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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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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殊娓 -【長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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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1: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粉鑽

  2019年,這一年向芋28歲,初識靳浮白時,他也是28歲。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向芋有時候覺得,越是年紀大了,越是容易心如止水。

  等她站在和靳浮白當年相當的年紀,甚至有些想不通,這個年紀該是多難心動?他當時又是怎麼就鬼迷心竅地愛上她了?

  幾年時光一晃而過,再回憶起分開時,居然也要用「當年」來描述了。

  可這些年,關於靳浮白的信息,真的是寥寥無幾。

  她還以為當年分開,很快會聽說他結婚的消息。

  也以為那麼大的集團動蕩,財經節目怎麼也要揪著分析一番。

  可其實,什麼都沒有。

  只有偶爾,向芋去唐予池家裡吃飯,聽乾爸乾媽說某個企業因為運營困難,賣掉手下的什麼資產。

  她會猜測:是不是他的集團已經開始在賣身家?

  吃飯時又不方便查,等飯後幫乾媽洗著碗,飯間被提及一兩次的企業名稱,向芋又忘了。

  也不知道到底運營困難的企業,是不是屬於靳浮白那個集團旗下。

  向芋只能在洗碗的水聲裡,聽乾媽嘆氣:「予池這個孩子,每年回來就待那麼兩天,連初五都不在家裡過,就惦記著去國外。」

  乾媽那張保養得當的臉上,泛起一絲愁緒,「三年了,都三年了。我和你乾爸倒也不是不支持他和夥伴創業,但不管怎麼,也要常常回家看看吧?」

  「乾媽,創業初期是忙的,過兩年就好了。」

  向芋把手裡的瓷碟擦乾水份,放進消毒碗架裡,笑著說,「等他再給我打電話,我幫你們罵他。」

  說是這樣說,可是向芋知道,她也沒辦法真的責備出口。

  因為大年初三那天,唐予池臨走時,她問過,今年又走那麼早?

  28歲的唐予池依然長著一張奶狗臉,他正在收拾行李,聞言抬眸瞥她一眼,忽然嘆息:「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三年什麼都沒變……」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

  向芋卻在心裡替他接上,出去這麼久,還是忘不掉她。

  那年他一定對安穗說謊了,他不是不記得愛她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只是,不想再愛她了。

  而這一年,春聯上都畫著金豬送福,向芋收到乾爸乾媽的紅包,也是印著憨態可掬的小豬。

  1月,月球探測器發回了世界上的第一張月背影像圖。

  那些存在於詩句中的朦朧淺月、千里嬋娟,在人們面前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

  「真相」的一年,由此開啟。

  向芋也是在這一年,第一次得知關於靳浮白的消息。

  那幾天還沒出正月,因為公司過年只放了5天假,只要周烈不在的地方,公司都是一片怨聲載道,罵罵咧咧。

  也許是員工怨念太深,沖到了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調,供暖突然出了問題,整整一下午,辦公區冷得不行。

  周烈出去辦事了,向芋這個「大官」帶著後勤工作人員,先給給空調維修那邊打了電話,她又自掏腰包,訂了一堆熱飲送來樓上。

  忙過之後,她穿著薄薄的羊毛裙子,幾乎被凍透。

  周烈的辦公室擁有獨立的電暖器,向芋現在的辦公桌就在他的辦公桌對面,沒覺得暖和,乾脆坐到他的位置上去,蹭溫暖。

  桌上有一份全英文報紙,向芋喝著熱果茶,隨手一翻,就這麼看見了靳浮白的照片。

  也就是這個時候,公司的實習生敲門,探頭進來:「向總助,這是周總之前要的雜誌樣品,我放哪裡?」

  「給我就行。」

  實習生叫錢浩然,大學還沒畢業,才20歲,身上還帶著令人羨慕的校園氣息,陽光又純粹。

  他把雜誌放到向芋面前,並沒離開。

  錢浩然沒留意向芋盯著愣神的,是雜誌下面的全英文報紙。

  也沒留意向芋垂在桌邊的手指,微微僵硬。

  他只覺得這屋子沒有周烈在,安靜得適合搭話,於是笑一笑露出白牙,問道:「向總助,這電視劇你看了?」

  向芋聞言,稍微分神給雜誌封面,掃了一眼。

  是當紅的電視劇,裡面四個女人住在一起,性格各不相同:

  女強人、富二代、拜金女,還有一個是戀愛腦。

  向芋淡淡回答:「看了一點。」

  「向總助喜歡哪個形象?」

  向芋終於把目光從報紙上撤下來,想到自己感情上的遺憾,她忽然一笑:「戀愛腦。」

  「啊?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女強人呢,就像你現在一樣。」

  錢浩然今天話明顯更多,居然突然說了一句,「她們都說你、你和周總有關係,我覺得不是的,這是對有能力的女人的職場歧視,你一定是靠自己的實力坐到這個位置,她們是嫉妒你才會……」

  向芋忽然一笑,打斷他:「錢浩然?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辦公室的門半敞著,這個還未畢業的年輕男生就站在辦公桌前,目光坦蕩。

  他穿著西服,耳廓和脖子慢慢泛紅,支吾半秒,才開口:「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好。」

  面前的男生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撓了撓後腦勺,又像是做決定一樣,吐出一口氣:「我很喜歡你。」

  向芋淡淡開口,指了指手錶:「現在是工作時間,這些話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段。」

  那雙青澀的,充滿希望的眼睛,慢慢暗淡,垂眸不語。

  她繼續笑了笑,舉起右手:「而且我戴著戒指,不是你們口中的周烈,也會是其他男人,你說對麼?」

  錢浩然滿臉怔怔,先是道歉,然後垂頭走出去。

  從外面回來的周烈跟他走了個迎面,他也沒打招呼,就那麼走了。

  周烈邁進辦公室,把大衣掛在衣架上:「那個對你有意思的實習生,終於被打擊了?」

  向芋不和周烈聊這些,拿起他桌上的英文報紙:「看完還你。」

  這份報紙,她沒在公司拿出來,捲捲塞進了包裡。

  因為向父向母這陣子在國內,她下班是回自己家裡住的。

  進門時陳姨說了什麼,她統統沒聽清,只背著包回到臥室,做賊似的關好門。

  還以為自己到了這個年紀,不會再為什麼事情心跳加速了,原來不是。

  向芋深深吸氣,從包裡拿出那張報紙。

  照片很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而且這家媒體膽子也太小,這麼糊的照片,還要打馬賽克。

  只能看出來那是靳浮白和褚琳瑯,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向芋大衣都沒脫,坐在地毯上,舉著報紙看半天。

  心情漸漸平復了。

  她倒是想要激動下去,奈何她的英文水平不允許,根本看不懂具體寫了什麼。

  第二張配圖像是鑽戒的手稿照片。

  向芋翻出上學時閒置的英文詞典,連蒙帶翻譯地努力了半天,才看懂報紙內容。

  大意是說:

  靳浮白被拍到和褚琳瑯一同吃飯,而據知情人士透露,他早在四年前找過很有名的珠寶設計師,訂下過一枚價值連城的鑽戒。

  這位設計師的所有珠寶設計,都會在個人社交平台展示設計稿和成品,也會提到珠寶的最終所有人。

  只有一枚粉鑽鑽戒,沒有標明。

  而這幾年,褚家和集團合作十分密切,所以大家紛紛猜測,靳浮白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和褚琳瑯隱婚了。

  報道推敲得有理有據,說靳浮白低調,早些年外祖母在世時,連實職都不願意擁有。

  隱婚很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向芋的目光盯在鑽戒手稿上,記起一段往事。

  和靳浮白在一起時,他們看過很多電影,而這些電影裡,關於鑽石首飾的電影實在不算少。

  鑽石就像是恆久不變的浪漫元素,頻頻出現在影視作品裡。

  向芋記得靳浮白有一段時間,因為她隨口一句話,總想著給她做一條「海洋之心」那樣的藍鑽項鏈。

  直到後來,他們一起看了無刪減版的《色戒》。

  這部電影飽受爭議,評價兩級分化,也不知道靳浮白哪裡搞來的,居然每一幀鏡頭都十分清晰。

  現在想想,也許那張光盤,是當年的原版。

  那天他們依偎在一起,靠在床裡,看著畫面裡的大尺度畫面。

  向芋能感覺到靳浮白起的反應,怕他興致上來,打斷她看電影,只能回頭警告地瞪他一眼,再轉頭,重新沉入電影情節裡。

  靳浮白也算善良,始終沒打擾她。

  向芋認真看完了電影,然後又哭了。

  梁朝偉飾演的男主,是特務頭目,俗稱漢奸頭子。

  而湯唯飾演的女主,是臥底在男主伺機殺他的人。

  不該有感情的,非常不該。

  比她和靳浮白還不該。

  可是女主通知圍剿男主那天,男主送了她一枚粉鑽鑽戒——

  「我對鑽石不感興趣,我只想看它戴在你手上。」

  女主驚疑地看著他,面露掙扎。

  半晌垂眸,再抬眼時,眸子裡是塵埃落定的溫柔。

  她的唇是抖的,輕聲告訴他,快走。

  向芋在這段劇情裡眉心緊蹙,哭得抽抽噎噎。

  靳浮白卻在她身旁,撥弄著她的耳垂,同她說:「這個鑽戒,樣式不錯,我也給你買一個?」

  她怪他不好好看電影,破壞了感人的氣氛,回首去咬他的肩。

  他卻笑著把手探進去,瞥一眼電視屏幕:「看完了?做點其他的?」

  往事歷歷在目,向芋摩挲著報紙的毛邊,看那張鑽戒手稿照片。

  和電影裡的鑽戒很像,主鑽都是粉鑽,配了碎鑽。

  因為含有大量的機械木漿,報紙有種特別的觸感,不像書籍那麼順滑。

  油墨隨著屋裡暖氣隱隱擴散,她想,他真的會給褚琳瑯,買這樣一枚鑽戒?

  隱婚也許是不會的,因為他性子低調這事兒,絕對是假的。

  他這人,做事全憑願不願,當年只拿著一張票,大搖大擺地頂著眾人目光,把她拉進樂團演出場館,讓她坐在他腿上看演出,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可鑽戒……

  向芋失眠失得徹底,給遠在異國的唐予池打電話。

  隔著時差,他那邊才是凌晨,唐少爺滿是火氣地接起電話:「向芋,你要是沒有重要的事情,我殺了你你信不信?!」

  她沒和唐予池鬥嘴,滿是惆悵:「我今天看了一份外語報紙,上面寫著說,靳浮白隱婚了,還給褚琳瑯買了粉鑽鑽戒。可是那枚鑽戒的樣式,分明是我喜歡的,他怎麼就買給她了呢?你說,他怎麼能這樣?」

  那語氣,就好像他們從來沒分開過,而她只是在某天和男友負氣,才打電話給髮小吐槽。

  電話裡沉默良久,傳來唐予池不敢置信的聲音:「你吃錯藥了?你們已經分手四年了,四年,你不會才開始傷感?!」

  「可能是我反應慢吧……」

  唐予池很少有這樣正經的語氣:「算了吧,別想了,愛而不得這種的,才是大部分。沒有那麼多終成眷屬的,大半夜的,你別鑽牛角尖。」

  這個回答,向芋不滿意:「誰要聽你說這種毒雞湯?」

  「……那你想聽什麼?聽我說他對你的愛至死不渝?」

  向芋說:「嗯對啊,不然我給你打電話幹什麼?」

  唐予池在電話裡嘆了一聲,然後說:「也沒準兒是真的至死不渝,我也是前陣子聽說的,小道八卦,怕不真實,沒告訴你。」

  唐予池說的小道八卦,是關於靳浮白的。

  他說靳浮白之前在一個飯局上,被長輩當著褚琳瑯的面問,你不是訂過一枚鑽戒準備訂婚用的?不如讓人取來,現在就送給褚小姐吧?

  靳浮白盯著褚琳瑯看了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說,丟了。

  這故事向芋倒是沒信,她和唐予池說:「靳浮白不會那樣,他不會盯著褚琳瑯看。」

  唐予池可能氣死了,直接掛了電話。

  其實向芋也只是一時無聊,一時惆悵,並不是真的想要把靳浮白的行蹤瞭如指掌。

  她甚至打趣地想,也許靳浮白真的訂過一枚粉鑽戒指,而那枚戒指,是送給李侈的也說不定。

  又到春天時,向芋收拾衣服,在櫃子裡找到一件塵封好久的風衣外套。

  這件外套她只穿過一次,是靳浮白非要買給她的,死貴死貴,穿上像是披著人民幣織的布料,吃東西總怕滴油。

  向芋想了想,決定把衣服送去乾洗。

  臨出門前,陳姨問她:「芋芋,又不吃早飯嗎?這樣對身體不好。」

  她怕惹陳姨擔心,脫掉已經穿好的高跟鞋,坐在餐桌,乖乖吃了一碗龍鬚麵。

  嚥下細細的麵條,向芋胡思亂想,好像所比她年長的人,都叫她「芋芋」。

  只有靳浮白,總是用繾綣曖昧的嗓音,深情喚她的全名。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預感,那一年他們明明分開好久,她卻頻頻想起他。

  風衣太貴,也不敢隨便找乾洗店。

  向芋抱著裝了風衣的紙袋,像抱著一袋子現金,找了附近最貴的一家乾洗店,把風衣帶進去。

  乾洗店需要登記姓名和電話,向芋垂頭填寫時,聽見店員長長地「咦——」了一聲。

  她還沉浸在「簽名寫得不夠美」的思維裡,抬頭就看見店員表情呆呆愣愣。

  店員手裡小心翼翼地托著一枚粉鑽鑽戒,像託了個燙手山芋,看著她:「向小姐,您衣服口袋裡的東西,記得帶走。」

  那枚粉鑽,比電影裡的六克拉鑽戒,還要大。

  折射著窗外春光,晃得人眼生疼。

  恍惚間向芋想起,這件衣服是他們分開前那幾天,靳浮白執意買給她的。

  向芋有了新衣服並不高興,回去路上念叨他很久,怨他敗家,說他是花錢精,說他家就算是印鈔廠也不夠他浪費的。

  那時候他一定感覺到了分別在即,才買下這麼貴的衣服。

  其實不是給她穿的,只是用來裝下鑽戒。

  靳浮白在賭,賭她這種小摳門的性格,什麼丟了都不會把這衣服丟掉。

  向芋看著鑽戒,好像看到了靳浮白時過經年的一個玩笑。

  他隔著多年時光,惡劣地笑,還有更敗家的,藏在衣服口袋裡面,小傻瓜,沒想到吧?

  她把戒指接過來戴上,這一次,他沒有搞錯她的尺碼。

  鉑金圈帶著清涼的觸感,套在無名指上,不大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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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2: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謠言

  因為趕時間,戒指被向芋直接戴著去了公司。

  眼看著遲到,她一路小跑著坐進辦公桌,打過卡,才抬手捋順額角碎髮,呼出一口氣。

  坐在對面辦公桌的周烈被晃了一下,放下手裡的鋼筆,笑著把眼鏡摘下來擦:「新戒指夠晃眼的。」

  向芋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先是感嘆:「幸好趕上了,還有3分鐘,差點遲到。」

  說完,她才抬頭去看周烈,「你剛才說了什麼?」

  周烈把眼鏡重新戴上:「都富成這樣了,還擔心全勤獎那幾個錢?」

  於是向芋知道了,他是在調侃她的鑽戒。

  周烈是個不惹人討厭的男人,話不算多,從不八卦。

  他見過靳浮白。

  知道對面辦公樓裡有一整層樓被包下,只是為了每天換一枝花給向芋看。

  也瞧見過前陣子的報紙,知道靳浮白很久不回國且也許已經隱婚。

  知道她手上耀眼的大粉鑽,就是報紙上鑽戒設計稿的實物。

  可他什麼都沒問。

  這一點上,向芋覺得周烈還真挺像個老闆樣兒。

  她盯著自己手背看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問:「真的那麼顯眼嗎?」

  這辦公室面積70多平,可人類麼,明明就他們兩個。

  剩下的要麼是成堆的文件,要麼是鬱鬱蔥蔥的綠植。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壓低聲音,怕驚動什麼似的。

  周烈忽然笑了:「你戴著這個,公司裡關於咱們的八卦估計不攻而破,因為我看上去,不像是能買得起這種鑽戒的老闆。」

  難得聽他開玩笑,向芋跟著笑起來。

  「那算了,回頭人家又要說我踩你當跳板,傍上更大的款兒爺了。」

  向芋摘掉鑽戒,翻了一張紙巾包好放回包包裡,換了之前的戒指戴上,指一指自己,「我也28歲了,經不起在八卦的折騰,還是繼續委屈周老闆吧。」

  其實她生日那麼小,哪有28歲?算一算周歲,也才26歲。

  大學畢業再讀個研究生出來,也就差不多是這個年紀,她卻老氣橫秋地說,經不起折騰。

  只不過她這樣說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坐在對面的周烈,居然看岀她眼底有一點,不知道是向誰撒嬌的笑意。

  好像她是迫不及待,想要站到這個年紀來。

  春日的晨光很好,向芋趴在辦公桌,柔順的髮絲被她壓在手肘上。

  她問:「今天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麼?」

  「文件表格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啊,小事一樁。」

  向芋在陽光裡,慢悠悠地伸著懶腰,像一隻愜意的貓。

  向芋只是性格鹹魚,可真要交給她什麼工作,她從來不拖泥帶水,都是都是第一時間完成,質量上也讓人放心。

  這一點周烈知道得很清楚。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辦公室裡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習慣了工作間隙裡揉著眉心看她一眼。

  習慣了看她懶洋洋不求上進的樣子。

  也習慣了她明明有錢卻摳門兮兮地和他討論什麼時候全勤漲一點錢。

  「真的沒事做?那我可玩游戲了。」向芋問。

  「嗯,玩吧。」

  向芋垂頭點開手機裡的消消樂。

  而周烈,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垂著頭無聲一笑。

  那枚鑽戒被向芋放在家裡,偶爾在夜裡,才翻出來戴一下。

  就這種戴法兒,也還是被人瞧見了。

  唐予池那天也不知道抽什麼風,估計是喝大了,眼眶通紅地給向芋發了個視頻。

  那會兒正是深夜,向芋陪他聊了沒幾句,睏得抬手揉眼睛,唐予池那邊突然沒聲了。

  向芋根本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網絡不好,卡死了。

  她沖著視頻連連揮手:「還能聽見嗎?聽不見我掛了?」

  唐予池有個習慣,視頻時手機總是離得很近。

  他那張娃娃臉佔據了整個屏幕,瞪著那雙通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半晌才突然開口:「靳浮白。」

  夜深人靜,向芋舉著手機驚悚地回頭。

  光線昏暗的臥室裡,除了熟悉的陳設什麼都沒有,一片空曠。

  她半是鬆氣半是失望,扭頭回來罵唐予池:「你有病?好端端地叫他的名字幹什麼?」

  「我是說,你手上的戒指,是靳浮白送的?他回來了?」

  向芋給唐予池講了風衣和戒指的故事,唐予池沉默聽完,用酒精浸泡過的大腦思索半晌,仍然不知道,這事兒是該恭喜還是該嘆息。

  沒想到的是,這枚鑽戒像是開啟某種契機的鑰匙。

  這一年,關於靳浮白的消息,突然鋪天蓋地從國外傳回來。

  先是集團整個高層的大換血,負債被曝光,變賣旗下23家產業維持資金鏈,所賣項目價值百億。

  這些消息在各大財經節目輪番播報,財經界大佬們坐在錄製間,誇誇而談。

  向芋的爸媽也打電話來,和她說起這件事。

  向父在電話裡說,幸虧當年那個項目沒中標,後來項目被賣了,肯定會賠錢的。

  她笑著說,嗯,真幸運。

  那個集團實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導致它坍塌時,很多人都說,這是企業內部的戰略失策。

  也有人說,富不過三代,這是氣數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後傳來的,是褚琳瑯的婚訊。

  她確實嫁入了靳家,嫁的人卻不是靳浮白。

  向芋在電視裡看見褚琳瑯挽著一個年輕男人的手腕,笑得很是幸福。

  兩人走進教堂,被報導稱為「未婚夫妻共同訂下婚禮舉辦地點」。

  事情至此,向芋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

  只是這個新聞她越看越賭氣,濾鏡十分厚地同唐予池吐槽:

  都是姓靳,這個靳家的男人長得一般,靳浮白怎麼搞的,居然被這樣的人搶了未婚妻?!

  只是後來想想,李侈當年宛如一個烏鴉嘴。

  他那年站在頂樓天台,迎風說的那些話,居然中了七七八八。

  如果消息只到這裡就好了,可惜好多好多事情,是沒有如果的。

  五月初,三環路上的觀賞桃花將落未落。

  靳浮白這個名字,來勢洶洶,被夾在各路消息裡,傳入向芋的生活。

  有人說靳浮白在國外出了車禍。

  有人說他當街被捅十幾刀,住進私人醫院的ICU,全靠流水般的花錢維持最後的生命。

  有人說他在有名的金融路上,被持槍歹徒槍擊。

  有人說他是喝多了,從酒店樓上摔下來,但樓層不高,他是被綠化帶裡的什麼植物刺穿了心臟。

  ……

  那段時間,向芋兢兢業業,每天流連在公司與家之間,兩點一線。

  她看上去,像是對所有事毫不知情。

  只在某天下午,向芋失手,在辦公室不慎摔碎一個咖啡杯。

  又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準備去拾起碎片。

  手腕被周烈拉住,他說已經讓保潔阿姨去去拿清理工具,讓她小心,別刺傷手指。

  向芋默不作聲,收回手。

  「向芋。」

  周烈忽然叫她一聲,像是在斟酌用詞,最後皺眉,「你要不要休息幾天,出去散散心?」

  她搖搖頭,聲音輕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誰:「小道消息有多誇張你還不知道麼?報出來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況這些隔著一萬多公里跨洋的道聽途說?」

  周烈不忍提醒她,對面的花已經幾天沒有人換了。

  他只點頭應和:「是,是我想錯了。」

  不明所以的人說得頭頭是道,反而是靳浮白哪個圈子裡,從未傳出過任何信息。

  向芋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靳浮白大概真的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為了這事兒,連唐予池都從國外飛回來。

  他沒通知向芋接機,直接來了向芋公司掐著時間上樓,拉走了剛到下班時間、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的向芋。

  唐予池說:「走,請你吃好吃的去。」

  他陪著向芋吃了好多頓飯,中午晚上都要來。

  後來乾脆慫恿他爸媽,把向芋接到唐家住了一段時間。

  平時靳浮白有個風吹草動,向芋視頻裡電話裡總要提到。

  這次她沒有,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一次都沒提過。

  一直到唐予池回帝都市都已經有了個把星期,向芋才在一天下班時,拎著手袋鑽進他的車子,精神百倍地打了個響指:「月色這麼好,咱倆吃日料去吧?」

  唐予池總覺得這語氣好熟悉,發動車子時才想起,那好像是他發現自己被安穗綠了的那年。

  那時他跑到李侈場子裡連著喝了一個月,每天酩酊大醉,他就想蹲點看看,安穗到底是特麼攀上什麼人了?

  沒等到安穗,倒是被向芋逮住,從場子裡把他揪出來。

  然後撞見了靳浮白。

  也是那陣子,向芋和靳浮白賭氣,沒聯繫。

  唐予池那時候還沒想好,要不要支持她往靳浮白這個大深淵下面跳。

  而向芋自己顯然想好了怎麼辦,她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語氣說——

  「陽光這麼好,下午咱倆打麻將去吧?」

  這麼一想,唐予池終於鬆氣。

  她這是想明白了。

  他們去的日料店,在帝都市開了很多年,價格不貴,味道卻很地道。

  向芋喜歡靠窗的位置,端了一杯清酒,用目光摩挲窗外樹影月色。

  她笑笑地說:「我還記得第一次來,是高中,乾爸乾媽請客,帶上了咱們倆。」

  「你乾爸乾媽純粹是倆老不正經,咱倆那時候才高一,就慫恿咱們喝清酒。」

  唐予池說完,話音一轉,「向芋,那些傳言你別信,甭聽他們嗶嗶,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靳浮白哪有那麼容易死?」

  這還是唐予池回來這麼久,第一次敢提靳浮白的名字。

  挺忐忑地等著聽向芋怎麼反應。

  在向芋眼裡,滿室食客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壽喜鍋無聲地煮著上好的雪花牛肉。

  這是帝都市最好的季節,白天溫暖又不會過分悶熱,到了晚上,清風徐來。

  她想起靳浮白在某年春天裡,帶她去游泳。

  她只是穿了一身比基尼,就被靳浮白勾著細細的帶子,瞥著周圍的男人們,說,別游了,回房間算了。

  向芋發脾氣,我衣服都換好了,你說不游就不游?

  靳浮白這人,掛了滿臉壞笑,我幫你換回去?

  周圍聲音漸回,向芋抿一口清酒,看上去沒什麼特別反應:「嗯。」

  唐予池勸一句,她就老老實實點頭。

  他再勸,她繼續點頭。

  後來喝得稍微多了些,她甚至興致勃勃,說起同靳浮白在一起的往事。

  說她那時候住在靳浮白家裡,他不知道參加什麼酒局回來,她正在看電影,隨口說聞到他身上的飯菜香,感覺好餓。

  靳浮白問她想吃什麼,向芋不過腦子,回答說,要是有方便麵就好了。

  等她看完電影再出去找,發現靳浮白滿身酒氣地靠在廚房裡,正在幫她煮麵。

  他沒開油煙機,滿室朦朧蒸汽。

  燈光柔和,染上他眉眼,他回眸見她,輕輕一笑,關了天然氣,說,來得正好,麵好了,過來吃。

  向芋其實很想問問唐予池,靳浮白骨子裡這樣溫柔的男人,他難道不該被溫柔對待嗎?

  他怎麼會落到,生死未卜的下場?

  可她沒問,只說:「要不點一份烏冬麵吧,我突然想吃麵。」

  唐予池還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

  在人聲漸歇的夜裡,他們從日料店出來,向芋喝醉了靠在出租車後座睡著了。

  到家時,唐予池拉開車門叫她:「向芋,快醒醒,到了。」

  他倆沒敢直接上樓,怕醉意太重惹怒唐母,坐在樓下台階上,散酒氣。

  小區裡一片安靜,月籠萬里,向芋才剛睡醒,神色茫然地安靜著。

  後來,她也只是在夜風裡,很輕聲地問——

  「你說心臟這麼重要的器官,怎麼就不能進化得更抗擊一些呢?好歹也要長它一圈骨胳死死包裹,免得隨便什麼樹枝,都能戳穿。」

  唐予池嘆了一聲。

  他知道,向芋早已經把那些傳聞,一字一句都細細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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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秀椿

  在其他人眼裡,好像醉過一場清酒,向芋倒是變得坦然很多。

  偶爾唐予池有意無意地談起靳浮白,她也暢所欲言。

  沒隔幾天,向芋和唐予池跟著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賞櫻花。

  到目的地已經是夜裡,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時,唐予池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問:「向芋,昨兒晚上你做了什麼不開心的夢?快,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我嗎?」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電動牙刷,扭頭說,「我夢見靳浮白了,怎麼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夢裡好像難受得厲害,你乾媽半夜起來看你,說你眉頭都是皺著的。」

  「換你是我,你不哭嗎?而且我自己都沒發覺,你說出來幹什麼?我還以為我做了個美夢。」

  「自欺欺人。」

  「我樂意,管得著麼?」

  這段對話在她這兒,就算過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賞櫻花時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問他到底什麼時候給她找個可愛的兒媳。

  唐予池就跑來問她:「向芋,你乾脆找個差不多喜歡的男人結婚算了,你這樣太辛苦,好歹找個人陪你,幫你分擔生活裡的不開心啊。」

  這一年櫻花開得十分繁盛,景區有賣一種櫻花形狀的雪糕,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櫻樹下,舉著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風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飄落。

  風裡有歡聲笑語,樹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傳過來,可心裡的某些思念啊,經久不衰,比這暖風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攤位上面的目光,在陽光明媚下搖頭。

  鑽石耳釘折了陽光,細碎地閃著。

  她只是笑了笑:「結什麼婚?難道會有男人同我結婚後,會允許我戴著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後每天惦記舊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麼誇張?」

  「也許有的。」向芋笑著說。

  「芋芋,予池,你們要不要雪糕,讓你乾爸給你們買?」

  唐母穿著一身旗袍,笑著對他們招手,「我看那些年輕小孩兒,都拿著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麼?你以前不最愛吃這些涼的?高中學校小超市賣的那個,四個圈?還是八個圈來著?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麼似的,搖搖頭:「還是不吃了。」

  那陣子她非常平靜。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實用她自己的方式,找過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時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裡有工作人員很禮貌地說,屬於靳先生的房產要被收回,請她去把屬於她的東西帶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裡的東西很少,自從靳浮白走後,她一次都沒去過。

  屋子裡除了多出一層厚厚灰塵,幾乎和他們走時一模一樣,連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煙,都還躺在床頭櫃上。

  那輛車牌是44444的奔馳車鑰匙,也在。

  忘了是什麼時候,靳浮白口頭說過要把車送給向芋,她當然不要。

  可在那之後,他真就沒再開過。

  向芋盯著車鑰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把鑰匙拎起來,扭頭問工作人員:「車鑰匙,我可以帶走麼?」

  「當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著收拾好東西,再離開,已經是夜裡,小區裡萬籟俱寂。

  她開著車子在靳浮白家小區亂晃,想要找一輛看著就很貴的倒黴車子。

  其實她沒抱什麼希望,這小區住的人,非富即貴,車子都會停在自己家的車庫裡,很少有人把車停在小區地面上的。

  轉到後面,還真看見一輛。

  不是邁巴赫,好歹也是寶馬。

  向芋確定車上沒人,深深吸氣,死死盯著那輛車,轟著油門。

  你說你不在時,讓我別哭,說別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隨便被什麼綠化帶裡的樹枝就給紮死了。

  你說對嗎,靳浮白。

  向芋閉著眼睛,猛地撞上去。

  「轟隆」一聲巨響,像向芋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慣性向前衝,又被安全帶和彈出來的安全氣囊猛地推拽回座椅裡。

  樓上紛紛有人拉開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擊中緩緩回神,感覺像被人打了一頓,脖子腦袋都疼,面前的寶馬側門已經被撞成殘破的大坑,靳浮白這輛車的車頭也破破爛爛。

  車主估計是樓上看熱鬧的某位,耳鳴裡,向芋聽見有人先是「臥槽」一句,然後罵罵咧咧地摔上車門下樓。

  那是一個捲髮男人,穿著睡袍。

  他開口就是擋不住的憤怒:「我車停這兒不動,你都撞上?就你這個殘疾樣兒你考什麼駕照?」

  向芋解了安全帶下車,老老實實站在車邊,有種做壞事的心虛和完成計劃的忐忑。

  如果人家實在生氣,哪怕揍她一頓,她也認了。

  向芋甚至壓下各方情緒,理智地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說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車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沒有償還能力才行?

  她兜裡一分現金沒帶,是不是也算沒有償還能力?

  結果捲髮男人罵了幾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臉不敢置信,盯著車牌號看了老半天,才開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裡悉心辨認,才隱約記起,這人她在李侈場子裡見過。

  因為當時捲髮男人和渠總走得近,她不太樂意搭理他們。

  捲髮男人又看了眼車牌號,很憋屈地點燃一支煙:「你沒事兒吧?」

  「嗯。」

  捲髮男人滿臉認命:「嫂子我給你打個車回家吧,給我個地址,你的車回頭我修好了叫人給你送去。」

  向芋堅決不同意,說車子我來修,多少錢我都賠給你,你能不能讓保險公司給原車主打個電話?

  最後那男人擰不過,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說的做了。

  向芋對車主翹首期盼,卻沒等來任何一張熟識的面孔。

  來的人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車抹一抹額角的汗,疾步跑過來。

  那男人同車主聊好了車子的賠償問題,嚴肅拒絕向芋掏腰包,然後同她道別。

  整個過程中,只有一句話,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辭,靳先生多年前吩咐過,這輛車有任何問題我都會幫你解決,絕不讓您承擔任何,您就不要再讓我為難了。」

  說完,這男人轉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氣,叫住他:「請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頭:「您還有什麼吩咐?」

  向芋深深吸氣,只是柔柔地說:「他還活著嗎?」

  那男人也許十分為難,沉默良久,久到向芋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頷首:「靳先生無礙,請向小姐也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夜風有點涼,向芋不由地抱著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兩輛車子旁笑起來,笑得嗆了夜風,有些咳嗽。

  心裡想的卻是,活著就好。

  上學時,每星期五的課外知識拓展課,老師會放一些紀錄片。

  向芋記起,有一部隕石墜落和流星墜落的天文記錄片,裡面有那種鏡頭:

  一顆隕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時產生爆炸,坑體上百米,一片硝煙滾滾,也最終歸於平靜。

  向芋現在,就像視頻裡塵埃落定的隕石坑。

  可後來再反復回想起那個西服男人時,她又開始驚疑不定,覺得他說的「靳先生無礙」,總好像很勉強。

  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她不再用迷你望遠鏡向對面看。

  對面樓裡又開始換鮮花這件事,還是周烈告訴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辦公桌邊,擋住一些窗邊的陽光,身影投在她辦公桌上,忽然問她:「向芋,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說出來向芋自己都很詫異。

  也是,這是她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現在。

  周烈說:「公司如果換地址,你還會繼續做嗎?」

  向芋玩著消消樂,問了一句:「公司準備搬走嗎?」

  「有可能。」

  周烈告訴她,他在談另一個獨立辦公樓,如果價格合適,他可能會把公司搬過去。

  公司現在的規模,擁有一棟獨立的辦公樓的確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這麼多年公司養著我這條鹹魚也養夠了,我就不跟著過去搗亂了。」

  周烈垂在西褲旁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蜷了蜷。

  他說:「你不過去,我還覺得挺遺憾的。」

  「有什麼遺憾的,辦公室緋聞破解,還能少發一個人工資,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說。

  早些年周烈對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覺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辦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許沒有那些機緣巧合,他到50歲,仍難有現在的成就。

  「機緣巧合」也只不過因為,她在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給了靳浮白面子,為這家公司一路開綠燈,發展得才如此順利。

  從那份英文報紙出現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過。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還會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資,開著高薪,每天玩手機。

  所以她想,公司遷址,她就不去了。

  人貴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後撕破臉皮,浪費了這麼多年相識一場情分。

  而且她走了,對面的鮮花無人問津,多可憐。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麼,背著光,始終沒說話。

  過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樂走完步數還沒過去,懷著對自己的嗔怨鎖了手機。

  再一抬眸,對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鏡擋住了一部分神情,卻仍讓人覺得,他情緒復雜。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斷換了個話題:「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戲,你看著也不順眼,是不是?」

  「向芋。」

  他這一聲叫出來,向芋在心裡暗嘆。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不過周烈並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鏡,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你在工位上玩手機,我沒有看不順眼,她們傳的八卦,我也沒有聽不慣。」

  他像是給自己一個思考斟酌用詞的時間,停了幾秒,又繼續開口:「其實我還挺期待,那些八卦傳聞成真的。」

  向芋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傳聞還說公司的打印機半夜自己會動,說6層廁所最後一間總有哭聲,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話頭就這麼止住,勉強笑一笑說,嗯,也是,傳聞就是傳聞,沒辦法成真。

  那天又是個加班的日子,這個加班是公司員工的失誤造成的,整個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著焦頭爛額,揪著頭髮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著忙到11點半,結束後,周烈主動提出送她回家。

  她沒拒絕。

  如果周烈想說什麼,早些說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經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這一點好,無論什麼時候,夜裡總是燈火通明。

  遠處的商廈掛著百萬廣告費的閃亮燈牌,路燈隨著馬路蜿蜒繞過樓體,像一串珠寶。

  周烈突然問她:「你桌上這輛盆綠植,是什麼?」

  這兩盆綠植,向芋養好幾年。

  但她不擅長養東西,總記著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養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澆水。

  然後眼睜睜看著兩盆綠植,乾燥得一碰嘩啦啦落葉。

  後來好不容易掌握了澆水的週期,這玩意兒又生了蟲子,奄奄一息。

  她折騰了好久,一到週末就往花鳥市場跑,跟人家賣花的老闆取經,換過好幾種牌子的殺蟲劑。

  最後還是一個賣花老闆教她,說讓她換土,新土壤先用熱水澆幾次,曬乾,把蟲卵殺死,再栽培。

  蟲子殺乾淨,土壤養分又不夠,葉片總是青黃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學著施肥。

  折騰來折騰去,從2015年把這輛盆綠植拿到辦公室,已經四年了,在她手裡也只是長了一點點。

  隱約記得以前,靳浮白那個壞人還嘲笑過她,就在她養死仙人掌之後。

  他在某個下午大敞著腿坐在沙發上,丟給她一個小盒子,是他平時裝沉香條的那個。

  向芋打開,裡面是一塊乾燥的苔蘚。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聽見靳浮白帶著笑腔說,你這麼好的養花才能,不能浪費,乾脆把這點苔蘚,也養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鎮壓了他這個提議,結果他居然往花盆裡塞了橙子籽。

  聽周烈問起來,向芋就笑一笑。

  她邊把充電器放進背包裡,邊說:「只是幾粒橙子籽,被他隨手種下的,我就養著了。」

  這個「他」指的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周烈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無話可說。

  關於向芋的傳聞,他這些年聽到的不止是辦公室裡的八卦,還有更多。

  所以他始終不確定,向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在周烈眼裡,她並不虛榮,坦蕩理性,且長情。

  就像她對桌上這盆橙子樹苗的態度,足以看出她的為人。

  小樹苗葉片狹長,在燈光下舒展著。

  周烈也曾見過向芋忙來忙去給花噴殺蟲劑的樣子。

  那會兒他沒對她有其他心思,還開玩笑說:「這藥味道真大,別殺不死蟲子,把你嗆岀毛病來。」

  其實不難看出來向芋對靳浮白的愛意。

  這輛盆橙子樹苗,總是就這麼放在這兒,但卻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沒想過把它們丟掉。

  而是本能地,想辦法去救助。

  車子開到向芋家樓下,周烈熄火,沒有按開車門的控鎖按鍵。

  向芋也不急,靜靜等著他開口。

  「抱歉,不該和你說那些,給你沒必要的壓力,對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這個來當作是否離職的標準。」

  周烈是南方人,聲音斯文:「向芋,這些年工司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終當你是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並不覺得你的工資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向芋回以禮貌一笑:「如果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前台就算了,我現在都老了,不適合當前台了。」

  「人事部怎麼樣?」

  周烈從問過綠植的事情後,就收斂了那份私心。

  他誠懇建議:「其實你看人真的非常準,我每次要開除誰要留下誰,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時間打手機游戲。」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說不上為什麼,那一瞬間,向芋只在加班後略帶睏倦地想:

  靳浮白那麼敗家,萬一以後真有能夠交集的機會,他會不會因為她換了個辦公地點,又跑去把對面的辦公樓買下來,用來插花?

  畢竟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公司還真就沒搬地址,獨立辦公樓的要價和周烈的預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罷。

  向芋自請調去主管人事部門,工資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鄰近大學生畢業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員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見一個熟人。

  當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們公司的面試室裡。

  她看見向芋,先是怔住,隨後露出驚喜的目光,驚喜之後,又是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很憂心向芋知曉她過去的經歷,以此藉口,不招收她。

  難得小杏眼還和當年一樣,有什麼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愛又透明。

  向芋這樣想著,坐在三個面試官之中,忽然笑出聲。

  小杏眼當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裡的面試材料被她捏得都皺了邊角。

  那天面試結束後,向芋在走廊叫住她:「來我辦公室坐坐麼?煮咖啡給你喝?」

  小杏眼沒了剛才面試時的緊張,跟著向芋進門,環顧著她的辦公室,開口嘆道:「好久不見啦。」

  向芋笑著說:「是啊,怎麼想起來這裡投簡歷?」

  「是一個同學介紹的,我也是今年剛畢業,大學時候不是沒好好學習嘛,掛了好幾科就降級重讀……」

  說完,小杏眼又是一驚,「我、我其實能力還可以的,當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表明自己不會使絆子:「進了這屋子,只是單純敘舊。」

  「哦。」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裡,和誰都不願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關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絕。

  時隔經年,小杏眼已經沒再戴著那條鑽石手鏈了。

  她笑笑地說,那條鏈子被她賣了,用來做復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細細講述著,說當年遇見渠總,她在學校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意兒。有人騎電動自行車壓了她的貨物,又不想賠償,她急得哭起來。

  渠總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及時幫她解圍。

  「渠總,穿了一身西裝,卻蹲在地上幫我收拾東西,又把我送回寢室樓下,我那時候覺得,他像個英雄。」

  沒過多久,渠總就開始約她出去了。

  最開始是請她吃飯給她買東西,然後就開始帶著她,去酒店開房。

  小杏眼幽幽嘆氣:「後來分開,我才仔細想,我會遇見他並不是什麼上天注定的美好緣分,他那時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才碰巧遇見我。」

  「我後來沒在網球館遇見過你了,還很遺憾,都沒留過聯繫方式。」向芋說。

  「我那陣子心情很差,我以為他只是不停地在換身邊的女孩,還在努力想要待在他身邊久一點。後來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還見過他的女兒,都已經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別人的家庭這件事,我越想越難受。」

  分開是小杏眼提出來的。

  這一點,讓向芋心裡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問起:「向芋姐,你現在還和靳先生在一起麼?」

  她問完,也許覺得不妥,臉都急得紅了些,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不一樣,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當年對渠總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遺憾,所以希望,至少別人是圓滿的。

  向芋垂眸淺笑,沒有回答。

  後來,小杏眼真的通過兩次面試,成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她,偶爾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到了6月,氣溫更暖,喝咖啡都開始想要加冰塊。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小杏眼開始,向芋在這一個月中,開始頻繁遇見舊時光裡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門聚會,向芋做為主管,承諾帶著部門員工出去嗨。

  員工們自然是一片歡呼,有同事提議,說吃完飯去新開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沒想到,吃過飯打車過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偏頭問了一句:「是這條路嗎?」

  「是啊,沒走錯。」

  坐在車子後排的一個小姑娘很興奮地說,「這夜店開了好多年了,不過去年停業整頓,好像換了個老闆,裝修得更酷了,現在特別火呢。」

  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裡面格局沒什麼變化,只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湧動的場子裡,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台最近的那個檯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裡,無論他們聊什麼,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裡坐滿了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麼也有20克拉,就站在檯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待了一會兒,覺得難受,乾脆結了賬,起身先告別。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髮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裡凸出來,栽在向芋懷裡,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凌亂的髮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裡,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只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裡不斷傳出來,向芋嘆了一聲,從包裡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裡面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麼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奶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岀一口氣,坐進出租車裡。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出租車窗子開了一半,夜裡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裡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台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麼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裡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裡,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麼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麼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麼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鐘,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隻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隻的耳釘,最後抽屜裡,這種鑽石耳釘,閒置了8、9隻。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台去時,很不湊巧,天台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尷尬地摸一摸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脫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兒?在這辦公樓裡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面,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嘆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麼,向芋只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別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裡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裡冷清得什麼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鬧。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於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裡面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麼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裡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麼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別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麼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濕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麼都養。」

  後面趙煙墨說了什麼,向芋根本沒認真聽,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別,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面上,她只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乾燥個幾年,只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蘚收起來。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捲進辦公室,迎面碰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裡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麼?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只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出租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裡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麼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於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麼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於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裡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面,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裡沒什麼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裡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裡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裡。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台還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那時候只被他們用來調侃班裡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麼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裡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每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聽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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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正文完

  面前的年輕男人,看起來20歲左右,向芋確定,她從未見過。

  那男人激動到說話都帶著顫音,看著他捶胸頓足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向芋也被感染了一些激動。

  她說話間,不經意屏住呼吸,遲疑地問:「你……認識我?」

  她其實想問,你同靳浮白是什麼關係。

  但沒敢。

  這一趟秀椿街已經是失望至極,連她這樣的人,都有些怯了。

  年輕男人的激動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更不解的是,他急得已經眼角濕潤。

  用顫抖著的啞聲說:「請您等一下,請您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就轉身往院子裡跑,跑了半步,又回頭叮囑:「求您一定不要走,一定別走,拜託了!」

  一牆之隔,能聽見院子裡的奔跑聲,腳步急而亂。

  向芋腦子有些空白,她想要集中精神想些什麼,但又無法摒棄那些紛至沓來的各方情緒。

  是不是快要得到關於靳浮白的消息了?

  可是他如果回國,為什麼不來找她?

  不想找她的話,為什麼感覺那個年輕男人,見到她這麼激動?

  靳浮白,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個,您看這個!」

  年輕男人跑出來,把取來的東西塞進向芋手裡,「這上面的人是您吧?我一定沒認錯,我不會認錯的……」

  那張照片很多年了,邊角略顯皺褶,但褶皺已經被壓平,只剩痕跡。

  有一小塊污痕,像是血跡乾涸。

  照片裡是靳浮白和她挨在一起的,她一臉假笑,而靳浮白,臉上頂著一個清晰的牙印。

  是那年去跳傘時,照的紀念照。

  駱陽說:「這是靳先生一直放在錢夾裡的。」

  向芋深深吸氣,胸腔裡有一陣平靜的涼意。

  那種感覺怎麼形容呢,就像某一年去地下陵園旅行參觀,對著石棺,聽聞導游細述古代帝王的一生,陰氣森森,連靈魂都冷靜。

  她捏著照片,閉了閉眼,語氣平寧悲淒:「他死了,是不是?」

  留住向芋在這裡,年輕男人反而沒那麼不知所措了,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冷不丁聽見她這樣問,他怔了怔:「……您說誰?誰死了?」

  「靳浮白。」

  「啊?靳先生是去醫院復查了,自從出事之後他就……」

  他話音一頓,想起什麼似的,又問,「請問您,怎麼稱呼?」

  「向芋。」

  「我叫駱陽。」

  駱陽說著話,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向小姐,我真的等您,太久太久了。」

  半年前,洛城是初春。

  駱陽永遠忘不了那天,靳浮白辦公室的窗子開著,窗外的半重瓣山茶花開得正濃,散發出一股類似蘋果的清香。

  駱陽腳步輕快邁進辦公室,把一疊資料遞給靳浮白,不忘遞上一杯咖啡。

  靳先生又是一夜未眠,眼皮因休息不足而疲憊地疊出幾條褶皺。

  他總是那樣,沉默地埋頭在集團公事中,面部線條緊繃著,給人冷而難以靠近的感覺。

  可他也有眼波溫柔的時候。

  偶爾在深夜,駱陽推門進來,想要勸說靳先生休息一下。

  靳浮白站在窗口抽煙,煙霧朦朧裡,他對著月色,捏著一張照片,眉眼柔和。

  最後一次了。

  駱陽知道,這些年靳浮白的所有準備所有努力,都為了這一天。

  每次勸他休息,靳先生都是一句淡淡的話,不能讓她等我太久。

  無論深夜,無論白天,連生病時在病房輸液靳先生都在操勞算計。

  駱陽知道,靳先生不眠不休,是因為有一位深愛的女人在國內。

  駱陽年輕,他做不到像靳浮白那麼不動聲色,他早已經按耐不住激動,等著靳浮白拆開文件袋子。

  以前他問過靳先生,您那麼想念她,為什麼不把她留在身邊?

  靳浮白說,成敗又不一定,留下她是耽誤她。

  駱陽年輕氣盛,還懷有滿腔中二情懷,說,那您也該在想念的時候聯繫她啊。

  靳浮白那張總是冷淡著的臉上,會浮起一些無奈,他說,不敢聯繫,怕聽見她已經嫁人,會覺得活著都了無生趣。

  袋子只被拆開一角,裡面的東西靳浮白看都沒看,把文件袋丟在辦公桌上。

  「啪」的一聲,像是把所有包袱所有都拋開。

  他忽然開口說:「阿陽,訂今晚的機票,我們回國。」

  駱陽跳起來,對著空氣揮拳:「好!我這就去訂!」

  那天的靳先生有多開心?

  他扯掉了領帶,襯衫扣子拈開兩顆,手裡拋著車鑰匙,下樓時甚至哼了歌。

  他們開車去機場,等紅燈的路口旁是一家花店。

  靳浮白摸著下巴,滿眼笑意,偏頭問駱陽:「我是不是該給她買一束花?我好像沒送過整束的花給她……」

  駱陽從來沒見靳浮白心情這麼好過,也大著膽子調侃:「靳先生,您這麼不浪漫?連花都沒送過,難怪人家女孩都不找你的。」

  紅燈變成綠燈,駱陽問:「要不要把車子停在花店門口?」

  「走吧。」靳浮白直接開著車走了。

  「您不買花了嗎?」

  夕陽很美,一片朦朧的橘光從車窗投進來,柔和了靳浮白的臉部線條。

  他輕笑出聲:「阿陽,我是太激動,你也跟著傻了?現在買,乘十幾個小時飛機,花都不新鮮了。」

  「也是,那我們到帝都再買。」

  駱陽沒有駕照,只能坐在副駕駛位置裡,替靳浮白興奮,他沒話找話,「靳先生,您說要是回去,找到她,人家結婚了怎麼辦?你會默默祝福嗎?」

  靳浮白也是第一次,在駱陽面前,露出那樣略帶邪氣的笑容:「當然——」

  「也是,人家都結婚了的話,還是遠遠祝福比較紳士……」

  駱陽還沒說完,聽見靳浮白後面的話,「——不會。」

  他說的是,當然不會。

  駱陽一下子瞪大眼睛:「沒想到您是這樣的人!!!」

  那天天氣真的很好,國外的街道上都是冰雪消融的濕潤,空氣都是甜絲絲的。

  駱陽站在向芋面前,抹了把眼淚:「我們本該春天就回國的,向小姐,我們是在去機場的路上,遇見車禍的。」

  那是一輛美國肌肉車,來勢洶洶地對著他們衝過來,靳浮白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但他當時為了保護車上的駱陽,鎮定地向右猛打方向盤,車子漂移的瞬間被撞,撞擊面是靳浮白所在的左側。

  「我調查過,可是無論怎麼調查,都只能查出那個司機是醉駕。」

  向芋捏著照片,死死咬住下唇。

  「靳先生在救治過程中只清醒過一次,他對我說『花』,當時我以為是他惦記著給您賣花,對不起,我太蠢了。」

  其實靳浮白說的,是向芋對面商廈裡的花,每個月工作人員都會同他確認,是否繼續換置。

  等駱陽終於弄明白是什麼,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他才慌忙聯繫相關人員,繼續換花。

  「那段時間,讓您擔心了。」

  可是他找遍了那間大廈,那座辦公樓裡,並沒有和向芋相似的面孔。

  他不知道真正賞花的人,就在對面辦公樓。

  駱陽滿臉眼淚,對著向芋90度鞠躬:「對不起,一定讓您很憂心了,我太笨,如果不是我不會開車,如果不是我在車上,靳先生他……」

  向芋有著駱陽始料未及的冷靜:「駱陽,他現在還好嗎?」

  「靳先生拆掉身體裡的鋼板後,上個星期剛從病床上起來,現在出行已經不需要輪椅了,但身體還是沒完全恢復,正在接受二次治療。」

  看到向芋落寞的神情,駱陽頓了一下,「向小姐,靳先生不是不找您,他暫時性的失憶了,腦部積血已經通過手術排出,可是記憶還是……」

  因為靳浮白失憶,回到帝都後,在這裡舉目無親的駱陽並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安排。

  他只知道他們該住在哪裡,其他的一概不知。

  靳浮白在這期間情緒十分暴躁,也不願意與人交流。

  他知道自己忘記一個很重要的人,可他想不起來。

  駱陽勸過他,讓靳浮白嘗試聯繫他的愛人。

  可靳浮白拒絕了,他不確定自己失憶後是否和以前有所差距,而且,他記不起他愛的人。

  「靳先生說,他想要完全記起來,想要給你完整的愛。」

  可他越是逼自己,越是情緒難測。

  駱陽說:「向小姐,以前常有人說,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現在我相信了,您能來這裡,我真的很激動……」

  「這是我們初識的地方。」向芋說。

  「靳先生以前說過,說他是在秀椿街遇見您的。」

  向芋望向街口,目光裡無限眷戀:「他什麼時候回來?」

  駱陽勸向芋進屋裡去等,向芋拒絕了。

  她說想要坐在這兒,等靳浮白回來。

  駱陽說,靳浮白現在很少理人,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也時常板著臉。

  他說,靳先生應該是逼自己太緊了。

  「靳先生他可能……現在脾氣不太好,也記不得你了,到時候你……」

  向芋笑一笑:「他會記得的,只要我站在他面前。」

  說完,她換了一個話題,淡淡地問,「駱陽,我沒見過你,他叫你阿陽是麼?」

  有那麼一瞬間,駱陽突然懂了,為什麼靳先生會那麼愛向芋。

  她有種波瀾不驚的寧靜,像被風吹皺的池塘裡,依然亭亭的荷。

  「我跟著靳先生才不到4年。」

  向芋看著面前的青苔,看著這條街道,聽駱陽說起他在國外,在洛城街頭遇見靳浮白。

  是2016年的事情了,駱陽是從小跟著家人去國外的,但後來發生一些意外,家裡敗落,他只靠在飯店裡刷盤子才能維持生活。

  那天遇見靳浮白,他說他從未見過靳先生那樣氣質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白色長款大衣,大衣裡面是整套的西裝。

  領帶被他扯掉,纏在手上,他目光悠遠,像是陷入一場回憶。

  很難說清那時靳浮白的表情,比懷念和深愛,似乎更飽含深意。

  洛城那時有一場國際演唱會,歌星們唱了不少名曲,駱陽看見靳浮白時,他就在細雨中,絲毫不顧旁人目光地坐在石階上。

  場館裡傳出熟悉的曲調,駱陽一時多嘴,說,這不是《泰坦尼克號》裡的歌曲嗎?

  當時靳浮白抬眼看過來。

  駱陽嚇了一跳,舉著一份韓餐館老闆送給他的章魚小丸子問,您、您要吃章魚小丸子嗎?

  靳浮白那天忽而一笑:「你是第二個,想邀請我吃章魚小丸子的人。」

  不遠處開來一輛車,向芋看見靳浮白扶著車框,慢慢從車裡邁出來,護工走過來,似乎想要扶他一下。

  他轉過頭,輕輕擺手,同護工說:「多謝,我自己可以。」

  他站定在秀椿街裡,寬肩窄腰,身影和當年一樣。

  哪怕分開好久,他也還是那麼令人著迷。

  向芋忽然把頭埋進膝蓋上,眼眶泛酸。

  她知道他為什麼會選這裡住。

  除了這裡是他們初識的地方,還因為這裡是平房院落。

  她曾經在2015年的新年時,隨口說過,她說自己不喜歡高層樓房,總覺得大風一刮樓就要塌了似的。

  當時靳浮白回復她,那我以後買個院子,給我們養老。

  她說的所有話,他都記住了,他也都做到了。

  駱陽還沒注意到向芋的情緒,已經激動地叫起來:「靳先生!靳先生!」

  靳浮白看過來,看見向芋的身影,他一怔。

  那是一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的女人,她的頭埋在膝蓋上,只能看見髮絲柔順地拂在肩上。

  這場景似曾相識。

  靳浮白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好像看見她的一瞬間,所有胸腔裡洶湧的思念,所有對失憶的焦急,都平靜下來。

  這地段有一條人工河,石板潮濕,養得住青苔,卻也陰涼。

  靳浮白湧起難以壓抑的憐愛,他脫掉短袖外面的襯衫,遞過去:「墊著坐,地上涼。」

  聞言,向芋整個人一顫,緩緩抬眸,接住襯衫。

  眼淚砸在襯衫布料上,這是靳浮白離開的4年來,她第一次哭。

  「你說過,你不在身邊叫我別哭,說別人哄不好我,記得麼?」

  面前的男人微微偏頭,那是他以前不會有的動作。

  他是在思考什麼?

  他真的把她忘了麼?

  向芋忽然站起來,把衣服摔在他身上:「靳浮白,你敢把我忘掉?!你留下那麼大一顆粉鑽不就是怕我忘記你麼?現在你居然把我忘了?你還是不是人?!」

  一旁的駱陽膽戰心驚。

  完了完了,剛才還那麼平靜的向小姐,怎麼突然就變了個性格?

  靳先生會不會生氣?可別還沒想起來就把人罵跑了……

  出乎駱陽的意料,靳浮白忽然拉住向芋的手腕,把人按進懷裡。

  終於完整了,靳浮白在心裡想。

  抱緊她的瞬間,不止記憶像開瓶的香檳「嘭」地一聲從腦海裡迸濺出來,連帶著他那種總是空曠的感覺,也消失了。

  他總是感覺自己從出車禍之後,撞丟了什麼器官,現在完整了,終於完整了。

  他怎麼會忘記她呢。

  他明明那麼深愛她。

  向芋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哭起來眼瞼有那麼一點浮腫,還那麼惹人疼。

  靳浮白垂頭吻她,唇齒間的觸覺和以前一樣熟悉。

  向芋還哭著,又被堵住了嘴。

  她有些喘不過氣,輕輕躲開,眼淚又流出來,撫摸他手臂上尚未痊癒的傷痕:「你還疼麼?」

  靳浮白並不答她。

  他以前也是這樣子,無論承了多大壓力,也只是抱一抱她,然後隨口就是不正經的話,好像他從未經歷過任何不好的事情。

  果然,他手扶在她腰肢上,只在她耳畔問:「這麼些年,都等我了?」

  向芋眉心皺成一團,推開他:「沒等!誰等你了,我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好幾個,滿地跑著管我叫媽媽!」

  靳浮白並不鬆手,拉住向芋的手腕,摩挲她指間的戒指:「嫁的是哪位男士,這麼大方,結婚了還許你戴著這個戒指?」

  「靳浮白!」

  靳浮白重新擁抱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向芋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的一段時光。

  有好幾次,向芋都覺得,她很難再同他相見了。

  駱陽說,她和靳浮白之間有緣分。

  也有很多人,總是喜歡把「冥冥之中」這個詞掛在嘴邊。

  可是不是的。

  他們會有機會重新擁抱,是因為愛,是因為他們都在為這份愛,堅持著。

  向芋忍著眼淚,使勁搖頭:「也沒有很久,這次你回來得剛好,過幾天,我們還能過一個七夕。」

  那還是2013年的八月,他在國外滯留了很久,加班加點忙完,從國外趕回來,直奔網球場找她。

  向芋毫不客氣地把網球懟在他胸口上,不滿地說,你再早回來些,我們就能一起過七夕了。

  好像時光就從那裡倒流,他早在七夕前趕了回來。

  後面的跌宕,只不過是大夢一場。

  夢醒時,他們站在長街中央,緊緊相擁。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年,可以繼續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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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3:1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靳浮白突然恢復記憶這件事,為了穩妥,還是去醫院重新做了檢查。

  向芋和駱陽也一起去了,他們進不去一間間檢查室,只能在醫院走廊裡等著。

  來時路上,靳浮白和從前一樣,緊緊握著她的手,十指相扣。

  向芋此刻坐在走廊的塑料等候椅上,動一動手指,還覺得上面殘有靳浮白的體溫。

  他那件襯衫披在她身上,說是走廊有空調,讓她穿著,別著涼。

  她當然不肯,經歷過車禍的又不是她,身體虛弱更需要呵護的,也不是她啊!

  可靳浮白輕輕握了握向芋的手腕,笑著說:「聽話,要檢查的事項多,我穿著短袖更方便。」

  醫院消毒液的味道充斥鼻腔,偶爾有病床被推過,也有穿著病號服的人走過,還有更多的拿著檢驗報告的人。

  形形色色,身影匆匆。

  向芋坐落在眾生相裡,有種恍然若夢的錯覺。

  靳浮白真的回來了?

  那些沉鬱頓挫的等待,終於走到盡頭了?

  其實她也沒有刻意在等他,只是愛過這樣一個人之後,她發現,真的很難再把旁人看進眼裡去。

  何況這份愛,歷久彌新。

  她抬眸看一眼駱陽,兩肩塌下去,長長鬆一口氣。

  心跳像拉長的鼓點,噗通——噗通——

  一切都是真的,靳浮白也不是夢境。

  駱陽正在從一個特別厚的文件夾裡翻找東西,說是要把腦部拍的片子找出來,一會兒一起給醫生。

  那文件夾的厚度,向芋只在高三題海戰術時體會過——

  每天成堆的卷子塞進去,一隻手幾乎拎不動。

  「這都是靳浮白的病例診斷?」向芋伸出手,「我看看。」

  駱陽趕緊把文件夾往懷裡一抱,拒絕道:「向小姐,您還是別看了,我第一次看的時候都哭了,我可不能惹哭您,靳先生會怪我。」

  看駱陽的態度就能推斷出,靳浮白對向芋的寵有多深入人心。

  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駱陽,都耳濡目染,養成了習慣,萬事不可以讓向小姐操心。

  向芋說:「我沒有那麼容易哭的。」

  「算了,靳先生可不是這樣說的。」

  駱陽講起往事,說靳浮白在國外時,吃飯特別不積極。

  他經常就是隨便吃2、3片麵包片,很少有去餐廳吃飯的時刻。

  分秒必爭,卻也不知道在爭些什麼。

  那時候駱陽還不知道向芋這個人,只知道靳先生有一位深愛的女人。

  於是駱陽耍了個小聰明,說,靳先生,您總這樣不注意身體,您的愛人知道,一定會很心疼的。

  駱陽根本不認識向芋,怎麼可能讓她知道。

  這個小聰明嚴格來說,漏洞天大一個,並不聰明。

  但靳浮白聞言,忽然抬眸,手裡還握著筆,把食指放到唇前,比了個「噓」的動作。

  他說,不會讓她知道,她會哭,很難哄。

  那語氣裡,有數不盡的寵溺和深情。

  比夜色裡,盈盈籠罩萬物的月光,更溫柔。

  那是靳先生最有人氣兒的時刻。

  向芋其實很難想像靳浮白只吃麵包片的樣子。

  和她在一起時,他明明那麼挑剔,吃飯講究到只有她威逼利誘才肯吃便利店。

  這些年,他一定過得很辛苦。

  正胡亂想著,駱陽打斷她的思緒,說:「所以絕對不能讓您哭的,靳先生會罵死我。」

  他想起什麼似的,垂頭翻幾下,拎出一本房產證,「不過這個您可以看,裡面有驚喜。」

  那不過是一本紅色封皮的不動產權證,翻開除了那些固定術語,也沒什麼。

  向芋多看了幾眼,翻到最後,看見上面貼了一張便簽。

  不似普通便簽,淡淡的灰色,壓了碎金箔在裡面。

  上面是靳浮白的字跡:養老。

  他的字跡和人很像,筆鋒帶著優雅的韻味,讓人看著心裡就舒服。

  可是這便簽貼得就很奇怪,貼在最後一頁,不仔細翻都看不到。

  不像是用來提示,倒像是,掩蓋什麼似的。

  向芋撥開便簽,指尖一頓。

  便簽下面是她的名字,向芋。

  大概是寫得太過用力,不動產證的封地又是較厚的質地,被筆尖戳出凹痕。

  很容易聯想,靳浮白寫這個名字時也許是無意的,但又極具思念,因而極其認真。

  像上學時課堂走神,混跡在老師的講課聲音裡,卻無意間在書本上寫下偷偷心儀的人的名字。

  靳浮白偏偏又欲蓋彌彰,寫了張便簽貼上。

  向芋垂著眸子,目光溫柔,無聲地笑了笑。

  駱陽看見向芋笑了,也很得意,炫耀地說:「我看見時候就想,一定要留著,等到靳先生找到愛人,就把這個拿出來。」

  他撓撓後腦勺,指著便簽上「養老」兩個字,納悶地問,「可是我其實不太懂,為什麼靳先生想要開養老院,這陣子我一直在辦這件事,覺得不太在行,等靳先生傷養好一些,我要讓他指點迷津。」

  在駱陽說著這些的時候,向芋忽然起身,駱陽嚇了一跳:「向小姐,你……」

  「我要先回去。」

  「不等等靳先生嗎?我以為你們好久不見,怎麼也要一起吃一頓飯的……」

  向芋回眸一笑,把襯衫遞給駱陽:「吃飯不夠,我要去拿我的行李,搬過來和他一起住!」

  她一溜煙跑掉,高跟鞋在瓷磚地面上敲出輕快的聲響。

  身後的駱陽愕然地想:

  難道這就是愛情?

  讓沉悶冷淡的靳先生變得溫情,讓平靜淡然的向小姐變得活潑?

  愛情這麼神奇?

  -

  公司要聚餐,其他人先去了吃飯的地點,周烈和另兩個主管加過班,才從公司出來。

  時間已經有些晚,其中一個主管問:「向主管不去麼?我看她很早就走了,家裡有急事?」

  周烈淡淡應一聲:「嗯。」

  可他卻在之後坐進車子,看見黃昏裡一道極熟悉是身影,從出租車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著,按亮自己的車子。

  那是向芋,穿著高跟鞋也跑得腳下生風。

  手裡還抱著一個很大的帆布包,像是行李。

  年初流行起一首歌,歌名叫做《多想在平庸的生活擁抱你》,此刻周烈就想起那麼一句歌詞——

  「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可是這個「你」,另有其人。

  其實他很久沒見過向芋這樣慌裡慌張又愉快的樣子了。

  那會兒大概是2013年,向芋入職還沒滿一年。

  周烈記得有一次,他在下班時路過休息室,正好看見向芋在換鞋子。

  她單腿站立著,提著鞋子,手機開了揚聲器,放在桌子上,電話裡的男人笑著同她說,我在你們樓下等著呢,望眼欲穿。

  向芋說不可能,我的加班是臨時取消的,你來這麼早幹什麼?

  男人挺會哄女孩開心的,他用極其自然的語氣說,想見你,就早點來了。

  那天向芋拎著她的小包,幾乎用百米衝刺的姿態,從休息室衝出去,一路跑進電梯裡。

  隔天她敲響周烈的辦公室門,挺不好意思地說,周總,我昨天下班,忘記打卡了,你不會扣我全勤吧?

  「周總,走嗎?」司機問了一句。

  周烈回神,目送向芋的車子一腳油門轟出公司停車位。

  他摘下眼睛,擦一擦,聲音聽不出情緒:「走吧。」

  也怪他自己,非要動心。

  讓別人難以磨滅的愛情,在他心裡留下一道磨擦過似的劃痕。

  -

  那天靳浮白檢查完,從科室裡出來,只看見抱著他外套站在外面的駱陽。

  駱陽問他:「靳先生,都檢查完了嗎?」

  靳浮白淡淡應一聲「嗯」,目光還在走廊裡巡視,想找到那個身影。

  說朝思暮想不為過,他真的就是那樣惦念向芋的。

  只看到往來的醫生病人,靳浮白收回視線,略顯失落。

  還沒等他開口,一陣輕快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

  靳浮白應聲抬頭,看見向芋跑過來,他下意識張開雙臂。

  向芋撲進他懷裡,仰頭說:「靳浮白,我去拿行李了,在車上。」

  醫院走廊的燈光一片冷白,晃得人臉色冷清。

  可向芋眼裡是盈盈笑意,像在說,歡迎你回家,靳浮白。

  -

  醫生說靳浮白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勞心勞力,要清心靜養。

  可是這心,很難靜得下來……

  靳浮白坐在床邊,挑著眉梢看了眼手裡的「養老院企劃書」,語氣裡難得地帶了些好奇:「我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心?養老院?」

  駱陽哆哆嗦嗦:「可是您的房產證上寫了『養老』兩個字,我以為您是要開養老院的,就籌備了......」

  「那個養老,是我和她養老。」

  靳浮白隨手拉過向芋的手,握一握,扭頭問她,「變成開養老院了,你覺得怎麼樣?」

  向芋沒忍住,噗嗤笑出來:「那也挺好啊,經營得好的話,到咱們老了,起碼不孤單,還能在院子裡跳個廣場舞,老年迪斯科。」

  「那就這樣吧。」靳浮白說。

  駱陽覺得自己辦砸了一件大事,在靳浮白臥室裡躊躇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

  倒是靳浮白先開口,問他,你不出去?剩下的情節,也不是你能看的了。

  靳先生說完這句話,被向芋懟了一拳。

  還是笑著叮囑駱陽:「出去,記得關門。」

  其實最開始,靳浮白是想要紳士一下的。

  畢竟分開這麼多年,他憂心睡在一起向芋會不自在,有心把主臥讓給她,自己去睡客房。

  但是向芋和那年他帶她回家時一樣,背著手參觀了整棟院子,完全沒有想要分開住的意思。

  房子很是靳浮白的風格。

  雖然這個年頭,更多人願意用視頻軟件看電影,連電視盒子都能播放想看的電影了,他的那些光盤,仍然擺滿了一牆。

  那部被他們看了很多次的《泰坦尼克號》,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向芋看了一大圈,然後把自己的行李包往臥室一放,翻出洗漱包就往浴室跑。

  她站在浴室門邊,回頭看他,那表情一言難盡。

  靳浮白走過來,擁著她問:「怎麼了?」

  「你是對浴室有什麼特別的情結嗎?」

  以前靳浮白那個高層的家,浴室就是正面的落地窗,玻璃單面可視,能看見整條街上的夜燈和川流不息的車子。

  還有小區裡面的人。

  而向芋之所以對那個場景記憶深刻,是因為,她總在某種運動時,被頂在玻璃上。

  現在換了個住所,浴室依然是單面可視的落地玻璃。

  窗外是自家院子,幽靜的花園,石桌石椅,還有一小截人工河,錦鯉暢游。

  向芋難以理解地回眸:「你這麼喜歡在浴室做嗎?」

  靳浮白本來沒往那邊想,房子裝修時他有更多事情要忙,只和設計師說按以前的風格就好。

  沒想到設計師這麼兢兢業業,連浴室的落地窗都一併模仿來了。

  夜深人靜,又是和所愛的女人共處一室。

  她這樣說起來,他很難不起反應。

  他們吻得十分投入,撫摸都帶著急切,衣服很快堆在地上,又被粗魯地丟到門外。

  臥室門關上,淋浴頭灑下熱水,蒸汽騰起,模糊地在落地窗上貼了一層白色霜霧。

  向芋背靠著玻璃質地,感受仰頭回應著他的吻。

  也許因為分開得實在是太久太久,他的吻變得逐漸霸道。

  所有氣氛都很好,但到底還是沒繼續下去。

  因為向芋哭了,她觸摸到一條凸起,垂眸,繼而看見他身上的傷疤。

  她哭得好凶,怎麼哄都停不下來。

  靳浮白把人抱起來,放在洗漱台上,怕她著涼,披了浴巾在她身上。

  他輕輕吻掉眼淚,哄她:「男人有點疤不是更性感麼?怎麼還哭上了?」

  「性感什麼!肯定疼死了!」

  他就笑:「不疼。」

  其實身上其他疤痕都不太嚴重,只有腰上一條。

  當時車門變形戳進皮肉裡,傷口太深,現在疤痕還十分明顯。

  向芋越哭越嚴重,像是要把這些年積攢的眼淚都宣洩出來。

  哭得嗓子發啞,鼻尖泛紅。

  靳浮白哄了好久,最後乾脆把人擦乾抱回床上,推倒。

  他握著向芋的腳踝,向上一推,深深俯首。

  感覺到他的唇舌,向芋的哭聲瞬間變調:「靳——浮白!」

  後來向芋筋疲力盡,終於不哭了,被他抱著又洗了個澡,裹著被子縮在靳浮白懷裡。

  眼皮哭得有些浮腫,她在台燈光線裡,凶巴巴瞪他,啞著一副嗓子:「哪有你這樣哄人的!」

  靳浮白輕笑一聲:「我不是用嘴,在哄麼?」

  只不過「哄」的方式……

  不是說,而是做。

  向芋在被子裡輕輕踢他,指使人:「我想喝水。」

  「我去給你拿。」

  等他拿了礦泉水回來,看見向芋愣著神坐在床上,好像又要哭。

  她面前是一個袋子,裝著一小堆鋼釘鋼板之類的東西。

  她拎起來,唇有些發抖:「這都是從你身體裡取出來的?」

  「嗯。」

  其實靳浮白那時候記憶還很混亂,腦部積血壓住了一些記憶神經,他很想記起一些忘掉的事情,但心有餘力不足。

  手術取出鋼釘那天,醫生問他,要不要留下?

  有很多人,會習慣把過去的苦難當成紀念。

  靳浮白不是那樣的人,他下意識想要拒絕,但也是在那個瞬間,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點印象。

  好像有人說過,他是個敗家子?

  說他花錢如流水?還說他一點都不知道節約?

  於是那天,他坐在醫院病床上愣了很久,然後留下了這堆鋼釘。

  總有種潛意識,好像他認識過某個小摳門性格的女人。

  要是他把這堆釘子丟了,可能會被念叨是敗家。

  靳浮白把這事兒講給向芋聽,順便說說情話:「你看,暫時性失憶我都記得你,你是我腦海裡連車禍都不能忘卻的人呢。」

  結果這話不但沒被誇獎,他反倒被向芋撲倒在床上,狠狠咬了一口肩膀。

  人家姑娘說他,靳浮白,你什麼意思?我難道就只有摳門這一點被你記住了嗎?!

  靳浮白只能擁她在懷裡,邊吻邊哄。

  知道向芋睡不著,靳浮白一直陪她聊天到深夜。

  她總有種女性特有的敏感,像是不安似的,時不時忽然往他懷裡鑽一鑽,好像不抱緊,他就會無端消失不見。

  靳浮白也沒有真的想要這麼下流,久別重逢,他也想溫馨地只是抱抱她,夜話一晚,溫溫馨馨。

  結果她這一蹭一蹭的,讓他覺得自己小腹要著火了。

  「向芋。」

  「怎麼了?」懷裡的人仰頭,盈盈望著他。

  靳浮白揉上她的臀:「想要可以直說的。」

  「你流氓!」

  這樣說著,過了一會兒,向芋忽然抬頭,小聲叫他,「靳浮白。」

  「嗯?」

  「好像每次做完,我都睡著得很快,是不是?」

  「嗯。」

  「那我現在,睡不著……」

  靳浮白幾乎沒有猶豫,在她這句話沒說完,翻身覆上去,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他說,睡不著那就做點其他的。

  窗外有夏蟬鳴聲,樹影隱約透過紗簾,投在牆壁上。

  微風輕拂,樹枝搖曳,他們錯亂的呼吸被夜色覆蓋。

  向芋這個姑娘,有點翻臉不認人。

  結束之後,她裹好夏被,用手矇住靳浮白的眼睛,說他,你也不許熬了,你還需要修養,晚安。

  靳浮白無奈一笑,吻她的額頭:「晚安。」

  靳浮白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還在國外,一切都沒解決,正處於焦頭爛額的時候。

  堂弟靳子隅敞著腿靠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裡,說:「堂哥,不行啊,我搞不定褚琳瑯。」

  家族裡的長輩來了幾個,說:「浮白,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集團危機在即,我們不能失了先機,你明天就和褚小姐結婚吧。」

  辦公室是以前外祖母用過的那一間,暖色調,黃梨花木的大辦公桌上面攤滿了文件。

  有虧空數據,也有人趁亂在其中挪用公款,中飽私囊。

  這個集團的元老級創始人都已經去天堂聚會,剩下的,不評價也罷。

  有時候靳浮白甚至想要撒手不管。

  可他始終記得,外祖母去世時緊緊握著他的手,看向屋子裡幾樣掛在牆上的集團證書,那種幾乎是眷戀的神色。

  靳浮白在走的,是一條鋼絲。

  順利走過去,靳家在集團裡面的大股東地位保住,聯姻人換成靳子隅,他讓出所有名利,去找向芋。

  不順利,他就只能成為靳家保權的犧牲品。

  夢裡,所有計畫都失敗,他猶如困獸,再也沒有點辦法。

  可是向芋……

  靳浮白在夢中猛然驚醒,瞬間從床上坐起來,滿身戾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簾已經被拉開,窗子開著半扇,窗外有鳥啼蟲鳴,還有向芋和駱陽的對話聲。

  「向小姐,您說我是不是完了?我把靳先生所有的錢都投給辦養老院了……」

  「沒關係啊,你靳先生有我養著呢,我這幾年也是攢了不少工資的。」

  向芋那種小驕傲的聲音,就像是她曾經每次發過工資,甩著薄薄的信封,嚷嚷著要請他吃飯時的那種聲調。

  夢中驚悸悄然退去,靳浮白在晨光裡眯縫著眼睛,忽然笑了。

  都過去了,那些噩夢,都過去了。

  窗外的人就像如有所感,揚著愉快的調子說:「我不跟你說了,我感覺靳浮白醒了,我找他去。」

  她推開門,伴著明媚光線進入臥室。

  有那麼一個瞬間,靳浮白忽然覺得,他的一腔愛意擬人化,大概就是向芋的樣子。

  記得靳子隅問過,他說:

  堂哥,我實在想不通,和褚家聯姻多好的機會,你居然想要讓給我?

  褚琳瑯也挺漂亮,沒那麼難以忍受吧?

  真要是喜歡誰,形婚就行了啊,外面有幾個紅顏知己,褚琳瑯也干預不著吧?

  而且感情這東西,哪有天長地久的,真要是哪天吵崩了,你說你放棄這麼多,圖什麼?

  萬一你以後,過得窮困潦倒,真的不會後悔嗎?

  靳浮白笑一笑,語氣淡然地說,當然不會。

  本著做兄長的關係,他還多和靳子隅說了一句,說等他遇到想廝守一生的女人,自然就懂了。

  靳子隅當時說:「別,我可不想懂,我就準備娶褚琳瑯,穩定股份,然後瀟灑過一生。」

  向芋抱著一堆東西跑進來,撲到床邊:「早呀。」

  「早。」

  他目光沉沉地著向芋,吻過去。

  但被向芋推開了:「你先別親我,我還沒找你算賬。」

  這姑娘把懷裡抱著的東西擺到床上,一份全外文的舊報紙,以及一個外文詞典。

  她攤開報紙,指尖點在外文上,一行一行地找著。

  這報紙靳浮白還是第一次見,看見上面打碼的照片,他稍顯意外地多看了兩眼。

  他和褚琳瑯的照片?

  大概是那次他帶著靳子隅去見褚琳瑯時拍的吧?

  這些八卦媒體,真的很會捕風捉影,造謠生事。

  向芋穿了一件吊帶連衣裙,細細的帶子搭在肩上面,像春天裡的柳梢,引人側目。

  她蹲在床邊,一邊看報紙,一邊用外文詞典查著什麼,繃著臉,神色認真。

  這種翻出陳年舊醋來吃的樣子,真的讓人喜愛得緊。

  靳浮白外文很不錯,一目十行地看完報導,笑著說:「找什麼呢?要不要我來給你翻譯?」

  「你閉嘴!別打斷我。」

  向芋真的是好認真地在翻譯,細細的指尖指到某一句話,翻幾下詞典,蹙著眉,不滿地說,「就這句,你和她吃飯也就算了,還『相談甚歡』?」

  她這樣子實在可愛。

  吃飯都行,訂婚也行,就是不能相談甚歡?

  都不知道怎麼說她,這姑娘怎麼就這麼傻呢?

  靳浮白俯身,偏頭,扶著她的後頸深深吻她。

  他解釋說:「沒有相談甚歡,就是當了一回媒婆,把堂弟介紹給褚小姐。」

  向芋訝然:「是你介紹的?我還說你家裡那個弟弟又沒你帥,怎麼挖了你的牆角......」

  她說這些時,靳浮白輕輕勾掉她的肩帶,把唇貼上來。

  溫熱的氣息順著肩頭向下,向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瑟縮,推開他的腦袋,也不算賬了:「你別……現在才是早晨呢,醫生都說讓你好好休養了,你不能太勞累,再睡一會兒吧。」

  靳浮白把人抱上床,按了遙控器,關上窗簾:「嗯,睡,你陪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年帝都市的夏天格外晴朗,只是相擁著懶床,也讓人覺得,靜靜流淌的時光都染上一層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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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3:3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靳浮白這一年35歲,又經歷一場車禍,可就他像被時光格外優待的人,看起來和那年他離開時,也沒有什麼差別。

  反而性格上,更加柔和。

  向芋搬過來後,他們就像又回到那年在高層同居的日子:

  兩隻電動牙刷並排擺在一起,一個酒紅色,一個暗夜藍。

  衣櫃裡的衣服,左邊是靳浮白的,右邊是向芋的。為了彰顯地位,向芋的這邊,佔的面積還要更大些。

  晚上休息時,床邊櫃子上就總是兩塊手錶,被摘下來放在一起。

  拖鞋是同款,餐具是同款,連睡衣,也是同款的。

  不過放在床頭的水只有一杯,靳浮白幾乎不起夜,這水是給向芋準備的。

  她如果夜裡渴,會縮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哼唧,說要喝水。

  睡熟中的靳浮白醒來,第一反應是用手掌擋住她的眼瞼,然後才按開台燈,把水端給她喝。

  他也有犯壞的時候。

  看著懷裡的人閉著眼睛,唇瓣微張,一副毫無防備地等著喝水的樣子,靳浮白哪怕拿了水杯,也故意不給,湊過去吻她。

  有時候向芋睡得太死,意識沒有完全甦醒,也會下意識回應他的吻,還會主動抱他,好欺負得很。

  有時候呢,這姑娘渴得已經清醒,就沒那麼好惹了。她會一口咬在靳浮白唇上,睜開眼睛,凶巴巴地質問,靳浮白!你怎麼這麼流氓!我的水呢!

  有那麼一次,向芋力度沒掌握好,咬狠了。

  第二天早晨靳浮白從臥室出去,向芋還沒起床,聽見他和駱陽在院子裡對話。

  「靳先生,您的嘴怎麼腫了?是不是上火?」

  被問的人就不鹹不淡地應一句:「沒,我這是——」

  他頓了頓,「——罪有應得。」

  向芋聽到這兒,蒙在被子裡,笑得開懷。

  幸災樂禍還沒收斂,外面的人回來了,掀開被子,把笑成一團的她抖落出來,去掐她的腰:「還笑呢?起床了。」

  上班族的週末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向芋就重新窩回被子裡,像一隻寄居蟹,理直氣壯:「我不!我今天休息,我要睡一天!」

  靳浮白就在這個時候,投遞給她一個莫測的目光,語氣沉而曖昧:「那我也陪你睡一天?」

  這話向芋不是沒聽過,在他養傷那會兒,她也有過傻天真的時候。

  真的信了他的鬼話,以為「睡」這個字,代表單純的休息方式。

  結果,她到了星期一工作日,腰肢都還是酸的。

  當初醫生說靳浮白要多休養,還說他體力肯定大不如前,向芋還以為她的男人可能快要不行了,畢竟出了車禍,年紀也比當年大了幾歲。

  現在想想,她真是太低估35歲男人的能力了。

  思及至此,向芋也不懶床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勤快地開始疊被子。

  靳浮白還很詫異,問她:「怎麼不睡了?早飯還沒好,可以再睡一會兒。」

  向芋三下兩下把被子疊好,開始抻胳膊抻腿,胡亂找理由:「不能辜負大好時光,我要鍛煉身體!不鍛煉身體會很容易老的。」

  靳浮白瞥她一眼,懷揣著不拆穿的笑容:「哦。」

  結果,大好的時光果然是沒有被辜負。

  下午周烈就打來電話,說是週末加班的幾個員工,在辦公室打牌吸菸,菸頭點著了窗簾,還燒了幾份未裝訂的雜誌內頁。

  所幸及時用了滅火器,人沒事兒,就是這幾個員工,面臨著賠償損失和被開除的問題,該罰得罰。

  這屬於人事部門的職責範圍了,向芋不得不去公司一趟。

  她掛斷電話,認命地收拾好自己,拎了包包準備出發。

  靳浮白拿了車鑰匙:「我送你。」

  到了公司樓下,向芋現在的職位已經擁有了停車位,靳浮白把車停在車位裡,先解了自己的安全帶,又幫向芋解開,俯身吻她:「大概多久?」

  「我也不知道多久,不然你先回去吧,完事兒我自己打車回。」

  「等你。」靳浮白言簡意賅。

  加班的三個人都是新人,平時什麼表現都落在向芋的眼裡,監控錄像她也看過了,果斷做了決定,都開了。

  她又和周烈溝通了一下,這事兒就算解決完畢。

  向芋是拿著筆記本電腦辦公的,微信也掛在電腦上,周烈俯身在她身邊,正在看一個帶新員工的老員工給向芋發來的致歉。

  冷不防,電腦發出一聲提示音。

  向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也跟著一震,是靳浮白分享過來的一份文件:

  【56種姿勢,高清無碼docx】

  「咳!」向芋把電腦啪嘰一聲扣上。

  身旁的周烈也偏過頭,用咳嗽掩蓋了一下尷尬,俐落地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去了。

  周烈走開,向芋才打開電腦,用一種表面上不動聲色的態度,把鍵盤敲得劈啪作響。

  她問靳浮白,你在哪!!!

  靳浮白很快回復,說在對面。

  周烈再抬眸時,就看見向芋猛然轉頭,對著辦公室的落地窗「目露凶光」。

  隨後,她幽幽抬起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用口型說:

  你,死,定,了!

  向芋今年28歲了,平時在公司裡時,話並不多。

  除了偶爾和前台一個長了杏眼的小姑娘聊得多些,大多數時候不是在辦公就是在打游戲。

  鮮少見她有這樣少女的時刻。

  原來她談起戀愛,像個18歲的大孩子。

  周烈收回視線,笑一笑,繼續自己的工作。

  所有事情處理完,向芋夾著包,氣勢洶洶地往對面辦公樓裡跑。

  靳浮白就坐在整層空曠的辦公區域中唯一的辦公桌旁,拿著花瓶裡新換的一支洋桔梗,笑著問:「忙完了?」

  向芋撲進他懷裡,跨坐他腿上,兩隻手往他脖子上卡,還作勢要攏緊:「你怎麼那麼流氓,都看見我在辦公了,還給我發那種東西!」

  「哪種東西?」被問的人不緊不慢,把花塞進她手裡。

  「就那個啊,什麼56個姿勢!」

  靳浮白笑起來,一隻手扶著她的臀,另一手從她褲子兜裡摸出手機。

  他找到那個文件,幫她點開:「早晨不是說要鍛煉身體麼?剛才看見個不錯的瑜伽姿勢分享,講得挺細,就發給你了,你想哪去了?」

  向芋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洩,只能去咬他。

  靳浮白把撕咬變成深吻,結束後,才指一指身後的落地窗,無辜地問:「你們老闆,應該沒閒到會用望遠鏡往這邊看吧?」

  向芋:「……」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所以說,如果有人問向芋,35歲的靳浮白和28歲的靳浮白有什麼區別。

  她會回答,謝邀,區別就是,老男人臉皮更厚!!!

  不過正經想想,靳浮白和那時候的區別,也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的——

  他把煙戒了。

  那會兒久別重逢的歡喜蓋過一切,等她反應過來,才想起來,好久不見靳浮白抽菸了。

  最開始還以為是因為車禍,要謹遵醫囑。

  後來見他熬夜照樣熬,醫生說不讓他勞神,他也沒少操心一點。

  向芋就問靳浮白:「你是戒菸了嗎?」

  「你吸二手菸不好。」他只是這樣說。

  問他這話時,向芋、靳浮白還有駱陽,正在院子裡做一個木頭板凳。

  秀椿街有一些老帝都市的手藝人,手藝很厲害,駱陽空閒時很愛去一位老人家裡,幫人做做活,也聽老人教他一些小手藝。

  說是老人很慈祥,像他過世多年的爺爺。

  向芋聽說駱陽要自己做個木頭板凳,十分興奮,從屋裡把靳浮白身體裡取出來的那堆鋼釘鋼板拿出來,問,這些能用得上嗎?

  看著駱陽一言難盡的表情,靳浮白笑出聲:「能用就用上,二次利用。」

  不過駱陽手藝不精,輪著錘子沒幾下,一錘子砸在手指上,疼得直跳腳。

  冰箱裡有冰塊,靳浮白也是去幫忙拿冰塊,才發現了向芋的秘密。

  難怪這姑娘每天晚上,都要自己出來待一會兒。

  幸好駱陽的手不算嚴重,只是冰敷一會兒,就已經消腫。

  噴了些消腫止痛的藥水,收工,回屋休息去了。

  盛夏氣溫悶熱,向芋洗過澡,又和往天一樣,說要自己去院子裡看星星。

  她悄悄溜進廚房,打開冰箱門,還沒等選好拿哪個,身後傳來靳浮白的聲音,正好和心聲重疊在一起:「選哪個好呢?」

  向芋猛地回眸,試圖用自己的小身板擋住冰箱。

  但是失敗了。

  靳浮白靠過來,站定在她面前。

  他伸手攬過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懷裡帶:「別往冰箱上靠,穿這麼薄,回頭著涼。」

  冰箱裡一堆各式各樣的冰淇淋雪糕,瓶瓶罐罐的,還有不少甜筒。

  靳浮白垂眸,看著懷裡心虛到目光亂飄的姑娘:「是怕你經期不舒服,不是不讓你吃。」

  其實靳浮白離開的這幾年,向芋真的沒怎麼吃過冰淇淋。甚至從來沒有主動買過。

  但他一回來,說不上為什麼,她的食欲同愛意一同甦醒。

  知道靳浮白是為了她著想,向芋摸出一小盒雪糕:「我沒有多吃,只吃了一小點。」

  雪糕盒裡本來就只有一個球的容量,現在剩了一半,是昨晚吃剩的。

  靳浮白吻一吻她的鼻尖,有些無奈:「吃吧,過幾天就別吃了,快到經期了,實在是看不得你疼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太讓人心疼。」

  臥室的窗子是開著的,晚風陣陣襲來。

  空氣裡彌漫著夏季的溫暖,以及庭院裡的花香。

  向芋趴在床上,邊玩消消樂,邊用木製小勺把雪糕送進嘴裡。

  她已經決定了,今天是她最後一次吃冰淇淋。

  以後省下來的錢,她要給靳浮白買戒菸糖吃。

  其實他戒菸一定不容易,駱陽都說過,他回國之前菸癮很大,抽菸抽得總是咳嗽。

  那麼大的菸癮呢,為了她說戒就戒了,一定不適應。

  「靳浮白!」她喊了一聲。

  浴室裡的水聲停下,他的聲音像是覆了一層水霧:「叫我了?」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戒菸糖?薄荷?還是秋梨膏?」

  她穿著一條薄薄的裙子,腿懸起來晃動著,裙擺隨著動作,堆積在臀上,露出整條腿,蕾絲布料若隱若現。

  靳浮白洗過澡從浴室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手裡用毛巾擦著頭髮的動作都頓了頓,隨後胡亂擦幾下,把毛巾丟在一旁,拄著床墊湊過去。

  「問你喜歡什麼味道,嗯……」

  向芋感受到床墊的下陷,轉身,正好被他覆壓過來吻住。

  肩帶被推下去,她在吻中揚起脖頸,殘留著一絲理智,提醒靳浮白別把放在床上的雪糕碰撒掉。

  靳浮白的唇貼在她鎖骨上,不輕不重地「嗯」一聲。

  然後隨手舉起雪糕盒,繼續接吻。

  雪糕盒子被他舉了一會兒,準備進行下一個步驟時,終於放在床頭。

  他挑開布料,把手探進去,剛才握過雪糕盒子,指腹冰涼,摩挲輕佻在那裡。

  在這件事上,靳浮白總有他獨特的溫柔和耐心。

  他永遠是那樣深情地注視著向芋,手指撥動。

  看她難捱地亂掉呼吸,再看她終於忍不住,要咬緊下唇才堪堪把那些自己那些聲音嚥回去。

  感受到她身體上的愉悅和接納,他才把手抽出來,俯身吻她,深深潛嵌。

  床頭放著的雪糕早掉了,向芋無力地窩在靳浮白懷裡,聽他的心跳。

  她有一種神奇的生理反應,做過之後總是嗓子摻著些啞音,聲音很輕地問他,是不是他一直都是這樣耐心的人?也問他,上學時候追女孩子,是不是也很耐心?

  靳浮白按著她的頭髮揉兩下,笑問:「你希望我對別的女人也耐心?」

  「當然不是!」

  向芋打他一下,只不過沒什麼力氣,拍到他身上,順勢抱住他。

  看她這樣黏黏糊糊地撒嬌,靳浮白心情很好地吻她的額頭,和她講起來,說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尤其對女人。

  靳浮白從7歲起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旁人家並不相同。

  他的父母會在早餐的餐桌上談論股票,也會談論商業企劃和某些活動的策劃。

  但他們從來都是那樣理性地對話,有時候靳浮白覺得,換掉他們的睡衣,給他們穿戴整齊,其實他們也和坐在辦公室裡「皆為利來」的合夥人們,沒什麼區別。

  也不是沒見到過自己父母面容帶笑的時刻。

  他父親攬著別的女人的肩膀,把手探進人家職業裝裙子裡時,也是笑得春風得意的。

  他母親依偎進別的男人懷裡時,也是小鳥依人、滿目喜悅的。

  而回了家,他們又恢復了冷面孔,談論過公事,各自回去各自的臥室。

  所謂形婚,大抵就是這樣的意思。

  所以大多數時候,靳浮白對於男女之間的關係,不止沒有耐心,還很厭煩。

  哪怕是那天帶著堂弟靳子隅去認識褚琳瑯,靳浮白的耐心只維持了10分鐘。

  10分鐘後,他起身從飯桌上離開,耐心消磨殆盡。

  講到他提前離席這件事,向芋撇著嘴:「真的只有10分鐘記者就拍到了?會不會是你,『相談甚歡』忘記時間,以為自己只聊了10分鐘?」

  靳浮白乾脆把手向下探:「我覺得,你還不夠睏。」

  向芋尖叫著躲他,礙著剛才確實時間有些久,靳浮白怕她吃不消,並沒想真的做什麼,只是逗逗她就算了。

  卻沒想到向芋忽然抬眸,眼波盈盈:「靳浮白,問你個問題。」

  「嗯。」

  「聽說,只是聽說啊,男人特別喜歡被女人用嘴那什麼,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你想不想試試?」

  「……」

  靳浮白眯起眼睛,「向芋。」

  他拉著她的手,讓她感受她這句話的後果。

  指尖觸碰到凸起的脈絡,向芋嚇得蜷起手指往後縮:「我錯了我錯了,我就是好奇想要問一下……」

  她那個惹了事兒又不敢擔著的慫樣子,靳浮白都看樂了,把人往懷裡一按,給她蓋好夏被:「那就老老實實睡覺。」

  沒過一分鐘,向芋鑽出半個腦袋:「真的會反應這麼大?為什麼呢?」

  靳浮白:「……」

  -

  也許因為秀椿街的青苔越養越好,外面漸漸有傳聞,說這條街從古時風水就好。

  也有人說,早年間帝王來過的街巷,就是不一樣。

  向芋抱著肚子,衣服上貼了暖寶貼,縮在院子搖椅裡。

  偶爾聽院外有人這樣議論,她心說,也沒什麼特別不同的,要不是靳浮白花了大價錢做人工河,哪怕古時候皇帝來把這條路給踩平,這些苔蘚也活不了。

  歸根結底,還是靳浮白「敗家」敗出來的。

  她這兩天痛經,吃過藥倒是有所緩解,但就是渾身沒力氣,腰也酸,總想靠在某個地方坐著。

  靳浮白帶著駱陽出門辦事去了,正逢她週末,一個人在家。

  前幾天才下過小雨,壓抑了一些夏末的暑氣。

  到了9月份,帝都市的天氣本也不算太熱,陽光卻很明媚,落在院子裡的石板地面上,晃得人眼睛疼。

  向芋是想要懶懶地窩在屋子裡玩游戲、看電視劇,如此鹹魚地渡過一整天。

  但靳浮白出了門也不忘操心,剛才打過電話來,叮囑她,讓她沒事兒起來去院子裡溜躂溜躂,說經期久坐不好。

  向芋想要懶惰,又知道靳浮白說得對,暗暗撇嘴,也還是答應了。

  不得不佩服靳浮白的眼光,這房子選得實在是不錯。

  院子裡種了不少花草,還有幾株香水百合,一開花整個院子都是香的。

  向芋習慣性地捂著肚子上的暖寶貼,慢悠悠往院子外面去,想要看看秀椿街的熱哄。

  她站在門邊遠眺,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了目光。

  回眸望去,是一個在人工河旁邊看蝌蚪的小男孩。

  這小男孩也不顧髒不髒,幾乎趴在河邊,白皙細嫩的小胳膊像藕段似的,往水裡撈。

  驚走水裡一群蝌蚪。

  是個混血小男孩,長得特別白淨,頭髮也是淺色。

  看面相,挺招人喜歡。

  也許是美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一樣賞心悅目,向芋也就沒急著走開,閒著也是閒著,她想看一看他家人是什麼樣的。

  當小男孩的媽媽拎著一兜甜點出現,向芋卻忽然怔住。

  腦海裡關於往事的記憶爭先恐後地往外蹦。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眸子如同琥珀的混血女人,應該叫珍妮。

  旁人都說她是卓逍生前的情人。

  或者稍微善良些的,願意說她是卓逍婚前的初戀,但往往,後面也會跟上一句,「婚後的小三」。

  可向芋更願意稱她為,卓逍認真愛過的女人。

  珍妮穿得總是十分簡潔,褐色長髮隨意挽起,沒有一點像他們說的那樣被當做「金絲雀」養過的氣質。

  她的蹲在小男孩身邊,笑著看他用手撥弄河水。

  正午的太陽很足,水面被孩子攪得波光粼粼。

  向芋想,那些清澈的水,應該是暖的,帶著陽光的溫度。

  可這些投映在珍妮眼裡,她那雙琥珀色的明眸,總有種說不岀的懷念與惆悵。

  向芋肚子不適,慢慢蹲下,坐在門檻上。

  在微弱的風意裡,在街道偶爾的喧囂裡,聽見小男孩問珍妮:「媽媽,這條街很美,對吧?」

  「嗯,很美很美。」

  「我就知道媽媽也會喜歡,媽媽喜歡這種,濕的滑溜溜的植物。」小男孩皺著臉,摸了一下青苔,然後很受不了似的,縮起肩膀。

  「你不喜歡?」

  「當然不喜歡,這個植物摸起來,嗯......就像是沒有擰乾的抹布。而且我踩到它摔倒過,我討厭它。」

  小男孩想了想,又笑了,「我討厭它,我喜歡水裡的蝌蚪和小魚,這條街真好。」

  珍妮垂了眸子,風吹過,她的睫毛輕輕顫了一瞬。

  也或者,是她想到了什麼,睫毛才輕輕顫動。

  向芋坐在門檻上面玩著游戲,一直隱約聽到珍妮和孩子的對話。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忘記是在哪裡,很可能是李侈那個八卦精給她看的照片。

  她記得卓逍長了一張乾淨的面龐,笑容算是溫和。

  向芋玩了幾把游戲,正準備收起手機回屋子裡去,餘光瞄到一雙皮鞋。

  她想,完了。

  果然聽見靳浮白的聲音:「厲害了,肚子疼還坐門檻上。」

  他俯身,把人抱起來,「不冷?」

  向芋熟練地抱住靳浮白的脖子,用一副「我很聽話我很乖」的語氣說:「不冷,這會兒陽光好,我是聽了你的話,從屋裡出來散步。」

  靳浮白眉梢向上動了一下,好笑地問:「從屋子裡出來,走到門口,然後累了,坐了一下午?」

  「……才沒有。」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抱進臥室,朝陽面的房間,床單被烤得熱乎乎,淡檸檬草的洗衣液味道揮散出來。

  她坐在床上,和他說起下午遇見珍妮的事情。

  說了半天,靳浮白一直都是沉思的安靜表情。

  向芋一皺眉:「你不會不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嗯,在想。」

  男人好像天生就不擅長記住這些,向芋只好解釋說,珍妮就是卓逍生前的愛人啊,混血的那個藝術家,我們還看過人家做得鋼琴和蕨類植物,記得嗎?

  她說,沒想到,她的孩子都那麼大了。

  靳浮白把人攬進懷裡,手覆在她小腹的地方,輕輕揉著。

  同她講起一段往事。

  李侈和卓逍以前做過同學,知道卓逍很多事,也同靳浮白說起過一些。

  說卓逍和珍妮相遇,就是因為青苔。

  在法國某條小路上,青苔遍地,珍妮抱了畫夾,不小心踩在上面,差點摔倒。

  是卓逍路過,搭了一把手,把她扶穩,然後一見傾心。

  後來珍妮的所有創作,都帶有青苔的元素。

  所以說她愛青苔,也許多多少少,摻有曾經過的愛人的影子。

  溫柔些想,那些去天堂的人,其實仍在人間,活在很多人不動聲色的惦念中。

  向芋怔了一會兒,感覺比這個論調更溫柔的,是靳浮白。

  他見過過去圈子裡那麼多形形色色的關係,卻從來不置一詞,這是向芋第一次聽靳浮白說起卓逍的事情,並不像當年的李冒那樣嗤之以鼻。

  他從最開始,就同他們不一樣。

  也是順著這樣的話題,向芋忽然問:「靳浮白,你有沒有過特別後悔的事兒?」

  她想,像他這種人,很是有一些傲氣在,應該不會為了什麼事情後悔吧?

  但出乎意料地,靳浮白說,有。

  向芋記得靳浮白說起過他那位娶了褚家小姐的堂弟,說堂弟對靳浮白有很多疑惑,覺得他總有一天,會為失去的感到後悔。

  可是靳浮白也說過,人都會失去,所有人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殊途同歸地失去生命。

  失去是常態。

  能有長久擁有,其實是要感恩的一種幸運。

  他這麼看得開的人,也會覺得有事情後悔?

  向芋靠在他懷裡,仰頭去看他俐落的臉廓,故意揶揄:「不會是後悔沒能娶那位褚小姐吧?」

  靳浮白抬手捏一捏她的臉頰,問她,這醋到底要吃到什麼時候?

  向芋眼睛轉了轉:「吃到有下一個吃醋對象的時候啊。」

  本來以為靳浮白會說,不會有下一個吃醋對象。

  結果他說:「嗯,那也沒幾年了。」

  向芋頓時不樂意了,掙扎著想從他懷裡出去:「靳浮白,你居然還會讓我有下一個吃醋對象!」

  「會有啊——」

  他胸口挨了向芋兩拳,才笑著說完,「——如果你是那種,會和自己女兒吃醋的媽媽的話。」

  反應過來他說得是什麼,向芋又補了一拳:「誰要給你生女兒。」

  「不生麼?丁克我也能接受。」

  靳浮白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腕,「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方式,都可以。」

  他說的後悔,其實只來得及思考一瞬間。

  那是在國外出車禍時,靳浮白扭轉方向盤的瞬間,突然後悔自己留了一枚鑽戒給向芋。

  車子像發瘋的猛獸,奔著他衝過來,撞擊聲和疼疼痛都消失不見,可他記得自己清晰地擔憂——

  如果向芋在他死後,才發現那枚戒指,該怎麼辦?

  他的傻姑娘一定會哭的。

  那是他35年來,唯一一次後悔。

  -

  靳浮白這人,真的是個敗家子。

  駱陽說過一次「靳先生現在也沒什麼錢了」,在那之後,向芋總覺得這個花銷奢侈的男人,馬上就要落魄成窮光蛋。

  還以為靳浮白會收斂些,結果他偏偏是個花錢如流水的浪漫主義。

  來接向芋下班,也不忘買上一束鮮花。

  那天向芋穿著一身職業裝從公司出來,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玻璃體辦公樓都映了霞光,呈現出一種橘粉色。

  靳浮白那輛車停在公司樓下,他本人長相又十分優越,穿什麼都是很貴氣的樣子。

  他靠在車邊等她,就夠顯眼了,再抱著一大束暖色調包裝紙的鮮花,像從地平線的落日裡,走出來的求愛者。

  往來人群任誰都要駐足,打量一眼。

  向芋一路跑到靳浮白面前,接過鮮花,倒是沒太在意同辦公樓出來的同僚的哄聲,只有些納悶。

  她聞一聞馥鬱的玫瑰:「今天什麼特別日子呀?」

  「也不是。」

  靳浮白幫她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還沒送過你整束的鮮花,想送,就買了。」

  向芋坐進車裡,想了想:「明明送過啊,有一年情人節,你不是送過了嗎?你忘了?」

  他當然不會忘了。

  只不過那時候的花束,不是他親自去買的。

  不像這束,每一枝都是親自挑的,總覺得更有意義一些。

  向芋抱著花束,一邊甜蜜,一邊又不免勞神地想:

  完蛋了,指著這個男人節約開銷,簡直是不可能。

  晚上吃過飯,她收拾好金銀細軟,抱著一大兜子東西,去找駱陽:「這是我的所有值錢貨了,阿陽你找個地方買了吧,應該能換一點錢……」

  駱陽茫然地看著一堆珠寶。

  光鑽石耳朵就十來隻,還有鉑金項鏈,黃金手鐲,鑽石項鏈,鉑金腳鏈,一大堆東西。

  最耀眼的是一枚粉鑽戒指,得好幾克拉,燈光下直晃眼。

  「……向小姐,您是缺錢嗎?」

  向芋壓低聲音:「我缺什麼錢,我不是怕靳浮白錢不夠麼!」

  駱陽瞬間笑了,還沒等說什麼,靳浮白正好從門外進來,看一眼桌上的珠寶,隨口笑問:「開展覽會呢?」

  「靳先生,向小姐說要把這些賣了,讚助你。」

  靳浮白意外地揚起眉梢:「讚助我?」

  「是駱陽前陣子說的,他說你沒錢了……」

  被說沒錢的人忽然笑了,點點頭,大方承認:「是沒以前有錢,不過我送你的東西也不至於賣掉。」

  說著,他拿起一對金鐲子,細細打量,然後逗她,「前男友送的?」

  「什麼前男友!」

  向芋伸岀手腕,「滿月時候家裡老人送的,這圈兒的尺寸多小啊,我現在哪能戴進去?」

  她明明那麼拎得清的一個人,一頭栽進愛情裡,為了男人,連滿月時候的金鐲子小金鎖都拿出來了,還準備賣掉支持他。

  怎麼就這麼惹人愛呢?

  靳浮白拉著向芋的手腕握了握:「我看現在也太細,該多吃點補補。」

  晚上睡前,向芋湊到靳浮白面前,戳一戳他的肩膀:「靳浮白,我有問題問你。」

  燈光朦朧,她的髮絲柔順地掖在耳後,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十幾年前在校園裡,靳浮白聽大學教授講課,當時教授說過,有些女人的眸光,是柔情瀲灩的。

  此刻的向芋,應該就是如此。

  也許是因為,上一次她這樣在床上嚴肅地叫他的名字,是問他女人給男人口那類的問題。

  靳浮白不由自主地,往下流裡想。

  可向芋完全沒想這些,她蹙起眉心,還在擔心靳浮白的財務狀況。

  她本來是不想提及的,可今天那堆首飾已經被靳浮白看見了,索性也就攤開了說吧。

  向芋清一清嗓子:「我有幾十萬的存款。還有啊,那天我問過周烈了,公司對面的辦公樓,租金要比我們高一些的,對面的面積好像也比我們大,得有1700多平米了吧?租出去也是能賺好多好多錢的。我那些首飾什麼的,賣了都沒關係,反正我都有戒指了……」

  她手肘支著趴在床上,神色認真,掰著手指頭想要幫他籌錢。

  這個姑娘,她明明是最拎得清的,也明明是最趨利避害的。

  她那麼聰明,當初聽聞李冒說過卓逍,就已經見微知著了,這麼多年,她卻從來沒想過去愛一愛旁人。

  哪怕她心裡認為,他已經快要破產,窮到快去要飯了。

  靳浮白眼裡漫著他的所有柔情,湊過去,在向芋耳邊,輕聲說了一個數字。

  向芋一激靈,哆嗦著問:「負、負債?那麼多?」

  「傻了?是存款。」

  她很是不解:「可是駱陽不是說,你沒錢了嗎?」

  靳浮白被她逗笑了:「他只是說他花光了我放在他那裡的一部分,駱陽又不是我老婆,我還能把錢都放他那兒?」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說,把錢都轉給你算了。

  向芋嚇了一大跳:「轉什麼轉!我的銀行卡能不能存下那麼多錢都不知道,你自己收好吧!」

  「普通銀行卡,存錢也是沒有上限的。」

  靳浮白吻她一下,笑著說,「別亂擔心,知道麼?」

  「可是我看過新聞的,都說你們那個集團出問題了,不是快要倒閉了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說。

  這話稍微有一點安慰到向芋,她那一臉超脫平常的精明算計立馬褪去,鬆了一口氣:「那你不早點說,我還想著,要不要下班再去兼職呢。」

  怎麼就這麼能擔心呢?

  不都做好打算,他敢回來找她?

  真是一點都看不得她皺眉的樣子。

  靳浮白深深沉沉地望著向芋,最終把人拉進懷裡吻。

  吻著吻著,他先笑得嗆住了,笑完才說,這輩子你是沒什麼為錢操心的機會了,要是真那麼想做窮人家的媳婦,那他下輩子托生時,生得窮一點。

  但這個姑娘,對外是一條鹹魚,對他,好像總有操心不完的事情。

  她躺下沒有幾分鐘,又直直坐起來,看著靳浮白:「靳浮白,我突然發現,你應該是個很搶手的男人吧?」

  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過去他難道不比現在搶手?也不見向芋那時候有過緊張半分。

  有時候他去參加個飯局,故意逗她,說飯桌上會有女人在,她都是玩著貪吃蛇,頭都不抬一下,不耐煩地催他,快去快去,那你快去啊,別總和我說話,打擾我玩游戲。

  靳浮白笑著問:「現在才想起緊張我?」

  向芋歪著個腦袋,逕自思索片刻,忽然拉著靳浮白的手:「我給你個定情信物吧。」

  她這個渾身上下光溜溜的樣子,真不像是能從哪兒變出信物。

  靳浮白懶洋洋地靠在枕頭上,聽向芋胡謅理由,說他好歹是個坐擁養老院的老闆,萬一被哪個老太太相中了怎麼辦?

  說著,她抬起靳浮白的左手,在他無名指的指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還挺得意:「好啦,這就是定情信物啦!」

  這姑娘神神叨叨,說無名指有一根血管是通往心臟的,她相當於在他心口啃了一口。

  還說這就是封印,別人搶不走。

  靳浮白關燈前舉起手看了一眼,小牙印印在他手上,還挺好看的。

  他關掉床頭燈:「那行,這就是封印了,以後轉世,我就用這個找你?」

  向芋大驚失色,十分不滿地嘀咕:「啊?你還想生生世世跟我一起啊?等我再投胎,我不得換個類型試試?每一輩子都是你,那多沒意思啊?」

  折騰了一晚上,靳浮白也睏了,聲音裡染著倦意,卻還縱容地順著她。

  他說:「你喜歡什麼類型,我就變成什麼類型,不就得了?」

  向芋也睏了,往他懷裡拱了拱:「那你說話算數。」

  「嗯,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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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4:1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帝都市入秋時,向芋跟著周烈以及幾個高管,去南方出差。

  安排住宿那天,周烈給向芋單獨安排了一個大床房的單間,其他人都是標間,連周烈自己,都是和別人一起住的。

  這個待遇,特殊得十分明顯。

  安排剛出來那天,向芋在酒店樓頂的公共休閒區域,正好在泳池旁遇見周烈。

  她對游泳沒什麼興趣,連泳裝都沒換,只是聽靳浮白說過去來過這家酒店,樓頂泳池旁邊的椰子雞尾酒味道不錯,她也想來嘗嘗。

  瞧見周烈在裡面游著,她蹲在池邊等了一會兒。

  周烈從泳池裡鑽出來,正對向芋,差點嗆水:「向芋?你在這兒幹什麼?」

  向芋端著椰子雞尾酒,幽幽地問:「你把我自己安排在一個房間的時候,我用後腦勺都看見其他幾個高管眼睛裡的八卦了,他們到現在還覺得,我們有一腿?」

  「那應該不會,你這天天有人接送的,他們早該意識到你是大哥的女人了,大哥的女人,不得有特殊待遇麼。」

  周烈抹一把臉上的水,玩笑著說,「還真不敢安排你和別人住,萬一你家裡那位殺過來怎麼辦?」

  「那可真是讓你費心了。」

  向芋端著雞尾酒站起來,心裡說,除非我不點雞尾酒,每天吃三杯椰子沙冰。

  估計今晚靳浮白就要飛過來,對她耳提面命。

  這家酒店的雞尾酒是靳浮白在視頻裡推薦給她的,但掛斷視頻沒過2分鐘,向芋剛脫掉長裙,他的視頻又復打來。

  向芋只能接起視頻,找好角度,只露一個腦袋:「你幹嘛呀?我在換衣服。」

  靳浮白在畫面裡笑了笑,故意流氓,說那不是正好,說明我時間掐得準。

  被向芋罵了色之後,他才開口說正事。

  說掛斷視頻才想起來,那個地方不止賣椰子雞尾酒,冰沙也是出名的,好吃是好吃,但就是一份點下來,量太足。

  靳浮白說,你這個小摳門的性格,點了又怕浪費,肯定是要都吃掉的,還是不要點了。

  南方潮熱,吃太多冰本來就不好,何況你還有老毛病。

  靳浮白這人,話其實不多,真要是說上一堆時,那就是非常擔心了。

  向芋只好點頭,說不吃不吃,你放心。

  該叮囑的叮囑完了,這男人又恢復不正經的樣子,目光有意無意地綴了些曖昧。

  他問她:「真不給看一眼?」

  「看什麼看!」

  向芋擋著自己,凶完了直接掛斷視頻。

  買雞尾酒時,向芋還真看見有人捧走沙冰,真的是好大一份,堆得像小型富士山。

  要不是靳浮白叮囑,她還真沒準兒買了,然後逞強地吃完整份。

  其實她也動過一點小心思,想著如果真的說自己想吃,依靳浮白的做事風格,會不會直接飛過來陪她,幫她吃掉剩下的。

  可他最近,也是累的。

  經常都是向芋睡了一覺醒來,他還在書房,開著台燈看資料。

  有時候她玩心大起,故意披散了頭髮,躡手躡腳過去,站他身邊,裝成索命女鬼。

  結果靳浮白膽子大得很,把她抱進懷裡,揉著她的臀,很是下流地笑問,是豔鬼嗎?需要做個愛才能幫你轉世投胎?

  向芋嚇人不成,反而被按在書桌上佔便宜,氣得在他肩膀上留下深深牙印:「我轉什麼世!我現在就咬死你這個流氓!」

  靳浮白在經商這件事上,哪怕投心投力,也總有那麼一種和他性子相像的隨性在。

  「能賺10分,只取7分」這個理論,被他運用得更熟練,直接是「能賺10分,只取5分」了。

  可能也不是什麼策略。

  向芋覺得,只能賺到5分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靳浮白敗家。

  養老院被他做得十分高端,裡面吃的用的都是同層次養老院裡最好的。

  向芋偶爾好奇,看一看進貨單,膽顫心驚地問,靳浮白,我們不會賠錢到傾家蕩產吧?

  靳浮白也就一笑,說多了沒有,賺一點小錢還是有的。

  所以這陣子,靳浮白還挺忙的。

  向芋知道他忙,出差也沒多打擾他,反倒是靳浮白在某個夜裡打過電話來,聲音含笑地問她,怎麼你出差這麼多天,也不想我?

  誰說不想的?

  這趟差出得向芋心煩意亂。

  酒店頂層的椰子雞尾酒再好喝,都不能讓她開心。

  主要是談合作時,雙方太極周旋持續得時間太久了。

  對方合作公司確實咖位夠大,幾番推杯問盞下來,周烈那種好脾氣的人都被磨得沒什麼耐心。

  半個月了,一個合作還沒談完,可又不得不談,這個時裝周的第一手採訪稿如果給了別的雜誌,那可是妥妥的損失。

  向芋和靳浮白聊起這次出差工作上的不順,嘆了一聲:「我想回家了。」

  電話裡的人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搞得向芋很不滿:「你笑什麼?我說想家還想你,你居然笑話我?」

  靳浮白的解釋是這樣的,他說他不是笑向芋。

  而是因為想起,在國外時因為想她,而歸心似箭的自己。

  向芋住的那間大床房,還算寬敞,窗外是被秋風染黃的銀杏樹。

  金黃的扇形葉片被路燈光一籠,柔和了邊角,像是一樹休憩的蝶。

  因為通話時的話題,向芋想起以前。

  那會兒靳浮白經常往國外跑,可他閒時,常打電話來,也會發一些照片給她。

  他實在是個讓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哪怕那時候要面對的未知那麼多,她其實也只對他們的未來不安,從未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存疑過。

  那會兒靳浮白有個習慣,悶頭地忙完手裡的事情,會直接飛回來。

  所以她總在他突然出現後,詫異地問他,你怎麼回來了,或者,你怎麼在這兒?

  那份掩飾在平靜表情下的激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歡靳浮白突然出現的樣子。

  周烈這趟帶著向芋出差,本來是因為她通透、聰明,知道什麼場合說什麼話。

  但對方公司的態度惹毛了溫和的周老闆,他不準備再打溫柔戰術,飯局結束後,扯了領帶和向芋說,這陣子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機票公司報銷。

  向芋一朝解脫,開心壞了。

  也許是跟靳浮白學的,她決定這次提前回去,也不告訴他,全當給他個驚喜。

  於是最後一天,她故意繃著情緒說:「我也很想早回去啊,可是事情太多了,可能還要幾天。」

  掛了電話,她飛快訂好回程的機票。

  美滋滋地暗自揣測,靳浮白見她突然出現時,會是什麼樣子。

  回到帝都時已經入夜,天氣真不算好,夜風陣陣,有種秋雨欲來的感覺。

  向芋裹緊風衣,打了個車。

  其實整段路程她都有些不習慣,總覺得怪怪的,不自覺地攏緊風衣。

  衣服裡面穿了一套特別的,明知道別人看不見,她也總覺得,是不是有人把目光停留在過她身上?

  這麼忐忑了一路,終於回到秀椿街。

  推門回家,院子裡的石桌上面,擺著紫砂茶壺和三個茶杯。

  趁她不在,居然還有客人來過?

  這店小插曲不足以打斷向芋的興奮,她輕手輕腳走進屋子,扶著鞋櫃,準備先把高跟鞋換下來。

  靳浮白從裡屋出來,正好看見她的身影。

  早一點的時候,他打過電話給向芋,她是關機。

  當時靳浮白還在想,這姑娘,不會是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那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並沒當真。

  所以此刻,突然在家裡看見向芋,靳浮白有種難以言喻的欣喜,唇角也隨著揚起來。

  向芋小臂上搭了一件長款淺駝色風衣,白色襯衫下擺掖在高腰牛仔褲裡,勾勒出腰部纖細的線條,以及圓翹的臀型。

  她就那麼彎著腰,脫掉高跟鞋,輕手輕腳地放在一旁,然後把腳踩進拖鞋裡。

  窗外風聲颯颯,許是外面風大,吹得向芋髮絲稍顯淩亂。

  她這樣低頭,幾縷頭髮不聽話地垂在眼前,靳浮白走過去,幫她把頭髮掖到耳後:「回來了。」

  向芋嚇了一跳,猛然回首,看清靳浮白時,她笑得十分燦爛:「Surprise!」

  靳浮白直接俯身,手臂攬上她的大腿,托著臀把她抱起來,往臥室裡走。

  她剛穿好的兩隻拖鞋,隨著他的步伐,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她要回來,臥室裡只有一盞夜燈亮著,是靳浮白去洗澡前點的。

  光線昏暗,倒是意外地把氣氛烘托得剛好。

  向芋被放在床上,在暗昧的光線裡揚起臉,看著靳浮白一點點靠近的面孔。

  也很多天沒見了,她抬手,輕撫他的眉骨。

  靳浮白扶著她的肩,偏頭吻過來。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向芋輕輕後仰,用手擋住靳浮白的唇,眸色發亮,有些小興奮地說,「我有東西送給你。」

  靳浮白被她摀住嘴,只能輕佻眉梢,算是回應。

  上一次這姑娘說要送他信物,結果在他無名指上咬了個牙印。

  這一次,老實說,他還挺好奇她又能變出些什麼。

  畢竟她現在除了一件真絲襯衫和緊身牛仔褲,看不出有任何禮物帶在身上。

  「你挑什麼眉,收禮物要認真,嚴肅點。」

  靳浮白笑一笑,斂了神情,好整以暇:「這樣可以麼?」

  他的聲音擋在她手心裡,微小的震動,惹人心口發麻。

  向芋收回手,嘀咕說,可以。

  臥室裡的夜燈是向芋在網上買的,仿了月亮的形態,燈光也是那種朦朧感的白黃色。

  她整個人籠在這樣的光感裡,笑得狡黠。

  到底是第一次準備這種禮物,向芋有些緊張,下意識抿了抿唇。

  向芋的指尖搭在自己襯衫的扣子上,眼睛先是瞟去一旁,深深吸氣,才轉回來,直視靳浮白。

  盯著他那雙深深沉沉的眸子,開始解自己的扣子。

  起初,靳浮白兩隻手拄著床,眼裡都是那種「我看你能變出什麼」的笑意。

  等她解到第五顆扣子,他臉上那種輕鬆的笑意才收斂起來。

  這姑娘穿了一件設計十分大膽的蕾絲,綴著的珍珠流蘇隨著動作搖搖晃晃。

  半透明,花紋若隱若現。

  感受到靳浮白的神色變化,向芋又開始慌了。

  她遠沒有想像中那麼遊刃有餘,指部關節宛如假肢生鏽,第五顆扣子怎麼解也也不開。

  只能在心裡狠狠地想,這襯衫版型什麼的都不錯,就是扣子,也太緊了!

  害她丟臉。

  靳浮白的手覆過來,動作溫柔,幫她拈開衣扣。

  他吻上她的耳側,聲音沉沉像是有人撥動低音琴弦,問她:「送我的禮物?」

  買這套時,導購極力推薦,說男人絕對會為之瘋狂。

  向芋也不知道男人見了這種裝束到底會是什麼反應,就這麼一片蕾絲,能像導購說得那麼誇張?

  向芋還憂心自己不夠有魅力,馬上開口說,還有的還有的,你先別急。

  「還有?」他問。

  「……嗯,是整套的。」

  「回禮你自己選。想我溫柔一點?還是,換個不一樣的?」

  向芋抖著睫毛,並不明著回答,顫聲反問:「不一樣是什麼樣?」

  靳浮白不回答了,只接拿起遙控器,關了燈光。

  人造月光消失,臥室陷入無邊的黑暗,各方感覺都變得更加敏銳。

  「轉過去。」

  向芋送給他的禮物,最後被用來約束她自己的手腕。

  她想起過去相守過得那幾個新年,那時候帝都市還沒有禁放煙花的生命,天邊總是綻著一簇又一簇的煙火。

  向芋想,她此刻就像煙花。

  曾經向芋對靳浮白的評價,是平穩、萬事慵懶,也從不失控。

  但他其實不是的,他也有滿額細汗,眸間盡染情緒,呼吸越是亂而越發沉默用力的時刻。

  比如2015年的那個除夕,比如久別重逢的夜晚,也比如現在。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顯得更蕭瑟一些,那些金黃色的銀杏葉已經落了滿地。

  向芋回來時天氣就不算好,冷風陣陣的,現在已經下起雨來。

  窗外細雨是什麼時候來臨的,他們並不知情,浴室裡嘩啦水聲掩蓋了雨聲。

  他那雙深情的眸在蒸騰的水汽裡微眯一瞬,明明該是模糊的,向芋卻覺得他的面龐格外清晰。

  她仰起頭,目光觸及浴室頂聚集了蒸汽的朦朧燈光。

  「你剛才有說什麼嗎?」

  「說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

  隱約覺得好像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意識朦朧,聽見靳浮白在耳邊溫聲說愛她。

  思維渾沌時,他那句低沉溫情的愛,反復回蕩。

  被愛意填滿腦海。

  向芋已經沒什麼力氣,只能伏在靳浮白肩膀,平復呼吸。

  她用那把啜泣過的嗓子,哽咽未消,聲音小小地嘀咕起來:「我這個禮物,只能送到這兒了,靳浮白,我感覺我可太愛你了。」

  靳浮白笑著去吻她的側臉。本意是安撫,卻沒想被向芋理解成又一次開始的訊號,嚇得急忙躲開,慌裡慌張地打了他胳膊一巴掌。

  這姑娘,每次結束都有點翻臉不認人的意思。

  靳浮白正笑著,腿上的人自己沒抓穩,重新滑落進浴缸,撲騰兩下,被他撈起來,溫柔地拍著背。

  向芋沒什麼氣勢地瞪他:「抱我回臥室吧,我需要休息了。」

  這種禮物,她短時間內不會再送了,簡直是自我毀滅勢的驚喜。

  手腕上留下兩道泛紅的痕跡,洗過澡後,遇了熱水,更加明顯些。

  靳浮白拿了藥膏給她塗,向芋這會兒緩過來些,精神很好指一指被丟在床邊的一小團布料:「靳浮白,原來你喜歡那樣的啊?」

  布料邊緣的小珍珠已經崩開,散了幾顆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但靳浮白居然有臉反駁,輕飄飄地說一句,也不是。

  「還不承認,那剛才你明明很興奮,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向芋想了想,幽幽補充一句,「而且力氣好像也更……」

  靳浮白手上沾染了藥膏的薄荷味,抬手捏一捏她的臉頰,以此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傻姑娘不明白,是因為她準備『禮物』的心意,才令人心動。

  熄燈後,向芋忽然想什麼似的,問靳浮白:「我回來時看見外面放了茶杯,除了你和駱陽,還有客人來過?」

  「嗯,李侈。」

  好久沒聽到過李侈的名字,向芋愣了愣,才輕聲問他:「他還好嗎?」

  有很長一段時間,向芋都不太願意回憶起李侈。

  她總記得李侈的場子,紙醉金迷,紅燈綠酒,集所有奢華於一室。

  而李侈像是場子裡最璀璨的一盞頻閃燈,滿身珠光寶氣。

  他總是戴著滿手的戒指,項鏈也要好幾款疊戴在一起。見了向芋,大手一揮,說,我嫂子今天不喝酒?那就拿果汁來!鮮榨的!

  李侈就像他的名字,窮奢極侈。

  但後來,浮華褪去,有那麼幾年,那群在聚在豪華排場裡的人也都隨著靳浮白的消息,一同消失在向芋的生活裡。

  她在平靜生活裡遇見不少故人,但回憶起來,李侈總是最令她唏噓的一個。

  靳浮白說:「不太好,這陣子有點想通了,正在準備離婚。」

  真正見到李侈,已經是深秋。

  氣溫微寒,院子裡的兩棵銀杏樹只剩下星星點點幾片葉子。

  向芋那天休息,按照網上學的方式,煮了個秋季養生茶。

  枸杞紅棗什麼的都放了,突然覺得養生茶和花果茶也差不了多少,自信地往裡面塞了檸檬和橙子,末了灑上一把乾玫瑰。

  煮茶時向母打來電話,說是今年過年期間應該不太忙,能回帝都市過年。

  向芋想了想,說:「媽媽,等你和爸爸過年回來,給你們介紹我男朋友認識。」

  其實向芋還挺緊張的,不知道他爸媽見到靳浮白,會是什麼反應。

  掛斷電話,餘光瞄到有人進了院子,她回身,正好看見李侈。

  李侈和從前變化太大,穿著一件黑色風衣,渾身上下再無裝飾,連塊手錶都沒戴。

  他的面容沉穩了幾分,不似從前,總是嬉皮笑臉。

  李侈看見向芋,先開口打招呼,客氣地叫她:「嫂子。」

  他是來找靳浮白談事情的。

  看出李侈不自在,向芋便沒多說什麼,只是簡單寒暄,把靳浮白叫了出來。

  下午的陽光正好,深秋也不顯涼意,靳浮白和李侈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

  一轉眼,幾年時光悄然而過,物是人非。

  向芋煮好了她的「花果養生茶」端到桌邊,非常熱心地給他們倒好,催促他們:「嘗嘗,我煮了半天呢,看看味道好不好喝。」

  這「花果養生茶」賣相實在是不太好,主要是她加了一把黑枸杞,煮得紫黑紫黑的。

  早些年《甄嬛傳》裡面的墮胎湯,看著都沒有這麼沒食欲。

  本來李侈還有些拘謹,看到這茶,他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說什麼。

  心說,靳浮白這種事兒逼,肯定是不喝的,他靳哥如果不喝,那他也可以順勢拒絕。

  結果靳浮白端起茶杯,宛如品鑑香茗,輕輕吹散茶盞上面的蒸騰水汽,嘗得認真。

  以前在茶樓喝千八百塊錢一兩的茶,也沒見他喝得這麼仔細過!

  向芋眼睛亮晶晶:「怎麼樣?好喝嗎?」

  靳浮白沒什麼表情:「嗯。」

  然後,向芋把目光轉向李侈。

  那眼神可太真誠了,飽含期待。

  「……謝謝嫂子。」

  李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酸甜苦,再加一份辣,那可就真的是四味俱全了!

  還有有股中藥混花香的怪味兒。

  哪怕落魄得馬上就要退出那個名利大圈子,他也沒喝過這麼奇葩的茶水。

  李侈表情變了變,強撐著嚥下去,最終沒繃住,嗆得咳嗽半晌。

  想當年靳浮白口味之挑剔,那是圈子裡出了名的,誰要是想請靳浮白吃頓飯,那真是要精挑細選地篩飯館。

  現在!這麼難以下嚥的玩意兒,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嚥下去了?

  李侈咳個半死,回過神時,正好聽清靳浮白和向芋的對話——

  「我煮的茶有那麼難喝?你拿過來我自己嘗嘗?咦,味道是好怪啊……要不倒掉吧……」

  「不用,我覺得挺好。」

  繞是李侈現在百煩纏心間,也不得不飆出一句感慨:「我真沒想到,你倆感情好成這樣?」

  恩愛到,味覺都失靈了?

  向芋其實並不拿李侈當外人,過去靳浮白圈子裡那麼多人,也就李侈同她聊過幾次真話。

  見他不再像剛進門時那麼拘謹,向芋乾脆瞪他一眼,和他理論:「那你別喝,這一整壺!靳浮白自己都能喝光!他喜歡著呢!」

  說完,扭頭去看靳浮白,「對吧?」

  靳浮白滿臉無奈和寵溺,順著她說:「對,你說的都對。」

  隔了兩秒,又補一句,「喝半壺不行?」

  李侈愣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

  真是好多年,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李侈現在已經當爸爸了,離婚這件事,女方家仗著權勢高,要求十分過分,也不同意把孩子給李侈扶養。

  可是孩子如果留在女方家,等女方再次聯姻,再生孩子,李侈的孩子不就成了爹不疼媽不愛的小可憐嗎?

  他需要一個贏得過女方家團隊的律師,想要借靳浮白的律師一用。

  靳浮白離開集團之後,並沒有私人法務。

  他給堂弟打了電話,幫了李侈一把。

  晚飯李侈是留下來吃的,駱陽在菜館訂了幾樣家常菜,開車取回來,又買了一箱啤酒。

  幾瓶啤酒下肚,李侈話才終於多起來,又有了些從前的樣子。

  他好像有些醉了,同他們講圈子裡的那些人,講到渠東航,他像以前一樣,揚著調子問,嫂子,這人你還記得吧?

  他們曾經也談論過這個名字,就是小杏眼跟過的那個渠總。

  那時候是去寺廟拜佛的纜車上,李侈像個璀璨的首飾展架,在透明纜車裡折射著陽光,向芋當時覺得,不戴墨鏡都難以直視他。

  那時他就拿著手機,問過向芋同樣的話題,問她記不記得姓渠的。

  他那會兒多風光,拜佛時還囂張地說,這佛像金身綴寶石,我看著也沒我亮堂。

  李侈知道向芋煩渠東航,細細說起他公司破產的事情。

  是因為女人,說是某個床伴把項目資料賣給了對家。

  「這個下場適合他。」向芋點點頭說。

  後來李侈說起自己的2歲半的女兒,當年叱吒夜店的浪子,笑得眼紋舒展,還主動給靳浮白和向芋看照片和視頻。

  向芋對著視頻裡面肉嘟嘟的小孩笑,連連誇好可愛。

  李侈離開時,藉著醉意,像過去那樣攬著靳浮白,忽然說:「靳哥,這是我近些年,最開心的一天,真的。」

  那天聊得晚了些,送走李侈,靳浮白再回眸,向芋已經睏得像小雞啄米,靠在椅子裡闔著眼,頻頻點頭。

  他腳步放輕,走過去,把人打橫抱起來。

  懷裡的人嘗試著睜了睜眼睛,沒睜開,索性閉目靠在他懷裡:「我要洗澡,在廚房煮茶時出汗了,都不香了。」

  浴缸很大,熱水裡泡了幾分鐘,向芋才完全清醒。

  靳浮白正拿著浴球,幫她打沐浴露。

  潮濕的空氣裡浮起淡淡的柑橘薄荷味道,向芋有點皮,戳了一坨泡沫,往靳浮白臉上蹭。

  靳浮白沒躲,只是無奈地說,別哄。

  感覺他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隱忍,她納悶地轉過身,認真看他。

  目光下移時,發現了端倪。

  她聲音裡還有睡意未消的散懶,不經大腦地說:「你有反應了啊。」

  「嗯。」

  「看上去好大啊。」這姑娘揉著眼瞼,繼續不經大腦。

  靳浮白手上的動作一頓,用指尖點她的額頭:「你可少說兩句吧。」

  李侈再來時,帝都市已經入冬。

  老帝都人喜歡銅鍋涮肉,入了秋冬羊肉也成了溫補的首選。

  偶爾不知道哪家鄰居煮火鍋,飄來一點沸水煮羊肉的香氣。

  李侈帶來一個小女孩,是他的女兒,小名叫迪迪。

  李侈兜裡揣著離婚證,和靳浮白一起靠在窗邊。

  外面下了一點小雪,迪迪和向芋在院子裡,一個穿著小紅襖,一個穿著厚厚的羽絨服。

  她們仰頭,傻看著雪花飄悠悠地落下來。

  飄落到臉上,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都縮了一下脖子,然後對視。

  向芋把兩隻手曲張著,放在臉邊,逗迪迪說,我變成老虎了,現在要吃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迪迪一聲尖叫,小皮鞋噠噠噠地跑在院子裡。

  李侈看一眼身旁的靳浮白,這人眸子裡繾綣著笑意,目光緊緊追隨著向芋。

  她在哄,他在笑。

  連下了雪的冬季,都好像格外溫暖。

  人這一生,會遇到太多選擇了。

  站在那些岔路口,有時候覺得自己選對了,可其實越走越窄。

  秀椿街流傳了個傳說,說曾經這裡有個男人,早早賣掉了四合院,去南方經商,賺了1300萬。

  本來算是很成功很成功了,結果衣錦還鄉,回到秀椿街,發現帝都市房間早已經飆升,當年他賣的那套四合院,值2000萬。

  兜兜轉轉幾十年,還不如遛彎逗鳥的鄰居賣套房子賺得多。

  像李侈,當年李家何其風光。

  婚禮那天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他記得他在婚禮上把鑽戒隨意往新娘手上一套,壓低聲音說,結婚是結婚,你別干涉我自由,聽懂了嗎?

  那時女方家實力遠不如李侈家雄厚,只能點頭,笑著說,形婚嘛,我干涉你自由幹什麼?

  可後來呢,不也淪落到看女方家臉色過日子的地步?

  離婚這件事,他都是鼓足了不少勇氣。

  退出這段婚姻,就意味著,他只能變成一個普通的帶著孩子的單身男人。

  過去那些豪車美人、股票樓盤、名茗美酒,都不再和他沾邊。

  離婚證上蓋章時,李侈很難說自己是真的覺得解脫,還是也有些許的留戀和惆悵。

  可他看見靳浮白和向芋,突然有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圈子裡多少人把靳浮白和卓逍相提並論?

  在他們眼裡,他不過是為了愛情瘋魔的傻子。

  連和褚家聯姻的大好機會,都被堂弟搶走。

  有人說他已經死了;有人說他變成植物人住在私人醫院裡;也有人說他一著失敗,窮困潦倒。

  李侈笑一笑,原來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

  那些人,他們有誰見過靳浮白真正笑起來的樣子?

  也許是覺得靳浮白和向芋的生活環境溫馨,有那麼一陣子,李侈常帶著迪迪過來玩。

  帝都這一年冬天下過幾場大雪,氣溫也降得厲害。

  這天向芋上班時覺得腦子昏昏,眼皮也跟著犯沉。

  去周烈辦公室送東西時,身子一晃,磕在桌角上,疼得直皺眉。

  周烈連忙起身,問她有沒有事。

  向芋搖一搖頭,勉強打起精神,忽然想起前幾天晚上看見的場景。

  她和周烈也是認識了7年,說不上有算朋友,但也算足夠熟悉,於是打趣地問:「我昨天晚上可看見你了。」

  「在哪?」周烈見她沒事,才坐回椅子裡,問道。

  向芋揚了揚眉梢,笑得很是神秘:「在你把我家小杏眼拐上車的時候。」

  周烈偏過頭,不自在地咳一聲,說是雪天打車不好打,正好順路,送她一程。

  「哦~送一程呀~」

  見她這樣眉飛色舞地揚著調子,有一些反駁的話,周烈也就沒說出口。

  就讓她誤會著吧,總比看出他的端倪強些。

  調侃完周烈,向芋拿了迷你望遠鏡,靠在窗邊,往對面樓裡看一眼。

  天幕沉沉地壓了一層雲,雪花洋洋灑灑,對面的花瓶裡,很應景地插著一枝雪白的月季。

  向芋笑一笑,覺得頭疼都好了很多,憑藉這份愉快,捱到下班。

  只不過回家時,還是被靳浮白一眼看出來她不對勁。

  靳浮白俯身,把手背貼在她額頭上,然後眉心皺得溝壑深深,說她發燒了,要帶她去醫院。

  出門時,向芋一個不小心,絆在門檻上面差點摔倒,靳浮白馬上警惕起來,連路都不讓她走了。

  他還是老樣子,緊張她身體時,什麼都做得出來,哪怕向芋現在28歲了,他也堅持背著人滿醫院走。

  醫院裡有個孩子在走廊裡撒著嬌,想讓家長抱,被家長嚴厲拒絕。

  家長說,你已經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路才行,動不動就讓人抱,像什麼樣子?

  結果那孩子正好瞧見靳浮白背著向芋走過去,小手一指,理直氣壯地反駁:「那個小姨姨都是大人了,也沒自己走呢。」

  向芋發著燒都聽清了小孩的控訴,覺得自己很丟臉,掙扎著想從靳浮白背上下來。

  靳浮白步法很穩,笑著逗她:「你把帽子扣上,看不出你是大人小孩。」

  氣得向芋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我哪有那麼矮,我也有166cm呢!穿上鞋170cm!」

  檢查完,結果就是著涼感冒。

  但是中醫那邊說她有點虛,所以容易生病,可以吃一點進補的中藥。

  這中藥苦得,比她的那個茶,難喝一萬倍。

  向芋每天都要做將近一個小時的心理準備,才能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

  她喝完,把碗往池子裡一丟,轉身就往靳浮白身上撲。

  最近李侈總帶著孩子來,靳浮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兜裡開始有糖了,看著她吃完藥,總是能變出一顆糖。

  起先向芋沒發覺,只覺得糖是靳浮白的糖都是給小迪迪準備的,自己算是沾光。

  但這中藥,一吃就是半個月,後面天氣越來越冷,霧霾也重,李侈怕迪迪感冒,幾乎不太帶她出門了。

  可靳浮白兜裡,還是每天都有糖。

  有一天向芋喝完,滿嘴的苦藥湯味道,皺著眉撲進他懷裡,習慣性地往他褲子口袋裡摸。

  口袋空空如也,她當即懵了。

  心說,完蛋了,靳浮白買給小孩子的糖,終於被她給吃光了。

  可是嘴裡的苦還沒散,簡直要命。

  向芋不死心地又往口袋深處摸幾下,靳浮白於是輕笑出聲,故意把話說得撩人:「幹什麼呢,再摸我要給回應了?」

  她皺著一張臉:「糖是不是……」

  沒有了?

  話都沒說完,靳浮白攬著她,一低頭,吻住她的唇,把嘴裡的糖渡進她口中。

  橙子的清甜頓時充斥口腔。

  順便的,他加深了這個吻,頗為不要臉地佔了點便宜。

  向芋含著糖瞪他,想說他這是趁火打劫。

  但靳浮白不承認,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頜,很認真地問:「難道不是和你同甘共苦?」

  也是,他確實嘗到了她嘴裡的中藥,也確實和她分享了糖……

  向芋懵了幾秒,一時沒想到反駁的詞兒,然後她換了個話題:「迪迪都不來了,你還每天裝著糖?有這麼喜歡小孩子的?」

  「是喜歡你。」

  「你說什麼?」

  還以為他又說身高,向芋聲音都拔高了些。

  靳浮白笑一笑:「我給迪迪買什麼糖,李侈才是她親爹。」

  正逢駱陽搬著一盆水仙從廚房外走過,聽見這話,腳步一頓,扭頭。

  窗外露出他那種想說什麼、又憋也憋不住的臉。

  駱陽說,那天靳浮白買糖他是看見了的,本來也以為是給迪迪買的。

  結果有一天李侈帶著迪迪來,靳浮白掏手機,無意間帶出一塊糖。

  李侈當時還挺感動,說,靳哥,你是特地給迪迪準備的糖嗎?

  靳浮白起先沒說話,也確實把糖剝開,餵給迪迪吃了。

  等著李侈又想發表一些「閨女獲糖感言」,靳浮白抬起手,做了個「止」的手勢。

  他淡淡開口:「向芋最近在吃中藥。」

  李侈懂了,但迪迪沒懂。

  小姑娘性子應該是遺傳了李侈,開朗話癆,且十分自戀:「因為迪迪是可愛的小女孩,招人喜歡,所以迪迪有糖吃。」

  靳浮白一點頭,說,嗯,家裡有個更可愛的大女孩,更招人喜歡,糖是給她買的。

  駱陽對靳浮白的評價是:「靳先生的好勝心,都在向小姐身上。夏天那會兒我說院子裡的花開得好,就指著這些花給增添色彩呢,靳先生都要反駁我,說有比花更增添色彩的存在。」

  說完,駱陽搖搖頭,嘟囔著,說他自己也20多歲了,果然該去找個女朋友了,免得天天吃狗糧。

  向芋笑得直不起腰,扭頭去問靳浮白:「你怎麼這樣?跟孩子也較真,跟花也較真?」

  靳浮白並不反駁。

  其實他不是較真,是真心覺得,在他眼裡,萬事萬物都不如她。

  12月份時,秀椿街街口處不遠的一家酒店,據說因為家庭糾紛經營不下去了,準備轉讓。

  這個轉讓的酒店,被靳浮白拿了下來。

  談合作那天向芋下班早,正好穿了工作時的西服套裙,就說要陪著靳浮白一起去。

  她佯裝成小秘書,跟在靳浮白身邊,主動幫他拎檔案袋,還幫他開車門,慇勤得很。

  下車時,酒店的前老闆問起向芋:「這位是?」

  靳浮白微微偏頭,向芋在旁邊用眼神威逼利誘。

  他只好不動聲色地笑一笑,說:「這是我的秘書,向小姐。」

  她愛玩,靳浮白也沒阻止她,就讓她玩個夠。

  酒店不算大,比起李侈以前的那些,小巫見大巫。

  但好在轉讓費用也不貴,蠻合算。

  同人談好合作後,靳浮白準備起身,向芋屁顛屁顛過去幫他拉開椅子,乖巧得想換了個人,嬌聲說:「靳先生,您慢點。」

  靳浮白好笑地看她一眼。

  忘了告訴她,正經的秘書是不幫忙拉椅子的。

  她這個慇勤勁兒,人酒店前老闆估計得以為他倆有一腿。

  靳浮白繃著笑意,和前任老闆握手告別,那人送他們到電梯。

  電梯門一關上,靳浮白那種談公事時的嚴肅臉也消失了,笑著去捏向芋的臉頰:「好玩嗎?」

  「好玩啊!我是不是很盡職盡責?你們談合作時,我都沒有掏出手機玩游戲的。」

  向芋微微揚頭,看他,「你以前有沒有那種身材火辣的女秘書,讓你每次看一眼,就神魂顛倒,覺得工作都不累了的那種?」

  靳浮白說,想什麼呢,我是跟著外祖母的,在集團裡沒有實職,哪來的秘書?

  他的秘書都是借用長輩的,30歲或者40多歲,還有50歲的老秘書,而且都是男人。

  「那你好慘。」向芋笑話他。

  「看一眼就神魂顛倒的倒是有一個——」

  靳浮白俯身吻她,語調挺不正經,「——這不,就在眼前。」

  誰想到他們兩個光顧著膩歪,根本沒按電梯樓層。

  人家酒店的前老闆也是準備下樓的,按了電梯之後,叮咚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看見了正在擁吻的靳浮白和向芋。

  兩人聞聲停下來,扭頭,和這位滿臉尷尬的酒店前老闆面面相覷。

  靳浮白到底是見過大風浪的男人,手還攬在向芋腰上,神色自如:「您也一起下去?」

  前老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您先您先,我再等下一趟。」

  這回靳浮白按了一層的按鈕,電梯門關上。

  向芋慌張地扭過頭:「完了靳浮白,你的名聲不好了,會不會有傳聞啊?說你和女秘書亂搞?」

  靳浮白輕笑一聲:「傳唄,我還要娶我這位女秘書呢,希望他們到時候能記得來隨個禮。」

  靳浮白和駱陽要顧著養老院這邊,酒店接手之後,他聯繫了李侈,說是讓他來幫個小忙,其實是準備把酒店丟給他管。

  酒店重新裝修的效率很高,李侈幾乎白天晚上都在監工,終於開業那天,已經鄰近新年。

  帝都市這幾年出了政策,不讓放煙花爆竹,擺了一堆的電子炮和彩帶筒,也算是好熱哄。

  這酒店其實誰做都是賺錢,靳浮白讓給李侈,自己和以前一樣只分一點紅利,李侈是很感激的。

  李侈說:「靳哥,這可是挺來錢兒的項目呢,就往我手裡送?金錢名利都不要了?你現在真是清心寡欲得可以。」

  靳浮白指一指向芋:「財權是小事,我的心和慾都在那兒呢。」

  「得得得,三句話離不開。我可是剛離婚的,別跟我面前秀恩愛了好吧!」

  開業那天,向芋看著門口長了翅膀的石獅子,笑著說,果然是李侈的風格啊。

  酒店裡有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也有暖橙味香薰。

  李侈也久違地穿了一身西裝,領帶顏色花哨,終於有了些以前的樣子。

  向芋幫李侈抱著迪迪,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迪迪塞進靳浮白懷裡。

  她從包裡翻出一個盒子,遞給李侈,笑著說:「李總,給你的,開業禮物。」

  那是個很眼熟的奢侈品牌子禮盒,李侈接過來打開,盒子裡居然是一枚黑鑽戒指。

  「聽說戒指戴在食指,是單身的意思。恭喜你恢復單身,祝你未來更好。」

  向芋笑一笑,抬起手給李侈看自己的戒指上纏的魚線,「戒指尺寸是靳浮白告訴我的,但他選號碼不一定準,不行你就自己拿去改改。」

  李侈整個人是愣著的,頓了很久,他才開口:「這怎麼好意思。」

  向芋從靳浮白懷裡接過迪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的年終獎不多,差價是你靳哥補的,跟他你客氣什麼?」

  李侈瞬間紅了眼眶。

  曾經那麼巧舌如簧,現在卻哽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說了幾次謝謝,然後把戒指戴在食指上。

  「賀你獲得新生。」靳浮白說。

  李侈想給他靳哥一個大擁抱,被人靳浮白推開了,只能獨自抹了抹感動的眼淚。

  當天晚上,靳浮白淺吻向芋,問她:「我怎麼收不到你的戒指呢?淨給別的男人送了?」

  這話他也就是調侃一下,想逗她,看她什麼反應,沒想到向芋光著腳跑出屋子,還真翻出一個盒子,遞到他眼前。

  靳浮白打開,裡面是一枚戒指,設計得幾乎和向芋手上那枚一樣——樸素的鉑金圈,裡面鑲嵌了一圈鑽。

  看來也是費心找了人訂製的。

  「哪來的錢?」

  向芋從他手上拿過戒指:「問我爸媽要的啊,跟他們說了,我要包養一個男人,讓他們讚助我點錢。」

  靳浮白笑出聲:「還想著包養我呢?」

  「對啊,你給不給養吧,不給我就換一個養去。」

  她這副小模樣特別傲嬌可愛,靳浮白笑了一會兒,才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行,我歸你了。」

  向芋叉腰:「那你以後可要聽我的差遣。」

  「聽,都聽你的。」

  靳浮白把人攬進懷裡吻了吻:「岳父岳母什麼時候回來?」

  「後天。怎麼了?」

  「我和你一起去接機,再定個好飯店請岳父岳母吃頓飯。」

  「這麼慇勤?」

  靳浮白笑著說:「總要探一探口風,看岳父岳母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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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4:39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

  向芋那枚粉鑽戒指,只有週末才會拿出來戴一戴,尤其是逛超市之類的場景裡。

  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穿得普通,戴著這樣的戒指逛超市,別人會覺得她戴了一大塊彩色玻璃。

  不容易被搶,好安全。

  靳浮白有時候看她戴著那樣奪目的戒指,拎起一大桶酸奶,唸唸有詞,說那桶酸奶是「加量不加價」款,合算。

  還規定他也要每天喝上一小杯,說是查過了,酸奶的營養更容易被吸收。

  向芋這樣說時,臉上還有多年以來仍未完全褪去的一點點嬰兒肥,顯得她更幼態。

  她身上有很多美好和柔軟,讓人只是看著她,心裡就變得舒坦。

  靳浮白喜歡她緊張他健康的樣子,就好像總在無聲地傳遞給他這樣的信息:

  我們要一起走過很多很多歲歲年年,所以要格外保重身體才行。

  向芋唯一一次戴著戒指出席正式場合,是跟著靳浮白出國,去「見」外祖母。

  陪他一起回去,是向芋提出來的,對那位老人,哪怕素未謀面,她也總是惦懷。

  靳浮白的外祖母,一生都飽受爭議。

  在商業上,有人說她的策略決策都過於保守,讓集團在最容易擴大市場時失去了很多機會。

  也有人說正是因為她的保守,集團才能穩步走到後來。

  可無關商業,剝離一切權謀算計,外祖母又只是外祖母。

  只是一位有點忙碌的外祖母而已。

  她在去世前,對靳浮白說了兩件事。

  第一,讓靳浮白務必把集團裡的事情代她打理妥善。

  ——「集團是大家的心血,不能辜負,懂不懂?」

  那天的最後交談,靳浮白握緊外祖母蒼老的手,老人手背的皮膚乾燥、滿布褶皺,吃了多少補品都無濟於事。

  說話也有氣無力,氣聲更重過嗓音。

  他那天握著她的手,第一次做祈禱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靳浮白希望自己能握住的不只是她骨瘦嶙峋的手,而是她不斷流逝的生命。

  想讓她再多留一陣,哪怕只是一陣子,也是好的。

  可這都是妄想。

  靳浮白眉心緊蹙,隱忍眼淚,對她承諾,外祖母,我懂。

  早很多年,靳浮白還在上大學,畢竟年輕,性子比現在更鋒芒畢露些。

  因為家裡總想要安排他進入集團,他不知道和長輩們吵過多少次架。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在理。

  是,他是擅長經商,從小在商業圈子裡長大的,摺紙飛機用的是投標書;到了初中高中,看的雜誌也都是財經類,能不擅長麼?

  可不能因為擅長,就去做一輩子吧?

  他總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吵了無數次都沒什麼結果,最後還是外祖母出面,她那時還遠沒有那麼蒼老,身體也算硬朗。

  外祖母就坐在餐桌上,夾起一枚蝦餃,篤定而緩緩地開口:「浮白就不必進集團掛職務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讓他來幫我就好。」

  於是靳浮白變成了「靳先生」。

  外祖母的手指彎了彎,可能是想要回握他,又力不從心,動作微弱。

  她溫和地笑一笑,老一輩純正的粵語被她說得格外和藹,哪怕咳嗽幾聲,再開口時都摻雜的啞音:「浮白,電話裡的小姑娘,真的是我未來的外孫媳婦嗎?」

  「是。」

  老人那雙已經混濁的眸子艱難地彎了一瞬,堆砌起更多褶皺。

  靳浮白看懂外祖母的意思。

  她一定知道,他喜歡不是那些想要聯姻的小姐,而是一個相對之下家境稍顯平凡的姑娘。

  她一定知道,他們的感情有多艱難,才會在無意間同向芋通話時,明知不可能把那姑娘帶來靳家,也還是溫和地邀約,讓向芋安心。

  「浮白,喜歡人家,就要對人家好,不容易的事情會有很多很多,人生啊,人生沒有容易的。不要、不要委屈人家。」

  外祖母給靳浮白留下一筆錢,遺囑裡說,無論遇見什麼樣的女人,如果他覺得值得愛,就去愛。

  她在彌留之際,關於集團,只叮囑了那麼一句,其他的精力,都在鼓勵他勇敢去愛。

  幾乎不像是他們這種家庭裡的領頭人,更像是普通家庭裡慈祥的老人。

  去國外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雪後微風浮動,有稀碎浮絮飄在風裡,陽光一晃,宛若金粉。

  向芋獻了一束純白色的洋橘梗在墓碑前:「外祖母,我來看您。」

  黑色的碑,金色的字體,但靳浮白說,外祖母其實並不在這兒。

  外祖母一生沒有愛過什麼人,她叱詫商場,卻總也喜歡說粵語,哪怕在國外生活的年數早已經超過了家鄉生活的時長,可她仍然愛熱那片土地。

  她骨灰按照遺囑,撒在家鄉的土壤裡。

  這趟行程有些壓抑,回程的飛機上,靳浮白和向芋都有些沉默。

  航班運行平穩,他們稍微睡了一小下,醒來時仍然十指交握的手,從未分開過。

  靳浮白眉心一直輕輕蹙著,快要抵達帝都時,他才同向芋說,很是奇怪,外祖母一直都很希望他能遇見真正愛著的人,居然真的陰差陽錯,同向芋通過一次電話。

  也算是了卻老人一樁心事。

  向芋說,我會對你很好的,外祖母一定能感知你是否開心,她會放心的。

  她那模樣,像個求愛的毛頭小子。

  靳浮白終於笑了笑:「這種話留給男人來說。」

  「那你也不說啊,愛我都沒聽你說過幾次。」

  向芋想了想,誇張地摀住嘴,「好像都是做愛時說的,該不會——你其實只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吧?」

  靳浮白把她掩在唇邊的手拉下來,吻她的手背。

  他那含情脈脈的樣子,向芋都以為他是要說情話,先柔和了表情,準備聽一聽。

  結果這人說了什麼?

  他居然笑著說,那你實在是高估了你的身體。

  向芋差點把他咬死在萬米高空上。

  那陣子剛好是新年剛過,街上還殘留著不少年味的熱哄。

  養老院裡有幾位老人,沒有晚輩照顧,連除夕都是在養老院過的。

  還有無家可歸的駱陽和兩個回不去家的工作人員,也算是湊了好熱哄的一桌年夜飯。

  帝都人喜歡熱哄,這種氣氛一直延續到元宵後。

  向芋正月裡收到很多條祝福信息,只有小杏眼的值得聊一聊。

  小杏眼回老家過年,說是家裡給安排了相親對象,那男人長了一張惇厚老實的相貌,她說她很喜歡。

  聊過幾句,向芋把手機一收,長嘆:「小杏眼回家相親遇見有眼緣的了,完了,周烈沒戲了。」

  靳浮白在旁邊,看著她長籲短嘆地替人瞎操心,好笑地問:「什麼時候改行了?還想當媒婆?」

  「什麼媒婆,我看周烈和她很合適啊。」

  靳浮白笑一笑,不予評價。

  他反正是記得,某次他在向芋公司對面的辦公樓,拿了望遠鏡,正好和同樣拿了望遠鏡往對面望的周烈,目光相撞。

  反正他瞧著,那位周老闆的目光,不像是對小杏眼有什麼意思,倒像是,對他的姑娘有點特別心思。

  二月初的夜晚,小風吹散輕雲。

  白天下了一場小雪,因為天氣暖和,落地即化。

  空氣裡彌漫著新雪融融的微潮氣味。

  網絡日新月異,只需要開通會員,就能在一些播放器app上看綜藝、看電影、追劇。

  但向芋和靳浮白仍然喜歡老式DVD,他們窩在床上,把光盤放入機器裡,等著讀盤放映。

  片子是向芋選的,很老很老的一部國外電影,《畢業生》,上映於1967年。

  畫質和畫面的顏色,都有種時光老舊的感覺,主題曲很有味道,是那首很有名的《The Sound of Silence》。

  男主角剛大學畢業,結識了一位父母的朋友,已婚的羅賓遜太太。

  在這位風韻的太太有意勾引下,男主角和她發生了很多次關係,卻陷入迷茫,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麼。

  向芋抱著抱枕,盤腿坐在床上,無端嘆氣。

  靳浮白遞過去一盤進口提子:「怎麼了?」

  臥室裡開著一圈燈帶,光線柔和。

  電影放到羅賓遜太太動作優雅、不緊不慢地穿上她的絲襪,男主角剛和她吵了一架,站在門口,卻不捨得離去。

  這一幕很是經典,光盤盒子上面的宣傳畫就是復刻此幀。

  「這男主和我當時認識你時,年紀一樣呢,21歲,剛畢業。」

  向芋臉上映了些電視屏幕裡的光,扭頭瞪靳浮白,「我當時就是被你這樣勾引的。」

  她說完,捏起一顆提子放進嘴裡,鼓著腮,邊嚼邊繼續瞪人。

  靳浮白看一眼屏幕裡穿絲襪的女人,挺好笑地問:「我就是這樣?勾引你?」

  「當然啊,不然我是怎麼上了你這條賊船的。」

  向芋煞有介事地說完,噘起嘴,給了靳浮白一個眼神。

  得到眼神的人習慣性地伸出手,用掌心接住她吐出來籽。

  靳浮白起身去把東西扔掉,順便拎回來一個小垃圾桶,放在床頭。

  他穿著暗菸灰色的睡袍,走到向芋面前,擋住電視畫面,勾起她的下頜:「我當年是怎麼把你勾到手的?」

  說著吻了吻她的唇,起身時又故意把動作放慢,拇指溫柔地剮蹭她的唇珠,「這樣?」

  見向芋不答,他的手向下移,捏一把:「還是這樣?」

  向芋用提子丟他,說他沒個正經。

  提子不輕不重砸在他胸膛上,然後咕嚕嚕地滾到床底下去。

  床下縫隙就那麼一點,向芋傻眼了,不知道怎麼把它拿出來。

  她試探著問靳浮白:「要不,就放那兒?會不會時間久了,它就變成了一顆可愛的葡萄乾?」

  靳浮白一笑:「你當這兒是新疆?發黴爛在下面都是好的,萬一有招來老鼠……」

  他是存了逗人的心思,說到這裡有意停一停,「或者蟑螂?」

  向芋一聽床底下會有其他生物,突然就有點不舒服,摸著自己的手臂說,一臉愁緒:「不會吧,真的會有老鼠和蟑螂?」

  她這個憂心忡忡的樣子靳浮白看不得,本來還想多逗幾句,但眼見著她眉心都皺起來,他也就嚥下了後面準備好那句誆人的「裝修得再好,畢竟是老房子麼,蛇蟲百腳的,保不齊還有蜈蚣蜘蛛什麼的」。

  放下逗她的心思,靳浮白安慰地吻她:「逗你的,什麼都沒有,我去找個東西,把提子勾出來。」

  等靳浮白找了根竹竿,戳在院子裡兩天了,好像是駱陽撿回來,準備做個什麼手工藝品的。

  他進屋時,向芋撅在床邊,正在拿著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看床底下那顆提子。

  他們穿得是同款睡袍,真絲面料,本來看電影時她那個抱著枕頭靠在他懷裡的蝦米樣子,睡袍肩領早就散開一些。

  這個姿勢,一部分被她壓在膝蓋低下,整條腿都露在外面,還有一小截蕾絲。

  靳浮白收回目光,把人拎起來:「鞋子也不穿,床上待著去。」

  等靳浮白把提子勾出來,又把竹竿送回去,電影也沒辦法繼續看了。

  向芋正舉著手機,在接唐予池的電話。

  向芋和靳浮白重逢的這半年時間裡,正好是唐少爺創業關鍵期,幾個月以來的聯繫甚至少低過他們相識以來的任意一週。

  因而消息閉塞,根本不知道向芋已經和靳浮白感情迅速回溫。

  唐予池在電話裡無意間提起靳浮白,還用一種十分寬容溫和的態度,規勸道:「我說向芋,我看你最近的朋友圈,像個文藝青年?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和我一起創業的兄弟,就還挺不錯。」

  靳浮白回來之後,向芋有空就和他膩在一起,哪有那麼多時間編輯朋友圈。

  半年只發過兩條動態,一次是問,鋼釘能幹什麼。

  另一次是拍了辦公室桌上的橙子籽綠植。

  拍橙子籽綠植那次,還以為靳浮白會超級感動,向芋發完朋友圈,特地艾特靳浮白。

  結果這人遲遲沒回消息。

  她憋著一股氣兒到下班,衝進等在辦公樓下的靳浮白懷裡:「我發的朋友圈你沒看見?」

  「看見了。」

  「那你怎麼沒個表示?」

  「綠植養的不錯。」靳浮白幫她繫好安全帶,慢悠悠地說。

  向芋那天差點氣死,火氣直沖天靈蓋。

  他給忘了?!!

  結果這人把她往懷裡一按,笑著吻她的側臉:「逗你的,我記得,是以前那個橙子籽吧?養得真好。」

  但這些彎彎繞唐予池都不知道,他還以為向芋的朋友圈是因為愛而不得,心情鬱悶。

  見向芋不說話,唐少爺隔著大洋彼岸,聲聲勸告:「有關於靳浮白的消息都不太好,你說你等什麼呢?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回來是回來了,但早已經殘疾了,你還會跟著他?」

  這個部分,唐予池還舉例了。

  是靳浮白可能癱瘓了;可能植物人了;也可能傻了,每天淌著口水,等人餵飯。

  臥室裡格外寂靜,唐予池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向芋脊背僵直,木著一張臉回眸,看見靳浮白靠在臥室門口,似笑非笑。

  唐予池可能是忙傻了,以前也挺有眼色的一個人,今天偏偏要在她的沉默裡,三句話不離給她介紹男朋友的主題。

  一口氣兒說了3、4個男人的名字,還舉例了優點。

  向芋琢磨著,這少爺再說下去,她今天晚上可能不會太好過了,畢竟上週……她的膝蓋,現在還是青的。

  於是她匆忙結束話題,掛斷電話,連靳浮白已經回來了這事兒,都沒來得及同唐予池說。

  靳浮白已經靠著枕頭,半躺在床上,向芋剛才都沒蓋被子,手腳都稍微有些涼。

  他把人拉進來,幫她暖著手:「你那個髮小,總給你介紹男朋友?」

  向芋把腳也湊過去貼在靳浮白腿上,毫不心虛地吐槽:「你走了那麼多年,唐予池一次都沒惦記著給我介紹個男朋友,現在你都回來了,他居然提這事兒。」

  「還覺得挺遺憾?」

  靳浮白把手往她腰上掐,不捨得重,改成去撓她的癢癢。

  向芋在被子裡縮成一團,主動獻吻,以示告饒。

  窗外的植物輪廓落於簾上,影影綽綽。

  她窩在靳浮白溫暖的懷抱裡,愉快地盤算著,說等唐予池回來,要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起吃頓飯什麼的。

  靳浮白吻一吻她舒展開來的眉心:「好,都聽你的。」

  他喜歡她此類愉快的情緒。

  過去,靳浮白有過無數次和唐予池打照面的機會,有時候是遠遠望見,有時候見面點個頭。

  向芋從來不為他們互相介紹,哪怕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身份。

  她的不介紹,是因為她自己從未發覺到的不安。

  向芋同他在一起的那幾年,幾乎沒有抱怨過,她甚至溫柔地收斂起所有會讓他有壓力的關係網。

  怕介紹朋友給他認識,會讓他感覺到壓力,所以就不介紹。

  怕自己問多了行程讓他有壓力,所以就不問。

  向芋在那段關係裡,其實應該有很多女孩子該有的敏感和不安。

  她時常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也時常不知道他同什麼人在一起。

  可她從未把不安變成他的壓力。

  甚至某次他去參加飯局,外套隨意脫下來丟在包間的沙發上,不知道是挨著哪個女人或者娘炮的外套了,沾染一身刺鼻香水味。

  那天他喝了點酒,帶著向芋回了李侈的酒店,外套是向芋幫忙掛的,還以為她會醋意地質問一句飯局有誰。

  靳浮白也就擰了一瓶礦泉水,喝著,等候發落。

  誰知道她掛完外套轉身,蹙眉說出來的是,你怎麼又喝冰鎮的水?天氣這麼冷,喝冷水要傷胃腸的。

  靳浮白當時說不上自己什麼感受,只覺得他委屈她太多,過去抱住人,故意說起酒局上面的段子,狀似無意地把去的人都說一遍,好讓她心安。

  堂弟靳子隅好奇心旺盛,還真打探過向芋,末了,跑來問他:「堂哥,你愛的那位,我看著一般,你愛她哪兒?」

  他沒提向芋的名字,但靳浮白還是怔忪良久,才回答,愛她的所有。

  那時候面對向芋的「小心翼翼」,靳浮白總有一種鞭長莫及的無力感。

  他可以給她愛,可以很愛很愛她。

  可是他那時還不敢保證,他能永遠那麼肆無忌憚地愛她。

  幸好現在,都過去了。

  說到唐予池回國的日期,向芋說是下星期五。

  靳浮白眯縫著眼睛算一算,突然揚眉,說,下星期五?不就是2月14日?

  他捏著她的耳垂問:「怎麼感覺每次情人節,你都是和你那個髮小過的?」

  向芋躲著他的手,笑著往他懷裡鑽:「那我晚上約他出來,咱們三個一起吃飯呀?」

  「好。」

  唐予池回國那天,真的是天氣非常好,晴得萬里無雲。

  錦衣還鄉的唐少爺,戴著奢侈品的大墨鏡,光是行李箱就推了一車。

  他忙得過年都沒時間,這次回國能待三個月左右,還以為爸媽和髮小能多開心。

  結果一路上,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兒。

  爸媽興奮地討論著吃什麼,說得都是向芋愛吃的?

  唐少爺把墨鏡一撩,眉頭皺得老高,用手裡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捅向芋的胳膊:「你怎麼回事兒向芋,喧賓奪主呢?你乾爸乾媽眼裡,現在哪兒還有我這個兒子?」

  向芋好笑地看他:「唐總這是跟我爭寵呢?」

  這一聲唐總,叫得唐予池馬上眉開眼笑。

  正準備和向芋說說從國外給他們帶回來的好東西,緊接著居然聽見自己親媽感慨:「芋芋這半年來心情好了很多啊。」

  唐母說:「以前總覺得芋芋有心事,我們這些家長呢,也不敢多問,不過現在好了,知道有人照顧你,我和你乾爸放心了不少。」

  然後呢,自己親爹也開口了:「芋芋,有空帶人回家裡來,乾爸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

  上個星期才在電話裡說了要給向芋介紹對象的唐予池,真的是一頭霧水。

  愣了半天,他才猛地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攬,壓低聲音,語氣很是不滿:「向芋,你在哪找的男人?連我都不告訴?又是一號危險人物?」

  向芋把他那隻爪子從肩上打下去:「沒找,靳浮白回來了。」

  「……誰?」

  「靳浮白。」

  唐予池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最後只憋出一句話:「還、還健全嗎?」

  那天是情人節,車子在市區堵了一陣。

  滿街捧著花束的情侶,電子廣告牌不斷跳出心形佈局,不知道是哪家店,放著了一首《告白氣球》,空氣都似甜的。

  但向芋不得不在這樣的氣氛裡,小聲和唐予池解釋:

  靳浮白真的沒缺胳膊少腿,也沒缺心眼。

  畢竟乾爸乾媽不知道這些年的糾葛,只以為向芋是最近交到了稱心的男友,向芋和唐予池交頭接耳一陣,也就換了話題。

  唐予池點名要吃爸媽做的菜,他們回了唐家,一起吃過午飯,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

  聊天到了下午,向芋手機在茶几上輕輕震動幾下。

  唐父泡得是特級毛峰,茶色不算濃,倒在薄薄的白瓷盞裡。

  手機一震動,茶盞裡漾起水波。

  是靳浮白打來的。

  向芋怕擾了喝茶人的那份清淨心情,起身去陽台接電話。

  說幾句,她拉開陽台門,探頭問唐予池:「晚上一起吃飯吧?咱們三個?」

  「行啊!」

  光從語氣裡,就能聽出唐少爺攢了多少八卦想問。

  2月中旬的天氣還不算十分暖和,但勝在陽光明媚。

  唐予池的穿衣風格還是老樣子,寬大的羽絨服牛仔褲,搭上他那張奶狗臉,還像個學生似的。

  他和向芋站在樓下,趁著等人的功夫,掏出煙盒,敲出一支,點燃。

  看樣子是老菸民了,出國在外沒少抽。

  唐予池抽的煙和幾年前一樣,有股子巧克力味。

  「乾爸乾媽看見,又得罵你。」

  「他倆明白著呢,那時候不讓我抽菸,是覺得我為了感情問題抽菸,上不得檯面。」

  唐予池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煙筒是黑色的,他嘚瑟地晃一晃手,「我現在抽菸,那是因為工作忙,熬夜時候挺不住才抽的,他們要是知道,那還得心疼我,知道不?我……」

  這話還沒說完,樓道裡傳來「叮咚」一聲,緊接著是電梯門開合的聲音,隨之,是唐父唐母的對話也傳出來。

  唐予池剛才說得挺美,一聽見爸媽的聲音,趕緊把煙丟在地上,一腳踩上去。

  「芋芋啊,我和你乾媽琢磨著,你男朋友來接,我們怎麼也得見一見,就下來了。」

  向芋看著唐予池那雙挺貴的運動鞋,死命地踩在煙上。

  她忍笑回答:「我們是晚輩,應該讓他去拜訪你們的。」

  話音剛落,靳浮白的車子停在面前。

  他從車上下來,禮貌同唐予池的父母打招呼,握手時唐父稍微一怔,問,年輕人,我之前是否見過你?怎麼稱呼?

  靳浮白滿臉謙恭:「叔叔您好,我姓靳,名浮白。」

  「靳浮白,好名字,人看著也不錯,一定對我們芋芋好啊。」

  唐母笑眯眯說完,才愣著臉扭頭問,「老公,這名字我怎麼覺得好耳熟?靳浮白?是哪個靳浮白?」

  唐予池拉著向芋和靳浮白上車,催促靳浮白:「快走快走。」

  然後又搖下車窗,對著唐父唐母喊,「就是你倆知道的那個靳浮白,外面冷,別跟外面站著了,趕緊上樓吧!」

  「看我爸媽那個沒見識的樣子。」唐予池拍著腦門說。

  向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扭了頭同唐予池吐槽,說自己爸媽見靳浮白時,表情比乾爸乾媽更加生硬。

  生硬一萬倍!

  「你倆已經見過家長了?這麼大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家長是見過了。

  過年期間向芋的父母回國過了個年,總共在國內5天,初二那天,靳浮白提著禮物拜訪。

  說「提」不太合適,也許「運」,更貼切一些。

  李侈開著車來的,還抓了駱陽當苦力,再加上靳浮白,三個男人分四趟,才把大大小小的禮盒都堆在向芋家客廳裡。

  靳浮白那天還吃了個癟。

  他們這個來勢浩蕩的樣子,向父向母有點懵,再加上李侈話更多一些,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阿姨」的。

  向父向母還以為,李侈是向芋的男朋友。

  向父那天拉著李侈的手:「哎呀小夥子,來就來了,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向芋清晰地看見李侈一哆嗦。

  他連忙乾笑著推脫說,不不不,叔叔,我是來幫靳哥送東西的,您看我哪配得上嫂子啊?

  李侈走時候,用胳膊肘碰一碰靳浮白,用口型說,靳哥,東西送完了,我走了啊。

  靳浮白睨他一眼,同樣用口型說,快滾。

  靳浮白這個男人,30多歲了,平時在向芋面前那叫一個從容不迫。

  私下裡,「岳父岳母」都叫了不是一年兩年了,結果見了向芋父母,腰背挺得很直,滿臉正經。

  他忙工作時都沒這麼緊繃過。

  向芋看他和爸爸充滿禮儀地握手,沒忍住,笑出聲。

  搞得好像兩國元首會面啊。

  那天向父很迷茫,問是否見過靳浮白。

  她看靳浮白沉默著思考一瞬,說應該沒有真正會面過。

  等向芋介紹了靳浮白的名字,她爸媽在商場裡拚搏那麼多年,也還是雙雙愣在那裡。

  「靳、靳浮白嗎?哪個靳浮白?」

  向芋和唐予池講起這段,笑著說:「我爸媽和他,兩方僵硬得,就像咱們上學時候後排有領導聽課似的……」

  「領導聽課我可沒見你僵硬過,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恭恭敬敬說自己不知道的,不是你?」

  向芋用放在車上的紙抽,狠狠打了唐予池一下:「這是重點嗎?!」

  唐予池坐在後排,趁著向芋扒著椅背和他說話,他用了個眼神,極小聲地問:「你怎麼不早說他回來了,那天我說要給你介紹對象,靳浮白不會……都聽見了吧?」

  向芋露出一臉燦爛的笑:「會~啊~」

  唐少爺能屈能伸,直接禍水東流——

  「你早說靳哥回來了,我能給你介紹那些歪瓜裂棗嗎?真是的,也不早告訴我。」

  「靳哥你好,久聞大名,我是向芋的髮小,唐予池。」

  「你好唐予池,這些年向芋多虧你照顧,晚飯我來請客。」

  向芋翻了個白眼,在心裡狠狠吐槽靳浮白和唐予池。

  一個在家裡一口一個「你髮小」地吃醋。

  一個電話裡一口一個癱瘓傻子地揣測。

  見了面倒是挺和平的?

  虛偽!

  可她還是開心的,甚至在路上,堵車的空隙,哼了一首小調。

  是電影裡的那首《The Sound of Silence》。

  她英文不好,瞎哼哼,被唐予池說是蚊子叫。

  可她轉頭用目光詢問靳浮白時,男人目光深深柔柔地看她一眼:「比原唱好聽。」

  唐予池在後面,呲牙咧嘴。

  心說,靳浮白出車禍時,聽覺一定是受損了!

  吃飯的地點選在一件西餐廳。

  窗外一池早春陽光浸不透的冷水,柳樹倒是枝梢婷婷裊裊,拂了一層新綠。

  偶爾有燕飛過,生動了整片無雲的天空。

  牛排7分熟剛好,蔬菜湯也鮮香。

  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夕陽浸染的天幕,靳浮白和唐予池,聊著天,兩個男人的聲音摻染進週遭場景。

  唐予池在問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靳浮白唇角含笑,說他們在等向父向母今年的計畫做完,選一個他們都不忙的日子,最好在夏末秋初,帝都市天氣不冷不熱,然後舉行婚禮。

  向芋嚼著半顆聖女果,突然舒適地眯了眯眼睛。

  她終於能把自己的愛人光明正大地帶到朋友面前。

  眼下這樣的情景,是她過去連夢裡都不敢肖想的。

  向芋扭頭,端起一杯果汁,看著靳浮白的側臉。

  他在用左手吃飯,右手放在桌下,緊緊牽著她的手。

  兩個男人從婚紗款式聊到婚禮流程,靳浮白生疏地把拖地魚尾裙擺描述成「像掃把那樣」。

  向芋沒覺得好笑,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胸口流動,像夕陽落山時碰巧滑過她的心臟。

  那是一種,滾燙的動容。

  晚餐鄰近結束時,唐予池上了個洗手間。

  靳浮白捏了捏她的臉頰,湊到向芋耳側,輕聲問:「開心?」

  「嗯,很開心。」

  向芋這樣回答完,感覺這個男人把手伸進她衣服裡,唇齒間有紅酒的醇香,他說,回去讓你更開心。

  這麼流氓的話,她都沒來得及反駁,餘光看見唐予池滿臉興奮地往回跑。

  向芋怔了怔,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陰差陽錯,唐予池今天也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像高一那一年的藝術節。

  他臉上有著和最初發現安穗時,很是相似的神情。

  也許是某種髮小之間的默契,向芋突然激動地抓住了靳浮白的手。

  她看著唐予池從一堆買了單準備離開的人群裡擠過來,滿眼激動地說:「向芋,看洗手間那個方向!剛走出來的穿白色羊毛裙的女孩,是不是很漂亮?我準備去找她要個微信號!」

  向芋順著他的描述看過去,一個很明豔的姑娘從那邊走出來。

  唐予池已經把手機準備好了,她和靳浮白對視一眼,靳浮白從向芋眼中看到了不少難以名狀的欣慰。

  這一年是2020年,好像生活早已經滌蕩掉了那些令人沮喪的歲月。

  一切都是嶄新的、令人欣喜的。

  像拋光過的金屬,露出順滑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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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5: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

  2020年,3月份,乍暖還寒,卻也生氣蓬勃。

  靳浮白就在這個花草復甦的季節裡,不慎染上了同樣復甦的病毒,突然發起高燒。

  那是一個霾氣沉沉的下午,空氣裡摻了沙塵暴的黃,天氣差到極點。

  滿大街都是戴著口罩的行人,還有更誇張的,戴著類似於防毒面具樣子的東西。

  本來是週末,但向芋早起得到通知,只能趕去公司加班。

  公司裡有人們和周烈開玩笑,說老闆,這種天氣出來加班,真的不算工傷嗎?感覺氣管都要被霾氣堵住了。

  周烈不愧是私下裡被罵了8年「周扒皮」的人,只發話說,加班結束可以去後勤部,每人可以領一包口罩。

  這項善舉,得到了加班的所有人,大聲的「切~」。

  霧霾重到幾乎看不清對面辦公樓裡陳設,隱約識別,插在花瓶裡的,是一枝新鮮的飛燕。

  亮藍色,在煙靄沉沉的目之所及中,劃出一道驚豔。

  向芋放下望遠鏡,給靳浮白發了信息,叫他出門時一定要戴口罩。

  信息發出去,再抬眸,周烈就站在她辦公室門邊,抬著手,看樣子剛準備叩門。

  「有事找我?」

  周烈說沒什麼,只是路過,問她要不要咖啡。

  隨後,他指了指她的手機,笑著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向芋大大方方笑著:「也許夏末,也許秋天,要看我爸媽什麼時候有空回國,他們太忙。」

  周烈點點頭:「提前恭喜你。」

  其實向芋有點不忍心聊這個話題。

  小杏眼最近明顯受到了愛情的滋潤,每天路過前台,覺得她笑容都更燦爛。

  今天也一樣,這麼惡劣又加著班的天氣,也擋不住小杏眼滿面春光。

  向芋忍不住想:

  看來周烈真的是徹底沒戲了。

  可憐的周烈。

  靳浮白很快回了信息,說是戴口罩,不用擔心。

  還說忙完提前打電話,他來接她。

  天氣這麼差,向芋不想他折騰。

  她忙完了工作,也就沒和靳浮白說,提前自己回來了。

  也是碰巧,她捂著口罩一路小跑,居然在秀椿街口遇見了同樣忙完回家的靳浮白。

  霧影重重,可她就是知道,那個身影是他。

  她像隻歡快的雀,飛奔過去,撲進靳浮白懷裡。

  發現這人雖然穩穩攬住她的腰,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下流地去拍她的臀。

  老老實實,一點便宜不佔?

  向芋納悶地抬頭,看見靳浮白眉心微微斂著,睫毛根部的一圈眼瞼隱約泛紅。

  她舉起胳膊,把手背貼在他額上,觸感滾燙。

  向芋扯著靳浮白的大衣回家,進院子前一腳踹開大門,嚇了駱陽一跳。

  「這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靳浮白開口時稍稍有點啞,咳了兩聲才說話,聲音裡有淡淡的無奈:「有點著涼,想回來吃個藥,正好被咱家女王撞見,給我逮住了。」

  「女王」此刻氣焰十分囂張,叉著腰站在門檻上。

  她一把摘了口罩:「我可是嚴格按照你說的,春捂秋凍,到現在還穿著羽絨服的。你就穿一大衣,耍生病了吧?!」

  急得帝都話都飆出來。

  向芋站在門檻上才和靳浮白勉強是一個高度的人。

  靳浮白想吻一吻向芋,又怕感冒是病毒性的,會傳染。

  只能先把她戴的防霾口罩扯好,湊過去,隔著兩層口罩面料輕觸,算是吻過了。

  可能事情總有陰差陽錯吧。

  靳浮白身體好,幾乎不生病,向芋見過他兩次發燒,都是請李侈幫忙叫了醫生來。

  醫生說了幾種藥,向芋記下,說自己去藥店買就好。

  外面天氣實在差得可以,向芋從藥店出來,居然下起雨。

  雨絲又密又急,洗掉了空氣裡的浮沉,卻也叫向芋一時為難,拎著一兜子藥,有家難回。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給駱陽打個電話,叫他送傘。

  身旁同在藥店屋簷下的男人,撐開傘的過程中,突然開口,語氣裡都是詫異:「向芋?是向芋嗎?」

  向芋轉頭,沉默地想了想,才回應一句:「程學長。」

  也不是特別想叫學長,但她不記得他叫什麼了。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圍著厚厚的圍巾,戴一副眼鏡,顯得很斯文似的。

  向芋收回打量的視線,隱約記起多年前在大學校園裡,面前的人穿過一身運動風格的衣服,染了一頭的黃毛。

  那時候這位程學長在宿舍樓下大喊她的名字時,可不是這樣儒雅的。

  時光,還真是個魔術師。

  「都畢業多少年了,叫什麼學長,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笑著說,「十幾年沒見了,覺得你和大學時候一樣,不像我,都發福了。那什麼,你沒帶雨傘吧?去哪?我送你一程?」

  向芋搖頭:「不用了……」

  「向小姐!我給您送傘來啦!」

  駱陽從遠處舉著傘跑過來,甩一甩奔跑時額頭上面沾的雨水,「靳先生一看外面下雨,夾著體溫計把我踢出來的,讓我來送傘。」

  「多少度?」

  「好像38度,醫生說還行。」

  向芋鬆了一口氣,扭頭對男人說:「我家裡人來送雨傘,就不麻煩學長了,再見。」

  「好,再見。」

  回去後,向芋倒了一倍溫水,把藥餵給靳浮白。

  還拍拍他的額頭,像哄孩子似的,說,睡一會兒,晚飯前叫你哦。

  靳浮白確實有些睏倦,忍著笑,「嗯」了一聲。

  等她端著空水杯從臥室裡出來,立刻被埋伏在外面的李侈和駱陽兩個八卦精抓住,拽到一旁。

  房簷很大,晴天遮陽、雨天遮雨。

  所以窗下常年放著駱陽手工做好的木製椅子。

  他們三個就坐在小椅子上,竊竊私語。

  李侈這人沒個正經,孩子都上幼兒園了,還是八卦得和從前有一拚。

  他擠眉弄眼地問:「嫂子,剛我可聽駱陽說了,遇見熟人啦?大學的學長?還想撐傘送你雨中漫步?駱陽還說,哎呦……」

  「侈哥,你不地道!你自己想八卦的,總扯上我幹什麼?」

  「那你不跟我說,我能知道?」

  這倆人為了聽八卦,還特地端了一盤水果。

  向芋好笑地瞥他倆一眼,拿了個橘子剝開,故意拖長音賣官司:「想知道啊——」

  「想!」

  「想!」

  這倆人,一個是帶著孩子的單親爸爸,一個是沒談過戀愛的母胎單身。靳浮白和向芋感情又穩定,一點可八卦的花邊新聞都沒有。

  平日裡,全靠著養老院的大爺大媽們講一講風流往事,當做樂子聽。

  終於逮到向芋有點可刨根問底的過去,兩個人眼睛放光。

  「也沒什麼八卦,就是我大一時候,剛才碰見的那人,在宿舍樓底下用蠟燭擺了個心形,跟我告白。」

  「喔噢!」

  「臥槽!」

  陰天下雨,有正逢傍晚,屋子裡是開著燈的。

  燈光從窗口映出來,投落成一塊發光的四邊形在面前地上,被雨水滴答砸著。

  三個人正說得熱哄,突然聽見頭頂一點咳嗽聲,不約而同地轉頭,抬眼——

  靳浮白披著一件毛衣外套,站在窗邊,垂著眸子,正在看他們三個。

  李侈見勢頭不妙,拉上駱陽,冒雨跑了。

  臨走還不忘落井下石,說,哎呦嫂子,你上大學時還挺浪漫,哈哈哈哈。

  向芋丟過去一個橘子,還挺準,正中李侈後腦勺。

  打得人步伐一踉蹌。

  向芋扔東西從來沒這麼準過,連空投垃圾都要掉在垃圾桶旁邊。

  然後由靳浮白起身去撿起來,重新丟。

  這次正中靶心,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李侈該打。

  駱陽是個節儉的好孩子,扭頭撿起橘子,繼續狂奔。

  別人都跑了,向芋只能起身進屋,去抱靳浮白。

  她塞一瓣橘子進他嘴裡:「不是說讓你吃過藥睡一會兒,晚飯再叫你?」

  靳浮白所答非所問:「後來呢?」

  「什麼後來?」

  向芋怕他著涼,把窗子關好,再回眸時,才堪堪反應過來。

  靳浮白是在問她,被用蠟燭擺了心形告白之後,怎麼樣了。

  她笑一笑,拉著靳浮白往臥室走:「還有什麼後來,當然是被宿管阿姨發現了,說他在那個地方點蠟燭不安全,用水潑滅,然後大掃把給掃走了。」

  靳浮白跟著笑了,問她,我記得你大學時候有個前男友,就是這個擺蠟燭的?

  她說當然不是,大學時的男友是異地戀。

  不過過年時候看見共同好友的朋友圈,好像趙煙墨已經結婚了。

  還以為靳浮白因為生病,所以心理脆弱,在吃陳年舊醋。

  向芋乾脆翻了那位好友的朋友圈給靳浮白看,說,看,人家還是奉子成婚的。

  靳浮白細細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把手往她髮頂一按,開口評價,這男人真沒有眼光。

  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

  他沒有任何醋意,只有一臉溫柔。

  時間太久,那時候失戀的情緒她其實已經記不得了。

  可靳浮白還是心思細膩地擔憂著,怕她見到人觸景生情,會不開心。

  窗外屋簷落雨,被屋子裡的燈光晃得像是流星,微閃,滴滴答答滑落。

  下午時還陰霾的天幕,此刻卻好像被燈色鍍了金色,暖融融,濕噠噠。

  「我才不會因為別的男人不開心。」

  靳浮白笑一笑,提起往事。

  說向芋那時候失戀哭得還挺凶,肯定是好傷心了。他見她時,她披頭散髮坐在光線暗昧的地方,一聲不吭。

  他說,還以為見鬼了。

  向芋氣得要死,極力反駁:「靳浮白!我哪有披頭散髮,我那天明明美得像仙女。」

  「是我說錯了,像仙女。」

  不過他這個人,正經不過三秒,下一刻就把手探進她的領口,問她,仙女的尺碼,原來是B?

  被向芋狠狠咬了一口手腕子。

  「仙女咬人?」被咬的人還挺愉快,揚著調子問。

  「這叫什麼咬人?」

  向芋下頜一揚,欣賞著自己整齊的牙印,琢磨著措辭,「這是……送你一塊手錶。」

  靳浮白抬起手腕看一眼:「行,我瞧著不錯,比江詩丹頓耐看。」

  小時候會有這種把戲。

  那時候的孩子遠沒有現在這麼琳瑯的玩具,家裡的長輩哄人,有時候就用圓珠筆,在手腕子上給畫個手錶。

  越活越回去了,還開這種幼稚的玩笑。

  也許愛情讓人稚拙。

  可又讓人快樂。

  靳浮白的身體是真的好,向芋還琢磨著如果退燒困難,也帶他去醫院看看的。

  結果吃過藥才不到半個小時,燒退了,連咳聲都很偶爾。

  許是因為他提起初次見面的場景,向芋也跟著回憶起過去。

  她說,靳浮白,我能遇見你,真的是很好的一件事。

  靳浮白喜歡這種話題,扭頭,示意她說具體。

  向芋緩緩道來,同他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她小時候其實很喜歡上學,學校有老師有同學,好熱哄。

  回到家就很無聊了,就只有做飯的阿姨。

  那時候還沒固定用陳姨,家裡的保姆一年半年就要換一次,也建立不出什麼感情。

  向芋那時候最不喜歡就是下雨,只要下雨,還沒到放學時間,從教室的窗戶就能看見,學校門口堆滿了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

  傘面各色各樣,像彩色蘑菇,卻沒有一朵蘑菇是屬於她的。

  向芋永遠沒人來接。

  她有錢打車,可是那會兒出租車不太好打,尤其雨天。

  向芋做兒童時就很通透了,她知道自己能過得在優渥的環境裡生活、學習,都是因為父母的事業有成。

  所以從來不去抱怨。

  只是偶爾,在被來接唐予池的乾爸或者乾媽一起接到車子上時,聽他們家人之間聊天或者對話,聽唐予池被罵成績差,總覺得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溫馨。

  哪怕唐少爺被乾媽揪著耳朵訓斥,說試卷上的題目那麼簡單,還能不及格,是不是要去測一下智商。

  向芋也是羨慕的。

  細雨落在院子裡,滴答輕響。

  向芋很溫柔地看向靳浮白:「後來我在雨裡認識你,再遇見雨天,好像也不覺得雨天多討厭了。」

  向芋想起2012年秀椿街的雨夜,也想起那年夏天暴雨侵襲的長沙。

  她滿臉笑意地把手裡的橘子挑著大瓣的,撕下來,放進靳浮白嘴裡。

  難得地柔聲細語:「你吃。」

  靳浮白含著橘子,眉心微蹙。

  向芋還以為他是心疼她了,正準備寬慰他幾句,告訴他都過去了,她現在還挺喜歡下雨天的。

  他卻說:「向芋,這橘子你嘗過沒?」

  「……還沒,怎麼了。」

  向芋站在燈光下,手裡舉著剩下的半個橘子,表情迷茫。

  「酸。」

  向芋氣沉丹田,然後把橘子都塞進自己嘴裡,猛地撲過去,吻靳浮白,把橘子填進他嘴裡——

  我叫你破壞氣氛!酸死你!

  靳浮白被酸得眯縫起眼,又咳幾聲。

  向芋得了便宜還賣乖,美其名曰,生病就是要補充維生素,你看我多愛你?

  結果樂極生悲,第二天還沒等睡醒,先把自己咳嗽精神了。

  人家先生病的靳浮白神清氣爽。

  而她,因為那個搗蛋的吻,染了病毒,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持續好幾天。

  這期間李侈過來玩,看見向芋鼻尖都被紙巾擦紅了,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調侃笑意。

  他摸著額頭,明知故問:「哎呦,我怎麼記著,生病的是靳哥啊?怎麼?難道是我記錯了?」

  向芋還因為被出賣的事情記仇,懶得理他。

  李侈就摸著下巴,去問靳浮白:「靳哥,怎麼回事兒啊,你生病了也不節制點,瞧把嫂子都給傳染了。」

  向芋幽幽開口:「靳浮白,你朋友也不少,我殺一個你介意嗎?」

  李侈大笑著往靳浮白身後躲,嘴上繼續犯壞:「靳哥你看啊,嫂子這嗓子都啞了呢,是不是喊得……」

  要不是駱陽拉著,向芋非用手裡的硬盒紙抽給李侈開瓢不可。

  不過李侈這人,其實很周到。

  玩笑是玩笑,轉眼就送來兩大盒補品,還送了一盒緩解咽喉腫痛的含片。

  怕被打死,沒敢自己來送,是讓靳浮白轉交的。

  靳浮白用盒子戳一戳向芋的胳膊,逗她:「我這個朋友,還殺不殺了?」

  「還挺有眼色的,留一陣兒吧。」某個女王端著架子,這樣說。

  那幾天,向芋總是越到夜裡咳得越嚴重,靳浮白也就陪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也給她倒溫水。

  向芋怕他休息不好,說自己想去隔壁客房住。

  靳浮白拒絕了:「你不在我更睡不好。」

  有一天醒來,是淩晨,天色將明。

  向芋咳得清醒了,索性轉身,藉著昏昏的光線去看靳浮白。

  靳浮白未醒,但感覺到她咳嗽,像是習慣性地,伸出手來攬著她,輕拍她的背。

  他問她:「喝水麼?」

  語氣摻著睏意,像是沾著晨露,輕輕的、溫柔的。

  向芋心裡軟得一塌糊塗,搖頭說不喝。

  靳浮白緩緩睜開眼睛,上眼皮因為睏乏,疊岀兩層褶皺。

  這樣幽暗的光線,顯得他眸色更加深邃,像是清晨泛霧的湖。

  「睡不著?」

  「嗯,有點,咳得精神了,不然你哄哄我?」

  也許是聽向芋聲音確實精神,靳浮白也漸漸清醒了。

  他半坐起來,靠在床頭,忽然說:「給你唱歌聽?」

  向芋上學時候也遇見過,給她唱歌表白的男生,她對這種方式無感。

  總覺得抱著個吉他,邊彈邊唱,像個人才藝展示,並不溫情。

  但靳浮白開口後,向芋才發現,她並不是對唱歌這件事無感,而是對那些唱歌的人。

  靳浮白唱的是一首好老好老的美國鄉村歌曲,《Take Me Home,try Roads》。

  不是柔情蜜意的那種,他甚至闔著眼睛,像囈語,卻格外動聽。

  靳浮白的指尖,隨著節奏,輕輕敲打在向芋的蝴蝶骨上。

  每一下,都像是帶電,引燃心跳。

  他們都是素著一張臉,連服裝修飾都沒有,是人類最原始純淨的模樣。

  卻在這個時刻,愛意綿綿。

  一直到早飯時,向芋腦海裡都是靳浮白哼唱的調子。

  她也唱了一下,嗓子是啞的,不好聽。

  靳浮白正在幫她盛粥,感覺到向芋的目光,挑眉看過來。

  這姑娘幽幽地說,真應該再親你一下,把病毒還給你。

  她身後是餐廳的窗,晨暉泛金,披散在肩頭的頭髮也毛茸茸地圈了一層金棕色的光。

  靳浮白放下湯勺,單腳支了一下地,木製座椅在瓷磚上滑退開一段距離。

  他招一下手:「來,病毒還我。」

  向芋支支吾吾,最後嘆氣:「算了,我這麼愛你,怎麼忍心傳染給……」

  話都沒說完,被他連人帶椅子扯過來吻住。

  向芋錯愕一瞬,抬手打他:「會生病的!你幹什麼?」

  靳浮白笑著:「來嘗嘗你這張小嘴,是不是抹蜜了,說話這麼甜。」

  下過一場雨後,氣溫迅速回升。

  院子裡有兩顆海棠,開得正旺。

  向芋湊過去聞了聞,沒有任何想像中的芳香馥鬱,她還不死心,又湊得更近些。

  身後傳來靳浮白輕笑的聲音,他說:「『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張愛玲老師早說過,海棠無香是遺憾,怎麼你還不死心?」

  向芋聞聲回眸。

  這顆海棠不高,她是蹲在地上的,仰頭看著靳浮白垂了眼瞼的樣子,突然覺得網上那句話說得真對——

  「最怕流氓有文化」,確實是迷人。

  本來想拍個海棠花發朋友圈,想一想,還是算了。

  那陣子向芋有點不樂意點開朋友圈,裡面除了唐予池還是唐予池。

  唐予池談戀愛的方式和以前一樣,熱烈,且像個舔狗。

  向芋真的不想再看他一天無數條的刷屏朋友圈了。

  李侈再來時,是找靳浮白談正事。

  李奶奶年紀大了,家裡沒人照顧,想要送來靳浮白的養老院。

  不過靳浮白有事出去了,李侈就在院子裡,同向芋聊天。

  聊起和靳浮白的初識,李侈想了想,說,那時候我好像是高中吧,靳哥也是個高中生。

  向芋沒聽過靳浮白過去的事情,很有興趣地問:「他上高中時什麼樣?」

  「帥唄,話不太多那種,穿得特別高逼格。」

  李侈皺了皺眉,「我那會兒像個土包子,還穿運動大褲衩呢,靳哥已經滿身名牌了。」

  李侈說就是因為當年見了靳浮白,他才覺得自己不夠時尚,後來就開始喜歡買買買了。

  「不過靳哥和我還不太一樣,我是那種『人生得意需盡歡』的。」

  向芋驀然想起最初聽說李侈的名字,還是唐予池告訴她的。

  唐予池說李侈去澳門一趟,能輸掉幾百萬。

  她問李侈這事兒真的假的,李侈一臉「往事莫要再提」的糾結:「別說了,跌份兒。」

  於是向芋知道了,那事兒是真的。

  向芋短暫地走了個神,又繼續聽李侈說起關於靳浮白的往事——

  那是2006年的冬天,在哈爾濱,李靳兩家人的飯局上面,李侈第二次見到靳浮白。

  那會兒李家的生意剛剛伸展到了東北,有些事情需要借靳浮白家中的關係幫忙。

  靳浮白代表他的外祖母,千里迢迢,被請到了哈爾濱。

  靳浮白那時候已經大學畢業,在讀研,一邊讀研,一邊幫他外祖母做事。

  他當時身份已經不能小覷,連年齡長過他的人見他,也要叫一聲「靳先生」。

  為了暖場,飯局上也有其他老闆,個個都能說會道。

  那頓飯氣氛挺好的,酒過三巡,這群人開始聊起當年的新聞,一會兒說菲律賓廢除了死刑,一會兒說台灣高速鐵路通車。

  李侈跟著貧了一會,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務是陪好靳浮白。

  一轉頭,他看清了靳浮白的神色。

  靳浮白似乎不適應那種過於冷的天氣,幾乎沒怎麼吃東西,只喝著熱茶。

  他臉色淡得像是窗外的雪夜,留意到李侈的目光,露出禮貌卻又疏離的笑。

  「靳哥,不再喝點?今兒這白酒還不錯,喝多了明天起床也不會頭疼。」

  「不了,你們盡興,我喝茶就好。」

  那時候李侈就覺得,這位姓靳的哥哥,肯定是能成大事的。

  才20出頭,就這麼讓人捉摸不透。

  飯局結束,李侈為人八面玲瓏,家裡的長輩也就吩咐李侈,讓他帶著靳浮白玩。

  李侈也有私心,想著,跟著千萬賺百萬,陪好了也許以後有合作機會,乾脆陪吃陪喝陪泡澡,一條龍服務。

  但玩了一圈下來,他發現靳浮白其實是個挺無聊的人——

  吃得講究,但飯量不大。

  喝酒也有度,喝到一定的量,抬手叫停,任人怎麼勸都沒用。

  玩麼,更是什麼都看不上眼。

  李侈特地帶靳浮白去了個死貴死貴的場子,裡面女人漂亮的,連明星都有。

  檯子上有女人跳著鋼管舞,身姿扭動,多少男人在台下熱血沸騰。

  有個女人細腰豐臀,沖著李侈他們拋媚眼。

  李侈想著,靳浮白在身邊,總不能讓靳哥覺得他摳門,回手撒了一把鈔票過去。

  結果再回頭發現,靳浮白早已經踱步到百米開外的窗邊。

  場內喧囂熱哄,他置身事外,開了一扇窗,靠在牆邊抽菸。

  哈爾濱多冷啊,窗外吹進來的都是霜氣,窗子還有一點冰花。

  可靳浮白站在那兒,好像真覺得,外面被雪覆了的寂靜城市,比這滿屋子的女人更有意思。

  那天李侈還犯了個錯,他本來想找兩個尤物晚上陪靳浮白。

  但看樣子,靳浮白肯定不答應。

  李侈欠了一句:「靳哥,你對女人沒興趣啊?那男人呢?」

  李侈說,當年靳浮白看他的眼神,他現在想想,還覺得心有餘悸。

  「差點以為自己把家裡的事兒給攪黃了,好幾天沒睡好!」

  向芋笑得前仰後合。

  她一直覺得李侈能說會道,人精似的,沒想到以前也栽過跟頭。

  李侈也跟著笑,只不過提起過去那些揮金如土的日子,他眼底到底是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頓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嫂子,我以前不懂,可現在是真心覺得,你和靳哥能成,太不錯了。」

  因為酒店離得近,李侈常帶著迪迪來蹭飯。

  他看過靳浮白給向芋夾菜。

  也看過向芋咬掉紅燒肉上面的瘦肉,把肥肉丟進靳浮白碗裡,然後靳浮白滿臉寵溺的無奈,替她吃掉。

  每每這種時候,李侈都忽然覺得,原來當年在哈爾濱,靳浮白站在窗邊抽菸的場景,其實是孤單的。

  如果那時候有向芋在,就好了。

  他說了一堆感慨,向芋還在直盯盯看他。

  李侈納悶:「嫂子?你想什麼呢?」

  向芋說:「我在想,把你丟鄰居家廢棄的井裡,摔死或者淹死,這方法可不可行。」

  李侈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剛才說得太真情實感,把想要給靳浮白安排女人的事兒也給說了。

  他哈哈大笑著賠禮道歉,說都是過去了,而且靳哥潔身自好,才不隨便沾女人,他嫌煩的。

  向芋也不是真的計較。

  可能是從心裡,她把李侈和駱陽當成朋友,也就像和唐予池相處一樣,偶爾開個玩笑,鬥鬥嘴,吵吵架。

  「嫂子你別生氣,我有靳哥以前的照片,你看不看?」

  向芋最終妥協了,換來一張以前的照片。

  靳浮白和駱陽從外面回來,向芋便結束了和李侈的閒聊,坐在一旁,喝著保護嗓子的茶,聽靳浮白他們商談李奶奶的事情。

  其實這三個男人坐在一起,攤開細聊怎麼安頓老人時,有種格外的溫柔感。

  以前向芋覺得,靳浮白這人,錦衣玉食,窮奢極欲。

  如果有一天讓他被生活瑣碎絆住,一定會讓他失掉不少顏色。

  其實不是的。

  偶爾,向芋也會陪著靳浮白和駱陽去養老院。

  靳浮白關心老人們的身體的樣子;

  悉心詢問老人起居餐食的樣子;

  同駱陽和聘請的院長商量,是否要給老人們定期開設心理疏導講座的樣子。

  那些時刻非但沒讓靳浮白黯然失色,相反的,向芋以為,這樣的靳浮白比從前更有魅力,也更迷人。

  她喜歡聽靳浮白和頭髮花白的老者交流。

  偶爾遇見聽力不好的老人,饒是靳浮白那樣矜貴自持的性子,也不得不攏了手在唇邊,挑高聲音,喊著似的,同老人對話。

  那畫面,溫馨得不像話。

  有老人打聽,問靳浮白是否婚配。

  靳浮白就指一指向芋,眼含笑意地說,今年完婚,我的未婚妻在那兒。

  李侈是在家裡吃過晚飯才走的,睡前,靳浮白發現他的姑娘有些反常,總盯著手機發呆。

  湊過去問才知道,她從李侈那兒敲來一張以前的照片。

  十幾年前的照片了,手裡的手機還是蘋果最初款。

  靳浮白沒看出什麼特別的,只覺得那時候確實是年輕一些。

  向芋就在旁邊,舉著手機長籲短嘆:「你說你長這個模樣,以前上學時,是不是有很多女人追你啊?」

  「沒有很多。」

  「收到過情書吧?」

  靳浮白笑一笑:「但沒有人在宿舍樓下給我擺心形蠟燭。」

  向芋這種鹹魚的性子,唯有在關於靳浮白的事情上喜歡較真。

  她說你等著,我要給你看我以前的照片,也很美,絕不輸你!

  向父向母手裡肯定是沒有的,他倆腦子裡只有工作和工作。

  向芋特地給陳姨打了電話,說是想要一張小時候的照片,陳姨說她應該是有的,要好好找一下。

  陳姨平時玩手機少,可能要鼓搗一會兒才能發過來,向芋玩著手機等,忽然看到快遞簽收信息。

  自從搬來秀椿街,向芋的快遞都是寄到這裡,白天駱陽在的時候會幫她簽收。

  看到信息她才想起,今天有個快遞還沒拆。

  靳浮白坐在床上,看著向芋的身影在他眼前來來去去。

  她總有些特別的小工具,就像現在,向芋拿著一個雞蛋大的小圓形,居然是專門用開拆快遞的刀。

  還有她手裡拿著的一個像是滾動印章的東西,在快遞信息上滾一滾,上面變得黑漆漆一片。

  向芋抬眸,對上靳浮白的目光,很是得意地顯擺:「不懂了吧?這是專門用來塗抹快遞單的。」

  「為什麼要塗?」

  「不安全啊,這個丟在外面,很容易洩露個人信息的。」

  快遞箱子拆開,裡面是兩瓶沐浴露。

  向芋舉起來給靳浮白看:「這個沐浴露是小杏眼推薦給我的,說是桃子味,很好聞。」

  因為沐浴露,向芋向靳浮白發起了共浴邀請。

  她想得簡單,就覺得好東西要共同分享,沒成想,把自己給分享出去了。

  靳浮白對沐浴露倒是沒什麼評價,手熟稔地覆上來時,說她的臀型更像桃子。

  向芋在淋浴聲裡斷斷續續地質問靳浮白,不是說來試試新的沐浴露麼?你在幹什麼?

  這人在她耳邊淺笑,把沐浴露的泡沫抹在她臉頰上面,說:「在做春天該做的事情。」

  等從浴室出來,向芋已經不想再理他了,腰肢酸軟地蜷進床裡,窩成一隻蝦米。

  手機裡有兩條未讀信息,是陳姨發來的照片。

  向芋點開一看,哭笑不得。

  靳浮白湊過來,吻她的側臉:「看什麼呢?」

  「看我自己的照片……」

  他也跟著把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果然輕笑岀聲。

  照片居然是向芋嬰兒時期的,肥嘟嘟的小姑娘穿著開襠褲。

  兩條小胖腿中間放了個大蘋果遮羞,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對什麼極度好奇似的,嘴角還有一點亮晶晶的口水。

  向芋解釋說,那個口水是因為她不看鏡頭,家裡老人用吃的吸引她注意,她才饞得流口水的。

  手機一振,陳姨又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是向芋高中時候的證件照。

  向芋得意地把照片給靳浮白看,說怎麼樣,我以前也很美吧?

  遲遲沒得到靳浮白的回應,向芋扭頭,聽見靳浮白笑著說:「沒什麼,還好沒在你高中那會兒遇見你。」

  「什麼意思!我不美嗎?!」

  他說:「是怕認識早了把控不住,想拐你早戀,拐你私奔。」

  向芋覺得早戀和私奔對靳浮白來說有點太純潔了,她狐疑地問,只是這樣?

  靳浮白就湊過來,唇貼著她的耳廓,輕聲說:「還想拐你上床。」

  「靳浮白,你怎麼這麼色!」

  可能是怕她咬人,靳浮白把人緊緊按在懷裡,向芋行動受阻,只能從他肩頭窺見一點事物。

  床頭花瓶裡插了一枝淡粉色的海棠,是前些天刮大風吹斷的。

  駱陽說這花花語不好,有苦戀離愁的意思。

  可向芋此刻望過去,花影被燈色拓在牆上。

  心想,也沒什麼不好,她瞧著就挺像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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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7 00:05:21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

  5月份,向芋休了年假。

  靳浮白選在那幾天的時間空出來,開著車子帶她去帝都市邊緣的山裡散心。

  郊區的房子是李侈名下,算是早年投資失敗的項目。

  那會兒李侈花錢如流水,人家說山裡投資一別墅區,以後房價翻10倍不止。

  李侈把錢砸在那兒,不痛不癢。

  但項目是失敗了的,到現在房價也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鬼樣子,漲個毛線。

  某天靳浮白提起,李侈直接把5棟山裡別墅送他了。

  還挺怕靳浮白嫌棄,連夜發信息,說千萬別還給他。

  那會兒向芋還納悶,李侈都說了那房子打著別墅的名號,其實就是建得不倫不類的農家院,靳浮白要它做什麼?

  她問時,靳浮白只說,山外有一座牡丹園,風景不錯。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是懂她的。

  向芋只不過在某天加班後,坐在飯桌輕輕嘆了一聲,晚上床笫運動時,靳浮白便提了,讓她休一休年假。

  那會兒向芋正在情潮迷亂時,沒什麼力度地用拳頭打他:「請年假幹什麼?方便你沒日沒夜地折騰我?」

  「好主意。」

  不過後來向芋知道了,這人也不是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的,他只是想讓她休息休息,怕她累。

  所以才收了李侈的幾間房,帶她去看牡丹。

  臨出發前的晚上,向芋收到向父向母從國外寄回來的快遞。

  不過給他們回撥電話時,兩人應該是又在忙,沒有接到。

  快遞本該收到時就拆,外面的包裝盒也確實是拆開了的,至於內層包裝……

  但怪向芋自己。

  是她自己剛拆掉一條緞帶,突發奇想,轉身去找靳浮白玩哄,還把緞帶往他手腕上綁。

  靳浮白當時仰躺在沙發上,看著向芋在自己手腕上,用黑色緞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前幾天向芋和小杏眼逛街,買了一條真絲睡裙,結果晚上總被折騰得夠嗆。

  思及自己被按在浴室裡吃乾抹淨的樣子,向芋看一眼靳浮白手上的蝴蝶結,覺得是時候翻身做主人了。

  蝴蝶結綁在他手腕凸出的腕骨處,黑色的緞料,還挺有禁慾感。

  靳浮白支著一隻腿,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懶洋洋地問向芋,這是在幹什麼?

  人吧,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向芋叉著腰,用一中極其囂張的語氣,一字一頓,說了很露骨的下流話。

  她說,幹,你!

  靳浮白偏頭,輕笑出聲,看樣子還很欣慰似的,點一點頭:「嗯,很有想法。」

  綁著的手也不老實,沖她比了個大拇指。

  「靳浮白,你笑什麼?你現在這個樣子叫什麼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給賜個教?」

  向芋伸出手,指著自己:「我為刀俎。」

  又指了指靳浮白,「你,為魚肉……」

  「哦。」

  話音剛落,躺在沙發上的魚肉只是動了動手腕,緞帶忽然就散了。

  然後魚肉先生起身,橫抱起他的刀俎,手裡還不忘拎著緞帶,大步往臥室走。

  向芋懵了。

  不是,這緞帶怎麼這麼容易就開了啊?

  她開始耍賴:「現在才9點多你就要回臥室?你這樣太流氓了!」

  靳浮白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嗯,現在睡覺是有些早。」

  說完,他步子一轉,往浴室走去,「不如,先洗個澡?」

  後來那條被淋浴打濕的緞帶,被向芋狠狠地丟進垃圾桶裡。

  靳浮白瞧見了,還問她,不留著了?

  向芋咬牙切齒地揉著手腕,留著幹什麼?!

  這麼一折騰,快遞也就沒拆。

  睡前靳浮白倒是問了,快遞不拆開看看?

  向芋哪還有力氣,鑽在被子裡,半死不活地哼唧:「不看不看,誰愛看誰看,我要睡覺,我被掏空了。」

  臥室裡的燈調了最暗的檔位

  「不是岳父岳母寄的麼?不看了?」

  向芋噌一下坐起來,拎了個枕頭砸過去:「都說了不看!」

  等她重新把被子矇住頭,還聽見靳浮白在笑。

  這人真的,煩死啦!

  所以這會兒,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向芋剛拿出快遞,就想起靳浮白昨天的惡行。

  趁著他開沒發動車子,迅速撲過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力度沒掌握好,留了個紅牙印。

  靳浮白對著倒車鏡照了照,挺不要臉地笑著:「出行禮物?」

  盒子拆開,向芋的心情沒那麼輕鬆了。

  其實向父向母真的不是什麼浪漫的人,他們就是那中很普通的工科夫婦,然後投入到工作裡,滿心滿眼都是工作。

  這次寄給向芋的禮物,是一份「孕期日記」。

  有一些筆跡是向母的,有一些是向父的。

  他們像是記錄工作日誌那樣,記錄了結婚後向母發現自己懷孕,一直到向芋出生的十個月中的點滴。

  日記的最後,是向母寫下的一段話。

  「芋芋,其實想想,爸爸媽媽真的很不稱職,只是想著給你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卻總是因為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們原本以為,向芋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公主,幸福得連理想和打拚都不必有。

  還是在見到靳浮白後,夫妻倆才醒悟。

  他們的家庭不算太普通,但是同靳浮白比起來,又過於普通了。

  他們想起向芋手上那枚戴了很多年的戒指,想起他們莫名其妙得到了百強集團的招標,又想起明明後來實力更雄厚還是被退掉標書……

  在這些波折中,他們的女兒扮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他們的女兒一定經歷了很多很多徬徨、無助和失落。

  而這些情緒,他們並沒有陪在身邊。

  國外有一中教育方式叫做「放羊式」教育。

  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就要給孩子足夠的空間,不要干涉孩子。

  向父向母一直都是這樣的理念。

  可他們忽然覺得,也許這樣的理念,也不全然正確。

  「芋芋,爸爸媽媽只想在結婚前告訴你,爸爸媽媽愛你,你是被爸爸媽媽期盼著興奮著生出來的。」

  「我們沒有任何一刻,停止過愛你。」

  哪怕我們奔波在生活裡。

  向芋想忍一忍眼淚,偏偏趕上這時候爸爸打了電話過來。

  向父說剛看見未接來電,問向芋打電話是否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向芋把手機貼在耳側,垂著眸子,沉沉悶悶地開口:「爸爸,媽媽在嗎?」

  「你媽媽也在,這會兒辦公室只有我們兩個,想說什麼?我們聽著呢。」

  爸爸媽媽真的不會溫柔委婉那一套。

  他們之間的通話其實真的很少很少,有時候向父向母忙起來,也許三四個月都不和向芋通一次電話。

  即便是通話,也很像是他們開會的風格,簡單地說完事情,也不會多聊些什麼。

  上大學時,向芋聽同寢室的姑娘和家裡通電話,常常會聊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都是有可能的。

  這中事情在她身上,從未發生過。

  但這並不說明爸媽不愛她。

  他們很愛她。

  向芋銀行卡裡的錢每個月都會增加。

  甚至有時候,一個月會收到兩次匯款轉賬。

  然後就會接到爸媽的信息,簡單一句:別虧著自己。

  向芋有些不太適應,清了清嗓子才開口:「爸爸媽媽,其實我一直都很驕傲,你們有你們喜歡並願意為之努力的工作。」

  這種時候,難免要掉眼淚。

  靳浮白把車子停在綠化帶旁邊的停車位裡,怕向芋悶,車窗落下一半。

  綠化帶裡的撒水泵開著,水霧細密地落在草坪裡。

  剛修剪過的草坪,散發出濕漉漉的芬芳。

  見向芋掛斷電話,靳浮白解開安全帶,俯身過去,用指腹輕輕幫她抹掉眼淚。

  這通電話影響了向芋,一路上她都不太說話,垂著頭玩貪吃蛇大作戰。

  一直到了牡丹園,靳浮白把車停在花海之外,和主人聊幾句,再返回來,說可以進,向芋才稍稍提起些精神。

  牡丹開得正盛。

  向芋遇見花,總習慣湊過去聞一聞。

  等她再回眸,發現靳浮白得到主人允許,正準備摘一朵。

  他把手搭在花枝上,突然一皺眉,捂著手蹲下去。

  向芋大驚失色:「靳浮白?你怎麼了?是不是被花刺紮到了?」

  她急著跑過去,蹲在靳浮白面前,把他手扯過來看。

  這人,手像玉雕得似的,骨型也漂亮,分明一點傷痕也沒有。

  「你……」

  個騙子。

  話沒說完,眼前出現一朵盛開的淡粉色牡丹。

  向芋抬眼,撞進靳浮白含笑的眸子裡。

  「這麼緊張我?」

  向芋搶過花,眉心還蹙著:「能不緊張嗎?我記得上學時候老師說有個詩人,好像就是被牡丹刺兒給戳死的。」

  「那是玫瑰刺,牡丹沒刺。」

  「你又知道了?!」向芋瞪他。

  靳浮白用牡丹托起她的下頜,語氣繾綣:「不知道,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點就夠了。」

  「什麼?」

  「你愛我。」

  向芋睨靳浮白一眼,剛想要笑著吐槽,他卻從蹲著該為單膝跪地:「前陣子和岳父岳母通過電話,他們九月空閒,九月嫁我好不好?」

  她這個姑娘,不接花也答應,居然愣著問他,你什麼時候和我爸媽通過電話?我怎麼不知道?

  靳浮白好笑地問她:「不答應?」

  向芋這才收了他的牡丹,揚起下巴,語氣傲嬌:「應了應了,平身吧?小靳子。」

  「小靳子」把這個亂說話的姑娘往懷裡一攬,故意逗她:「我原來是太監?那我昨晚是怎麼讓你舒服的?」

  「誰舒服了!流氓!」

  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定在9月,初秋。

  日子是養老院裡一個97歲的老人給算的。

  那位老人有點向芋家裡已故長輩的感覺,喜歡書法,也喜佛經。

  那時是盛夏,養老院裡一方石桌,白髮蒼蒼的老人大筆一揮,沾著雲頭豔墨汁的筆尖,在宣紙上寫出一行繁體字:

  玖月拾貳。

  老人說,9月12,是個好日子。

  駱陽更新潮一些,用年輕人的思維稍稍動腦,說,靳先生,向小姐,912是很不錯啊,諧音是「就要愛」呢。

  靳浮白看駱陽一眼,駱陽才趕緊改口,像李侈他們那樣,叫靳哥和嫂子。

  向芋請婚假時,周烈倒是很慷慨,直接給她休了20天。

  說是最近也不急著招人用,她一個人事部主管,也可以歇一歇。

  8月底,向芋婚假前最後一天上班。

  她拎了自己最大的一隻手袋,裝滿喜糖,帶到公司。

  這些年,向芋是眼看著周烈的小破公司慢慢步入正軌的。

  辦公室裡不少面孔,不知不覺也看了7、8年。

  她把喜糖發出去時,那些熱烈的祝福,不細細揣摩真情或者假意,也算是一片喜氣洋洋。

  向芋在公司裡是個常年被當成話題的人物。

  她本身家庭條件優渥,再加上身上總有幾件靳浮白買給她的奢侈品,從來都是一股鹹魚勁頭,卻也連連升職。

  都不用戴上那枚粉鑽戒指,對她的猜測已經是無數。

  所有接到喜糖的人裡,只有小杏眼是從心底裡替向芋開心。

  小杏眼抱著喜糖,迫不及待地拆開一顆,塞進嘴裡,眼睛發亮地問:「是靳先生吧?是不是?你是要同靳先生結婚吧?」

  這陣子小杏眼也許在和老家的男朋友吵架,時常神情沒落,向芋覺得自己是跟著靳浮白學壞了,故意賣官司,沖著她招了招手,讓她湊過來。

  小杏眼滿臉緊張,瞪著眼睛都不敢眨的。

  隔了幾秒,才聽見向芋用一種,上課時說悄悄話的語氣,輕聲說:「是他。」

  小杏眼鼻子一酸,抱著向芋,淚流滿面,嘴裡不住地說著,太好了。

  當年跟著渠總,小杏眼還滿心天真。

  她曾在一次冗長的運動之後,趴在床上聽渠東航警告,不要再同靳先生身邊的女人攀談。

  酒店裡面的燈光有些曖昧的昏暗,小杏眼有那麼一點近視加散光,礙著戴眼鏡不漂亮,每次見面渠總,她都是不戴的。

  她更喜歡光線清晰的場所,但每一次見面,幾乎都是在酒店。

  渠東航語氣十分嚴肅,可小杏眼還不大知道「靳先生」是誰。

  她很天真地問渠東航,靳先生是不是那位不太講話,抽菸放沉香的先生?他長得好帥呀?

  這話說完,渠總咬著煙,陰霾地看她一眼。

  那會兒她不懂,還以為渠總是在吃醋。

  為了他短暫的不悅,她甚至滿心歡喜了好多天。

  後來再聊起向芋和靳浮白,小杏眼說,覺得靳先生對向芋很不錯,他們一定能長長久久。

  渠東航嗤笑一聲:「長久?那大概也是因為,床上合拍吧。」

  小杏眼也是從那時候起,才發起渠東航眼裡的男女之情,和她以為的不同。

  明明靳先生看見向芋的眼神裡,總是飽含深情,為什麼渠總卻總要把人往下流想呢?

  這些不滿,直到她和渠總分開,也沒向他爭論過。

  可時光自有它的步調,遷徙掉那些心中揣測,給了她答案:

  有情人,是會終成眷屬的。

  小杏眼抱住向芋,哭得滿臉眼淚,向芋就從包裡抓出更多的糖哄她。

  這姑娘哭著哭著,哭腔卡在喉嚨裡,盯著向芋身後的方向,怔住。

  向芋順著她的目光回眸,看見一個面容乾淨老實的男人,戴黑框眼鏡,手侷促不安地捏動幾下拎著的袋子。

  那是樓下一家甜品店的紙袋,甜品味道很不錯,造型也可愛。

  紙袋被男人捏得有那麼一點皺巴巴,他抬手推了推眼鏡,躊躇不前。

  向芋看一眼眼瞼哭得泛著粉色的小杏眼,心想,這應該是她老家的男朋友了。

  果然,小杏眼開口:「你怎麼來了?」

  男人很不安:「我、我覺得你這幾天都不高興,想來想去,可能是因為上週末我忙著沒來看你,正好這幾天單位閒一些,我來看看你……」

  向芋適時進了公司裡間,關門時,餘光看見小杏眼撲進男朋友懷裡。

  那個圈子曾給她們留下陰影,還以為浮浮沉沉,終究逃不過潛在的規則。

  可其實也沒有,那裡不是全然沒有真心的。

  比如她和靳浮白,比如小杏眼,比如李侈。

  浮華利益滔滔,總有真情,做中流砥柱。

  向芋把一大袋裝在薄荷色絲袋裡的喜糖放在周烈辦公桌上時,向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烈是頓了頓手裡的動作,才蓋好鋼筆筆帽,抬頭的。

  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說出恭喜,先是拿掉眼鏡擦了擦,才開口說了一句俗氣的祝福。

  向芋只當周烈是加班累,拍拍糖袋子:「裡面有黑巧,可以提神,得了你忙吧,我走了。」

  她沒走幾步,被周烈叫住,轉身,一個紅包飛過來,向芋下意識接住。

  捏一捏紅包薄厚,向芋笑了嘆氣,和周烈開玩笑:「難怪都在私下叫你周扒皮了,當老闆的,就給8年的老員工隨這麼點禮?紅包倒是很大。」

  周烈只說最近財務緊,年終獎再補。

  等向芋出門,他才收斂起笑容,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擦拭。

  擦到一半,他怔片刻,想起自己剛剛才擦過。

  周烈拆開喜糖袋子,從裡面翻出一塊黑巧克力,剝開放進嘴裡。

  真皮座椅側面塞了一疊現金,是剛才他從紅包裡拆出來的。

  剛剛沒能反應過來,已經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向芋那麼聰明,真要是再包個大紅包給她,還寫上一張小篆卡片,她可能真要察覺了的。

  手機裡還有一條信息沒回,是父親問他要不要見一見朋友家的女兒。

  周烈想起2012年的向芋,一有空就抱著手機玩游戲,一個貪吃蛇玩了好幾年,後來又換成消消樂。

  就在前些天,她還在休息間跟他說,現在的貪吃蛇厲害了,不用怕撞到自己的尾巴,還能把別人撞成小點點,吃完能自己會變長。

  可她在靳浮白不在的那幾年,很難露出那樣輕鬆又愉快的笑容。

  周烈笑一笑,覺得自己這段肖想也拖得夠久,是時候走出去了。

  他給父親回復信息,同意了飯局。

  -

  婚禮的地點是愛爾蘭的莊園城堡裡,賓客幾乎都是提前到場,在那兒玩了一個星期。

  向芋問過靳浮白,為什麼選這裡。

  靳浮白說原因有很多。

  愛爾蘭很美,幾千座中世紀城堡坐落島嶼之上,靳浮白選的這座,光是花園就有近千英畝。

  他想要給她一場值得回憶的婚禮,也希望來祝福他們的人玩得開心,賓客盡歡。

  靳浮白說:「還有一點很重要,這城堡寓意好。」

  城堡建築得十分美的,灰白色的牆體,處處復古,向芋確實很喜歡,但她不太明白,寓意好是什麼意思。

  還以為是什麼童話故事之類的寓意。

  結果靳浮白說,這城堡365扇窗,總覺得像是每一天都能同她相守的意思。

  說起這個話題時是結婚前夜,他們提前離席,坐在花園裡吹風。

  向芋驀然想起不得不分開的那幾年,分開前,靳浮白也很迷信瘋魔,連旅遊景點賣的「愛情長久」鑰匙扣都要買。

  像個老頭子似的。

  她笑起來,靳浮白吻她的彎起來的唇,問她笑什麼這麼開心。

  晚宴時候喝了都喝了一點紅酒,吻著吻著很容易就收不住,結果身後傳來一陣咳嗽。

  向芋轉過頭去,唐予池擋著眼睛,說:「我可什麼都沒看見啊。」

  唐予池把向芋給拉走了,說明兒才是婚禮呢,你倆注意點,今兒向芋得陪娘家親友,也不能和新郎睡在一個房間。

  晚上睡前,靳浮白穿過長廊,自己回到臥室。

  中世紀裝修的房間裡,天花板上是白色浮雕花紋,復古台燈籠著白色布面,光線柔和。

  靳浮白坐在椅子上,看一眼手錶,還有不到12個小時,向芋將成為他的妻子。

  他有抑制不住的愉快,卻又覺得這麼長時間見不到向芋,有些難耐。

  到愛爾蘭的這幾天,向芋本來都是同他一起住在這間臥室的,但她此刻不在,和伴娘住到二樓去了。

  唐予池那小子,說什麼結婚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住在一起。

  門被叩響,駱陽走進來:「靳先生,在想向小姐嗎?」

  沒等靳浮白糾正他稱呼,駱陽自己先舉起手:「我明天再改,而且我還想要改口費。」

  靳浮白笑一笑,沒說話。

  駱陽送完安神茶,出去時,偷偷笑著,給向芋撥了電話。

  沒隔多久,臥室的玻璃窗被敲響。

  愛爾蘭的天氣和英國很像,總是陰雨連綿,下午時還下了一場小雨,窗外空氣潮濕微涼。

  靳浮白應聲看過去,看見向芋披著一件外套,兩隻手遮在眉側,正向裡面張望。

  他愣了一瞬,忽然笑起來,這姑娘怎麼總像鬼似的。

  向芋看見他,用口型說:開窗!快!

  好像傳遞暗號的特工。

  靳浮白拉開窗子,向芋攀著窗檯就要往臥室裡爬。

  邊爬邊嘟囔,說煩死了,唐予池那個傻子就住在靳浮白對門,怕被聽見她溜出來找他,和乾爸乾媽打小報告。

  看她的樣子,還走窗戶,靳浮白笑起來:「你這兒跟我偷情呢?」

  向芋站在窗檯上,張開雙臂,往靳浮白懷裡撲:「我可是聽駱陽說了,有一位姓靳的先生,我一不在就想我,想我還不說,就坐那兒摸摸轉動手上的戒指。」

  靳浮白把人穩穩接住,沒什麼印象似的反問:「我轉動戒指了?」

  「駱陽說的,他說我再不來,你要用戒指把手磨出繭子了。」

  那是2020年的9月,他們在愛爾蘭生活了15天。

  9月12日當日,愛爾蘭晴空萬里。

  靳浮白和向芋結為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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