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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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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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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章 對我的傷害

  陳導病了。

  消息一片亂傳,有些無良小報甚至已經出訃告了。

  「他現在憋著一口氣不死。」李博月將合同放在寧寧面前,「估計拍完這部電視劇,他也就差不多了。小報上有一點沒有寫錯,這部作品,估計就是他這輩子最後的作品了。」

  或者說,遺作。

  寧寧將合同拿起來看,嘴裡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村裡的人後來怎麼樣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李博月卻接了上來。

  「你沒把《倩男幽魂》看完就出來了?」他笑道。

  有一句話說的是:生活中的每個人,都是演員。

  這話寧寧一直不信的,直到此刻,她信了。

  最厲害的演員就在她身邊,李博月早就知道人生電影院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媽媽是靠著電影院在磨煉演技的,她也同樣是靠電影院在磨煉演技的。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覺得是個巧合。」寧寧說,「我每回從電影院裡出來,都能接到一個跟我在電影院裡穿越的角色,非常類似接近的電影角色……」

  李博月微笑著看著她。

  這毫不覺得驚訝意外的神色,似乎已經向她昭示了答案。

  「我爸爸跟你媽媽,是同一個村子的人。」他雙手叉在膝頭,慢條斯理道,「要是他們兩個一直待在寧家村裡,沒從裡面出來,那麼他們現在估計已經按照村子的傳統結婚了,你得叫我一聲哥。」

  寧寧看著他,沒說話。

  「當然,你現在想這麼喊也可以。」李博月笑著對她說,「因為就算從村子裡出來了,我爸爸依然很關心你媽媽,也很關心你,我當然也一樣……關心著你。」

  從他眼中折射出的野心勃勃,擺明了他的關心,並非出於真心……而是出於野心。

  寧寧盯了他一會,問:「你想要什麼?」

  李博月將背靠在沙發上,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在組織言辭。

  「一直以來,我爸都在跟裴玄一起研究寧家村的事,研究人生戲樓的事。」他緩緩道,「一開始我以為他被人騙了,後來我才發現……是真的。這世界上真的有人生戲樓,真的有一個能讓人長生不死的地方。」

  ……長生不死?

  寧寧想來想去,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居然是這個,她驚愕片刻,說:「你……該不會是想當個面具人吧?」

  「面具人?」李博月笑著搖搖頭,「不,我覺得守門人更適合我。」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寧寧眼神凝重的看著他,「你知道守門人是做什麼的嗎?」

  「我只知道人都會死的,裴玄如此,陳導如此,我也一樣。」李博月同樣眼神凝重道,「裴玄還比陳導走得早,他去年就走了,時間上跟你媽差不了多遠,你知道他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嗎?」

  該不會是……

  李博月笑了起來:「他後悔從電影院裡出來了,再有錢再有錢,他還是會老,會病,會死,但如果他一直是守門人,那我們都死了,他也不會死。」

  「所以你是認真的?」寧寧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你真的想當個面具人?」

  他不懂……或者說裴玄臨死之前說了什麼誤導他的話,讓他只看到了成為面具人的好處,看不見成為面具人的壞處。

  「面具人不行。」李博月搖搖頭,似乎想起什麼,露出心有餘悸的目光,「寧家村的那群人……集體逃票,被當時的守門人整得太慘了,我可不想像他們那樣,如果有的選,人都會選擇成為治人的那方,而不是受制於人的那方,不是嗎?」

  他將一隻手朝寧寧伸過來。

  臉上一如既往,是她最熟悉的,野心勃勃,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幫了你那麼多。」他說,「你也要幫我。」

  死亡面前,有人深謀遠慮,也有人瀕臨瘋狂。

  「卡!!卡!!卡卡卡!!」

  兩個月後,拍攝《戲院魅影》的片場,陳導坐在輪椅上不停喊卡,喊到最後,劇烈的咳嗽起來,身旁的助理急忙將藥倒在他手心裡。

  「咳,咳咳……」陳導哆哆嗦嗦的將藥片塞嘴裡,然後接過熱水杯灌了幾口,將藥片嚥下喉管,又氣喘籲籲了半天,才對寧寧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寧寧推著他的輪椅,暫時到一旁休息。

  兩個月的時間,陳導消瘦了許多,幾乎瘦到脫形,無論誰看他一眼,都會勸他趕緊臥床休息,不要消耗餘下的生命,然而他不聽,他寧可將生命燃盡在這部電影裡。

  「寧寧。」他坐在輪椅裡,背對著寧寧問,「你有沒有愛過一個男人?」

  寧寧又回想起之前被迫相親的恐懼,嘴角抽搐一下,說:「愛過。」

  陳導冷笑:「不是那種過家家似的愛,你能像我愛著電影一樣,去愛一個人嗎?」

  寧寧沉默了。

  輪椅停在走廊旁,廊外的楓樹灑落著片片紅葉,紅葉一片一片吹落木質走廊上,曾經的曲家大宅,後來的蘭花劇院,這是最初拍攝《戲院魅影》的地方,也將是最後拍攝《戲院魅影》的地方。

  「……去愛一個人吧。」陳導忽然說,「我需要你去愛一個人。」

  「……誰啊?」寧寧問。

  「隨便誰都可以。」陳導說,「我只要你愛過之後,把這份激情運用到這部電影裡來,成就它,成就魅影。」

  風將一片紅葉吹過寧寧的鬢角,她抬手攏了攏頭髮,搖頭:「……我做不到。」

  陳導回頭看著她,因為消瘦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裡,亮著可怕的光。

  「陳導你可以為了一部電影,什麼都做,什麼人都不顧,但我不行。」寧寧面不改色的對他說,「我不能因為一部電影,去傷害另外一個人。」

  畢竟電影是電影,真實是真實。

  不歡而散,被罵的頭破血流,寧寧一身狼狽的從片場出來,心裡不是沒有後悔,但是再來一次,估計她還是會這麼說這麼做。

  「終究還是不想變成像陳導一樣的人……」她喃喃道。

  「寧寧!」

  寧寧回頭望去,見一個人等在門口。

  「你怎麼來了?」她問。

  聞雨笑著朝她走來,小寧姑姑是私底下的稱呼,在外人面前,他還是直呼她的名字,免得引來別人奇怪的目光。

  「給。」他把懷裡的禮盒遞給寧寧。

  寧寧接過盒子:「這是什麼?」

  聞雨笑:「拆開看看?」

  寧寧將盒子拆開,裡面裝著一套戲服——魅影在劇裡穿的藍色戲服。

  「聽人說,最近你這邊的進展不大好。」聞雨溫柔笑道,「我琢磨著,你會不會又想像以前那樣,戲裡戲外都扮成魅影,好保持狀態。」

  寧寧心裡是有這個打算,她把盒子合上,對他笑笑:「謝謝你。」

  「不客氣。」聞雨頓了頓,鄭重對她說,「還有,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我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接你的電話。」

  回到家裡,盒子擺在椅子上,衣服一件件落在地上,鏡子裡的寧寧穿上那件戲服,然後伸手撫摸鏡子裡的自己。

  寧寧調侃一笑:「以後,我是不是只能在家裡穿這件衣服了?」

  以陳導的脾氣,就算她是女主角,被換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好啊,那就穿給我看,我一個人看。」石中棠在她身後坐下,雙手鼓起掌,像個殷切盼著自己心儀角兒上台的痴心觀眾。

  鏡子裡的嘴唇向上一翹,寧寧回身將那長長水袖一拋,口中千回百轉的唱道:「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

  水袖拋向石中棠,他昂頭一笑,任憑那條雪白袖擺落在他臉上的面具上,然後一點一點從面具上滑落下來,落至胸口,被他輕輕一抓,抓在手心裡。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桃花眼看向寧寧,他同樣唱道,更加的柔情百轉,更加的情真意切,彷彿將自己的整顆心攪碎了放在這歌聲中,唱完即死。

  情話動人,也動人不過他的歌聲。

  寧寧頓了頓,才接著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石中棠笑著對她唱。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寧寧越唱聲音越小,最後悄無聲息。

  「怎麼不唱了?」石中棠將水袖朝自己的方向一扯,將她拉近了些。

  寧寧胸膛起伏,一言不發的凝視著他,要她怎麼唱?他一句告白的話都沒說,但唱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歌,都在向她傾訴著:我愛你。

  「……不需要。」寧寧硬起心腸,冷冰冰的說,「我不需要你這麼做,那麼多戲可以演,我不一定非要演魅影。」

  頓了頓,她低下頭:「……陳導說的那些話,你不要聽。」

  我不想因為一部電影,去愛一個人,去傷害一個人。

  石中棠昂頭看了她片刻,起身朝她走來,水袖從他指間滑落,他用手抬起寧寧的臉。

  「但你不愛我……」他低頭看著她,說,「才是對我的傷害。」

  過了一會,他又無奈的笑了起來,另一隻手也撫在她的臉上:「我開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別哭嘛,我又不是故意想讓你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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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5: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一章 選擇我

  我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呢?

  忍不住目光在他身上流連,說無動於衷,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說像陳導熱愛電影一樣愛他……沒幾個人能做到這點。

  因為陳導的愛太瘋狂了,燃燒一切,犧牲一切,最後連自己也要犧牲掉。

  「上場。」

  寧寧忽然醒過神來,發現劇組的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上場。」陳導坐在輪椅上,冷冷對她說,「《戲院魅影》第十五場——看見天堂,已經開始了。」

  扮演男主陸雲鶴的,依舊是陳導的兒子陳雙鶴。

  為了扮演這個角色,他特地減掉了十斤肉,一身洗的發白的短衫,襯得他愈發的消瘦可憐,秋風中,握著掃把掃了一會兒地,忽然回頭望著身後的戲台,滿眼都是羨慕渴望。

  左右看看,忽然開心一笑,把掃帚放一旁,手腳並用爬上戲台,拍拍手站起來,學著記憶中台柱的目模樣,裝模作樣的走了幾步,負手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毫無章法,只是自得其樂的唱著。

  來來回回將這首歌唱了好幾遍,終於在唱第四遍的時候,似水流年剛歇,樓上忽回了一聲:「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樣婉轉,那樣動人,那樣陌生的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只唱了一句就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待陳雙鶴繼續。

  陳雙鶴楞了片刻,急忙抬手掐掐自己的喉嚨,咕嚕吞嚥好大一口口水,潤了潤咽喉,然後糾正自己的腔調,學著她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一句一句,她一句,他一句。

  直至她的歌聲不再響起,陳雙鶴才睜開早已閉上的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身體因為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而微微發抖。

  他原地深呼吸了一會,然後抬腳朝樓上走去。

  鏡頭隨他的腳步一起追隨過去,木製的階梯,鞋子踩在上面響起的嘎吱嘎吱聲音,推門的聲音,能夠從上而下俯瞰全場的雅座,一張太師椅背對他放在中間,他小心翼翼走過去,卻看見裡面空無一人。

  盯著眼前那張太師椅看了好一會,他忽然自己坐進去,雙手略顯緊張的在扶手上放了一會,然後慢慢合攏在鼻翼前,彷彿自己剛剛的舉動將她存在過的痕跡抓在了手裡,然後放在鼻翼前輕嗅。

  「卡。」陳導的聲音響起,皺著眉頭說,「這裡不行……這個動作有點多餘。」

  陳雙鶴放下手,轉頭看著他。

  「你演得太過火了,陸雲鶴的愛意沒有那麼刻骨。」陳導不客氣的訓他,「記住,你是被魅影一步步吸引過去的,不是你主動靠過去的。更何況劇情才剛開始,你現在根本不愛她,你只是好奇,還有一點崇拜。」

  「而你……」陳導又轉頭看向寧寧,眉頭一蹙,「……你演得又太淡了,自己好好琢磨一下,你作為一個女人,要怎麼吸引一個男人。」

  女人吸引男人,有各種各樣的方法,靠美貌靠才情甚至靠同情,但很明顯,陳導要的不是這些。

  磕磕碰碰,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拍攝,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累出來的,以及被陳導噴出來的。

  「我有個提議。」回去的路上,陳雙鶴喊住寧寧,「你想不想聽一下?」

  「什麼?」寧寧停下腳步看著他。

  陳雙鶴卻沒急著回答,而是警惕的掃了眼四周,然後將她拉到一個沒人角落,低頭問她:「你覺得……我怎麼樣?」

  寧寧:「???」

  陳雙鶴咕嚕一聲口水,他現在的樣子頗似劇中男主陸雲鶴,潤利潤喉嚨後道:「你的問題,之前我爸跟我討論過,你……要不要跟我談一場戀愛?」

  那一刻,寧寧條件反射的想看眼身後。

  「咳,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利用我一下,我不介意的。」陳雙鶴將拳頭抵在唇邊,掩飾性的咳嗽一聲,努力組織語言,但仍有些語無倫次,「我會努力配合你,你隨時可以開始,也隨時可以結束,我不會給你造成困擾,你……考慮一下好嗎?」

  說完,生怕寧寧當場給他答案似的,陳雙鶴急忙找了個藉口離開。

  看著他慌忙逃離的背影,一個聲音從寧寧身後響起。

  「我不如他。」

  寧寧回過頭,看著自己身後的石中棠。

  「他走在你身邊,能給你帶來風光,還有別人羨慕的目光。」石中棠將目光從陳雙鶴的背影上移開,慢慢轉頭看著她,笑聲裡藏了一絲傷感,「而我……只有你能看見我。」

  「我不需要那麼多風光,也不需要那麼多人羨慕我。」寧寧說。

  「我甚至給不了你一個婚禮……」石中棠說。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結婚。」寧寧打斷他的話,「我早就決定了,要跟媽媽一樣,把一生獻給舞台。」

  「他能為你做到的,我都做不了……」石中棠又說。

  「你能為我做的,他也做不到!」寧寧的聲音有些激動,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向他證明什麼。

  石中棠低頭看著她,四目相對,兩人沉默許久,石中棠才緩緩開口:「其實他剛剛的提議還可以,要不……你利用他一下?」

  心中的委屈跟憤怒從何而來,寧寧不知道,她只聽見自己尖叫一聲:「我做不到!」

  石中棠忽然抬手摀住她的嘴,將她推進背後的房門中,然後反手將門一關。

  聽見尖叫聲,探頭過來一看的劇組成員張望片刻,轉身離開了。

  門內,石中棠將寧寧壓在牆上,眼睛笑眯眯的看著她。

  「……因為你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的。」他捂著她的嘴,然後代她說出了她心裡的答案,「寧寧,你愛我。」

  這天之後,拍攝忽然步入正軌。

  又或者說,寧寧的表現忽然達到了陳導的要求。

  一切都很順利,陳導甚至私底下找到陳雙鶴問:「怎麼,她接受你的提議了?」

  陳雙鶴轉頭看了窗外一眼,她的身影遠遠倒映在他的瞳孔內,他苦笑:「沒有,但我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焦躁。

  無以倫比的焦躁。

  寧寧不知道自己的焦躁從何而來,陳導每對她說一句「很好」,「過了」,她的焦躁就更多一分,恨不得扭頭對他喊:「你還不如繼續對我喊卡!爛透了呢!」

  因為他這麼做……簡直就好像在對她說:你已經愛上一個人了……

  不!!她還沒做好準備!!

  回到家裡,寧寧撲到床上,將自己的臉深深埋進被子裡。

  「怎麼了?」床墊往下一凹,寧寧轉頭一看,見石中棠趴在了她身邊,單手支著臉頰看著她,笑吟吟問,「在想什麼呢?」

  還能想什麼?

  「……我不想這樣。」寧寧對他說,「是,我承認我對你有好感,但……我們應該更加慎重一點,我現在很懷疑自己,我會不會是為了這部電影的需要而愛你,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因為一部電影……我覺得自己在利用你……」

  語無倫次的說了半天,寧寧別過臉去,抬手揉著臉,低低喃喃:「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這不就承認,她在鄭重其事考慮他們之間的這段感情了嗎?

  嘴裡說著不想結婚,信誓旦旦說不想再戀愛,那她現在在做什麼,在說什麼?

  石中棠歪頭看著她,寧寧的床是靠著窗戶的,窗戶開著,白色的窗簾像鴿子翅膀,朝兩人的方向輕輕扇動,有一盆小盆栽放在窗檯上,裡面冒出一點綠色,破土而出的嫩芽,等待開放的花。

  「別那麼焦躁嘛。」石中棠笑了起來,「我唱歌給你聽啊。」

  「不需要。」寧寧將頭埋在手心說。

  「則為你如花美眷。」石中棠對她唱了起來,「似水流年。」

  有鴿群從窗外飛過。

  只有她能看見的男人,只有她能聽見的歌聲。

  將這首歌在她耳邊唱了三遍,石中棠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指從臉上移開。

  「你的臉怎麼紅了?」他笑著問。

  「要你管?」寧寧別過臉去,留給他的只有一側通紅的耳朵。

  石中棠將她的手指拉到自己面前,垂下眼,略感遺憾的看著她修長的手指:「好可惜,臉上戴著一張面具很不方便,這個時候,我本來想親親你的手指的。寧寧,你知道嗎?其實手指比嘴唇要敏感多了,不用特意親吻,只需要用嘴唇在上面輕輕廝磨……」

  「住口啊!你在說什麼我,我聽不懂的葷話呢!」寧寧氣急敗壞的回過頭來。

  「好吧,那我說些你聽得懂的吧。」石中棠執著她的手,笑道,「第一句我愛你,由我來說,最後一件事,由你選擇……」

  頓了頓,他收斂起玩世不恭的笑,鄭重而又略顯緊張的說:「選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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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5: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二章 餐刀

  從業多年,無論是新客還是老客,聞雨一直堅持面談。

  「我家住得很遠,今天趕不過來。」

  「那就找個你有空的時間過來吧。」

  掛斷電話以後,聞雨看向餐桌對面那個特殊的客人。

  科技發達,有手機有電腦,千里之外也能將人的聲音跟影像傳遞過去,可他還是喜歡面談,因為面對面的時候,身體的小動作跟微表情會代替人說話。

  那些說不出口的話。

  十分鐘的時間裡,寧寧已經喝了三杯水,聞雨叫服務員把已經空了的茶壺拿下去,重新換了一壺花茶上來,一邊給她續杯,一邊笑:「你很渴嗎?」

  「啊……有點。」寧寧有點不好意思的舉起茶杯。

  她不是渴,只是有事想要問他。

  「最近有什麼煩心事嗎?」聞雨主動問道,免得她一直猶豫不決,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飛快往身邊瞥了瞥,這一瞥沒有逃過聞雨的眼睛,他望向她身邊:「哥,你不喝點什麼嗎?」

  「……他今天沒來。」寧寧小聲說,「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

  聞雨立刻明白了,她要說的事情跟哥哥有關。

  「最近你們兩還好吧?」他試探道。

  「還好。」寧寧的表情糾結了一下,忽然問,「能問你個問題嗎?」

  「當然。」

  「你是怎麼看我們兩個的?」

  「哪方面?」

  「各方面。」寧寧猶豫了好久,才有些磕磕碰碰的問,「如,如果說……我們兩個想要在一起呢?」

  擱在大腿上的尾指微微顫抖一下,聞雨飛快在心裡對自己說:「兩個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我當然希望他們在一起了。」

  他有多擅長看穿別人的感情,就有多擅長克制自己的感情,將背往身後的沙發上一靠,兩邊眉毛朝眉心靠攏,他垂眸喃喃道:「你們的情況有點特殊……」

  寧寧摒心靜氣的盯著他。

  「我哥可能沒有辦法給你一次正式的婚禮。」他忽然抬眼看向寧寧,表情認真的問,「這點你介意嗎?」

  寧寧楞了一下,然後噗嗤一笑。

  這笑容充滿懷念,聞雨想,哥哥八成問過她同樣一個問題。

  「我不在乎這個。」果然,她想都沒想就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還有世俗的目光。」聞雨轉頭看了眼窗外,隱隱有幾個記者模樣的人埋伏在樓下,「如果你還是以前那個爛片女王倒還沒什麼,但你現在紅了,以後會越來越紅,你的一切都會被媒體挖出來,放在公眾面前,尤其是你的感情問題。」

  「我知道。」寧寧端起茶杯,杯面上浮動著玫瑰的花瓣,以及氤氳的白色茶煙,微笑道,「一開始他們會說我是老處女,之後會懷疑我精神出了問題,幻想自己有個男朋友。」

  「能承受嗎?」

  「不知道。」

  「能放棄嗎?」

  「……」這一次寧寧思考了很久,才放下茶杯,「不能。」

  她無助的看著聞雨,眼神充滿渴望,渴望他再對她說說話,但聞雨一句話也沒說,有些事他能幫她理清楚,有些事卻只能她自己下決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我自問不是一個多麼堅強的人。」寧寧嘆了口氣,將背靠在沙發上,閉目許久,然後緩緩睜開眼睛,「但我……願意試試。」

  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多虧了一個人。

  「謝謝你,小雨。」寧寧伸手覆在聞雨的手背上,溫柔親近的看著他。

  聞雨竭力控制自己,才不讓自己的手發抖,神色如常的對她笑:「不客氣……小寧姑姑。」

  手機鈴聲響起,寧寧收回手去,拿起手機看了眼:「我該回去劇組了,謝謝你,下次再請你吃飯。」

  她匆匆離開,留下兩隻漂著玫瑰花瓣的茶杯。

  聞雨一個人坐在餐桌前,這是一家充滿復古風味的咖啡館,來往的服務生都做英國僕人跟女僕打扮,在他身後是一隻布穀鳥掛鐘,與其說是鐘,倒不如說是一件藝術品。

  一座木雕的小戲院,女主演,男主演,等等木製人偶,靜悄悄的立在戲院外,似乎在等待時鐘對準十二點,還有三秒鐘,三……

  聞雨嘆了口氣。

  二……

  聞雨將手伸向面前的茶杯。

  一……

  聞雨的手指碰觸到了茶杯邊上的杯把。

  時間到,叮噹!

  布穀鐘發出歡快的樂聲,原先靜止不動的木製人偶,彷彿伴隨著樂聲活了過來,旋轉著起舞著。

  「叮噹!」伸出去的手指不但沒有拿起茶杯,反而將它順著桌面推了出去,茶杯落地,碎成幾片。

  聞雨上身撲在桌上,臉頰朝下,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一個端著牛排的服務生敲了敲門,喊了幾句先生,然後小心的將門推開一條縫,隨即發出一聲驚叫,衝進來道:「先生你怎麼了?」

  聞雨依舊連朝下,趴在桌上沒動,右手卻一下子握住了桌上的餐刀,在服務生靠近的一剎那,刀子抵在了對方的喉嚨前。

  「抱歉。」片刻之後,聞雨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條件反射。」

  服務員垂著眼,盯著抵在自己喉嚨前的刀子,生怕刺激到他,慢慢露出一個怯弱討好的笑容:「沒,沒關係……」

  聞雨收回刀,然後從錢包裡數了幾張鈔票給對方,想了想,又加了一張鈔票,然後把餐刀放進自己的包裡。

  「可以嗎?」做完這些事之後,他才禮貌詢問對方。

  僵硬的拿著鈔票,服務員忙不迭的點頭。

  聞雨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謝謝。」

  他從服務員身旁走過,就在服務員好不容易鬆了口氣的時候,他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服務員立刻渾身緊繃,哆哆嗦嗦的轉過頭:「請,請問!」

  「《戲院魅影》。」聞雨細嚼慢嚥似的,將這四個字在嘴裡咀嚼了一遍,然後緩緩問他,「這部片子現在上映了沒有?」

  《戲院魅影》的拍攝進度已經過半了。

  陳雙鶴所扮演的男主在神秘魅影的指導跟幫助下,實力突飛猛進,恰逢台柱因意外受傷不能登台,他取代台柱登台演出,然後一炮而紅。

  接下來要演的是,接受完萬人的掌聲之後,陸雲鶴興沖沖的回到戲院,想要將自己的成功與喜悅分享給另外一個人。

  「Action!」

  「老師!」房門猛然被人推開,陳雙鶴伴著幾片風雪從外面衝進來,嘴裡呼出一口一口白氣,一身單衣卻像感覺不到冷,兀自興奮的喊著,「老師,你看了我今天演的戲嗎?老師,你在嗎?老師,老師!」

  「聽見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同時亮起的,還有一盞燈籠。

  夜太黑,他看不見對方的臉,只能看見一隻手在燈籠旁,朝他輕柔嫵媚的勾了勾:「過來。」

  陳雙鶴像隻純潔無知的白色羊羔,朝對方走了過去。

  還未走到對方面前,一隻手就蛇一樣從黑暗中竄出來,捲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將他拉到自己面前。

  黑暗中,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他。

  「你做得很好。」寧寧鬆開手,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柔情蜜意,「非常好。」

  她的動作與聲音安撫住了陳雙鶴,原本緊張的表情漸漸開始放鬆。

  「我都看見了,那些蠢貨一個個臣服在你的腳下。」寧寧笑道,聲音裡帶著諷刺與得意,手指如同撩撥寵物般,撩撥著陳雙鶴的下巴,「我的弟子,我的……替身。」

  陳雙鶴臉上露出一絲受傷的表情。

  但此刻的寧寧已經完全沉溺在自我當中,對他的受傷視而不見,一隻手提著燈籠,另外一隻手按著自己臉上的面具,愈加譏諷的大笑道:「我不能讓任何人看見我,聽見我,但現在有你,你是我的替身,你可以代替我歌,代替我演,人們通過你,看見的是我!臣服的是我!哈哈哈!」

  笑聲一頓,她緩緩回頭看著陳雙鶴:「……抬起頭來。」

  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燈籠遞了過去。

  陳雙鶴沒有抬頭,燈籠照亮了滑至他下巴的一滴淚水,晶瑩瑩泛著光。

  「……怎麼哭了?」寧寧愣了愣,然後硬邦邦的問。

  陳雙鶴迅速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去,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我教你唱戲,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低垂的視線裡,一雙腳慢慢走到他面前,然後一雙手輕輕環抱著他,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在他耳邊溫柔道,「他們的目光都是一時的浮華虛妄,只有你的目光……能把我從一個不存在的魅影,變成一個存在的人,所以……」

  陳雙鶴慢慢抬頭看著她。

  寧寧在黑暗中對他笑道:「看著我,為我而唱吧。」

  陳雙鶴如同被蠱惑般看著她,半晌之後,張開嘴,如同籠子裡的金絲雀,為主人歌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唱至一半,一個長髮女人從陳雙鶴身後墜落,長髮海藻似的在空中飛舞。

  寧寧與她四目相接。

  然後,咚的一聲。

  重物墜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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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6: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面具人的愛人

  從樓上掉下來的人,是劇組的化妝師。

  救護車還在來的路上,陳導正在跟人打電話。

  寧寧聽見他在電話裡聲稱:「一點小意外。」

  「才不是什麼意外。」寧寧抱著胳膊,壓低聲音對陳雙鶴說,「你也看見了吧?」

  「嗯。」陳雙鶴的臉色很不好看。

  兩個人齊齊朝閣樓上看去。

  化妝師是從閣樓上掉下來的,因為身邊沒有別人,所以被陳導定性為一場意外事故。

  但他們兩個都看見了,在化妝師掉下來的時候,閣樓上閃過一個人影。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兩人都看見了對方臉上的面具——一張兔子面具。

  「我問了其他人。」陳雙鶴瞥了一眼四周的人來人往,「除了我們以外,其他人都說沒看見,包括當時就在現場的人。」

  別人看不見,只有他們兩個能看見的人……

  對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面具人……」寧寧喃喃道。

  這時對面走過來一個工作人員,對寧寧說:「寧小姐,外面有個人找你,說是你認識的人,叫聞雨。」

  他來得正好,寧寧剛好也有事要找他。

  聞雨讓工作人員先帶聞雨去休息室,又跟陳導說了聲,然後過去找他。

  敲了敲門:「聞雨,我來了。」

  「……進來。」

  開門的一瞬間,一隻手忽然從對面伸了出來。

  寧寧被他一把拉進門內,然後房門砰一聲關上,還上了鎖。

  ……如果面前站著的不是聞雨,而是另外一個男人,估摸著寧寧這個時候已經張嘴喊救命了,也就是聞雨,所以她才皺了皺眉,問:「你怎麼了?」

  「抱歉。」聞雨回過頭來,帶著歉意的說,「條件反射。」

  ……這算什麼條件反射?寧寧無語的看著他,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他看著她,眼神像看一個陌生人,從她的眉毛看到鼻子,從她的鼻子看到她臉頰上的痣,再從她臉頰上的痣看向她的嘴唇,一點一點辨認出她,確定她的身份,然後才鬆了口氣,伸手抱住她。

  寧寧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有點懵,半天才問:「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可你剛剛看我的眼神……讓人感覺有點毛毛的。」寧寧半真半假的笑道,「感覺……像幾十年沒見過我似的。」

  「秦女士死了。」聞雨沉默片刻,忽然道。

  寧寧一愣:「誰?」

  「我的客人。」聞雨鬆開手,克制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跟臉上,他又重新變成了寧寧熟悉的那個聞雨,冷靜自持的對她說,「還記得麼?之前我們一起去過她家,她渾身是血的開了門,後來被警察懷疑是殺了她男朋友的凶手。」

  經他提醒,寧寧記起了這個人:「我記得她,她怎麼樣了?真兇……抓到了沒?」

  她自己都說得不抱希望,因為一個看不見的人,怎麼抓?

  果然,聞雨搖搖頭,說:「因為受不了世人的非議,她自殺了。」

  寧寧沉默了下來。

  今天的聞雨讓她感覺有點陌生。

  雖說只是病患關係,但他此刻表現出來的冷漠還是讓她有點心驚,那種新聞聯播般的語氣,那種無動於衷的態度……

  定了定神,寧寧問:「說起來,之前你跟我提過,秦女士的前夫,是個戴兔子面具的面具人,對不?」

  一張畫紙鋪在桌上,紙筆都是聞雨提供的,這不奇怪,即便最後從事了醫生行業,他還是改不了隨身攜帶繪畫用品的習慣。

  「差不多長這樣……」寧寧一邊在紙上勾勾畫畫,一邊說。

  「我看看。」聞雨站在寧寧身後,眼睛盯著桌上的畫紙。

  紙上是一個面具人。

  不胖不瘦,身材看起來十分普通,臉上戴著一張兔子面具,這樣的身形配上這樣一幅面具,顯得人畜無害。

  他看著畫紙的時候,寧寧也在看著他,就像他之前觀察她一樣,寧寧也開始觀察他的眼神動作一舉一動……

  「你再看看。」聞雨拿起桌上放著的畫筆,在畫上改了幾筆,然後問,「你在閣樓上看見的人,是不是長這樣?」

  寧寧轉頭看向畫紙,然後打了個冷戰。

  明明還是那張人畜無害的兔子面具,但不知為何,盯著這張畫盯久了,卻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張面具彷彿在笑,彷彿下一秒就會從背後抽出一把帶血的刀。

  聞雨寥寥幾筆,就給畫上的兔子面具塞進一個殺人犯的靈魂。

  看著這樣一幅畫像,寧寧忍不住問:「秦女士真的是自殺的嗎?」

  聞雨搖了搖頭:「不是。」

  寧寧心裡咯噔一聲。

  「因為忍受不了世人的非議,所以自殺了……這是對外的說法。」聞雨笑,「畢竟也找不到更科學的說法了。」

  「但事實是什麼呢?」寧寧問。

  「事實是……」聞雨深深凝視著她,「你相信一個人能自己掐死自己嗎?」

  秦女士作為殺人案的第一嫌疑人,第一時間就被刑拘了。

  沒有第二個嫌疑人。

  她嘴裡那個「戴兔子面具的男人」壓根就不存在。

  秦女士的家人開始四處奔走,想辦法給她開證明,證明她有精神上的疾病。實際上,在同住一間牢房的獄友眼裡,她的確腦子有病。

  不分日夜,總是對著空氣吵架,甚至對著空氣拳打腳踢。

  「三天前的晚上,秦女士又跟『空氣』吵架了。」聞雨說,「因為她常常這麼幹,所以同房的人都已經習慣了,大夥至多罵幾句,然後翻個身繼續睡,中途有人聽見她喊救命,不過沒人理,心裡還罵她戲精。」聞雨緩緩道,「到第二天,發現她睜著眼躺床上,屍體已經冷了。」

  法醫鑑定,是被掐死的。

  掐死她的人是誰?

  一群人打開監控看,結果越看背上越冷。

  監控裡,秦女士先是對著空氣一陣竭嘶底里的臭罵。

  罵到一半,開始動手動腳,她不停的伸手去抓饒對方,凶悍樣跟菜市場的潑婦沒有什麼兩樣。

  「如果對面真的有個人,那肯定是老好人。」有人看到這裡,說了一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結果下一秒,秦女士就像被人狠狠一巴掌抽臉上似的,陀螺似的轉了半個圈。

  她抬手捂著臉,又一陣好罵,有懂唇語的人讀出了她此刻說的話:「我寧可死了跟他作伴,也不會跟你這個王八在一起!」

  之後讓眾人背上發涼的事情發生了。

  秦女士忽然開始倒退。

  明明眼前一個人都沒有,她卻像是被人逼著似的飛快倒退,從原先站著的地方,一路倒退到了牆上。

  然後,她忽然雙腳離地。

  「救……救命……」秦女士背貼在牆上,兩隻手緊緊按在脖子前,一雙抽離地面的腳胡亂踢著前方。

  一個室友似乎被她吵醒了,在床上翻了個身,秦女士滿懷希望的將眼珠子轉向對方,一雙眼睛因充血而布滿血絲。

  但對方翻身的同時,把枕頭壓在了自己頭上,不久之後,鼾聲再起。

  秦女士的頭垂了下來。

  雙手不再掙扎,雙腿不再亂蹬。

  她像一幅畫一樣,安靜的掛在牆上……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掐住脖子,釘在牆上。

  別說是親眼看見的人了,寧寧這個只用耳朵聽的人,都覺得背上有點發冷。

  「是她前夫幹的?」寧寧抱著胳膊,撫平上面的雞皮疙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能是一時衝動,也有可能是忍耐之後的爆發。」聞雨說,「但不管怎樣,你現在很危險。」

  「我?」寧寧楞道,事情怎麼會扯到她身上的。

  「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老婆,讓他的心態產生了很大的變化。」聞雨說,「說的簡單一點,他已經完成了從普通人到連環殺人魔的過渡。」

  「連環……殺人魔??」不是在電視劇裡也不是在小說裡,而是在現實裡聽見這麼一個詞,寧寧簡直覺得匪夷所思,遙遠的讓她覺得有點不真實。

  「這位兔子先生……姑且給他取個代號叫兔子先生吧。」聞雨的眼角餘光掃過桌上的畫像,「在秦女士眼裡,在世人眼裡,他已經死了,不過他自己不認為自己死了,他覺得自己只是出了個遠門,回來就發現老婆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在憤怒中殺死了情夫,但沒有殺秦女士,他滿以為秦女士會愧疚會感激他,結果卻跟他想像中有些出入。」

  門外似乎出現了一點騷動,發生了什麼事?

  「『我寧可死了跟他作伴,也不會跟你這個王八在一起。』這句話是壓死駱駝的稻草,他終於忍無可忍的把秦女士殺了,並且他不覺得自己錯了。」聞雨說,「他覺得錯的是秦女士,還有那些跟秦女士一樣的人。」

  「寧寧,你在裡面嗎?」外面傳來陳雙鶴的聲音,以及急促的敲門聲。

  寧寧忍不住從沙發上站起來,她很少見他這樣急促的樣子,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

  「寧寧?寧寧!」沒人回應,陳雙鶴將門敲得更響,與此同時,寧寧的手機也跟著響了起來。

  她急忙走過去,將先前被聞雨鎖住的門打開。

  陳雙鶴焦急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會,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外面一陣兵荒馬亂,寧寧忍不住問:「出什麼事了?」

  陳雙鶴猶豫一下,看看門內。

  「都自己人,你說吧。」寧寧道。

  「……之前從樓上掉下來的那個化妝師。」陳雙鶴這才壓低聲音對她說,「她死了……被人掐死了。」

  寧寧飛快轉頭看向聞雨。

  聞雨仍坐在沙發上,面前放著的茶水已經冷了。

  他今天不知為何,小心謹慎的簡直過了頭,來路不明的食物一概不吃,連給他沏的茶都不喝一口。

  見寧寧轉頭看著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甚至有些冷酷。

  「連環殺人犯的特點,是固定。」他笑著說,「固定的殺人動機,固定的殺人模式,或者固定的殺害類型。」

  寧寧嚥了口口水。

  「兔子先生是最後這種,他選擇相同類型的對象下手。」聞雨對寧寧說,「秦女士,還有你們劇組的化妝師,你覺得她們之間的共同點是什麼?」

  寧寧盯了他許久,才緩緩道:「……我們都是面具人的愛人。」

  愛人。

  這是一個多麼柔軟的詞,多麼美好的詞,這甚至是很多人追求一生只為擁有的詞。

  但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催命詞。

  「……你們在說什麼?」陳雙鶴看一眼寧寧,又看一眼聞雨,「連環殺人犯……是什麼?」

  「這個。」聞雨將桌上的畫像遞給他,然後將事情簡單跟他說了一遍。

  陳雙鶴越聽眉頭蹙的越緊,最後將畫像一揉塞進自己口袋裡,轉身對寧寧說:「我爸那我去說,你今天先回去吧,這裡不安全。」

  「沒用的。」聞雨反對道,「自己一個人更不安全,不如趁現在事情還沒鬧大,找到他,抓住他,越快越好。」

  「就憑我們?」陳雙鶴驚訝的看著對方。

  「不。」聞雨笑道,「憑我。」

  陳雙鶴無語了一下:「算了,還是加上我吧。」

  「行啊。」聞雨立刻對他說,「我懷疑兔子先生現在還在殺人現場沒走,你先過去看看,但只是看看,具體事情回來再說,記住不要露出馬腳。」

  ……我只是客氣客氣,你這就開始指揮我了?陳雙鶴目瞪口呆的看了他一會,才悶聲道:「……行,我過去看看。」

  他走後,休息室裡又只剩下寧寧跟聞雨兩個人。

  「為什麼?」寧寧忽然問。

  聞雨轉過頭看著她。

  「為什麼你能篤定……」寧寧也慢慢轉過臉來,「你跟我看見的面具人,是同樣一個人。」

  之前聞雨讓她畫面具人的時候,她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後來聞雨幫她修改畫像的時候,她心裡就覺得怪怪的,但一時半會又說不上哪裡有問題。

  現在她終於反應過來了……

  「聞雨。」寧寧直直盯著對方的臉,一字一句的問,「什麼時候開始……你能夠看見面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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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6: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不是你的敵人

  化妝師的屍體躺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

  一件上衣慢慢蓋下來,遮住她身上。

  陳雙鶴半蹲在地,將上衣慢慢拉至她的臉上,遮住她死不瞑目的雙眼,身後傳來眾人的竊竊私語。

  「說起來,你剛剛不是一直在這裡嗎?」

  「你什麼意思,懷疑我是凶手?」

  「沒沒,我就是想問你看見凶手了沒。」

  「沒看見……幹嘛這種眼神看我!我真沒看見!」

  陳雙鶴仍然半蹲在地,他在觀察附近的腳。

  出了命案之後,劇組裡的人或者因為恐懼,或者為了互相討論,全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了一起,他們的腳也就湊在了一塊,只有一雙腳例外。

  陳雙鶴慢慢直起身來,目光自然而然的由那雙腳,上移到對方的臉上。

  一張兔子面具。

  「跑?」面對一個正在興頭上的連環殺人犯,沒有幾個普通人能夠真正保持冷靜,逃跑的念頭幾乎是立刻在陳雙鶴心中升起,緊接著他就打消了主意,「不,他現在不一定看見了我,看見了我也不一定想殺我,冷靜,我要冷靜一點……」

  陳雙鶴無愧影帝的稱號,他的目光從對方臉上一掃而過,然後一副什麼都沒察覺的模樣,面色如常的轉過身,一邊喊著讓讓,一邊擠出了人群,然後拿出手機,給寧寧打了個電話。

  「喂,是我。」他在電話裡說,「你們現在可以過來了,他……」

  陳雙鶴忽然轉過頭。

  兔子面具就站在他身後。

  《戲院魅影》劇組,休息室內。

  「絕望,偏執,不甘,又或者妄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能夠看見面具人的,只有這麼幾種人。」寧寧盯著眼前那張熟悉的面孔,「你屬於哪一種?」

  「我哪種都不屬於。」聞雨笑了起來,「寧寧,我看不見面具人。」

  寧寧皺皺眉,有點不相信他說的話。

  如果他真的看不見,那他畫下的兔子先生又該如何解釋?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寧寧接下來要說的話。

  來電顯示:陳雙鶴。

  「喂?」寧寧接了電話。

  「喂,是我。」他在電話裡說,「你們現在可以過來了,他……啊!」

  「……出什麼事了?喂喂?喂喂!」寧寧臉色鐵青的看著一陣忙音的手機,轉頭對聞雨說,「出事了,我們趕緊過去。」

  兩人匆匆走出休息室,往停放化妝師屍體的房間走去。

  在他們趕去的路上,劇組工作人員如難民潮一樣湧過來。

  寧寧隨手抓住一個問:「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大家都逃難似的?」

  「有妖怪,有鬼……」對方一邊掙脫寧寧的手,一邊語無倫次的說道,「有個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跟陳雙鶴打起來了。」

  寧寧一愣,對方趁機掙脫了她的手,踉踉蹌蹌的衝進旁邊的難民潮裡。

  潮水湧來,不但裹挾著他,也裹挾著寧寧,讓寧寧也身不由己的開始倒退。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來電顯示:陳雙鶴。

  「喂?」寧寧急忙接了電話,「我們過來了,你沒事吧?」

  「……」對面沉默許久,然後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他沒事。」

  寧寧愣在原地。

  那個聲音離她那麼近,甚至帶著一絲回音。

  她慢慢的轉過頭去。

  一個戴著兔子面具的男人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陳雙鶴的手機,對她說:「你有事。」

  「啊!!」寧寧尖叫一聲,下一秒,一隻手將她脖子一提,把她整個人丟到身後。

  「是不是他?」聞雨擋在她面前,眼睛直視前方,沉聲問,「他在哪?指給我看。」

  寧寧楞了一下,都這種時候了,他不可能再繼續偽裝……所以,他是真的看不見面具人?寧寧急道:「右邊!右邊!他繞到你右手邊來了,小心……啊!」

  她提醒的速度,沒有兔子先生行動的速度快。

  寧寧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兔子先生撲過來,兩隻手朝聞雨的脖子掐來。

  聞雨看不見面具人,他的眼睛還在看著別的方向,但是右手卻向上一抬,一把餐刀橫在脖子前。

  「啊!!」慘叫的人換成了兔子先生。

  他撲得太兇猛了,聞雨格擋的時機又太過恰到好處了,以至於他一雙手直接撲在餐刀上,割開了口,傷口流淌出黑色的膠卷。

  十指連心,兔子先生佝僂著背,哆嗦著雙手,面具後不斷發出負傷的哀嚎,但還是不死心,不斷繞著兩人轉動,手上的黑色膠卷流了一地。

  「繼續。」聞雨說,「他在哪,指給我看。」

  「在這。」寧寧伸手指著兔子先生,他走到哪裡,她的手指就跟到哪裡,如影隨形。

  兔子先生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朝她撲了過來。

  「他朝我過來了……啊!」寧寧話音剛落,餐刀就橫在了她脖子前。

  兔子先生又是一聲慘叫,他又受傷了,還傷在同樣的位置,他忍不住倒退幾步,又怨恨又懷疑的看著聞雨:「……你真的看不見我?」

  聞雨笑著沒說話,視線一如既往沒在他身上。

  可兔子先生不肯再上當!他痛罵道:「你這個騙子,戲子,你明明能看見我,還要裝作看不見!我是不會再上你當的!」

  他邊罵邊推,到了門邊,轉身就跑。

  寧寧等了片刻,見聞雨一直沒有反應,焦急的問:「他要跑了,我們不追嗎?」

  「怎麼不早說。」聞雨立刻有了反應,「他往哪跑了?」

  聞雨在寧寧的指引下追了一陣,可惜兔子先生傷的是手,不是腳,加上附件人多眼雜,最後還是跟丟了。

  「沒辦法了。」聞雨將餐刀重新放回口袋裡,有些遺憾的說,「雖然沒能逮住他,但好在重傷了他,一時半會他也沒有辦法出來傷人了……走吧,我們回去看看陳雙鶴怎樣了。」

  「嗯。」寧寧應了一聲,兩人在空無一人的長廊裡走了起來,走到一半,寧寧猶豫一下,朝眼前的背影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聞雨:「脖子。」

  「……哈?」

  「兔子先生是個連環殺手,他殺人的方式很固定——掐對方的脖子,直到對方窒息。」聞雨背對著她說,「知道他要攻擊哪裡,要對付他就很簡單了。」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寧寧朝他喃喃道,「包括他長什麼樣子,他攻擊人的方式……」

  聞雨腳步一頓,緩緩轉身看著她。

  「七年後,每個人都認識他。」聞雨俯視著她,「不僅他,政府把每一個有危險性的面具人都歸了檔,不但有畫像,還有習慣用什麼樣的方式殺人害人,別說是我,就連小孩子都能對他們的資料倒背如流。」

  「……你在說什麼啊。」寧寧扶了扶額頭,「等一下,我現在腦子有點亂,你的意思是說……」

  她盯著眼前這張又陌生又熟悉的臉,喃喃道:「你是……從未來過來的嗎?」

  「是。」聞雨坦然承認道,「我是從未來過來的。」

  「那你……」寧寧猶豫一下,「真的是聞雨?」

  冷靜到近似冷酷的面上流露出一絲黯然與苦笑,他點點頭:「是我……小寧姑姑。」

  「你……變了好多。」寧寧忍不住抬手撫摸他的臉,彷彿要透過他尚且年輕的臉頰,撫摸裡面飽經風霜的靈魂,「未來的情況有那麼糟糕嗎?像兔子先生那樣的面具人……很多?」

  「嗯。」聞雨微微彎下一點腰,將疲憊的靈魂向她展開,低低道,「很多很多……」

  他用平淡的語氣,像寧寧展示出一副光怪陸離的未來世界。

  七年後,面具人不再是少數群體。

  正常人才是少數群體。

  而且數量還在繼續減少,不是被面具人殺了,就是被面具人引誘進電影院。

  「未來有一種主流觀點是,面具人也是人,是人就會覺得孤獨,然後想要擴大群體。」聞雨說,「一開始的時候還好,但在某一年的某一個事件發生之後,面具人就開始了擴張計劃,到了我所在的2025年,面具人的數量已經大過普通人的數量了,而且數量還在逐年增加……為了扭轉這個局面,政府還有民間展開了許多研究……」

  對手是一群肉眼看不見,儀器也掃描不出來的人。

  更過分的是,這群人還是不死的。

  只要人生電影院存在一天,他們就不老不死,就算被炮彈轟碎成渣,也只是變回面具,掛回放映室的牆壁上,隨著時間的流淌,土裡埋著的人類變成枯骨,牆上掛著的面具卻再次變成面具人。

  一場完全不公平的戰鬥。

  令更多普通人感到絕望,甚至產生「與其就這麼死了,不如我也變成面具人算了」的念頭。

  「研究到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聞雨說,「人生電影院……我們必須通過人生電影院,回到整件事開始的那年,然後從源頭上改變這一切。」

  「源頭?」寧寧問,「你是說兔子先生?」

  聞雨搖搖頭:「不……他只是事件裡的一員。」

  寧寧震驚了:「還有別人?」

  她想追問,卻又問不出口。

  因為聞雨正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目光看著她,那眼神又熟悉又陌生,又親暱又痛恨,又憐憫又懊悔。

  「……是誰?」半晌之後,寧寧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的問,「未來被歸檔的那群面具人裡,還有誰?」

  聞雨深深吸了口氣,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開始左顧而言他:「通過一系列資料,我們終於找到了源頭,源頭是《戲院魅影》拍攝的這一年,算是轟動一時的新聞,先是一個化妝師出意外死了,但是凶手一直找不到……」

  「是誰?」寧寧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她打斷聞雨的話,用力握住他的手,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游移的目光定格在寧寧身上,聞雨似乎在看著她,又似乎在看著另外一個遙遠的人,良久之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

  「……是你。」

  身邊的一切都彷彿靜止了下來,寧寧石化般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人,聽見他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戲院魅影》結束後,你變成了面具人,後世對你的評價是——地獄從你開始。」

  你是所有面具人的領袖。

  你是記錄在案的最危險級面具人。

  你是我的敵人……我們所有人的敵人。

  「就憑我?」寧寧一手指著自己,強笑道,「開玩笑吧,我這樣的人也能當所有面具人的領袖?還最危險級別的面具人?我……我剛剛才被兔子先生追殺啊……」

  她絮絮叨叨的解釋了大半天,最後嘆了口氣,伸手抱住他。

  「我不喜歡傷害別人,也不想跟兔子先生交朋友。未來的我會變嗎?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跟你保證。」寧寧靠在聞雨的胸膛上,與其說是依靠他,汲取他的溫暖,倒不如說是讓這個滄桑冰冷的靈魂依靠自己,汲取自己身上的溫暖,「……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聞雨,我不是你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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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紅顏白髮

  「還是說……」寧寧問,「其實你是來殺我的?」

  聞雨低頭看著她,沉默不語。

  「比起兔子先生,我才是最優先的選擇吧?」寧寧慢慢抬頭看著他,「畢竟兔子先生只是面具人之一,而我卻是所有面具人的領袖。」

  聞雨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反駁。

  但以寧寧對他的瞭解,他此刻的沉默幾乎就等於默認。

  「可你下不了手。」寧寧對他笑。

  說完這話,她的脖子忽然一涼。

  一把餐刀橫在她的脖子前。

  「如果我現在就殺了你,你就還是我記憶裡的寧寧。」刀柄握在聞雨手裡,他恍如在對寧寧解釋,又恍如多年改不掉的自言自語,「你就不會犯那麼多錯,你就不會變成以後那個樣子。」

  餐刀抵在脖子上,傳來絲絲涼意。

  寧寧垂眸一掃,奇怪,她怎麼生不出一絲恐懼?

  略略一想,她明白了過來。

  信任的目光投向聞雨,寧寧溫柔的說:「你下不了手的。」

  聞雨:「……」

  「我瞭解你,就像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一樣,你也永遠不會傷害我。」寧寧抬起手,「證據就是這個。」

  柔軟的手指猶如春風,撫過他的眼睛。

  「你到現在都看不見面具人。」寧寧笑道,「證明你心裡還有希望。」

  緩緩垂落的手指按在他胸口,她輕輕叩問:「……讓你堅持到現在的信念,真的是殺了我嗎?」

  安靜的彷彿停止跳動的心臟,在那一刻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一種缺陷。」聞雨淡淡道,「未來,只有幾歲的小孩子才看不見面具人,但看不見面具人,就意味著沒法對付或者逃離面具人,所以他們的父母會逼著他們看見……我大概是最後一個看不見面具人的人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看著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忽然苦笑一聲,雙手握住寧寧的手,將那隻手慢慢移到自己額頭。

  「原因大概就是你說的那樣。」他微微彎腰,幾近虔誠的將額頭貼在她的手指上,如同天使為自己信仰的光明俯首,閉目苦笑道,「我心中希望尚存。我為你而來,為人類的未來而來,我想救你,想拯救所有人,所以……」

  他睜眼看著寧寧,極其凝重的說:「我一定要找出你投向面具人的原因!」

  與此同時,某條十字路口。

  「呼,呼,呼……」

  兔子先生氣喘籲籲的跑著,中途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見聞雨沒有追上來,他鬆了口氣,一道刺眼白光忽然打在他的側臉上,他條件反射的抬手一擋,下一秒……

  「咚!!」

  一輛寶馬停在路邊,車窗落下,裡面探出個頭來,膽戰心驚的張望窗外:「完了完了,剛剛好像撞到人了。」

  「不會吧?」他的女伴驚叫,然後兩邊車門打開,兩人出來轉了一圈,最後齊齊鬆了口氣,女伴抬手拍了車主一下,「還好沒人,你真是嚇死我了!」

  「有……有人……」被撞倒路邊,爬都爬不起來的兔子先生朝他們顫巍巍的伸出手,氣息奄奄的喊道。

  寶馬從他身旁絕塵而去,捲起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

  「救命啊……」咳了幾條黑色膠捲出來之後,兔子先生繼續氣息奄奄的喊,「我快死了,救命啊……」

  面具人有面具人的好處——殺人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看得見。

  但也有壞處——被人殺的時候,也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看得見。

  兔子先生在地上哀嚎了半個多小時,但午夜時分,街上本來就沒幾個行人,那寥寥幾個行人既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其中一個踩到了兔子先生的手,本來手上就受傷慘重的兔子先生尖叫:「啊!」

  「啊!」行人也慘叫,原地跳腳道,「討厭,我剛剛好像踩到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了,啊!好噁心,好可怕,我們快點走!」

  賤人,我日後必殺你……

  只剩一口氣的連環殺手在心裡暗暗發誓,然後帶著對世界的憎恨,以及對女人的憎恨,不甘的閉上眼睛……

  「哇……」一個好聽的男聲在他頭頂響起,「你怎麼把自己搞這麼慘?」

  兔子先生睜開眼睛。

  石中棠蹲在他身邊,歪頭看著他,略顯調皮的眨巴了一下右眼:「要幫忙不?要的話喊一聲1。」

  「111111!!」

  石中棠把他背到了一家小診所。

  兔子先生看了眼招牌:仁心獸醫診所。

  「……我要去正規醫院!」兔子先生憤怒道,「你不能因為我戴的是兔子面具,就送我來看獸醫!」

  「你要正規醫院的醫生對空氣開刀嗎?」石中棠搖搖頭,然後開始敲門,「是我,石中棠,開開門。」

  兔子先生剛想勸他不要白費力氣,自己剛剛倒馬路邊嚎了半小時都沒人理。

  下一秒,門開了。

  兔子先生:「……」

  門後站的也是一個面具人,一張跟獸醫店很配的貓臉面具後傳來驚呼:「哎呀,好可憐的小兔子,快把他送進來。」

  「……什麼小兔子,老夫都已經四十歲了!還有,老夫不要看獸醫!」

  雖然兔子先生極力反對,但還是被打了麻藥按寵物病床上……

  也不知是他命不該絕,還是貓臉面具的技術逆天,一番搶救之後,他的傷勢居然漸漸穩定了下來。

  等到兔子先生再次睜開眼時,他的身體還有手指都已經被包紮好,傷口不再流淌有限的黑色膠卷。

  「說說吧。」一個聲音從床邊傳來,他扭頭一看,見石中棠站在床邊,旁邊的椅子上坐著貓臉面具人,正輕輕撫摸膝蓋上趴著的小白貓。

  「你遇到什麼事了?」石中棠問,「被車撞就算了,手怎麼也被人割傷了?誰幹的。」

  兔子先生盯著他,不敢說實話。

  「這傢伙現在幫我,是因為不知道我對他女朋友下手,一旦知道了……」兔子先生心想,「等等,他是不是知道什麼?否則的話為什麼要帶我來看獸醫?」

  他惡毒的揣測著石中棠的心思,自己是壞人,也就認定對方也是壞人。

  「……去廚房偷吃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裝刀具的架子。」兔子先生隨口找了個理由,「禍不單行,後來又被車撞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不是你正好路過,哎……」

  「算你運氣好,我女朋友今天晚上加班,我是來接她回去的。」石中棠笑著問他,「對了,你跟你老婆怎麼樣了?」

  兔子先生沉默了一下,對他笑:「還不是那樣,她過她的,我過我的,哪能跟你比,你女朋友明知道你是面具人,還堅持跟你在一起……說真的,我很羨慕你。」

  與其說是羨慕,倒不如說是嫉妒。

  嫉妒的想要跟他對調人生。

  石中棠失笑一聲,正要開口說話,樓上忽然傳來腳步聲。

  三人齊齊朝樓上看去,腳步聲一直停在樓梯上,沒有下來。

  但有一男一女的聲音傳過來。

  「怎麼樣,老公,下面有沒有人?」

  「沒人啊……」

  「那燈怎麼開了,是不是你今天關店的時候忘記關了?」

  「不可能啊……」

  一男一女從樓上走下來,女人藏在後面,男人走在前面,手裡還拿著一根高爾夫球棍壯膽。

  趴在貓臉面具人腿上的貓耳朵一動,睜開一隻眼看了看,忽然從她腿上一躍而下,跑到那對男女面前喵喵叫。

  「小可愛,你是不是餓了?」女人從男人身後走出來,彎腰將小貓抱起,手指頭搔著它的下巴,小貓舒服的閉起眼來,她一邊逗貓,一邊命令身邊的男人說,「去去,給小可愛弄點吃的來。」

  貓臉面具人幽幽嘆了口氣,看著小貓的方向說:「我的男人有了新主人,我的貓也有了新主人。」

  這是一位人生電影院裡有名的貓奴。

  比起男人,她更在乎她的貓。

  為了貓辭掉工作,為了貓開了獸醫店,為了貓拖到很晚才結婚,為了貓一直不肯生孩子,最後為了從車輪底下救回自己的貓,她成為了一名面具人,從電影院內逃出來之後,她馬不停蹄的衝回家,尋找她的貓。

  男人變心無所謂,讓她感到心灰意冷的,是她的貓變心了。

  「都一樣的。」兔子先生感同身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語氣裡帶一絲怨恨,「無論男人女人還是貓,全都一個樣子,就因為我們臉上掛了個面具,就不把我們當人看了,說白了都是給自己變心找藉口。」

  石中棠回頭看著他:「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

  兔子先生勃然大怒,他恨正常人,更恨石中棠這樣幸福的面具人。石中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裡,就讓他覺得自慚形穢。

  他忍不住惱羞成怒的罵道:「少在那說風涼話!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幸運?大部分面具人都活成我這個樣子,孤苦伶仃,沒有人理,為她掏心挖肺,她卻隨手把我們的心肺拿去餵狗……」

  「行了行了,這裡是別人家裡,你激動個什麼勁?」石中棠懶得跟他吵,跟貓臉面具擺擺手,「我先去接我女朋友,你如果這裡待不下去,我介紹個地方給你。」

  他這種無視的態度,更讓兔子先生心頭惱火,正要繼續罵,忽然楞了一下,笑了起來。

  他罵,石中棠不在意,他笑,反而讓他產生一絲好奇,歪頭問:「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兔子先生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以至於牽動傷口,又疼得哆嗦起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要笑,笑給石中棠看。

  「人生電影院還是挺公平的嘛,你也沒那麼幸運。」兔子先生指著石中棠身後,「看。」

  石中棠挑了一下眉,回頭望去。

  他身後是一面鏡子。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石中棠喃喃一聲:「怎麼可能……」

  他抬手在自己頭上揪了一把。

  緩緩敞開手心。

  裡面,躺著一把半黑半白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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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永不孤獨

  有人戲稱,《戲院魅影》這部片子估計是被什麼人詛咒了,又或者說陳導被什麼人給詛咒了。

  前後兩次拍攝都出了命案。

  而且一次比一次離奇。

  這一次的凶手居然是個看不見的人。

  警察過來查案,劇組停擺一天,趁著這個機會,寧寧跟聞雨一起來到一個地方——仁心獸醫診所。

  「雖然未來被通緝的面具人數量很多,但是值得一提的沒有幾個。」聞雨在寧寧身後說,「裡面這位,我們叫她貓女士,她是你隊伍裡的醫生,你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你的智囊。」

  寧寧看著眼前的獸醫店,感覺有點奇妙。

  她有朋友,其中大多數都是生意上的朋友,生活中的朋友不多。

  因為工作太忙的緣故,所以僅有的幾個朋友,也並不常聯繫,所以關係漸漸淡了。

  門後是她未來最好的朋友?

  「你叫她貓女士,是因為她戴貓面具?」寧寧好奇的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成為我最好的朋友?噢對了,她在獸醫店工作,面具人裡沒人了嗎,怎麼會讓一個獸醫成為隊伍裡的醫生?」

  「她本來就是個醫生,在生物進化方面有很傑出的貢獻。」聞雨說,「之所以會辭掉原本的工作,開了個獸醫店……是因為她喜歡貓。」

  推門而入,門上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歡迎光臨。」

  架子上的鸚鵡不斷喊著歡迎光臨,但一直沒有店員過來招呼他們。

  奇怪了,沒人嗎?門口明明掛著營業中的牌子啊。

  「你好,請問有人嗎?」寧寧一邊喊,一邊往裡走。

  她走到手術室前,眼前的房門虛掩著,裡面傳來些許聲響,似乎正在進行一場動物手術。

  手在門上敲了敲:「你好?」

  虛掩的房門被她略略敲開了一些,透過越來越大的門縫,寧寧看見一對驚魂未定的男女,互相抱著彼此,蜷縮在牆角,眼睛直直望著手術台的方向。

  那裡有什麼?

  寧寧將腦袋探進來,同樣朝手術台的方向看去。

  手術刀在空中飛舞著,一個戴著貓臉面具的女人正在為手術台上的貓做腿部手術。

  「過來。」她頭也不抬的說,「搭把手。」

  寧寧楞了一下,走過去。

  「先換衣服,在我後面的第一格櫃子裡,別忘記戴手套。」

  寧寧拉開第一格櫃子,把裡面的手術服醫用口罩拿出來換上,然後一邊戴橡膠手套,一邊問:「然後呢?」

  「接著。」貓女士將帶血的手術刀遞給她,「拿剪刀給我。」

  帶血的手術刀,還有血淋淋的貓讓寧寧有點發暈,一邊接過手術刀,一邊在心裡催眠自己:演戲,演戲,我是個護士,我在演醫療劇……

  她找到剪刀,遞給對方。

  這一幕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縮在牆角的那對男女彷彿崩斷了神經般,發出竭嘶底裡的慘叫聲:「啊!!!」

  寧寧被他們嚇得手一抖,剪刀失手落地。

  「小心點。」貓女士埋怨道。

  「不好意思。」寧寧趕緊彎腰撿起剪刀,然後匆匆忙忙的換了一把。

  那對男女一邊慘叫,一邊衝出房門。正要進門的聞雨急忙側過身,才沒有被他們兩個撞出去。

  目送兩人逃離,聞雨轉過頭來,楞了一下:「你在幹什麼?」

  「我在幫忙。」寧寧手忙腳亂,「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了,你也過來幫幫忙,對了,衣服在我們第一格櫃子裡。」

  聞雨走過去拉開櫃子,低頭看了看裡面放置的藍白色手術服以及醫用口罩,然後慢慢回過頭,眼神復雜的看著寧寧:「你在幫貓女士的忙嗎?」

  寧寧愣了愣,別過臉,眼睛盯著身旁的貓臉面具瞧。

  「有話待會再說。」貓女士仍舊頭也不抬的說,「先救貓。」

  三人合力,終於結束了這場手術。

  「好了。」貓女士往椅子上一坐,架起腿,「你們兩位找我有何貴幹?」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寧寧低頭掃了一眼。

  她腳邊放著一排動物飯盆,盆子裡盛著雪白的羊奶。

  一排花色相同的小貓正埋首飯盆中,舌頭一捲一捲的舔奶吃。

  ……聞雨沒說錯,她果然很喜歡貓……

  「你們還有半小時的時間。」貓女士看了眼時鐘,「半小時以後,我就要去給小白餵飯餵藥了。」

  「是剛剛做完手術的那隻嗎?」寧寧問。

  「嗯。」貓女士眼神溫柔,「它是隻老貓了,這些都是它的孩子。」

  寧寧想了想,問:「剛剛逃跑的是這家店的主人?你嚇到他們了。」

  「那又怎樣?」貓女士彎腰摸著小貓的脖子。

  「他們還會回來的。」寧寧嘆了口氣,「你讓他們怎麼面對你腳下的這群貓?」

  貓女士對貓越好,店主夫婦就會越遷怒這些貓,他們甚至會認為是貓把貓女士給引進家門的,為了趕走貓女士,他們搞不好會把這些貓一起趕走。

  「你說他們?」貓女士冷笑一聲,「那個蠢女人,居然把自己早餐吃剩下的牛奶給小貓喝,小貓哪能吃這個?喝完就腹瀉拉稀了。男人也蠢,只給我當過幾個月助手,自己動手術的經驗一點也沒有,為了省下點請獸醫的錢,就敢自己直接上手術台,真是草芥貓命。」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貓奴吧,真是句句不離貓。

  「但是,你是要回電影院的吧?」寧寧問。

  「誰說我要回去的?」貓女士笑道,將所有小貓抱在懷裡,溫柔的說,「我已經想清楚了,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能夠給它們幸福……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把它們讓給那對蠢貨?」

  她的笑容漸漸變冷:「就算要走,我也要帶它們一起走!」

  小貓在她懷裡喵喵叫,掙扎著想要離開,可她死死抱住它們,怎麼也不肯撒手,貓臉面具後,發出偏執的笑聲:「比起那兩個蠢貨,我……面具人更為優秀!面具人根本就算人類的一種進化形態!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睡覺,省下來的時間可以用來科研,自我提升,也可以用來陪伴我心愛的貓……就算我最愛的小白死了,我也能陪伴它的孩子,它們永遠不會孤獨,我也永遠不會孤獨……」

  說到這,她忽然古怪的看了寧寧一眼,笑著問:「對了,昨天晚上,石中棠去接你了沒有?」

  人生電影院。

  雖然是白天但電影院內還是一片漆黑。

  觀眾席上坐著一個人,佝僂著背,雙手撐在臉上,似疲倦的人正在假寐。

  「幾點了?」他忽然問。

  黑暗中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其中一個聲音回答:「下午四點了。」

  沉默片刻,那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喃喃自語:「我該回去了,免得她到處找我。」

  他抬腳朝大門方向走,身後,無數身影在黑暗中響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此起彼伏的勸阻他「石中棠,停下。」「你不能出去。」「快點回來。」「小心啊……」

  石中棠腳步沉重,猶如沙漠中的行者,一點一點朝門口跋涉。

  好不容易跋涉到門口,抬眼一望,望見街對面一個面具人,正拼了命朝這邊跑來。

  那是個禿了半個頭,身後垂著一條長辮子的面具人,臉上戴著一張書童面具,身上做清朝人打扮。

  十字路口的交通燈忽然變綠,車子立刻川流如海,隔斷了對街跟人生電影院。

  清朝人被恐怖的車流逼退回去,他焦急的看著車燈,身後的黑辮子漸漸變成白色。

  等不及了!

  不等交通燈變紅,清朝人就飛快朝電影院方向跑來,好幾次都差點被車撞翻,嚇得汗出如漿,兩腿發軟,忽然腳步一停,呆呆看著朝他飛快駛來的大卡車……

  轟隆……

  大卡車攜帶雷鳴般的聲音,在清朝人先前站著的地方疾馳而過。

  「呼……呼……」車旁,石中棠緊抱著清朝人,額頭上流下汗水,心有餘悸的說,「好險……你沒事吧?」

  他低頭看著被自己搶救下來的面具人。

  半天半天都沒有得到一句回音。

  雪白的辮子,皺紋密佈的手背,一股腐朽的老人味……

  他老死了。

  石中棠呆呆看著懷中老死的面具人,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對方的身體慢慢慢慢腐爛成一地黑色膠卷,噹一聲,書童面具掉在地上。

  「再不回來,你也會變老的。」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石中棠緩緩回過頭。

  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兔子先生站在人生電影院門口,略帶譏嘲的望著他,對他說:「電影院雖然限制了你的自由,但卻給了你不老,否則的話……」

  他惡毒的笑了起來,抬手指了指地上那張書童面具,還有面具旁還沒來得及完全腐爛掉的白色辮子:「等你老成這幅樣子,你覺得你家那位還會喜歡你,還會盼著你回去嗎?」

  石中棠沉默片刻,撿起地上的書童面具,慢慢走回到電影院內。

  安靜的電影院內,沒有光沒有熱,只有一張張面具悄悄浮動在黑暗裡,蒼白而又冰冷。

  「哈……」石中棠環顧四周,自嘲一笑,「我原先以為這裡是個監獄,原來是個保鮮盒啊……」

  我對你的愛沒有衰老,但我的身體卻先一步老去。

  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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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朝生夕死

  車胎刮過地面,刺耳的聲音。

  車子還沒完全停穩,車門打開,寧寧從裡面飛快的下來。

  「寧寧,等等……」

  聞雨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越來越遠。

  「呼,呼……」寧寧狂奔上樓梯。

  有段時間我很討厭回家。

  「呼,呼……」慌亂的掏著鑰匙,因為手抖的緣故,捅了半天才捅進鑰匙孔。

  因為家裡沒有人等我,我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發呆,天亮了也不會有人喊我去睡覺。

  門開了,寧寧鞋子都沒脫就衝進去。

  身後留下一串髒腳印,歪歪扭扭的塗在乾淨的木質地板上,如人魚公主為王子捨棄魚尾換上雙腿時,在沙灘上留下的那串足跡。

  客廳裡沒有,房間裡沒有,陽台上也沒有……

  「石中棠……」寧寧站在陽台前,朝著外面的夕陽喃喃低語。

  「在。」石中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愣了愣,回過頭。

  石中棠站在她身後,身上穿著她的粉紅色圍裙,手裡還端著一個燉湯用的小鍋子,嬉皮笑臉:「為了俘虜你的心,我打算先俘虜你的胃……喂喂別過來,很燙的!」

  寧寧本來想衝過去抱住他,但被他手裡的鍋擋住了。

  石中棠把鍋放桌上,然後敞開懷抱:「來吧。」

  「哼!」寧寧越過他身邊,揭開蓋子憤憤喝湯。

  「喂——」石中棠扭過頭,拖長聲調。

  「別過來!」裝出一副忙著吃飯的樣子,寧寧舀起一勺湯,眼淚掉進湯勺裡。

  「……我的手藝有這麼好嗎?」一雙手緩緩從身後將她環抱,溫柔道,「好吃到哭了?」

  「才不是。」寧寧嘴硬道,「比我媽媽差遠了……」

  媽媽菜的味道永遠是最好的。

  因為一個人只能吃半輩子,吃不上一輩子。

  剩下的半輩子,她要吃誰做的菜?大多數時候是劇組的盒飯,偶爾自己做,偶爾吃外賣,漸漸吃飯變成了一種工作,為生計必須按時執行。

  漸漸變得麻木,漸漸變得不再奢望——奢望有一天,一個人對她說:下半輩子在一起啊,我做飯給你吃。

  「嘿嘿,難吃也沒辦法。」石中棠厚著臉皮說,「我的水平就這樣,你早點習慣吧。」

  「一輩子嗎?」明明已經不再奢望,為什麼她的嘴巴不聽使喚,擅自說出這番話,「一輩子都給我做飯的話,我就從現在開始習慣。」

  環在她腰上的手忽然僵了一下。

  「啊……一輩子……」石中棠忽然笑著說,「一輩子太長了,我們只爭朝夕好不好?」

  寧寧沉默片刻,笑著問:「你這麼說,是因為你的壽命注定比我長嗎?」

  石中棠沒說話。

  兩人依偎彼此,眼前的湯鍋上飄著裊裊白煙。

  「你是個面具人,而我……」寧寧一咬牙,閉上眼睛道,「抱歉,我不能當面具人。」

  腳步聲由遠至近,停在了他們兩個對面,聞雨立在門口,靜靜看著他們。

  他一句話沒說,但寧寧怎能讓他失望?

  他口中所述的未來會不會出現?寧寧不敢保證,她只能保證自己不去當面具人,這樣即使未來面具人還會出現一個首領,但這個首領肯定不會是她,不會由她帶著所有面具人作惡,把整個世界變成一個混亂血腥的舞台,把所有人都變成舞台上的一員。

  但這也意味著,身為人類的她,無法跟身為面具人的石中棠永遠在一起,她是他的上半輩子,不是他的一輩子。

  「……人一生下來就在倒計時,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她只能轉過身來,給他這樣的承諾,「如果我能活一百年,我用一百年陪伴你,如果我能活一百天,我用一百天陪伴你,如果我只能活一天,我用這一天陪伴你……」

  石中棠定定看著她。

  寧寧覺得臉在發燙,不僅是羞澀,還有愧疚。

  是她跟對方提出永遠的約定,最後做不到的還是她。

  「對了,我會變老的。」她別過臉去,不再強求,「那時候你就不會喜歡我了,我也不想讓你看見我老的牙齒都掉了的醜樣子……那時候你就走吧,讓我一個人待著……」

  「好。」

  寧寧楞了一下,轉頭看著他。

  「朝生夕死,我和你在一起。」在這樣苛刻的條件面前,石中棠笑著接受她的承諾,也給予她承諾,「哪怕只有一日。」

  然而人活著,不能只有愛情。

  衣食住行,結婚生子,全都需要錢,除了少部分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其他人都得如螞蟻一樣辛勤奔波,用工作養活自己跟愛人。

  特別是遇上陳導這樣的領導。

  寧寧只同自己的愛人溫存了一日,就被他催命一樣的催回劇組。

  以陳導的話來說,就是:「不管你明天是要去拯救世界,還是毀滅世界,今天先給我把電影拍完!!」

  《戲院魅影》同樣也是陳導的愛人,他用盡自己的一生去愛它,若他只能活一日,這一日也是為了它。

  「下一場,準備。」陳導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一條手帕捂著嘴,咳道,「咳,開始!」

  《戲院魅影》的拍攝已經臨近尾聲。

  隨著男主越來越出名,他需要魅影的時間越來越少,漸漸脫離了她的控制。

  兩人之間開始產生矛盾。

  而最大的矛盾,是男主的追求者——一名愛他如命,性烈如火的富家小姐。

  雖然魅影警告了好幾次,但男主生性軟弱,不是一個果斷的性子,所以一直跟富家小姐若即若離,藕斷絲連,反觀那富家小姐,卻是個屬王八的,咬住了就不肯鬆口,他場場演出,她場場都來,全不顧外人的指指點點,以至於自己成了京城富人圈裡的一個笑話。

  美人恩重,難以辜負,男主雖說對她無意,卻也因此沒法對她視而不見。

  他將人放在眼裡,魅影卻誤以為他將人放在心裡,妒心一起,痛下殺手,險些將富家小姐給殺了,只因富家小姐運氣好避過了,但也因此引發了男主的怒火,兩人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那個女人只是玩弄你。」寧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冷冷道,「就像那些個少爺老爺玩弄戲子一樣。」

  還是夜晚,還是他們頭一回見面的地方。

  戲樓的雅間裡,她一身戲服,臉戴面具,姿態慵懶的坐在太師椅裡,而陳雙鶴站在她對面,眼睛裡不再是孺慕,不再是盲目的崇敬。

  而是憤怒,以及偶像幻滅的痛苦。

  「……我在這個戲院裡待了很多年了。」寧寧頓了頓,她不習慣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於是語氣緩和了些,希望他們的關係能緩和些,「多少有才華的戲子因為這個,最後被騙了心又騙了身,能夠嫁過去的只有極少數,大多數都被始亂終棄,你呢?你比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才華,你有青史留名的資質,也要自甘墮落,學他們用青春換一筆錢嗎?」

  「……藉口!」

  寧寧笑容一僵。

  「口口聲聲是為了我……」陳雙鶴胸膛起伏,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略顯激動的說,「可我從來沒讓你殺人!」

  笑容完全從寧寧臉上消失,她不再溫柔不再妥協,眼神冰冷的盯著陳雙鶴,就像她在地獄裡盯著其他人那樣:「我殺了台柱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

  陳雙鶴一愣。

  「我殺了鄧蘭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她又問。

  「我……」陳雙鶴猶猶豫豫道。

  「我殺了班主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寧寧冷笑道,「答不出來?我來告訴你為什麼。」

  她從太師椅上起來,一步一步朝陳雙鶴走來,強烈的壓迫感逼得陳雙鶴步步後退。

  「台柱死了,你才有出頭的機會。鄧蘭死了,才沒有一個小人天天在你背後使壞,編排你給你小鞋穿。班主死了,才沒有一個人拿著你的賣身契,成日裡壓榨你的薪酬,還總想著把你獻給有權有勢的老爺博歡心。」寧寧一步步將陳雙鶴逼進角落,砰一聲,背靠在牆上。

  「住口!」陳雙鶴背靠著牆,眼睛盯著她的嘴唇,似乎從裡面跑出來的不是語言,而是一把把鋒利至極的刀子。

  「他們死了,對你都有好處,所以你不說。」

  「不是的!」

  「你只想享受我給你帶來的好處。」寧寧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淚水沾濕漉了她的手指,猶如刀子割著她的心,她露出又痛苦又暢快的笑容,「……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我一開始根本不知道是你殺的人!」陳雙鶴忽然大吼一聲,一把將她推開,寧寧踉蹌著後退幾步,心裡惱怒,正要再譏諷他幾句,就見他臉掛淚水,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喃喃道,「我的確很嫉妒台柱,很討厭鄧蘭跟班主,但我從沒想過讓他們死,我更加沒想過……要你為了我變成一個殺人犯……」

  他越說越哽咽,慢慢抱著自己坐在地上,時不時用腦袋狠狠撞一撞牆壁,發出咚咚咚的響亮聲音,哭得泣不成聲。

  見他這般自我折磨,寧寧身體裡的憤怒跟嫉妒一下子消失了。

  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忽然走過去,抱住他的腦袋,不許他再往牆上撞。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她自己也垂下淚來,「我只是……太孤獨了……」

  所以忍不住想把你拉進黑暗裡,忍不住想讓你變成跟我一樣的人……

  與此同時,寧寧家的天台上。

  「小時候你總愛把我往高處帶,人生一定要自己爬一次珠穆朗瑪峰。」聞雨手裡兩罐冰啤酒,他將其中一罐遞向空無一人的前方,「喝嗎?」

  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接過了他手裡的啤酒罐子,打開了,跟他碰了碰杯,但是沒有喝。

  聞雨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後嘆了口氣:「寧寧不好開口,這件事還是我親自跟你說比較好。」

  雖然看不見人,但憑借那瓶啤酒,他總算能確定石中棠所在的方向,眼睛望過去,誠懇認真:「哥,你已經老了。」

  懸在對面的啤酒罐子,忽然微不可查的顫了一下。

  「我其實是從未來過來的。」聞雨將自己的情況,以及未來的情況簡單跟他描述了一下,然後說,「很多研究表明,面具人可以活很久,甚至有從明朝活到現代的,但是身體不老,不代表心態不老,哥,你也一樣……」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有話直說。

  「你的身體沒有老,但是心已經老了。」聞雨有些不忍的說,「你重復看《畫中人》這部片子,不是為了看寧寧,而是為了看你自己……你在扮演年輕時候的你自己。」

  啤酒罐子往裡面凹了兩個指印,也不知是不喜歡啤酒的味道,還是不喜歡他說出來的話。

  聞雨心裡嘆了口氣。

  有些話說出來猶如刮骨去肉,腐肉一片片刮下來,自然是痛不欲生,可是一直留在身上,總有一天爛進肺腑裡。

  他也不想說接下來的話。

  問題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已經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而是攸關未來所有人的問題。

  「哥,你追逐寧寧是有理由的。」他緩緩道,「因為你跟風一樣,不能停下來。你必須追逐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可以是事業可以是秘密也可以是女人,並不是非寧寧不可,而是她一直沒有答應你,所以你才能繼續追逐下去,一旦她答應,你就停下來了,之後人生一片死水……」

  勇攀高峰,尋求刺激——在聞雨的記憶裡,在所有人的記憶裡,石中棠一直是這樣一個人。

  他無論做什麼,都力求做到最好,而且並不僅僅只做一樣事,演戲之外,爬山,習武,文化,投資,他都玩得轉,幾十年乃至百年才出這樣一個奇才,如同一陣狂風,注定怒捲一個時代。

  只可惜夭折了。

  以一個面具人的身份再生於人生電影院。

  這個地方與他格格不入,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演出時間,甚至有時候會上演固定的戲碼,身邊來來去去的也都是些固定的面具人。

  如同一潭死水。

  偶爾間會有一些新面具人加入進來,但並不能讓死水發生變化,反而會漸漸被死水侵蝕,變得跟其他面具人一樣死氣沉沉。

  石中棠不愛這個地方,也不會愛這種人。

  他還能愛什麼呢?他還能追逐什麼呢?

  別無選擇——

  「寧寧她不明白這些,所以接受了你。」聞雨道,「但我們都明白這些,所以……」

  咕嚕咕嚕咕嚕……

  啤酒罐高過聞雨的頭頂,澄黃色的啤酒從頭澆到腳。

  「臭小子,自說自話,你又明白些什麼?」石中棠舉著啤酒罐,眼神壓抑,怒極反笑,「如果我不愛她,我根本不會回來……看看我的頭髮!」

  殘陽似血照在石中棠的頭上,他的頭髮還是黑的,但是髮根卻已經白了。

  「誰說面具人不會變老?我站在這裡的每一分鐘,都在變老……啊,不好意思,忘記你看不見了。」石中棠將倒空的啤酒罐子收回來,嘲笑道,「不過反正你也只能看見你想看見的東西,你說是不是?大善人,救世主?」

  聞雨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

  「你口口聲聲說要拯救人類,怎麼,面具人就不是人了?」石中棠敲了敲自己臉上的面具,「有了這玩意,我在你心裡的地位,都比不上某些你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了?」

  「……你想帶寧寧進電影院嗎?」聞雨沉聲道,「我在找她進去的理由。她不可能是自己主動進去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或者有什麼人硬逼著她進去的,人選不多,她媽媽,你或者我都有可能……」

  「呵呵,面具人也沒什麼不好,比很多人要有血有肉的多……」

  「她媽媽不可能,我不可能,現在最有可能的就是你……」

  兩個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各說各的,因為看不見彼此聽不見彼此,所以根本無法溝通。

  「嘿,雞同鴨講。」石中棠第一個開始不耐煩,他嘿了一聲,反手將啤酒罐朝身後一丟,從聞雨身邊擦身而過,聲音低沉,義無反顧,「我們的事你別管!朝生夕死,這是她承諾我的!」

  未來怎麼樣,他不會去管的。

  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未來!

  啤酒罐在空中劃了道拋物線,落在了垃圾桶旁邊,風一吹,將它刮落樓下,正好落在一隻正在人行道上曬太陽的貓面前。

  「喵!」貓驚得毛一炸,迅速逃離人行道。

  下一秒,一輛摩托車從它原先窩著的地方疾馳而過,留下一隻被壓扁的啤酒罐子。

  貓咪動了動右邊耳朵,抬頭看著掉下啤酒罐的樓頂。

  一次爭執,一場不歡而散,一隻隨手丟掉的啤酒罐子,改變了它的命運。

  未來還會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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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7: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英雄

  只剩下最後一場戲了。

  可是陳導卻忽然倒下了。

  他這轟然一倒把眾人嚇了一跳,不知哪個腦子裡缺弦的忽然大吼一聲:「又來了!」

  本就是驚弓之鳥的劇組被他這麼一嚇,真的成了鳥,分分鐘作鳥散。

  連寧寧也被嚇了一跳,兔子面具又來了??

  跟著眾人跑了一陣,她猛然醒悟過來,她跑什麼啊?其他人看不見,難道她還看不見?壓根沒見著兔子面具的影子啊,陳導他分明是發病了……哎?!

  「陳導,振作點陳導!」

  寧寧急忙又跑回去,上下其手,翻出藥來餵給他吃。

  不久救護車趕來,將他送去了醫院。

  急救室的門關上了,短時間內不會再次打開,而且就算打開了,陳導也不可能立刻起來拍戲,今天的拍攝就此中斷,接下來她要去哪裡好?

  寧寧在急診室門口站了一會,期間來了許多記者,一堆刁鑽問題,令人不勝其擾,反正她繼續待在這裡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也不想借機增加曝光率,於是戴上口罩,默默離開。

  「寧小姐,你對劇組頻繁出事有什麼看法?」

  「有消息說,是因為陳導得罪了人,你覺得他得罪了誰?」

  「你是陳導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他人還在急診室,你不留在這裡等結果,反而先一步走掉,不怕有人說你忘恩負義嗎?」

  一群記者卻不肯放過她,一路跟她跟到電梯門口。

  叮——電梯門打開了。

  寧寧楞了一下。

  「讓讓,麻煩讓一下。」裡面的醫護人員朝外面喊。

  寧寧急忙讓道一邊,目送醫護人員從裡面出來,一輛擔架車從裡面出來……一個面具人從裡面出來。

  一群記者依然圍在她身邊,但他們在說什麼,寧寧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個面具人身上。

  而那個面具人……他的注意力全在擔架上的女人身上。

  那是他的親戚或者愛人?

  他是來陪她看病的,還是……

  「啊!」寧寧輕輕驚叫了一聲。

  因為面具人忽然繞到一個醫護人員身邊,抬腳一絆。

  「啊!」醫護人員被他絆得失去了平衡,又被面具人用肩膀一撞,一下子身體一歪,倒向擔架上的病人。

  所幸另一個醫護人員眼疾手快,千鈞一髮之際伸手扶住他,怒道:「你在幹什麼啊?」

  「對不起,對不起,剛剛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對方急忙爬起來,憤憤轉頭,似乎要找出剛剛撞了自己的小人。

  「哪有人撞他,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寧寧身邊的一個記者目睹全程,小聲譏笑。

  不,不是他……

  寧寧死死盯著對面。

  她不知道擔架車上的女人是傷是病,只知道兩個醫護人員停下了爭執,匆匆將人往急診室的方向推。

  他們看不見,面具人就在前方等著他們。

  擔架車一過來,他就抬起了腳。

  這一次他沒有絆醫護人員。

  他直接踢翻了擔架車。

  擔架車連同病人一起翻倒在地,動靜之大,讓附近的醫生病人全都停了下來,一群人用責備的目光看向兩個無辜的醫護人員。

  「你們兩個搞什麼鬼?」一個主任模樣的老醫生匆匆走來,正要訓斥兩名醫護人員,地上忽然傳來一聲淒厲尖叫。

  被掀翻的擔架車旁,女人已經睜開了眼睛,她仰躺在地,先是從地上彈起來,又迅速砸回地面,然後抱著肚子,蜷成一隻蝦米,在地上滾來滾去……

  這是眾人眼睛裡看到的情景。

  而在寧寧眼裡,看到的則是另外一幅情景。

  一個面具人站在女人身旁,先是一腳踩在她肚子上,疼得她從地上彈了起來,又一腳踩她胸口,把她給踩回地面,之後一腳又一腳,女人被他踩成了一隻蝦米,為躲避他的虐待而滾來滾去,頭臉都被踩出了血,但雙手始終抱著自己的肚子。

  因為她懷孕了。

  寧寧忽然推開記者,朝她走近兩步。

  面具人停了下來,慢慢轉頭看著她,眼神陰沉,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問:「你想多管閒事?」

  雖然戴著一張完全不同的面具,但是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惡毒的目光,都跟兔子先生沒有區別。

  這是個殺人犯,無論對像是地上的女人還是寧寧,他都不會手軟。

  寧寧頓覺手腳沉重,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腳。

  「要是聞雨或者石頭哥在就好了。」她忍不住想。

  聞雨有很多對付面具人的經驗,他上次能狠揍兔子先生,今天就能狠揍對面這個面具人。至於石中棠,他習過武,收拾一兩個小混混猶如吃飯喝水般簡單,殺人犯要難對付一點,但也就是吃兩頓飯喝兩碗水的難度。

  「哪怕陳雙鶴在也好,至少有個外援……」她又想。

  但現在只有她自己。

  捫心自問,她打得贏嗎?

  這跟從前不一樣,以前她通過電影院穿越,再可怕再凶險的處境,因為用的是別人的身體,所以還能心存僥幸,還有勇氣一試。這裡可不是電影院,這裡是現實世界,這裡站的是她自己。

  而且記者在旁邊,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他們拍下來,回頭他們會怎麼寫?精神病?妄想症?以後還有導演敢用她嗎?

  這樣多的顧慮,最終止於一句話。

  「救救我……」地上的女人口鼻流血,看著寧寧的方向,抱著肚子,虛弱的求助道,「……的孩子。」

  這是一個母親。

  寧寧忽然轉身離開,一群記者自然跟著她走,無形之中形成的人牆,阻隔了身後面具人的視線。

  身後傳來一聲男人的笑聲,緊接著是女人的慘叫聲。

  寧寧忽然抓住身邊一個女記者:「身上帶了防狼噴霧器沒有?」

  女記者楞了一下:「沒帶……」

  寧寧馬上換了一個女記者:「身上帶了防狼噴霧沒有?」

  「我有,我有。」這是個小記者,立刻從包裡掏出防狼噴霧,但沒立即給她,而是堆起笑臉,「寧姐你什麼時候有空……」

  「謝謝。」寧寧一把奪過,「回頭接受你的專訪。」

  她轉身鑽出人群,朝面具人走去。

  先前有一個醫護人員想要去扶地上的女人,但被面具人一腳踢太陽穴上,人沒救到,自己反而先倒地不起,還有過來的人也被他踹了幾腳,雖然沒有跟第一個一樣暈過去,但人人都面露驚駭,不敢再輕舉妄動。

  「還有誰?」面具人志得意滿,地上的女人手腳並用想偷偷爬著,卻被他一腳踩住,他張揚得意的朝對面的醫護人員叫囂著。

  「我。」

  面具人眼神一沉,回過頭來。

  噗——

  「啊!!!」面具人捂著眼睛慘叫,「我的眼睛!!」

  寧寧舉著芳蘭噴霧站在他對面,以防萬一,繼續按個不停。

  面具人終究不是真的不見了,只是電影院用一種特殊的方法,讓他們從正常人的視野裡消失了,但歸根究底,他們還是人,是人就可以被別人傷害,甚至殺死。

  「臭婊子!!」面具人閉著眼睛,朝記憶裡寧寧站著的方向撲過去。

  寧寧轉身就跑。

  跑了幾步,停下來回望他,他像個被獵人打瞎了眼的熊一樣,大聲嚎叫,無差別的攻擊身邊所有人。

  有個挨得比較近的記者都遭了殃,被他一拳打掉錄音筆,又一拳打破頭,一張臉頓時開染坊一樣,鮮豔異常。

  「醫生,鎮定劑,有沒有鎮定劑,給我來一針管!」寧寧朝醫生喊。

  結果這一喊讓面具人確定了目標,他立刻丟下手裡的記者朝她跑來,寧寧大叫一聲開始跑,一邊跑一邊朝他亂丟東西,手包,花盆,垃圾桶……手頭的還有沿途看見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往他身上扔。

  面具人摘下頭上一張瓜皮,怒道:「你這個……嗷!」

  寧寧搶過一個病人家屬手裡提著的熱水瓶,打開蓋子朝他澆過去。

  「啊啊啊!!」面具人被熱水燙得節節後退。

  他走到哪裡,身上的水就滴到哪裡。

  寧寧眼前一亮,指著地面上的水說:「看見沒?他在這裡,打他,打他!」

  片刻的沉默。

  就在寧寧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下去的時候,一隻沒吃完的飯盒丟了過來,之後是椅子,用過的針頭……病人也好醫生也好,甚至還有個記者手一抖把攝像機丟了過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罵可能罵不死面具人,但被攝像機正中腦袋,面具人身體晃了晃,終於倒地上了。

  寧寧不知道他是真暈還是假暈,沒膽量過去確認,只是腿抖著站在原地。

  一個醫生真拿著管鎮定劑過來:「給。」

  寧寧指了指對面的面具人,你是專業的你上……靠,為何用這麼無辜的眼神看著我?

  「等等。」在場沒有第二個能看見面具人的人,寧寧沒轍,只好趕鴨子上架,接過那管鎮定劑,萬眾矚目之下,抖著手走過去,把針頭紮進對方身體裡。

  ……等等,面具人不流血只流膠卷,他們的身體是不是跟人類一樣啊?鎮定劑對他們真的有用嗎?

  不等寧寧想明白,一群記者已經圍了過來,長槍短炮將她團團包圍。

  「剛剛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只有你能看見,我們看不見?」

  「看我看我,寧姐看我!」之前借寧寧防狼噴霧的小記者好不容易擠進來,氣喘籲籲的問她,「作為挺身而出,拯救大家的英雄,你能跟觀眾朋友們說點什麼嗎?」

  「英雄?」寧寧愣了愣,低頭看著自己還在發抖的手,苦笑道,「我沒想過要當英雄,只不過是……我也有一個,為了我連命都不要的母親。」

  無數鏡頭對準她。

  下一秒,人來人往的商場內,一排一排電視機裡全都播放著同樣一個鏡頭,鏡頭裡全部都是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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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把你自己送給我

  「砰!」

  石中棠還沒進門,就聽見電影院裡此起彼伏的禮炮聲。

  「在玩什麼呢?」他走進門道。

  放眼望去,一片人頭擁簇。

  自打守門人消失之後,面具人一哄而散,雖然陸陸續續回來了一些,但也沒像今天這樣齊聚一堂。

  「啊,你回來了。」兔子面具轉過頭,「來得正好,剛要讓人去找你呢。」

  他走過來,將石中棠拉進禮堂。

  是的,禮堂。

  觀眾席上的雕花椅子被他們拉開了,中間空出一大片地來,空地上站著一對男女,其餘面具人圍繞在他們身周,或起鬨或拉響禮炮或等著接新娘捧花。

  石中棠吹了一聲口哨:「婚禮?」

  他在電影院裡待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面具人跟面具人的婚禮。

  男方他認識,戴著一張狗臉面具,是個非常憨厚老實的傢伙,至於女方……一張鑲滿寶石的威尼斯面具,流光四溢,道不盡的奢華美麗,石中棠沒見過這張面具,新來的?

  威尼斯面具將手裡的捧花丟在地上,冷冷道:「誰要嫁給你啊!」

  這場變故讓四周的禮炮聲跟起鬨聲都停了下來。

  「小琳,小琳你去哪?」狗臉面具一邊喊,一邊追在她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從石中棠身邊跑過,衝出了電影院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說:「走,跟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人群轟隆轟隆的追出去,石中棠摸了摸下巴,問貓女士:「那姑娘是誰?我怎麼感覺好像認識她。」

  兔子先生斜了他一眼:「每個漂亮姑娘你都認識。」

  「你這話酸溜溜的。」石中棠忽然笑了起來,「啊,我記起來了,寧寧的化妝師……原來她沒死啊。」

  寧寧跟他講了劇組發生的事。

  都以為化妝師死了,被兔子先生殺了,現在看來,她其實沒有死,她變成了面具人。

  至於為什麼大家都以為她死了……呵呵,大家不也以為他死了嗎?還是自殺的,但他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只不過是被電影院用一種特殊的方法,讓世上的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讓他從正常人的視野裡消失了。

  「我是想殺了她。」兔子先生神色復雜,「哪知道她運氣那麼好,在那之前就成了面具人。」

  成為面具人的方法有好幾種,似乎每個能看見面具人的人,最後都成了面具人,當然,也有例外,比如……

  「只有我的運氣這麼不好!!」兔子先生一腳踢翻旁邊的椅子,又傷感又憤怒,「只有我老婆怎麼都不肯變成面具人進來陪我!」

  石中棠楞了一下。

  他之前還奇怪,這個軟弱老實的傢伙,連罵老婆都不敢的傢伙,怎麼突然有膽子殺老婆了?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石中棠搖搖頭,淡淡道,「你們這主意打錯了,走,我們過去,看能不能挽回一下。」

  婚禮舉行不下去了。

  當不成戀人,反而成了仇人。

  「我本來可以過很好的生活的,都是因為你!」化妝師甩開狗臉面具的手,轉身朝他怒吼,「你自己過得不好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拉我下水?」

  「我,我……」狗臉面具吶吶無言。

  「還有你們!」化妝師指著其他面具人,口不擇言的罵道,「瞎起鬨什麼呢?真是什麼人跟什麼人在一起,我跟你們不一樣,不一樣的!深藍公司的老總已經跟我求婚了,鑽戒都已經準備好了,我……不想戴上這麼個玩意……」

  她用力撕扯自己臉上的面具,可是怎麼撕也撕不下來,慢慢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發出嗚咽的哭泣聲。

  「還站著幹嘛?」一隻手在狗臉面具背上一推,「她需要你。」

  狗臉面具急忙走到化妝師身邊,朝她伸出手。

  「滾開!」化妝師一把將他的手拍開,「我不想看見你!」

  狗臉面具轉過頭,用求助的眼神看著石中棠。

  石中棠暗嘆一口氣:「這種事要我怎麼幫?」

  他走過去,不顧化妝師的掙扎,將她的手抓過來,強行塞在狗臉面具的手裡。

  「你要幹什麼?」化妝師尖叫道。

  「他陪你回去。」石中棠說。

  化妝師楞了一下。

  「既然你不願意待在電影院裡,那你就回去吧。」石中棠對她笑,「又沒人攔著你。」

  「……我不用他陪!」化妝師奮力掙開他的手,轉頭看著身旁滿眼希翼的狗臉面具,冷冰冰道,「我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麻煩你跟我保持距離!」

  說完,轉身就走,生怕他們反悔似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後索性小跑起來,彷彿身後是一群餓了七八天的瘋狗,走慢一步就要被他們抓回來吃掉。

  眼見她的背影漸漸消失,石中棠又一巴掌拍在狗臉面具身後:「跟上去啊。」

  狗臉面具黯然神傷:「她不想看見我的……她覺得她之所以會變成面具人,全是我害的,她恨死我了。」

  說完,他忽然轉身朝兔子面具走去。

  「喂喂,你要幹什麼?」兔子面具大驚,「我幫了你,你可不能恩將仇報……」

  「幫你媽!」狗臉面具一拳往他臉上砸去。

  兩人在地上打成一團,其餘面具人或冷眼旁觀或上來勸架。

  「狗東西!」被人架起雙臂拉開時,兔子面具雙腿亂蹬,罵道,「沒有我,你頭上的綠帽子都不知道多少頂了!那整一個拜金女,身邊凱子好幾個,你真想當綠帽王啊?」

  「關你屁事,我願意當接盤俠不行嗎?」狗臉面具語出驚人,「就我這長相收入,我女神願意讓我當接盤俠是看得起我!」

  「……」兔子面具瞠目結舌無話可說!

  「以前我還能接個盤,現在我連盤子的影子都看不見了!」狗臉面具掙脫拉著他的手,又衝過去,「我沒招你惹你,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兩人又罵又打,最後折騰成兩條死狗,雙雙躺平在地,呼哧呼哧的直喘氣。

  「完了,全完了。」狗臉面具看著天花板,眼角滾動一絲淚光。

  「是啊,你的接盤俠人生已經結束了。」一個高大身影走到他身旁,影子覆蓋在他身上,「現在你們要重新開始了。」

  狗臉面具將目光轉過去。

  「你覺得她回去以後會遇上什麼事?」石中棠慢慢蹲在他身旁。

  狗臉面具:「……」

  「你經歷過的一切,她也要經歷一遍。」石中棠笑道,行人從他身後走過,視而不見,「沒有人能看見她,沒有人能聽見她說話,她未婚夫一開始或許會難過,但堅持不了一輩子,他會有新的女朋友,他會結婚,生子,漸漸不再懷念她,不再記得她,不再需要她……」

  狗臉面具猛然從地上坐起來,喃喃道:「我得走了。」

  她不需要我的時候,我可以不在她身邊,但她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她身邊。

  他走得那麼急,甚至來不及聽完石中棠最後一句話。

  「最後她會發現……」石中棠低頭喃喃,垂下的頭髮遮掩了他眼底的情緒,「能夠陪伴面具人的,只有面具人……」

  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沒人察覺,只有兔子面具若有所覺,深深看了他一眼。

  「剛剛到底是什麼東西?」

  石中棠楞了一下,轉頭看去。

  「為什麼只有你能看見,我們看不見?」

  其餘面具人也接二連三,轉頭看去。

  「看我看我,寧姐看我!」商場的櫃台上,一排一排電視機裡全都播放著同樣一個鏡頭,每個鏡頭裡都是同一個人。

  ——寧寧。

  「英雄?」她苦笑道,「我沒想過要當英雄,只不過是……我也有一個,為了我連命都不要的母親。」

  「一個壞消息。」

  石中棠緩緩回過頭。

  貓女士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對他,對眾人說:「寧寧去電影院了,她要重設守門人。」

  夜,人生電影院門口。

  「我手上沒票了,就不進去了。」寧寧摘下臉上的墨鏡,說,「但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回答我一個問題——守門人的挑選標準是什麼?」

  面具人的問題已經越來越嚴重,她原先還覺得有時間,可以拖到手裡的戲拍完,但出了今天這樁事之後,她改變了主意。

  必須得有一個新守門人。

  她不是英雄,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勇氣,畢竟她就一個人,加上聞雨石中棠也就三個,敵人卻有一群!還是找個新守門人把他們一網打盡吧!

  今夜無風,門前兩盞燈籠長垂,幾隻飛蛾圍繞在燈籠旁,噗噗扇動著翅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音,就在寧寧猶豫著要不要敲門喊個人出來的時候,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似男似女,似老似少:「同樣一個問題,我可不想回答一二三四次。」

  寧寧鬆了口氣,她也不是來老調重提的,而是拿這個問題試探它在不在,能不能在電影院外交流。

  「放心,我記得。第一個條件是要求自願。」她說,「說自願,我這裡倒是有一個人選……李博月。」

  這也是唯一一個親口跟她說要當守門人的人。

  「他遭人恨嗎?」聲音從大門後傳來。

  寧寧楞了一下,猶豫道:「他是個很優秀的經紀人,手段高明,長袖善舞,一般不跟人結仇……好吧,因為太優秀了,所以難免被同行記恨。」

  「那他符合條件。」電影院說,「把他帶來給我吧。」

  寧寧拿著手機,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過去。

  李博月坑過她也幫過她,而且彼此的父母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他們兩個搞不好是親兄妹,他知道一些人生電影院的事,但多半是從裴玄嘴裡知道的,寧寧估摸著裴玄只跟他說了當守門人的好處,但沒跟他說當守門人的壞處。

  如果她也不說,李博月肯定願意。

  嗡嗡……

  手機忽然開始震動,來電顯示亮起——李博月。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寧寧接了電話:「喂。」

  「人生電影院的事情沒必要讓那麼多人知道。」李博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高興,「而且你的定位是未來的影后,不是降妖伏魔美少女!」

  寧寧:「哦……」

  「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壓下去的,你那邊也注意一點,再有記者採訪你,你不要亂說話,或者直接讓他們來找我。」李博月說,「好了,先到這裡,我掛了。」

  「等等……」

  「還有什麼事?」

  寧寧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實情告訴他,至於他要怎麼選,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我想跟你談談守門人的事情。」

  「現在?」

  「現在。」

  「二十個字內說清楚。」

  ……你是中考語文老師嗎?寧寧深吸一口氣:「守門人是終身制,一輩子給電影院守大門,而且其他面具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電影,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守門人沒有!」

  「你超字數了。」李博月慢條斯理道,「還有呢?」

  寧寧:「你……不覺得為難?」

  「你沒見裴玄在病床上什麼樣子,年輕時候一代梟雄,老了以後只能穿紙尿布過活,幾次爬回電影院門口卻都進不去,死的時候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放棄永生從裡面逃出來。」李博月嘆了口氣,「我可不想變成第二個他,我得給自己留好退路。」

  退路?寧寧從他話裡覺出一絲不祥的氣息來。

  果然,李博月下一句就是:「所以你別問了,我暫時性是不會當守門人的。」

  「……你打算老了以後,再當守門人是嗎?」寧寧問。

  「當然。」李博月笑了,「人世間這麼多好吃好玩的,當了守門人可都享受不到了,我總得享受完了以後再進去。」

  他說不想當第二個裴玄,但其實他們已經很相似了,同樣的機關算盡,一切都早有安排。

  只可惜天意難違,誰也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意外。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聲音在寧寧身後響起,它問:「你真的想把跑出去的面具人都抓回來嗎?」

  「是。」

  「你遭人恨嗎?」

  寧寧轉過頭,眼神古怪的看著眼前的大門,奇怪了,之前他是不是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我只是個小演員……平時忙著工作,都不怎麼跟人交流,誰會恨我?」寧寧越說越慢,最後苦笑道,「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連續演了幾個熱門劇,從好幾個大牌手裡搶到了角色,現在還擔綱《戲院魅影》的女主……有多少人喜歡我,就有多少人恨我。」

  電影院笑了起來。

  它的聲音本就古怪,笑起來更加古怪,如同男女老少一起笑,迴蕩的笑聲驚走了燈籠旁的飛蛾。

  「那麼。」它笑著說,「你也符合要求。」

  寧寧愣住了。

  「你可以選擇把李博月給我,但如果他不肯來……」它的笑聲裡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迫切,以及溢於言表的蠱惑,「你也可以把你自己給我。」

  寧寧只覺一陣惡寒。

  彷彿飛蛾撞進一張蛛網,黑暗中看不見蜘蛛,但是每一根蛛線都在微微顫動,貪婪的食慾透過蛛線傳遞過來。

  「寧寧!」

  寧寧回過頭,見石中棠朝她衝過來,氣喘籲籲,焦急無比,隔著老遠就朝她喊:「快,快上車!」

  正好有一輛出租車路過,寧寧把車喊停,兩人一前一後的上了車,寧寧用嘴型問他:「出什麼事了?」

  「快,先離開這裡。」石中棠催促道。

  「司機,開車。」寧寧對司機說。

  車子啟動,可還沒開出這條街,咚一聲——把車裡的人嚇了一大跳,寧寧轉頭看去,見自己腦袋邊的擋風玻璃上,裂縫如花,朝四面八方展開,中間嵌著一顆泛著冷光的彈珠。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差點沒嚇尿,立刻把車停下來,下車狂罵:「哪個王八羔子幹的?交警同志,交警同志你過來看看……」

  除了交警,也有其他行人車輛因好奇停了下來,馬路一下子擁堵起來,寧寧剛要下車,石中棠在旁邊拉住她:「別下去,讓聞雨過來接你!」

  寧寧一邊撥打聞雨的電話,一邊心有餘悸的問:「你知道誰幹的?」

  「是……」石中棠話說一半,忽然推著寧寧下了車。

  轟一聲,一台冰箱從天而降,凹進車頂內。

  車子附近一片尖叫,司機兩眼發黑,昂頭直吼:「又是哪個王八羔子??別想跑,老子打斷你的腿!!」

  跑!!

  石中棠拉著寧寧一路狂奔。

  「我們在躲誰?」寧寧被他拉扯著,一邊跑一邊問。

  不等石中棠回答,一輛飛馳而來的別克停在他們兩個面前,聞雨拉下車窗:「上來。」

  寧寧急忙鑽進車內,幾乎是前腳剛關上車門,後腳一顆彈珠就射在車窗上。

  她回頭望去。

  一個手持彈弓的男人,一張笑嘻嘻的頑童面具。

  是面具人。

  車子啟動了,寧寧回過頭來,身體微微發抖,咬牙切齒道:「他們為什麼要殺我?」

  別克從一個公交站旁穿過,公交站上或站或坐幾個等車人,每個人手裡一台手機,好巧不巧,每台手機裡都在播放同樣一則視頻,視頻裡都是同一個人。

  「英雄?」寧寧在視頻裡苦笑道,「我沒想過要當英雄,只不過是……我也有一個,為了我連命都不要的母親。」

  「因為面具人不需要你這個『英雄』。」車內,石中棠嘆了口氣,慢慢轉頭看著寧寧,「更不需要守門人。」

  寧寧看著他,啞然無語。

  「寧寧,你要做好準備。」石中棠眼神認真,一字一句的說,「從現在開始,所有面具人都會來找你,除我之外……所有面具人都是你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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