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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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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殊娓 -【長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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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21: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回國

  那天的雨不算大,比起上一個夏天他們相識時長沙的暴雨,其實不值一提。

  只不過淅淅瀝瀝下得密集,打濕了靳浮白的的面容,他的頭髮被自己不耐地撩到額頂,露出額頭,襯衫沾雨貼在皮膚上。

  狼狽,焦急,卻也讓人無法不心動。

  向芋站定在擁堵的車流裡,揮手,跳腳喊他:「靳浮白!我在這兒!」

  只需要一聲,靳浮白驟然回眸,目光直直看過來。

  他們隔著煙雨,在國外陌生的街上對視,久別重逢,所以目光比這雨更加纏綿。

  向芋看著靳浮白把手裡警用擴音器丟還給警察,大步向她走來。

  他拉了她的手腕準備離開,向芋才回神:「我還沒付車費。」

  靳浮白站在雨中,用外語同出租車司機交流兩句,摸出錢夾把車費付了。

  他轉身橫抱起向芋,穿過嘈雜擁堵的車流,穿過警笛聲,穿過雨幕,把她輕輕放進車子裡。

  車子開出機場路,靳浮白始終很沉默。

  一直到酒店的電梯裡,向芋才過去勾他的手指,試探著問:「我來這裡,你不高興?」

  靳浮白回眸,目光深深沉沉落入她眼眸,他說:「我聽說機場路有華人出事,還以為是你。」

  話音未落,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向芋幾乎摔在他的胸膛上,剛剛抬頭,被他的吻堵住唇。

  異國他鄉,這家酒店大概不是李侈的產業,裝修風格十分簡潔,向芋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靳浮白住的不是套房,卻也寬敞得驚人,向芋被他抱著放在床上,他脫掉雨水浸濕的襯衫,身影籠過來。

  向芋轉過身背對他,卻感到裙擺被靳浮白推到腰上,他從身後貼擁抱她。

  那大概是所有情事中,最瘋狂的一場。

  事後他們相擁著躺在床上,靳浮白勾起床邊被雨水打濕的白色長裙,眯著眼睛問向芋:「去年在長沙,你穿的是不是這條?」

  向芋滿身疲憊,有氣無力地點頭說是。

  靳浮白不在國內的這四個月,雖然沒有見面,幾乎每天都要通話或者是發信息,卻不想見面還能有那麼多話題可聊。

  他們在深夜相依在一起,向芋給靳浮白講她平淡生活中的瑣碎小事,絮絮叨叨良久,又突然停下:「這些雞毛蒜皮,你聽起來會不會無聊?」

  靳浮白在她耳邊輕笑:「很有意思,你繼續說。」

  也許是被向芋感染,他也說了一點關於家裡企業的事情,沒頭沒尾向芋也聽不懂。

  但她很安靜,認真傾聽也只記住靳浮白在夜裡的嘆息,他說,無力回天大概就是現在這種感覺。

  清晨時向芋睡得有些懵了,聽到床邊有手機響,下意識接起電話放在耳邊:「哪位?」

  電話裡是一個蒼老溫柔的老人,老人咳了幾聲,聲音裡滿是驚喜,用粵語說了什麼。

  向芋猛然驚醒,握著電話不知所措。

  好在靳浮白這時從浴室出來,她一臉闖了大禍的神情,哭喪著臉捂著手機,用氣聲同他說,不好了,我接到了你家裡人的電話,好像是你外祖母,說粵語的,我聽不懂……

  靳浮白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情緒,笑著接過她手裡的手機,同電話裡的人說幾句粵語。

  等他掛斷電話,向芋才忐忑地問:「是不是你外祖母,她有沒有說什麼?」

  靳浮白這個流氓,洗完澡只鬆垮地披一件睡袍,故意當著她的面換衣服。

  一邊慢條斯理地繫上襯衫扣子,一邊笑著說:「沒什麼,外祖母問你是不是她未來的外孫媳婦,叫你有空去她那兒坐一坐。」

  向芋嚇了一跳:「那你就應下來了?!」

  「未來的外孫媳婦,你不是麼?」

  他這句情話說得動聽,向芋心狠狠地跳幾下,卻也沒再出聲回應。

  那天之後,靳浮白並沒有那麼多時間總是陪伴在向芋身邊。

  在國外的靳浮白也和國內不太一樣,有時候向芋起夜喝水或者去洗手間,會發現靳浮白已經回來。

  也許是擔心吵醒她,他並不來床上睡,穿著一身正裝西服,闔眼仰靠在沙發裡。

  他的眉心總是皺著,似有千萬縷愁緒。

  而他的所有愁緒,從不讓她參與。

  向芋會在夜裡湊過去坐在他腿上,幫他解開領帶。

  往往這時,靳浮白會猛然睜眼,滿目戾氣與防備。

  看清是向芋,他那雙眸子才重新柔和下來,深情地看著她,扯起她手裡的一截領帶,吻著她的唇把領帶往她手腕上繞:「怎麼,想來點刺激的麼?」

  那段時間在床上,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狠勁兒,向芋被折騰得不輕,最後連酒店門都懶得出,吃飯也在酒店餐廳。

  他陪伴她的時間很少,卻從來沒有忽略過她。

  甚至有一天,向芋坐在餐廳裡,有一位侍者用簡潔的外語同她交流,說靳先生給您安排了午餐。

  向芋沒想到靳浮白給她安排的午飯,居然是在長沙時她迷戀的那道骨湯煮木槿花。

  掀開湯盅,鮮香撲鼻,她舀起一小勺品嘗,味道和記憶裡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靳浮白是請了廚子來國外,還是用了什麼其他的辦法。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起「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又是杜牧的古詩,說玄宗為了博得楊貴妃的開心,千里迢迢讓人把新鮮荔枝送到楊貴妃面前。

  向芋有些打趣地想,自己也算是嘗了一次當「貴妃」的待遇。

  這話她用信息發給靳浮白,靳浮白抽空回她說,你就這麼點出息?只想當個貴妃?

  後來向芋邊吃掉軟糯的木槿花邊反思。

  一是反思自己怎麼就覺得自己才是個貴妃?

  二是反思自己,上了十幾年的學,怎麼畢業以後淨是記得一些表面含有「八卦」意味的詩句,連整首詩都背不下來?

  她正胡亂想著,桌面上投下一方暗影。

  向芋抬眸,是一個男人站在他桌邊,西裝革履,長了一張亞洲同胞的面容。

  男人看著向芋笑了笑,禮貌詢問:「這位小姐,能否同你拼個桌?」

  她坐的是一張兩人位餐桌,這個男人是想要坐在她對面用餐?

  明明餐廳只坐滿一半,搞什麼拼桌?

  向芋才剛吃過熱乎乎的骨湯木槿花,腦子也被饜足的舒適填滿,一時沒有警惕,還以為這男人只是一個普通的搭訕者。

  所以她一隻手撐著臉頰,一隻手放下銀匙,擺擺手指,隨口回絕:「不好意思,這裡有人。」

  那男人對她的拒絕置若罔聞,拉開椅子坐到向芋對面:「聽說,你住404?」

  向芋也是在他說出房間號時,才察覺到面前的男人也許身份不簡單。

  她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什麼目的,只能反問:「然後呢?」

  「也沒什麼然後。」

  那個男人笑起來,眼角舒展著細紋,看起來很無害,說出來的話卻是挺犀利,「向小姐,你和靳浮白是什麼關係?你是他的情人?」

  向芋如果再敏感點,就該意識到,他叫的是靳浮白的名字。

  而不是靳先生。

  酒店的餐廳裡有不少食客,向芋可能是諜戰電影看多了,瞄了一眼安全出口的方向,才開口:「不是,我是靳浮白的女友。」

  靳浮白多日來的偏愛給了她勇氣,說起這樣的話,並不顯心虛,反而不卑不亢。

  那男人略顯意外地揚眉,沉默幾秒,才笑著吐出一句外語。

  像調侃,但諷刺意味更重。

  向芋外語不算好,但這種簡單的單詞她聽得懂。

  他說的是,真愛啊?

  一般人遇見這種,要麼如臨大敵,要麼覺得煩人。

  可向芋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她依然在喝湯,慢條斯理,只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還點了點頭,肯定地說:「Bingo,我們是真愛哦。」

  向芋不會因為其他人的刻意言行影響心情。

  何況她今天可是在體會「貴妃」的生活,還喝著靳浮白從一萬多公里外搞來的骨湯木槿花呢。

  腫麼可以不開熏呢?

  對面的男人好幾次開口,向芋都看不見似的,舀著湯往唇邊送,還點開貪吃蛇,玩起來。

  男人也許沒想到向芋是這樣淡定的性子,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難怪靳浮白喜歡你,確實挺有意思。」

  他把男人對女人的興趣說得很是輕浮,向芋頭都沒抬:「聽你這語氣,你沒對象吧?」

  「我們這樣的人,不需要對象,懂麼?」

  「懂啊,沒有真愛的可憐人。」向芋繼續玩著貪吃蛇說。

  男人終於不再坐下去了,起身走到向芋身邊,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向小姐,如果你說的真愛是拋棄家族和背叛親人,恕我不能苟同。」

  向芋的貪吃蛇撞死在自己尾巴上,她收了手機回眸一笑,表情燦然地說:「誰要你這隻狗來同呢?」

  那可能是她22年人生裡,極其少有的犀利時刻。

  也有涉事未深的孤勇在。

  是此後好多年,向芋在電視上無意間看見似曾相識的面相,才知道自己當年懟的是國內好有名的一家企業的繼承人,姓褚。

  只不過她那時候,更瞭解的不是這位年輕的褚總,而是他的胞胎妹妹,褚琳瑯。

  靳浮白從別墅裡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他準備去酒店找向芋,隨便尋了個藉口往外走。

  沒走幾步,司機跟上來:「靳先生。」

  「怎麼?外祖母還沒睡著?」

  「老太太睡著了,是關於向小姐。」

  靳浮白偏頭:「說。」

  「下午時,向小姐那邊出了點小意外,褚玨找到了向小姐,不知道同向小姐說了些什麼。」

  褚家那邊一直有意同靳家聯姻,褚玨找到向芋,能說出什麼好話就怪了。

  基於這樣的情況,靳浮白在往酒店去的路上,總覺得有些不安。

  推開酒店的門,向芋就在大廳。

  她跪坐在沙發上,趴靠著椅背看窗外的風景。

  沙發是他讓酒店工作人員挪到窗邊的,向芋這陣子總窩在酒店打游戲,他擔心她悶。

  好在窗外有一顆冠形還算漂亮的樹,景色還算可以。

  她趴在窗邊,看著窗外月色,回首時髮絲被微風拂起,眼底也染了窗外燈火的顏色。

  她盈盈對他微笑,靳浮白沉默一瞬,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她卻只說:「靳浮白,天上的一牙月亮好美,像剪下來的指甲。」

  靳浮白意外地笑了一聲,湊過去從背後與她交頸接吻:「下午遇見不開心的事了?怎麼不和我說說?」

  向芋在他的吻裡放軟聲音:「沒有,只遇到過一個不相干的人。」

  頓了頓,她才說,「骨湯木槿花很美味,你沒在真是可惜,這是我今天最不開心的事。」

  她眸裡有一汪柔情,足以撫平靳浮白所有對生活的不耐煩。

  靳浮白隔著衣服拈開她背後的搭扣,把手探進去:「明天下午我也許有時間,帶時候帶你出去走走?」

  「好啊。」

  「我不陪你,你就不出門了?在酒店也不怕憋壞了,這麼懶呢?」他揉捻著說。

  向芋在他懷裡淺笑:「我來這裡是為了陪你啊,又不是旅行,你不在我就不想出去,這和懶不懶才沒有關係。」

  但到了隔天,靳浮白到底還是沒有時間回來陪她。

  整整一天,向芋在酒店裡都沒有靳浮白的消息。

  他是在深夜才回來的,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裡面也是黑色的襯衫。

  像是電影裡的暗夜殺手,悄無聲息地開了酒店的房門,走進來,坐進沙發裡。

  那天向芋睡得不安穩,可能是下午在打游戲時咖啡喝多了,總也進入不了深睡眠。

  所以靳浮白回來,哪怕動作很輕,她也感覺到了。

  直覺裡,他心情非常不好,比窗外下著雨的深夜更沉。

  向芋沒開燈也沒穿鞋子,在黑暗裡摸索著走到靳浮白身邊,依偎進他的懷裡:「怎麼了?」

  他身上沾著夜露的冰涼,她把溫暖的身體貼上去,幫他取暖。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同他結婚已久的妻子。

  靳浮白攬住她的腰,少見地沒有趁機揩油,只把頭埋在向芋的頸窩,聲音啞得像是重症感冒患者。

  他說:「向芋,陪我待一會兒。」

  那天夜裡靳浮白抽了半盒煙,卻始終沉默著。

  向芋陪著他,直到窗外太陽浮出地平線,陽光熹微地透過鬱鬱蔥蔥的樹冠,撒落到酒店房間裡,靳浮白才從西褲口袋裡拿出手機。

  原來他的手機一直關機,開機的一瞬間湧入許多電話與信息,手機直接卡死。

  向芋一夜沒闔眼,嘴有些發乾,舔了下唇角,才問他:「靳浮白,我把機票改簽吧,再陪你幾天?」

  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額頭:「不用,這幾天我抽不出時間過來,回國等我吧。」

  靳浮白沒有親自送她去機場,向芋收拾自己時,他已經又換了另一套全黑色的西裝,正在打領帶。

  換好衣服,靳浮白拉著向芋的手,很簡單地安慰:「信我,別亂想,等我回去。」

  向芋回身,踮腳吻了一下他的側臉:「好呀,我等你。」

  那會兒向芋不知道靳浮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直到回國後的一個星期,她才在公司裡用電腦刷新聞,才偶然看見一篇訃告:

  某世界百強企業的聯合創始人兼董事長xxx,在國外突發急症,搶救無效,於2013年6月31日,不幸離世,享年85歲。

  6月31日,是她回國的日期。

  向芋把訃告裡逝者陌生的名字打在搜索引擎裡,看到了這位已逝老人的生平介紹。

  上面說,她是廣東人。

  百科介紹裡有老人年輕時的照片,她穿著一身正裝同幾位男人坐在一起,目光犀利,神色篤定,儼然是女強人的面相。

  她鋒利的內眼角,看起來同靳浮白格外相像。

  可向芋聽過她的聲音,溫柔慈祥。

  那天在酒店時,向芋接聽了靳浮白的電話。

  老人溫柔地說著粵語,問她是不是靳浮白的女朋友,還說要她有空去她那兒坐坐。

  沒想到這樣的老人,會突然與世長辭。

  可關於失去至親這件事,靳浮白半分沒有透露給她。

  他最脆弱最失態的時刻,也不過抽著煙一夜未眠。

  所幸那天,她有機會陪在他身邊。

  向芋忽然很後悔,沒能多在國外留幾天,陪一陪靳浮白。

  再見到靳浮白,已經是夏末的事情了。

  那陣子向芋在公司好不容易清閒下來,整天坐在前台的電腦前,肩頸有些受不了,靳浮白又沒在國內,空閒時間多,她乾脆去買了個網球場的年卡,有時間就去打網球。

  有一次同唐予池吃過飯,他送她過去,在網球場門口,唐予池一揚下頜:「哎,有個女的和你撞衫了。」

  向芋好奇地往車外開,也是巧了,竟然看見冬天在李侈場子裡問過她衣服牌子的一個女孩,小杏眼的那個。

  小杏眼正揮手同一個男人告別,笑得特別甜。

  轉眼看見向芋從唐予池車上下來,小杏眼看似想要同她打招呼,卻又顧及什麼似的,怯怯縮回手。

  這姑娘一時間滿臉的沒注意,笑容也變得有些掛不住。

  還是向芋主動同她說話:「又見面了,今天我們衣服是同款呢。」

  小杏眼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蹦過來同向芋說話:「這個衣服我是在你給我大牌平替店裡找到的,這家店的衣服真的都好好看!你也來打網球嗎?」

  「嗯,你也是?」

  「對呀對呀,我也是來打網球。」

  小杏眼很興奮,「上次我同你說過話,幾個姐姐說我不該同你說話,說你會煩。」

  「我為什麼會煩?」

  「因為靳先生……」

  小杏眼猶豫一下,才開口小聲說,「因為靳先生太高了,我是跟著渠總的,搭話也要搭和渠總位置差不多的,不然對渠總不好,會有人在背後說他……」

  「渠總,是剛才送你來的那個?」

  小杏眼耳朵紅紅地點頭:「嗯,他人特別好,今天還給我買了手鏈。」

  她伸出細細的手腕,上面一條碎鑽鏈子閃著光。

  也許是打網球時常遇見小杏眼,圈子裡漸漸有傳聞說向芋終於「失寵」,被靳浮白拋棄了,只能同一些「低級貨色」混在一起。

  這些向芋隱約也有聽說,但她都不在意。

  唯一令她在意的,是8月底時,靳浮白終於從國外回來。

  那天向芋打完網球,拎著球拍轉身,冷不丁看見靳浮白大敞著腿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正拿著她喝剩一半的礦泉水喝著。

  向芋一路小跑過去,搶過水瓶:「你都喝了我喝什麼?」

  靳浮白眼底都是笑意:「我一下飛機就趕來看你,連口水都不給喝?」

  「你怎麼今天回來了?不是說下周麼?」

  「太想你,就回來了。」

  向芋被他攬著坐到他腿上,仔細看才發現,靳浮白瘦了很多。

  她想起那篇沒有溫度的訃告,想起在國外時他沉默抽煙的那天晚上,想起他扛著親人去世的消息卻從未示弱。

  向芋眼眶一紅,叫他:「靳浮白。」

  這人卻沒有一點想要同她訴苦的意思,手揉著她的臀,目光下流地往她的網球短裙上看:「球打得不怎麼樣,衣服倒是挺像模像樣。」

  向芋一腔眼淚全都憋回去,打他一下:「你怎麼那麼色呢!不正經死你算了!」

  靳浮白笑著,湊到她耳邊:「剛才你跳起來,猜猜我看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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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21:1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填補

  靳浮白回來那天是8月24日,星期六。

  他已經是盡力加班加點地忙完,提前了一個星期從國外回來,結果被向芋用毛茸茸的網球懟在胸口上,十分不滿地質問:「你怎麼不再早點回來呢,再早點,我們就能一起過七夕了。」

  向芋掰著手指算算,無不可惜地說:「只差十天呢。」

  「我不在,你七夕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和唐予池一起吃了個飯。」

  靳浮白正攬著她的腰穿過網球場地往試衣間走了,聽見她這話,停下來,手往她腰上軟肉上輕輕一掐:「合著今年倆情人節,一個洋的一個國產的,都是和你那髮小過的?」

  向芋像一尾靈活的魚,從他懷裡鑽出去,站定在他面前,笑著說:「騙你的,那天還有我乾爸乾媽在呢!」

  網球場地是澄澈的藍色,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背心網球裙裝,頭頂帶著同款空頂鴨舌帽。

  剛打過球,臉頰因為運動而變得粉紅,髮絲被汗水浸濕。

  至於眼裡麼,滿是狡黠。

  靳浮白看著她,一時晃神,再回神時向芋已經把網球拍和帽子都塞進他懷裡,還踮腳親了他一下。

  這姑娘親完就跑,兔子似的蹦著跳著,不忘扭頭叮囑:「等我哦,我去洗澡換衣服!」

  網球裙實在是短,跑起來臀廓都能看到。

  腿部皮膚在下午的陽光裡,白得晃眼。

  靳浮白收回目光笑一笑,掂量著手裡的網球拍。

  球拍的牌子普通到都沒聽過,粉白色的,感覺不大好用。

  這球拍他倒是眼熟,從照片上看見過。

  當時他在國外,向芋興沖沖給他發了照片,說以後有新夥伴了,而且極度開心地給他介紹了這球拍的「劃算」。

  原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她說的是,「買球拍75折,還送了運動水杯,超合適的」!

  明明和他說一聲,根本不用她自己花錢,她卻像得了天大的便宜。

  這事兒惹得靳浮白在焦頭爛額的夜裡,陣陣發笑。

  向芋很快從更衣室出來,應該是潦草沖了個澡,素顏,頭髮都沒吹乾,就那麼濕噠噠地散著。

  她這樣子讓靳浮白想起在長沙初遇她時,居然有人越是淋雨越是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靳浮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你淋雨的時候挺好看的。」

  被誇的人相當不滿:「你怎麼那麼壞心眼呢?還盼著我淋雨?」

  不過她的不滿只有一瞬間,下一秒她就拉著靳浮白的手臂,遠遠同另一個場地裡的男人揮手。

  等那男人轉過身繼續打網球,向芋才說:「剛才那個是我的私教老師。」

  「知道,李侈說了,你有個私教男老師。」他特地在這個「男」字上加重語氣。

  「李侈怎麼那麼八卦,他開什麼酒店,去辦八卦週刊算了。」

  向芋對她的老師還挺崇拜的,「我的私教老師可厲害了,那天他們老師組打比賽,就他技術最好。」

  靳浮白瞥她一眼:「作死呢?」

  她是真的越來越膽兒肥,見面才十幾分鐘,已經在他面前提起兩個男人了。

  也許見到靳浮白回來,向芋真的心情很好。

  她做了個好幼稚的「怕怕」表情,瞪大眼睛,佯作驚叫:「不要殺我。」

  靳浮白被她逗笑,目光曖昧地往她身上掃:「我說的不是作,是做,『死』在床上不好麼?」

  向芋那天格外活潑,穿著一條背帶牛仔褲跑到靳浮白的車前,十分歡快地同車子打招呼:「哈嘍小黑,好久不見。」

  靳浮白把車鑰匙往她手裡一丟:「想見它還不容易,車子送你了。」

  「誰想車子!」

  「那就是想我了?」

  她口中的小黑是那輛車牌號44444的黑色大奔,向芋按開車鎖,替靳浮白拉開車門:「我開吧,你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也該累了。」

  上車時靳浮白把網球拍丟在後座,一扭頭對上向芋凶凶的目光,似是警告他對她的球拍好一點。

  他沒忍住,笑了一聲,調侃道:「好歹買個貴一點的,都配不上你那個私教的價錢。」

  在這網球場裡打球的女人不少,帝都說大不大,到哪兒都能碰見圈子裡的熟人。

  靳浮白也聽人說過,有幾個被養著的女人在打網球,不過都找的女教練。

  這事兒是有一次李侈去國外說的,他當時忙得沒空理李侈,也還是聽到他見縫插針地八卦,說別的女人都是女教練,就嫂子是男教練,還是私教。

  當時靳浮白一笑,說,那怎麼辦?人家花自己錢請的教練,我還能不讓打球不成?

  李侈挺詫異,你連教練都被嫂子請?這麼摳門?

  靳浮白就幸福一笑,和李侈說,他不但沒給她請教練,還等著回國用她攢的工資去吃館子。

  回酒店的路上,靳浮白隨口問向芋,問她怎麼就想起打網球了。

  向芋眼睛放光:「你看沒看過《網球王子》?」

  「什麼王子?」

  「越前龍馬啊!」

  向芋十分熱心地給靳浮白科普起來這部動漫,說那個越前龍馬怎麼怎麼帥,怎麼怎麼厲害,怎麼怎麼好看。

  靳浮白靠在副駕駛位的座椅裡,默默在心裡算計:

  第三個男人了。

  因為是週末,酒店停車場裡車子不少,但有那麼三個車位,是永遠空閒的。

  向芋把車停進去,停得實在不怎麼樣,幾乎橫佔三個車位。

  靳浮白笑著提醒她:「要不重新停一下?」

  向芋果斷把車鑰匙丟給他:「要停你去停,這車位都是給你們這種浪蕩公子哥留的,保不齊一會兒就有小美女受害了。」

  說完她自己噗嗤一聲笑出來,幻想道,「一會兒李侈要是帶了個妹子回來,剛想裝裝逼,結果發現車位沒了,他得是什麼表情?」

  靳浮白把人往懷裡一攬:「走吧,別跟這兒傻想了。」

  進酒店時工作人員先是叫了一聲「向小姐」。

  抬眼看見她身後的靳浮白,工作人員才露出一些惶恐的神色,馬上補叫一聲:「靳先生。」

  靳浮白於是打趣向芋:「向小姐現在很有名啊。」

  「我有什麼名,不過是沾你一點光而已。」

  電梯裡是有人在的,靳浮白很老實,兩隻手都插在休閒褲的口袋裡。

  出了電梯,整層都很安靜,他開始作亂,咬著她的後頸問:「一路上你提了四個男人,說得我吃醋了,怎麼安慰我?」

  他唇齒間的溫熱氣息順著脖頸向下,向芋整條脊椎都和過電似的,感受著他的嘬啄。

  手幾乎拿不穩鑰匙,哆嗦半天,勉強才把門打開。

  她是有些納悶的,被推進玄關按在牆上還不忘掙扎:「我只提了三個!」

  「還有李侈呢。」

  「他算什麼男人啊!他不是你兄弟嗎?!」

  靳浮白沒再回答了,抬手把她背帶褲的兩條帶子捋下來,牛仔布料堆積在地上。

  他滿意地想,背帶褲也不錯,脫著方便。

  兩個人從下午膩歪到晚上,體力消耗太多,晚飯也就沒出去吃。

  向芋還記得她說過要請靳浮白品嘗便利店的意麵,狐假虎威地給酒店前台撥了電話,報了一大堆名字,差人去買。

  掛斷電話,她躺在床上感嘆,說資本主義真是王八蛋啊。

  靳浮白想要抽事後煙,才發現煙和火機都在樓下車裡,他準備下樓去拿,卻被向芋攔住。

  她說:「你等一下。」

  這姑娘跪臥在床上,伸手去拉開床頭櫃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盒煙。

  是他之前抽剩的半盒煙,被她用保鮮袋小心地封起來,又摻了一層膠帶。

  向芋對著煙盒又是咬又是啃,總算撕開煙盒外面的塑料袋,拿出一支煙捏一捏煙絲,突然頹喪地塌下肩:「還是乾了啊……」

  「拿來吧,能抽。」

  「別了。」

  向芋掰掰手指,「還是2月14號開封的呢,已經半年了,抽完肯定咳嗽,我去給你拿煙吧,在車上?」

  靳浮白有些意外,想起剛才工作人員條件反射地先叫了她的名字,問她:「我不在時,你常來?」

  「對啊,家裡陳姨回老家了,說是女兒生了外孫,要回去照看一段時間,我自己回家又沒什麼意思,閒著無聊,就總來你這裡。」

  向芋那天堅持要自己去拿煙,其實她沒說,她是心疼靳浮白這幾個月在國外的壓力。

  從車上下來,剛好遇見從便利店買了東西回來的工作人員,向芋提著食物和煙一起上樓。

  套房裡有簡單的廚房用品,她把意麵放好調料,放進微博爐裡。

  用等待意麵加熱的時間,拈鬆煙絲,把沉香條塞進煙筒裡。

  靳浮白靠在廚房門邊,看著向芋做這些。

  幾分鐘前,向芋拎著大塑料袋回來,他準備起身去接,卻被她按在沙發裡。

  這姑娘說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由她來動手,讓他好好歇歇。

  當時靳浮白腦子還沉著在不正經裡,下意識撩她:「晚上你在上面,讓你動個夠。」

  可現在,靳浮白看著她湊近,按動打火機幫他點燃煙,又在微波爐的「滴」聲提示裡,手忙腳亂地丟開打火機去端出意麵。

  他忽然有種溫馨的感覺。

  雖然他不知道她今天怎麼這麼熱情。

  知道原因是在稍晚些的時,那時向芋正坐在床邊,邊吃意麵邊挑電影光盤。

  天氣不算熱,臥室開了一扇窗,夜風清爽。

  風裡有外面巨額維護的綠植上,淡淡的葉香。

  床上堆了好多她介紹給靳浮白的「便利店名品」。

  從關東煮到巧克力,從流沙包到流心蛋,還有奶茶和軟糖。

  在向芋的熱心推薦下,靳浮白吃得比平時稍微多一些,吃完,他把這些東西從床上挪到床頭櫃上,都整理好,向芋的光盤還沒挑完。

  靳浮白喜歡光盤,哪怕現在視頻網站五花八門,他也還是習慣用DVD機子看電影。

  不過今天向芋夠挑剔的,很多光盤都是拿起來看一眼就丟到一旁。

  靳浮白饒有興趣地把她挑得不滿意的光盤拿到手裡,隨意看著簡介。

  酒店不會給他準備爛片,這些電影都還不錯,怎麼她就瞧一眼就給否了?

  連著看了三、四張光盤,靳浮白笑容漸漸收斂。

  她pass掉的光盤,電影風格不一,國籍不同

  非要說共同點,只有一個——

  它們都是粵語片。

  靳浮白沉默幾秒,心思流轉。

  向芋不止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她更是聰明的女人。

  她應該已經知道他的外祖母去世了,所以避開粵語片,怕他傷感。

  難怪這姑娘今天格外慇勤。

  難怪她總在用一種「照顧」的態度,甚至把他丟在酒店的香煙都密封起來好好保存。

  也許她認為,他失去外祖母是失去一份愛。

  所以她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溫柔地填補他的失去。

  可她什麼都不說,在他問起時,只告訴他,家裡的阿姨回老家了,她自己閒著無聊,找點事做。

  「向芋。」

  靳浮白從背後擁住她,趁她回眸,吻掉她唇角沾染的番茄醬汁。

  向芋還舉起手裡的光盤,打定主意似的宣佈:「我們看這個,《怦然心動》,看起來挺不錯的……」

  後面的話被靳浮白用吻堵回去。

  一吻結束,他問她:「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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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21:1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寸勁

  靳浮白那天眼裡漾著認真,眸似深海,令人沉溺。

  所以他說要向芋搬來和他一起住時,她也只是略略猶豫,手裡裝著光盤的塑料盒輕輕放在床上,點頭應著,好啊。

  她挑的那部電影很好看,是很特別的愛情片,背景裡主角還未成年,可那份稚嫩的感情純粹又勇敢,你不能說它不叫愛。

  向芋卻在被電視屏幕晃亮的臥室裡,靠著靳浮白溫熱的胸膛,幾次走神。

  其實她明白,靳浮白說搬過來和他住,其實是在問她,敢不敢。

  敢不敢走近他的生活,敢不敢陪他看看那些人的真實面目。

  如果見過了,你還敢不敢,繼續愛我。

  過了週末,向芋回去上班,一邊上班一邊收拾行李。

  幾乎每天下班,靳浮白去接她,有時候和她一起吃飯,有時候只為了送她回家。

  對於搬家的事情,他從未催促過,給足了向芋時間去思考。

  向芋這種性子,不喜歡繁瑣,大學畢業時很多東西都是送給室友的,哪怕同城,也懶得郵寄快遞。

  她不喜歡帶很多行李,去美國時連個行李箱都沒拿。

  這次也一樣,其實並沒有很多東西需要她整理,哪怕她隻身過去,靳浮白也會把所有東西幫她買齊。

  他們彼此都知道,「收拾行李」,只不過是向芋給自己的緩衝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夠勇敢。

  在美國見過褚玨,聽他那一襲話時。

  回國前靳浮白沉默低落的那一個夜晚。

  午夜夢迴,輾轉反側時,她也不是完全能把控自己不去胡思亂想的。

  九月初,向芋站定在周烈的辦公室,對面7層的花已經連續十幾天都是紅玫瑰。

  所以她知道,靳浮白對於她的拖延,也有憂心在。

  只是他尊重她,願意把耐心留給她。

  也是在那天,向芋握著迷你望遠鏡想:

  人們渴望愛情,卻又總被條條框框膽膽怯怯束縛住,不如就放肆去愛一次。

  也好過遺憾烙在經年歲月中,想起來就痛。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向芋裝模做樣收拾好一大堆東西,裝滿29吋的行李箱。

  她坐在行李箱上給靳浮白打電話:「你什麼時候來接我,我的行李收拾好了。」

  靳浮白接到電話時才剛起床不久,正站在窗口抽煙。

  聽她說完,他叼著煙笑起來,笑聲怎麼止都止不住,煙灰散窗檯,滿室沉香。

  他說:「這就去接你,等我。」

  窗外微風清爽地流動著,又是一年秋初。

  靳浮白還記得去年10月,他對向芋的那種心情。

  怎麼說呢,打發無聊有一百種一千種方式,靳浮白通常不會去想這些,隨便什麼法子,他永遠是那種樣子,好像連「無聊」本身都懶得去感受。

  可是某次,在李侈喧囂的場子裡,他看著燈光映在酒液上,突然想,向芋這個人,能否成為他打發無聊的一種方式。

  也就那麼隨意的開始了。

  他對她說,跟著我得了。

  一年的時間裡,他們不是沒有過訣別,不是沒有過爭吵,也不是沒有過想要理智地揮手告別的時候,可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

  靳浮白去接向芋的路上,甚至闖了個紅燈。

  他去接她,已經急切到了這種地步。

  靳浮白把車子開進向芋家小區時,陽光明媚,向芋戴了一副墨鏡,坐在行李箱上,遠遠同他揮手。

  她的頭髮長了些,隨風浮動,髮絲被陽光染成金咖色。

  靳浮白把車子停在她面前,一隻胳膊抱起向芋,另一隻手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吧,跟我回家。」

  車子駛出小區,路卻越開越陌生。

  向芋玩兩局貪吃蛇,再一抬眸,對著週遭完全不熟的環境發了會兒呆。

  她很茫然地問:「去哪兒啊?」

  「回家。」

  「……這也不是去李侈酒店的路啊。」

  靳浮白嗤笑:「他那破地方算什麼家。」

  向芋從來沒去過靳浮白家,也從來沒聽說過他在帝都市還有家。

  不過想想也是,他們這個位置的人,誰能沒幾套房產,還能真的天天住酒店不成?

  路上,向芋打趣地設想了很多酒池肉林之類的場景。

  她甚至在想,該不會靳浮白裝修時也是請了李侈當參謀,搞得一屋子奢華混搭風吧?

  到了之後才發現,只是那種很平常的高端小區,走在小區裡也遇見過幾個電視上常見的面孔。

  向芋挺興奮地拉著靳浮白,問他有沒有某個男明星,她如果遇見了好想要簽名。

  靳浮白瞥她一眼:「不認識。」

  他家是很簡潔的裝修風格,沒有多餘的點綴,顯得有些冷清。

  書房裡書沒有幾本,卻像小時候的租光盤的碟社,擁有滿牆的光盤。

  這些光盤和李侈酒店的不同,有很多都是演員和導演簽名過的。

  向芋很好奇地在靳浮白家裡轉著,背著手,好像視察工作的女領導。

  靳浮白靠在牆邊,笑著問:「領導,還滿意麼?」

  這時向芋正走到浴室門口,裝模作樣地點頭:「還可以還可以。」

  她推開浴室門,愣了愣,這間浴室,實在有些讓人羞赧。

  向芋還是第一次見人家裡的浴室是玻璃牆體的,單面可視的落地窗,站在浴室裡能看見小區裡的綠化花園和街上川流的車子。

  她扭頭問他:「不會有一種,洗澡時被很多人看見的錯覺麼?」

  「目前還沒有過。」

  對這房子靳浮白也沒有多熟悉,他似乎也好久沒回來過,轉了幾圈,才找到水杯,給她倒了一杯常溫的礦泉水。

  「天氣這麼熱,我想喝冰鎮的。」

  靳浮白用眼睛睨她:「痛經時滿床打滾的不是你?」

  也是趕巧,就在靳浮白剛回來那幾天,向芋經期又疼得滿頭冷汗。

  這次靳浮白更誇張,直接把老教授接到酒店來,給向芋打針。

  老教授推著眼鏡說,向小姐還是不要吃生冷比較好,平時多注意些。

  等老教授一走,向芋看見她放在套房冰箱裡的哈根達斯覆盆子冰淇淋、進口牌子的朗姆酒葡萄乾雪糕、香草可可甜筒,統統都躺在垃圾桶裡,委屈巴巴。

  那天要不是因為虛弱,她想掐死靳浮白。

  今天不虛弱了,所以向芋今天十分有骨氣。

  她蹲在行李箱旁,舔一舔有些泛乾的唇:「不是冰鎮的,我不喝了。」

  靳浮白沒說什麼,過了幾秒,向芋抱出一疊衣物,感覺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向芋下意識抬眸,下頜被他用手托住,一個吻落在唇邊。

  他把水渡進她嘴裡,笑著點評她:「倔樣兒。」

  向芋含著水,非常不情願地嚥下去,悶聲說:「我就是倔了,怎麼了?」

  靳浮白輕笑一聲,然後哄人:「我說錯了,你招人喜歡,特別招人喜歡。」

  他接過她手裡的衣服,走到衣櫃前拉開門,把她的衣服和他的並排擺放在一起,扭頭問她,「感覺應該給你弄個衣帽間。」

  向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這房子又不是新房,她都不知道能住多久,還特地做個衣帽間,會不會太興師動眾?

  那天收拾好行李後,向芋疲憊地癱在床上,靳浮白突然說浴室去年換過按摩浴缸,不知道好不好用。

  向芋興沖沖地跳起來,拖鞋都沒穿,跑進去,喊著說幫他試用一下。

  結果這是個陷阱,她被按在浴室的落地玻璃上,吃乾抹淨。

  他們沒開換氣,淋雨調了熱水一直在放著,水霧蒸騰,耳鬢廝磨。

  靳浮白這人,動作著也不忘調侃她,用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笑著說:「看好窗外,不是問這小區裡有沒有你喜歡的男明星麼?沒准兒能看見。」

  窗外車水馬龍,小區裡人也不少,有人在遛狗,有人在跑步。

  向芋整個人被頂在玻璃上,總覺得哪怕20層,哪怕是單面可視玻璃,只要有人一抬頭,就能看見他們。

  她難得害羞,臉色泛紅,咬牙切齒地提要求:「靳浮白,我要回臥室……啊!」

  回應她的是更深的動作。

  在靳浮白家裡的第一天,他們就這樣溫馨地度過。

  甚至在晚飯後,他們還手拉手在樓下的花園裡遛彎,坐在涼亭裡看兩隻流浪的狸貓埋頭吃著好心人投餵的貓糧。

  像是所有普通平常的情侶一樣。

  但也許是因為換了個住處,向芋睡眠變得清淺。

  她在夜裡醒來,身邊的床是空著的,並沒有靳浮白在。

  浴室門縫裡滲透出柔白色的光,也聽見隱約有人在說話。

  還是個女人的聲音?說外語的?

  向芋鬼鬼祟祟走過去,裡面的聲音已經停了,只剩下靳浮白一聲悶哼。

  是那種用鼻音發出來的聲音,嗯。

  讓人好難不會浮想聯翩。

  她推門進去浴室,像個捉姦的正宮娘娘,皺著眉,語氣有些不可思議:「你把我折騰成那樣,居然還沒滿足?看著小片,自己又解決了一次?」

  靳浮白坐在浴缸邊沿,浴袍敞著,指尖沾了些什麼東西。

  他挑挑眉梢,惡劣地笑著,把手上的東西往向芋臉上蹭:「我解決什麼?」

  向芋以為是那種東西,瞪大眼睛,想抬手打他,卻忽然聞到一股薄荷的清香,臉上也涼絲絲的。

  她眨眨眼:「什麼東西?」

  「藥膏。」

  「……藥膏?」

  靳浮白笑得特別愉快,問她,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東西?

  向芋不理他,左右環顧,發現洗漱台上放了一瓶綠色的進口藥膏。

  瓶身一個中文字沒有,上面的外語她都認不出是哪個國家的。

  靳浮白的手機就放在藥膏旁邊,暫停的畫面能看出來,他是在搜藥膏用法。

  還真……

  誤會他了。

  她清了清嗓子,隻字不提剛才的誤會,拿起藥膏裝傻:「這藥膏管什麼的?」

  「跌打損傷。」

  這人睡前還那麼生猛,這會兒就塗上跌打損傷膏了?

  向芋仔細去看靳浮白,他左肩上還有一點濕潤未乾。

  難道是,今天上午單臂抱起她時拉傷了?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兒了,他這次回來也瘦了不少,可能在國外太忙,沒什麼機會運動吧?

  靳浮白皺皺眉:「寸勁兒,塗點藥就好。」

  怎麼聽怎麼像解釋。

  向芋覺得這種塗抹的藥膏見效慢,晚上一流汗沒準兒就蹭掉了,她問靳浮白有沒有貼的那種,他說醫藥箱也許有。

  她拎來醫藥箱,翻出藥膏死掉背膠膜紙,湊到靳浮白身後,點了點他的肩:「是這裡?」

  「嗯。」

  藥膏被她啪地一聲貼上去,向芋揉了揉睏倦發澀的眼睛,隨口嘟囔:「睡前你怎麼不說?說了我就幫你貼了,非要半夜折騰。」

  靳浮白面無表情地偏過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向芋盯著看了半秒,忽然噗嗤一笑:「靳浮白,你不會是怕丟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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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23:59: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似夢

  搬到靳浮白家之後,季節正式轉入秋天。

  對兩個人來說,這種同在一個屋簷下相處的模式十分新鮮,有種「家」的感覺。

  真的生活在一起向芋才發現,靳浮白和她想像中,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太一樣。

  他也不是每天都混跡在燈紅酒綠裡的,對酒也不算熱衷。

  可能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抽煙。

  靳浮白這房子離向芋公司遠,他每天早起帶著她去小區外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有時候能明顯感覺他不習慣早起,睏倦地吃一兩個餛飩,再喝幾勺湯,還沒有向芋吃得多,就叼煙坐在餐桌對面,安靜地等著她吃完。

  可就算他這樣打不起精神,也還是每天送向芋上班。

  甚至有那麼一天,向芋坐在車子副駕駛位置裡,在秋天微涼的晨光裡眯縫著眼睛看著靳浮白的側臉,突然想:

  他如果成家,會是一個好父親。

  大概會每天接送孩子上學,就像對待她一樣有耐心,哪怕堵在帝都市煩人的早高峰裡,也只是點燃一支煙,從不抱怨。

  只是,有孩子是不是就不能抽煙了?

  二手煙對孩子不好吧?

  她才剛喝過一整杯熱騰騰的紅棗豆漿,舒適又懶洋洋地窩在車子裡,電台裡放的歌曲是前幾年剛火起來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寧願所有痛苦都留在心裡,

  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車窗隔絕了外面的擁堵車流,只有音樂聲不輕不重地敲在耳鼓上,車子裡彌漫著淡淡沉香,還有一點洗車後留下的清潔劑味道。

  也許是這樣的時光太過靜謐美好,給了她短暫做夢的機會。

  等到了公司樓下,打開車門,重新感受到涼絲絲的空氣,向芋又清醒過來,回眸沖靳浮白一笑。

  他會在這個時伸手攬住她的後頸,吻她:「去吧,下班接你。」

  十一黃金周之前的公司會議裡,向芋被升為周烈的總助理。

  這一年周烈的小破公司順風順水,連公司面積都是擴張了,原來佔辦公樓的三分之一,現在乾脆把整層摟都包下來了。

  這個發展趨勢,也算是行業奇跡。

  在公眾號和各類短視頻迅速撅起的年代,很多家做紙媒的大公司都搖搖欲墜,各個街口的報刊亭也漸漸減少,還有一些被飲料雪糕移動站所取替。

  周烈的公司在這樣的環境裡,意外地和某電視台取得合作,獨家發布這個電視台的合作電視劇電影的所有採訪和文章。

  甚至那些難請到的藝人、主持人,都為雜誌作序。

  周烈已經有三個助理,但他找到向芋:「向芋,你來做總助理吧。」

  「NO,我喜歡前台。」

  「總助理工資高。」

  「我想當專職前台。」

  「……薪資待遇和年終獎都是前台的兩倍。」

  「感覺還是前台好。」

  周烈無奈地推了推眼鏡:「你到底對前台有什麼執著?」

  「前台工作清閒啊,還能偷偷玩手機。」

  「總助理也能,比在前台更輕鬆。」

  這是周烈按著太陽穴給出的承諾,於是向芋成了公司的總助理,還漲了工資。

  第一次發新職位工資那天,向芋拿著信封和周烈說,其實你也不用非要這麼供著我,我就是坐在前台,你的公司也一樣可以順利的。

  她都知道。

  知道周烈為什麼願意花重金養一個在工位上打貪吃蛇的閒人,也知道公司為什麼能運營得如此順利。

  周烈笑了笑,沒什麼。

  向芋拿著工資坐進靳浮白車裡時,十分大氣地把信封嘩啦嘩啦甩著:「想吃什麼,我發工資了!」

  靳浮白看了眼信封的厚度,喉結輕滑,笑道:「沒少漲?」

  她沉默幾秒,才笑著說:「跟著千萬賺百萬,這不是因為跟著你麼。」

  十一黃金周向芋的爸媽沒能回國,他們只在7月回來過一次,和向芋吃了一頓飯,匆匆又出國。

  吃飯時向父說,最近行情很好,正在和百強大企業的分公司合作。

  向芋當時叉著一小塊牛肉,沉默半秒,笑著回答,那很好啊,加油爸爸。

  不用向芋自己去不細想,周圍的所有人也都在提醒她一個事實:

  她和靳浮白,終究是兩個世界裡的人。

  她哪怕再想當一隻鹹魚,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他的好處。

  但這種恍若不安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待在靳浮白身邊,她沒辦法不愛他。

  她每一天,也都在感受到他無微不至的愛意。

  就像這天早晨,向芋在7天長假的第一天裡,忽然睜開眼睛,突發奇想地想要去打網球。

  她剛坐起身,身邊的靳浮白也跟著睜開眼睛,皺了皺眉:「十一期間又不放假了?要加班?」

  靳浮白的語氣裡沒有絲毫不耐煩,完全是在疑問,說話的同時坐起來,抓了件睡袍披上:「我送你。」

  他眼裡有未消的睡意,煙已經叼在唇間。

  向芋湊過去拿掉他的煙,柔柔地看著他:「不是上班,想去打網球,你別送我了。」

  「我都起來了。」

  「那你和我一起去打網球嗎?」

  靳浮白盯著她手裡的煙看了幾秒,確定她沒有要還給他的意思,無奈地笑一笑:「走吧,和你一起去。」

  那家網球場自從向芋去後,又多了不少女顧客,據說都是受到了向芋的啟發。

  在靳浮白回國之後,有人把向芋傳得很神,說她手腕特別,很會勾人,惹得靳浮白拋棄她半年,也還是忍不住去網球場找她。

  這事兒向芋聽兩個人說起過。

  一個是唐予池,另一個,是靳浮白。

  住在一起之後,靳浮白很多時候同向芋聊天都不再隱藏,會講一些他們圈子裡的事情給向芋聽。

  那天他靠在陽台掛斷李侈的電話,笑著問向芋,聽說你是個手段特別的女人?

  向芋不解地抬眸。

  他就湊過來,剝開她的睡袍,曖昧地問她:「哪裡特別?嗯?我看看?」

  那段時間向芋通過靳浮白,知道了不少圈子那些人的事情。

  比如,為什麼這段時間來網球場,她沒有再遇見過小杏眼。

  她聽說小杏眼的那個渠總,身邊的小女孩不止她一個,膩了就換也是常事兒。

  向芋還記得一個多月前,小杏眼眼睛亮晶晶地笑著,伸出手腕,碎鑽手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耳朵紅紅地說,他人特別好,今天還給我買了手鏈。

  男人!

  沒一個好東西!

  她狠狠地把網球打出去,可能是因為心不在焉,向芋光榮負傷,崴了腳,只能坐在場地旁的椅子上曬太陽。

  靳浮白在另一個場地,趁他不在,她單腿蹦著去買了兩支冰淇凌,吃一支,另一支放在腳踝,冰鎮消腫。

  等她察覺到身旁的椅子上有人,安穗已經坐在她身邊有一會兒了。

  會再次遇見安穗,是向芋沒太想到的。

  但也不算意外,她早說過了,這圈子,真的不算大。

  向芋沒準備開口,只淡淡看了安穗一眼。

  倒是安穗,很輕地沖她笑了笑:「向芋,我們聊聊吧。」

  「聊什麼?」

  安穗把一縷頭髮掖在耳後,猶豫片刻才開口:「唐予池現在,還好嗎?」

  「好啊,難道沒你他還玩兒不轉了?」

  向芋咬了一口冰淇淋,挑挑眉梢,十分好笑地反問,「不過,他好不好和你有什麼關係?」

  安穗有一雙靈動清澈的鹿眼,她靜靜看著向芋時,讓向芋不可控制地想起從前。

  那會兒已經高二了,唐予池非要當一個狗屎不良少年,大晚上的謊稱補課,從家裡跑出去和幾個男生出去喝酒。

  喝多了又不敢被向芋的乾爸乾媽發現,第二天死魚一樣趴在早自習的教室裡,給安穗發信息,說自己還沒吃早餐,宿醉好難受。

  向芋這條鹹魚整整高中三年沒有任何職務,只有那天替她拉肚的同桌帶著「值周生」的袖標去檢查衛生。

  結果在教學樓後的牆上,看見了安穗。

  安穗騎在牆頭上,一雙鹿眼朦朧著水汽,腿肚子直哆嗦,小聲叫她:「向芋……快來救救我。」

  「你在牆上幹什麼?」

  安穗手裡緊緊攥著個塑料袋,裡面有校外一家廣受好評的小餛飩,透明的塑料密封盒裡都是蒸汽,是熱乎的。

  她臉紅透了:「唐予池說他沒吃早飯……」

  學校食堂在上課時是不售貨的,安穗一個三好學生,硬是在牆邊摞了幾塊磚,翻牆出去買的。

  回來時悲催地發現,磚已經被值日生清走,下不去了。

  那天向芋為了幫安穗下來,兩個女孩差點摔倒,安穗抱著餛飩勉強站穩,腳也還是崴了。

  因為這事兒,唐予池下早自習時被向芋叫出來狠狠罵了一頓。

  安穗單腿跳著在旁邊勸向芋:「向芋,向芋我沒事的,醫務室的老師說我不要劇烈運動就好了,不要生氣啦。」

  也許是因為她們也有過友誼,向芋並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看見安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收回視線,垂了垂眸子,把吃光的冰激淋棍放在身旁桌面上,戴上了墨鏡。

  但安穗不知道為什麼,十分想要同她聊天:「向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也是沒辦法的,我學習好有什麼用?考上好大學有什麼用?畢了業找工作不也還是那麼一點錢。」

  她笑得淒淒慘慘,「我家裡的條件,又不像你和唐予池,我還有一個弟弟,等著我嫁出去收了彩禮好給他買婚房。」

  向芋閉了閉眼睛。

  「我媽媽在我畢業的時候生病了,我需要錢,可是我不敢和唐予池說。他只是我的男朋友,和他說,我怕他會看不起我,我沒辦法開口啊,真的沒辦法。」

  安穗也許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發顫。

  她說,在學校還好,我起碼是好學生,出了校門,我也就是普通的公司小職員而已啊。

  向芋閉著眼睛,忽然打斷她的話:「和那些男人開口,就是你找到的辦法?」

  「你們這些出生在蜜罐裡的人……」

  安穗笑了一聲,「不會理解的。」

  向芋皺眉,很想問問她,何必呢?

  無論是糟糕到什麼樣的人生,也總有光明磊落的路可走啊。

  可向芋沒開口。

  也許在安穗眼裡,她也是一個傍大款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說人家?

  也是這個時候,靳浮白拎著球拍從隔壁球場過來,一眼看見向芋微腫的腳踝。

  他站在大太陽底下,揚了揚下頜:「腳怎麼了?」

  「不小心崴了一下。」

  靳浮白走過來蹲在她面前,小心托起她的小腿,皺著眉檢查:「我叫醫生來。」

  「別別別。」

  向芋真是怕了他的小題大做,每次她痛經,靳浮白都要把老教授折騰來。

  這次也就是崴個腳,腫了那麼一點點,不知道這人會不會抽風把什麼骨科院長叫來。

  她搖著頭說:「這幾天我不打網球了,養一養就好。」

  靳浮白瞥一眼桌上的冰淇淋棍:「嗯,吃冰淇淋就好了,多吃點,也不會痛經。」

  向芋心虛地撇過頭。

  兩人的互動落在安穗眼裡,她有很多詫異和不解:

  向芋不是靳浮白的情人嗎?

  為什麼看起來,他們的感情並不像情人那樣簡單?

  靳浮白幫向芋拿了球拍和包:「衣服別換了,回家吧。」

  「那午飯……」

  「腳都這樣了還惦記吃午飯呢?」

  靳浮白輕笑一聲,「想吃什麼提前說,我讓廚子來家裡做。」

  他背對向芋,半蹲下去,手掌勾了勾:「上來。」

  向芋單腿蹦上靳浮白的背,被他穩穩背住。

  「向芋。」

  身後的安穗叫了一聲,卻沒料到靳浮白和向芋同時轉頭,看過來。

  很久以後,向芋回想起安穗的神情,很像是她小時候家裡老人養的一隻布偶貓。

  貓咪犯壞時會暗搓搓伸出爪子,想要撓你一下,但如果被人發現,只能收起利爪露出軟乎乎的肉墊,沖著你輕聲叫,喵。

  安穗對上靳浮白冷淡的目光,頓了頓,重新掛上笑臉。

  她對向芋說:「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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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心尖

  那幾天向芋的腳踝腫脹未消,白瞎了那麼好的長假,只能窩在靳浮白家裡,辜負秋色。

  唐予池和乾爸乾媽約她去山上拜佛她去不了,李侈他們好不容易搞點健康的活動說要去草原射箭騎馬,她也去不了。

  靳浮白也就哪也沒去,在家裡陪著她。

  他給骨傷科大夫打電話,詢問人家,說像她這種情況,要不要打個石膏什麼的 。

  這男人實在誇張得很,自己整天抽煙也不提健不健康的事兒,對她就十分嚴格。

  就因為向芋噴的消腫止痛酊上面寫了讓忌生冷、油膩,靳浮白這幾天訂來的餐品都好清淡,便利店的關東煮,更是想都別想。

  醫生大概也覺得他有毛病,敢怒不敢言,只能婉言相勸,說是不需要石膏,盡量別久站多走,好好養著。

  靳浮白的手機放在床頭,開了揚聲器。

  向芋聽見醫生中肯的建議,十分滿意,正準備問一問她是否可以適量吃些肥美可口的食物,靳浮白先一步開口了:「那她這種情況,需要拄拐嗎?」

  向芋忍無可忍,拿起身旁的抱枕往他臉上砸。

  靳浮白躲過抱枕,掛斷電話,抻長胳膊把人攬進懷裡,故意說:「怎麼了?怕拄拐影響形象?你什麼樣我都喜歡,放心拄,別怕。」

  向芋被他箍著手臂,不好用力,只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她下嘴沒輕沒重,咬得靳浮白肌肉一緊,「嘶」了一聲。

  「誰拄拐?!」這姑娘凶巴巴。

  「我我我,我拄拐,行不行?」

  黃金周的7天假期也就在家裡這樣廝混著過去了。

  最後一天,向芋感覺腳踝稍微消腫,有些憋不住,問靳浮白:「咱們去逛商場吧。」

  她很少提出這樣的要求,靳浮白空有一身富貴,枕邊人從來不和他要任何東西。

  還整天甩著她工資的薄信封請他吃飯,這讓他著實有點惆悵。

  難得聽見向芋說想去逛商場,靳浮白詫異又欣慰。

  他拉開床頭抽屜,連著往錢包裡塞了三張卡,摸過煙盒,笑著問:「衣服不夠穿了?」

  「夠啊。」

  向芋扭頭,指了指他拿在手上的煙盒,「我想去買幾盆植物,你這兒二手煙污染太嚴重了,搞不好咱們都得折壽。」

  這是嫌棄他抽煙多了?

  靳浮白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收了手裡的煙盒。

  商場裡有一家十分精緻的綠植店,市場上賣幾塊錢的花草到了這兒都漲價,向芋手搭在靳浮白的手臂上轉了一圈,嫌貴,拉著他往外走。

  靳浮白不明所以:「不是要買綠植,又不買了?」

  向芋抬手去捂他的嘴,壓低聲音催促他:「別說話,快走,這家是黑店。」

  靳浮白:「……」

  她那個腿腳,又不利索,想走快也還是不敢落腳太重。

  穿個小皮鞋一瘸一拐的,還要拉扯著他,像個「斤斤計較」的老太太。

  靳浮白笑出聲,一把把人抱起來:「知道了,去哪?您老吩咐。」

  懷裡的人十分不滿,用眼睛斜他:「明明是你更老啊!」

  回到車上,向芋用手機導航選了個花鳥市場,在老城區。靳浮白按著導航走,才開了一半路程,他關掉她手機的導航,說是他想起來這地方是哪兒了,能找到。

  花鳥市場挺大的,向芋穿了一件挺時尚的風衣,背後一道個性的開口,然而姿態卻像個老人,背著手,走在花鳥攤位前。

  靳浮白好笑地跟在她身後,看她滿臉認真地聽著攤主講那些綠植的習性。

  向芋聽了一會兒,有些糾結,扭頭想問問靳浮白,都那麼難養,他倆這種新手種子,能不能養得活。

  結果一回頭,他湊過去吻了吻她的唇,然後笑著問:「挑好了麼?夫人。」

  市場裡鳥語花香,綠植攤位旁是一家寵物店,門口的籠子裡有一群倉鼠攢動著擠在一起,鳥雀在籠子裡嘰嘰喳喳。

  靳浮白穿了一件薄款毛衣外套,陽光下整個人都毛茸茸的,眉眼間浸滿了深情。

  向芋在他的注視裡愣了愣神。

  如果礙人早證菩提的業障可化為具體形態,那大概就是靳浮白此刻滿是愛意的樣子。

  難怪都說,「荊棘叢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

  她在心裡輕嘆著想,真的是太難了。

  折騰一趟,逛了一大圈,向芋就只買了兩盆巴掌大的花。

  一盆仙人掌,一盆仙人球。說是好養活。

  車子停在市場外的停車位裡,靳浮白和向芋十指相扣,一人手裡拿著一盆綠植往外走。

  向芋無意間用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扭頭看了幾眼。

  那是一個混血女人,陽光下眼睛顏色如同琥珀。

  女人身邊有男伴,他們有說有笑地走過去,她懷裡抱了好大一捧尤加利裡,隔著兩三步遠的距離似乎都能聞到那種安靜不刺鼻的濃鬱香味。

  不知道為什麼,向芋忽然想起那次在飯店偶遇李侈和李冒。

  李冒用他那沙啞的嗓子,講鬼故事似的,講了一個叫卓逍的男人和一個法國混血女人。

  向芋還想起,四合院裡用加濕機器和恆溫機器,燒錢養在高級樂器裡的植物佈景。

  她收回視線,沒頭沒尾地問:「那架鋼琴還在嗎?」

  市場裡摩肩接踵,嘈雜不絕於耳,靳浮白沒聽清,彎了彎腰,像要把耳廓遞到她唇邊:「說了什麼?」

  「鋼琴,鋼琴還在嗎?」向芋提高聲音。

  她這問題問得靳浮白一怔,沉默了十幾米的路程,才問她:「是說那架種花的鋼琴?」

  向芋點頭:「我想去看看。」

  都是市中心內的老城區,距離不算遠,一腳油門的事兒,靳浮白開車往四合院走。

  車子和上次來時一樣,停在胡同外,去年在修繕的地方已經是刻意復古的石牆。

  還是胡同裡更好,有種自然老舊的時光感。

  可惜那座院子是鎖著的,不像上次來,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上次來時是夜裡,沒看仔細,現在看看,門口的石獅子都有些風化掉了。

  向芋扒著鏽跡斑駁的門把手,順著門縫往裡看:

  那些樂器還在,只是加濕機器和恆溫機器似乎停掉了,植物乾枯死亡,連苔蘚都已經變成枯草色。

  那些惹人喜愛的蕨類葉片全都不見了,一片殘骸。

  她皺著眉扭頭,問靳浮白:「不是說這院子是那個卓逍給愛人買的嗎?打理成這個樣子,回去真的不用跪搓衣板?」

  「誰知道呢。」

  他們說完這兩句對話,忽然沉默下來。

  一陣風輕輕吹過,向芋短暫垂眸。

  彼此都想到,也許不是不打理,而是沒有辦法打理。

  卓逍把那位混血真愛養在外面的事情,他家裡的妻子也許也有耳聞,這中間鬧出多少場亂子,他們這些做外人的,無從得知。

  向芋以為靳浮白不會和她談論這種話題,畢竟暴露圈裡男人的惡劣對他沒什麼好處,還很容易被聯想地問「你會不會也這樣」。

  聰明如他,一定會規避開吧?

  可他沒有。

  靳浮白靠著老舊的門欄,指尖一點門上掛著的金屬大鎖,淡淡嘲諷:「正宮娘娘給鎖的吧。」

  那一剎那,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被他的坦言所詫異。

  末了,她又笑起來。

  靳浮白捏一捏她的臉頰:「別在人家門口幸災樂禍了,走吧。」

  「我哪有幸災樂禍!我明明是在笑你。」

  「笑我什麼?」

  向芋含笑抿唇,心說,笑你對我,真的越來越好啊。

  過了十一黃金周,向芋回公司上班。

  在辦公桌前久坐是當代年輕人職業病的大源頭,向芋就是坐得久了,沖了一杯咖啡,在公司裡走動著,目光隨意遊走。

  她對人的面相記性很好,只見過一面的人,仔細想想也能稍微記起些端倪。

  所以當一個混血長相的女人出現在公司雜誌的銅版紙上時,向芋一眼認出來,這是她在花鳥市場遇見過的那個女人。

  銅版紙還未裝訂,整齊地摞放在桌面上,向芋端著咖啡喝一小口,看著銅版紙上的女人。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褐色長髮隨意挽在後面,笑起來很有氣質。

  那是一篇採訪,前面都是簡介。

  這個女人是中法混血,家境一般,但她十分優秀,現在是國內外小有名氣的藝術家,在國外獨立開過幾次設計展覽。

  說到擅長什麼樣的藝術設計時,銅版紙上面是這樣寫的:

  「她笑著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她只是很喜歡把綠植和一些沒有生命的東西結合在一起,讓那些東西擁有生命。

  她說她近幾年最得意的設計,就是在樂器裡栽培種植,很美妙。」

  向芋盯著這兩段文字,反復看了幾遍。

  雜誌沒裝定前,是同一頁放在一起,她轉身去找下一頁,在旁邊的桌面上,看見了後面的採訪。

  有一張配圖,是小提琴和蕨類植物。

  風格熟悉到,向芋下意識飛快挪開視線,不忍再看。

  她沒想到,李冒口中的「金絲雀」,是一位如此優雅並富有才華的女人。

  連這樣的女人,也無法把愛情守護牢靠嗎?

  目光向下,突然闖入眼簾的是女人的婚訊。

  向芋一頓,仔細去看,紙上印刷整齊的字,段段簡潔明了。

  她要結婚了,就在幾天後。

  有一段對話,記者問她,未婚夫是否是她的初戀。

  她的回答很大方,說不是的,初戀是大學同學,在一起很多年,她以為會永遠愛他,遇見現在的未婚夫才知道,她以為的愛情,其實都不是愛情。

  記者問,現在你幸福嗎?

  她回答,從未如此幸福過。

  向芋看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要把這段對話拍下來發給靳浮白。

  也許是因為靳浮白在盡力做一個坦誠的人,所以她也想要坦誠一些。

  靳浮白遲遲未回,而是在她午休時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晚上下班接她去吃日料。

  向芋撇嘴:「不是不讓我吃生冷麼?」

  電話裡的人輕笑一聲:「我不讓就管用了?要不你給我說說,現在你吃的什麼?」

  向芋正對著一盤子乾炒牛河,被問得差點想用手去擋。

  反應過來打的是電話,不是視頻,她才盯著一盤子油乎乎的牛肉和河粉,嘴硬道:「我吃得很清淡啊,特別清淡。」

  混血女人的婚訊傳得沸沸揚揚,圈子裡的人也許八卦過很多卓逍和混血美女的事情,但向芋很少聽得到。

  入冬時,向芋奉乾爸乾媽的命,陪著唐予池去買羽絨服。

  他學會抽煙的事情暴露了,被唐母禁足了整整一個月,再出門時氣溫驟降,掏出羽絨服又被唐母劈頭蓋臉一頓罵。

  去年一共買了五件羽絨服,四件上面都有煙燙的洞。

  只有一件完好無損,滿身印著張牙舞爪的骷髏,直接被唐母送給物業大爺當狗窩了。

  唐予池拎起一件羽絨服:「骷髏那件我去年穿我媽也沒說什麼,今天就突然不讓穿了。」

  「乾媽那是遷怒,你帕金森嗎?假肢生鏽嗎?抽煙哆嗦什麼?還能挨個兒的衣服都燙出洞來?」

  「不可能是我!肯定是一起喝酒那幫煞筆。」

  唐予池把手裡的羽絨服從衣架上脫下來,套在自己身上,扭頭問向芋,「這件怎麼樣?」

  「還湊合。」

  「那就這件了,」唐予池和售貨員說,「旁邊那個白色的也給我來一件,同樣碼數的。」

  付款從商場出來,向芋垂頭給靳浮白發信息,說自己這邊完事兒了。

  晚上李侈那幫人叫了靳浮白和向芋去場子裡玩,靳浮白說等她逛完街,他來接她。

  唐予池穿著新款羽絨服,站在向芋偏後一點的地方,看見靳浮白回復的信息「馬上到」。

  他突然說:「向芋,你聽沒聽說過卓逍的事兒?」

  向芋正在打字告訴靳浮白她在商場哪側的門,冷不丁聽見唐予池開口,嚇了一跳,把信息發出去才說:「你又聽說了?」

  「聽說了無數個版本,能夠寫一篇小說了。」

  無非也就是當笑話談論的。

  本來那些人就拿深情當成瘋魔,對於卓逍這種,結了婚還把人養在外面,又被情人甩了的,看熱鬧的自然不少。

  這場感情很難判斷出對錯,也都有各自的苦衷,向芋不予評價,只當悲劇聽。

  唐予池嘚吧半天,忽然話音一轉:「我覺得這結局不錯。」

  「不錯在哪兒?」

  他說,我是說,這結局用在你身上不錯。

  「向芋,你也別陷那麼深,靳浮白如果有聯姻的苗頭,你就像那女人一樣,瀟瀟灑灑甩了他另找個真愛,結婚生娃,趁你乾爸乾媽年輕,讓他們幫你帶娃,樂得清閒。」

  向芋挑挑眉,回眸看唐予池:「你樂什麼?」

  唐予池眉飛色舞:「自家人當然向著自家人,我每次冒出你甩掉靳浮白這類的設想,就好想笑。」

  這邊話音剛落,一輛鋥亮的黑色SUV停到兩人面前。

  唐予池因為剛說過人家壞話,腳底抹油了似的,直接溜了。

  車窗降下來,向芋平靜地問:「你怎麼這麼快呀?」

  靳浮白手裡夾著半截煙,指了指對面的咖啡廳:「就在對面,看你倆聊半天了。」

  他下車幫向芋拉開車門,笑著問,「什麼事兒你那個髮小那麼高興?說我壞話了?」

  「對啊,我們罵你了。」向芋十分坦誠,邊上車邊說。

  然後被靳浮白借著幫她扣安全帶的動作,吻得喘不過氣。

  那天晚上李侈場子裡太過瘋狂,時間一過12點,漫天的射燈呈漸變狀投射過來,因為離DJ台近,舞池裡的人蹦迪時,向芋甚至感覺自己的腦仁都在隨著DJ喊麥的節奏蹦。

  李侈開了一排五萬塊的洋酒,場面奢侈得向芋直心疼。

  她對這些紙醉金迷沒有什麼特別愛好,靜靜坐在沙發裡玩貪吃蛇。

  只有靳浮白端著酒杯抬手時,她才會睇過去一個眼神,心疼地想,這一口,得多少錢啊?

  靳浮白被這樣的眼神看了幾次,終於沒忍住,含了一口酒,笑著湊過去渡到她嘴裡,拉著她同流合污。

  男人們喝酒太猛,那麼高度數的洋酒,連點東西都不兌,加了冰就喝。

  向芋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皺著臉,感覺有一把火從喉嚨延伸到胃裡,偏偏靳浮白還纏著她深吻。

  唇齒糾纏,她哪怕並不喜歡這種場所,也有一瞬間沉溺,陷在喧囂和燈光裡,為他的吻迷醉。

  吻過後,靳浮白乾脆把向芋拉進懷裡坐著,下巴往她肩上一墊,手也不老實。

  他在嘈雜聲裡問她,晚上要不要。

  向芋躲開他作亂的手,笑著,隔著襯衫布料去掐他側身的皮膚。

  他們兩個都怕癢,互相攻擊對方,邊攻擊邊躲避,在家裡他們也常這樣鬧。

  「靳哥,嫂子,哎我拿一下手機,就一下。」

  李侈突然出現在靳浮白身邊,伸手從靳浮白身後的沙發縫隙裡拎出被埋了一半進去的手機,一臉壞笑,「繼續繼續,你們繼續。」

  靳浮白攬著向芋的腰,淡淡睨他一眼。

  過了12點也算是後半夜了,向芋在這種亢奮的場景裡,反應稍顯遲鈍,於是她的目光淡淡地、沒什麼目的地落在李侈身上。

  她看見李侈邊和靳浮白開著玩笑,邊把電話撥通。

  也看見他使勁壓著手機,聽清電話裡的內容後,一臉笑容僵住,然後瞬間斂了神色,滿目沉重。

  靳浮白應該是也注意到李侈的變化,看向他:「有事兒?」

  李侈握著手機張了張嘴,又看向坐在靳浮白懷裡的向芋。

  靳浮白明白李侈的意思,揉著向芋的頭髮,淡淡說:「說你的,她不是外人。」

  李侈湊過來,用只有他們三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靳哥,李冒在來接咱們的路上,得去一趟卓家,剛剛卓逍被發現在家裡自殺了,能不能搶救過來,不好說。」

  每個字向芋聽得都很真切。

  場子裡開著十足的暖氣,周圍熱鬧非凡,可卻又像是剎那間,所有的聲音和溫度都不見了。

  只有李侈說,那個叫做卓逍的男人自殺了,生死未卜。

  向芋沒跟去,靳浮白找來了他的司機,叫他把向芋送回家裡。

  他輕輕吻了向芋的額頭,安撫地說:「回去先睡,不用等我,我忙完就回去。」

  「嗯。」

  那天晚上是向芋第一次獨自睡在靳浮白家裡,有些不習慣,玩著貪吃蛇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

  清醒時不敢細琢磨的事情,在夢裡暴露無疑。

  她夢見自己是小杏眼,伸出戴著戒指的手,幸福地對唐予池說:「你看,這是靳浮白給我買的,他對我可好了。」

  也夢見自己是卓逍,永遠留不住愛人,在愛人結婚的那天,從樓上跳了下去。

  夢裡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事情太過復雜,攪得她皺起眉。

  最後,她大概是夢到了靳浮白,他身邊跟著那個混血的女人。

  混血女人正在接受採訪,手裡抱著大捧的尤加利裡,快樂地挎著靳浮白,對記者說:「我從未如此幸福過。」

  那我呢?

  靳浮白,那我呢?

  向芋感覺自己好像又變成了卓逍,掙扎著喊:「靳浮白!」

  「向芋?」

  向芋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昨晚回來沒拉窗簾,明晃晃的晨光順著窗子灑進來,落在靳浮白臉上,他看起來很疲憊。

  「哭什麼,做噩夢了?」

  向芋依偎進他的懷裡,把眼淚往他身上蹭:「嗯,很不開心的夢,幾點了?」

  「7點。」

  「你剛回來嗎?」

  靳浮白眼裡有幾根紅血絲,聲音睏倦:「嗯,洗了個澡。」

  他說,從那種地方回來,不洗澡怕她嫌他晦氣。

  所以向芋很快反應過來,卓逍還是去世了。

  那天之後,向芋也只是偶爾會做一點奇怪的夢。

  好在有靳浮白在,躲進他的懷抱,噩夢都不算擾人。

  只不過靳浮白自己,睡得也並不安穩。

  向芋睡眠淺,經常在夜裡感覺到靳浮白忽然抱緊她,緊得她有些難受,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在月光下打量他的睡顏。

  這種時候,他總是皺著眉頭,眉心溝壑很深,和他平時萬事波瀾不驚的樣子,很不相同。

  12月底,向芋托唐予池的國外朋友訂了幾瓶進口褪黑素,聽說這玩意兒能改善睡眠。

  收到東西那天,是個傍晚,快遞小哥把包裹送到家門口。

  靳浮白看了眼全英文的說明書,居然還點點頭,說她,你是該吃一點有助睡眠的,感覺你最近睡得不安穩。

  向芋一臉不服:「一起吃,你睡得也不好,總在半夜把我抱得快要喘不過氣,你還皺眉頭。」

  靳浮白愣了愣:「我有麼?」

  「有!」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指著自己的眉心:「我皺眉,那可能是操心吧。」

  「你能操什麼心?」

  「家裡有個痛經還不注意的,小破體格兒,還總偷吃冰淇淋。你說,能不操心嗎?」

  那天的夕陽很美,橘粉色的光線籠了一室,靳浮白站在這一天的余輝裡,懷揣著笑意,同她玩笑。

  他笑起來眉眼舒展,沒有一絲深夜裡蹙眉的痕跡。

  可向芋忽然覺得,他皺眉時的所有心事,都是因她而起。

  他也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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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動蕩

  向芋買回來的褪黑素是軟糖,吃進去甜甜的水果味,靳浮白十分懷疑這玩意兒的功能。

  但每晚入睡前,向芋上的鬧鐘一響,起身去拿來瓶子擰開,他也還是在她的灼灼目光下,伸出手掌,接過兩粒軟糖,放進嘴裡。

  究竟有沒有效果,難說。

  他也只吃了3、4天,接到電話,不得不動身再次赴往國外。

  也許是因為上次去國外的時間太長,發生的事情也太多,靳浮白和向芋對這趟行程都有些抵觸。

  向芋去機場送他,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揚著頭,很可惜地盤算:「元旦我還放三天假呢。」

  「我盡早回來。」

  和以前一樣,靳浮白偶爾會打電話來,也會隨手拍一些東西。

  不同的是,他現在會和向芋聊那些繁瑣的商業抗衡,向芋每次聽得雲裡霧裡,只會在他說完才感嘆一句:「你們那個世界好神奇,我感覺我像在聽動蕩不安年代的歷史傳記。」

  她這樣說,靳浮白就會在電話裡笑,然後問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

  其實也還好。

  那是2014年初,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廣受好評,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這部電視劇的信息,微博上甚至還傳了一個諧音梗的笑話:

  「動物園有一隻小猩猩生病了,保育員趕緊給獸醫打電話,請他來給給小猩猩治病,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保育員打開門,上下打量來人,問道,你就是……『來治猩猩的你』?」

  最火爆的時候向芋沒提起興致看,反而是在公司報紙上看見印刷的彩圖時,才後知後覺,原來女主是全智賢。

  向芋很納悶,距離她看全智賢的《雛菊》應該有好多年了,怎麼她一點也沒老?

  懷揣著這樣的疑問,向芋也開始追劇,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開心消消樂」的手機版也開始流行,向芋的貪吃蛇失寵,開始迷戀消消樂。

  在韓劇和消消樂的陪伴下,她反而沒有太過執著等靳浮白的電話和信息。

  有那麼一兩次,她打游戲正到最後幾步的關鍵時刻,靳浮白打來電話,她順手給掛了。

  後來靳浮白隔著一萬多公里的距離,在電話裡調侃,說她是個小沒良心,都不知道想他。

  向芋就盯著平板電腦裡全智賢又拽又美的樣子,腦子沉浸在韓劇裡,敷衍回答:「想啊想啊,想你的!」

  手機裡傳來靳浮白不滿地「嘖」聲:「回去收拾你。」

  他這個「收拾」,向芋領教過。

  某天她下班回來,靳浮白把她送到樓下,自己去地下車庫停車子,向芋還真就在電梯裡遇見了她說的那個男星。

  等靳浮白停好車子回來,家裡門都沒關,向芋正捧著一張紙,滿屋子找來找去。

  靳浮白問她,你找什麼?

  向芋回眸,拎起手裡的東西給他看,問他有沒有相框,想要把明星的簽名裱起來。

  那天靳浮白倒是沒說什麼,只在晚上她洗過澡從浴室出來,冷不防被他抱起來丟在床上,用領帶束了手腕……

  第二天上午她沒能去上班,窩在被子裡,有氣無力地地捧著手機給周烈發信息說,說自己病得起不來床。

  思及他的「收拾」方式,向芋關了平板,異常認真:「真的想你。」

  靳浮白笑起來,還沒等說什麼,他身邊有其他人的聲音傳來,是說外語的。

  片刻後,他沉聲說:「早點睡,有空再給你打。」

  掛斷電話,向芋看著平板上靜止的韓劇畫面,又看向窗外夜色。

  高層樓房能夠俯瞰週遭小區的燈火闌珊,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說出的「真的想你」,是發自肺腑的。

  頓了幾秒,向芋給靳浮白發信息,沒話找話:

  【那個男明星的簽名,你給我放哪去了?】

  靳浮白應該是在忙,隔了好幾分鐘才回復:

  【?】

  向芋回他:

  【該不會是扔掉了吧?萬一哪天他紅遍全球,我還能把簽名賣點錢,然後請你吃飯的。】

  這條信息,隔了很久沒有被回復。

  直到向芋洗漱過準備睡覺,手機才嗡一聲,然後是接二連三的嗡鳴。

  她點開未讀信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發來了自己所有賬戶的餘額,像是在無聲問她,用他?

  向芋吃掉兩粒褪黑素,抱著手機躺進被子裡,在黑暗裡無聲地笑了笑。

  也許是怕她在家悶,也許是靳浮白吩咐過,幾乎每個週末,李侈都打來電話,要麼就直接在公司樓下蹲點,說要帶嫂子出去嗨。

  帶著向芋,這群人玩得也收斂,頂多在一起推推麻將打打牌,贏了向芋的錢還不敢揣,正經得不行。

  他們甚至有一天,約了向芋去郊區寺裡,登山拜佛。

  大冬天的,向芋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在蜿蜒的台階上走得十分吃力。

  最後到纜車邊,她瀟灑和其他幾個人揮一揮手:「你們繼續爬吧,我坐纜車。」

  「別啊嫂子,拜佛啊!心誠則靈。」

  「坐纜車就不靈了。」

  「嫂子,不差這幾步路,走著吧。」

  向芋在北方景色寂寥的冬季回眸,嫣然一笑,比了個噤聲的「噓」:「你們小點聲說,佛祖也不知道我是坐纜車上去的。」

  也許是她的歪理邪說起了效果,李侈他們乾脆也不爬了,跟著她一起去排隊坐纜車。

  李侈和向芋在同一個纜車上,手機響時,他不知道在屏幕上看見了誰的名字,皺了皺眉,掐斷。

  「情人?」向芋玩笑著說。

  「哪兒啊。」

  李侈調出通話記錄給她看,「嫂子你還記得渠東航麼?以前在我場子裡和咱們一起玩過兩三次。」

  向芋記得,但她記得的是小杏眼,還有她手上那條細碎的鑽石鏈子。

  沉默半秒,她吐出一句:「記得,渠總麼。」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待見他,今兒拜佛他還想跟著來呢,我沒帶,怕嫂子不樂意瞧他。」

  向芋看著山澗裡的水流,輕輕一笑。

  她連靳浮白都不干涉,怎麼會干涉李侈帶什麼樣的人來?

  在她的含笑的注視裡,李侈的表情漸漸嚴肅:「嫂子,你太拎得清了。其實有時候我挺怕你的,你就像我們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

  「怎麼說?」

  「卓逍的事你也知道。」

  李侈像是想起什麼,忽然閉了閉眼,「我們去的是醫院,宣佈搶救無效後才又去了他家裡,他是割腕,滿地都是血,淺木色的地板縫裡……」

  後面的場景李侈沒繼續說下去,他只說,卓逍自殺前曾經給混血女人發了好幾條信息,都很長很長。

  他們也是那天才知道,那個女人叫珍妮。

  卓逍在信息裡回憶了他們在法國的初時,回憶了他們的大學時光,回憶了他們的初吻甚至初次,也回憶了回國後的生活。

  很多很多,卓逍說,結婚是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只有珍妮讓他感受到快樂。

  他問珍妮,是不是真的要結婚了,也問她,願不願意回來他身邊。

  珍妮只回了兩句話:

  我不想再做第三者了。

  現在我很幸福,我們彼此相愛。

  其實向芋不太願意聽到卓逍的事情,她打斷李侈:「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呢?」

  李侈搖搖頭:「靳哥心裡有你,我知道,可是向芋,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真到那一天,你不會怪他吧?」

  「我是那麼咄咄逼人的人?」向芋平靜地笑著。

  「當然不是。」

  李侈雙腿交疊,指了指自己,「在我們這兒,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要有所圖才能走得下去。拿我來說,我和靳哥這麼好也有我的目的,大樹底下好乘涼。」

  纜車走到一半,腳下都是山,向芋隨手一指下面:「樹都禿的,哪有可乘涼的?」

  李侈一怔,深深看向她。

  明明是在談論好嚴肅的事情,她卻總是四兩撥千斤地回答。

  她說話時呼出一點白霜氣,滿目堅毅,明知結局不好也依然要闖一闖。

  向芋也不繞彎子,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到底什麼事?你這種巧舌如簧的人,說話也要繞這麼大的彎子?」

  李侈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抱拳說:「沒什麼,就麻煩你,如果到最後,別讓我靳哥也血濺三尺。」

  向芋像個女俠那樣,瀟灑點頭:「好說好說。」

  靳浮白打來視頻時,她正在觀音殿閒逛,還給他看身後的觀音像:「下次可不跟李侈他們出來了,帶著我他們這些活動也健康得太過頭了,還不如帶我去場子裡,我還能玩會兒消消樂。」

  「累了?」

  「你知道這個山有多高嗎?光是走到纜車乘車處,我感覺我腿都要斷了。」

  向芋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求的,我幫你拜拜?」

  靳浮白透過她身後,看了眼佛像,忽然笑道:「那是送子觀音。」

  他沒什麼正經,「不然你替我們拜拜也行。」

  向芋一怔。

  這寺廟500多年歷史,她身處泛舊的朱紅色漆木廟前,冷冽的空氣裡是陣陣敬香的氣息,雕樑畫柱,莊嚴寶相。

  她只是無意間逛到這兒,聽見他的話,才惶然去看身後的雕像。

  「……你亂說什麼,被聽見當真了怎麼辦?」向芋壓低聲音,舉著手機小跑,生怕身後的觀音真的聽見。

  靳浮白那張臉上都是深情,沒覺自己有什麼不對,還笑她:「聽見怎麼了?聽見不正好?」

  那陣子鄰近年關,靳浮白遲遲沒有回來的意思,爸媽也忙,陳姨還在老家幫忙看小孩。

  向芋都做好了自己一個人過年的準備,卻在新年前幾天,接到唐予池的電話。

  唐少爺說今天他奶奶在他家裡過年,老太太樂意打麻將,問向芋除夕去不去,要不要和他們打打麻將,再一起守歲。

  提起老人,向芋難免想起靳浮白的外祖母。

  她再也沒見過他那樣面容謙和地說著粵語同人打電話的樣子。

  離新年還有幾天,靳浮白也許回來。

  總不能讓他在李侈場子裡混著過新年。

  思及此處,她果斷拒絕了唐予池:「不去,你那個牌技那麼爛,在你家打牌贏了錢我也不好意思拿,我自己訂外賣挺好,別折騰我了。」

  「屁,你就是等著靳浮白陪你呢吧?」

  通著話的手機屏幕亮起,有另一通電話進來的提示,只響了一聲,等她看見,對面已經掛斷。

  唐予池的聲音源源不斷:「你乾爸乾媽都想你了,說要給你做紅燒排骨呢。」

  手機又是一震,有信息進來。

  是靳浮白。

  【讓爸媽退項目,快。】

  向芋盯著信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屋子裡還放著韓劇,唐予池也還在電話裡嘚吧嘚吧,她把信息調出來,又看一遍,莫名感覺到靳浮白的急切。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掛斷電話時是怎麼同唐予池說的了,她只知道,自己給爸爸打了電話,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要求他退掉今天的投標。

  向父當然不肯,向母在那邊接過電話,想要同她溝通。

  向芋冷了些聲音,連連質問:「爸爸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被世界百強企業選中標書?我說讓你們退掉難道是會是無理取鬧?我22年來什麼時候對你們無理取鬧過?什麼時候對你們任性過?哪怕一次?」

  那天之後,向芋沒再收到過靳浮白的信息,她也沒主動聯繫過。

  偶爾點開他的對話框,能看見他叫她父母為「爸」「媽」,知道是他時間緊迫,才省了字數。

  但向芋更願意當成,是他本來就想要這樣稱呼。

  公司放假時,街上已經滿是年味,張燈結彩,歡歡樂樂。

  商場上掛了巨幅春聯,還有馬圖案的電子窗花,到處紅通通。

  向芋一個人窩在靳浮白家裡看韓劇,好在這一年,外賣軟件已經發達,她還能邊看韓劇邊點來炸醬麵。

  韓式炸醬麵的醬是黑色,她正埋頭吃得滿嘴都是醬汁,聽見門口鑰匙響。

  抬眸時,靳浮白就站在門邊。

  沒料到他會在除夕趕回來,向芋一時茫然,連忙放了筷子跑過去:「你也不早說回來,我炸醬麵只訂了一份……」

  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一年有很多事情發生。

  某打車軟件改變了傳統的打車模式,在此之前帝都市很多小餐館的餐巾紙盒上都印著叫車電話,給平台打電話就能叫到便宜的出租,打車軟件的普及擊垮了叫車平台,也確實讓生活變得更加便利。

  某電子交易公司在紐城上市,創造了外國歷史上最大的首次公開募股記錄,甚至超過facebook,成為世界第二大市值互聯網公司。

  但靳浮白站在玄關,面容帶著淡淡的疲憊,他抬手抹掉向芋嘴邊的炸醬麵醬汁:「好歹是除夕,就吃這個?」

  「我還訂了炸雞和啤酒,還有小龍蝦……」

  靳浮白終於笑了一下,他扶住她的後頸,猛然把人按進懷裡,然後垂頭吻上她的唇。

  集團下面所屬公司的員工還在數著年終獎憧憬新年,集團很多事情卻已經無力回天。

  他有無數眼下難以踰越的困境,她都知道。

  他們將面臨很多困難,她也都知道。

  可是向芋踮起腳,輕輕攬住靳浮白的脖子:「靳浮白,新年快樂。」

  他笑一笑,也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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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0: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狂歡

  除夕那天,向芋第一次在這種事上,感受到靳浮白的急切。

  靳浮白進門的第五分鐘,在向芋幫他把外套掛在玄關的衣勾後,她突然被他橫抱起來,一起去了浴室。

  浴室那扇單面透視的落地窗外,是除夕的萬家燈火,天幕偶爾有煙花綻放,她的聲音埋沒在其中。

  這種時候,他的聲音染了情,更低沉好聽。

  他說:「生日快樂,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禮物,把我送你了。」

  向芋無法承受他這份禮物的力量,隱忍地哽咽:「輕點,靳浮白你輕一點。」

  等從浴室出來,已經是夜裡11點。

  大概是他們忘情地籠在浴室的水聲和蒸汽聲裡,敲門聲、門鈴聲、甚至手機鈴聲,通通都被忽略掉。

  於是,被送來的炸雞啤酒和小龍蝦無奈地放在了門外,炸雞和啤酒的袋子被繫在把手上,小龍蝦盒放在了地上。

  手機裡有好幾條外賣小哥發來的信息,提心吊膽地提醒向芋,千萬別忘了拿。

  向芋感到不好意思,給兩位外賣小哥回著信息,分別祝他們新年快樂。

  回完,她仰躺在靳浮白腿上,使喚人:「你把外賣拆了好不好?我剛才用光了體力,好餓。」

  靳浮白輕輕揚起眉梢,心說,剛才難道不是我體力用得更多?

  他們坐在沙發上,靳浮白伸長了胳膊把外賣袋子拎過來,對炸雞和啤酒很不解:「還有這種搭配?」

  向芋點開平板電腦裡的視頻遞到他眼前,給他安利正在看的《來自星星的你》:「電視劇裡面說初雪要吃炸雞喝啤酒才過癮,都把我說饞了,我才訂的。」

  頓了頓,她不太滿意地瞄一眼窗外,「可惜今天沒下雪啊。」

  帝都市雖然是北方,但也不像更北處的城市那樣到了冬天總是一片潔白。

  有時候一冬天裡下的雪,沒有一次能站住的,都是落地就化掉了,不怎麼好看。

  「喜歡雪?明天帶你去日本看?」

  「算了別折騰了,你身體還要不要了?飛來飛去的!剛從國外回來,時差還沒倒完,還去什麼日本,你需要休息啊!」

  她這樣滿眼擔憂又凶巴巴的樣子,惹得靳浮白怔著看了她好久。

  然後他問:「向芋,還要不要?」

  他們兩人說的「要不要」,顯然不是一個意思。

  向芋一點沒客氣,起身換了個方向,一腳把人踹下沙發:「色!」

  靳浮白也只是說說,坐在地板上悶聲笑著,肩膀輕輕抖動,看起來很愉快。

  那個除夕,他們是依偎在沙發上看著韓劇渡過的。

  天邊突然煙火繁盛,向芋反應過來,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正好是12點。

  新的一年來了,靳浮白回眸,溫柔地吻她。

  這是嶄新的一年,銀行發行的黃金紀念幣上印著奔騰的駿馬,朋友圈裡到處都是「馬上xxx」的配圖。

  有人是馬馱著金元寶,說是「馬上有財」,也有人是馬上馱著一對迷你像,說是「馬上有對象」。

  比起那些來不及看一眼新年就去往天堂的孤獨靈魂,他們也算是幸福。

  夜裡入睡時,向芋靠在靳浮白懷裡,聽他問:「不吃你那個軟糖了?」

  向芋睏得意識馬上就要消散,迷迷糊糊嘟囔:「不吃,有你在,不會做噩夢的……」

  臥室裡熄了燈,靳浮白稍稍一頓,把人攬得更緊。

  他們感受著彼此的體溫,相擁而眠。

  大年初一的早晨,向芋是被熱醒的。

  她身後的人燙得像個火爐,眉心微微蹙著,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靳浮白?靳浮白?」

  被叫的人疲憊地睜開眼睛,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也還是溫柔一笑:「你醒了?早。」

  「早什麼早啊!」

  向芋急得語速都快了一倍,把手覆上他滾燙的額頭:「你是不是不舒服?冷嗎?頭疼嗎?」

  「沒有。」靳浮白把手背擋在眼睛上,看上去又要睡著了。

  他從來沒有過這麼病態的模樣,向芋慌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學著靳浮白以前的樣子,準備找個醫生來給他看看。

  她撥通了李侈的電話。

  李侈應該是通宵打牌還沒睡醒,聲音裡是濃重睡意:「嫂子,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李侈,我想問問,你有沒有熟悉的靠譜些的醫生,可以上門的那種。」

  問完她又有些擔心,「今天是初一,能請到那樣的醫生嗎?」

  「怎麼了?」

  李侈那邊的聲音精神起來,「出什麼事兒了?」

  因為李侈的聲音有些急,向芋又跟著急起來:「是靳浮白,他很不舒服。」

  「知道了,我馬上帶著醫生過去!」

  李侈的效率很快,他來時靳浮白還在睡覺。

  向芋滿臉擔憂地等到了診斷結果,說是過度勞累和著涼發燒,不用輸液,吃退燒藥好好修養就能好。

  她鬆了一口氣:「謝謝您。」

  這麼一折騰,靳浮白也醒了,不太精神地靠著床頭坐著,披了件襯衫。

  向芋怕他著涼,拎了一襲厚毯子出來,給他蓋上,又從醫藥箱裡翻出退燒貼,給靳浮白貼好。

  轉頭對上李侈戲謔的目光,他說:「哎呦嫂子電話裡急的啊,話都說不利索,我還以為你們倆那什麼,一夜沒睡,過勞呢。」

  靳浮白瞥他一眼:「滾。」

  李侈是個厚臉皮,嬉皮笑臉湊過去給靳浮白拍照片,說要留念。

  他來得也是急,平時那堆晃瞎人的首飾一樣沒戴,耳朵上只有光禿禿的耳洞,頭髮沒抓髮膠,大衣裡裹著的是睡衣。

  臨走時還笑眯眯地邀請向芋,說等靳哥好了,去場子裡玩。

  向芋點頭說:「好啊。」

  她現在公司現只是個游手好閒的總助理,屁事兒沒有,周烈乾脆給她放了15天的年終假期,讓她好好歇著。

  這15天,向芋完全和靳浮白在一起,監督他按時吃飯按時休息。

  向芋的爸媽依然留在國外,決定繼續和百強集團合作。

  向母給向芋發了很長的信息,說是確實很久沒有回來陪伴她了,但是公司發展也很重要,還約她去國外陪他們。

  她收到信息這天是初五,靳浮白正坐在沙發裡看電視,財經播報著某集團兩月之內迅速收購幾家公司。

  電視裡說得那麼輝煌,其實和監督管理委員會的往來信息裡,集團內部的負債早已達到千億之多。

  對外收購擴張,只是總部討論出來的,緩解資金危機的手段。

  這些靳浮白再瞭解不過,他一聲嗤笑,關掉電視。

  「岳父岳母退掉項目投標了麼?」靳浮白問。

  向芋收起手機,勉強笑笑,搖頭:「能清醒著及時剎車的人太少了,我爸媽從來沒給我發過這麼長的信息,隨他們去吧。」

  靳浮白拉過她的手,捏在手裡玩:「我找機會把他們標書退掉,別急,總不能讓我岳父岳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其實這話說得該有多苦澀。

  靳浮白以前說過,她爸媽會中標書是個意外,他還說,當時想念她,看見「向」字就親切,隨便選的。

  那時候有多漫不經心?現在卻要「找機會把他們標書退掉」。

  向芋很聰明,即使她不懂集團企業裡的那些利益紛爭,也清楚地意識到,從靳浮白的外祖母去世後,他家裡在集團內部的話語權,日益下降。

  在那之後,向芋以為靳浮白會頻繁飛往國外,甚至托唐予池的好友買了不少營養品,想要靳浮白帶上。

  結果靳浮白居然突然閒下來,向芋上班後的每個週末,他都帶著她出去,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3月初春,他們去南方玩跳傘,跳傘前一晚,她忽然緊張,拉著靳浮白陪她。

  靳浮白像是早有準備,從行李箱裡摸出一盒光盤:「看《泰坦尼克號》嗎?這片子3個多小時,分分心你就不緊張了。」

  17年前的電影,拍得真是太美太美了,人們評價《泰坦尼克號》裡面的愛情,說是世界上最美的愛情。

  可向芋把這電影當成災難片來看,幾次都哭得不能自己。

  靳浮白哄人哄到最後,好笑地點著她的腫眼泡說:「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這波緊張算是被安慰過去,跳傘當天,她又開始緊張。

  其實還是有點恐高的,向芋在網上搜了不少跳傘視頻,甚至有人在降落過程暈過去,張著嘴,被氣流吹得鼻孔巨大,嘴也巨大,露出一排牙床。

  她這兒看著,膽戰心驚。

  靳浮白倒好,靠在她身後,瞧了兩眼,還逗她:「我也給你訂了航拍,到時候你也能看見自己什麼樣。」

  他邊說,還邊沖著她手機屏幕的方向揚下巴,示意她的後果。

  向芋正好滿腹緊張無處發洩,撲過去要他的肩膀:「你別說話你別說話!把那個跟拍退掉!快去!」

  真的坐在直升機上,她反而不緊張了。

  在螺旋槳的轟鳴聲裡,直升機升到4000米高空,帶她飛行的教練用英語同她交流,問向芋,是否準備好了。

  向芋呼出一口氣:「準備好了。」

  靳浮白對跳傘沒什麼興趣,單純陪向芋。

  在下面時,看著向芋緊張得手抖,他甚至一步一步跟著向芋穿好了全套的跳傘裝備,連傘包都背上了。

  臨開機艙前,靳浮白從背後揉她的頭髮:「下面見。」

  向芋回眸,在螺旋槳轟鳴裡大喊:「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什麼下面見!」

  她的下頜被他輕輕捏住,吻過來。

  機艙門打開,巨大氣流鼓動髮絲,向芋和身後的教練老師一同從機艙裡下墜。

  向芋睜著眼睛,心臟忽悠一下。

  她忽然清晰地感覺到,跳傘這件事,就像她愛上靳浮白。

  她總以為自己足夠聰明,也總以為自己能在愛情裡足夠理智,可以及時脫身,免受傷心。

  其實不是的,她在愛裡,如同此刻,只能清醒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下墜。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唇邊還殘留剛才接吻的觸感,她幾乎笑起來,墜就墜吧,她不怕。

  外國教練看她一聲不吭,以為她暈了,喊著她的名字問:「芋!芋!你感覺怎麼樣?」

  向芋氣運丹田,剛準備在強氣流裡吼著回答,餘光看見飛機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迅速墜落。

  是靳浮白跳了下來。

  估計那一刻,她的臉都嚇到蒼白,喊得嗓子破音:「教練!!!!!」

  教練理解為她害怕,有條不紊地安慰:「沒事,沒事。」

  下面是厚厚的雲層,向芋跌進去,如同進入棉花糖的世界,她卻沒有心情四顧,死命喊著:「他!!!不會!!!啊!!!」

  靳浮白他說自己不會跳傘啊!別摔死了!

  終於落地,教練很是興奮地想要同被「嚇得」吱哇亂叫的向芋擊掌,她卻在脫掉裝備的瞬間猛然仰頭,看見靳浮白悠哉悠哉地控制著降落傘,落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他大步走來,對上向芋的目光,嘴角含笑:「怕你下來哭,急著哄你,就也下來了。」

  向芋撲過去,一口咬上他的側臉,滿是哭腔:「你嚇死我了!」

  說著眼淚就開始嘩啦嘩啦往下流。

  靳浮白臉上頂著個牙印子,也顧不得周圍人哄笑,把人往懷裡一按,邊擦眼淚邊熟練地哄著:「別哭別哭,哭了不美了,一會兒拍照呢,周圍都是人,笑話你怎麼辦。」

  這姑娘非常凶,埋在他胸前喊:「他們敢!」

  紀念照上她倒是沒有不美,只是靳浮白的牙印還挺明顯。

  這照片是要掛在跳傘俱樂部展覽的,攪得向芋不好意思地嘟囔說,誰叫你一個大男人肉皮那麼嫩的,這能不能P掉啊?

  最要命的是跟拍錄像,記錄了向芋是怎麼殺豬般地嚎叫,生怕靳浮白死掉。

  頂著巨大氣流,她面部猙獰得沒眼看。

  向芋看完,臉徹底黑了,還以為靳浮白會調侃她,等了半天,沒等來身後人的半句話。

  她滿是納悶地扭頭,撞進他深情的眸光裡。

  他說:「小傻子,這麼怕我死啊?」

  那陣子他們真的是一直在玩,只要有空,天南海北哪裡都去。

  這種瘋狂享樂,其實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減肥前的最後一餐暴飲暴食,像是開學前的最後一晚通宵打游戲。

  怎麼說呢,像是最後的狂歡。

  鄰近5月,靳浮白帶著向芋去洛城看牡丹。

  那天天氣很好,向芋穿了件短款露臍短袖,和靳浮白一起走在牡丹園裡,滿枝頭的牡丹盛放,碗口大的花開得又美又豔。

  靳浮白把手覆在向芋腰上,笑著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向芋感受著腰上的觸感逐漸下移到臀上,她咬咬牙,回頭瞪他:「你做人已經夠風流了,做鬼還是安生些,免得閻王瞧不上你,不准你投胎。」

  靳浮白在她臀上揉一把,要多不正經有多不正經:「那要看閻王,是男是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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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初春

  向芋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畢業那年,拎著行李到處走。

  後來索性行李箱都不收拾,就那麼攤開著放到下一個星期五,靳浮白接她時就會拉上行李箱一起,在週末繼續去旅行。

  行李箱很大,佔據半個後備箱,洗漱包裡他們的電動牙刷一黑一白,挨靠在一起。

  向芋撅在後座上,背對駕駛位的靳浮白,和每個星期五一樣,檢查行李,問他有沒有給她帶經期的止痛藥。

  這種機會靳浮白不會放過,乾脆解開安全帶坐到後面去。

  他拍一下她的臀,語氣曖昧:「你說我能不替你想著麼?你的什麼事我不記得?」

  這樣忙著旅行的日子,時間過得很快。

  等到再有機會和唐予池一起好好聊天,已經是7月盛夏。

  他們坐在一家新開業的咖啡廳裡,向芋抱著平板電腦點餐過後,把平板遞還給服務生。

  一抬胳膊,露出手腕處的一道紫色瘀傷。

  唐予池一口檸檬水差點噴出來:「你那個紫印子,怎麼不貼個膏藥?」

  「貼什麼膏藥?」向芋納悶地問。

  唐予池最近被唐母強制塞進了朋友的公司,穿了件白色襯衫。

  估計是不習慣,他特別不自在地把衣擺從褲子裡揪出來:「你乾媽最近可能是更年期了,看什麼都不順眼,我半夜起來吃個泡麵,她都要叨叨我半天。」

  「又不是我半夜起來吃泡麵……」

  「你好歹遮一遮!你手腕子上這個捆綁、束縛的痕跡要是讓她瞧見,你完了,你可能會得到三小時持續說教大禮包。」

  向芋「嘁」一聲,舉起手腕:「你腦子裡都裝了什麼?我這是摔的。」

  上次出門,向芋太過興奮,在機場,她站在行李箱上抱著靳浮白想要拍照。

  結果行李箱輪子一滑,她摔下來,幸虧靳浮白護著,才只是摔傷了手腕。

  靳浮白心疼地把人抱起來:「你站那麼高幹什麼?」

  向芋捂著手腕疼得呲牙咧嘴,哼唧著說:「我想要顯得我高高在上啊!」

  靳浮白看上去很無奈,說那你騎我脖子上不就好了,站什麼行李箱,那玩意兒有輪子會跑,我又不會跑。

  說了半天,向芋突然一聲驚叫,靳浮白還以為她是疼得,緊張得眉心皺起,她卻心疼地說:「靳浮白!快點!把我手機撿起來看看,是不是壞了?」

  手機確實是壞了,靳浮白給買了個新的。

  唐予池聽完這些,看了眼她的新款手機,玩笑著說:「哦,你這是因禍得福啊,要不就你那個小摳門的樣子,得什麼時候換手機?」

  向芋一抬手:「您好,剛才我們點了兩塊黑森林蛋糕,能退一塊嗎?」

  「向芋!你不摳門能死是不是?」

  「是~啊~~~」

  向芋傷了的手腕是右手,端咖啡杯有些吃重,疼了一瞬。

  她包裡帶著止痛噴霧,拿噴霧出來時,帶出一串挺繁瑣的鑰匙鏈,掉在瓷磚地面上。

  正好滑落到唐予池腳邊,他用腳勾過來,幫她撿起:「你這鑰匙鏈好像我爺爺那個年紀的人會用的。」

  小木頭的牌子,上面還刻了字,唐予池讀著讀著笑出聲,「相知相愛?永遠幸福?你現在對靳浮白瘋魔成這樣?這鑰匙扣比你乾媽的都肉麻啊?」

  「不是我瘋魔,是他。」

  最近靳浮白真的有些「迷信」。

  某次在景區閒逛,向芋上了個洗手間的功夫,出來時,他就穿著他那件上萬塊的襯衫,站在旅遊紀念品小攤前,拎著一串木頭鑰匙鏈,認真地聽人家說,這是愛情木,和對像一人一個,保證長長久久。

  難為他兜裡居然有零錢,還真買了。

  向芋以為他是覺得攤前老人說了半天不容易,不想他還挺認真地把他們兩個的鑰匙鏈都換上了,說是長長久久。

  「後來去登山,到山頂那種在鎖頭上面刻情侶名字,就是鎖在棧道邊的那個,他也買了。」

  向芋抿一口咖啡,問唐予池,「靳浮白今年也30歲了,是不是老頭子都這樣啊?」

  唐予池:「……」

  他不太想說話,他覺得自己被秀了一臉恩愛。

  陽光透過一旁的窗子照進咖啡廳,黑森林蛋糕濃鬱的巧克力和車釐子果醬味道,令向芋舒適地眯了眯眼睛。

  唐予池嚥下一口蛋糕,卻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像是嘲諷。

  「幹什麼這樣笑?」向芋問他。

  「沒什麼,春節時,安穗來找過我。」

  唐予池放下金屬小勺,看向窗外的步行街,「她當時說你處境挺不好的,讓我勸勸你。」

  聽見安穗的名字,向芋這種鹹魚性子都忍不住皺眉,她緊張地盯著唐予池,生怕這少爺說出什麼關於「舊情復燃」的話來。

  明知安穗見不得她好,沒安好心。

  她也只能拿自己開刀,轉移話題,自己衝鋒陷陣:「那你當時怎麼沒勸我?」

  唐予池瞄她一眼,看她滿臉警惕,忽然笑了:「你那麼看著幹什麼?我和安穗沒什麼,倒是你,安穗說褚家有意和靳浮白聯姻?這事兒本來我不想提的,你倆感情這麼好,肯定也有分寸,我就是忍不住八卦一下,你怎麼想的……」

  其實那個瞬間,向芋真的很平靜很平靜。

  甚至聽到唐予池說他和安穗沒有又攪合到一起,她還鬆了一口氣。

  向芋挖了一口黑森林蛋糕放進嘴裡,聲音稍顯含糊:「褚琳瑯麼,我知道。」

  她不會不知道。

  在網球場打球或者在李侈場子裡,偶爾在洗手間或者更衣室,那些女人都會談論這些。

  「褚琳瑯」這個名字,她真的一點也不陌生。

  見唐予池一臉驚詫,向芋笑一笑,很輕鬆地開口:「我上網查過的,這個女人比我大三歲,女強人的感覺,特別有氣質,不過長了一張很奶的臉,和你似的,特別顯小。」

  她嘆了一聲,「還挺好看的。」

  唐予池瞪著眼睛:「不是吧向芋,你心胸那麼寬廣的嗎?情敵你都誇得出口?」

  向芋只是淡淡一笑,她清醒地想:

  褚琳瑯不是情敵,她只是,有可能會成為靳浮白聯姻妻子的人。

  這樣的女人不是情敵,靳浮白如果愛上褚琳瑯,她才算情敵。

  遇見褚琳瑯本人,是在一個珠寶店。

  那幾天帝都市陰雨連綿,天氣實在是不怎麼樣,向芋自己也沒想過,她會在這麼爛的天氣裡,在家以外的地方,看見靳浮白。

  因為天氣不好,早晨出門時她多穿了些。

  結果商場裡十分貼心,開了一些暖氣,逛街逛到一半,她感覺有些悶。

  難得靳浮白沒跟在她身邊,向芋十分快樂地在商場裡排隊,買了一碗冰淇淋,拿著邊走邊吃。

  出了商場沒走幾步,一滴雨落下來,向芋咬著木製小勺,思索半秒,往對面珠寶店走去。

  珠寶店的屋簷足夠大,能夠避雨,等她吃完冰淇淋,還能進去給她的戒指換一下透明魚線。

  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一晃也戴了一年半了。

  再抬眼時,向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看見了靳浮白。

  他站在珠寶店裡,穿著熨燙妥帖的西褲,深藍色襯衫,袖口捲在手肘處,看起來十分漫不經心。

  身後是慇勤看著他的店員,靳浮白很隨意地靠在珠寶櫃台上面,背景璀璨,可珠寶也並沒有比他引人注目。

  也是因為這樣,向芋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他身邊一米遠的位置,站了個女人。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掛著滿臉笑容地同他說話,向芋都沒意識到她和靳浮白是同行。

  看清了才發現,那個穿了寶藍色連衣裙的女人,就是褚琳瑯。

  向芋在看清的瞬間皺眉,她像個媽似的,嫌棄地想:

  怎麼這個褚琳瑯個子這麼矮?

  她哥哥褚玨不是挺高的麼?

  確實是,配不上她家靳浮白。

  靳浮白手裡拎著一條藍鑽項鏈,項鏈墜在空氣裡晃晃悠悠,他看得算是認真。

  昨晚向芋拉著他又看了一遍《泰坦尼克號》,然後又是哭得稀裡嘩啦。

  男人沒有女人那麼發達的淚腺,為了哄她,靳浮白簡直用盡渾身解數。

  後來他問她,怎麼這麼愛看這片子,看過了還想看?看完還哭?何苦呢?

  向芋估計是賭氣他沒有同她共情傷感,怒懟他:「我看那條『海洋之心』好看!不行啊?」

  所以靳浮白今天來珠寶店裡,想要看看有沒有好看的藍鑽項鏈。

  他的姑娘說了喜歡,他怎麼也得給買一條。

  至於他身旁這位褚琳瑯褚小姐,完全是個意外。

  早在外祖母還沒去世之前靳浮白就說了,現在集團的發展,其實是個死循環,無力回天。

  那些保守派和激進派的爭吵,保守派和保守派的爭吵,激進派和激進派的爭吵,在他看來就是個笑話。

  外祖母逝世後,他們這一派在集團裡更是搖搖欲墜,說得上話的人,越來越少。

  偏偏,這些人不死心,總想撮合他和褚家聯姻,獲得更多股份支持。

  靳浮白也是開車來珠寶店的路上,才接到電話,說褚小姐已經在帝都市,想要見一見他,談談公事。

  他嗤笑著問:「哦,談公事?什麼樣的公事需要跟我這種在集團裡連具體職位都沒有的人談?」

  電話裡的老輩苦口婆心:「浮白,不要意氣用事了,現在我們舉步艱難,你見一見褚小姐,我們多褚家和他家那些關係做盟友,總是好的。難道你忍心看著集團破產?」

  靳浮白壓下一口氣,隨口報了珠寶店的地址,說,她愛來就來。

  這位褚小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還真跟著來了。

  此刻靳浮白拎著藍鑽項鏈,看起來不太滿意。

  身後的導購店員熱切地介紹:「靳先生,你手上這顆是目前店裡最大的藍鑽,雷迪恩形狀設計簡潔高貴,是佳品,像您身邊這位女士的寶藍色連衣裙,最配不過了。」

  靳浮白像是沒聽見,眼皮都沒抬一下。

  也許是想到圈子裡盛傳的那些,說靳浮白身邊有一位十分寵愛的姑娘。

  站在他身旁的褚琳瑯不自然地把一縷碎髮掖在耳後,開口說:「沒想到你對彩鑽這麼感興趣,本來我也不想打擾你的,是哥哥讓我過來,和你談一些事情,你看這裡人這麼多,不如我們一起吃個晚飯,邊吃邊聊?」

  她說的話靳浮白一句沒聽,只挑剔地打量手裡的藍鑽項鏈。

  電影裡的藍鑽那種深深的藍色就很好看,怎麼這個藍色,淺得像薄荷雞尾酒似的?

  他心裡琢磨,還是得去找設計師訂做,不能在店裡買,這款式,可配不上他的姑娘。

  這麼想完,再抬眸,他看見了櫥窗外站著的向芋。

  靳浮白看見她時,向芋的臉色很平靜。

  只是那雙總是透徹的眸子,抖動得如同晚秋枝頭殘留的葉片,搖搖欲墜。

  他動作稍稍一頓,看見向芋短暫地沖他笑了一下,然後走開了。

  靳浮白在那個瞬間,清楚地感覺到胸腔裡有一種什麼東西被撕裂的感覺。

  向芋捧著她的冰淇淋越走越快,小雨淅瀝,她顧不上遮擋,只是聽見身後靳浮白的呼喚聲越來越急切。

  她轉進商場後面的小路,剛站定,感覺手腕被一道力度死死攥住。

  「向芋!」

  向芋嘆了口氣,緩緩回身,看向靳浮白。

  他的眉心是緊緊蹙著的,皺成川字,看著向芋。

  真的愛一個人,是不忍心逼他的。

  向芋查過那個集團,全球總分21家公司加起來,將近4萬員工。

  她也不可能把眼前這個男人,永遠束縛在愛情裡。

  所以她輕輕笑起來:「我怎麼這麼走背運,就今天吃了一碗冰淇淋,還沒吃完,就被你撞見了……」

  靳浮白猛地把她抱緊在懷裡,卻感覺到懷裡的姑娘狠狠掐了他腰上的軟肉,咬牙切齒地質問:「褚小姐可真漂亮!」

  「我都沒看清她長什麼樣兒。」他說。

  「你還準備給她買項鏈!」

  「那是給你挑的,『海洋之心』,還記得麼?」

  「挑什麼『海洋之心』啊?你家都要破產了,還不省著點,敗家子兒。」

  拋開他們未來所不能解決的,向芋像所有情侶關係裡的普通女孩那樣,對他吃醋,和他小打小鬧地生氣。

  那是她愛靳浮白的,所有溫柔。

  那場氣生得真的好短促,只有一個擁抱的時間就化解了所有。

  靳浮白為了讓她開心,那幾天一直在哄著她,向芋不知道有沒有接受,反正看起來,她十分開心。

  那天之後,日子彷彿依然平靜。

  可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樣的時光,不會太久了。

  向芋閒時,經常拎著小噴壺給家裡的仙人掌和仙人球澆水。

  兩盆植物被她緊挨靠在一起擺放,看起來像是情侶,她給人家起了名字,特別沒有新意,叫「帥哥」和「美女」。

  也許是她對「帥哥」和「美女」的關愛太多了,兩盆植物終於在她的澆灌下,爛成了一灘泥水。

  向芋發現那天,十分沮喪,趴在窗檯上長籲短嘆。

  靳浮白走過來時,剛好聽見她徑自嘟囔,瞧瞧,怎麼就像我們的感情似的,說夭折就夭折了?

  他腳步一頓,忽然想起前幾天的晚上撞見的場景。

  那時他剛洗過澡出來,無意間聽到向芋在客廳打電話,客廳很安靜,能清晰地聽見電話裡的聲音。

  電話那邊的人應該是唐予池,正在同向芋閒聊。

  唐予池說,向芋,你想想你如果有個女兒或者妹妹,你希望她愛上靳浮白那樣的男人嗎?

  靳浮白第一次做這麼「下作」的事,他站在她身後半掩著的臥室門裡,沒出聲提示。

  也就因此聽清了向芋的聲音裡沉寂著某種認真,她說,當然不希望。

  基於這些,靳浮白那些天在夜裡格外精力充沛,好幾次,向芋被折騰得忍不住在浴缸裡睡著。

  她之前託人給靳浮白買的那些進口營養品,最後都自己餵了自己,說是怕被他弄死在床上。

  可是隔幾天,那兩個花盆裡突然冒出小苗,嫩綠嫩綠的,特別可愛。

  靳浮白就和向芋說:「你看,我們的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夭折了?」

  向芋也很驚喜,拿著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看了很久,她才有些疑惑地問:「靳浮白,這幾個苗苗不對啊,之前不是仙人掌仙人球麼?怎麼這苗看著這麼嫩?」

  她抬頭,看見靳浮白滿臉忍笑的表情,眼尾都彎出細紋。

  向芋面無表情:「你說說,這到底是什麼?」

  「前陣子你吃的橙子籽,我順手塞進去的,沒想到發芽了。」靳浮白一邊說一邊笑,愉快得很。

  下一秒,向芋像是迅猛的小豹子,跑得拖鞋都飛了出去。

  她撲過去壓在他身上,使勁打他:「靳浮白!你這個騙子!」

  所有的美好而平靜的生活,都在又一個冬天,露出不好的端倪。

  那是2014年的11月,李侈在場子裡喝得爛醉,發酒瘋,砸了鄰近DJ台的水晶桌台。

  那天向芋和靳浮白都在場,向芋對那個場面觸目驚心。

  她眼看著這個滿手都是戒指穿得像聖誕樹一樣華麗的男人,通紅著眼睛,把一方洋酒瓶砸在桌面上。

  喧囂的迪曲擋不住他吼聲,他說,都去他媽,去他媽的——

  那天是李侈訂婚的日子。

  第二天李侈特地去向芋公司找她,當面賠罪,說自己喝多了,問她有沒有嚇到。

  向芋端了一杯熱咖啡,趴在頂樓天台的欄桿上。

  風吹散她的頭髮,髮絲飛揚,她回頭沖著李侈笑:「都是老熟人了,沒必要這麼繞彎子吧?你砸的那瓶酒,一滴也沒濺到我,好端端道什麼歉?」

  李侈手上戴著7、8枚鑽戒,分不清哪一枚才是訂婚戒指。

  他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其實就是想要找你聊聊,你是圈子裡少有的通透而又和我沒有利益糾紛的人。」

  初冬的風蕭蕭而過,咖啡杯上面的白氣被吹得裊裊歪倒,像是古代帝王宴席上甩長袖跳舞的女人,窈窕柔軟。

  向芋問李侈:「訂婚那麼痛苦,不訂不行麼?」

  她明明看上去只是隨口一問,卻又好像暗含很多期望在其中。

  李侈看她良久,開口說:「不行啊。」

  他說,我不聯姻家族裡其他人就會聯姻,誰的勢力強,誰的追隨者就多。

  李侈舉起手裡咖啡杯,白色的紙杯印著綠色美人魚Logo,他迎風而笑,說:

  我難道只為了一點自由,看著他們壓垮我?

  我們這樣的人,誰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別人臉色生活?

  誰用自己永遠失勢的代價,敢娶個普通女孩,腆著臉去公司裡討個沒實權的職位,靠人家施捨過日子?

  然後隔三差五,再看著以前不如你的人,隨便誰都來踩上你一腳,啐你一口,問你,呦呵,怎麼不牛逼了?以前你不是牛逼得很麼?

  這圈子又是現實得很,捧高菜地一流,退出去再想爬回來,那可能真是有生之年都難了。

  這些向芋都知道,她只是想要再問問。

  也許呢,萬一呢?

  「而且,有一些地位,是你站在上面,哪怕捨得下來,其他人也不會允許的,你明白麼?」

  向芋喝了一口咖啡,點頭說:「明白。」

  這已經是2014年的年底,離她大學畢業已經過去兩年半的時間。

  她也許還固執地保留著校園裡的學生思維,稍微重要一些的事對她來說還像是期末考試前的復習,兢兢業業不敢怠慢。

  總覺得很多事情,努力努力一定能有成績。

  可其實早就不是了。

  她和靳浮白之間,已經找不到能繼續下去的辦法了。

  如果有,靳浮白也不會暗自焦頭爛額。

  李侈喝完半杯幾乎沒有殘餘溫度的咖啡,轉身靠在欄桿上,和向芋說:「你說我只是少了點自由而已,喝頓酒發個酒瘋心裡已經舒服不少,還算能釋懷,到時候靳哥怎麼辦?」

  他嘆岀一口霜氣,被風吹,「我有時候羨慕靳哥,覺得他能愛一次也不錯。但這種時候我又暗自慶幸,幸虧沒遇到真愛,也不用那麼痛苦。」

  向芋笑一笑:「又來幫他說話了?怕我讓他傷心?」

  「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早晚會走的,難道你會在他結婚之後當三兒嗎?就算你肯,靳哥也不會肯啊。」

  李侈說,「我怕你走的時,靳哥受不住。」

  「你怎麼不怕我受不住呢?我也很脆弱的。」向芋玩笑著說。

  李侈哈哈笑起來,戴了兩枚戒指的食指來回指了指他們倆:「人有親疏遠近啊,我跟靳哥多少年了,認識你哪有那麼久,這會兒跟你面前說擔憂你,不假麼?」

  向芋垂下眼瞼,沒說話。

  她再抬頭時,眼圈微紅。

  李侈愣住:「不是吧,你別……」

  她忽然笑了:「風吹的,你慌什麼?我不會和靳浮白告狀說你欺負我的。」

  那一年的新年,向芋依然是和靳浮白一起過的。

  他們一起包了餃子,一起通宵守歲聊天,迎接2015年的到來。

  午夜12點,電視屏幕上冒出喜氣洋洋的卡通羊圖案。

  每一年都是那麼喜氣,好像新年新氣象這件事,真實存在。

  新年倒計結束後時,向芋盤腿坐在窗邊,突然感慨:

  住高層其實也不太好,站得是高望得是遠,但總覺得一到這種刮大風的天氣,就像是會把樓吹塌似的。

  要是樓層低一些還可能摔不死,咱們住這麼高,肯定涼透了。

  她說完,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好,像是在暗喻什麼。

  想要解釋時,靳浮白已經攬她入懷,吻著她的脖頸,笑著說:「那我以後買個院子,給我們養老?」

  向芋趕緊反駁:「在帝都市買什麼院子?平房比樓房還貴!不要浪費。」

  話是這樣說,溫馨也只有那一刻。

  等到春天,靳浮白已經不得不經常國內外兩邊跑。

  3月份,帝都市的垂柳冒出綠芽,街邊迎春開滿黃花。

  靳浮白剛接到電話,又要出國。

  向芋突然說:「我也想去。」

  靳浮白沉沉看著她,半晌,他淡然一笑:「好啊。」

  他們早在2012年在長沙相遇時,就擁有一種奇怪的默契。

  在一起渡過將近三年的時光,默契更深。

  所以靳浮白看著向芋幫他裝行李時,放的都是他的東西,也並未出聲詢問。

  而向芋,也只是難得地婆婆媽媽提醒他,要怎麼照顧身體,怎麼注意休息,還提醒他,風衣怎麼疊能少出褶子。

  他們坐在飛機的頭等艙裡,一起度過了十幾個小時的航行時間。

  到國外時,是凌晨,向芋在航空公司即將落地的提示音裡,看向靳浮白。

  她說:「等你結婚,我就是三兒了,我不要那樣的關係,我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

  「我不知道怎麼告別,可我希望你,永遠健康永遠開心。」向芋問他。

  她想過自私點,留他在身邊。

  可是她無法忍受,他將會變成一個普通人。

  無法忍受他,錦衣玉食不再,穿著廉價的襯衣為柴米油鹽精打細算。

  無法忍受他可能會變成那樣的普通男人,囿於菜市場一塊八毛的計較中。和她聊著排骨又漲價了,或者是,最近車子油價上漲騎自行車更方便。

  他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變成那樣的人。

  飛機落地,傳來一些不算明顯的顛簸。

  靳浮白笑了笑,亦如她剛在長沙看清他長相時的樣子,令人著迷。

  機艙門開啟,乘客開始準備下飛機,嘈雜聲淹沒不掉情緒,向芋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感覺到靳浮白起身,鼻子酸酸地閉上眼睛。

  不能哭啊,哭了他又要哄的。

  又不是沒分開過,像以前那樣瀟灑地分開多好?

  感覺到他身上的沉香氣息挨近,額頭上有溫熱的觸感。

  是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額頭,向芋的睫毛撲簌簌地顫著,聽見他很認真地問她:「向芋,這些年在我身邊,你開心嗎?」

  向芋閉著眼睛,用心回答:「非常,非常開心。」

  那個在長沙酒店裡、在暴雨中,風流地偏頭,問她要不要去他套房的男人。

  他在她的回答聲裡,留了一滴眼淚,砸在她手背上。

  無論做過多少準備,他們依然,依然會為了分開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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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偶爾

  2015年這一年,在向芋的印象裡,總是充滿了悲情色彩。

  春節當天,某城市的遊客和當地市民,聚集在廣場觀看花燈和除夕煙火,不慎發生擁擠踩踏事件。

  死傷近百,這條新聞一播出,引起全國重視和惋惜。

  只不過向芋那時都和靳浮白在一起,很少關注外界的事情。

  聽聞時,已經是春末,玉蘭花一樹一樹盛開,滿街繁花似錦。

  她坐在辦公桌前,吃著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肉意麵,邊吃邊聽另外兩個助理聊這些新聞裡看來的大事小情。

  其中一個助理刷了幾下手機,突然驚呼:「天吶!昨晚沽市發生了大爆炸事故,你看看這圖片,都炸岀蘑菇雲了。」

  那場爆炸十分嚴重,消防員和警察犧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爆炸中受傷。

  300多棟建築物、7000多個集裝箱、上萬輛汽車,都在爆炸中受損。

  向芋在視頻裡看見錄像資料,現場火勢像是煉獄。

  她忽然想起她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個地區的消防員。

  同學的電話已經打不通,再接到回復時,是一個星期後。

  同學的家裡人哽咽著說,多謝關心,他是在爆炸中犧牲的,我們全家人,都為他感到驕傲。

  向芋請了兩天假,去參加同學的葬禮。

  在所有哀哭和悲傷裡,她穿了一身黑,回憶起過去校園裡的點滴,十分難受。

  有一些分離,總是這樣猝不及防。

  但比起這樣的陰陽兩隔,好像只隔著15000公里,偶爾偶爾,還能聽到一絲消息的那種分離,就顯得令人寬慰不少。

  從沽市回來,向芋在公司旁邊的公寓樓裡租了一間小房子。

  閒時自己學著煮飯煲湯,朝九晚五,也算是穩定,閒著的時間多,她開始幫周烈處理文件。

  她這種有事沒事都泡在公司裡的奮鬥態度,落在老闆周烈眼裡,甚是欣慰。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頭,看見周烈就站在身後,靠在休息室的牆壁上,手裡拿著煙盒。

  2012年時,這位周老闆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佔了辦公樓的一層,樓下也被包下來了,水漲船高,他也學會抽煙了。

  向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光:「進來也不出個聲音,神出鬼沒怪嚇人的。」

  周烈揚一下手裡的煙盒:「介意我抽一支煙麼?」

  「你是老闆,你想怎麼抽都行。」

  但她看著周烈敲出香煙時,表情都很正常,還是她平時那副漫不經心的鹹魚樣子。

  一直到,周烈摸出一個細長條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臉色的變化,但她一定是露岀了極度明顯的什麼神情,才讓準備點煙的周烈跟著露出遲疑和嚇了一跳似的表情。

  周烈手一頓,滿眼驚詫像是見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麼了?」

  她是被周烈大聲叫回神的。

  周烈的煙和細長條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經走過來,焦急地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臉色這麼不好?

  她怎麼了?

  其實也沒有怎麼,只不過是在他摸出那個小盒子時,她猛地想起一個人。

  那人有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手背皮膚下的骨節凸出時,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總是用這樣一雙手,拿著香煙,指尖輕輕拈動煙筒,再把沉香條戳進去。

  曾經她說過,從來沒有人能把抽煙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樣優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終於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呼氣時借著端起咖啡杯的動作,掩住了氣息裡的顫抖。

  她以為她能瞬間平靜,抿過咖啡,放下杯子時,對上周烈一言難盡的目光。

  「怎麼了?」向芋淡然地問。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裝了。

  她頹在椅子裡,看見周烈又拿起煙,忍不住幽幽開口:「你那個,是沉香嗎?」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煙蘸一下再抽會有薄荷味道,這幾天感冒嗓子不舒服,聽說這個能緩解一些。」

  周烈說著拿了打火機,臨點燃前,又問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煙麼?」

  「介意。」

  「……剛才不還說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沒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胡亂扯理由:「抽煙對身體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這些年在商場裡摸爬滾打,已經不是當年見到開著豪車的靳浮白之後,只憨憨地對向芋說「你男朋友長得挺帥」的傻瓜了。

  他那雙眼睛平靜如常,卻也洞察一切,收起煙笑著說,那好吧,留一個空氣清新的休息室給你,我先回辦公室了。

  到底是老闆,向芋沒讓他空手走,給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沒有讓人吸煙的賠禮。

  這段對話不知道被哪個員工聽到,公司裡八卦四起。

  說周烈和向芋之間是情人關係,說周烈對向芋和別人不一樣。

  還說了,搞不好她手上那個戒指,就是周烈給買的。

  不讓抽煙的對話被演變成各種版本,撒嬌版,寵溺版,還有什麼霸道總裁風。

  向芋偶爾聽到,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幾瓶進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後來去看中醫,醫生推薦她喝一些酸棗仁膏,堅持了一段時間,也不見什麼效果。

  她經常做夢,夢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卻總能夢見一條長街,她跑在其中,卻永遠看不到盡頭。

  因為睡眠不好,這一年的秋天別人都嚷著貼秋膘時,向芋反而瘦了幾斤。

  有一天散會,周烈用內部電話叫向芋:「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周烈簡單說了一下公司裡的八卦,又說,還有人說你手上的戒指是我買的,這話讓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準備開除幾個,名單你看一下。

  向芋雖然鹹魚,但對公司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她看了一眼,笑著說:「多大點事兒啊。」

  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點事兒啊。

  這話大概是和靳浮白學的,他這人不屑與人爭辯,和李侈他們那群話癆比起來,也算是安靜。

  僅有的幾次冒出這句話,可能都是對著向芋說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裡,都不是什麼大事,永遠從容。

  可這樣從容的男人,在他們分別時,落了一滴眼淚在她手背上。

  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看到他是怎樣離開的。

  只是回憶起那一天,總覺得手背有種被滾水灼傷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繼續說:「這幾個幹活都挺不錯,工作態度也行,茶餘飯後八卦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實在看著不順眼,罰點錢算了。」

  每個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這種東西只要當事人不介意,其實不傷大雅。

  也不怪他們,他們接觸到的環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闆就是周烈,想給向芋安點什麼八卦,也只能從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著說:「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7層的辦公桌上插著一枝天堂鳥。

  她看了一會兒,輕聲說:「他要是有機會介意,倒好了。」

  聲音太小,周烈沒聽清,又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他不在國內,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你不用擔心。」

  向芋收好望遠鏡,忽然說:「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辦公室給我加張桌子。」

  周烈應下,又說:「唉,你這個時候加桌子,不是給八卦加料麼?」

  她渾然不在意:「現在工作壓力這麼大,讓員工八卦八卦也好,當做減壓了,就算是我這個閒人為公司做出的一份貢獻吧。」

  那時候是2015年的冬天,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從來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後,哪怕把房子和車都留給了她,她也一次都沒去過。

  連帶著李侈的場子,她也沒去過了。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們並不是分開。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國外一樣,還會突然回來,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那些曖昧的調侃,像個色鬼。

  她盡量躲開所有關於靳浮白的回憶,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國。

  今年向父向母的項目很是冷清,終於有空好好在國內多待些天,卻並不舒心。

  爸媽回國之後,向芋搬回家裡陪他們住了一陣子。

  那陣子她十分難過,因為爸媽總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總是提起那個百強企業。

  提起來,總是不免唏噓抱怨。

  他們說,明明2013年初時投出去的標都能中標的,怎麼現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這兩年都不能中標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嘆:「而且去年明明有苗頭中標的,後來又被退回來,怎麼送禮怎麼打通關係都沒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悵,她說:「是我們哪裡沒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個領導對我們不滿意了,故意為難我們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靜喝著陳姨煲的參雞湯,默不作聲。

  他們不知道,那份標書是靳浮白費了多少力氣才想辦法退掉的。

  他說過,總不能讓我岳父岳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那副腔調,好像仍縈繞耳畔。

  向芋艱難地嚥下一勺雞湯,狀似隨口:「爸爸,你們為了投標,送了很多禮出去麼?」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簡單的,逢年過節的禮物都是一車一車往外送,請客吃飯的錢都能拿來給你買十幾隻手袋了。」

  向母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誰送的?是不是有了相處得不錯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頭看著雞湯,上面映出家裡的一點燈光,也映出她那張表情落寞的臉。

  可是在抬眸時,她仍然掛好了笑容,搖搖頭,只說:「還沒到告訴你們的地步,先不要問啦,年輕人是需要隱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終於夢到靳浮白。

  只有一個背影。

  他背對著她,在洗漱台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寬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夢裡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慘呀,我爸媽每年送禮要送出去好幾車,都不知道是你當年收了標書。

  要我說呀,那些禮物都該送給你。

  如果是我爸媽送你的東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個大倉庫裡,丟著放著,不當好東西。

  靳浮白,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這一定是夢,因為現實中的他不會這樣冷漠。

  換做現實,他大概會吐掉牙膏,不正經地調侃她,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麼也得供起來當傳家寶,你說是不是?

  醒來後,向芋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

  她想,原來念念不忘是這樣的感覺。

  如果說這些所有流動在生活裡不經意浮起的、關於靳浮白的瑣碎,是向芋自覺無法招架,硬著頭皮卻也能勉強撐住的。

  那唐予池的離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還沒有到來,只差幾天,唐予池突然給向芋打了視頻語音,他說,向芋,我要出國了。

  他的頭像還是那個白色瓷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總是調皮搗蛋長不大的唐予池,也會用這樣沉重的語氣說話了。

  他說大學同學在國外創業,他也想過去一起。

  這是對乾爸乾媽也說過的理由。

  但是私下裡,他們聊過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國不止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安穗,她在這一年裡頻繁找到唐予池。

  最後一次見面,安穗哭得很凶,用哭啞的嗓子問唐予池:「我能不能回來?我能不能回到你身邊來?」

  她很瘦,哭起來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團,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傷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安穗穿著校服,用寬大的袖子摀住臉,只露出兩隻通紅的耳朵。

  他催促一聲,安穗,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寵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後面傳來一點聲音。

  她說,那你,一定要說話算數呀。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現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著一身名牌連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環和項鏈都在陽光下閃著光。

  而這些名牌,都是別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髮頂:「穗穗,回去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不記得我愛你的那種心情了,抱歉。」

  唐予池出國那天,向芋和乾爸乾媽一同去機場送他。

  他們在國際登機口擁抱,唐予池說:「等我闖出名聲,再回來時,請叫我唐總!」

  向芋扯著他的耳朵,趁著乾媽乾爸聽不見,咬牙切齒地小聲質問:「你闖出個屁,懦夫,你居然為了這點事兒要躲岀國去?!」

  唐予池也小聲回擊:「我躲岀國好歹精神百倍,總比你整天鬱鬱寡歡強!」

  「我哪有鬱鬱寡歡!」

  「你還沒有?!9月去參加盧胖子婚禮,我看你那表情像是吊喪,幸虧盧胖子性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著被他們放回來?」

  盧胖子是他們高中共的好友,也是一個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興,她只是在賓客席裡,不小心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同她打招呼,還叫她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說我?叫你少喝你不聽,最後喝成死狗,還是我抬你回來的!」

  兩人逗嘴半天,唐予池該進去安檢了。

  他重新擁抱向芋,溫柔地小聲叮囑:「照顧好自己,開心點。別以後再遇見,靳浮白還是那麼有錢那麼帥,你又醜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點點頭,也溫柔地說:「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給我打電話。放心吧,我是天生麗質,80歲依然是美女,最醜的就是你,國外整形技術發達,你多考慮考慮。」

  出了機場,她心裡空曠得彷彿能聽見穿堂風聲。

  最後一個能和她談論靳浮白的人,也離開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她想起來,靳浮白說過——

  「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不遠處乾爸在沖著她招手:「芋芋,走了,乾爸乾媽請你吃飯。」

  她壓下酸澀,揚頭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她沒有任何關於靳浮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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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1: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擦肩

  也不過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向芋的周圍好像換了一片天地。

  常去的那家網球館裡運動的人都換了一批又一批,只不過,八卦還是那些八卦,沒什麼新意。

  向芋在這些「無意間」傳進她耳朵的消息裡,拼湊出了安穗去找唐予池的原因。

  太久沒有踏入過那個圈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原來李冒已經入獄了。

  具體原因被傳得五花八門,向芋沒有細究,只覺得上次見李冒,聽他啞著嗓子講鬼故事,好像才是不久前。

  但她隱約聽說,入獄的不止李冒。

  還有他們李姓家族的其他人。

  不過這些入獄的人裡,應該沒有李侈。

  因為她在李侈名下的酒店裡,見過他一次。

  那是新年前的倒數第二個工作日,晚上10點鐘,周烈給剛入睡的向芋打了個電話。

  他語氣很急,說要去國外一趟,拜託她同行。

  臨時訂機票已經買不到直達的了,他們需要在滬市住一晚,然後搭乘最早班飛機,飛往國外。

  周烈在滬市訂的酒店,是李侈名下的。

  一路上向芋心不在焉,以為自己會像以前一樣,看見整個酒店混搭著各種國家各種風格,歐式浮雕白柱配國風雕樑畫頂之類的。

  她甚至還做好了面對那種熟悉感時控制自己情緒的準備。

  結果沒有。

  進了酒店,她甚至懷疑自己走錯了。

  整間酒店和其他五星酒店沒什麼區別,簡潔乾淨。

  空氣裡不再是那種被烘烤的暖橙香,也沒有放著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周烈要了兩個大床房,刷了信用卡。

  向芋聽著工作人員報出房間價目,有些納悶。

  進電梯時,她問周烈:「你和這家酒店的老闆,有關係?」

  所以才打了大的折扣嗎?

  周烈像是正在為工作的事情煩心,滿臉深思,隨口回她:「沒有,這酒店的老闆現在混得不太好,所有人來,都是這種價格,挺合算的。」

  混得不太好。

  向芋細細揣摩這句話。

  臨出電梯前,周烈大概是從工作中回神,安慰她說:「別擔心,你男朋友的股份應該是買給酒店老闆了,他沒事,我說的不太好,是這酒店老闆家裡有人入獄,對他影響很大。」

  向芋是第二天趕早班飛機時,碰巧遇見了李侈。

  他和以前變化很大,看上去瘦了一些。

  沒有穿得花裡胡哨,那些層層疊疊的首飾也都摘了,只有一枚婚戒。

  李侈身邊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幫太太拎著包。

  他太太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麼,他神色麻木地點了點頭,看起來言聽計從。

  那天向芋是回酒店拿落下的充電器,跑著下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頓住幾秒,在李侈看過來前,她匆匆把充電器繼續塞進包裡,快步走掉了。

  李侈也一定,不希望她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坐在飛機上,往事一幕一幕。

  她想起李侈滿身晃眼的珠光,像個移動珠寶展櫃,靠在她公司天台上。

  他迎著風喝著咖啡,笑笑地說,我們這樣的人,誰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別人的臉色生活?

  飛往倫敦的航程很久,向芋幾乎用光了所有航行把自己困在往事裡發呆。

  直到飛機已經抵達倫敦上空,她才從過去抽離,同周烈玩笑幾句。

  「這趟出來,公司裡還指不定八卦成什麼樣?怎麼偏偏想起帶我了?」

  周烈整個航程過程中都在架著電腦工作,這會兒應該是忙完了。

  他合上電腦:「場面比較大,我實在是想不到,除了你,還有誰能表現得體地出入那種場合。」

  「你是不是沒說實話?該不會是因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忙著,只有我閒,才把我帶出來的吧?」

  周烈倒是沒再玩笑了,他看著向芋,忽然說:「感覺這一年你不算開心,帶你出來,也算散散心。」

  向芋垂眸笑了:「多謝老闆。」

  落地在倫敦機場,飛機在機場內滑行。

  向芋坐在靠窗口的位置,餘光裡,看見一架私人飛機。

  她沒看見的是,那架私人飛機另一側,印了「JIN」的字樣。

  -

  靳浮白在私人飛機裡,靠坐著看窗外的天色。

  那是一個黃昏,人影、建築都變得朦朧,像是夢。

  他想起他曾經開車帶著向芋去海邊玩,那天也是同樣的黃昏,整個海面和沙灘都籠罩在朦朧的光線下。

  向芋拎著一瓶藍色指甲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說是讓他慢點開,開穩一點。

  在靳浮白的記憶裡,他考駕照時,都沒那麼規矩地開過車。

  他們右側是夕陽漸漸沉入海平線,左側是一排一排紅頂民宿,十幾分鐘的路程,生生開了二十多分鐘才到。

  結果一下車,向芋舉著塗得參差不齊的兩隻手,說他開車水平不行,害得她指甲油都塗歪了。

  她的手指纖細,藍色指甲油裡出外進,像是手插進油漆桶染的。

  他這樣評價過後,被向芋撲在背上,又咬又打。

  最後還是開車在那座海濱小城市裡,轉了將近一個小時,找到一家美甲店,把指甲油卸了。

  出了美甲店的門,向芋忽然抬起手,靳浮白條件反射一躲。

  向芋氣得在原地跺腳:「靳浮白,你躲什麼啊?!」

  他笑著說:「能不躲麼,還以為我的小姑奶奶又哪裡有不順心,要打人。」

  向芋瞪他一眼,叉著腰宣佈:「我累了,你背我吧。」

  其實他很喜歡,向芋那樣嬌嗔的目光。

  眸子裡的狡黠和依賴,就那麼明晃晃地呈現給他。

  飛機上放了一首歌,前兩年流行的,《南山南》。

  「他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

  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

  機艙門被拉開,靳浮白並未留意到,只自顧自垂頭一笑。

  站在機艙門口的人是個20歲左右的年輕男人,看見靳浮白的笑容,他愣了愣:「堂哥?」

  靳浮白淡淡抬眼:「過來坐。」

  男生走過去坐到靳浮白,大咧咧坐下,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咚咕咚喝幾口:「堂哥,什麼事兒啊?還特地來倫敦接我?」

  「帶你回去,見個人。」靳浮白說。

  「男人女人?」

  「你希望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個男生浮起一臉顯而易見的笑容:「當然是女人啊,見那麼多男人幹什麼?」

  靳浮白語氣如常:「褚家的女人,搞得定嗎?」

  「追追看唄,女人麼,心都軟的。」

  飛回洛城是8個小時之後,洛城已經是夜裡10點,靳浮白開車帶著男生去了一家私人飯店。

  他兩隻手插在西褲兜裡,慢慢走進包間。

  包間裡的女人慌忙起身,理了理頭髮,迎過來。

  褚琳瑯等了2個小時,但看見靳浮白,她仍然滿臉笑意:「靳……」

  話音未落,褚琳瑯看見靳浮白身後的男生,她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靳浮白沒看她,兩隻手仍然插在口袋裡。

  他用腳勾了一張椅子,隨便落座:「沒什麼意思,不是說喜歡姓靳的,這我堂弟,帶來,給你介紹介紹。」

  -

  等向芋回國,已經是除夕當天,向父向母難得在家。

  門口堆放著一個快遞箱,向芋問過,向母說是唐予池託人從國外帶過來的。

  陳姨回家過年去了,向母和向父都是擅長做生意,而不擅長廚藝。

  所以這一年的除夕,也沒有什麼溫馨家宴,餃子都是速凍的。

  向芋對這些沒什麼意見,向父向母吃過飯把春晚靜音掉,湊在一起討論著下一年的項目計劃。

  她說:「爸爸媽媽,我回房間啦。」

  「不看春晚嗎?爸爸媽媽去書房聊?把電視讓給你?」

  向芋揚了揚手裡的平板電腦:「我用這個看,一樣的。」

  回到臥室,她並沒打開平板電腦,只是靜靜看著夜色。

  每年的除夕的夜色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熱鬧的,繁燈錦簇的,還有天邊的煙火。

  她想起她和靳浮白在這樣的夜色裡,肩並肩看著遠方煙火。

  靳浮白不正經地湊到她耳邊,溫熱氣息縈繞耳廓,他問她:「新年了,做麼?」

  向芋無聲地笑了笑,把唐予池的快遞拆開,毫不意外,又是一堆sonny angel的盲盒。

  她一口氣全部拆開,果然是這個系列裡,最醜的兩種。

  那個河馬,她居然又拆出來三個。

  向芋把照片拍給唐予池看,唐予池回復了一條整整30秒的大笑。

  他回信息說:

  【你這運氣也是厲害了,好像只有一年拆出了想要的?哈哈哈哈哈。】

  這條信息向芋還沒看完,後面一串「哈哈哈哈」她都沒來得數一下到底幾個「哈」,唐予池撤回了信息。

  她頓了頓,忽然記起,那一年拆出她想要的盲盒的,並不是她本人,是靳浮白。

  也許唐予池也是想到,才把信息撤回了。

  這是一個沒辦法不想起他的夜晚。

  他曾經陪伴她過了三個除夕,成了她成年之後陪她過除夕最多的人。

  夜裡11點,向芋走出臥室,爸媽在國外很多年,早已經不再守歲,也許已經睡了。

  她穿好大衣,拎起車鑰匙,準備出去。

  「芋芋,你去哪兒?」唐母穿著睡衣出來,看見她站在門邊,有些詫異地問。

  向芋舉著車鑰匙,晃了晃:「一個,我很喜歡的地方。」

  她去了「夢社」。

  車載導航一路指引,開到好幾個路口,她都疑心自己迷路了,覺得這路像是從來沒走過。

  後來想想,也是,靳浮白帶她來時,她曾在路上睡著過,也許並不記得。

  夢社還是老樣子,燈火通明。

  已經過了12點,依然到處都堆滿了人。

  老闆娘靠在吧檯裡,神采奕奕地玩著消消樂。

  向芋看了一眼,嗯,沒有她級別高。

  「老闆娘,熱飲只有熱巧克力嗎?有沒有咖啡?」

  「沒有。」

  「速溶的也沒有麼?」

  「出門右轉,便利店,自己買。」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向芋怔了好久,她好像跨越時空,又走回了2013年的除夕那天。

  也許是見她愣得太久,看上去又沒有去和其他人攀談的欲望。

  老闆娘玩完一局消消樂,主動開口:「喂,熱巧克力要不要喝?」

  向芋回眸,笑了笑:「好啊,謝謝你。」

  倒是老闆娘愣著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接了一杯熱巧克力給她:「我好像見過你。」

  這時一夥男人走進來:「徐姐,姐夫呢。」

  老闆娘沖著樓上樓台揚了揚頭:「樓上喝酒呢。」

  等他們說完,向芋抿了一口熱巧克力,比劃了一個高度:「我以前來過,2013年的時候,那時候,你家兒子才這麼高,他好像喜歡吃巧克力。」

  還在靳浮白的大衣上,印過一個巧克力的手印。

  老闆娘笑起來:「我兒子還是那時候可愛,現在上小學一年級了,整天就想著玩不願意寫作業,老師找我好幾次,頭疼死了。」

  說完,她突然一頓,「我想起你是誰了。」

  「夢社」每年來一起守歲的人好多,天南地北,無家可歸。

  可他們都有自己的愛好和特長,向芋不知道,自己還被人拍過照片,掛在「夢社」的牆上。

  老闆娘把向芋帶到那面牆邊,努努嘴:「喏,就這個照片牆,以前有個小夥子,年年除夕都會抓拍一些照片,今年他不來啦,娶了媳婦,和媳婦在家過年啦。」

  向芋的目光落在牆上,那是2013年的她。

  那是努力藏著動心,在靳浮白面前拚命裝理智的她。

  她裹著一襲白色厚毛毯,坐在露台上,篝火照亮她半張臉。

  而她身後,是靳浮白,端著兩杯熱巧克力,深深望向她。

  一個喝多的女人從樓梯上踉踉蹌蹌下來,說話聲音很大:「我喜歡他那麼久!那麼久了!他身邊永遠有別的女人!永遠有別的女人!那我的愛是什麼?啊?我的愛是什麼啊?」

  那女人撞到向芋,向芋身形稍稍一歪。

  另一個女人趕緊跑過來,拉住同伴,很歉意地說:「抱歉抱歉,我朋友喝多了。」

  向芋笑一笑,側身為她們讓出一條路。

  兩個女人從她面前經過,醉酒的女人還在說:「我愛得那麼深,可我太累了,我聽不到回音,你知道嗎我聽不到回音……」

  向芋的目光在2013年的照片裡搜索,在一張拍了人彈吉他唱歌的照片角落,她看見靳浮白的身影。

  他穿著那件米白色大衣,蹲在老闆娘的兒子面前,小男孩的表情並不清晰,但能看出來,不太情願。

  那是他靳浮白,在威脅人家小孩要仙女棒煙花時。

  向芋笑起來。

  這時,老闆娘忽然喊她:「哎,樓下看照片的姑娘。」

  向芋回眸,老闆娘已經坐在露台上,她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手裡還拿著啤酒瓶。

  老闆娘說:「我老公剛才說他今天接到一個電話,有人有求在你的照片背面寫上一句話,你看看,也許能讓你開心。」

  向芋摘下照片時,手有些發顫。

  相框是淺木色,翻轉過來,背面被老闆用馬克筆,代人寫下一句話:

  「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永遠愛你。」

  那是在2016年的第一個小時,向芋聽到了屬於她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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