得人尷尬又難熬。

  文蛋蛋自山壁悄然滾下,向著那男子靠近。

  它不喜水,看了半天,才選準了位置。

  那男子忽然一擺手,文蛋蛋身下一涼,低頭一看,身下的水已經凝成了一塊冰,那冰載著它越飄越遠,越飄越遠,文蛋蛋在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水浪翻湧,嘩聲不絕,眨眼間兩人對招數十,文臻越打越心驚,越打越煩躁,看準了自己滑落下來的冰道,打算乾脆爬回去算了。

  她收傘,那人伸手來攬她的腰,文臻拿傘反手一擊,嘭一聲悶響,傘柄裡滑落一支白玉簫,落入那人手中,文臻一邊暗罵燕綏又送殘次品,怎麼一碰就掉,一邊趁著這個空檔一步躥上冰道。

  然後轟然一聲,冰道在她面前斷成兩截。

  文臻險些栽落,半空一個翻身狼狽站穩,看著半截豎起的冰道如利刃向著黑黝黝的洞口,目瞪口呆。

  然後她轉身,就看見那人已經在水中站起,立在齊膝的淺水中,手執白玉簫,正在無聲吹奏。

  此地已近文臻進來的洞口,一點星月之光依稀,落在那吹簫人的身上。

  他一襲白衣半濕,長髮散披,濕透了的衣裳微微半敞,露一抹肌理晶瑩的胸口,卻並無狼狽姿態。

  白玉簫執在他雪白的手指間,他微微低頭,從文臻的角度,只能看見一點高挺的鼻尖和黛青的長眉。

  芝蘭玉樹,空靈迥徹,仙姿獨絕。

  唐羨之。

  文臻知道自己現在張嘴的姿態一定很傻,可是打死她也想不到另一個也中了暗算,和她這般廝打纏鬥的倒黴蛋是他。

  然後她轉頭,看見在唐羨之無聲的簫音之下,那冰道一點一點崩碎。

  從這裡爬回去的路被斷絕了。

  文臻想起先前那一道天光,在山洞的那頭,應該還有出口,是唐羨之進來的地方。

  但現在這邊的路已經斷絕,那邊的路被唐羨之堵住。

  她吸一口氣,看向唐羨之。

  唐羨之放下簫,看著她,忽然道:「你臉上的疙瘩,是中過毒?」

  文臻全神戒備,倒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說這個,聞言唔了一聲。

  兩人此時都不大好受,偏偏性子都很能忍,面上都不動聲色。

  「燕綏沒有照顧好你。」

  「成年人了需要什麼照顧?」

  「你為朝廷賣命,朝廷待你如何?」

  「很好啊,聽說又陞官了。」

  「阿臻,這不是你該過的生活。」

  「多謝關心。但只要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便是跪著也會走完。」

  又一陣沉默。

  文臻夾著雙腿,唐羨之執簫的手微微顫抖。

  好半晌唐羨之深吸一口氣,顫聲道:「你為何不願?」

  「我為什麼要願意?」文臻答得非常詫異無辜。

  但這般詫異無辜最傷人,唐羨之微微垂眼,避開她臉上神情。

  「你中了暗算,我也中了。」唐羨之靜靜地道,「用的藥物都不尋常,你我無法以別的方式紓解。但我不願隨便,你想必也不願,既然相遇此地,便是上天安排的緣分。」

  「老天安排的緣分有很多種,有良緣,有孽緣。很不幸,」文臻手背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笑,「你我如果在一起,肯定是後一種。」

  「你在等燕綏?」唐羨之依舊從容,「你想過沒有,如果燕綏主動願意幫你,那他便是乘人之危,人品可疑;如果是你投懷送抱,那麼他以後會怎麼看你?」

  文臻眯眼笑了笑。

  「不得不承認你挺會說話會攻心。可是哪有那麼多如果?為什麼不能換個角度想呢?如果是我投懷送抱,燕綏可能會很歡喜;如果燕綏主動願意幫我,那是他憐惜體貼。唐先生,愛人不疑,疑人不愛。如你這般復雜多疑的人,是不會懂的。」

  又一陣沉默,片刻後,唐羨之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不會逼你。我只會等你。」他道,「我在西北方向的出口處,等你半個時辰,你想通了,便敲擊冰岩。」

  「特麼的你這還是強取豪奪!」文臻大喊。

  唐羨之就當沒聽見,一路涉水去了。

  留下文臻在黑暗中瑟瑟發抖,不是冷的,是燥的。

  喃喃罵了幾句,她便上來尋找,找另外的出口,再不然,找點黃瓜茄子也是行的。

  泡冷水澡是沒有用了,她喃喃罵著狗血,天知道方才那一刻,看著水中出浴般的唐羨之,她一股邪火直往上沖,腦子裡嗡嗡嗡,什麼理智都沒了,整個山洞裡都似乎在迴響著「撲倒他!撲倒他!撲倒他!」

  男色本來沒那麼大誘惑力,在此刻被無限放大了。

  她一直手背捂著鼻子,就是怕流鼻血就糗大了。

  還能冷靜對話她簡直要誇自己好棒棒。

  「沒事長那麼好看幹什麼!」

  「還穿白衣服!吊喪啊穿白衣服!不曉得白衣服一泡水就透明嗎?!」

  走了一圈,果然沒有路,別說沒黃瓜,黃瓜狀的冰柱都沒有。

  她抱著一個結冰的鐘乳岩敲了半天敲下來都是一片一片的。

  文臻喪氣地踢開那些碎冰,看看頭頂,冰道已碎,四壁光滑凝冰,離出口處距離足有三丈,上不去。

  她剛要垂頭轉身,忽然又猛然回頭。

  那洞口,好像有點什麼東西?

  一根繩子,在洞口悠悠晃著。

  文臻大喜奔過去,抓住繩子抖一抖,示意她在底下。

  上頭的人卻沒有動靜,文臻便要往繩子上面爬,繩子忽然一陣顫動,一人背著個大包袱滑了下來。

  文臻跳下地,看著燕綏跟個夜行賊一樣背著包袱出現,覺得這世界很魔幻。

  片刻後她大喜。

  瞌睡逢著熱枕頭啊這是!

  回到小院那啥並不方便,滿院子都是人,在別處也不方便,隨時可能碰上山上暗哨,倒是這洞,只要忽略現在在那頭看門的那位,真真是個隱蔽安全的場所。

  文臻頓時心花怒放,搓著手笑著撲過去。

  「殿下啊,我甜啊,心肝寶貝大蜜糖啊,你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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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4:1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四章 該誰翻身做主人

  「殿下啊,我甜啊,心肝寶貝大蜜糖啊,你來得正好——」

  燕綏一個轉身避過,將包袱往旁邊石頭上一擱。

  文臻如同撲空的色狼一般,愕然轉身。

  燕綏站在那兒,皺眉看著她:「你怎麼了?」

  文臻呃地一聲,想想要睡人家總得坦誠相見,老老實實地道:「我中了易慧娘的招,現在需要找個人睏覺。這都怪文蛋蛋,居然駕馭不了迷情藥……」

  文蛋蛋在冰上滾來滾去,好容易滾到水邊,正準備上岸,聽見這句,氣得轉個身,小爪子拚命划水,往另一邊去了。

  文臻眉開眼笑,上前摸燕綏的小手手,「殿下啊,我想了一下,這事兒雖然狗血了一點,倒也不能算一件壞事,咱們倆談戀愛也挺久了,雖然偶有波折,但是一起奔向小康的大方向不變,提前開個車什麼的……」

  「不開。」

  「……想來你也沒意見……嗯?」

  燕綏拍掉她的手,「別亂摸。」

  文臻茫然看著自己的爪子,「嗯?」忽然臉色一變,踮起腳,捏捏燕綏臉皮。

  莫不是個假的吧?

  燕綏又是一讓。

  再次撲空的文臻,一邊眉毛挑了起來。

  這傢伙轉性了?

  但回頭一想,平日裡明裡暗裡挑逗也不少了,但是好像燕綏確實很少有更進一步的需索,以前她覺得這是他君子有底線,現在禁不住要懷疑。

  不會是功能性障礙吧?

  她眼神狐疑地向下瞄,雙手控制不住地擱在他腰帶上。

  燕綏吸氣,皺眉道:「這樣不好吧?」

  「挺好挺好,無妨無妨。」文臻解腰帶,有點激動,有點哆嗦。

  要死,這什麼破腰帶,好難解。

  燕綏雙手放在腰帶上,眉頭打結:「咱們的夫妻大禮不該這麼草率吧?就不說皇家儀程種種,最起碼也得三媒六聘,盛大婚禮,等到洞房之夜,才好……」

  「沒事沒事,那都是形式,心意到了就行……哎我甜你這扣子怎麼是死結啊。」

  「不是死結,活扣在裡頭……話不是這麼說,這山野之地幕天席地,豈不是野合,怎配得上你我身份……」

  「上頭有頂下頭有地,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哪來的野合……怎麼這邊還有個結……」

  「這個結和那個結是連著的,只要抽一邊就好……這萬一將來你怨我,或者提上褲子就不認……」

  「認認認,什麼時候都認!」這見鬼的腰帶還是解不開,文臻一頭汗,磨了磨牙,低頭就咬。

  燕綏似乎在笑,腹肌一陣微微顫動,文臻臉頰肌膚滾燙,貼在他冷玉般的肌膚上,燕綏顫了顫,文臻貼完左臉貼右臉,舒服得嘆一聲長氣。

  「別咬別咬,怪癢癢的……認有什麼用,你到現在還沒鬆口嫁給我。」

  「嫁嫁嫁,馬上嫁!你說啥時嫁就啥時嫁!」

  「真的?那先簽了這個。」燕綏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張紙,還有一支用來畫眉的蘸水可寫字的黛筆。

  文臻看也不看,一揮而就,亮給燕綏看一下,順手扔到一邊,膝蓋一頂,把燕綏向後壓倒,雙手一分。

  晶亮冰洞裡她家殿下肌膚比冰晶更瑩潤,似自生光暈。

  文登徒子全套動作熟練到位,唰唰兩下燕綏的衣服就飛到鐘乳石上掛著。

  片刻後她的衣裳也飛去了掛著。

  燕綏還轉頭去看,「聽說洞房之夜脫下來的衣裳有講究,誰的衣服被壓住以後就被對方壓一輩子……」

  「殿下你的重點可真奇怪喲。」

  咱倆現在還鳳在上呢,你盡操心個衣裳幹嘛?

  腰帶的結還是沒弄開,蹭一下拔刀。

  「快,交公糧的幹活!」

  刀刃滑過衣裳的聲音流利,總讓人想起諸如流暢、堅硬、長驅直入之類的痛快詞語。

  結滿冰晶的山洞裡寒氣幽幽,卻擋不住春潮與熱浪的奔湧糾纏。

  山中無日月,洞內有千年。封閉的幽寂空間將一切細微的聲音放大,春水般流蕩,再春水般流瀉向四面八方。

  雪白的鐘乳石倒映著姿態迷離,雪膚柔光。

  頭頂上忽然有簌簌響動,有什麼東西沙沙落下如春雨。

  雄風大振的文臻低罵一聲,順手去撈自己的小傘,衣服早不知道扔哪去了。

  卻聽啪一聲,有什麼東西張開在頭頂,那些沙沙的東西向兩邊滑去。

  沙沙的東西滑落之後,似乎有向兩人匯攏之勢。

  一隻雪白柔軟的手臂伸出來,懶洋洋打了個響指。

  「蛋蛋,掃地!」

  一顆琉璃珠兒從水裡滾了出來,繞著兩人滾了一圈。

  像孫悟空給唐僧畫了個安全圈,四周沙沙的聲音頓時不見了,更多沙沙的聲音落在頭頂。

  文臻抬頭一看,是一頂大得多的傘,將兩人好好罩在底下。

  底下燕綏懶洋洋地道:「專心點。」

  文臻呵呵笑:「小妖精!」

  不一會兒又是呼地一聲,這回風聲凌厲,落下的顯然是重物,落在傘上,被彈飛出去。

  傘依舊不破。

  文臻惱怒地罵:「裝得貞潔模樣兒,瞧準備得這個充分!」

  也不知道誰被打了一記,聲響清脆。

  燕綏也不和她計較,笑著攬她翻個身。

  「也該我翻身做主人。」

  文臻後背一軟一蕩,如在水中,此時才察覺燕綏帶來的那個大包袱兒早已打開了,裡頭的墊子現在墊在身下,墊子竟然是特製的,裡頭似乎裝滿了水,悠悠蕩蕩十分得勁,活脫脫驕奢淫逸一張水床!

  這狗男人在這種事上居然也如此有天分!

  頭上的罩子自然也是包袱裡的,甚至在角落還有一個小小香爐,裡頭不知何時燃了香,氣味清逸,掩去了很多靡靡之味。

  頭頂上又是一陣破空之聲,這回又勁又密集,然而依舊無法奈何那傘。

  文臻嘆為觀止。

  做這種事也準備如此充分,燕綏這是暗搓搓打算多久了?

  剛才偏還要裝得貞潔,明明自己想得要死,還要裝模作樣趁火打劫,要不要臉啊。

  要不是確實認定了他,對提前三壘其實暗含期待,更不打算拘於所謂禮教給自己身體帶來隱患,真當她完全沒有辦法解決?

  燕綏滿意地對上面看了一眼。

  送了她一柄小傘,自己做一頂大傘,和她在一起命犯麻煩,別的事可以打斷,這件,不行。

  突然哢哢哢哢一陣急響,文臻眼角瞥見一道陰影蜿蜒游來,像是一條大蛇,但是她吹口哨,文蛋蛋前去阻攔,都不起效用。

  那陰影一折一折再一折,幾個巧妙的轉折,就越過了大傘攔截的範圍,將一顆生硬的頭顱,探入傘底下來。

  卻是一條用竹子木條製作的假蛇,做工粗糙,可以看出是匆匆製造,但是就這麼匆匆製造的東西,能夠繞過燕綏的機關傘,一直逼到傘下,做這條蛇的人是誰,呼之欲出。

  那蛇嘴一張,一股毒煙噴出,文蛋蛋搶上去吃了,一抹嘴,還不夠。

  那蛇又一震,細細密密的粉末散開,依舊被文蛋蛋當夜宵解決了。

  那蛇第三震的時候,文蛋蛋習慣性張開嘴等著,文臻卻道:「蛋蛋,回來!」

  文蛋蛋滾回來,這回這蛇嘴裡砸出一個鐵球。

  如果不是被喊回來,現在文蛋蛋大概要被砸成文扁扁。

  文蛋蛋氣得都變白了。

  那木蛇忽然一震,散為無數片,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奪奪連響,那些碎片好像嵌在了牆壁上。

  聽聲音很遠,文臻想不出這能對她和燕綏造成什麼傷害。

  她和燕綏在一起,還有一個百毒不侵的文蛋蛋,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無法下手。

  但對方是易銘,她就不敢掉以輕心。

  忽然耳垂被不輕不重啃了一口,像電流忽然從那小小一點傳遍全身,她忍不住一聲驚呼,燕綏的聲音帶點笑意帶點惱怒,道:「這種時候還惦記別人?」

  文臻一偏頭也咬住了他耳垂,咕噥道:「應該說,怎麼這麼倒黴,這種時候還有別人惦記我!」

  「便當是助興了……」低低笑聲伴隨胸膛的震鳴,「說,我好不好……」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那你還品嘗過前兩個?是誰?」

  「當然是燕小綏和小甜甜啦……」

  文臻嘻嘻哈哈應付著燕綏,冰洞內水聲潺潺,她分神聽著動靜,等著易銘的下一招,一邊心中無奈,頭一次居然一邊打架一邊進行也是沒誰了。

  好半天沒動靜,她剛放下心,燕綏忽然抱住她翻個身。

  挺遠的地方,哢一聲輕響,隨即便是哧哧之聲,像是什麼重物順著地面的冰滑了過來,瞬間便穿過了方才文臻燕綏待過的地方,撞在另一面洞壁上,碎冰和石片飛濺。

  靠著冰面的反光可以看清,那是一截凝冰的石筍,尖尖的那一頭已經撞進了洞壁,可以想像這東西如果撞上人那必然是一個對穿。

  文臻隨即明白了,易銘的機關術果然厲害,那條粗製濫造的蛇機關,最後一刻分解依舊機簧強勁,將碎片崩到了遠處的石筍上,製造無數道裂口,導致石筍慢慢斷裂,然後順著地面的滑冰一路滑過來刺殺她和燕綏。

  這裡頭涉及到的角度和力道的計算,精妙無倫,而石筍的距離和斷裂倒下需要的時間,會讓人麻痺,以為無事了,殺招就會突然而至。

  這還是易銘倉促狀態下的出手。

  燕綏忽然對上頭揚聲道:「易銘,你現在怎麼還有空給我們搗亂?唐羨之寧願熬死也不想碰你嗎?」

  上頭砰的一聲,似乎什麼東西碰撞了一下。

  文臻呵呵一聲。心想殿下真毒。

  上頭終於安靜了,冰晶水洞如琉璃花燈,光耀迷離,映鴛鴦交頸。

  燕綏滿意地一笑,把文臻的臉掰正,深深吻了下去。

  香爐吐芬,巨傘垂幕,水床蕩漾,洞中香暖。

  如此也就不算將就,對得住珍愛的她。

  便將那來敵當賀客,飛箭做煙花,賀他二十二年過,終不做童男子。

  爐間輕煙,裊裊糾纏,不知今夕何夕。

  於清醒和朦朧的交界裡,文臻忽然想起一件事,渾身一僵。

  燕綏已經察覺,卻不說話,只抱著她的肩,一口口地輕咬。

  文臻瞟一眼洞的那一側。

  半個時辰已經過了吧?

  唐羨之不會一直守在那邊洞門口吧?

  她拒了唐羨之,和燕綏在這邊胡天胡地,然後他還在外頭守著?這叫什麼?

  要不派文蛋蛋去引走唐羨之?

  她有點心不在焉,忽然感覺有些變化,倒是心下一鬆,歡喜地道:「這就好了?」

  隨即便覺得燕綏一僵,半晌,嘶嘶地道:「這就?」

  兩個字的傷害抵得上兩把鋼刀,把殿下的自尊心瞬間戳得血流成河。

  文臻沒什麼歉意地眨眨眼:「哎呀用錯詞了,應該說總算,總算好了!」

  「嗯?」

  這個詞是另一個維度的傷害。

  「終於好了!」

  「……」

  「太好了!」

  「……」

  殿下忍無可忍。

  是男人都不能忍。

  「再一次!」

  「哎呀別啊太短了啊!」

  文大人舌頭打結,其實是說今夜時間太短還有很多事要做。

  聽在殿下耳朵裡……

  刺激大發了。

  ……

  時間往回推。

  洞的另一側,是一條細細的縫隙,有藤蔓遮蔽,僅能容一人通過。

  唐羨之從洞中走出,坐在一邊山石上,對著這夜半分外高曠的群山。

  這一頭離文臻所在的那一頭有點遠,山勢轉折的原因,也不會聽見那頭發生了什麼事。

  他眼底唯有頭頂星月身下深谷,耳邊只有風聲與夜蟲輕鳴。

  他的眼光忽然落在了腳下。

  那裡,無數蟲蟻正魚貫而出。

  此刻並沒有下雨的徵兆,這些蟲蟻卻匆匆排成長隊從洞中奔出,看上去像是被驅趕出來的一樣。

  他回身,看著那一線黑暗縫隙,臉色微變。

  估計文蛋蛋也沒想到,自己聽從主人命令,驅逐蛇蟲鼠蟻,打掃洞房的行為,會被唐羨之發現了端倪。

  隨即他嗅見了一股淡淡的清逸的香氣。

  唐羨之聞清楚那香氣的時候,忽然退後一步。

  月光下他的顏色蒼白如雪。

  他閉了閉眼,唇線緊抿,好半晌後才慢慢睜眼。

  然後他轉身,看了一眼旁邊暗處,一拂袖,如一片雲飄下山崖。

  他離開後,那處暗角,易銘無聲出現,默不作聲將那處細細縫隙填上,並以巨石堵住。

  她的臉色很不好看。

  她就沒見過敦倫之時還滿身機關和人幹架的奇葩。

  她也是機關奇才,偏偏臨時孤身上山準備不足,就地做又來不及。

  這冰庫雖有兩個出口,但是地勢獨特,一旦前後堵死,就是絕地。

  本想困死文臻,現在看來不容易了。

  她還想繞到前方冰壁入口,再做些手腳,黑暗中忽然有紅影一閃,追著唐羨之而去,易銘臉色微變,稍稍猶豫,終於也追了下去。

  過了片刻,燕綏麾下輕功最好的英語,格格笑著飄了回來,他一身紅衣,身材細長,夜色中摀住臉,倒和君顏有幾分相似。

  他心情頗好地甩了甩長長的袖子,心想殿下算準了打扮成君顏的樣子就能把易銘引走,果然一點不錯。

  輕功最好的原言之隊一隊人會陪著易家主繞著滿山慢慢晃的。

  至於其餘護衛,連同文臻的人,今晚都有各自的任務。

  殿下說了,今晚在山上的易家人,不管是誰,都會收到他和文臻聯名送出的大禮。

  用文臻的心裡話說,以此慶賀殿下終於失身。

  用殿下的心裡話說,以此慶賀文臻終於獻身。

  當然別人是不知道的,殿下雖有心昭告天下,奈何卻怕文臻不樂意,哄了幾個月才哄好了媳婦,可不能一折騰就又跑了。

  英語在冰壁前坐下來,想著好像那誰中了藥?哎怎麼沒人給殿下下點藥呢?

  二十二歲的老男人,換成別家娃都滿地跑了。

  再不做點該做的事,什麼時候能娶上媳婦?

  剛殿下搬著一大堆傢伙什進去了,不會是進去那啥那啥吧?

  英文想了想,不大抱希望地搖搖頭,和剛走過來坐下護法的中文撞了撞肩膀:「哎,我說,殿下這回追回來文姑娘,回頭回京該辦喜事了吧?畢竟這把年紀了,燕絕第四個兒子都生下來了。」

  「是這個事兒,得早點準備著。」中文立即進入情緒,反正長夜無聊,兩個大頭領,頭靠頭開始遐想,婚禮要辦多少桌,要請哪些賓客,請帖該是什麼制式,宜王府要進行哪些改建,哪個院子要清理出來招待客人,文大人在洋外待過,婚禮要不要按洋外的儀式再辦一次。採買要開始提上日程,大燕的明華錦,大荒的異獸皮,南齊的刺繡雲雷的器雕,西番的羊肉天下一絕,宴席上必然用得著。

  兩個人長夜無聊,越說越起勁,乾脆趴在冰壁上,拿了樹枝當筆,洋洋灑灑列了一大串簡要事項,甚至已經開始討論世子的名字,搖籃搖椅的式樣,四季小衣裳找哪家訂製,接生嬤嬤誰家最有名,奶娘應該找幾個……

  因了這投入的討論,後來這一片冰壁上那些關於「南二市胡同李氏、檀木、王嬤嬤」等等字樣,被共濟盟和易家派來的無數智囊圍著研究了好多天,並專門派出人手去天京打聽李氏王嬤嬤等人是何等神秘人物,畢竟在共濟盟和易銘看來,那兩位留下的任何痕跡,都包含了無數秘密,但是這個秘密最終無人能夠解開,畢竟共濟盟和易銘便是想破天,也不會想到南二市胡同賣全東堂最精美的馬桶,而李氏則是擅長給婦人催奶的女醫……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而眼前,兩位大頭領在討論得最熱火朝天的時候,聽見底下蹭蹭聲響,似乎有人爬了上來,兩人一轉頭,就看見冰壁翻轉,文臻從裡頭走了出來。

  某種運動後身體不適的文臻,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以至於兩位大頭領看見她時,忽然想到了某些段子裡始亂終棄的無情郎。

  總覺得下一秒就能看見殿下咬著被角在哭……

  兩位大頭領疑惑地上下打量,冰壁厚,聽不見底下聲音,想要努力從文大人臉上發現端倪,然而文大人看起來光風霽月,月朗風清,毫無羞赧,毫不心虛。

  兩位低估了文大人厚臉皮的大頭領,心裡同時嘆了口氣。

  看來還是沒戲啊。

  文臻主動抬了抬手,笑呵呵地道:「兩位早啊。」

  中文還在思考該怎麼打招呼,英文已經幽幽地道:「文大人,您出來得也早……」

  英文:……總覺得這句話會產生某些不良後果。

  底下,正慢吞吞整理衣裳,還在努力治療被文臻傷害的自尊心的燕綏,聽見這句,猛地一個踉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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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七十五章 清音一首與卿聽

  隔一座山頭,君顏面無表情地站在峰頂,看著黑暗中的藏銳峰,微微皺了皺眉頭。

  事情並沒有按照他想要的計劃走。

  本來發現了文臻中了易慧娘的招,他順勢給唐羨之也下了藥,這是做了兩手準備,一來,他想試探易銘到底是男是女,關於西川刺史是女子的流言已經傳了很久,但是當初易銘成親那一夜,他當時勢力不足,沒敢動手,也就不能確定,之後易銘十分謹慎,大家都沒有機會。

  如果唐羨之和易銘歡好,一來證明了心中猜疑,有了打擊易銘的機會,二來也可以趁此機會出手;如果兩人沒成,那麼,他再順勢而為。

  這山中那幾人,傳說中不是也有情愛糾葛麼?

  果然,之後文臻被引入山腹冰庫,他便派人將中了暗算想要去火的唐羨之引入半山潭水,這潭水和那冰庫相通,唐羨之和文臻必然會撞上。

  如今各地高官貴人,誰沒聽過當初文臻許嫁唐羨之,而宜王殿下追出海的奇聞異事?

  在君顏想來,有過婚約糾葛,也聽說唐五對那位女廚神頗有情意,這乾柴逢上烈火,哪有不熊熊燃燒的道理?

  而宜王燕綏把文臻當做眼珠子的事兒,這滿朝又有誰不知道?

  以這三人的糾葛,一旦出了這事,燕綏不把這山翻了,把易銘給碎屍萬段,他才不信。

  他當初上山,就是猜疑文臻身份,也知道易慧娘托庇於四聖堂,想親自上山解決。現在也算解決了一半。

  只是……

  君顏皺了皺眉頭。

  唐羨之為何沒成功?燕綏又怎麼去那麼快?

  他是栓在文臻褲腰帶上的麼?

  君顏纖長的細眉皺了皺,大紅的身影向後飄去,隱入黑暗之中。

  慧娘母女失敗,熊軍被解散,自己的計劃也沒成功,今夜事已不可為,在被易銘燕綏發現齊齊出手對付之前,趕緊走為上計吧……

  君顏從一處隱蔽的小路下山,他在山上自然也有潛伏的人手,送他下山,而他的騎兵,在五峰山下十里處的一處山谷等候。

  他一路順利地下了山,微微得意自己時機選的好,唐羨之自顧不暇,燕綏文臻急於歡好,為了方便歡好那兩人又會引走易銘,自己雖然沒有計劃成功,但是現在趕回去,說不定還可以收攏一部分熊軍為己用。

  到時候文臻知道她費心解散的熊軍,結果便宜了自己,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君顏眼波流轉,微微一笑。

  忽然他心中若有警兆,一轉頭,便看見對面崖上,有人張弓搭箭,對著自己。

  君顏一驚。

  只這一分神,頭頂翅膀撲扇聲響,似乎什麼鳥兒,從自己身邊一掠而過。

  這半山多鳥獸,飛鳥掠過也是常事,君顏此刻心思在那對面搭弓的人身上,一側身避過那鳥,再一抬頭,對面空山寂寂,哪裡有人?

  他怔在那裡,幾疑自己眼花,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敢多耽擱,趕緊下山,向自己騎兵掩藏地匆匆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方才他躲箭那一刻,一隻黑色的八哥,叼走他繫在腰間的錦囊,先一步飛下了山,一路向那個藏著騎兵的山谷飛去。

  山谷裡人影幢幢,無數馬匹蹄子上包著軟布,輕輕地打著響鼻,士兵們牽著自己的馬,緊張等待主子的信號。

  在和這山谷距離五里處的官道上,大批被解散的熊軍將官正匆匆步行而過。

  山谷裡,寂靜的黑暗中,卻忽然有人大喊道:「主子遇襲啦,快點前去接應!」

  那聲音粗嘎,聽來刺耳。

  隨即又有人大喊:「主子的錦囊!」

  一枚錦囊被拋在大路上,銀白的月光下十分顯眼。

  自然有人認了出來,禁不住驚駭大喊:「主子怎麼了!陪主子潛伏在山上的兄弟呢?是哪位兄弟前來報信?」

  又是那個粗嘎的聲音大聲道:「什麼時候了,囉嗦什麼!救主子要緊!你們不去我先去了!」

  那聲音還用西川土話罵了一句髒話,隨即馬蹄聲起,有幾騎已經當先衝了出去。

  黑暗中不能舉火,看不清帶頭的人,但這種事向來不能拖延,眾人也便糊裡糊塗翻身上馬,跟著那幾匹馬疾馳而出。

  前頭的幾匹馬上。

  幾個騎士僵硬地坐在馬上,眼睛對著馬肚子底下瞟。

  馬肚子底下都有人,就在剛才,潛了進來,制住了他們,然後躲在馬腹下。

  而最前頭那匹馬上,則根本沒人,那個騎士一開始就被解決了,現在那馬上站著一隻喪喪的八哥,那隻鳥蹦來蹦去,一邊不停地啄馬脖子催馬快跑,一邊用西川土話大罵後面的傻逼們是不是昨晚沒吃飯,救主子還磨磨蹭蹭。

  八哥是個很有語言天賦的八哥,就像它在長川能夠以十八部族的十八種方言罵鸚鵡一樣,它來了西川沒多久,就掌握了西川土話,灌縣土話,共濟盟切口,乃至灌縣之下十幾個村子的俚語。

  憑借強大的語言天賦被文蛋蛋收為小弟的八哥,今天晚上終於有了表演的機會——它一隻鳥,在一匹馬上,先後以五六種當地的方言俚語,表演了一場單口相聲,它一人分飾多角,演了君顏的護衛、共濟盟君顏臥底、鹿軍騎兵等五六人,給後頭的騎兵們再現了「主子親自潛伏共濟盟,被發現遭受圍攻追殺」的真實場景。

  這份絕活,連語言護衛們都做不到。

  鹿軍騎兵們視線被前面那幾匹馬擋住,只看得見自己同袍的背影,看不見第一匹馬上的八哥,聽那大嗓門嚷嚷,心中焦急,跟著一陣疾馳,很快駛到了官道之上,正遇上了解散了的熊軍。

  而八哥的第二幕戲也開場了,大喊一聲:「啊!你們竟敢追到這裡來!兄弟們,主子一定是被他們給擄了,殺啊——」

  當先幾騎已經撞入了對面熊軍的人群,熊軍猝不及防,陷入混亂之中。

  但這些人都是熊軍精銳,只亂了一會兒,便組織陣型抵抗。只是步兵遇上騎兵從來都只有吃虧的份兒。但此時,潛伏在鹿軍騎兵馬下的易人離等人,已經解決了馬上的人,一部分去幫助熊軍,殺傷部分鹿軍後,護著熊軍順利撤出。另一部分混在人群中暗算鹿軍,又引著一批鹿軍進入附近山溝,等騎兵進入後放火燒山。

  等到鹿軍發覺不對勁,兩千人的隊伍已經被割裂,一部分人被暗殺,一部分人被熊軍的重武器殺死,一部分人被燒死,剩下的人也亂了方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護送熊軍安然出了灌縣的人,之後表明身份,自然能再收獲熊軍一波好感。

  而紛亂的鹿軍,自然會被人發現,無論是共濟盟在山下的探子,還是易銘的護衛。

  共濟盟的規矩就是不能帶太多護衛上山,易家的人上山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的護衛駐紮在山下,因此易銘同樣有數千虎軍就在山腳等候。

  狂奔而來的鹿軍讓虎軍以為遭受突然襲擊,頓時又是一陣交鋒。

  此時君顏才下山,迎頭便撞上這番亂像,必然要出面解決。先別說他看見鹿軍如此淒慘險些要吐血,而虎軍發現他潛伏上山,鹿軍潛伏山下,那自然是要對家主不利,在西川,這等於謀逆之罪,當即要扣下他,等家主下山親自請罪或者說明。

  君顏此刻才明白,傳說中那兩人,所經之處,權貴俯首,草木不生,招惹不得。當初還以為是誇大之詞,但是短短時日,長川易家覆滅,如今這兩位明明只是待在共濟盟玩鳥,也能把一群易家人玩得團團亂轉,易慧娘谷蔚蔚母女,熊軍,自己,鹿軍,乃至易銘和易銘的軍隊……就在那兩人手裡,誰也沒討到好。

  這還是在對方兩人似乎並無心特意對付西川的前提下。

  君顏第一次對自己和西川的未來產生了迷惑。

  朝廷有這兩人在,自己等人還在爭權奪勢,西川易還能活多久?

  但此刻想什麼都是多餘,還是趕緊從虎軍的圍攻下脫身吧!

  ……

  先不提熊軍鹿軍虎軍都被兩人玩得團團轉,所有易家人都在吐血,文臻對易家的隨手打擊還在進行中。

  她以一種別扭的姿勢趕往四聖堂。

  走幾步便停下來,一身的不得勁。

  那種事……並沒有傳說中美好啊。

  文臻一個現代人,對貞操,自然沒那麼多固守的想法,一直以來都覺得,水到渠成便好,畢竟他爽我也爽嘛。

  什麼藥都只是藉口,單看她願不願意。那些覺得失身便吃虧的想法她是沒有的,因為她對嫁人沒有執念,她想要和燕綏成親,除此之外誰都不考慮。那麼先睡了喜歡的大狼狗有什麼問題?

  如果最終無緣在一起,先睡了也不吃虧啊。

  反正她又不會懷孕。

  另外,她還想試一試,某些運動,能不能助她碎掉那根下腹處的針。

  果然成功了,只是她依舊沒有機會調息,她要趕著去見方人和。

  過了今夜,方人和不大可能再來山上了。

  文臻運了運氣,感覺雖然下腹疼痛,但是體內的經脈運轉果然更順暢了一些。

  人影一閃,君莫曉出現在她身側,打量著她道:「你方才去了哪裡?我找了你半天沒找著,殿下也不見了,還以為你們出事了!」

  文臻心裡有鬼,胡亂含糊了一句就走,君莫曉忽然撥開她頭髮,大驚小怪地道:「你脖子上是什麼東西?」

  文臻偏頭一看,呵呵,草莓。

  種草莓就種草莓,種那麼明顯做什麼?高領都遮不住,某人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終於不是老處男了嗎?

  「你中毒了?!」君莫曉大驚失色。

  文臻對於純情少女無法解釋,純情少女卻忽然湊過來一陣亂嗅,「你身上什麼味道?」

  文臻這下真有點架不住了,她這不是還沒機會洗澡嘛。

  整天忙著坑人的人傷不起啊。

  君莫曉又上下打量她一陣,又道:「你的腰帶呢?」

  再過一會,又問:「你頭上的簪子呢?」

  文臻隨著她的眼光,渾身上下一陣亂摸索,完全沒明白自己身上怎麼會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有了。

  手指頭想也知道是燕綏幹的,可燕綏這麼無聊幹嘛?

  君莫曉臉色越來越疑惑。她畢竟是混過江湖的人,雖然還是少女,有些事卻比深閨女兒更靈醒一些,忽然臉色一變,道:「阿臻,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和殿下的事情,至今還沒有定數,你可不要輕易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不會的不會的。」文臻撒謊,臉也不紅。

  「一聽你就在敷衍。你可想清楚,殿下行事任性,想怎的就怎的,那是因為他是皇子,有陛下撐腰。而你可還沒被皇家接納,一旦出了什麼岔子,你要怎麼過?所以,」君莫曉重重下結論,「不正式賜婚,不三媒六聘,不皇家入冊,你可別便宜某人。」

  文臻眨眨眼,她知道君莫曉是諸好友中最不願意她嫁入皇家的,也是唯一一個敢頂著燕綏為她張目的,畢竟燕綏恣意又強大,且待人也沒多少情分,誰敢和他頂?

  君姑娘敢。

  文臻不禁有些感動,因此今晚發生的事更不敢告訴她了,故意岔開話題道:「總覺得你特別不喜歡皇家呢。」

  「那是。我小時候有一次無意中聽見外祖母房裡的嬤嬤私下閒聊,好像說家族中有誰曾被某位王爺欺騙又背叛,不過我沒聽清楚是誰,只是從此便沒了好感。」

  文臻心想這莫不是君莫曉的娘吧?

  此時並不是八卦的好時機,她和君莫曉說一聲,打算去找方人和給自己和燕綏看病,君莫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伸手去試她的額頭溫度:「你今晚真奇怪,方人和是易銘的人啊,怎麼肯給你們看病?就算你掩飾身份,方人和向來古怪,是不給尋常人看病的。萬一他瞎講誤導你怎麼辦。」

  「放心,只要夠狡猾,這世上哪有解決不了的人和事?」

  文臻並沒有遮遮掩掩,坦然去了四聖堂,順著山路向上走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腳步。

  山壁後轉出一個人來,白衣如雪,風姿獨絕。

  文臻此刻看見他,既尷尬又警惕,忍不住退後一步。

  方才發生的事實在太尬了,出來的時候她故意沒有去看那一頭潭水出口,唐羨之還在不在,無論他在還是不在,這事兒她都覺得沒法面對。

  她心中也有疑惑,不知道唐羨之如何也會著道,因此十分防備。

  唐羨之目光在她臉上掠過,那一臉的麻子底隱約可見秀致甜美輪廓,他的目光落在她雙眉之上,心間一痛,轉開眼去。

  文臻看他注意自己眉毛,更尷尬了,唐五這樣的人,天下事有什麼不懂?這是看出什麼來了吧?

  看出來也好,徹底死心,大家做一對你死我活的痛快人。

  唐羨之果然沒有再提之前的事,卻從袖子裡摸索,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了過來。

  文臻一怔。

  「餓了吧?」唐羨之聲音平和,「我這裡有川北特產紫英糕,要不要嘗嘗?」

  文臻忽然就想起當初驛站兩人對面啃鴨翅的場景。

  一眨眼流年偷換。

  她笑笑,退後一步,算是拒絕了那糕。

  有些話不必多說。

  兩人現在的關係,實在沒到可以坦然接受對方食物的態度。

  何必逼人當面驗毒呢。

  唐羨之自然明白這一點,很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道:「本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這是我照著你當初製作糕點的方法做的。」

  文臻笑道:「那唐公子應該先做給易銘嘗嘗。」

  唐羨之坦然道:「她有。不過不是我自己做的。」

  「唐公子心意到了便好了。易家主應該很歡喜。」文臻笑,「既如此,恭喜西川川北結盟。」

  她的目光落在唐羨之腰間白玉簫上,那是她小傘傘柄裡掉下來的,是燕綏送給她的東西。

  她看了幾眼,見唐羨之無動於衷,只得提醒道:「唐公子,你腰間那簫……」

  唐羨之:「哦對了,文姑娘,我近日剛剛得了一首曲子,覺得你可能會喜歡,你可願聽聽?」

  文臻:「用我的簫奏的嗎?」

  唐羨之抬眼看了她一眼,心中苦笑。

  文臻對他,越來越遠,越來越強硬。

  她本就是個心硬的姑娘啊。

  有些事,在她那留了痕,便一輩子抹不掉。

  她可以說原諒,卻不會再回頭。

  「簫,等我吹完這首曲子,便還給你。」唐羨之語氣溫和,「我們聚少離多,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我很希望你能聽一聽。」

  「是啊,已經是敵人,如今兩川結盟,再見面很可能是在戰場上了。」文臻退後一步坐下來,「請吧。」

  唐羨之並沒有用那簫,而是抽出他慣用的橫笛,面對身前高崖,悠悠吹奏。

  文臻坐在一邊大石上,凝視著他的側影。

  那男子雪色衣袂散在風中,腰間碧色絲絛與這山谷間嵐氣糾纏,烏髮若檀,側臉的輪廓如畫難描。

  而他眸底瑩光燦爛,似凝了這一天的星子,半山的清泉。

  山風鼓蕩,霧氣氤氳,他似要隱入這淡白一色中,又似抬腳便可上青雲。

  而此時笛聲響起,起調柔緩卻又暗藏激流,便如無名山中初遇,看似平和美好,卻藏殺機無數。

  那幽深迥徹的曲調一路潺潺,曲折婉轉又靜水深流,那是那些看似平靜卻九轉回腸的相處,忽然高潮起,明亮清銳,如九天之上雲鶴長唳,淡紅的喙尖掠過淺色的濃雲,雪白的翅尖捲起大風,而風起浪湧,碎雲飛捲,如波逐浪,便是那忽然賜婚,海上追逐。

  那調越轉越高,盤旋而上,令人很難想像,世上竟然有如此奇妙的笛音和這般絕妙的技法,那一線音高至巔峰,蓬勃熱烈,那是火山內部,一線幽紅,她以為的生離死別,灼痛眼眸。

  再然後便是一串急促又優美的短調,輕快又詭譎,跳躍又幽深,似是之後那些立場轉化,身份對立,強擄追殺,恩怨交纏……

  文臻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扣住了冰冷的石。

  她從未聽過如此優美卻又幽冷的曲子,令人心頭發緊,心神失守。

  她望著唐羨之,在那婉轉長音裡,忽然覺得這臨崖吹笛的男子風姿絕俗,當世無雙。

  令人渴慕,令人心折,令人目光灼灼,只願投他身上。

  令人還想將他看得更清楚,想要接近他,嗅他襟袖間飄散的那一縷蘭花香。

  文臻不由自主地起身,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

  唐羨之感覺到了她的接近,便轉了身,指下曲調未停。

  他抬眼看文臻。

  山風烈烈,捲起她衣襟。

  他這才發現,她沒有繫腰帶,衣裙是散開的。

  但她的腰側,斜斜還掛著一截帶子,拴住了最緊要的一部分。

  那帶子顏色突兀且寬大,一看就是男式的。

  流暢的笛音忽然頓了一下。

  文臻猛然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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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4:4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六章 文臻燕綏VS易銘唐五

  文臻猛然醒來。

  她愣了一會,抹一把額頭,掌心濕潤潤的,風一吹渾身生涼。

  剛才的感覺,魘住了一般。

  那曲子和她在東堂聽過的所有曲子都不大一樣,僅僅說優美動聽都嫌太過簡單,而就算她是個外行,都能聽出這需要極其高超的技巧才能奏出來。

  而也只有唐羨之音律大家的身份,才能譜寫和駕馭這樣的曲子。

  就在方才,她完全順著曲子心意流轉,往事歷歷在目,有一段時間,甚至因此對那崖邊吹笛,姿態如仙的男子,生出了傾慕留戀之感。

  腦子還有點不清醒,她喃喃道:「這若是眾多樂器同奏,該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聽見一個聲音道:「這建議極好。只是曲調講究流水舒暢,這奏樂之人技藝各有高低,難免銜接合奏不暢,但有一個音符錯了,這整支曲子便毀了。」

  文臻想也沒想,道:「那便一人奏啊。真正才能高超的人,一人奏出一首交響樂也不是不能的。」

  那聲音靜了靜,隨即恍然道:「是我迷障了。多謝阿臻點撥。」

  文臻一驚,這回徹底回過神來,就看見對面,唐羨之在對她作揖。

  她傻了一傻,忽然心跳加急,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錯事。

  她對唐五,一開始有過好感,很快就因為他的頻頻出手而收心,如今更是因為立場敵對,對他比常人更戒備。

  但今日居然先是動心,繼而說錯話給了他提醒。

  這令她忽然心生擔憂。

  可不要將來惹出什麼事來才好。

  唐羨之似乎得了大滿足,將玉簫遞了過來,文臻袖子垂下,一袖裡藏著文蛋蛋,另一袖墊著手指,才去接。

  她如臨大敵,唐羨之卻神情淡淡,等她接了玉簫,轉身便走,才忽然道:「阿臻。」

  文臻就當沒聽見,腳步更快。

  隨即她聽見身後他道:「這首曲子,是我為你寫的,叫《絆心》」。

  文臻一怔,還沒說什麼,身後卻有乒裡乓啷聲音傳來,粗嘎破碎,十分難聽。

  唐羨之眼底閃過一絲警惕,但音律大家,對於難聽聲音的容忍度很低,他不得不轉身,就看見燕綏坐在方才文臻坐過的大石上,身前堆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破銅爛鐵,也不知道從哪撿來的,他手裡抓著一柄簪子,隨意地敲著那堆破銅爛鐵,發出一連串刺耳雜亂的聲音。

  這聲音難聽之極,偏他神情陶醉,叫人看一眼都覺得憋悶。

  唐羨之的目光卻落在了簪子上,明顯是女子簪子,不用問也是文臻的。

  而燕綏一身天青色錦袍,卻束著一條鵝黃色的腰帶。

  一看那腰帶也知道是文臻的。

  這種不動聲色又不要臉的炫耀,向來是宜王殿下慣用的伎倆,唐羨之面無表情轉開眼光,似乎是無動於衷,臉色卻微沉。

  燕綏「一曲」奏畢,懶洋洋問文臻:「此曲動聽否。」

  文臻沒好氣地答:「難聽!」

  唐羨之神情更淡了。

  雖是反駁,實則親暱,她果然知道如何更能令他傷。

  「這曲子也是我給你寫的。」燕綏笑道,「想不想知道名字?」

  「說唄!」

  「曲名——《別人的王妃別特麼瞎操心》!」

  文臻:「……」

  唐羨之:「……」

  人影一閃,易銘出現在唐羨之身邊,攏著袖子,笑吟吟道:「諸位真有雅興,我剛上來,還以為這裡在開法會。」

  她這是嘲笑燕綏的樂曲難聽,文臻也笑:「是啊,給刺史提前辦個法事。」

  「我可不打算和文大人鬥嘴,畢竟嘴皮子殺不死人。」易銘笑著搖了搖手指,「對面兩位,大家既然今夜在這五峰山上相遇,也是老天給的機會和緣分,錯過這樣的緣分實在可惜,要麼咱們二對二,就地比一下如何?」

  「比什麼?」

  「比一下哪方能盡快弄死另一方。」

  「我們為何要和你比這個?難得在這五峰山上,我們人比你們多,不趁人多弄死你們,當我們傻?」

  「文大人應該知道,共濟盟和我合作多年,到底誰人多?」

  「哦是嗎?那就試試啊。」

  易銘對挑釁一笑置之。

  「大家都是尊貴人,群毆什麼的太不優雅了。這樣吧,以這飛流峰為限,從半山索道開始,到山腳為止。我們兩人一組,各自下山且向對方出手。先安全到山腳入口處者勝。如果路上真被弄死了自然沒話說,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且幾乎同時,則以傷損情況論輸贏。殿下輸了,殿下和文大人立即出西川;我們輸了,我留下我的刺史令牌。」

  「唐羨之呢?什麼彩頭都不給?」

  唐羨之接口:「我留下可免川北境內盤查的令牌。」

  文臻笑看燕綏一眼。

  正如他們想留下易銘一般,易銘也想留下他們。只是雙方都有顧忌。

  比如共濟盟,現在對兩方來說,都無法確認立場。無論誰落了下風,都有可能被共濟盟趁火打劫。

  在山上,她和燕綏的人比易銘唐羨之多。在山下,易銘唐羨之的人比她和燕綏多。

  她和燕綏兩人如果在山上弄死易銘,易銘必有辦法令他們下山後行路難。

  她和燕綏也有可能在兩敗俱傷後被共濟盟黃雀在後。

  但是易銘又不能放過他們,正如他們也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文臻想過了,共濟盟的設置,剿匪是沒用的,太子必將失敗,最後西川的這攤子,必然落在燕綏身上。

  那麼不如早點出手。

  這種出手方法,損傷最少,影響最少,在不驚動共濟盟的基礎上,盡量達到想要的目的。

  她看燕綏一眼,燕綏自從出來後,臉色一直黑如鍋底,此刻也不過淡淡哼一聲。

  那就是無所謂的意思。

  文臻雖然急著去看病,但很顯然現在不是時候。也便應了。

  按照易銘要求,不驚動任何人,文臻燕綏所有屬下都退到山下。

  文臻燕綏也沒什麼想法,畢竟對手是易銘唐羨之,只能兩人自己出手,其餘人對上十有八九是炮灰。何必白白犧牲。

  兩人屬下的所有人本就在這附近,當下都站出來,當著易銘的面下山。易銘瞟一眼始終站在一起的易人離和厲笑,目光在厲笑臉上落了落。

  厲笑冷著臉,轉開眼。

  易人離上前一步,擋在厲笑面前,對易銘流裡流氣笑笑,做了個捅刀的手勢。

  易銘咳嗽起來。

  這小子真不要臉!

  厲笑真打算以後跟這個小流氓?

  她沒有再試圖越過易人離看厲笑,厲笑也沒看她,從她身側平靜走過,易人離走在隔開她和易銘的那一側,手一直放在腰上。

  擦肩而過時,易銘悄聲道:「笑笑怕冷,你怎麼都不知道給她加件披風?你這樣我不放心把她交給你啊兄弟。」

  易人離鄙視地瞥她一眼,「放屁,笑笑什麼時候怕冷過了?她怕熱!你這夯貨,詐我是吧?」

  厲笑:「……」

  易銘:「……」

  娘的,你才夯貨!

  你全家都夯貨!

  再一想,長川易家全家,其實好像也在西川易全家的範圍內……

  娘的,更生氣了。

  易銘把衣袖一捲,懶得再看那倆,冷冷道:「那就開始吧。」

  文臻低頭看著崖下,藏銳在最中間主峰,通往四峰的索道最多,此刻那些索道鐵鏈都半隱半現在雲霧之中,其中有些是真的索道,有些卻是用來混淆視聽的假鏈子,據說還有會半途斷掉的……

  如果一路都選擇索道下山,會是最快的路,但是索道身在半空,也是最危險的路,還有索道應該怎麼搭配怎麼選擇,也是個問題……

  身邊燕綏忽然道:「到底快不快?」

  文臻莫名其妙,「嗄?」地一聲,轉頭看見燕綏臉色淡淡眼神糾結,才反應過來,這丫居然還在耿耿於懷先前那個太快了的說法?

  至於嘛!

  男人真的還就特別在乎這個啊?

  她久久沒回答,燕綏呵呵一聲,道:「既如此,活了也沒大意思,咱們跳崖殉情得了。」

  文臻:「……你在開玩笑嗎……」

  燕綏忽然攬住她的腰,往崖底一跳。

  「……別別別很長很長啊啊啊啊啊要死的文甜甜——」

  文大人悠長悲憤的喊聲被山風瞬間吹散。

  留崖上那兩人一臉懵。

  易銘也沒想到這兩人剛才還一臉不情願,轉眼說跳就跳,暗罵一聲奸詐,衝到崖邊往下看時,燕綏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吊環狀的東西,他一手攬著文臻的腰,一手抓著吊環,轉眼已經順著那谷中索道下去了大半。

  這裡的一條是通往飛流峰的,不算近路。

  易銘飛快地道:「最近的一條是去落塵峰。再從落塵峰轉向遂峰,遂峰的背面轉彎就可以去山口。」

  她站在崖邊,從上往下看,那些鐵鏈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尋常人看一眼都頭暈,而她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就迅速理清了脈絡,指出了最近的一條路。

  唐羨之卻道:「不,我們走這條。」

  易銘看一眼,也就明白他的意圖,眯眼笑了笑,往唐羨之身前一站,做好了被他抱下去的準備。

  兩人合為一體,才能最快效率。

  唐羨之卻扣動了鐵鏈,叮噹聲響傳來,鐵鏈上傳來低微震動。

  那是對面索道的看守人的回應,接著就會有籃筐蕩過來。

  唐羨之同時又扣了扣燕綏滑下的那條鐵鏈,片刻後也是叮噹兩聲,鐵鏈震動更烈。

  在等待籃筐過來的間歇,唐羨之摸出他的笛子吹奏,無聲的音波在山間蕩漾,很快便有無數絲絲之聲響起,草叢簌簌響動,各種蛇類從石縫裡,草叢裡,山崖上游來,一條接一條十分有秩序地爬上了那條鎖鏈。

  這一幕實在有點令人噁心,易銘卻目不轉睛看著,讚道:「羨之心思真是妙絕!」

  隨即她閉目算算時間,道:「好了!」

  果然立即,被雲霧遮掩的鐵索上震動忽然轉烈,這是對面崖上滑來的籃筐,阻住了用吊環一路下滑的燕綏文臻。

  只這一阻,燕綏和文臻一定會停一停,必須爬進向上而行的籃筐,再爬出來繼續向下,而這麼一耽擱,那些受到召喚的長蟲也到了。

  燕綏一手吊環,一手文臻,那自然是文臻應付那些長蟲。

  易銘笑著,她的手一直沒停,拔起了很多這崖上的藤蘿,這種藤蘿有小刺,非常柔韌,汁液豐富,汁液並沒有毒,但是噴濺到皮膚上會令皮膚瘙癢生斑,到眼睛上會令眼睛紅腫不能視物。

  五峰山上的植物,易銘還是很瞭解的。

  她手指翻飛,那些藤蔓葉片飛落,在她指尖成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圓,她手指連彈,藤蔓飛出去,箍住了那些蛇,一條連一條。

  妙的是,蛇身有粗細,每條都不同,但是易銘飛出去的藤圈,每個都正好嵌在蛇身上,既不勒,也不落。

  然後此時唐羨之選擇的去落塵峰索道上的接人籃筐也到了,唐羨之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當先掠入。

  易銘失望地對天嘆了口氣,也進了籃筐。

  半山雲霧裡,燕綏和文臻此時已經遇上了攔路的籃筐,並如唐羨之所料,不得不進入籃筐,再從籃筐裡出來,這麼一耽擱,再次拉住吊環的時候,那些蛇正好追到。

  半晌雲霧繚繞,那些蛇無聲無息出現,一張嘴利牙咬向燕綏。

  冷電一閃,文臻出手,當先那條蛇被斬首,連帶綁在蛇身上那條藤蔓斷裂,汁液四濺。

  這一下猝不及防,文臻又身在半空,動作太大會影響燕綏,百忙之下一偏頭,那些汁液落在她頰側。

  沒事兒。

  沒紅沒腫。

  蓋因為那臉上,疙瘩太多,擋住了汁液……

  發現這一點後,文臻就不能再隨便出手了,因為那些藤蔓都巧巧地綁在蛇身七寸位置,打蛇不能打七寸,蛇就很難死。

  正在此時,鐵鏈一陣抖動劇烈,文臻垂眼一看,下方唐羨之和易銘乘著一個籃筐,正和他們幾乎平行而行。

  去落塵峰的索道要比去飛流峰的短,能讓唐羨之易銘後發先至。

  只是雖然是平行,但是距離很遠,除了暗器,尋常武器難及。

  文臻忽然笑了笑,靴子一震。

  一蓬針如牛毛細雨,直向下方招呼。

  底下地方小,不好躲避,唐羨之和易銘身形一錯,唐羨之大袖捲起,易銘披風飛捲,各自替對方擋了。

  袖子和披風都同時被腐蝕出無數個小洞,文臻的針帶毒。

  唐羨之長笛橫吹,那些蛇忽然在鐵鏈上開始往下垂,長長的一條條首尾相接,再加上藤圈捆住,遠遠看去,像一條超長的鞭子似的。

  易銘笑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手一招,那一條蛇鞭便落到她手中。

  那長度,已經超過了上下兩根鐵鏈之間的距離,易銘輕巧一甩,那「蛇鞭」便風聲虎虎,向已經快要滑下去的文臻腰間捲去。

  與此同時,唐羨之衣袖一拂,冷電一閃,直射燕綏背部。

  文臻眼看那蛇鞭襲來,此時燕綏的手鬆開,文臻一個鐵板橋,長裙翻飛避過。

  那蛇鞭比她還要柔軟靈活,順勢又蕩了回來,那些毒蛇從不同角度張開毒牙,有一條和她擦肩而過,有點彎的毒牙險些勾破了她肩頭衣裳。

  兩人身形本已分開,燕綏伸手一拉,又將她拉回,呼地一聲文臻借力團團一轉,翻過了那條蛇鞭,燕綏手臂使力,文臻再次轉入他懷中。

  山風激蕩,將四人長髮拂亂。

  一條奇長蛇鞭如龍隱浮雲,上下翻飛,時而刺破雲霧,森然一現。

  文臻圍繞著燕綏輾轉騰挪,身姿曼妙,如作身周之舞。

  燕綏始終保持一手或者一指和文臻相連,每每在文臻為了躲避蛇鞭不得不離開他時,轉眼又能把她拉回來。

  兩人配合默契,於橫山鐵索滿谷雲霧之中,衣袂擺蕩翩然,望之如畫。

  只是說起來美妙,做起來可不容易,文臻剛進行某種活動過,已經有點氣喘,低頭看一眼底下輕輕鬆鬆的兩人,心想唐羨之和易銘的合作真是妙絕。

  算準了位置,方向,以蛇作鞭,生生創造出絕無僅有的武器,那條鞭子迴旋悠蕩,靈活無倫,每一寸都能要人命。

  自己和燕綏困在半空騰挪不便,他們兩個卻可以穩穩在最安全的下方盡情施為。

  但是。

  她彎唇笑了笑。

  論算計,誰怕誰。

  唐羨之冷電射向燕綏,燕綏理都不理,手中吊環一震,竟然彈出一塊鐵板,將那飛刀擋住。被文臻順手抄住。

  隨即他回頭看了那蛇鞭一眼,手指一彈。

  易銘忽然覺得手上蛇鞭一重。

  隨即又覺得蛇鞭的顏色似乎發生了變化,綠油油的,那些綠色在眼底越漲越大……

  藤蔓!

  蛇身上用來害人並連接控制蛇身的藤蔓,不知何時在不斷地長大,越來越粗,很多蛇已經被勒死,就算沒被勒死的,也已經帶不動身上那重量,開始下墜。

  此刻這鞭子的重量和長度,易銘已無法駕馭,再舞下去非得手腕折斷不可,只得鬆手。

  她鬆手蛇鞭墜落那一刻,唐羨之忽然一把將那蛇鞭抄在手中。

  易銘正在愕然,忽覺腳下一空!

  籃筐底部忽然斷裂掉落!

  唐羨之反應極快,一手已經抓住了籃筐邊緣,另一隻手抄住的蛇鞭已經發揮了作用,捲住了易銘的腰。

  易銘低頭看那鞭子,現在已經全部是藤蔓了,但是想到裡頭包裹的全是死蛇,不禁一陣噁心,趕緊把蛇鞭扔了。

  她很有心眼,對著崖底扔蛇鞭。

  蛇鞭落入雲霧之中。

  唐羨之和易銘兩人現在的筐子沒有了底部,兩人都攀在籃筐邊緣,需要十分小心,因此都沒注意到,上頭燕綏袖子裡瑩光一閃。

  隨即那條蛇鞭停在半空,燕綏又一彈指,那些藤蔓開始枯萎,蛇鞭重量減輕。

  但是燕綏卻沒有把蛇鞭提起來,就讓腰間透明細絲吊著那蛇鞭繼續下行。

  下頭的鐵鏈上,易銘問唐羨之。

  「筐底怎麼會忽然掉了?」

  這種運人的筐子雖然是藤條編的,但是結實得很。

  唐羨之平靜地道:「文臻的針,不是針對我倆。」

  易銘恍然。

  原來文臻那一批牛毛針,多且範圍廣,她本就奇怪這種手段隔得又遠,很難造成傷害,何必要發,原來那針只有腐蝕毒,一開始就是對著籃筐底部去的,順著籃筐的底部邊緣插了一圈,破壞了籃筐的接縫,一旦動作劇烈,底部就會掉落。

  說起來復雜,其實四人鐵鏈上交手不過一霎,很快燕綏帶著文臻便要到底,而唐羨之的籃筐還在半山。

  但燕綏文臻在腳踏實地之前,也會始終處於危險之中,因為這索道只落半山,最低距離都能摔死人。

  一旦燕綏文臻落地,倒黴的就是唐羨之易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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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5:0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七章 殿下天天要吐血

  那兩人卻毫無急迫之色,易銘伸手從身後取下一個不大的包袱。

  打開包袱,都是些奇怪的零件,乍一看看不出什麼。

  易銘手勢如閃電,隨手便裝好了一個樣式有點奇特的弩弓,連帶配好的小箭,遞給唐羨之。

  易銘先天不足,武藝內力平平,自然不會逞能。

  唐羨之接過,一看那構造,眼底便閃過讚色,隨即他張弓,對準了燕綏那條鐵鏈底部。

  那裡是鐵索軸承之地。此刻亦有人在那守著,等著收籃筐。

  因了方才鐵索的奇怪震蕩,那人正蹲下身看鐵索的軸承機關處,那裡有個搭扣,卡住了鐵索,使鐵索不能輕易移動或者滑脫。

  那搭扣本身就比較隱蔽,還被那人擋著。

  唐羨之正在上弦,易銘一抬頭,忽然看見籃筐邊緣,滾著一顆琉璃珠兒。

  她下意識摸摸自己髮冠。

  她一向男裝打扮,但內心深處難免有對女子身份的留戀,便會在自己髮簪髮冠上玩點花樣,還以為是自己冠上的琉璃珠掉了。

  那琉璃珠兒骨碌碌向她手指滾過來。

  易銘正要去拿,忽然覺得不對勁。

  籃筐晃動,這珠兒怎麼不掉?

  籃筐前後晃動,珠兒就算滾動也應該是向下滾,怎麼會逆向而滾?

  她急忙縮手。

  珠兒忽然一蹦而起,落在了她冠上。

  易銘下意識去拿,她可不敢讓這麼個詭異的東西留在頭上。

  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擋住了她的手,隨即手中弩弓一轉,竟然對上了她的玉冠。

  易銘臉色刷一下雪白。

  對面,男子面容絕俗,眼神靜如深水。

  看不出人間情意與悲歡。

  易銘忽然心中顫慄。

  眼前的世家第一人,對誰都禮數周到,看誰都溫柔從容,但是,於人人都似有情者,往往最是無情。

  他長川受挫,自己接應他,他承情願意結盟,但並不代表從此兩家便可以互相信任。

  唐羨之殺了她奪取西川和川北合併,也是一樣的。

  易銘手指悄悄扣緊了腰間。

  如果他真的動手,她就……

  頭上忽然一顫,隨即簌簌聲響,那顆琉璃珠兒忽然蹦起來,落在籃筐邊緣,再一彈不見。

  這是活物!

  易銘渾身汗毛倒豎,這才明白方才那琉璃珠兒誘她去摸,唐羨之則是發覺不對,以弩弓對著那玩意威脅它,將它逼走。

  易銘手指悄悄離開腰間,對唐羨之燦爛一笑。

  唐羨之也微微一笑,眼神在她腰間一落,轉身繼續上弦。

  易銘的笑意,在他轉身那一霎,便成了苦笑。

  還是被發覺了……

  她一直以來的傾慕和示好,瞬間就被這該死的珠兒給毀了。

  以唐五的深沉多疑,發現了她隱藏的戒備和敵意,就會認為她的喜愛追逐全是假裝,以後在很多事上的信任,也必然會打個折扣。

  這對結盟雙方,都是莫大的傷害。

  易銘抬頭看一眼。

  上頭那兩個,真是坑啊……

  一顆珠子,不僅耽擱了唐五的出手,還輕巧地在兩地聯盟上,敲出了一絲裂痕……

  而此時,唐羨之出箭。

  他不像易銘,發現的事情在心中一掠而過,絕不會浪費此刻寶貴時間多想。

  不管上頭是誰,既然注定不死不休,那就全力以赴。

  一聲嘯,厲鳴如泣,撞散半山雲霧,那守衛愕然抬頭,正看見一支黑箭,不斷旋轉放大,向自己眉心而來!

  文臻一把將自己先前截獲的那柄匕首甩了出去!

  她長期練拳,方法獨特,膂力最強,此刻全力甩出匕首,那風聲完全不遜於唐羨之的箭。

  「鏗」然聲響,文臻的匕首撞上唐羨之的箭尾,匕首擦出一溜火花,箭略歪了歪。

  那守衛大叫栽倒。

  文臻一挑眉。

  這弩弓不簡單啊,這力道。

  此刻風聲再次厲響,擦過她耳側,轉眼就沒入雲霧中。

  隨即鏗然一聲巨響。

  文臻沒有再出手,哪怕她已經猜到了唐羨之想要做什麼。

  武器不能隨便扔,再說手甩出的速度無論如何不能和勁弩比。

  唐羨之不攻擊她和燕綏,是知道十有八九擊不中。正如燕綏也沒對他們使用這一招。

  而且她不斷出手,會延緩燕綏下滑的速度,很可能得不償失。

  她感覺下墜的重量好像重了一點,特製吊環在鐵索上一頓一頓的,影響速度。

  燕綏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手指一彈擊碎瓶蓋,往吊環上一倒。

  一股液體侵染得那鐵做的吊環閃閃發亮。

  下滑速度頓時加快。

  文臻看著那東西,「油?」

  「嗯。」

  文臻正想讚妙,忽覺不對,「你怎麼會隨身帶著油?」

  再一看那油,可不是燒菜的油,透明微呈乳白色,還散發著一股旖旎的香味。

  文臻瞪著那油亮亮的吊環半晌,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驚駭地道:「這不是潤滑油吧!」

  燕綏挑了挑眉,看她一眼。

  連這種東西都懂,這女人,呵呵。

  文臻看他那眼神,頓時知道自己猜對了,目瞪狗呆之餘,怒火騰騰升起。

  這個狗男人,隨身還帶著這玩意,這是想幹嘛?

  啊?想幹嘛?

  想被她從這索道上推下去嗎?啊?

  文臻只覺得腿癢。

  好想踢……

  再看燕綏有點可惜沒用上的眼神,更想幹些殘忍殘酷的事情了。

  然後她就幹了。

  她忽然恢復了平靜,燕綏有點奇怪地看她,就聽見她口氣憐憫地道:「這東西你備著有什麼用呢?說不定瓶蓋子還沒來得及打開,就結束了呢!」

  燕綏:「……」

  文臻微笑。

  方才那一瞬間,感覺殿下似乎又要吐血了呢。

  真好。

  兩人鬥嘴,也沒忘記保持對四周的警惕。

  吊環上抹了油,下滑速度越來越快,馬上就要到半山。

  而唐羨之也發覺了,出箭如閃電。

  現在比的,就是唐羨之箭解機關快,還是燕綏滑得快。

  咻咻連響,半山雲霧激蕩,唐羨之手中弩弓錚錚連響,黑光如電不斷沒入雲霧,他如雪衣袍被箭風掠起,和這山霧同色。

  忽然「哢」一聲微響。

  隨即鐵鏈開始迅速滑動,栓在卡扣處的一截備用鐵鏈,正飛速滑過機關,這截鐵鏈滑盡,索道鐵鏈就會整個滑落深谷。

  此時燕綏文臻距離底部不過三丈。

  燕綏抬腿一踢,白光閃過,奪地一聲,一根三棱刺穿過鐵鏈縫隙,釘入地下。

  鐵鏈滑動之勢猛止。

  燕綏文臻離崖邊只有兩丈。

  唐羨之就像算準一樣,一箭又至,力道極巧,射翻三棱刺。

  鐵鏈立時彈起,再次飛快倒退抽動,嘩啦啦越來越短。

  忽然那個先前被箭射倒血流披面的守衛爬了起來,伸手去抓鐵鏈。

  燕綏文臻離崖邊只剩下一丈距離。

  唐羨之遇見任何變故都面不改色,幾乎那人剛爬起來還沒動作,他下一箭又到了,把人射翻。

  幾下交鋒閃電一般。

  就在燕綏文臻抵達半山崖邊的前一刻,鐵鏈最後一截,離開山崖。

  燕綏文臻驟然身子落空!

  易銘目中露出喜色和憾色交織的復雜神色。

  唐羨之放下弩弓,面無表情。

  成功了。

  心裡空落落的。

  他低頭向下看去,那兩人迅速墜落,穿破雲霧。

  眨眼間卻有一道烏光閃過,蕩開霧氣,嗒地一聲搭在崖邊的鐵索機關鐵柱上。

  唐羨之色變,立即再次舉起弩弓,手一摸,卻發現箭沒了。

  方才他那個位置,無法一次以箭打開機關,只能連珠箭一點點推動,箭很快耗盡。

  易銘抬手,手中一截銀光閃出,可惜此時他們的籃筐也已經到了崖邊,五峰交錯,落塵峰的半山和位置和飛流峰半山有石崖相隔,什麼手段都使不上。

  再一看燕綏起死回生的那根繩子,竟然是自己製作並扔掉的蛇鞭,易銘氣歪了鼻子。

  燕綏帶著文臻冉冉上升,所幸那捆住蛇的藤蔓真的十分堅韌,先被催生再迅速枯萎,也沒脫落斷裂。

  片刻後兩人踏上實地,文臻回頭,便看見唐羨之易銘也已經到了半山,消失在雲霧中。

  而索道機關其餘幾位值守的人還在屋子裡睡覺,文臻命文蛋蛋迷倒這些人,正準備下山,卻被燕綏拉住。

  「怎麼了?」

  「走,睡覺去。」燕綏眉宇堅定。

  文臻盯著他,很想從他臉上看出,這睡覺兩字,到底是字面意思,還是她想的意思?

  燕綏很快給了她答案:「其行必也正名乎。再睡一次,我叫你曉得,瓶蓋子到底來不來得及擰開。」

  文臻一巴掌就把這個某蟲上腦的傢伙推開:「這都什麼時候了!你腦子裡都是潤滑油嗎!唐羨之那條路本就比我們短,他們如果先到了山腳,逼我們立即出五峰山,我們非得陷入他們的包圍不可!」

  「你錯了。」

  「嗯?」

  「正因為知道你會這麼想,所以唐羨之更有可能,趁我們一心搶快的機會,在這山中偷襲殺了我們。」

  「嗯?」

  「別把賭約當回事,在我們這種人眼裡,賭約不過是幌子障眼法,誰認真誰輸。如果誰真的搶著往山下衝,誰就更容易踏入陷阱。所以下一步,唐羨之不會下山,而是會潛入飛流峰,跟著我的路走。」

  「這也就是你選擇路遠的飛流峰,而唐羨之選擇落塵峰的原因?唐羨之做出要趕著下山的假象,但是其實會來飛流峰暗殺你,而你選擇飛流峰,是因為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守株待兔,殺他更方便?那如果唐羨之也猜中了你猜中他的心思了,故意不來呢?」

  「他不會不來的。」

  「嗯?」

  燕綏忽然伸手捏了一把文臻的胸。

  「我看看發芽了沒。」

  文臻猝不及防,發出一聲尖叫。

  燕綏已經收手走開,道:「好了。」

  文臻:「……」

  腦子氣糊塗了,好一陣兒才反應過來。

  這是要故意引唐羨之過來?

  用這種方式?

  還有那話什麼意思?

  這狗男人!

  「你以為這樣就能引來唐羨之!」她怒。

  「感覺經過我的滋潤,你的腦筋都潤滑許多了呢。」

  文臻摸摸下巴,都說女子成婦人之後,比較葷素不忌,其實男人才是「豎子本是老流氓,一朝得志便猖狂。」

  瞧瞧,以前非禮勿視,現在隨手亂抓。

  還總是一臉老夫老妻的嘴臉。

  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太早得手。

  「是啊,可惜就是時效太短。」文臻聲音涼涼。

  俗話說,打擊這事,打啊打啊也就習慣了。

  燕綏無動於衷模樣,牽著她便往半山小院走。

  「幹嘛?」

  「睡覺啊。你放心,多練練也就好了。」

  文臻被他拽著走,一邊走一邊從懷裡掏出幾張小紙片,隨手貼在每個窗戶上。

  幾顆人頭冒了出來,卻是聞近檀和採雲採桑。

  按照約定,會武功的都去了山下,但是不會武功的可不在此例。

  燕綏一邊走一邊吩咐了幾句,幾個女子都點頭退下。

  燕綏拉著文臻回到自己的屋子,舒舒坦坦在床上一躺。

  當然不可能在此刻睡覺,文臻靠在窗邊等待。燕綏則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個小冊子,在寫著什麼。

  文臻好奇,湊過去要看,燕綏正好翻過空白一頁。

  「寫什麼呢?」文臻原本不過是隨便一看,此刻倒來了好奇心,笑眯眯瞟他,「不會是時長記錄吧?」

  燕綏拍拍她的頭,「你如此耿耿於懷,看來真是想我想太久了。」

  文臻呵呵一聲,正要還嘴,忽然轉頭。

  有輕微的衣袂帶風聲傳來。

  ……

  唐羨之和易銘,無聲無息立在小院的牆頭。

  兩人從落塵峰的索道下來,便如燕綏所料,易銘想下山,唐羨之卻道趁這個賭約,山上才是解決這兩人的最好地方。

  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有這樣的機會的。

  本身只有在這種雙方都有制約,雙方也都有依仗的地方,才能形成這樣的賭約。

  易銘卻有疑問,覺得既然如此,燕綏很可能會猜到兩人會跟來刺殺。

  唐羨之卻道,就算猜到又如何?這本就無可避免,此消我才可漲,能傷其一分是一分。

  易銘默默無言,心卻微微沉了沉。

  唐五雖然絕慧,卻因為天性和後天環境,心性不夠無羈,思慮太多則多絆,無形中便低了行事肆意無所不敢想無所不敢為的燕綏一頭。

  好在燕綏有個拖後腿的朝堂和拖後腿的皇族。凡事有利必有弊,過於肆意的後果,就是無人敢真心親近信任他。

  或許可以從朝廷對燕綏的猜忌入手……

  易銘盤算著,還想著要麼勸勸唐五,反其道而行之,試試直接下山,忽然聽見文臻的尖叫聲。

  她下意識轉頭,就看見唐羨之已經掠了出去。

  易銘摸摸鼻子,只得跟上。

  現在兩人對著安安靜靜的院子,這是一個兩進四合院,兩人毫不猶疑地進了後院。

  這一點不用多猜,以燕綏的性子,無論想要使什麼花招,都絕不可能委屈自己,不可能在第一進院子看大門。

  兩人目光在第二進院子裡掃過,四面院子八間房,人在哪間?

  所有屋子都開著燈。

  一間屋子上,透著人影,嬌小玲瓏,挽著簡單的髻,髻上還能看到圓形的飾物。

  這剪影一看就是文臻,易銘皺起眉頭。

  太容易了吧?

  但這影子從高度,臉型,甚至睫毛長度上來看,就是文臻,哪怕找個相似的,也不可能相似到這種程度。

  易銘還在這是不是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問題上糾結,咬了咬牙正想試一試,唐羨之忽然拉住了她,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給她。

  錦囊繡工精緻,還鑲著銀絲明珠,讓人感覺裡頭是無比珍貴的東西。易銘疑惑地打開,卻只看見一張紙,非常普通,材質甚至算是粗劣。

  她不禁狐疑地看唐羨之一眼。

  卻發現唐羨之目光只凝注著那張紙,眼神裡的溫柔……

  易銘心一跳,隨即自嘲地笑了笑。

  無法形容,但能確定,這樣的溫柔眼神,從沒對她使用過。

  哪怕……

  她吸一口氣,打開紙,一眼之下,不由一愣,下意識伸手一抓,紙面發出沙沙之聲,她又怔了怔。

  好逼真。

  紙上畫了一個妝盒,胭脂水粉顏料麵團大小毛筆等物,筆法和當今每一種繪畫手法都不一樣,一眼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樣。

  易銘從未見過這樣細膩逼真的畫法,禁不住仔細看了幾眼,忽有所悟,猛然抬頭看那窗上的影子。

  她做口型:「畫的?」

  唐羨之沒回答,忙著把那紙放回錦囊裡。

  易銘偏開頭不想看,目光落在那些窗紙上,西屋的窗紙上爬著一隻飛蟲,東屋明間的屋子窗紙大抵是因為舊了,捲起了小小一角,還能隱約看見一點指尖,看上去彷彿有人在窗紙後窺視一樣。

  按說這個也很可疑,可是自看過那畫之後,易銘看一切都覺得那就是畫。

  問題是那就算畫,這麼遠也看不出來,想辨認真假,就必須靠近了看。

  兩人只得掠下來,剛要動作,一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卻是那個擁有文臻剪影的房間,出來的人果然不是文臻,是聞近檀,一手拎個爐子,一手拎個鐵盤和筐子走了出來,在院子中把爐火點起,把盤子擱在爐子上,從筐子裡取出串好的肉串,在鐵盤上架好,開始烤肉。

  片刻後,油脂滴落滋滋作響,香氣開始盈滿整座小院。

  在聞近檀剛開始烤肉的時候,易銘和唐羨之就已經蒙上了口鼻。

  雖然一切看起來祥和,但是文臻燕綏手段詭譎,不可不防。

  吱呀一聲,窗紙上爬飛蟲的西屋的門也開了,採桑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抽鼻子,道:「檀小姐又做夜宵啦,好香。不過您好像忘記拿蜂蜜啦。」說著晃了晃手中一罐淡黃色的液體。

  窗紙上露出一角手指的東屋門也開了,採雲走了出來,笑道:「是小姐又餓了嗎?讓婢子來吧。」

  聞近檀一笑讓出位置,採桑幫忙把肉串刷上蜂蜜開始烤,易銘瞧著,不知不覺嚥了口口水。

  唐羨之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遞給她,易銘接過,卻是一包風雞,微笑著向他道謝。

  唐羨之笑著搖搖頭,看了看風向,選了個上風的位置,掏出一截紫黑色的香,悄然點燃。

  那香煙氣淡白,凝而不散,正好向著底下的烤肉爐子而去。

  烤肉爐子本身就有煙氣,再混入這香的煙,完全無法察覺,那三個不會武功的女子,頭也沒抬。

  很快採雲烤好了,選了最好的幾串,用盤子裝了,往內走去。

  易銘目光灼灼看著,看她在東屋暗間敲了敲門,然後閃身進入。

  易銘對唐羨之挑眉,示意詢問,唐羨之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採桑笑嘻嘻拿走了幾串,道:「這幾串有點焦,我和採雲吃吧。」一手抓著一串啃,另一隻手拿著幾根,進了先前窗紙上有飛蟲的西屋門。

  聞近檀則把剩下的全部都放回筐子裡,端著回了那個有文臻剪影的南屋,關上門。

  院子裡很快沒了人,爐火也熄滅了。

  易銘皺起眉頭。

  三個房間,人到底在哪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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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5:1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八章 舊夢最美,新歡難離

  易銘繼續挑眉詢問,唐羨之繼續搖頭。

  過了一會,砰的一聲,那間西屋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翻,接著採桑踉蹌而出,身子剛剛撞開門,就倒在了地下。

  這一聲很快驚動了他人,聞近檀也很快奔出,隨即採雲奔出,兩人手裡還端著盤子,盤子上肉串已經不見了。

  易銘悄悄指了指聞近檀。

  唐羨之不置可否,掠到了東屋暗間,也就是採雲出來的地方。

  易銘有點詫異,唐羨之輕聲道:「時間。」

  易銘恍然大悟。

  混入毒香的烤肉有毒,但是這不是為了毒死燕綏文臻,只是試探兩人在哪個房間,以免走錯房間掉進坑。

  採桑最先排除,因為如果燕綏文臻在場,絕不會讓她真的中毒,雖然中毒可以作假,但是這煙毒中毒後臉色奇怪,裝不來,唐羨之一眼就可以確定了。

  而聞近檀和採雲,有一個是去送烤肉給燕綏文臻的,以聞近檀的身份,是朋友,送烤肉一定會坐下來一起吃。

  而採雲是婢女,自然是送進去便站在一邊,不可能和主人同桌,文臻肯,燕綏也不肯。

  都是不會武功的,站著伺候奔出來,和坐著挪開板凳再起身奔出,所花費的時間自然不同。

  但卻是聞近檀飛快的先出來了,採雲後出來。從用時來看,聞近檀沒有坐下吃,而無論她是自己吃還是和文臻燕綏一起吃,都不應該站著吃。

  而採雲,應該正在伺候那兩人吃夜宵,丫鬟的身份是不能大驚小怪的,自然要把手頭事做完才能奔出查看究竟。

  當然也可能人在聞近檀那裡,但送去沒有吃,而是在悄悄等待。不過就易銘唐羨之對燕綏的瞭解,他是那種哪怕敵人到了面前,也絕不肯多花一個眼風,該做啥就做啥的人。

  這些想法一閃而過,唐羨之易銘已經到了東屋暗間的上方,掀開了天窗。

  隨即唐羨之一怔。

  他看見的竟然不是屋子一角,而是黑洞洞的一截管子。

  再看,那竟然是煙囪的管道,只是本該在屋頂上的煙囪,被截斷了,從外面看不出來。

  這竟然是一間廚房,完全不符合這院子的格局。

  唐羨之皺眉,偏頭看了一下,發現隔壁也是廚房。

  這院子外頭開了個食堂,需要的廚房比較大,把別的房間徵用了做廚房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是煙囪管道,自然是窄窄的,一旦鑽進去,很可能給人兩頭堵,也無法應對,是十足危險的地方。

  越是危險,唐羨之和易銘卻越心動,這說明屋子裡很可能燕綏文臻在。

  但是這煙囪管道是絕對不能鑽的,一旦鑽進去一定死路一條,而這屋子沒有後窗,剩下的就只能從前門進。

  易銘又掏出她那個小包袱,用那批拆散的碎零件,三兩下又組裝出一個小人來。

  那小人只有巴掌大小,易銘扭動那小人背後的機簧,那小人便哢噠哢噠一圈圈往下爬,當然那聲音極其輕微,還被那外頭採雲聞近檀救護採桑的聲音掩住了。

  唐羨之在那小人腰上繫了一根透明的絲線,那絲線閃爍著青藍色的光。

  易銘的包袱不大,是為做一些小機關準備的,此刻那機關小人哢噠哢噠爬了半截,底下還毫無動靜。

  唐羨之原本心中起疑,打算去另外一間看看,此刻倒越發起疑了,凝神聽著那小人的動靜,聽著那哢噠哢噠響了一陣,然後停止。

  小人兒爬完了煙囪管道了。

  易銘已經做好了計算,給小人兒上的機簧夠它爬完一截普通的煙囪管道,然後會在在觸及末端的時候停下,吸附在管道邊緣,以免突然掉落,驚動屋裡人。

  小人爬完一路無事,證明最起碼整個管道裡沒有那種要人命的機關,不然爬到一半,刀劍從牆壁中穿出交剪,又無處躲避,非得穿成烤肉不可。

  易銘給他做了個下去看看的手勢,悄聲道:「小人身上還有機關,一路留下了毒針和毒粉,誰還想在煙囪上下做手腳,只有自己倒黴的份兒。」說著給他塞了顆解毒丸。

  然後易銘脫下外袍,她忽然當著唐羨之的面脫衣,唐羨之連臉色都不變。易銘脫下外袍後,是一件貼身水靠一樣的衣裳,上了一層油一般微微閃亮,卻又十分有柔韌感。

  這種衣裳必然都是很緊身的,而易銘天生的大美人配置,曲線玲瓏,凸凹有致,單論起某些重要部位的尺寸,比文臻要強上許多。

  她並無羞赧之意,微微揚起下巴,微笑面對唐羨之。

  唐羨之竟然也沒有臉紅,更沒有避開目光,坦然地目光停留在易銘脖子以上,笑容的弧度無比完美。

  易銘心中微微一嘆。

  隨即她便嫣然一笑,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這身材質特殊的衣服,可避水火,避毒物,避刀槍,且溜滑無比,令人如水中游魚,身姿靈活。

  能以最快速度穿過這煙囪管道,讓人想出手都來不及。

  唐羨之看見這身衣服,頓時看出功用,微微讚許點頭,忽覺耳邊聽見什麼細微的聲音,臉色一變,正想抓住易銘,易銘已經滑了下去。

  他立即低頭查看。

  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易銘的身形迅速在黝黑的洞中不見。

  忽然,隱約「哢噠」一聲。

  唐羨之一驚。

  這不對!

  是那個小人走路的聲音。

  方才他就是好像聽見哢地一聲,才覺得有點不對勁,想要攔住易銘,但那衣服太滑,他沒抓住,易銘也沒來得及停下。

  小人應該已經停下來了,怎麼還會再走?

  ……

  而易銘此刻很想罵娘。

  一路滑下去,除了她自己通過小人安排的,沒有其他毒物毒粉怪獸陷阱。

  什麼都沒有。

  卻有一條長長的,似乎永遠都滑不完的煙囪!

  她滑啊滑,滑啊滑,滑過了先前那小人機關盡了停下的位置,觸動那小人,帶動那小人餘力未消,又走了幾步。

  這就是唐羨之聽見的那一聲了。

  而她還在繼續向下滑。易銘心中驚駭,在飛速滑過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她的小人。

  她心中暗暗叫苦。

  世上沒有這麼長的煙囪,這不是煙囪,就這是一個故意擺在她和唐羨之眼前的陷阱!

  然後還要她和唐羨之眼睜睜地自己跳了下去!

  易銘在這瞬間心中大恨,恨燕綏個缺德大傻逼,為啥就不能和她合作呢?為啥非要做她的敵人呢?

  別鬧了,西川分你一半可好?

  這見鬼的管道一定已經是穿過了整個房間,直通地下,這麼快的速度,這麼窄的管道,無法調整姿勢,易銘已經做好了撞上滿地鋼刀的準備。

  好在衣服特製,不懼刀劍,但是帶著高度撞上來,痛也痛死了。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易銘落入水中。

  易銘心中一喜。

  免去了最大的傷害,便是毒水她也不怕了,這衣服也不怕毒。

  她只是及時摀住頭臉,避免水花濺到沒有衣服遮擋的臉上。

  片刻後,她便鎮定了,這見鬼的煙囪特別長,穿過了整個房間,入地底大概半丈。這一灘水也很淺,沒有太多異味,只有一點酸酸的氣味,易銘有點想不通,做了個這麼長的煙囪,把她給坑下來了,為啥不用刀劍令她重傷,倒用這不痛不癢的水?

  她小心起見,把手中小人再次拆解,這回成了兩個木爪,套在手上,攀著光滑的壁,離開了那坑水。

  離開那坑水之後她舒了口氣,探頭上看,黑沉沉的,看不見唐羨之的臉。

  她籲了口氣,又笑笑。

  看什麼呢?

  還指望唐羨之跟著下來不成?

  她慢慢向上爬,這管道又窄又黑,氣味不好聞,她屏住呼吸,腦子裡便禁不住胡思亂想。

  想文臻如果落下來,燕綏定然是要跟下來的。

  厲笑如果落下來,她……

  她忽然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想到這個了。但是隨即又忍不住想,如果她落下來,厲笑……

  易銘再次撥浪鼓一般搖頭。

  還能不能安靜一點啊?這破腦子?

  唐羨之當然不能下來,他得守在上面,不然她下去了,來個人把上面出口堵死,她就要成為第一個死在煙囪內的西川刺史了。

  如果厲笑在,這個傻丫頭,肯定想不到這一點,分分鐘就跟下去了,然後就成了第一對死在煙囪內的西川刺史和刺史夫人……

  想到最後那四個字的時候,易銘心腔忽然一悶。

  她仰頭,再籲一口氣。

  她不喜歡嘆氣,父親和她說過。太息有損福分,她有積鬱,壓在胸臆之間,實在承受不住了,便仰頭,慢慢籲出去。

  低下頭來時,便可以依舊微微一笑,天地靜好。

  每次她這麼籲氣再低頭的時候,總會看見那張揚起的清麗的小臉,眼神晶亮,飽含傾慕和崇拜地看著她。

  那樣的眼神當時只覺是尋常。

  到如今再不得見,才覺舊夢最美,寫入離殤。

  紛飛雜亂的思緒忽然一停。

  易銘覺得,腿似乎有點冷。

  她低頭,就看見黑暗中,什麼東西雪白發亮,有一瞬間她還以為看見了兩條白花大蛇,隨即便反應過來,那是她自己的大白腿!

  她腿上的褲子,不知何時掉了!

  不對,不是掉了,是竟然被腐蝕了,然後再被牆上暗藏著的極其細小的鉤子,給拽住,脫落,這讓她腿上還掛著些黑色的布片,看起來如白底黑花一般。

  至於那牆上的細鉤,原本是沒有的,不然她下來那個速度,衣裳很容易勾破,但是她戴上那木爪抓牆而行,將壁上一層遮掩的泥土抓破,裡頭藏著的小鉤子便露了出來。

  這不是機關,所以木偶試驗不出來。想上去就得爬,爬就一定會抓破牆壁,抓破牆壁就一定有鉤子,那衣裳就一定保不住。

  這又是一個逼得人不得不跳進去的陽謀陷阱。

  所謂機關之術,不光是結構機簧之學,還包括設計各種陷阱,根據環境天氣甚至心理,計算人的行動反應應對,從而引人不得不入,無法逃脫。

  易銘學機關的時候,被讚絕世奇才,也在西川從無敵手。

  現在她看著自己的光腿,憤怒之餘也不得不服氣。

  既生易,何生燕。

  但是這樣的感嘆很快就被沖散了——她忽然發現爛掉的不僅僅是腿上的褲子!

  衣服很快也開始腐蝕,然後被撕爛,易銘在爬到一半的時候驚恐地停下,她不能這樣上去!

  她只得敲牆壁,上頭很快有了回應,易銘此時也顧不得什麼了,只好道:「衣服,我需要衣服!」

  上頭靜了靜,隨即一片白色的物事飄了下來,易銘心中一喜,心想果然唐羨之還守著,正要去接,忽覺不對,急忙縮手。

  那白色物事忽然冒出了紅色的火焰!

  易銘目瞪口呆地看著火焰迅速將白衣包圍並落下,她只能趕緊貼在一邊牆壁,以避免被火衣當頭蓋下。火衣掠過她身側時,她猛力一吹,生生將那玩意吹離了自己。

  她在半路停下,拿過身後小包袱,裡面的組裝零件已經不剩下幾件,她看了看,這回迅速裝了一個傘狀物,但是比燕綏送給文臻的小傘簡單,只有一個撐起的傘面,底部有圓環可以戴在頭上,她將這傘帽戴著,還是往上爬去。

  正常女子在這種衣不蔽體而且還在不斷減少,出去就走光的情況下,都會選擇先待在裡面,易銘卻並不理會。

  她自幼充當男兒長大,地位又尊貴,於見識心性處事態度上,更傾向於男性思維,裸奔對於其餘女子自然是要命的事,可對她來說,世上還有什麼事比小命更重要?

  她的命維繫西川百年基業,不敢輕棄。

  另外,她也怕那著火落下的衣裳,還會出么蛾子。

  作為機關大師,很多陷阱可能的後續,她能猜到。

  果然那著火衣裳落下去後,哧哧幾聲響,火是滅了,那火卻和那液體混合,生出一股極其難聞的煙氣來,易銘感覺到氣味有異,蹭蹭蹭爬得更快了。

  眼看到了出口,她低喝:「唐五,讓開!」

  她想好了,等下一躥而出,先去找套衣裳。

  卻又有一套衣裳落了下來,正落在她頭頂傘帽上,易銘一抬眼,看見裙子的邊,這是女裝。

  女裝那就是文臻院子裡的女子所有,易銘現在哪敢穿文臻這邊的人的衣裳,正要不理會,先爬出去再說,忽然聞見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氣。

  易銘一怔。

  這香氣,是厲笑的。

  而且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因為這香本就是她贈的,用的原料也只產自西川,裡頭幾種花甚至只在西川刺史府內生長。是她在厲笑及笄那年,專門為厲笑種了一園子的奇花,然後請了製香高手,只為厲笑一人調了這種香,作為慶賀厲笑成人的禮物。

  她給這香起名「獨豔」,厲笑卻不喜歡,改了個名字叫「合歡」。

  易銘唇角微微翹起,笑意淺淡。

  厲笑不會把這香贈與他人,這衣裳只能是厲笑的。

  是笑笑來了嗎?

  她微微晃了晃兜住衣裳的傘帽,這傘面的材質是銀絲的,能驗毒。

  她輕聲道:「笑笑。」伸手往上探去。

  一隻手伸了下來,借著月光易銘看得分明,那手腕上小小一道疤痕,易銘心中一喜。

  果然是厲笑。

  那疤痕還是她有次練劍不小心弄傷的,易銘記得。

  但易銘還是提著一顆心,她對厲笑不會殺她有把握,但是總要防著萬一。

  她遞出的手指,拇指食指捏緊,鳳喙之勢,隨時可啄住對方腕脈。

  那雪白的小小的手一擺,卻並沒有接她的手,隨即明光一閃,易銘聽見厲笑低喝:「還你一刀!」

  話音未落,嗤地一聲,一刀當頭而下!

  易銘鳳喙之勢一橫,擊在那刀刀眼之處,那刀一歪,嗤一聲紮入她肩頭,血花四濺。

  原本厲笑傷不了易銘,但易銘被煙囪困住,無法轉身躲避,兩人距離又極近,竟被她一刀命中。

  一刀中,連厲笑都驚住了,她又看不見刀到底插在哪裡,愕然半晌,顫聲道:「易……易銘!」

  易銘咬牙沒說話,半晌,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上頭厲笑怔在那裡,一時只覺心裡空落落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歡喜,直到被一陣涼風吹醒,忽然抓起身邊一樣東西,砸了下去。

  易銘下意識一讓,卻在看清那東西是什麼時,趕緊接住。

  是一個飽滿碩大的石榴。

  又一樣東西砸了下來,這回是一隻梨子。

  兩樣東西都接住了,上頭厲笑神色一鬆,知道易銘沒大事,一時又覺得惱恨,搬過早已準備好的機關蓋。

  嘩啦一聲,易銘頭頂一黑,只有一線手指大的縫隙透進一點光亮,易銘挪了挪,沒挪動。

  頭頂出口被堵住了。

  易銘在黑暗中苦笑起來。

  笑笑啊……

  一直這麼矛盾呢。

  恨她,砍她,不想讓她出去,卻又怕她在這裡被憋死餓死,丟下衣服,又丟下水果,然後把出口堵住。

  到底要鬧哪樣?

  易銘嘆口氣,從身後包袱裡取出幾根鐵條,左右交叉了,便在這煙囪中段搭了個架子坐下來,換了衣裙,草草包紮了肩頭的傷,靠著牆壁,開始抱著石榴吃水果。

  石榴顆顆晶瑩,排列整齊如貝齒,在黑暗中微微閃光,易銘瞧著,忽然一本正經端起那石榴,彷彿端著一張小姑娘的臉,嘻嘻笑道:「笑笑,你今天胭脂擦得好厚。我幫你勻薄一點。」說著湊上去,在那排列整齊的籽兒上親了一口。

  唇間染上甜蜜汁液,她笑笑,眸光流轉。

  隨即又一聲嘆息。

  世間女子多苦難。

  最恨生為女兒身。

  她抬頭往上頭看,一線微光如彎月。

  唐五方才為什麼不在上面?他去了哪裡?

  ……

  唐羨之在易銘下去之後,便知道這回錯了。

  燕綏文臻一定一開始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並且早已做好了准備請君入甕。

  他的目光轉向那間聞近檀進去的屋子。

  現在是個好機會,文臻燕綏把易銘誘下去了,為了安全計他自然要守在出口的,那麼文臻燕綏此刻戒心是最低的。

  但是就把易銘這麼留下,一旦易銘出不來,他這裡損失一人,就更不是那一對狐狸的對手了。

  但這個難題困不住唐羨之。

  他看了看煙囪的邊緣,將另一邊用刀子削去一層,使出口兩邊不能夠平齊。

  能致死易銘的唯一方法是堵死出口,但因為屋頂傾斜不齊的緣故,無論怎樣封,都會留下縫隙,都不能憋死易銘。

  其餘手段,他相信易銘有法子應付。

  比如往下扔石頭瓦片什麼的,易銘可以接住石頭瓦片往下墊,墊滿了就能出來了。

  如果這都想不到,那麼死就死吧,也不配做他盟友。

  唐羨之起身,掠到院子門口,面對著那個有著文臻剪影的房間。

  遠遠的,那看似只是剪影的文臻的影子忽然動了,窗戶忽然被支起,文臻一手支窗,一手拿一串羊肉串,滿嘴流油地和唐羨之打招呼,「唐先生,晚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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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5:3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七十九章 成親好不好?

  她身後站著輕袍緩帶的燕綏,衣裳半敞,姿態慵懶,一幅海棠春睡模樣。

  活脫脫顛倒性別的尋歡事畢圖。

  叫人沒眼看。

  他也不看唐羨之,一偏頭,從文臻的羊肉串上咬走了最大的一塊,挑眉嫌棄道:「孜然味兒重了些,沒你烤的好吃。」

  文臻又撕了一大塊羊肉,堵住他挑剔的嘴,回頭正要招呼唐羨之,卻見唐羨之神色不動,忽然笑了笑,十分從容地點了點算打了個招呼,隨即便閃電般的退了出去。

  這一下出乎文臻意料,她張著嘴,嘴裡的羊肉掉到了地上。

  燕綏挑了挑眉,也有瞬間愕然,隨即便笑了。

  唐五雖然比他有很大差距,但確實是個人物。

  他一伸手抄起文臻,也追了出去。

  「哎,唐五是要做什麼?」

  「下山。」

  「啊?不打算刺殺我們了?」

  「都被撞破了還刺殺什麼?」

  「我還以為他……」文臻腦筋有點打結。

  費了那麼大勁兒,說退就退,這不符合正常邏輯。

  「思路開闊點兒。怎麼就糾纏在刺殺上面,忘記賭約了嗎?」

  文臻迅速回憶了一下。

  嗯,先下山者勝。

  兩人一組,各自下山且向對方出手。先安全到山腳入口處者勝。如果路上真被弄死了自然沒話說,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且同時到達,則以傷損情況論輸贏。

  她腦子忽然一炸。

  唐五夠狡猾也夠狠心。

  用易銘牽制他們兩個,讓他們以為他勢在必得要刺殺,然後當機立斷丟下易銘退走,搶先下山。

  他是一個人,武功和燕綏本就伯仲之間,先走一步佔盡先機,而自己兩人,自己又不擅長輕功,很難追上。

  這些人腦子轉得真快。

  「不對啊,不是要以傷損情況論輸贏嗎?易銘都沒下山。咱們還是可以躺贏。」

  「易銘被困在煙囪裡,有傷損嗎?最後一句說的是,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唐羨之到了山腳,易銘活著,沒毛病啊。」

  文臻想了想,果然是這樣。

  易銘玩了文字游戲。

  本應該是「如果都到了山腳且活著。」但她說成了「如果到了山腳且都活著。」條件立即變得不一樣了。強調的是活著,而不是都下了山。

  而賭約中的另一方,很可能墜入陷阱,執著以為要一起下山才算勝利,以為勝券在握。

  「那你還不急?」

  既然易銘下山已經不是輸贏的必要構成條件,那她和燕綏就必須搶在唐羨之前面了。

  但唐羨之已經先走,文臻看過了,他走的還是最近的一條路,她追出來,只看見遙遙影子一閃,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

  燕綏依舊在笑,那種「魚唇的人類」的漫不經心表情又來了,看得文臻惱火,用力掐他一把。

  掐完忽然想起某人的人魚線和腰窩,忍不住心中一蕩。

  而燕綏忽然也蕩漾地一把抱起她,往後走。

  文臻一怔,前頭才是下山的路,後頭只有山谷深崖。

  倒是有索道的,但是索道連接的是那四峰的半山平台,不是下山的路。

  但她信任慣了燕綏,笑嘻嘻抱住了他的脖子。

  燕綏一直抱她走到崖邊,山風從山谷中捲起,伴隨瀑布聲嘯若吼,燕綏低頭看著,面無表情。

  文臻閉著眼睛,谷中水汽瞬間濕了她烏黑眉睫,閃爍如碎晶。

  燕綏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文臻笑,沒有睜眼,懶洋洋唔一聲。

  「回去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燕綏又取出一個吊環,這回的吊環有點大,上頭方方正正像個包裹,連下來一個吊環和兩個搭扣,搭扣上頭還有背帶。

  燕綏攬著文臻吊上去,還拿了那個背帶給文臻穿好。燕綏稀奇古怪的玩意多,文臻也沒問。

  「你爹同意?」

  「管他,又不是他娶。」

  「你娘同意?」

  「她操心林飛白親事就夠了。周謙升了尚書省左僕射,我送了他一座宅子算做賀禮,那宅子在林府隔壁。」

  文臻心中默默為林飛白點蠟。

  順便為周大小姐加油打氣。

  吊環哧哧滑動起來,已經到了鐵索中間,文臻一低頭可看見底下的溪流潺潺,再一側頭,看見旁邊山路上,唐羨之白影一閃而過。

  嗯,快要到山腳了呢。

  頭頂,呼呼風聲裡,燕綏的聲音凝而不散,「看,他跑得真快,好像條狗呢。」

  文臻:「……」

  「喂你還沒狗快呢!人要到山腳了!你還吊這幹嘛?蹦極嗎嗎嗎嗎嗎嗎——」

  燕綏忽然鬆手。

  文臻最後一個字在空中疊出綿長的音,滿山谷都是她媽媽媽媽媽的回音。

  飛速下墜的失重感先前就體驗過一次,此刻又來一次,文臻恨不得把某個變態的腰都掐紫了。

  風聲刀一般從耳邊闖過,大地向面門砸來,自己彷彿忽然化成了炮彈,人肉的那一種。

  真在這種時候是叫不出來的,連呼吸和心跳都似乎被窒息住了。

  頭頂上似乎有砰然一聲,隱約聽見燕綏道:「不,不是蹦極,是跳傘。」

  隨即背後一震,幾次猛烈震動之後,衝勢立止,文臻抬頭,就看見頭頂張開一頂巨大的傘。

  又是傘。

  最近和傘真是難解之緣。

  降落傘她以前和燕綏提過一嘴,這本不是難懂的原理,燕綏做出來也不奇怪,絕的是他做出來了能收納得那麼小,她都沒看出來。

  兩條背帶已經分開,一人一個不算特別大的傘,半山山谷不是很深,今日風也不算特別大,沒被那些山崖上的樹啊藤啊勾住。

  兩人悠悠往下落,很快看見底下黑壓壓的等結果的人們。

  唐羨之也在往下走,看似從容其實迅疾如電,眼看山腳人群已經在望,身後並沒有人,也無人阻攔,不禁微微一笑。

  只是心中依舊有些不安——什麼麼蛾子都沒出,實在不像燕綏的風格。

  山門已經開啟,眾人已經看見了他,唐羨之心中落定,這個時候,便是出麼蛾子,也已經來不及了。

  只是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都在看他背後的方向,唐羨之心中一緊,也回頭看山道,卻空空蕩蕩無人。

  他是個穩妥的人,雖然詫異,卻不會因此耽擱事情,依舊穩穩向山門走去。

  然後他便聽見嘩然驚嘆如暴雨起,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一個方向。

  他再次回頭,就看見半空中兩頂巨大的傘飄飄蕩蕩,那方向直接飄向山門外,傘下兩個人,不是燕綏文臻是誰?

  唐羨之臉色白了一白。

  那邊燕綏文臻在眾人驚嘆的目光中飄下來,燕綏熟悉自己的機關,控制著穩穩落在山門之外,文臻卻不知道怎麼控制,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掛在了山門之上。

  燕綏笑一笑過去,陪文臻一起坐在那漢白玉的石門頂,對著只差了一步的唐羨之抬了抬下巴:「來啦?」

  唐羨之默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令牌拋了過來。

  然後他轉身。

  閃電般的又退回了山上。

  文臻再次被他轉身的騷操作驚掉了下巴。

  「他這又是幹嘛!」

  前一個轉身搶了先機,如果不是燕綏連降落傘都搗鼓出來了,兩人就輸定了。

  這一個轉身……

  「還是搶先機啊。」燕蛔蟲回答了她的問題,眼神裡有微微讚賞。

  文臻也明白了。

  易銘還在山上呢。

  而此時她和燕綏,以及所有護衛朋友都在山下,山上再無人能攔住他,他回去迅速救出易銘,往大山裡一鑽,自有下山的辦法。

  說白了,在共濟盟的地盤,易銘一定有探子和後手,想要殺人做不了,想要出山卻不難。

  唐五的應變和機詐,真是無人能及。

  常人此刻還被打擊得失魂落魄呢,他已經轉過彎來迅速補救了,都不需要心理建設的。

  這種人便是落入絕境,也得提防他下一刻忽然便出了頭。

  「還去追嗎?易銘的令牌還沒給我們呢。」

  「要她令牌有何用?要來過關過路時昭告我們身份嗎?說到底,這場賭約,只是彼此想找個機會殺死對方罷了,沒成功,就等下一次。」燕綏一臉無所謂,「再說她能不能從那煙囪裡出來,還兩說呢。」

  文臻抬頭看燕綏,總覺得他看唐羨之背影的眼神很奇怪,像看個死人一樣。

  雖然他很多時候確實不把人當人看,但這眼神是剛剛出現不久的,這傢伙又做了什麼手腳?

  想了半天想不出來,也就丟開了。此刻天還沒亮,這一番爭鬥說起來復雜花費時間卻很少,她還有要事要做,得去找方人和看個病,不能再耽擱了。

  至於剛才那一番降落傘的動靜,倒也不怕落入共濟盟眼裡,落下的時間短,沒遇見夜間巡哨,山門處的人,直接擄走往虎軍鹿軍亂戰的窩裡一扔,生死各看天命,最後推給易銘就行。

  文臻一路趕去了四聖堂,直接求見鳳翩翩。

  鳳翩翩臉色不好,看見她就把她往屋裡拉,急聲道:「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她們……」

  文臻一見這情形,就知道果然易銘還沒有和這些當家的說清楚自己等人的身份。

  說到底,她敢於這樣進入共濟盟,就是算準了共濟盟和易銘現在的關係尷尬,互相防備,易銘就算確定了自己和燕綏的身份,也不會和共濟盟說明。

  畢竟對易銘來說,共濟盟隨時可棄,如今彼此有心結,更不放心。自己等人在共濟盟搞點事正好,還省得她動手。

  她跟著鳳翩翩轉過一個彎,就看見了那對母女已經移到了花廳裡,如果不是衣裳沒變,她險些沒認出那兩個面目全非的人是易家母女。

  然而她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自從聽了那母女兩人互揭老底,她的噁心到現在還沒下去呢。

  她過去一按易慧娘頸脈,搖了搖頭。

  已經沒氣了。

  谷蔚蔚畢竟年輕,還留有一口氣,文臻看出她中毒又被炸傷,便讓文蛋蛋先吸掉她身上殘餘的毒物,谷蔚蔚原本因毒物喉嚨脹大,呼吸困難,此刻終於喘過一口氣,大聲咳嗽,猶自語音嘶啞喃喃什麼,仔細聽,卻是在罵她老娘。

  鳳翩翩神情復雜地向她道謝,大抵也覺得這對母女真是膈應,不救有違道義,救了便如吃了一個蒼蠅。

  文臻並沒有那麼好心要救她,只是留著她還有點用,起身左右嗅嗅,忽然道:「我又聞見了藥味……」

  鳳翩翩神色一緊。

  她對這話並無懷疑,畢竟當初文臻也是聞出了易慧娘的藥才有了後來的治療,在東堂這裡,五感非凡很正常。

  她正要扯個理由繞開話題,文臻已經飛快出了門,順著長廊向前走,鳳翩翩要攔,文臻大聲道:「那藥用錯了!真要喝下去,會死人的!」

  鳳翩翩一驚,還沒說話,嘩啦一聲長廊對面的門扇拉開,一個人探出頭來沒好氣地罵:「是哪個混賬大放厥詞!」

  文臻一看見那人就笑了。

  方人和。

  就知道老東西脾氣暴躁,聽不得人質疑。

  她聲音更大:「哪個庸醫誤人,就罵誰!」

  方人和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他今日過來,本就是應共濟盟所請,共濟盟大當家最近忽然生病,急信請神醫相助。

  所以他半山就和易銘分開,一直留在四聖堂,絆住所有當家,也有為易銘行事提供方便之意,所以他慢慢把脈,故弄玄虛,其餘幾位當家已經眼神閃爍,有懷疑之色。

  方人和看著不好,正準備一展身手,卻忽然聽見這一句,還以為是共濟盟的安排,拉開門回罵,卻看見了一個陌生女子。

  他盯著文臻看了一眼,忽然嘎嘎笑道:「這誰家的女娃子,剛剛雲雨一度,就跑來胡言亂語?」

  鳳翩翩吃了一驚,回頭疑惑地打量著文臻。

  文臻臉微微一紅,好在都被黑麻子給掩住了,笑啐道:「老不修,治不好人,盡在這埋汰人。」

  這話順利把方人和的注意力給轉移,眉頭一豎冷聲道:「你說老夫治不好誰?」

  文臻探頭:「裡頭的那位,我一聞,這裡的病氣不尋常,不是你這個赤腳醫生能解決的!」

  方人和嗤地一聲氣笑了,就連鳳翩翩都哭笑不得,忙道:「三娘,可莫吹噓,這位老先生,是咱們灌縣最好的大夫。」

  文臻用斜吊的眉毛表示不屑。

  方人和冷笑:「我若治好這人呢?」

  「打個賭唄,你若能治好這個人,我任你處置。如果你治不好,那你一天之內,聽我吩咐。」

  「我要處置你做甚?你又是什麼要緊人物?」方人和不屑。

  「那就不比咯。」文臻笑吟吟一拍手,「你一個糟老頭子,我要你做牛做馬也沒勁。」說完悠悠然轉身。

  「站住。」

  文臻笑眯眯轉頭。

  就知道方人和性子辣,爭強好勝,而且這是在共濟盟地盤上擠兌他,老頭子一來為了自己的面子,二來為了易銘的面子,都不能不接。

  屋子內還有一個老者和一個壯漢,一直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兩人,鳳翩翩給文臻介紹說壯漢是二當家司馬離,老者是大護法屠絕,都是剛剛回山。

  而屏風後的床榻上,是那位之前閉關忽然臥病的大當家,如女子一般,竟然拉著重重帳簾,一直也一言不發,根本看不出是男女。

  只床榻邊伸出一隻手,給方人和把脈,那手上居然還墊著帕子,所以也無法從手的形狀看男女,文臻目光在那帕子上落了落,便轉開了。

  方人和把了一會脈,想了一會,肯定地道:「是毒。可解。」唰唰唰寫藥方,又從藥箱裡拿出一丸藥給帳中人,微帶傲然地道:「等煎藥起效太慢,我這有一丸,先吃了,當即便可轉好,如此,也好讓賭約早些兌現。」

  說著斜睨文臻一眼,「就你這粗陋模樣,要來做個粗使婆子都嫌礙眼。」

  「小女子廚藝好呀。」文臻不生氣,笑吟吟毛遂自薦。

  方人和剛剛有點意動,就聽這女子面不改色地道:「方便隨時毒死你。」

  方人和鬍子又翹起來了,正要反唇相譏,就聽見帳內微有響動,那壯漢忙起身一個箭步就要進去,忽然停住,看鳳翩翩一眼,鳳翩翩一怔,急忙進入帳中。

  嗯,帳中人是男的。

  文臻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隨即聽見鳳翩翩驚喜地道:「好了!好了!」

  方人和毫無意外之色,抬起下巴:「走吧,去做能毒死老夫的美食吧。」

  文臻道:「好了?萬一有反復呢?萬一是迴光返照呢?萬一你用的是什麼臨時激發透支人的精神,事後更加衰弱的藥呢?」

  不等那幾個當家發怒,方人和鬍子已經飛起來了:「無知!昏聵!你在侮辱老夫!」

  文臻不理他,數:「一、二、三、四、五……」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方人和怒喝:「你就是個來搗亂的,來人啊,拖出去——」

  「……八,九,十!」

  「噗。」

  帳內一聲輕響,一抹雪帳隱現殷紅。

  隨即鳳翩翩驚叫聲響起:「不好了又吐黑血了!大當家!大當家!」

  「啊,裡頭是大當家啊?」文臻裝模作樣驚訝。

  方人和已經一步搶入帳中,聲音急迫:「怎麼回事!」

  他又是紮針,又是拿丸藥,片刻後,帳內安靜下來,鳳翩翩舒一口氣。

  簾子掀開,方人和走出來,這回眉頭微微皺著。

  他有些事想不通。

  方才明明已經確定拔毒了,用藥不過是調理受毒侵染的肺腑,怎麼會忽然又發作了,而且他剛才把脈,自己的藥明明藥效還在,毒性卻比先前還要兇猛。

  就像下毒的人就在面前,當場又下了一種毒一樣。

  但是大當家的帳內無人,這室內所有物事他來的時候已經檢查過了,都沒有問題。

  家主並不想與共濟盟撕破臉,因此收到共濟盟求救很是積極,特意求他出手,好讓大當家欠易家一個人情,方人和本來十拿九穩,此刻卻心中忽然掠過不祥預感。

  他又看了文臻一眼,方才激憤之中答應賭約,此刻冷靜下來,不禁懷疑起文臻身份。

  可惜文臻不僅臉是陌生的,因為還在長個子,最近又一直奔波,身形也有點抽條了,聲音也變了,方人和無法確定。

  就算是那位文大人又如何?她又不會醫,當初自己還千里求醫呢。

  方人和不想再節外生枝,也不提要文臻履行賭約的事了,收拾了藥箱道:「既然已經沒事了,我便告辭。」

  當家們還沒挽留,文臻已經又蹦了出來,「哎哎赤腳醫生,別走啊,你溜這麼快,我有理由懷疑你手段不正當,說不定大當家又是好轉一會兒,轉眼又……」

  她話音未落,裡頭又是噗一聲。

  跟伴奏似的。

  鳳翩翩等人:「……」

  方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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