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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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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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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9: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章 等你很久了

  《朱麗葉死後》,顧名思義,一部有關家族恩怨的電影。

  故事發生在現代,兩家經營範圍相同的公司,相互之間水火不容,偏偏兩家的兒女對彼此一見鐘情,最後攜手私奔。

  但在私奔的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

  女主死了。

  「這個故事,發生在朱麗葉死後。」陳導擺擺手,「一笑泯恩仇?不存在的。因為只有朱麗葉死了,羅密歐沒有死。」

  如果這是莎翁的故事,那麼羅密歐在醫院醒來以後,照樣會為朱麗葉殉情,但這個劇本的作者是陳導的御用編劇李善竹……這位仁兄年輕的時候不知道經歷過什麼,導致只要是他寫的劇本,裡面的男主或女主必有一人是心機婊。

  「羅密歐沒死,他在醫院醒來以後,發現兩家公司已經鬥得你死我活,甚至彼此放話:無論你降價多少,我都比你少一半!」陳導繼續道,「怕價格戰繼續打下去,兩家公司最後都要垮,最後便宜了第三家公司,羅密歐只好忍著心頭的悲痛,找來了一個跟朱麗葉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然後,他手把手的把她教成了朱麗葉。」

  這個女孩子成功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朱麗葉的父親。

  就連男主自己都漸漸開始迷惑,朱麗葉真的死了嗎?他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場噩夢?車禍其實是夢裡的事,朱麗葉其實沒有死,她就在他眼前,在他懷裡,一如既往的用充滿愛意的目光看著他。

  直至最後,事情曝光。

  所有人都要面對同一個問題——朱麗葉死了,活著的人要怎麼辦?

  「朱麗葉的演員已經定了,至於羅密歐。」陳導的目光從眼前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會從你們三個當中選。」

  陳雙鶴知道他的選擇會很公平,在名氣跟演技之間,陳導永遠偏向演技,但是其他人卻不這麼認為,陳導一走,另兩人立刻對他指指點點。

  「哎,我覺得我們就是來走過場的,畢竟上陣父子兵嘛。」

  「噓,小心被他聽見。」

  一群小人。陳雙鶴懶得理會他們,徑自走出房門,去舞蹈房練舞。

  因為《朱麗葉死後》是一部歌舞片。

  之前市場上不是沒有歌舞片,但都沒有紅,大部分人都是當喜劇片來看的,戲稱裡面的人一言不合就跳舞。

  但是《朱麗葉死後》不同,它披著歌舞片的皮,皮下包裹著犯罪愛情片的骨,李善竹的劇本極大的補充了歌舞片的趣味性,使得這部片子一炮而紅,成為那一年的票房冠軍,之後掀起了一陣歌舞片的狂潮,但直至2017仍然沒有一部片子能夠超越它。

  片子能夠取得這麼大的成功,固然有劇本改了一百多次的功勞,但也離不開男女主角在舞蹈房裡揮灑的汗水。

  「趙玉芬。」陳雙鶴一邊推開舞蹈房的房門,一邊想,「上次《朱麗葉死後》的女主是她,這次還會是她嗎?上次她跟我感情很好,教了我不少東西,這一次應該……」

  他愣在門口。

  舞蹈房裡四面都是大鏡子,兩個人在舞蹈房裡跳舞,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影子,兩個人組成了一場盛大的舞會。

  其中一個是趙玉芬,那是一個五官略顯清淡的女孩子,這樣的長相放在演藝圈裡有點太過平凡,所以在《朱麗葉死後》之後,她幾乎沒演過能給人留下印象的角色,她的所有光芒似乎都在《朱麗葉死後》這場戲裡燃燒殆盡了。

  現在她正與另外一個青年跳著交誼舞,那個青年似乎不會跳舞,正被她帶著,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好一會才注意到門口的陳雙鶴。

  「陳雙鶴?」青年停下舞步,朝他走過來,友好的伸出手,「你好,我是曲宴,友情客串朱麗葉的爸爸。」

  陳雙鶴眼也不眨的看著他……背後的那個面具人。

  跟嬉皮笑臉的石中棠不同,那是個氣質略顯陰沉的面具人,身上穿著一件現在只有老人才愛穿的白褂子,臉上覆著一張雪白無垢的面具,無聲的站在曲宴的背後。

  「說起來,你為什麼要當女主的爸爸啊?」趙玉芬對曲宴笑道,「我聽說你原來可是男主呢。」

  陳雙鶴敏銳的發現他瞥了眼面具人的方向,然後笑道:「我已經當了很多片子的男主了,現在想暫時休息一下,挑戰點不同類型的角色。」

  「哇,你好厲害!」趙玉芬露出崇拜的目光。

  「也沒多厲害……」曲宴話說到一半,背後的面具人忽然上前一步,湊到他的耳邊,面具後的嘴唇開開合合,曲宴的嘴唇也跟著開開合合,兩個人的聲音合二為一,對眼前的陳雙鶴說,「我的女兒已經死了,你怎麼還活著?」

  這是劇本裡的一句台詞,但不知為何,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卻透著一股異常真實的恨意。

  舞蹈房裡靜了一會,然後趙玉芬忽然抬手在曲宴手臂上拍了一下,笑著說:「哎呀,你怎麼這麼快就進入爸爸角色了?」

  「那你還不快點叫我爸爸?」曲宴對她說笑一聲,眼睛卻看向陳雙鶴……的身後。

  他背後能有什麼?還不一樣是面具人。

  好奇怪,他們彼此都能看見對方身後的面具人,但是趙玉芬看不見,其他人也看不見,這是為什麼?

  之後陳雙鶴私底下找了曲宴好幾次,拐彎抹角的跟他討論這件事,讓他覺得驚訝的是,曲宴表現的非常抗拒與戒備,他似乎很不願意跟人討論這事,到了後來,甚至開始故意避開陳雙鶴。

  「你還沒明白嗎?」石中棠在陳雙鶴耳邊說,「他就是個傀儡,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結交的每一個人,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願,而是受背後那個人的指使……他在怕你,怕你也跟他一樣,走上這麼一條捷徑。」

  「但你會消失的。」陳雙鶴轉頭看著石中棠,「你消失的那天,捷徑也會消失。」

  「是的,我會消失的。」石中棠的笑聲從面具後傳來,「但不是現在……陳小弟,至少現在,我是站你這邊的。」

  「為什麼?」陳雙鶴問出了自己的心聲。

  「……我想想。」石中棠歪著腦袋想了想,「為了在某個女孩子面前耍帥?」

  ……這是什麼鬼理由,陳雙鶴原本已經對他放鬆了警惕,聞言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他了。另一方面,在曲宴明確表現出對他的不喜之後,陳雙鶴接下來的路越來越難走。

  「童星魔咒。」

  「內部人士爆料:男主候補本來只有兩個人,多出來的那個是關係戶。」

  「陳導受採訪時表示,他內心最中意的男主角其實是曲宴。」

  這些小報就不能消停些麼!

  陳雙鶴努力屏蔽外界的消息,但總有人,有意或者無意的把這些消息傳進他耳裡。

  眾口鑠金,陳雙鶴感覺眾人看他的目光漸漸改變了。

  天才這個詞,已經很久沒有人提過了,倒是「關係戶」,「童星」這類的詞被反復提起。

  「媽,你好點沒?爸很好,我……我也很好。」這天,陳雙鶴獨自練習到深夜,一邊給病榻上的母親打電話,一邊走下樓梯,「報紙上的東西能信?我跟劇組的人關係不錯,尤其是演女主的趙玉芬,她對我很好,給了我很多幫……」

  他忽然住嘴,看著樓下。

  雖然看不見樓下的人,但是他們的腳步聲,跟說話聲卻傳到他耳朵裡。

  「陳雙鶴似乎很喜歡你的樣子。」曲宴的聲音

  「有嗎?」趙玉芬嘆了口氣,「可我不大喜歡他,他很沒禮貌,上次在舞蹈房裡,你主動跟他握手,他都沒有理你,自己沒有本事,就知道端架子……」

  等到他們的聲音完全消失,陳雙鶴才緩緩下了一階樓梯。

  從大門裡走出來,看著天空中蒼白的月亮,他沉默了一會,忽然問:「我的記憶是真的嗎?」

  石中棠:「嗯?」

  「年少成名,三十歲沒到就成了影帝,所有人都喜歡我,走哪都有人認出我。」陳雙鶴朝月亮伸出手,「……這個記憶是真的嗎?」

  月亮看似那麼近,其實那麼遠,他伸出去的手,甚至摸不著它的邊。

  「有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一片虛幻,世界是假的,我的記憶是假的,我自己也是假的。」陳雙鶴收回了手,轉頭看著石中棠,「還有你也是假的,是我壓力太大出現的錯覺,其實我從來沒有當過影帝,一切都是我的錯覺,我的一場美夢。」

  他嘆了口氣:「現在夢該醒了。」

  放棄了回家的念頭,陳雙鶴又重新走進大門,回到了練舞房內,沒有開燈,獨自一個人在黑暗中起舞,偶爾有晶瑩的液體在空中飛散,也許是他的汗水,也許是他的淚水。

  忽然腳扭了一下,他轟隆一聲趴在地上,半天半天,才轉了個身,平躺在地上,雙手摀住眼睛。

  「真是個傻孩子。」石中棠蹲在他身邊,低頭對他笑,「一個角色而已,這麼拚命幹嘛?」

  「你懂什麼?」陳雙鶴悶悶道。

  「我當然懂咯,你這種小孩子的心思又不是很難猜。」石中棠笑眯眯道,「不就是想要我安慰你。」

  「我沒有!!」

  「哈哈,想被人安慰,想要自己的努力被人承認,想用自己的才華去改變點什麼,人之常情啊,你不用覺得害羞。」

  陳雙鶴忍無可忍的從地上坐起來,瞪著他道:「別說的你好像很瞭解我似的!」

  「可我的確很瞭解你啊。」石中棠笑道,「而且我必須得謝謝你。」

  陳雙鶴:「哈?」

  「我比你想像中的要更瞭解你,我也比你想像中更瞭解她。」石中棠仍蹲在他身旁,眼睛卻慢慢看向緊閉的大門方向,「……我知道的,看見你這麼慘的樣子,她一定會於心不忍。因為你們兩個其實是非常相似的人,一個從小沒有父親,一個從小有父親等於沒有父親,你們都深愛自己的母親,都想得到母親的承認,都想回到過去改變母親的悲慘命運。」

  噠,噠,噠……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由遠至近。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她心裡,任何懲罰都有一個限度,逃票之後被篡改了兩年人生,已經夠了。」石中棠望著大門,慢慢站起身,「她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的,因為歸根究底,你什麼都沒做過。曲老大真正恨著的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你說對不對,寧寧。」

  寧寧?

  陳雙鶴循著他的視線方向看去。

  房門被人無聲的推開,一條細縫漸漸擴大,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大門口。

  沒開燈,陳雙鶴看不清她是誰,但看著石中棠的背影,他不由覺得,這個男人一直以來都在等待這一刻。

  穿越時間,穿越空間,透過不同的身體,擁抱相同的你。

  「等你很久了。」石中棠抱著門口的女人,溫柔道,「可以抱一抱我嗎,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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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9: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與我共舞

  「……」寧寧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抬手抱住他。

  兩人在黑暗中安靜的擁抱了一會。

  「可以順便親親我嗎,寧寧。」

  「……你可別得寸進尺啊!!」

  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循聲望去,見陳雙鶴坐在地板上,望著他們:「什麼寧寧,不是趙玉芬嗎?」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他認出了對方的聲音。

  是《朱麗葉死後》的女主,剛剛才跟曲宴有說有笑著離開的趙玉芬。

  「是我。」門口的女人望向她,說,「陪你一塊給你母親掃墓的人,謝謝你的外套,等我們從這裡出去了,我再還給你。」

  陳雙鶴楞了一下,然後失笑一聲,低下頭去:「你在說什麼啊,我母親還活著呢。」

  「我說的是以後,不是現在。」一雙紅色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一雙手捧起他的臉,黑暗中,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注視著他,「年少成名,三十歲沒到就成了影帝,所有人都喜歡你,走哪都有人認出你……這是你的將來,這是我記憶中的你。」

  陳雙鶴愣愣看著她,慶幸現在沒有開燈,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黑暗中放肆流淚。

  啪的一聲,燈光亮的猝不及防。

  兩個人都楞了一下,陳雙鶴有些難堪的別過臉,迅速擦了把臉上的眼淚,然後帶些遷怒的看向燈具開關旁站著的石中棠:「你幹嘛?突然開燈,刺瞎我的眼。」

  「哈哈,這個藉口好爛。」石中棠哈哈大笑,一點面子也不給他,「話說,陳小弟,你是個演員吧?是演員的話,就不要畏懼站在聚光燈下,起來啦!」

  「誰說我怕?」陳雙鶴咬牙從地上跳起來,眼角餘光不由自主的掃向寧寧,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她面前逞強。

  或許是因為她剛剛說的那番話吧。

  「年少成名,三十歲沒到就成了影帝,所有人都喜歡你,走哪都有人認出你……這是你的將來,這是我記憶中的你。」

  這番話讓陳雙鶴覺得——啊,原來我的記憶是真實的,我是真實的……你也是真實的。

  「我已經讓很多人失望了,只剩下你了,那至少……別讓你失望吧。」他看著寧寧,心裡輕輕道。而寧寧則看著石中棠的方向,說:「我來的稍微有點晚,得趕緊學會怎麼跳舞,不然會露出馬腳的。」

  石中棠哈的一笑,朝她伸出一隻手,指頭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示意她過來。

  「你跳舞跳的怎麼樣啊?」寧寧挑剔的挑挑眉。

  「超厲害的。」石中棠語氣極嚴肅的自賣自誇。

  兩人從左右兩側出發,朝彼此走過去,然後在練舞房中央相遇,腳步雙雙一頓,朝彼此緩慢優雅的欠了欠身。

  像假面舞會上偶遇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於紅塵萬丈中,於一群男男女女中,於一張張面具中,看到了彼此,選擇了彼此。

  「交給你了。」寧寧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交給我吧。」石中棠笑著,將手放在她的腰上。

  兩人的舞會開始了。

  進退的舞步,猶如戀愛中男女的追逐,四面八方的鏡子,照出兩人共舞的身影,大紅色的裙子猶如點燃的激情,在空中旋轉著,旋轉著……畫面呼的一換,從夜晚換成白天,四面八方的鏡子,照出寧寧跟陳雙鶴共舞的身影,舞步從慢變快,最後大紅色的裙子在空中旋轉著,旋轉著。

  音樂停了之後,陳導一拍手:「很好。」

  「你進步很快。」他看向陳雙鶴,難得的露出一絲微笑,轉眼看向寧寧的時候,表情幾乎凍結,「你退步不少,最近是不是偷懶了?」

  「對不起,陳導。」寧寧低下頭去,三天時間,她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畢竟她是個演員,不是專業的舞蹈演員,沒有趙玉芬十幾年的舞蹈功底在,想要打動陳導,只能靠實打實的演技來彌補了。

  教訓完寧寧之後,陳導把另外兩個男主候補叫過來,徐徐打量他們一眼,說:「舞蹈訓練時間已經差不多要結束了,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三個男主候補偷偷看了看彼此,他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男主即將誕生。

  「這段時間你們都很努力,我都看在眼裡。」陳導笑道,「關於男主的人選,我心裡已經有數了,沒被選中的也不要沮喪,劇裡男二男三的位置給你們留好了,也都是很好的角色。」

  他的話稍微消除了點三人間的劍拔弩張,畢竟陳導出品必屬精品,不但男女主能紅,其他重要配角也能跟著紅。

  安撫完他們幾個後,陳導瞥了眼寧寧:「跟我來。」

  陳雙鶴一愣,正要開口說話,但寧寧悄悄朝他擺了擺手,然後跟在陳導身後。

  兩人離開練舞房,進到休息室後,陳導迅速轉身,開門見山的對她說:「我想換掉你。」

  寧寧並不感覺驚訝,因為他就是這麼嚴苛現實的一個人,如果不能達到他的期待,連親生兒子都會被他無情拋棄。

  「戲就要開拍了,現在換人會很麻煩的。」

  這句話是寧寧心裡想的,但卻不是她說的,兩個人一起循聲望去,見沙發裡爬起一個人,睡眼惺忪的模樣,似乎在他們來之前,已經提前躺在這裡小憩,俊美的外表,與陳雙鶴有些相近的五官輪廓,是曲宴。

  曲老大彎腰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像台復讀機,笑著重復:「不如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機會?」陳導對庸才毫無耐心,但相對的,對天才卻總是給予優待,他笑著問,「你覺得我應該給她一個什麼樣的機會?」

  曲宴看向寧寧,或者說曲宴身後的曲老大看向寧寧。

  「試一段戲怎麼樣?」曲宴盯著寧寧,「這畢竟是電影,舞蹈雖然重要,但是演技更重要。」

  「我想想啊……就試這段吧。」曲老大盯著寧寧,像個藏在幕布背後的人偶師,操縱著手裡的偶線,擺布著人偶的肢體與嘴,「朱麗葉的父親發現,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居然瞞著他跟仇人的兒子相愛了。」

  即興演出,自由發揮,這一場戲的名字,姑且就叫《父親的憤怒》吧。

  地點就在休息室裡。

  曲宴從沙發上翻身下來了,笑著走向寧寧,走到一半的時候,他面上笑容一僵,因為曲老大忽然越過他,走到了寧寧面前。

  牆上開著一扇窗戶,兩個人就站在窗戶面前,一束白光從外頭照進來,照亮了屋內的一切,唯獨照不亮曲老大。

  「為什麼?」曲老大問,聲音十分平靜,平靜底下潛藏著巨大的憤怒。

  背後的曲宴看了眼他,忙跟著問:「為什麼?」

  「爸爸……」寧寧面露慌亂,一副做了壞事被家長抓到的模樣。

  「世界上的男人那麼多,你為什麼非要選我最恨的那個?」曲老大又問。

  寧寧低了低頭,收斂起臉上的慌亂,慢慢抬頭看著他:「你恨的人是他祖父,不是他,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小,知都不知道當年的事,更別提做什麼……」

  「都一樣。」曲老大打斷她的話,冷冷道,「他的祖父也好,他的父親也罷,還有他……我恨他們,恨這個家族的每一個人!」

  說完他抬手撫摸她的臉,又溫柔又寵溺,似乎還帶一絲討好,說:「換一個吧,換個爸爸不那麼恨的人,就當……就當可憐可憐爸爸我。」

  他這麼難過,讓寧寧也跟著難過起來。

  人生電影院給了她兩個選擇,選擇哪個都讓她感覺痛苦難過,可又不能不選,因為現在除了她,還有誰能阻止曲老大?

  「爸爸,你真的不能放下嗎?」寧寧對他說,「你真正恨的那個人,他已經死了啊……」

  陳家祖先,陳君硯,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曲老大低下頭,似在思考著什麼,然後,在寧寧充滿期望的注視下,他忽然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曲老大慢慢抬起頭,笑著問她,「那我真正愛著的那個人呢,她現在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寧寧呆住了。

  「告訴我。」曲老大朝她走近一步,雪白面具之後,似乎閃動一絲淚光,「她還活著……」

  告訴我,她沒有跟我的仇人一起,死在一百多年前。

  告訴我,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當年的殺女之仇,她也記得,她還站在我這邊……

  告訴我,你就是她,我的女兒……

  「卡!」陳導忽然喊道,然後飛快擠到寧寧面前,面色紅潤,手舞足蹈,神色癲狂的讓人想要報警,按著寧寧的肩膀道,「女主是你,必須是你,一定是你!啊!這段我要改到劇本裡去,李善竹,李善竹!!」

  「我去幫你叫下他吧。」曲宴擦了下腦門上的汗,然後給曲老大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這或許是曲老大第一次脫離影子身份,越過他去做一件事,曲宴既惶恐又惱怒,想要找個地方跟對方好好溝通一下。

  寧寧被陳導糾纏的脫不了身,回頭看著曲老大喊:「等等……」

  曲老大腳步一頓,然後決然離去,寧寧愣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知道除非自己追上去,否則他不會停,他的仇恨不會因為任何人停。

  「爸爸這個角色,還可以再加點戲。」陳導還在旁邊摸著下巴,絮絮叨叨,「就像他說的,他不會放過這家的任何一個人,包括男主跟他爹……」

  是的,他不會放過陳家任何一個人。

  寧寧慢慢轉頭看著陳導,心道:所以他會在這部電影裡,對你,還有陳雙鶴一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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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0: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二章 養成情人

  「陳導?」石中棠笑道,「應該不至於搭上他。」

  從陳導那回來以後,寧寧立刻找上了石中棠,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並詢問他的看法。

  「曲老大他既是守門人,又是懲罰人,無論哪種身份,都注定了他不能不顧電影院的規則隨便亂來。」石中棠將桌子上的咖啡朝前一推,推到寧寧面前,「安心吧。」

  那杯咖啡是我的。陳雙鶴瞪了他一眼,然後無可奈何的重新給自己倒了杯咖啡,護食的小動物一樣握在手裡,繼續明目張膽的偷聽他們講話,努力消化話裡的訊息。

  「是嗎?」寧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是啊,如果這次拍電影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意外,那麼無論是被毒死,被掉下來的吊燈砸死,被迎面而來的哈士奇撞死等等等……反正死的不會是別人。」石中棠並指一甩,做了個開槍的手勢,瞄準陳雙鶴砰了一聲,「一定是你了,陳小弟。」

  兩個人一起噴了口咖啡,咳咳咳,結果還是要死啊!!

  「開玩笑的啦。」石中棠嬉皮笑臉道,「懲罰人的任務,是改變逃票者的過去,讓他的過去變得一團糟……但不能殺了他。」

  「拯救人則相反?」寧寧皺了皺眉,問,「這樣兩個人肯定有贏有輸,輸家會有什麼懲罰嗎?」

  「沒有。」石中棠道。

  聽了這話,寧寧鬆了口氣,忽見陳導在遠處朝她招手,於是起身道:「陳導叫我,我先過去了。」

  待她走遠,陳雙鶴才聽見石中棠低低一笑:「……才怪。」

  陳雙鶴轉頭看著他,仍是平時那張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似乎一將他的面具摘下來,就會看見一張眉眼彎彎,嘻嘻笑著的臉。不知為何,卻略略覺得有哪裡不對,可具體要說哪裡不對,陳雙鶴又說不出來……

  「卡。」

  幾日後,電影開拍,一開始拍的倒還順暢,但在拍攝到朱麗葉在私奔的時候不幸車禍身亡,為了她父親的怒火,羅密歐讓人給他找來了一個跟朱麗葉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時,陳導卻開始頻繁喊卡。

  「剛剛這段演的不大好。」陳導擰著眉頭,具體哪裡不好,他似乎也說不上來,只重復兩個字,「重來。」

  陳雙鶴深吸一口氣,西裝筆挺的坐在沙發上,將手裡的書翻過一頁,淡淡道:「進來。」

  門開了,一雙女人的腳怯生生的走到他身旁。

  這是第十個被送來的女人了,前面九次他都失望了,所以這一次也不抱什麼希望,看完了一頁書,才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再也移不開眼。

  寧寧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衣服,打扮的像個街邊的菜販,平時走慣了污溝髒巷,突然來到這麼一個亮堂乾淨的地方,頓時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只站著,就已經緊張的鼻尖冒汗,剛抬手去擦,一隻手就從對面伸過來,抓住她的手。

  陳雙鶴把她的手臂放下去,細細打量她的臉,片刻之後,滿意的笑了起來:「很好,就是你了。」

  「卡。」

  這煩人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寧寧循聲望去,見陳導還是擰著眉頭,便搶在他開口喊重來之前,對他說:「陳導,讓我們兩個休息一下,商量商量怎麼演吧。」

  這一幕卡了十多次了,陳導想了想,說:「行,休息一刻鐘……上去給他們補補妝。」

  化妝師急忙上來給兩人補妝,補妝的時候,陳雙鶴閉著眼睛十分安靜,安靜的近乎沮喪,這可不像寧寧記憶裡的他,她記憶裡的那位影帝永遠自信滿滿,因為他從小到大就沒失敗過……

  哪會像現在這樣,因為患得患失,所以發揮失常。

  給他些提示吧,寧寧心想。

  「你現在是羅密歐,朱麗葉是你最愛的人。」她走到陳雙鶴身邊,對他說,「你最愛的人死後,一個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哪怕明知道她不是她,但愛屋及烏,還是會忍不住對她好,恨不得把什麼都給她……」

  話到這裡,寧寧忽然一愣,飛快轉頭朝一個方向看去。

  曲宴站在不遠處,跟身旁的人有說有笑,而在他身後,曲老大深深看著她。

  「你也是這樣麼?」寧寧心裡問。

  「……我明白了。」陳雙鶴的聲音忽然響起,寧寧轉過頭來,見他睜開眼睛看著自己,帶著感激與依賴,「我們再試一次。」

  「Action!」

  「進來。」

  寧寧怯生生的進來,陳雙鶴卻看也不看她,繼續看著手裡的書,兩人重復了之前那一幕,待到陳雙鶴抬頭看她時,一切卻與之不同。

  陳雙鶴猛然跳起來,書從他腿上滑落,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他情不自禁的拉住寧寧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細看,看清楚之後,又急忙鬆開她的手,腳步略顯慌亂的退了幾步,吞嚥了一下口水,偷眼看著她。

  先是偷偷看,後來定定看,看的寧寧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有些狼狽尷尬的抬手擦臉,卻被他輕輕握住手腕。

  他溫柔的將她的手拉下來,眼前這張臉,怎麼看也看不夠,張了張嘴,幾乎要叫出朱麗葉三個字,但話到嘴邊忽然清醒過來,苦澀而又寂寞的換了一句:「……很好,就是你了。」

  「卡。」

  兩人轉頭看去,見陳導滿意的點點頭:「過了。」

  之後的戲拍的十分順利,等到戲拍完,兩人回去酒店的路上,寧寧有些異樣的看著陳雙鶴:「一點就通,你真是個天才。」

  她有些嫉妒,因為她就沒這樣的本事,為此她吃了很多苦,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進入到人生電影院裡,一次又一次變成電影裡的人,體驗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或辛酸或美好的人生。

  陳雙鶴虎軀一震,作為一個已經好多年沒被人當面讚美的透明人,他覺得滿嘴甜味,彷彿剛剛被她往嘴裡塞了一粒糖果,嘴角止不住的想要往上翹,但生生忍住了,憑借高超的演技,他目光躲閃了一下,十分不自信的看著寧寧:「還不夠好,你能多教教我嗎?」

  ……你能多看看我,多跟我說說話嗎?

  「我可沒什麼能教你的。」寧寧愣了愣,看著他笑,「……我還需要人教呢。」

  原以為她在看著自己,陳雙鶴終於忍不住嘴角一翹,過了一會,翹起的唇角緩緩向下回落,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出所料,看見了一張眼尾掃著桃花色的玉石面具。

  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後那個人。

  陳雙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酸楚從何而來,嘴裡那顆糖……特麼裡面是五仁餡的吧!只甜了一小會,接下來就讓他五味摻雜。

  回到酒店房間後,他進到衛生間內,打開洗手池水龍頭接了一捧水,彎腰潑到自己臉上。

  一陣冰冷讓他覺得稍微冷靜了一些,慢慢抬起濕漉漉的臉,他問:「……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

  面前的鏡子裡照出他尚在滴水的臉,背後,空空如也。

  陳雙鶴迅速轉頭看了一眼:「……石中棠?」

  他在房間裡找了一圈,忽然拉開窗簾看了眼外面,只見人群中,一個明顯與其他人畫風不同的面具人正巧回頭,朝他揮了揮手。

  「……你要拋下我去哪!!」陳雙鶴立刻衝出房間,使出佛山無影指,險些把電梯開關戳爛,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將他從樓上送到樓下,開門之後,他飛快的衝了出去,追著前方那個身影,一路跟著他進到了練舞房外。

  「呼,呼,呼……」陳雙鶴跑得有些累了,在門口喘了一會,正要推門進去,忽然聽見裡面傳出寧寧的聲音,帶些幽怨:「……陳雙鶴才是天才,我不是。」

  「哎呀,生氣什麼?」石中棠笑道,「難不成……你在嫉妒他?」

  「我沒有!」

  陳雙鶴愣了愣,輕輕將門拉開一條縫,躲在後面偷看他們。

  他們兩個像是約好了,面對面坐在地上,中間放著一本劇本,石中棠將寧寧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說:「反著放我看不清楚,過來一起看吧。」

  「少驢我。」寧寧冷冷道,「你剛剛翻了一遍……已經都背下來了吧?」

  石中棠眨眨眼,聳聳肩,如果條件允許,他甚至會摘下面具吐吐舌頭,見寧寧不為所動,只好肩膀一塌:「好吧,被你看穿了。」

  「……你也是個天才。」寧寧更加幽怨,「只有我是個卑微的凡人。」

  石中棠慢慢靠近她:「……我是個被你俘虜的天才。」

  寧寧猛一轉頭,兩個人靠得太近了,她隔著面具親了他一下。

  靜默片刻之後,寧寧忽然舉起劇本,遮住臉道:「咳,既然你台詞都背下來了,那咱們就開始吧。」

  「寧寧,我看不見你的臉。」石中棠歪著頭看她,「你這樣有點狡猾哦。」

  「我有什麼辦法,我也很絕望啊。」寧寧仍舉著劇本,「誰讓我是個卑微的凡人,台詞沒背熟,我得對著劇本演!」

  石中棠低頭笑了一下,然後起身走了兩步,背對著她,聲音猛然冷淡下來:「進來。」

  早上卡了十幾次的那一場戲,在練舞房內再次重演。

  陳雙鶴在門口看了一會,恍然大悟,原來石中棠是一個演員。

  一個遠比他更加厲害的……天才演員。

  一場戲演得行雲流水,在角色的把握上,在感情流露的分寸上,石中棠沒犯任何一點錯誤,精準到這種程度的演技讓陳雙鶴感到有些可怖,因為他的完美,會無限放大同台演出的人的不完美。

  換句話說,水平太差的人,根本沒資格跟他同台,否則自取其辱。

  石中棠靠在窗口,夜色在他身後鋪開,無邊無際的黑暗,像他舒展開的羽翼,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讓他所站的地方就是舞台的中心,讓他就是所有目光的焦點。他漫不經心的把玩了一下手裡的紙盒子,從裡面輕輕拈出一枚糖果,伸向寧寧,淡淡吩咐:「吃。」

  寧寧吞了吞口水,雙手向前去接糖果,可他拿著糖的手卻向上一抬,不肯將糖果給她。

  「我叫你吃。」石中棠淡淡道,「不是叫你拿。」

  那糖送到她嘴邊,她看看糖,又看看他,最後顫著嘴唇,小心翼翼的從他指間叼走了那枚糖果,雖然已經非常小心,但嘴唇還是不注意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面無表情的收回手,分不清他是生氣還是不生氣,盯了她的嘴唇一會,才緩緩道:「現在,笑。」

  寧寧忙擰出一個笑臉。

  「嘖嘖,嚇死我了。」石中棠一臉嫌棄,重新從盒子裡拿出一顆糖餵她,「朱麗葉就像一顆糖果,你笑起來的時候,要像嘴裡含著糖一樣甜蜜。」

  她一會兒吃糖,一會兒對他笑,約莫餵了她十幾枚糖果之後,石中棠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朱麗葉吃過糖以後,總愛親親我,說讓我也嘗嘗味道。」

  說完,他笑著將臉湊過去,卻被寧寧伸手推在胸膛上。

  「幹嘛啊?」她有點惱怒,又有點臉色泛紅,「你要假戲真做麼?」

  「咦,你在演戲麼?」石中棠眨眨眼睛,「我可沒有。」

  寧寧楞了下,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劇本,然後惱怒的抬頭:「你又驢我,什麼朱麗葉吃過糖以後總愛親親……劇本裡根本沒有這段台詞!」

  「我心裡有。」石中棠主動將臉湊過去,隔著面具親親她,「我想知道我的朱麗葉是什麼味道。」

  門開一條縫隙,這一幕透過這條縫隙,落進陳雙鶴眼裡。

  「這個朱麗葉,是我的朱麗葉……還是他的朱麗葉?」他忍不住想,「我是羅密歐,還是羅密歐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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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欺騙

  幾天後,片場。

  「朱麗葉。」陳雙鶴等了一會,轉頭道,「我在叫你呢。」

  寧寧啊了一聲,似乎才反應過來,小碎步的走過去,手裡拿著杯咖啡。

  陳雙鶴看著她,眼神有些恍惚,等到咖啡的熱氣漸漸散了,才抬手一揮:「你連我都騙不過,怎麼騙過朱麗葉的父親?」

  杯子被他揮落在地上,碎了。寧寧蹲下來想撿碎片,卻被他從地上拉起來,眉頭緊鎖,不悅的說:「你要做什麼?」

  「地髒了,我,我收拾一下。」寧寧低著頭,看起來有點怕他。

  陳雙鶴笑了一聲,捏住她的下巴,一點一點抬起她的臉,對她柔聲道:「你是朱麗葉,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大小姐,這種下人才會做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做了?」

  「對不起……」這三個字剛剛說出口,她就被陳雙鶴狠狠丟在地上,之前的溫柔蕩然無存,居高臨下,眼神極其冷漠的俯視著她。

  「大後天你就要去見朱麗葉的父親了。」陳雙鶴冷冷道,「如果騙不過他,我就要死,但我不會一個人死的,我會帶著你一起。」

  「卡。」陳導一揮手,「很好,下一場。」

  電影不會完全按照劇本裡的時間順序拍,有時候順序會打亂。本來還有幾場羅密歐調教假朱麗葉的戲碼,但因為拍攝地點在比較遠的地方,所以暫時被陳導放著,先拍假朱麗葉欺騙父親的那場。

  地點從客廳換到了一個女孩子的閨房,雖然主人已經離開很久了,但房間收拾的非常乾淨,因為是下午三點,下午茶的時間,所以桌子上已經放了一壺紅茶,還有一隻放著馬卡龍,提拉米蘇,甜甜圈等的點心架子。

  茶已涼,點心一口未動,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背對著寧寧,坐在桌子旁邊,像在等著某個人回來。

  一雙手慢慢從他背後伸出來,蒙在他的眼睛上,寧寧唱,戲曲的音調:「猜猜我是誰?」

  男人的嘴唇微微顫抖一下,唱起來,他唱的時候,曲老大也在他身後唱,一曲熟悉的民國小調:「是清朝的格格,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人間的一朵富貴花……」

  曲老大慢慢轉頭看著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孩子,我的女兒。」

  寧寧緩緩放下手,她的手指已經被淚水沾濕漉了,曲宴一雙飽含淚水的眼睛看著她。給他化妝的人是誰?為什麼……把他化妝的跟曲老大那麼像?

  他慢慢從椅子上站起,隨著他的緩緩站起,四周的景色彷彿變了,變成一個民國閨秀的閨房,四面立著黃花梨的衣櫃,裡面掛著洋裝旗袍,一件件都是時下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料子。

  桌上放著一隻舶來的金髮洋娃娃,剔透的藍眼睛裡倒映著他們相擁的身影。

  「爸爸知道,爸爸一直都知道。」幾乎完全是曲老大模樣的曲宴擁抱著寧寧,在她耳邊喃喃,「你沒有死,你一定會回來爸爸身邊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假朱麗葉幾乎被真爸爸給予的一切暈花了眼,他是如此的愛她,恨不得將這個世界放在盒子裡,紮上蝴蝶結獻給她。

  直到某一天,羅密歐叫她來,給她一粒藥丸,說:「把這個放進他平時吃的那個藥瓶子裡。」

  寧寧大驚,藥丸失手落下,滾落在桌上,她拚命擺手:「不,不,殺人是犯法的,我不能幫你殺他。」

  陳雙鶴將那粒藥丸從桌上撿起,看了她一眼,忽將藥丸丟進自己嘴裡,哢嚓哢嚓咬了幾下,張嘴一笑,一股甜甜的糖果味彌漫而來:「呵呵,我開玩笑的,怎麼可能讓你殺人。」

  寧寧鬆了口氣,卻不知道這是討價還價,後面提出來的,才是他真正想要她做的事情。

  「我不要你親手殺他。」陳雙鶴笑道,「我只要你在他發病的時候,不要叫人,不要給他藥,看著他。」

  寧寧楞了一下:「發病?」

  朱麗葉的父親有心臟方面的疾病,身上總是帶著一個小藥瓶,一旦出現發病的徵兆,就要立刻吃藥。以防萬一,他身邊秘書身上也放了一瓶,女兒身上也放了一瓶,等於上了三把保險,絕對不會出現意外。

  然而這個世上,只要有人算計,就沒有絕對的保險。

  場景換到談判室內,左邊是陳雙鶴,右邊是曲宴,一老一少,劍拔弩張,討論的並不是股權的分配,資產的變更,上千萬的大生意,而是……

  「給你一千萬,離開我女兒。」曲宴冷冷道。

  「不如我給你一千萬,你把朱麗葉嫁給我吧。」陳雙鶴笑道。

  曲宴冷笑一聲:「你哪來的一千萬,你爸三個兒子,你是最沒用最花心的那個,沒本事明媒正娶,只知道誘人私奔。」

  說到這裡,他目光一冷,看仇人似的看著他:「……你還沒保護好她,她差點就死了!」

  陳雙鶴沉默了一下,說:「我以後會照顧好她的,而且我已經開公司了……」

  「開個公司就一定能賺錢?」曲宴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嘲諷,「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自己家裡得不到重視,因為你家裡的兄弟姐妹太多了,看見我只有一個女兒,你就打她的主意,想要娶到她,然後讓我來扶持你……」

  陳雙鶴握了握拳,似因蒙受不白之冤而憤怒,又似被人一語道破心思而慌亂。

  「我不放心你。」曲宴盯著他道,「入贅過來,讓我時時刻刻盯著你,這樣我才能放心把女兒嫁給你……嗚!」

  他忽然摀住胸口,因為痛苦而面色扭曲,一隻手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沒摸到藥,面色一變,轉頭看向身邊的秘書,嘴裡呵呵喘著氣:「快,藥,藥……」

  秘書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藥瓶子,然後抱歉的笑道:「我也忘記帶了。」

  曲宴瞪大眼睛,看著他打開窗戶,將藥瓶從窗口丟了出去,然後回到談判桌前,回到……陳雙鶴的身後。

  「你……」曲宴又驚訝又憤怒的瞪著他們,「你們……」

  陳雙鶴叉著手,笑著看著他。

  曲宴瞪他片刻,忽然扶桌而起,踉踉蹌蹌朝大門口跑去。

  門開了,對面站著一個人,長髮披在身上,一張素淨淡雅的面孔,是別人心目中的六十分美女,卻是她心中一百分的女兒。

  「別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陳雙鶴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不要叫人,不要給他藥,看著他。」

  寧寧神色復雜,眼睜睜看著面前的男人一點一點,倒在她腳邊。

  兩鬢已經斑白的父親側躺在地上,昂起臉看她,眼中的痛苦無以復加。

  「跟他說點什麼吧。」陳雙鶴坐在談判桌旁,勝券在握,指使寧寧給予他最後一擊。

  「你死了對誰都好,對我也好……」寧寧照著他的吩咐,說出他先前逼她背下來的台詞,話到一半,忽然淚如雨下,「不,你不能死。」

  她跪下來,將曲宴抱在懷中,然後在陳雙鶴的怒喝聲中,迅速擰開手裡的藥瓶子,把裡面的藥倒進曲宴嘴裡。

  「你這個賤人!你都做了什麼啊……嗚!」陳雙鶴憤怒的衝過來,衝到一半,忽然抬手摀住自己的胸口,然後哇的一下吐出血來。

  血落在地上,黑紅黑紅的。

  劇組一下子炸開了鍋,無數雙腳從寧寧身邊跑過,衝向被秘書扶著的陳雙鶴。

  寧寧愣愣看了他們半晌,忽然轉頭看向身旁站著的人。

  不必說話,只用眼神控訴:是你幹的?

  曲老大低頭看著她,竟用一句劇裡的台詞回應她:「他死了對誰都好,對你也好……」

  「……不!他不能死!」寧寧迅速拿出手機,給醫院打電話。

  救護車來了,將陳雙鶴接去醫院洗胃,不久化驗結果出來了,讓劇組裡的人齊齊一愣。

  「你說什麼?」陳導皺眉道,「他中毒了?」

  毒下在一隻咖啡杯裡,可這怎麼可能?用一隻壺泡出來的咖啡,其中兩杯充當道具,放在談判桌的左右兩側,曲宴喝了沒事,陳雙鶴喝了卻中毒了?眾目睽睽之下,誰下的毒?誰有這本事下毒?蜘蛛俠還是透明人?

  寧寧知道誰有這本事。

  尋了個機會,她出門去找曲宴,雖然找著了他,但卻沒在他背後找到曲老大的身影,他去哪了?她又尋尋覓覓了半天,終於在路過一扇虛掩的門時,聽見裡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這樣讓我很難做哎。」石中棠懶懶道,「非得跟我對著幹嗎?」

  曲老大冷笑一聲,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

  「其實跟我對著幹也沒什麼。」石中棠道,「但跟電影院對著幹就有點作死了,岳父,你該不會是忘了吧?你沒權利殺死他。」

  「別叫我岳父。」曲老大沉聲道。

  「岳父岳父岳父。」石中棠反而連叫他三聲,然後嬉皮笑臉道,「既然你非得作死,能不能在死前立個遺囑,把你女兒託付給我。」

  曲老大:「……你給我滾出去。」

  房門忽然打開,寧寧站在門口,因為來得有些晚,沒聽見他們前面的話,只聽見個語氣輕佻的「立個遺囑,把你女兒託付給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問:「你們在討論什麼?」

  兩個人齊齊一愣,互相使了個眼色,曲老大開口道:「我們在說陳雙鶴。」

  寧寧反手關上房門,免得外面的人看見她,以為她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你怎麼他了?」寧寧問道。

  「……只是讓他吃些苦頭,在醫院躺幾天。」曲老大道。

  「真的是這樣嗎?」寧寧走近,盯著他,「只是想讓他吃點苦頭,不是想殺了他?」

  曲老大不知道她在門口聽了多久,但見她進來以後,不問自己的事,只問陳雙鶴的事,不由得有點來氣,冷冷道:「如果我說不呢?」

  寧寧一愣。

  「如果我跟他之間一定要死一個。」這次換成曲老大咄咄逼人的質問,「你覺得誰死了……你比較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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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冒牌貨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寧寧猶豫很久,正要開口,對面卻伸出一隻手,曲老大阻止道:「等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之後快步走出房門,那背影,儼然落荒而逃。

  原來他也怕聽見答案。

  凶手雖未找到,但是陳導把事情壓了下去,只說陳雙鶴是吃壞了肚子,然後電影繼續拍攝下去。

  男主不在,鏡頭自然轉到其他人身上,接下來的日子裡,主要拍假朱麗葉跟她父親之間的戲碼。

  前次在談判室裡發病之後,雖然假朱麗葉最終還是救了他,但也露出了端倪。

  朱父開始懷疑這個女兒的真假。

  「Action!」

  「父親。」寧寧走進房內,目光有些躲閃,「你找我?」

  曲宴合上報紙:「天氣不錯,咱們出去走走。」

  扶他起來的是一個新面孔,原本的秘書已經被他給處理掉了,陳雙鶴自身難保,更別提保住那個秘書,寧寧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大街上,渾身破爛,端著一隻碗跟人乞討。

  兩人出門之後,一起坐進車內,車子開了一會,寧寧問:「爸爸,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醫院。」曲宴說。

  寧寧肩膀抖了一下,強笑道:「你昨天不是才去醫院復檢過麼,今天又去?」

  曲宴目光復雜的看著她。

  笑容慢慢從寧寧臉上消失,她輕輕道:「……親子鑑定是嗎?」

  一路上兩人再沒說話,隨著醫院越來越近,曲宴胸膛起伏的越來越劇烈,眼看著車子就要停在醫院門口,他忽然大喊一聲:「不去了,回去!回去!」

  寧寧猛然轉頭看著他。

  臨陣脫逃,他也怕知道真相。

  「卡!」陳導喊道,「很好,過了。」

  休息的時候,寧寧找到陳導:「陳導,都到這裡了,我想去對面看下陳雙鶴。」

  她指著對面的醫院,很巧,陳雙鶴就在裡面接受治療。

  「你倒是關心他。」陳導笑道,「放心,我沒打算換掉他,昨天我跟醫院打過電話了,他恢復的還不錯,明天就能回來繼續拍戲了。」

  只與醫院打過電話,沒親自過去看他一眼……

  那一刻寧寧真懷疑陳雙鶴其實是充話費送的。

  後來還是等到一天的拍攝結束,寧寧才得空去找陳雙鶴,得虧兩個人現在都是沒名氣的小演員,連蹲守的記者都只有一個,熱心探病的粉絲壓根沒有。

  寧寧在病房內坐下,對陳雙鶴道:「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我身邊一步。」

  陳雙鶴正吃蘋果呢,被這話弄得嗆了一下,錘了幾下胸,好不容易把蘋果嚥下去,咳嗽兩聲,面紅耳赤的看她:「……你突然說什麼呢?」

  「曲宴背後那個面具人。」寧寧怕他不清楚事情嚴重性,直截了當告訴他,「他要殺你。」

  陳雙鶴楞了一下,他是個聰明人,念頭一轉,他問:「給我下毒的是他?」

  寧寧點點頭。

  「為什麼?」陳雙鶴丈二摸不著頭腦,「我又不認識他……是曲宴讓他這麼做的嗎?」

  在他看來,兩人認都不認識,哪兒來的仇哪兒來的怨,倒是那曲宴讓他心生芥蒂……這個不知道從哪鑽出來的男人,把他原先應該演的角色全演了,把他原先應該認識的人全認識了,把他原先該佔的位置全給佔了,冒牌貨登上王位,正主卻被擠兌到了一旁。說怨,陳雙鶴心中的確有怨,說仇,如果曲宴是故意的,那麼他們的確有仇。

  可寧寧卻搖了搖頭:「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藏著掖著,將自己第一次踏進人生電影院後發生的故事說給他聽,電影裡的驚心動魄,悲歡離合,到了嘴邊,變成故事,不到半個小時,也就全部道盡了。

  「……當我發現自己穿進了一部電影裡的時候,我高興壞了。我覺得這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磨煉演技的地方,我開始扮演自己穿成的那個民國小姐,仗著父親的寵愛,任性妄為,專橫跋扈。」寧寧對陳雙鶴無奈一笑,「後來,我入戲了。」

  「入戲?」陳雙鶴皺起眉頭。

  「你也是個演員,知道入戲對一個演員,尤其是對第一次入戲的演員的影響。」寧寧點了一下頭,「那段時間我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就算到了現在,還是沒能完全擺脫那部戲的影響……不,那根本不是戲,後來我才發現,我穿的根本不是電影,電影是真的,電影裡的人也是真的,我通過人生電影院,回到了過去。」

  陳雙鶴想要回一句荒謬,然而她的故事是荒謬,他的故事又是什麼?

  他現在,不也是通過人生電影院,回到了自己的過去嗎?

  「那人的確是罪惡滔天,但我只能送他去自首,要我殺他……我下不了手。」寧寧緩緩道,「你也一樣,我從前很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但我們兩個關係再差,要我眼睜睜看你被他弄死……我不忍心。」

  陳雙鶴垂下頭,目光躲閃片刻,支吾道:「那是以前,現在咱們兩個關係又不差。」

  寧寧楞了一下,沒等她開口,背後忽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寧寧的臉上刷的一白,一回頭,一柄雪亮雪亮的手術刀。

  「小心!」石中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似乎剛去了外面一趟,回來時見了裡面的情況,隨手抄起身旁一個大媽手裡的飯盒,朝前方丟去。

  飯盒砸在曲老大的手臂上,歪了他手裡的手術刀。

  大媽先看著自己飛走的飯盒,又看著正自己慢慢飄來的手術刀,大吼一聲:「有鬼啊!」

  吼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來醫院送飯的不止她一人,另外幾個大媽也瞅見了這一幕,有的發出花式女高音般的尖叫,有的丟了飯盒就跑,眼見場面越來越混亂,趕來的人越來越多,曲老大冷哼一聲,丟了手裡的手術刀,趁亂走出門去。

  石中棠鬆了口氣,也沒阻攔,側身放他走了,然後回頭看著身後二人。

  「誰來給我解釋一下?」他用大拇指指向門口,「這傢伙突然發什麼瘋?」

  是夜醫院很不平靜,雖然醫生護士努力向病人及家屬們科普民主富強科學,然而心有餘悸的大媽還是連夜找來了幾個和尚,說要給自己兒子的病房開個光。

  出院手續辦完了,寧寧跟陳雙鶴出門的時候正好撞見這一幕,陳雙鶴偷偷問:「我們要不要問幾位大師要個微信號,回頭也找他們開個光。」

  「開個毛線球。」寧寧回他,「民主富強科學,面具人又不是鬼。」

  「那他們是什麼?」陳雙鶴問。

  你問我,我問誰?寧寧轉頭看著石中棠。

  石中棠笑著沒說話,伸手摸了摸陳雙鶴的臉,指間溫熱:「能摸你,能碰你,也能殺你,你說我們是什麼?」

  能殺人的只有人,而不是鬼。

  回到酒店以後,時間已經很晚了,為了明天的拍攝,寧寧跟陳雙鶴很快道了別,正要回自己房裡睡覺,卻被石中棠叫住。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忽然嘻嘻笑道:「要不,今天晚上你們開個房研究一下劇本吧。」

  寧寧:「……」

  陳雙鶴:「……」

  兩個人眼睛裡都寫著:哥們,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開玩笑的。」石中棠摟住陳雙鶴的肩膀,「走吧陳小弟,想來想去還是不想便宜了你……哦對了。」

  走到半路,他扭頭看著寧寧,收斂起身上的玩世不恭,極嚴肅的說:「寧寧,回去以後把門關好,今天晚上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不要開門。」

  他什麼意思?晚上能有什麼聲音?

  半夜,寧寧被一陣歌聲吵醒。

  她側耳傾聽片刻,掀開被子開燈:「……曲宴?半夜三更你搞什麼鬼?」

  曲宴在她門口走動,影子從門底下的縫隙內鑽進來,隨著他的步伐左右移動。

  「她真的是我的女兒嗎?」他半夜不睡覺,竟在她門口念著一段台詞,這段台詞屬於一場獨角戲,從醫院裡回來以後,朱麗葉的父親失眠了,舉著一隻燭台,在女兒房門口徘徊不去,小聲自語,「她當然是我的女兒,容貌一樣,性格一樣,對我的愛也一樣……」

  「如果她不是呢?如果她只是個冒牌貨呢?」

  影子忽然不動了,門外的男人站著不動了。

  也許他正和朱麗葉的父親一樣,用手裡的萬能鑰匙打開房門,因睡眠不足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靜靜注視著床上躺著的假女兒。

  「那她最好一直冒充下去。」蒼白的燭火照在他的臉上,他笑著低唱,「不要穿紅裙之外的衣服,不要剪長髮之外的髮型,不要不愛爸爸,要不然的話,要不然的話……」

  寧寧哆嗦了一下,門口的歌聲停止了,門縫裡的影子也消失了,曲宴走了,卻留下了一段警告,警告她:你最好繼續扮成我的女兒,不然的話……

  一夜過去,第二天,寧寧頂個熊貓眼回到劇組。

  因為睡眠不佳,所以拍攝過程中犯了好幾次錯,被陳導毫不留情的噴成狗,重拍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過了關,寧寧精疲力盡的坐在椅子上休息,石中棠從陳雙鶴身後晃了過來,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

  「你看起來好憔悴。」他說,「需不需要我貢獻出自己健壯的軀體,讓你採補一下?」

  寧寧嘴角抽搐一下,單手支著腦袋,壓低聲音對她道:「我不是女妖精,謝謝。」

  「我說笑的。」石中棠柔聲問她,「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寧寧正要回答,忽然眼睛直直看著對面。

  陳雙鶴正在演一場獨角戲,談判室內沒能弄死曲宴,結果報復接踵而來。他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頭髮蓬亂,手機貼在耳朵旁,焦躁的喊:「你說什麼?飯店被人查封了?十二個客人食物中毒……可惡,肯定是那個老混蛋幹的……」

  話沒說完,另外一通電話打進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老混蛋。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接,旁邊忽然風一樣衝過來兩個人。

  寧寧扯住他左臂,石中棠扯住他右臂,兩個人同時用力,拉著他就跑。

  轟的一聲,華麗而又沉重的吊燈落下來,砸在陳雙鶴剛剛站著的地方。

  劇組裡又是一陣騷亂,陳導大喊道:「冷靜點,全都冷靜點……」

  滋滋,滋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剩下的燈也滋滋兩聲,然後一起熄滅了。

  「搞什麼鬼!」「停電了?」「是不是哪個缺德的把總閘關了?」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一隻又一隻手機亮起來,存許光芒宛如墳頭飄動的螢火蟲。

  「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誰都不許離開我身邊。」石中棠凝重道,「走。」

  他領著寧寧還有陳雙鶴兩個,緩慢而又謹慎的朝門外走去。

  黑暗有一個好處,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我傷害不到你,你也傷害不到我。

  但就在這時候,陳雙鶴的手機響了。

  他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曲宴。

  與此同時,在他們三個身後,一柄雪亮的小刀,無聲的滑出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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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消失的小刀

  看清那條來電顯示後,陳雙鶴心想:糟了。

  電話鈴聲透露出他所處的位置,一把小刀無聲刺來。

  「啊!!!」

  慘叫聲中,燈光亮起。

  「你沒事吧!」寧寧抱住陳雙鶴的胳膊問。

  「我沒事。」陳雙鶴臉色發白,朝對面看去,「有事的是他……」

  寧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一名青年捂臉站在對面,不消片刻,血從指縫間溢出來。

  他看了看地上那把刃上沾血的小刀,又慢慢抬起頭,看向小刀後面站著的陳雙鶴,又驚又怒,滿懷怨恨道:「是你?」

  「不是我……」陳雙鶴話還沒說完,對方就大叫著衝了過來,一副要跟他同歸於盡的模樣,眾人尖叫的尖叫,拉架的拉架,混亂中,誰也沒注意到地上那把小刀,回頭再去找,居然找不到了。

  「肯定被他藏起來了!」幾天後,青年在電視機裡出現,臉上裹著醫用繃帶,面前圍繞著一隻隻話筒,義憤填膺的說,「陳雙鶴是個演藝圈毒瘤!一開始靠關係搶走了我的男主位置,後來見我演得更出彩,又心生嫉妒,用刀劃傷我的臉!至於什麼凶器找不到……呵呵,翻翻他的住處,肯定藏在那裡!」

  寧寧舉起遙控器一按,把電視關掉了,然後回頭看著陳雙鶴:「少聽他胡扯!」

  陳雙鶴坐在沙發上,面色難看的嗯嗯兩聲。

  「……我去幫你跟陳導說說吧。」寧寧嘆了口氣,「只因為對方臉上受了點傷,就把他接下來的戲份全刪了,這做法實在有點卸磨殺驢,也難怪人家反應那麼大了。」

  「沒用的。」陳雙鶴勉強一笑,「我爸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

  陳導是什麼樣的人?寧寧出門繞了一圈,最後在酒店大廳找到他,陳導西裝領帶,精神抖擻,身後跟著一整個律師團,殺氣四溢,行人側目。

  「陳導,你這是去哪啊?」寧寧攔下他。

  「去開記者招待會。」陳導冷笑一聲,「我要把律師函丟那小兔崽子臉上!沒有人狙擊我的電影!沒有人!呵呵,我知道他背後的指使者是誰,想通過這小子來抹黑我片子裡的男主角,進而煽動觀眾抵制我的片子,沒門!」

  陳導推開寧寧,領著他的律師團走了,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而是為了他未完成的電影去戰鬥。

  「以前我總羨慕陳雙鶴才華橫溢,拿獎拿到手抽筋,恨不得跟他換一下。」寧寧看著陳導離開的背影,喃喃道,「換什麼,我有媽媽。」

  雖然寧寧演戲從來沒拿過獎,但也從來沒被母親無視過,每次拍完一部戲回來,都有寧玉人親手做的蛋糕等著她,也只有這一天,兩位靠雞胸肉活著的母女可以毫無顧忌的放縱一次。酒店裡有蛋糕嗎?寧寧忽然想去廚房問問,如果有的話,她想為陳雙鶴帶一塊。

  雖然不是他的媽媽,但寧寧也想安慰安慰他。

  ……畢竟此時此刻,除了她,也沒人會安慰他,信任他了。

  「你好,有人在嗎?」寧寧走進餐廳大門,這家星級酒店自帶兩個中西餐廳,但似乎並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門雖然開著,但裡面的燈卻是熄的,也許是經營不善,開啟了省電模式?寧寧正胡思亂想,一個穿廚師服的男人忽然從廚房內走出來,笑著問:「您是《朱麗葉》劇組的?」

  寧寧楞了一下,點點頭。

  「來得正好。」廚師回了廚房一趟,然後提著一個繫著彩帶的蛋糕盒出來,「剛剛做好的,請問是您自己拿走,還是我幫您提上去?」

  蛋糕盒上貼了一張便條,蛋糕居然是送給陳雙鶴的。寧寧感到有些驚奇,除她之外,還有別人想要安慰他嗎?於是問廚師:「我拿就好,對了,這蛋糕誰訂的?」

  「你們劇組的人過來訂的。」廚師說,「姓劉,我叫她劉小姐,我這裡有她電話。」

  小劉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寧寧也認得她,於是沒有多想,陳雙鶴好歹也是個美男子,有女孩子追求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寧寧將蛋糕提回陳雙鶴房間內:「噹噹噹,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我不愛吃這個。」陳雙鶴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抬頭看了眼她,猶豫一下,說,「不過你帶都帶來了,我就吃一塊吧。」

  「等著,我給你切一塊最好的。」寧寧笑著打開盒子,然後愣住了。

  蛋糕盒放著一隻蛋糕,蛋糕上頭沒有點綴草莓,也沒有點綴其他水果,上面放著的是一件血衣,衣服看起來有點熟悉,他們肯定見人穿過,而且就在最近。

  「不好了!!」外面忽然傳來一片腳步聲,接著是敲門聲,小劉似乎帶了一群人來到陳雙鶴房門口,焦急的喊,「王星也被人劃破臉了,你們還好吧,快開開門啊!」

  寧寧跟陳雙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一絲慌亂。

  「給我吧。」本來正躺在床上看漫畫書的石中棠忽然翻身而起,他走到桌子邊,嘖嘖嫌棄了兩聲,然後迅速將那件血衣疊好收起,得虧是夏天,衣服普遍都薄,他剛剛將血衣藏懷裡,門就開了,小劉帶著一群人從外面衝進來,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最後回到蛋糕旁,盯著蛋糕看了半天,忽然指著上頭一點紅色說:「哎呀,這是不是血?」

  「是草莓醬。」寧寧切下那塊蛋糕遞她嘴邊,「不信你嘗嘗。」

  小劉臉色難看,哪裡肯嘗,換了個話題道:「既然你們沒事就好了,可憐王星,他臉被劃破了,而且……」

  有意無意間,小劉瞅了眼寧寧背後的陳雙鶴,道,「凶器又消失了。」

  什麼叫又?

  這話簡直意有所指,劇組又有人受傷了,受傷的地方又是臉,凶器又是小刀,小刀又失蹤了,所有的線索最後都指向一個人——

  「再明顯不過的栽贓陷害。」房間內,石中棠對寧寧笑道,「那位劉小姐不一定是喜歡陳小弟,也許是喜歡曲宴啊,她有可能是被曲宴差遣過來做這事的,不然哪能來得這麼快,你前腳剛提著蛋糕進門,她後腳就衝進來找證據。」

  「對不起。」寧寧面紅耳赤,對陳雙鶴說。

  「沒事的,他們既然存心陷害我,沒有你送,也有別人送。」陳雙鶴倒是一點不怪她,還反過來安慰她。

  哪知話音剛落,就聽見石中棠笑道:「那可未必。」

  兩人一起朝他看去,桌子上放的蛋糕還沒拿走,但沾過血,也沒人敢吃,石中棠用一根手指頭沾了沾上頭的紅色液體,將那不知道是血還是草莓醬的液體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後嘴角向上一翹,像在上頭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我估計無論劇組訂的是蛋糕還是蛋炒飯,最後都是要找你送給陳小弟的。」石中棠笑著對寧寧說,「至於為什麼是你……也許曲老大更希望跟你攜手送陳小弟下地獄?」

  寧寧臉色難看:「我可不想幹這樣的事。」

  「那你以後就要更加小心謹慎一些。」石中棠道,「你幫忙帶上來的蛋糕,你無意間說過的話,無意中做過的事,都有可能會被人利用,用來對付陳小弟……吃嗎是草莓醬。」

  他說話的時候,順便把沾了紅色液體的手伸到陳雙鶴嘴邊,被陳雙鶴一臉厭惡的推開,皺眉道:「曲老大想殺的人是我吧?他幹嘛把事情搞得這麼麻煩?」

  那一天,停電的劇組內,亮起的手機指出了他所站的位置,明明只需要一刀就能把他給解決了,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復雜。

  「雖然我很想說,這是因為他遵紀守法,嚴格遵守電影院給予的『不能殺死逃票者』的規則……」石中棠搖搖頭,「但這話太假了,我自己說的,我自己都不信。」

  頓了頓,他說:「社會性抹殺。」

  在場都是成年人,雖然石中棠只說了幾個字,但寧寧跟石中棠都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最快今晚,最遲三天,劇組就會出現這樣一個流言——凶器找不到,是因為凶器還在凶手手裡。」石中棠道,「之後陸陸續續的,會不停出現傷者,每一個都被劃破臉,每一個都說過陳小弟的壞話,跟陳小弟有仇。」

  「胡說八道。」陳雙鶴臉色發青,「這麼滑稽的流言也有人信?」

  「更滑稽的流言都有人信。」石中棠淡淡一笑,「你是什麼樣的人,沒人在乎,他們希望你是什麼樣的人,就說你是什麼樣的人。」

  是夜,劇組裡流出一個謠言——凶器找不到,是因為凶器還在凶手手裡,凶手的名字叫陳雙鶴,那些得罪過他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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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六章 病毒式擴散

  不管流言蜚語有多少,也不管劇組出了多少意外,但只要陳導還活著,片子就會繼續拍下去。

  「Action!」

  門開了,一雙紅色高跟鞋停在門口。

  房間裡空蕩蕩的,牆上的名人字畫,地上的歐風家具,甚至掛在窗口的鳥籠子都被討債人給拿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張張賬單,堆在地上像一隻白色的塚。

  陳雙鶴就躺在這隻塚中,紅色高跟鞋走到他身邊,他睜開眼看她:「……你也是來嘲笑我的嗎?」

  寧寧緩緩蹲下身,手指摸了摸他帶血的唇角,他吃疼的皺起眉頭,她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指尖沾上的血,慢慢放到嘴邊舔了一口。

  陳雙鶴吞嚥了一下口水,聲音有點沙啞:「好吃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俯下身來吻他。

  他一開始有些抗拒,漸漸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伸手抱住她,兩人在地上翻了個身,換她躺在地上,他俯在她身上。

  他低頭吻住她,飢渴的像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而她的嘴唇則是沙漠中的綠洲,綠洲中的甘泉,他虔誠而又感動的俯下身,用她的嘴唇解渴。

  這樣激烈的吻了片刻,陳雙鶴忽然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拖著她往門外走。

  「離開這裡。」他甩手將人丟出門外,剛要關上門,對方卻用雙手掰住門,除非他能下狠心把這雙手夾斷,否則趕不走她。

  「讓我留下。」寧寧死死抓住門說,「我留下,爸爸才不會繼續對付你。」

  陳雙鶴嘆了口氣:「如果你是真正的朱麗葉,那還有可能實現。」

  寧寧身體一僵。

  「阿秀。」陳雙鶴溫柔的喚道,阿秀,她真正的名字,不是大財團的千金小姐,而是一個菜農的女兒,「我雖然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但也教了你很多東西,還記得咱們兩個簽的合同嗎?」

  「記得。」寧寧吶吶道,「我幫你假扮朱麗葉,但你要給我錢,還要教我認字,至少要讓我通過百貨商店女職員的筆試……」

  「現在你一定能通過百貨商店的筆試,你也一定能嫁給你的夢中情人阿牛哥……」陳雙鶴突然呸了一聲,「我把你教得這麼好,好到我自己都想娶你,你該不會這個時候還想著嫁給什麼阿牛阿馬吧?」

  「我喜歡你。」寧寧說。

  陳雙鶴楞住了,好一會才對她笑道:「我喜歡朱麗葉。」

  愛戀的火光從寧寧眼中消散,她一臉黯然的垂下頭去,卻聽見對面的人說:「……我深愛著你。」

  寧寧猛然抬頭看著他。

  「朱麗葉是我過去的初戀,我對她一見鐘情,哪怕她現在已經死了,我還是忘不了她。而你……」陳雙鶴柔聲道,「是我現在愛著的人。」

  兩人深深看著彼此。

  「……所以你必須離開。」陳雙鶴笑道,「我已經害死了朱麗葉,我不想再害死你,他已經知道你是冒牌貨了,之所以沒有像對付我一樣對付你,是因為不知道我們兩個相愛了,如果被他發現……」

  他頓了頓,沉聲道:「那麼比起我,他反而會更恨你。」

  「卡!」陳導喊道,「非常好,這一場過了!」

  劇組裡只有他的聲音,沒有別人的聲音,其他演員也好,攝影師化妝師也罷,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陳雙鶴,他走到哪裡,他們的目光跟竊竊私語就追到哪裡。

  這樣下去可不行。

  「陳導。」寧寧私底下找到陳導,「關於劇組最近傳出來的那些流言……」

  「我已經知道了。」陳導擺擺手,「這對雙鶴來說可是個好機會。」

  「啊?」寧寧瞠目道,這傢伙在說什麼,他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我最欣賞的演員是寧玉人,她有一個特點,無論演什麼角色,都能夠入戲,把自己完完全全當成她正在扮演的那個人,劇中人的喜怒哀樂就是她的喜怒哀樂。」陳導一臉憧憬,「很少有演員能做到這一點,雙鶴正好碰到這麼一個機會。」

  寧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一般來說,沒有父母親會對自家的孩子這麼做。

  「你的意思是說……陳雙鶴現在在劇組的處境,很像羅密歐在劇裡的處境,所以你要放任其他人繼續攻擊他,中傷他,傷害他?」寧寧越說聲音越大,似乎發怒了。

  陳導反倒奇怪的看她一眼:「你生什麼氣?你喜歡他?」

  寧寧卡了一會殼,鬱悶道:「他可是你兒子。」

  「片場無父子,在這裡,他是演員,我是導演。」陳導笑道。

  寧寧沉默片刻,問:「對你來說,電影真的比你的家人還重要嗎?」

  陳導像是被她幼稚的話語逗樂了,他哈哈大笑:「老婆死了可以再找,兒子沒了可以再生,百年之後陪我一起躺進棺材的,不會是我老婆,也不會是我兒子,而是電影!是我創造出來的一個個電影角色!我們會因彼此而不朽!!」

  ……或許吧。

  或許百年之後的電影史上,真的會出現陳導跟他的電影的名字,人們會崇拜他讚美他,連他的缺點也一起包容,但現在,寧寧卻因他的瘋狂與冷酷感到膽寒。

  她心事重重的回了酒店,原想有石中棠陪著,陳雙鶴應該不會有事,結果敲了半天門,門終於開了,石中棠站在門口道:「你來得正好……」

  他回頭一望,寧寧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然後渾身一冷。

  陳雙鶴正趴在桌子旁,彎腰摳著喉嚨,發出一串咳嗽乾嘔聲,嘴角隱約有紅色的液體滴下來,這裡可不是片場,這可不是演戲!

  寧寧的第一反應——曲老大終於還是對他下手了嗎?

  「等等!」寧寧急忙往外跑,「我現在就去喊人!」

  結果剛走一步,就被石中棠從門外拖進來。

  看了眼陳雙鶴,他還在乾嘔不止,表情極為痛苦,寧寧急忙對石中棠說:「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快點,我看他快撐不住了!」

  石中棠沒說話,只是笑著看她。

  寧寧掙了掙,沒能將胳膊從他手裡掙出來,她又驚又疑的看著他:「石中棠……」

  正當她覺得現在的石中棠看起來有點異常,有點可怕的時候,陳雙鶴終於停止嘔吐,擦了把汗,虛弱的轉頭:「我沒事,只是,太辣了。」

  「……」寧寧,「哈?」

  「這個。」陳雙鶴拿出一盒沒吃完的盒飯,「今天的劇組餐,我帶回來吃了,廚子喪心病狂,飯上都澆了辣椒油……」

  「……可我們吃的劇組餐不是這樣的啊。」寧寧說完,看向石中棠。

  石中棠舉手投降,一臉無辜:「我不是看菜太素,才給加點料入入味麼。」

  陳雙鶴:「……你所謂的一點,是一瓶辣椒油還是兩瓶辣椒油?」

  石中棠:「哦,三瓶。」

  外敵尚在,內訌先起,陳雙鶴先跟石中棠打了一架,可惜沒打贏,鬱悶的坐在沙發上,接過寧寧遞來的濕毛巾,敷在紅腫的嘴上道:「明天的吻戲怎麼辦?」

  寧寧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明天如果不消腫,那拍出來就不是《朱麗葉死後》了,而是《舌尖上的陳雙鶴》,觀眾一不留神還以為她在啃香腸呢。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石中棠過來賠禮道歉,「我也沒料到你這麼不能吃辣……這樣吧,明天的戲我來幫你演。」

  寧寧跟陳雙鶴不明就裡的看著他,眼神彷彿在問:你?演什麼演?你一個約等於隱形人的面具人,演啥也沒人看見啊。

  「再這樣下去,你就要完蛋了。」石中棠對陳雙鶴道,「哪怕這部電影拍完了,最後紅了,也沒你什麼事了。你名聲被人搞臭了,如果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凶手,你藏了凶器,你仗著自己有個好爹欺負同行……那你不是也是了。」

  然後他笑了起來:「所以咱們三個,要一起演一齣戲給他們看看。」

  幾天後,網上流出了幾段視頻。

  視頻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就是名字不一樣。

  《震驚!光天化日之下,劇組成員居然公然……》

  《震驚!劇組發生多起傷人事件,背後真兇居然是……》

  《震驚!毛骨悚然瞬間,一分三十秒我驚呆了!》

  這個時候UC震驚部還不存在,這樣的標題還沒有泛濫,一名大學生陸仁就被這樣的標題給忽悠住了,點進去一看,畫質很差,鏡頭晃動,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等到寧寧跟陳雙鶴的正臉出來,他有點興奮了,搓腳丫的手放下來,點開全屏:「我去,哪位大仙混進了現場偷拍啊?」

  視頻裡的內容有點枯燥,寧寧跟陳雙鶴只對了一小會戲,就被陳導喊了停,之後都是訓斥的話。

  但即便如此,陸仁還是沒有拉快進,他極有耐性的盯著屏幕,眼前的內容雖然枯燥,但因為有標題在,所以越接近一分三十秒,他就越緊張,眼看著就要到一分三十秒了,他居然像看鬼片一樣,將身體向後靠了靠,讓自己遠離了屏幕。

  「啊!」

  一聲尖叫,屏幕忽然黑了。

  「搞什麼啊?」陸仁一摔鼠標,覺得自己受騙了,就在他要關掉視頻的時候,屏幕又忽然亮了起來,似乎剛剛只是突然停了一下電。

  「搞什麼鬼啊,三天兩頭停電。」「來電了來電了,繼續拍。」「各就各位。」「等下,我的鞋呢,誰把我的鞋給踩掉了?」

  一陣混亂以後,劇組又重新開始拍攝,與此同時一個劇組工作人員似乎發現了偷拍者,他朝鏡頭快步走過來,伸手的一瞬間,鏡頭又黑了。

  「就這樣?」陸仁楞在屏幕前,「這樣就結束了?」

  這次他沒猶豫,直接把視頻拉回到一分二十五秒,幾秒後,啊的一聲尖叫,屏幕再次黑掉了,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正好是一分三十秒,陸仁這次直接將臉貼屏幕前盯著。

  背上一陣寒意。

  這一會他總算看清楚了。

  看清楚還不如不看,都半夜了,待會他怎麼一個人起來上廁所?

  「嗨!」一隻手忽然拍在他肩上。

  「啊!」陸仁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嚇一跳,他背後的人也嚇一跳,捂著小心肝說:「你幹嘛啊?嚇死我了,在看鬼片啊?」

  說完還轉頭瞧了眼陸仁的電腦:「咦,不是鬼片啊。」

  「看什麼鬼片,那都是假的,來來來,給你看點刺激的!」陸仁倒是完全不介意室友嚇的自己短命兩年,他興奮的撲回電腦前,重新打開視頻給室友看,看的時候還一個勁的指著屏幕,「注意這裡,注意這裡。」

  室友覺得不耐煩,一段破視頻有什麼好看的。

  一分三十秒。

  「啊!!」室友也一聲尖叫。

  他的膽子比陸仁小,視力卻比陸仁好,一次就看清楚了,燈亮的時候,有一把匕首懸在陳雙鶴背後,一開始他還以為上頭吊著鋼絲之類,可匕首忽然向下一垂,後退兩步之後,消失了。

  那樣子,簡直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握著匕首偷偷靠近了陳雙鶴,在燈光突然亮起之後,又悄無聲息的把匕首收了回去,插進同樣看不見的刀鞘裡。

  從出現到後退到消失,一共三秒。

  劇組大部分都站在陳雙鶴對面,只有偷拍的人站在他背後,所以陸仁不知道劇組的人看見這一幕沒,但是偷拍的人肯定看見了,要不然鏡頭也不至於忽然抖動得這麼厲害。

  「怎麼樣?」陸仁轉頭看室友。

  「我……」室友欲言又止了半天,弱弱對他說,「我有點怕,晚上能陪我一塊上廁所嗎?」

  陸仁頓時覺得放鬆了許多,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怕。

  「不過這是誰啊,這麼缺德,大半夜的發這麼可怕的視頻。必須,一定,要轉給別的小夥伴看啊。」室友露出更加缺德的笑容,「我不敢上廁所,大家都別想上廁所。」

  是夜,揭露《朱麗葉死後》劇組懸案真相的三段視頻,開始在網上病毒式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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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實改編

  早上,劇組外。

  「施主!」一個和尚突然蹦到陳導面前,「貧僧夜觀天象,見你這劇組血光沖天,必有妖物作祟,只需八百開光費……」

  「去去,一邊玩去。」一個道士將他推開,「夜觀天象那是我們道家的法門,跟你個和尚有什麼關係,這位先生,老道看你印堂發黑,隱隱有血光之災啊……」

  陳導覺得莫名其妙,進入劇組後,拉著李善竹吐槽:「這群開光的抓妖的哪來的?我這劇組明明是拍《朱麗葉》的,被他們這麼一搞,好像在拍《聊齋志異》似的……嗯?你在看什麼?」

  李善竹閒極無聊,正拿著筆記本電腦看視頻,那段視頻的名字是《震驚!毛骨悚然瞬間,一分三十秒我驚呆了!》,陳導跟他一起看完視頻,然後面面相覷。

  「善竹。」陳導咳嗽一聲,「叫個人進來開光。」

  李善竹楞了一下:「陳導,你真信啊?」

  「我信個屁!」陳導嗤笑一聲,「不過我信不信無所謂,重要的是別人信,觀眾信。」

  「你的意思是……」李善竹似乎有些明白了。

  「《女巫布萊爾》。」陳導吐出一個詞,「偽紀錄片式恐怖電影。」

  《女巫布萊爾》,一部投資不過六萬,演員一水新人,片長不過82分鐘,最終票房達到2.5億的恐怖片奇跡。論畫質,一部全程用DV拍出來的片子有什麼畫質,論內容,情節簡單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論營銷手段……堪稱奇跡!被後人不斷研究模仿試圖超越。

  先是在網上出現一張張帖子,一段段視頻,一幅幅圖畫,告訴人們一件事——馬里蘭住著一個殺人女巫,布萊爾。

  一開始沒有人相信,也沒多少人討論,但不久報紙雜志上開始刊登尋人啟事,說三個大學生前往馬里蘭尋找布萊爾,結果失蹤了。

  人們不相信網上的帖子,但會相信報紙,很快,布萊爾成為很多人,尤其是年輕學生們討論的焦點,等到討論度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一個消息出現了,說三個失蹤大學生的遺物找到了,那是一台DV,拍攝了他們一路尋找布萊爾時發生的事情,現在一家影視公司從死者家屬那拿到了版權,將這部片子剪輯上映了。

  很多人信以為真,其實假的,全是假的,據稱三個大學生主演壓根是導演的同學。

  「無論這段視頻是不是真的,我們都可以當它是真的。」陳導笑道,「我們完全可以效仿一下《女巫布萊爾》,對外宣稱……我們的《朱麗葉死後》,是根據一段真實故事改編。」

  於是本該是一部純純戀愛片的《朱麗葉死後》,幾經波折,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終變成了……

  「《朱麗葉死後》,一部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愛情驚悚片。片中故事發生在1970年,一名老人因殺人罪被判死刑,法庭上,他告訴大家,他之所以會殺死那個小白臉,是因為對方帶著自己女兒私奔,私奔路上女兒卻遭遇車禍死了,害怕遭受報復,小白臉就找來一個聲音跟他女兒一樣的女人,每隔一段時間給他打電話,偽裝成女兒還沒死的樣子……」

  沙發上,寧寧放下手裡的報紙,問眼前兩人:「陳導到底想幹嘛?」

  陳雙鶴頭也不抬的削著蘋果:「炒熱度,上頭條。」

  「哈哈,這事對你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石中棠揉了一下他的腦袋,被他憤怒的甩開,「以後劇組再發生傷人事件,只會給你增加人氣,不會再給你帶來負面效應了。」

  就像石中棠說的那樣。

  這之後劇組又發生了好幾起傷人事件,外界的反應都是……好興奮!

  又有意外發生了,好興奮!又有視頻丟網上了,好興奮!

  不少人開始拿追連續劇的熱情,追逐著網上有關朱麗葉劇組的「靈異視頻」,等不及的人甚至開始徘徊於劇組附近,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劇組裡的每一個演員,每一個工作人員,恨不得他們立刻發生意外。

  與此同時,幾家報刊雜志也開始刊登相關新聞,其中一家報紙甚至請到了當事人之一,那女人聲稱自己就是電影女主的原型,小白臉當年正是找她假冒老人的女兒。

  就連之前因為臉部受傷,離開劇組的男三也蹦出來蹭熱度,在接受採訪時聲稱:「現在仔細一回想,我之所以會受傷,是因為我當時站得離陳雙鶴太近了,而且身高跟體型都跟他很相似……所以停電的時候,凶手找錯人了。」

  漸漸的,已經沒有人相信陳雙鶴是凶手。

  他們反而相信另外一件事。

  「現在觀眾們對片子的期待值很高,而且據剛剛拿到的回饋說……」陳導瞥了眼陳雙鶴,「有七成的觀眾覺得,你可能會死在這部片子的拍攝過程中。」

  陳雙鶴的臉色奇臭無比,有這樣詛咒自己兒子的爹嗎?

  「為了滿足觀眾的需求。」陳導笑道,「我決定在電影正式放映那天,上一齣舞台戲。」

  眾人面面相覷,寧寧看著他:「舞台戲?時間來得及嗎?」

  「又不是要你們演一齣完整的舞台戲,噱頭,主要是噱頭。」陳導讓人將劇本發下去。

  寧寧接到劇本一看,果然是個噱頭。

  這個舞台戲相當於給電影加了個前傳,將一個法庭上,一名犯有殺人罪的老人在兩名警察的押送下,走上被告席。

  對面的原告席上站著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他不是人,而是一名幽靈,流著淚指控道:「你這個殺人凶手!」

  「不錯,我是個殺人凶手。」老人憤恨的看著他,「為了給我死去的女兒復仇!」

  兩人互相指責,互相怨恨,最後衝出被告席跟原告席,朝著彼此衝去。

  他們的憤怒與憎恨拉開了遮住熒幕的紅色帳幔,電影正式開幕。

  「當然不可能每個電影院都這麼搞,我會在首映式的時候,安排你們在指定的一家電影院上演這齣舞台戲,當然,如果反響好的話,之後可能會加場。」陳導對陳雙鶴還有曲宴笑道。

  這齣舞台戲,幾乎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對手戲,其他人哪怕是女主寧寧,也不過是以幽靈的形象在台上走走過場。

  「舞台戲主要是陳雙鶴跟曲宴來演。」陳導看向寧寧,「至於你,我另外有安排。」

  陳導很快就找好了電影院,甚至提前找人過去佈置了一番,等到寧寧過去之後,只看一眼,就覺得背後發冷。

  「怎麼樣?」陳導有些得意的問她,「是不是古色古香,很有民國時候大戲院的味道?」

  「是啊。」寧寧勉強笑道。

  民國時候的大戲院是什麼樣子,她沒看見過,她只看見了垂在熒幕兩側的紅色帳幔,擺放在熒幕前的一張張雕花木椅,除了沒有面具人,其他地方都跟人生電影院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寧寧還以為自己一不小心,走進了這個時代的人生電影院。

  相似到這個程度,絕不是偶然,寧寧盯著陳導問:「陳導,你怎麼會想到把電影院裝修成這個樣子的?」

  「哦,不是我想的啊。」陳導隨口一答,然後指著眼前幾個座位道,「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分別屬於老人,女兒,還有小白臉。」

  寧寧愣了愣,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三個並排放著的座位,其他人的椅子是自然的木色,只有這三把椅子刷成了白色,顏色那樣突兀,彷彿靈堂上高燒的白燭。

  「你在舞台戲裡的戲份不多,等舞台戲一結束,你不要換衣服也不要卸妝,直接下來,坐在這裡。」陳導指著屬於女兒的那個位置,對寧寧笑,「來,試試。」

  寧寧只好坐下。

  「感覺怎樣?」陳導問。

  「不怎麼樣。」寧寧搖搖頭,「我感覺自己像個鬼。」

  「我就是要你像個鬼。」陳導笑道,「我要你身邊的觀眾覺得,老人,女兒,還有小白臉的鬼魂出現了,坐在他們身邊,跟他們一起看電影。」

  寧寧臉色難看的對他笑笑,又重新問剛剛的問題:「這誰給你出的主意,這誰佈置的電影院啊?」

  「主意是我自己想的。」陳導說,「電影院……是我一個熟人設計的。」

  寧寧正要細問這熟人姓啥名誰,陳導忽然接了個電話出去了,在他出去的時候,石中棠從門外走進來,看見眼前的環境,他哇哦一聲。

  「誰幹的?」石中棠笑道,「是不是曲宴給陳導出的主意?」

  「曲宴去過人生電影院?」寧寧問。

  「這我不知道,我不關心你以外的客人。」石中棠聳聳肩,「也許是曲老大透過他告訴陳導的?」

  寧寧看了一會他,別過臉去,低聲道:「那是不可能的……」

  這齣舞台戲的名字叫做《審判》。

  審判這個字眼,會極大的刺激曲老大,讓他回想起自己跟女兒被審判,被殺死的那天。站在這樣的舞台上,他會比往日更加瘋狂,更加失去理智,也更加的憎恨原告席上的那一方。

  這時候陳導從外面回來了,背後跟著陳雙鶴還有曲宴等人。

  陳雙鶴看見眼前這環境,也楞了一下,他走到寧寧身邊,低聲詢問:「……這裡怎麼一回事?」

  寧寧卻沒有回答他,而是看著他的背後。

  陳雙鶴等待片刻,也慢慢轉過頭去,看著自己背後。

  曲宴站在不遠處,背後一個黑色身影,神色恍惚的看了看四周,然後目光冷冷的朝他們看來。

  那樣的目光讓寧寧覺得……

  七成觀眾沒有錯,陳雙鶴可能真的會死在這部電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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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生戲樓

  雖說是個噱頭,但陳導還是打算做到精益求精。

  他找了專人設計舞台跟服裝,正在休年假的李善竹也被他緊急召回,現在正關小黑屋裡吐血創作劇本,劇本出來以後,給幾位演員三十天的時間排練。

  寧寧的戲份又不多,安排完畢,陳導剛走出門沒幾步,她就從後面追上來:「陳導,你還沒告訴我電影院誰設計的呢,實不相瞞,我最近正在裝修房子,這風格我是真喜歡……」

  陳導被她纏的沒辦法,只好給了她一個地址。

  還真的是熟人,不但是陳導的熟人,也是寧寧的熟人。

  按響門鈴,一個穿著黑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打開門,聲音雄渾充滿男性魅力:「你是?」

  「李……」一句李人妖差點喊出口,臨時變成,「李老師你好,我是陳導的朋友,趙玉芬。」

  「哦,是你啊。」業界鼎鼎大名的人妖化妝師把她引進門,翹起蘭花指拿茶具,「老陳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喜歡喝紅茶還是綠茶?」

  「綠茶,謝謝。」

  龍井上桌,其色碧綠,李老師在寧寧面前坐下:「我不是專業搞設計的,你的房子如果要搞裝修,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

  「李老師。」寧寧開門見山道,「你去過人生電影院嗎?」

  說完,她緊緊盯著他的臉。

  如果他沒去過,聽到這個名字只會一臉茫然,但如果他去過……

  待客用的和藹笑容從李老師臉上消失了,他死死盯著寧寧。

  「你去過。」寧寧肯定的說。

  「不,是我的女人去過。」李老師起身回了一趟臥室,回來時手裡拿著一隻裝滿了資料的文件夾。

  文件夾在桌上攤開,第一頁就是一幅畫,漆黑的夜裡,一家樣式極老的電影院門口,掛著兩串長長的白燈籠,燈籠照亮了牌匾上的字:人生電影院。

  「你既然說得出這個名字,估計你也跟我女人一樣,進過這個地方。」李老師忽然想到了什麼,失笑一聲,「難怪了,老陳說你最近的演技突飛猛進。」

  寧寧翻動著眼前的文件夾,一開始是一頁一頁的往後翻,忽然手一頓,飛快往回翻了幾頁,翻到其中一頁紙上。

  那頁紙上沒寫字,貼著幾張照片,兩張拍了字,一張拍了畫,畫是古畫,內容極似清明上河圖,裡頭車水馬龍,行人接踵,街邊林立許多商鋪,黑瓦白牆,門懸牌匾,乍一眼望去只覺繁華熱鬧,翻了幾頁過後,又重新回來一看,才發現商鋪裡混了一個茶樓。

  茶樓門口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

  「人生戲樓。」寧寧輕輕念道,然後抬頭看著李老師,「這是?」

  「這是一張《清明上河圖》的仿畫。」李老師說,「雖然是贋品,但作者是個明代人,所以也能算得上是個古董,我本來想買下來,但是這畫的主人很喜歡它,不肯賣,只肯讓我拍兩張照。」

  寧寧又看了眼照片,這……太像了。

  雖然換了塊牌子,但是門口垂下來的兩串長燈籠,尤其是門口站著的面具人,怎麼看怎麼像人生電影院的古代版。

  又看另外兩張照片,一張拍的是本頁面泛黃的小說,名字似乎是五個字,但前面兩個看不清了,只看得清最後三個字——志怪錄。

  另一張拍的是書中一個段落,繁體字不大好認,寧寧艱難辨認著:「江西人龍生,攜友夜遊開封,誤入一茶樓,與坐者皆面具人,見龍生二人,欣喜若狂,狂追不放,口呼逃票者……」

  唸到這裡,寧寧口乾舌燥,問李老師:「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李老師搖搖頭,「這種古人寫的志怪小說,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只能說如果上面寫的是真的,那麼人生電影院至少在明代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名字不叫電影院,叫人生戲樓。」

  寧寧啞然一會,她也曾到處尋找有關人生電影院的信息,但是收獲不多,她哪知道這玩意明朝的時候就有了,還另外有個名字。

  「你還知道什麼?」她急忙問。

  「我知道的不多。」李老師拍了拍桌上那本文件夾,「光收集這些,就已經花了我快半輩子的時間了。」

  寧寧愣了愣:「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想有個準備。」李老師淡淡道,「萬一有那麼一天,我的女人陷在裡面出不來了,我至少知道去哪看她。」

  寧寧正要問你女人是誰啊,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冷哼:「爸,你又在研究這破玩意啊。」

  寧寧一回頭,又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李博月,她的經紀人,如今還是個小年輕,算算年紀,應該剛剛進演藝圈工作,作為一個新人,本來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打熬,但是他運氣好,不知為何得了影后寧玉人的青睞,直接帶在身邊當經紀人助理。

  「已經夠了吧。」他一臉不耐煩的對李老師說,「這明顯是那個女人編出來騙你的,你信個一兩年就算了,怎麼到老還信?」

  「她不會騙我的。」李老師瞪著他。

  李博月翻了個白眼:「隨便你。」

  他朝自己房間走去,砰一聲關上房門,身後李老師嘆了口氣,不好意思的對寧寧說:「我兒子,性格比較頑劣。」

  「……對了,明天我去朋友那上班。」李博月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我不想繼續在那個女人身邊工作了,看見她我就心煩。」

  奇怪了,李博月這傢伙八面玲瓏,跟誰都是好朋友,性格再古怪的明星他都能拿得下,是誰讓他這麼忍無可忍……等等。

  「我聽人說,你兒子現在正在寧玉人身邊工作。」寧寧試探著問李老師,「怎麼了?寧玉人對他不好嗎?」

  「怎麼會呢?」李老師笑道,「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會為難他的。」

  寧寧感覺事有蹊蹺,他看起來跟媽媽很熟的樣子,可她從來沒聽媽媽提起過他的事,而且從李博月話裡的意思來看……這兩個人……

  寧寧頓時有點坐立不安:「那個……你的女人……莫非是……」

  「小姑娘。」李老師笑了,將一根手指頭豎在唇前,「交淺言深了哦。」

  見他一副不想深談的樣子,寧寧也就沒繼續問下去,因為她自己也怕聽見答案……看他一身長髮旗袍的打扮,如果他話裡提到的「我的女人」真指的是寧玉人,那寧寧不覺得自己多了個爹,她會覺得自己又多了個媽!

  「行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去劇組工作了。」李老師將文件夾往寧寧的方向一推,「這個你拿走吧。」

  寧寧楞了一下:「可以嗎?」

  「沒事,我這還有。」李老師笑道,「這份就送你了,當是禮物。」

  見寧寧欣喜的收起,他又加了一句:「禮尚往來,你也送我個東西吧。」

  「……你想要什麼?」寧寧問。

  「你先回答我。」李老師盯著她,「你去過人生電影院嗎?」

  極多思慮在寧寧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搖搖頭:「我沒去過……我一個親人去過,回來以後,身體一直不好。」

  她說的就是寧玉人,若無意外,就是從這幾年開始,寧玉人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現在想來,這種狀況只可能是電影院造成的……

  「原來是這樣。」李老師信了,因為他想要救的也是寧玉人,寧玉人如今的狀況也正如寧寧所說的那樣。這個答案讓他又釋然又失望,嘆了口氣說,「我本來還想說,如果你去過,能不能把地址告訴我呢。」

  寧寧欣喜:就算知道地址,也不能告訴你。

  如果能告訴,媽媽早就告訴他了,何必等她來。

  「其實我女人告訴過我地址,可說出來怕你不信,我過去看了,那地方什麼都沒有,沒有電影院也沒有面具人,帶別人去,別人也看不見。」李老師頹然道,「是只有她能看見,還是在騙我……」

  你看不見,是因為你還沒有瀕臨絕望……

  「老頭子,夠了沒?」李博月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不耐煩,「不止你,那地方我也去了五百次了,什麼都沒有,就一個賣冰棒的攤子,說她是騙你的,你還不信……」

  在李博月的唸唸叨叨中,寧寧跟李老師出了門,寧寧懷裡抱著文件夾說:「我回去仔細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去吧,有線索記得通知我一聲。」李老師跟她交換了一下電話號碼。

  等目送寧寧離開,他才低下頭,撥了個電話出去。

  響了幾聲之後,電話接通了。

  「喂,老裴啊。」李老師將手機貼在耳朵上,「資料再給我一份,我手頭那份?送人了,一個新來的小朋友,跟咱們一樣,家裡有人陷在裡面了,在查電影院的事情……」

  計程車裡,寧寧迫不及待的翻閱手裡的文件夾。

  古代志怪小說,民國小報,鄉間口口流傳的古老傳說……

  人生戲院,人生電影院,面具,面具人……

  「原來有這麼多人跟我一樣,進去過,離不開。」寧寧心道,「還有這麼多人跟李老師一樣,想方設法從裡面撈人,撈不出,就把事情記下來,讓後人看了,想辦法琢磨怎麼撈人。」

  寧寧感嘆之餘,目光盯在其中一頁紙上,同樣是一則志怪故事,寫的明末清初的時候,一個叫趙大的鄉人夜裡趕路,路過人生戲樓,戲樓門口的守門人是個酒鬼,看見趙大帶了一囊酒,就攔著他不讓走。

  趙大怒了:「天下沒有白喝的酒,你拿什麼來換?」

  守門人:「沒東西可換,要不我放你進去看場戲?」

  趙大看了眼黑漆漆的戲樓,冷笑:「都這個點了,戲子都回家睡覺了,哪有戲可看?」

  守門人嘿嘿直笑:「什麼時候都有戲可看,你進去就知道了。」

  趙大也是喝高了,又想到囊裡只剩半兩劣酒,給他也不可惜,於是就解下酒囊丟給他:「行啊,讓爺進去看看。」

  他大搖大擺的走進戲樓,中途回頭一看,瞬間酒醒。

  只見守門人解開酒囊,卻沒有喝,而是放在鼻子底下不停的嗅,那模樣彷彿吃不得人間的食品,只能吸點酒氣,吸點貢品香氣,吸點家人燒的煙火氣,場面之詭異,讓趙大有點腿軟。

  就在這時,戲樓裡的燈亮起。

  燈光照亮了一張張面具,一群群面具人吹拉彈唱,在漸漸拉開的帳幔裡,傳出一個女人的歌聲:「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趙大他,穿成了楊貴妃。

  他很快就死回來了,不僅如此,還染上了愛穿女人的衣服,愛泡溫泉,愛吃荔枝的壞毛病,很快就受不了家裡的窮,拿著一壇酒過來找守門人。

  兩人一來二去,在沒有票的情況下,守門人多次放趙大進戲樓看戲。

  終於有一天,趙大進來的時候,戲樓裡迎接他的,不是那些熟悉的面具人,不是悅耳的笛聲琵琶聲。

  而是隔著帳幔,冷冷響起的一聲:「你逃票了。」

  看完這則故事,寧寧合上文件夾發了一會呆,然後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原來逃票是這麼一回事。」

  喜當楊貴妃的趙大,還有貪杯的某一任守門人,合力演繹了一個不知道算是喜劇還是悲劇的故事,向寧寧揭示了逃票懲罰制度的誕生,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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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2: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人

  寧寧回到電影院內。

  雖然被陳導訂下來作為宣傳場地,但是也只是在首映式當天使用罷了,所以平時的時候還是繼續用來招待客人。

  陳導看過場地以後,已經離開了,他走後,電影院開始放一部青春文藝片。

  片子大概很爛,所以寧寧進來的時候,偌大的觀眾席上,三三兩兩點綴著幾個觀眾,數量已經少的可憐,寧寧進來的時候,還有一個起身離開,與寧寧擦肩而過。寧寧把路讓給他,然後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我到了。」

  觀眾席裡舉起一隻胳膊,搖晃了兩下。

  寧寧走過去,在對方身邊坐下。

  曲宴對她友好一笑,正要開口說話,身邊的曲老大淡淡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好吧。」曲宴很聽他的話,立刻起身讓座,「那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他走了以後,寧寧跟曲老大之間空出了一個位置,但是兩個人都坐在現在的座位上沒有動,誰也不肯起來,誰也不肯坐過去。

  「最開始的逃票懲罰,不僅是用來懲罰逃票人的。」寧寧盯著對面的屏幕,說,「同時還是用來懲罰守門人的。」

  守門人收受了趙大的賄賂,讓趙大在沒有票的情況下,看了十幾場戲,戲中涉及到的人物不下百人,而且趙大還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這個舉動似乎激怒了人生戲樓,於是在最初那場逃票裡,趙大是逃票人,而守門人被強制選為懲罰人,曾經關係好到差點斬雞頭做兄弟的兩人,在這場戲裡反目成仇,為置對方於死地幾乎拼盡全力。

  「守門人平時受人生電影院保護,除了電影院自己,沒人能傷害他,殺死他,只有在《逃票》這部戲裡……」寧寧轉頭看著曲老大,「守門人是不受保護的,是可以被別人殺死的。」

  趙大就成功的殺掉了酒鬼守門人,畢竟守門人也是人變的,如果沒有電影院照應,比的就是作為人的凶狠跟狡猾,酒鬼守門人不幸輸了,不過趙大也好不到哪裡去,新守門人滴酒不沾,不吃他那套,趙大怎麼也進不去戲樓,直到有一天,他去鄰居家偷酒的時候,順手拿了桌子上一張人生戲票……

  「就這些?」曲老大淡淡道。

  寧寧愣了愣。

  「你特地過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曲老大坐在觀眾席上,望著熒屏方向嗤笑一聲,「這些我早就已經知道了,你又不是沒看見,電影院裡還有一些穿著古裝的老人在呢。」

  那些穿著打扮似古代仕女,落魄書生,九品官員的人,大多數不是在角色扮演,而是在本色出演,他們穿著什麼時代的衣服,他們就是什麼時代的人,帶著自身所處的那個時代的故事。

  寧寧沉默一下,說:「知道你還這麼幹,你恨別人,別人也恨你,你想殺別人,別人也能殺你。」

  「那你去啊。」曲老大轉過頭來對她笑,「我猜他們還不知道這事,你去告訴他們吧。」

  寧寧登時卡殼了。

  「……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勸,你就是不聽呢?」她忍不住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是不是因為,我不是真的寧兒?」

  她看著他,難過的問:「你已經不把我當成女兒了?第一個女兒不行,第二個也不行?」

  死,撼動不了曲老大,懷柔,讓他沉默良久,最後還是搖搖頭。

  「反正當我女兒也沒什麼好處,我已經不能給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穿的,還有對你言聽計從的丈夫了,乾脆,你別再喊我爸了。」曲老大無奈一笑,「也別再勸我了,畢竟……你又不是真的寧兒。」

  這話說得讓寧寧心冷。

  她看著彼此之間隔著的那個座位,忽然恍然大悟,他們已經不再親密無間,他們中間隔著的不是一個座位,而是一個人。

  這時候,熒幕裡頭,男主角不幸中彈了,因為心牽女主,所以楞是憋著一口氣沒死,跨越了半個中國,見到女主之後才哎喲一聲,傷口開始噴血,這如魔似幻的劇情惹得觀眾席上響起一片笑聲。

  曲老大沒有笑。

  「而且我真的不怕死。」他仰面望著熒幕,光影在他的面具上晃動,像火焰的倒影,「早在那把火裡,我就已經被燒得剩最後一口氣了,這一口氣是為陳家人留著的,不管結果如何,我只想出了這口氣。」

  看來他是真的不怕死,所以他違背了電影院的規則。

  電影還沒放完,曲老大已起身離開,在他身後,寧寧坐在觀眾席上發呆,過了好一會,才低頭翻開腿上的文件夾。

  人生電影院的規則不是一成不變的,像人一樣,像精密的機器一樣,會自檢自省,一旦發現自身有漏洞,就會打補丁修正。

  巧的是,似乎每次打補丁的時候,都會更換一個守門人。

  反過來說也可以,每一次守門人產生了不該有的欲望,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電影院就會掛上紅色燈籠。

  「你到底知不知道,電影院門口掛了紅燈籠,那是它給你的警告。」寧寧喃喃道,「你再這樣下去,它就要換守門人了。」

  至於曲老大打算違反哪一條規則?只怕是……不能殺死逃票者這一條。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

  同樣是這家電影院內。

  名流匯聚,座無虛席,放眼望去,連過道上都站滿了人,工作人員不得不一個個重新檢票,然後把混進來的那些逃票者帶出去。

  後台一片忙亂。

  「我的頭飾呢,我的頭飾去哪了?」「快,快幫我看看,我的眉毛是不是畫歪了?」「都準備好了嗎?要上台了。」

  寧寧也在後台。

  因為演的是舞台劇不是電影,所以妝容極為誇張,濃豔華麗的色彩鋪在臉上,像戴著一張威尼斯面具。

  「他十有八九會在台上對你下手。」寧寧對陳雙鶴說,「你要小心,保護好自己,發現不對勁你就跑觀眾席裡去吧。」

  又對石中棠說:「你保護好他。」

  陳雙鶴跟石中棠兩個對視一眼,石中棠笑著問她:「怎麼了?搞得跟託孤似的……曲老大跟你說了什麼嗎?」

  寧寧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勸過他,但是勸不動。」寧寧嘆了口氣,望向曲老大方向,「這次演出,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曲老大遠遠望了她一眼,隨曲宴上了台。

  一片掌聲之中,帳幔朝兩邊打開,露出背後的法庭。

  法庭極為昏暗,法官席,原告席,證人席上都沒有人,只有被告席上坐著一個白髮男人,是扮成老人的曲宴,他穿著一件極為破舊的中山裝,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佝僂著背坐在椅子上。

  一聲法槌響起,威嚴的聲音隨後響起:「朱宴,你為什麼要殺死羅密歐?」

  「羅密歐?」曲宴重復一聲,慢慢抬起頭來。

  「你先用卑鄙的手段奪走了他的財產,污衊他的名聲,讓他從人變成了一隻過街老鼠。」那個威嚴的聲音說,「然後你殺了他,像殺死一隻老鼠那樣,為什麼?」

  「為什麼?」曲宴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抬頭望著法官席,抬手怒吼道,「因為他殺死了我的女兒!!」

  「胡說!你的女兒明明是出車禍死的!」

  「如果不是他帶著我的女兒私奔,如果不是私奔路上出車禍,我的女兒怎麼會死?」曲宴憤怒的喊,「他只救了他自己,卻沒有救我的女兒!我可愛的,可憐的,朱麗葉……」

  一聲嘆息在他身後響起:「爸爸。」

  曲宴飛快轉過身去,見穿著白色婚紗的寧寧站在他身後,手裡抱著一團血紅色的捧花,鮮血不但染紅了捧花,也染紅了她身上的婚紗。

  「朱麗葉!」曲宴朝她伸出手,可是寧寧卻懷抱捧花,低頭從他身旁走開了,她沒有走向後台,而是一路走向舞台,在觀眾的驚呼聲中,走到了觀眾席裡。

  陳導同樣坐在觀眾席中,因為眾人的驚嘆,而微微翹起嘴唇,身旁的李善竹恭維他:「陳導,這次的宣傳又成功了……嗯?」

  寧寧路過為她準備好的「鬼魂專座」,淡淡瞥了一眼,沒有落座,而是抬腳朝門外走去。

  陳導從觀眾席裡站了起來:「你去哪?」

  寧寧回頭看了他一眼,索性提著裙子開始跑了起來。

  「哎呀。」

  「不好意思。」

  路上不小心跟人相撞,寧寧道完歉,楞了一下,對面站著寧玉人還有少女時期的寧寧。

  寧寧看了她們一會,忽然發現陳導從對面追過來了,急忙轉身跑路。

  「啊,玉人,你來了啊。」

  「麻煩叫我寧小姐,謝謝。」

  陳導沒有追過來,寧寧順利跑出了門,費力擺脫了門口的記者之後,她坐上了計程車,然後才有空接陳雙鶴的電話。

  「你去哪?」陳雙鶴問。

  「我的戲份已經演完了,留下來也沒什麼用。」寧寧深吸一口氣,對他說,「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

  「什麼地方。」

  「人生電影院。」

  每個時代都有人生電影院,這個時代也不例外,寧寧小心翼翼的走進去,生怕自己一進來,就直接回到現實,好在《逃票》情況特殊,她鬆了口氣,抬頭看著眼前漆黑的屏幕。

  三十天的時間,足夠她做很多事情,比如把李老師給她的文件夾看完。

  前人留下了許多有關於人生電影院的訊息,其中最有價值的一條莫過於……

  「我要見你的主人。」寧寧說。

  按照前人的記載,電影院可不是無主之物,在許多志怪小說中,在許多前人筆記中,人生戲樓裡除了有面具,面具人,守門人,還有一個樓主。

  關於樓主的記錄很少,根據記載來看,樓主似乎並不是一個人,換一個時代換一個人,若逢亂世,有時候會換上四五次,由此可見,樓主們都是血肉之軀,八成都是凡人。

  寧寧等了很久,電影院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所有的面具人都潛伏在黑暗中,透過面具,無聲的注視著她。

  「如果你現在沒有主人的話……」寧寧死死握著拳頭,因為緊張,她的聲音略顯沙啞,「我願意接受你的考驗……」

  鋌而走險,不得不為。

  有誰能阻止守門人,有誰能命令守門人,除了電影院自身,就只有樓主了。

  根據手頭的資料,自民國末期到現在,有關樓主的記載再也沒出現過,這是否意味著……上一位樓主已經死了?現在的人生電影院已經是無主之物了?

  「如果我通過考驗的話……」寧寧賭徒一樣看著對面的屏幕,除此之外,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沒有其他的……可以從源頭上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請,讓我成為你的主人。」

  話音剛落,電影院內忽然落下一道光柱,筆直照在寧寧身上,突如其來的光讓寧寧眯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結果她退到哪裡,光柱就隨她到哪。

  啪,啪,啪。一個面具人緩緩鼓起掌來,身邊的面具人彷彿受他感染,也跟著一起鼓起掌來,在他們此起彼伏的掌聲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那個聲音寧寧聽見過,在面具人的狂歡之夜上響起過,音質很怪異,一會兒像孩童,一會兒像少年,一會兒像青年,一會兒像老人,最後定格在青年的嗓音上,慢條斯理的問她:「你是否願意賭上你的全部人生,接受我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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