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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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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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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3: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章 棄子

  寧寧通常是起得很早的,但今天她發現,有人起得比她還早。

  不止一個人。

  「你們在幹什麼?」她看著院子裡聚著的那群人,好奇的問。

  那群人轉頭看向她,一言不發,眼神怪異。

  寧寧跟他們對視一會,慢慢轉過頭,發現他們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後的聞雨。

  聞雨小跑過來,雙手抱著寧寧的胳膊,然後低頭看向前方,目光穿過那一排排男人的腿,女人的腿,看見了他們腿後躺著的交際花,她臉上蒙著一塊紅布?原來不是紅布,是血。

  醫生來了,警察來了,記者來了,喧鬧的一天過去之後,導演捶著桌子道:「片子就要開拍了,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交際花死了,連帶著戲院也被整個封了起來,住在裡面的劇組被迫搬了出來,什麼時候能再回去,什麼時候能重新啟動拍攝都成了一個未知數。

  陳觀潮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他靠在牆上,低頭抽了一會煙,忽然抬起頭來,眼神冷厲:「也不全是壞事。」

  導演楞了下,看著他:「怎麼說?」

  「把這事跟《歌劇魅影》聯繫起來。」陳觀潮淡淡道,「《歌劇魅影》裡,原首席女歌伶差點被人砸死,引出了魅影的出現……這不是跟我們現在的狀況很像嗎?」

  導演用極為陌生的目光注視著他,良久,才說:「……那可是你女朋友,她出事,你就一點也不難過嗎?」

  「我當然難過。」陳觀潮嘴裡這麼說,表情卻十分冷靜,「可現在最重要的是《戲院魅影》,是我的電影!」

  於是在戲院封鎖期間,《戲院魅影》的熱度不減反增,報紙連篇累牘,不但刊登了劇組重新招募女配角的消息,還同時刊登了有關於劇院離奇兇案的消息,大報還略有節操,花邊小報則什麼都敢寫,什麼都敢編。

  這些消息,將飾演魅影的寧寧推到了風尖浪口。

  尤其是她跟死者不和的消息被人挖了出來。

  「一個殺人犯演的片子?真有意思,拍出來以後去看看吧。」許多人這樣說,許多人這樣想,這樣的想法對電影來說頗有好處,但對寧寧來說有什麼好處呢?

  人云亦云,很多事情本來不是真的,說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難道拍完這部電影以後,她就要頂著殺人犯的名頭過一輩子?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寧寧將始作俑者堵在牆邊,手裡的報紙狠狠甩在他臉上。

  陳觀潮的臉都被她打紅了,但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轉頭對她笑了起來。

  「你變了。」他笑著說,「被那個叫聞雨的小孩子改變了,變得毫無靈性,泯然眾人,變得完全不像個魅影!」

  寧寧愣了愣,忽然間明白了過來,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希望我恨你?」

  「當然。」她以為自己想多了,結果他居然真的認認真真的回道,「我不但希望你恨我,還希望你恨木蓉,恨導演,恨這裡所有人……就像你之前那樣。畢竟那才是魅影真正該有的樣子,不是嗎?」

  「……就為這?」寧寧簡直覺得這個人不可理喻,「就為了讓我回去睡棺材,吃冷飯,洗冷水澡,你就搞這麼一齣?」

  陳觀潮忽然伸手摸住她的臉,眼神那麼溫柔,甚至帶著一絲狂熱,但這溫柔與狂熱不是獻給她,而是獻給她身體裡的另外一個人。

  「我知道你很在意導演的那番話,你不想當個特型演員,一輩子只能扮演一種人。」他柔聲蜜意,像在安撫任性的情人,「可很多人演了一輩子戲,演了無數種人,最後卻連一個可以讓人記住的角色都沒有。可你不同,你可以讓人記住你……用你的恨,用你的魅影!」

  寧寧雙手推開他,兩人同時後退兩步。

  「我也不是非演這齣戲不可。」寧寧說,「要是你太過分,大不了一拍兩散。」

  當她決定留在這部電影裡,照顧聞雨直到他安全長大,她的選擇就變得很多了,她完全可以去別的劇組碰碰運氣,甚至可以找份正經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用閒暇時間進行自我訓練,去扮演身邊的每個人,去體會每個人的「初戀」。

  「……養小孩需要錢吧?」陳觀潮朝她的背影喊道。

  正要推門而去的寧寧腳步一頓。

  「而且就算你現在離開,外面的風言風語也不會停的。」陳觀潮對她說,「為什麼不留下來呢?留下來把這部電影拍完,我會給你一筆足夠你養孩子的錢的。」

  寧寧慢慢回過頭,他在她身後笑,一個為了製作出他心目中的電影,一個為了塑造出合乎他心意的角色,甘願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甚至自己變成魔鬼的笑容。

  「不要浪費力氣去做你不擅長的事,演你不擅長的樣子了。」陳觀潮朝她伸出一隻手,聲音千回百轉,似他祖先那般蠱惑人心,「把你的恨,貢獻給我的魅影,貢獻給我的電影吧。」

  寧寧眼神復雜的看了他許久,沒有立刻同意,也沒有立刻拒絕,只是丟下一句:「讓我考慮一下。」就關門離去了。

  房間內的陳觀潮嘖了一聲,低頭叼了根煙,抬起頭時,眼前多了一個人。

  陳觀潮被他一嚇,哇了一聲,嘴裡的煙都掉了:「嚇我一跳,你怎麼在這?」

  聞雨站在他面前,由下而上,黑幽幽的眼睛看著他,白嫩的右手捏著一張紙,紙是對折的,裡面似乎是一幅畫。

  陳觀潮看了眼他的手:「你有什麼東西想給我看嗎?」

  他主動伸手去接,可聞雨卻將畫藏到身後,小小的眉頭皺起來,天人交戰,猶豫不決,最後,他輕輕搖搖頭,然後飛快的轉身跑出去。

  「奇怪的小孩。」陳觀潮在背後喃喃一聲,順便走過去將房門關死。

  因為戲院還在封鎖,所以他們暫時住在旁邊的一家旅館裡,除劇組成員外,還有不少租客來來往往,聞雨在拐角處撞進一個人懷裡,他抬頭看了眼對方的臉,立刻就要逃走,但被對方按住肩膀留了下來。

  「聞雨。」瘦子看了眼他手裡的畫,眼睛向上一抬,看了看陳觀潮住的方向,「你把畫給他看了嗎?」

  聞雨輕輕搖搖頭。

  「給聞小寧看了嗎?」瘦子又問。

  聞雨依然搖搖頭。

  瘦子就笑了起來:「那你要我給她看嗎?」

  聞雨渾身一僵,然後緩慢而又堅定的搖搖頭。

  「好孩子。」瘦子摸摸他的腦袋,然後將畫從他手裡拿出來,塞進自己口袋裡,又強硬的牽起他的手說,「來,跟我走吧。」

  「站住!」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寧寧一路跑過來,將聞雨往懷裡一攬,「我找你好久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寧寧用看人販子的眼神看了眼瘦子,瘦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她,然後低頭對聞雨說:「你自己選吧,跟她還是跟我走。」

  在寧寧驚訝的目光中,聞雨掙開她的懷抱,跑向瘦子。

  「聞雨。」寧寧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

  聞雨回過頭,用一種非常可憐的目光望著她,小小的手指蜷縮著,像小動物的爪子一樣攥住她的袖子,緊緊攥了一會,又用力甩開。

  他低頭朝瘦子的方向退了兩步,雙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給。」

  聞雨轉頭,慢慢接過瘦子遞來的紙筆,在上面沙沙寫了一句話給寧寧看,那句話是:「你太窮了,我不要你了。」

  寧寧微愣,在他面前蹲下來,平視著他,認認真真的說:「我會努力賺錢的。」

  聞雨又寫:「你沒有房子住。」

  「你睡我懷裡不就好了。」寧寧張開懷抱,「我是你的床,你的被子啊。」

  聞雨的手抖得厲害,寫下的字越來越潦草:「你脾氣超差!我討厭你!」

  「我會改的啊。」寧寧對他溫柔的笑起來,「我會為你變成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的,我會變成你喜歡的人的。」

  聞雨愣愣看了她半晌,忽然丟掉紙筆,雙手朝她推去,他不停的推,不停的推,像要把她推離自己的世界,推離他現在站著的這個地方。

  寧寧一個沒留神,腳步踉蹌了一下,坐倒在地上,聞雨卻轉身朝瘦子跑去,最後看了寧寧一眼,然後牽住瘦子的手朝門外走去。

  「聞雨!聞雨!」寧寧在背後叫了他好幾句,他都沒有停,寧寧呆愣片刻,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幾步,被陳廚子拉住,壓低聲音對她說:「這不是剛好嗎?讓那個小怪物走,大家都怕他。」

  寧寧甩開他的胳膊,繼續朝前走去,沒走幾步,胳膊又被人拉住了,回過頭,她表情古怪的問:「寧玉人,別人沒辦法,但我們三個可是住一個房間的,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

  寧玉人沉默了一下,抬頭對她說:「就因為我們三個住一個房間,所以我勸你……還是讓他走吧。」

  寧寧愣了愣:「你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就是木蓉出事前一天晚上,我看見他出去了。」寧玉人極小聲的告訴她,「他肯定不是去上廁所,因為去太久了。這事我沒告訴別人,怕給你們兩個惹麻煩,可……陳廚子說得對,讓他走吧,大家都怕他,我也怕他。」

  說到這裡,她忽然盯著寧寧道:「你呢?你就一點也不怕他嗎?」

  「我怎麼怕他?」寧寧苦笑道,「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我自己。」

  被流言蜚語糾纏的痛苦,被人排擠的痛苦,有苦難言的痛苦,自我厭棄的痛苦,差一點點就變成真正的怪物的痛苦……她是知道的。

  於是她再次掙開寧玉人的手,朝前面兩人走去,一開始還在不停叫聞雨的名字,後來乾脆不叫了,就這麼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像被小主人拋棄了,卻不捨得離開他的老狗。

  門外早就已經是冬天了,雪紛紛而落,將整條街覆成了一片白色。街上行人寥寥,走著走著,漸漸只剩下瘦子,聞雨跟寧寧三人,三個人前前後後的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一陣冷風吹過,寧寧忽然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

  前面的聞雨腳步頓了頓,又繼續走。

  「我不相信他們的話。」寧寧在他背後喊道,「你不是怪物。」

  聞雨的步伐微微一緩。

  「所以你不要擔心啊,也不要難過。」寧寧繼續說,「不管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至少我會站在你這邊啊。」

  緩過之後,突然開始加快腳步,試圖把她遠遠拋在身後,把她的聲音也遠遠拋在身後。

  「聞雨!小聞雨!聞雨小寶貝!」每換一個稱呼,寧寧的聲音就更卑微一點,最後甚至帶了一絲哀求,「跟我回家吧!」

  聞雨的背影看起來無動於衷,可若繞到他的正面,就會發現他早就已經哭得不成人形。

  寧寧也哭了,哭的時候,一張紙從親戚的口袋裡掉下來,被風吹得悠悠一轉,啪一聲拍在她臉上,像個響亮的耳光。

  打得好。她心想,這個世界老這樣,在她以為自己終於能得到什麼的時候,給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站在雪地裡哭了一會,然後轉過身,腳步蹣跚的朝旅館方向走去,身上沒有餐巾紙,正好拿手裡的紙擦眼淚鼻涕,一面不夠,於是打開紙打算換裡面那面用,結果咦了一聲,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畫面。

  這時對面跑來兩個人,一個是陳觀潮,一個是寧玉人。

  「你沒事吧!」陳觀潮風馳電掣的跑來,像找到了自己丟失財物的失主,上下打量了寧寧幾眼,確定她沒事之後,才籲了口氣,「沒事就好,剛剛真是太危險了。」

  「怎麼了?」寧寧疑惑的看著他。

  「警察找到證人了。」寧玉人說,「出事那天晚上,有一個男人偷偷從戲院裡翻牆出來,現在懷疑他就是殺人真兇。」

  「畫像也出來了,不過只有背影,問我們見沒見過這個人。」陳觀潮遞了張紙過來,「你看他是誰。」

  寧寧從他手裡接過紙,上面畫著夜幕之下,一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從戲院牆上爬下來。

  只看了一眼,她就迅速打開手裡另外一張紙,沾了她眼淚鼻涕的紙上,是聞雨畫的畫,內容是一個穿著廚師服的胖子,上半身在鍋裡,下半身站在地上,身後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雙手還保持著推人的動作。

  當兩張畫放在一起,當兩個極為相似的背影放在一起,寧寧忽然明白了許多。

  她明白語文老師為什麼要她看畫了。

  她明白為什麼看過畫的語文老師會死了。

  她明白為什麼瘦子會那麼執著的想要從她手裡帶走聞雨了。

  她明白聞雨為什麼拚命推她走了。

  電影院門口的那張海報浮現在她眼前。

  海報上是一灘漆黑的沼澤,聞雨站在沼澤中間,明明附近有許多人,可他們都眼睜睜看著他下沉,他也沒有跟任何人求救,就這麼沉默的任由自己往下沉。

  棄子——最後一刻,他本可求救,但最終放棄了自己,只為了讓另外一個人活下去。

  「聞雨!」寧寧猛然轉頭,迎面風雪,淚水橫溢,循著兩人離開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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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一章 真正的幽靈

  小小的雪上,留下小小的腳印。

  「我不想殺你媽媽的。」瘦子呼出一口白氣,「可她借了我的錢一直不還,我都跪下求她了,可她卻笑話我,我一時氣暈了頭,才把她從樓上推下來的。」

  說完,他低頭看著聞雨:「這些你都看見了吧?」

  聞雨對他搖搖頭。

  他什麼都沒看見,媽媽從樓上掉下來的時候,他腦子裡一片空空,根本沒注意到樓上還有別人。

  「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用騙我了。」瘦子神經質的笑笑,「你要不是起了疑心,怎麼會把那包糖送給大姐吃,你自己不吃?」

  聞雨自打見了媽媽死去的樣子,就無法發聲,於是沒法告訴他,雖然大姐一家對他很差,但他依然很感激他們能夠收留自己,所以撿到那包精包裝糖果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跟他們分享。只是糖果到了大姐手裡,大姐不願意跟他分享,只自己一家人吃了。

  結果食物中毒的只有他們,沒有他。

  「我不想殺大姐的,我沒想過要殺他們一家的。」瘦子在身旁喃喃自語,「你知不知道,從得到他們死訊的那天開始,我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夜裡稍微有一點點風吹草動,我就會從床上翻下來,生怕是警察過來抓我了……」

  他的日子不好過,聞雨的日子更難過。

  在有心人的大肆宣揚下,他的怪物名聲徹底傳開,再也沒有一個人敢收養他,只有瘦子肯勉為其難的收留他。

  可聞雨不想拖累瘦子。

  那時候的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個怪物,他在哪裡,哪裡就要出事,他愛著誰,誰就要倒黴。於是他沒有接受瘦子的好意,帶著自己僅有的一點東西,偷偷混上火車,打算離開這裡,隨便到哪裡去。

  「你逃跑了!」瘦子忽然狠狠拍打聞雨的腦袋,「這個時候你居然逃跑了!你知不知道我那個時候心裡有多怕,我還能做什麼?只能工作不要,女朋友也不要,喪家狗一樣的逃到外地去,我怕被你告了啊!」

  聞雨一言不發的抱著腦袋,他是一條喪家狗,他又何嘗不是呢,車窗外面的景色越來越陌生,這輛火車是開向什麼地方的?他要在什麼地方下車呢?下了車去找誰呢?一張報紙,一個名字,一個約定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下了車,把蘭花戲院的名字寫在本子上,一路走一路問,終於來到了戲院門口。他來找她幹嘛?其實那個時候他還沒想好,他甚至有點害怕,怕她看見他就趕他走……

  她從戲院裡出來了,面色陰鬱,飄飄蕩蕩,像一具行走在陽光底下的幽靈。

  「……你來的真不是時候。」她對他笑,「我剛剛殺人未遂,就快要被捕了。」

  他愣了愣,在她被人抓走的時候,他追了上去,然後聽見了導演跟陳觀潮的爭執,聽見導演指責她是一個有著致命缺陷的,完全不懂得愛的女演員。

  「我曾有過的。」她露出完全枯萎的,毫無生氣的笑容,「我曾愛過的……」

  那一刻,聞雨差點流下淚來。

  因為他也是一樣的啊,他也曾有過的,他也曾愛過的,那些愛他的人,他愛的人,全都已經離他而去了。

  「她跟我一樣可憐。」聞雨看著她,對自己說,「我要幫幫她。」

  「不好還好,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能在大街上看見你。」瘦子嘆了口氣,「之前還不大確定,不過看你見了我就跑的樣子,我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已經全知道了。」

  ……他逃跑是因為害怕,但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身上代表的過去。可聞雨知道,就算自己能說話,他也不會聽的,因為從第一次殺人開始,他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怪圈——為了掩蓋第一具屍體,他開始製造更多屍體。

  第一個死掉的是曹師傅,他雖然嘴巴有點不饒人,但其實很喜歡聞雨,四個菜不夠,又進廚房加菜,聞雨不想一個人坐著,於是過去幫忙,結果遠遠看見一個背影進了廚房,稍微走近一看,那個背影來到曹師傅背後,將已經有點醉醺醺的曹師傅推進了滾燙的油鍋。

  火燒起來了,殺了曹師傅的人在廚房裡放火。

  聞雨太害怕了,他逃跑了,躲在沒人能找到他的地方,直到寧寧的身影出現在廢墟外,他才敢跑過來抱住她。

  他想告訴她些什麼,可是眼一抬,廢墟方向圍了一圈人,有一個人的背影那麼眼熟,離他們又那麼近,一時之間,他抱緊了懷裡的寧寧,什麼都不敢做。

  「我也不想殺那個廚子的,只是想製造一場火災燒死你,但仔細想想,萬一他把火撲滅了怎麼辦,又或者他抱著你跑了怎麼辦,還是都殺了吧。」瘦子的聲音頗為無奈,甚至帶了點殺人殺多了的麻木感,「但你命大,還是沒死,還把我的樣子畫了下來,給那個語文老師看。」

  聞雨其實沒有看到他的正臉,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覺得這個背影很眼熟,卻又有點不能確定,所以他努力把人畫了下來,畫了一張又一張,然後拿畫的最好,也最像的那張給他現在的收養人看。

  語文老師嚇得手裡的橘子都掉了,她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聞雨:「這是什麼?」

  「是壞人。」聞雨在紙上寫,「是他推的。」

  那天晚上,語文老師沒有睡覺,開著檯燈,一直在書房裡看那張畫。第二天清早,她給他做了一頓好吃的,然後將之前給他買的新筆,新本子之類塞在書包裡,掛在他的身上,牽著他的手出門。

  那是回蘭花戲院的路。

  「這事太可怕了,我年紀太大,不想管,也不敢惹。」語文老師路上對他說,「畫我放你包裡了,你帶回去吧,覺得誰可靠,你就給誰看吧。」

  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就是寧寧了。

  可他怎麼敢給寧寧看?

  因為語文老師死了,說是不小心掉水裡淹死的,但他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因為瘦子出現了,他來到戲院裡,像幽靈一樣在戲院裡,戲院外游蕩,一邊逢人就說他是個怪物,一邊私底下找到他,低沉問他:「除了語文老師,你的畫還給誰看過?」

  聞雨搖搖頭,表示自己沒給任何人看過。

  不僅如此,為了保護戲院裡的其他人,他開始自發自覺的待在地窖裡不出來,盡可能的減少跟人的接觸,免得他們被瘦子給盯上。他最該遠離的人是寧寧!可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撲進她的懷裡,尋求庇護,尋求溫暖,尋求她的愛。

  可他不能這樣下去了。

  因為交際花也死了。

  「我殺了那麼多人,你媽,大姐,廚子,語文老師,最後我還殺了一個演員,呵呵,看報紙上說,還是個小有名氣的交際花。」瘦子又神經質的笑起來,「我不是個殺人的料,都殺了那麼多次人了,最後還是會怕,所以屍體沒處理好就跑了,結果惹來那麼多警察……這能怪我嗎?又不是我的錯,都是你媽的錯,都是你的錯……」

  他帶聞雨上了一棟樓,然後側身亮出一把雪亮的刀,刀尖指著前方說:「跳下去吧,跟你媽媽一樣。」

  聞雨看了看他,轉身走過去,樓那麼高,地面那麼遠,往下看的時候,有一種身陷沼澤的暈眩感。

  他還沒有堅強到可以直面死亡的程度,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雙腿發抖,忍不住後退,忍不住開始逃跑,可被瘦子給攔住了。

  「怎麼?」瘦子問,「後悔了?」

  聞雨望著他,小小的身體不停發抖。

  「我知道的,我懂的,我也後悔,我不該殺了你媽的,這事怎麼就……怎麼就開了頭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呢?」瘦子抖著嘴唇說,「對不起,我不想殺你的,可我真的怕,怕你把這件事,這些事說出去。」

  他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用刀子把聞雨往樓邊上逼。

  腳已踩到邊沿,聞雨低頭看了眼地面,心想:媽媽最後看見的也是這個嗎?還是看到了下面的我呢?

  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追逐著雪地上的足跡,發瘋似的朝這棟樓跑過來,夜色太暗,附近的燈光照不清楚她的臉,只有聲音遠遠傳過來,嗓子已經喊破了,帶著啞,帶著哭聲,帶著痛苦:「聞雨!」

  聞雨的淚水奪眶而出。

  你不是要演電影嗎?你不是要演魅影嗎?你不是要唱戲嗎?把嗓子都叫壞了,你要怎麼辦?你明明是個大人,為什麼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

  「聞小寧?」瘦子也聽見了對方的叫聲,他張望一下,微微一愣,「她怎麼追過來了?」

  聞雨趁他不注意,飛快的從他腳邊溜過去,但沒跑幾步,就被一把抓住頭髮,狠狠拖了回來。

  「你別想跑!」瘦子兩眼通紅,他拖著拽著聞雨,朝屋簷邊一步步走。

  聞雨像一條被人釣上來的魚,用盡渾身力氣,拚死掙扎著,可天台依然離他越來越近。

  月光照在他臉上,他昂起頭,痛苦的,不甘的,悲傷的,絕望的張合著嘴巴,嗓子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心裡在哭:「我後悔了,我不想死,至少……至少不要讓我死在她面前,我不要她看見我的屍體,我不要她跟我一樣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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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二章 1988

  這個世界,在阻止她救他。

  雪在下,漸漸掩埋地上的足跡,寧寧在跑,跟這場雪賽跑。

  背後的陳觀潮不但沒幫上什麼忙,還在不停扯她後腿。

  「夠了,你跟過去有什麼用?」

  「你一個普通人,能對付一個殺人犯嗎?」

  「回去吧,報警吧,讓警察來抓他。」

  「那個小孩有那麼重要嗎?你養他才多久?有沒有三個月?這三個月裡,他給你帶來了多少麻煩?」

  「放棄吧,前面已經沒有腳印了,我們跟丟了。」

  風吹過來,雪吹過來,寧寧站在雪地上呵出白氣。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付出很多,卻徒勞無獲。她總是這樣,明明總是徒勞無獲,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努力。

  「我一定能找到的,我一定能找到的……」她自我催眠一樣的到處走,忽然抬起手,手裡的手電筒照在一棟樓中間,眼眶微熱,聲音發抖,「我找到了……」

  一棟快要建好的居民樓,上面掛著一張橫幅,上面寫著「喜迎1988,歡度1988,共慶1988」。

  那一瞬間,寧寧耳邊似乎響起了聞小寧,響起了那個用十五年的時間等待一部片子的老婦人瀕死前的嘶吼:「1988!1988!!1988!!!」

  明明事情已經改變了那麼多,她們兩個還是重合在一起,重合在三個1988下。一時間,寧寧有點混亂,她到底是寧寧還是聞小寧?她到底有沒有改變電影裡的劇情?她是不是僅僅只是踩著聞小寧的步伐,按部就班的走了一個圓?

  但她很快笑了起來。

  「如果這個虛假的世界裡,有一樣真正的東西的話,那就是他對我的感情……」她喃喃道,「不,是我對他的感情。」

  然後,她義無反顧的朝那棟居民樓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喚他的名字:「聞雨!!」

  這聲音穿透雪地,穿透夜空,穿透電影屏幕。

  寧寧不知道,當她選擇朝那三個1988奔跑的時候,原本空無一人的人生電影院裡,一雙一雙腳走進來,一個又一個工作人員走進來,他們停在屏幕前,昂起戴著各種各樣面具的臉,望著眼前的屏幕,望著屏幕上拚命奔跑的身影。

  與此同時,電影院門口,靠在牆上安靜假寐的門衛忽然睜開眼睛。

  他轉過頭,看著身邊貼著的海報。

  沒有風,海報卻在劇烈顫抖,彷彿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用力撕扯,以至於連上面的字都開始抖動起來。

  原本的劇名《棄子》像一塊震動不已的石頭,石頭下面,另外一個劇名,一個四個字的名字像植物的根苗一樣,拼了命的想要破土而出!

  「住手!」寧寧衝上了天台,對面的瘦子扭過頭來,她拚命擠出一個笑:「哥哥,你在做什麼啊?」

  瘦子遠遠望著她,眼神晦暗不明。

  寧寧又恨又怒,卻不敢表現出來,她拿出自己全部的演技,表情誠懇,心無芥蒂,笑著朝他走過去,一邊將手伸向聞雨,一邊閒話家常道:「是不是這熊孩子惹你生氣了?」

  瘦子揚起刀,冷冷道:「退回去!」

  伸出去的手頓在空中,從指尖開始止不住的發抖,她忍著心裡的恐懼跟逃跑的欲望,努力保持著微笑,落在別人眼裡卻像卑微的祈求:「哥,你不要生氣,他就是個啞巴,一個累贅,你要實在不喜歡,我把他帶回去,免得拖累……啊!」

  寧寧尖叫一聲,握著右手倒退幾步,血從指縫間蔓延出來。

  血從刀子上掉下來,瘦子握著刀柄,看她的眼神極其麻木,就彷彿剛剛刺的不是自己的親妹妹,而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死人,一個稻草人。

  親情攻勢對這種人不起效。寧寧看著他,表情漸漸變得猙獰起來,她朝他大吼大叫,發洩著心裡的恐懼跟憤怒:「殺了他,你能跑哪裡去!我知道你長什麼樣,我知道你的名字歲數,我什麼都知道!我什麼都跟警察說!」

  瘦子這才有了點反應,他眼皮子抖了抖,同樣恐懼跟憤怒的大叫:「我是你哥!你不能這麼對我!」

  「放了他!」寧寧指著聞雨喊,「放了他!你才是我哥!」

  瘦子看了看聞雨,又看了看她,表情看起來有點猶豫,似乎被她說動了,略略思考了片刻,他盯著她:「……放了他,你能不能幫我保守秘密?就說今天沒見過我。」

  「可以!可以!!」寧寧急忙回答,這個時候無論他提什麼要求,她都會答應的。

  瘦子點了點頭,他扯著聞雨朝她走過去。

  寧寧原本懸起來的心落了下來,一半的注意力去了聞雨身上,嗯?他怎麼了?為什麼不停哭,不停朝她搖頭?

  噗的一聲——

  刀子刺進寧寧的肚子裡。

  「……你以為我會信你這番鬼話?」瘦子的臉近在咫尺,他握著刀柄,將刀拔出去了一次,又重重刺進去一次,反反復復,直到寧寧軟倒在地。

  聞雨無聲的大哭起來,掙脫了他的手,撲到寧寧的身上。

  瘦子後退兩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臉,舒坦的笑了起來。

  一個僅僅只是懷疑侄子看見了自己殺人的瞬間,就想殺人滅口,一個僅僅只是懷疑看過畫像的陌生人會認出他,就把陌生人滅口的人,怎麼可能會相信寧寧的話。

  「妹妹,我也不想的。」他低頭看了眼血泊中的寧寧,喃喃道,「誰叫你想要告我。」

  然後他偏了偏頭,看向聞雨:「現在輪到你了。」

  聞雨恍然不覺,他不停哭,不停推著寧寧的身體,根本不管身後的瘦子,不管他手裡的刀子。

  一聲尖叫從旁邊傳來,瘦子腳步一頓,轉頭看去,看見陳觀潮跟寧玉人站在樓梯口,寧玉人被眼前的情況嚇得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陳觀潮扶了她半天也沒扶起來。

  「又來兩個。」瘦子的聲音居然有些悲哀,不知道是為他們兩個悲哀,還是為漸漸淪為連環殺手的自己悲哀。

  「救救我,救救我!」看見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寧玉人抱住陳觀潮的胳膊,菟絲花一樣,拚命往他身上爬。

  陳觀潮看了看他手裡帶血的刀子,視線越過他,看向趴在血泊中的寧寧,她流了那麼多血,又一動不動,看起來已經死了。

  「聞小寧!!」他不甘心的大喊起來,眼睛裡滿是看見一個珍貴藝術品被打碎的痛苦,一連叫了幾聲,她都沒有反應,還是瘦子嗤笑一聲,說:「你是她男朋友?別喊了,她已經死了。」

  「她已經死了嗎……」陳觀潮喃喃一聲,忽然低頭看著腿邊趴著的寧玉人。

  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寧玉人在他眼中看到了退意,歉意,以及毫不在意。

  支撐他一路追到這裡的,是對寧寧,又或者說對魅影的執著,不是對寧玉人的執著。

  「……對不起。」他忽然扯開寧玉人的手,然後飛快轉身,背影迅速消失在了樓梯口。

  寧玉人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低下頭,摀住臉哭了起來。

  「媽的!」瘦子朝陳觀潮追了幾步,又退了回來,面色猙獰的對寧玉人說,「先處理了你再說!」

  聽見這句話,血泊中的寧寧虛弱的抬了抬眼。

  媽媽……

  她奮力想要站起來,可是剛剛起來一點又跌了回去,身邊的聞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對面的寧玉人,忽然起身跑了過去,張開細小的胳膊,抱住了瘦子的腿,因為害怕,抱住他的時候立刻閉起眼睛,然後默默發抖。

  「怎麼?」瘦子低下頭,獰笑道,「你想先死嗎?來,我成全你!」

  說完,就扯著他的頭髮,一路往天台邊拖。

  聞雨……

  寧寧強撐著起身,瘦子的身影倒映在她瞳孔中,她人生中第一次這麼恨一個人。這股巨大的恨意支撐著她站起來,走過去,可這不夠,還不夠……

  「寧兒……曲寧兒!!」她在心裡嘶吼道,「出來啊!幫幫我啊!出來啊!這具身體給你了!你出來啊!拿去啊!」

  ……該死的這麼關鍵的時刻,她居然不出來!!

  那就靠她自己!!

  她咬牙朝瘦子跑過去,瘦子聽見身後的動靜,側過身來,被她撞了個滿懷,然後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

  「你想幹什麼?」瘦子被她撞得猛退兩步,看了眼身後離他近了兩步的天台,心有餘悸,回過頭來,刀子瘋狂的往她背上紮,「放手!放手!你快放手!」

  「……啊啊啊啊啊啊!!」寧寧死也不肯放手,她忍受劇痛,聲嘶力竭,只為了——讓另外一個人活下去!

  聽見這叫聲,已經跑到樓下街上的陳觀潮猛然回頭。

  他看見她抱著瘦子,如流星一樣壯烈墜落。

  那副畫面狠狠撞擊在陳觀潮的眼睛裡,他站在地上久久不能動彈,忽然大叫一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然後,他把渾身上下的口袋都摸索了一遍,只摸出了筆但沒找到本子,於是掏出兩張畫像,正面畫著瘦子殺人的圖像,他徑自坐在路邊,把紙反過來鋪腿上,旁若無人的開始書寫一部新的《戲院魅影》。

  天亮了。

  1988年第一束陽光破開雲層,照在橫幅上那三個1988上,照在他飛快寫下的字上,也照在寧寧奄奄一息的臉上。

  伴隨著破曉之光響起的,是一個孩子的哭聲。

  聞雨飛速跑下樓,來到她的身邊,哭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張了張嘴,用不知是生澀還是哽咽的聲音喊道:「小寧姑姑。」

  因為瘦子先著地,所以寧寧勉強還剩一口氣,她慢慢轉過頭來:「你的聲音真好聽。」

  就像她在人生電影院第一次聽到的那樣,唱詩班一樣動聽,純潔的彷彿教堂上的鴿子揮動翅膀。

  「對不起……」他伸出小小的手,撫摸她沾著血的臉頰,哽咽道,「如果沒有我……」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個幽靈。」寧寧對他笑,「有了你,我才活了過來,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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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三章 戲院魅影

  「你什麼?」陳觀潮這個時候忽然跑過來,頭髮亂糟糟的,一看就是被他自己揉的。他平時衣冠楚楚,會出現這種狀況只有一個理由——又卡靈感了,或者又卡台詞了。

  沒等他問到答案,寧玉人忽然從旁邊衝過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他起來,她就再推一次。

  「你幹什麼啊?」陳觀潮坐在地上,朝她怒道。

  「這個時候,你能不能別管你的電影!」寧玉人鬢髮凌亂,她張開手臂,哭著攔在寧寧跟聞雨面前。

  「人總會死的!」陳觀潮舉起手裡的紙,表情如殉道者一樣狂熱,「只有魅影可以永恆!」

  寧玉人搶過他手裡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丟在地上,兩隻腳在上面不停的踩。陳觀潮大叫一聲,撲過去保護他的劇本。

  就在他們爭執不休的時候,聞雨俯下身,將耳朵貼在寧寧嘴唇邊。

  寧寧慢慢蠕動嘴唇,心裡破口大罵:你們兩個給我安靜一點!!讓我把最後一句話說完!!

  眼前陣陣發黑,聞雨就在她眼前,她卻漸漸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她又急又慌的對他喊了一句……

  「我不後悔!」

  手邊的飲料打翻在地,裡面的果汁流淌而出,彌漫在她腳下。

  寧寧站在觀眾席上,愣愣看著前方巨大的電影屏幕。

  「……啊!」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

  也不知道是拍重了還是怎麼了,一陣暈眩感忽然襲來,屏幕彷彿在移動,地面彷彿在移動,寧寧晃了兩下沒站穩,一屁股坐回座位,然後彎下腰,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電影開始播放了,男男女女的說話聲從裡面傳來,可具體說了什麼,寧寧一個字沒聽清楚,暈眩過後,她開始耳鳴,嗡嗡嗡像無數隻蜜蜂在她耳朵裡。

  「怎麼會這樣?」寧寧摀住心口,她的心臟跳得像剛剛跑完馬拉松,她又驚又恐,「上次我也是死回來的,怎麼這次……這麼難受?」

  她又嘔吐了一次,然後癱在位置上動彈不得。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柔和的片尾曲開始響起,海水般輕輕撲打在她的耳邊,她才重新睜開眼睛,抬頭看去。

  屏幕上,演員表剛剛滾完。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雪白幾個大字。

  《戲院魅影》。

  完。

  「怎麼會是戲院魅影?」寧寧看著那幾個字喃喃道,「不是棄子麼?」

  電影結束了,電影院裡卻沒有再次亮起燈光,是照明系統出故障了,還是因為客人太少,所以節省資金呢?寧寧又坐了一會,然後撐住扶手慢慢站起來,踉蹌著朝外面走了兩步,忽然回頭:「……你們幹什麼?」

  噠的一聲,戴著仕女面具的工作人員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

  噠,噠,噠,在她身旁,在她身後,無數個工作人員停下腳步,靜靜抬頭看著寧寧。

  「……你們有什麼事嗎?」寧寧問道,可遲遲沒有人回答她,她被他們盯得有點毛骨悚然,忍不住轉身走了一步,身後噠噠噠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她猛然回頭:「你們到底想幹嘛?」

  依然沒有人回答她,那些戴著面具的工作人員靜靜看了她半晌,忽然邁出一隻腳,朝她迎面走來。

  寧寧飛快的回過頭,朝大門口跑去。

  噠噠噠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寧寧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黑暗的電影院裡,那些工作人員的身體晦暗不明,就像是融化進了黑暗中,成了電影院的一部分,只有臉上的面具還在努力保持自己的顏色,自己的形狀。

  那些面具,那些微笑仕女,哭泣老嫗,白面書生,猴子八戒,一張一張朝她追逐而來。

  寧寧不敢再看,怕再看一眼就會尖叫出聲。

  現在哪有時間給她尖叫,她拚命往大門口跑,明明只有幾腳距離了,可那股暈眩感又來了,門開始左右移動,地面也開始左右移動,她身體歪了歪,向一邊栽倒,剛剛栽在地上,背後就有無數隻手伸向她。

  一隻手抓住了她。

  「快點出去!」戴著雪白面具的守門人對她低吼一聲,順勢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寧寧被他拉著跑了幾步,終於回過神來,雙手抱住他堅硬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奮力朝岸邊,朝大門口劃去。

  這條路這麼短,又這麼長,路上,她又開始不停乾嘔。

  「堅持住。」守門人柔聲鼓勵了一句,忽然伸手在她背上一推,「出去!」

  寧寧一下子撲出了門外。

  身後,守門人沒跟著她一塊出去,他停下腳步,慢條斯理的轉過身,看著身後那群依舊打算窮追不捨的工作人員,微微低了低頭,再抬起來的時候,雪白面具上浮現出熊熊燃燒的火焰圖紋,就連眼睛裡都搖動著紅色的火光。

  「滾回去!!!」他朝眾人大吼一聲,眼神恐怖,殺氣騰騰。

  工作人員腳步一頓,他們遠遠看著他,不甘心離開,又不敢上前。

  耳邊傳來難受的乾嘔聲,守門人轉過身,面具上的火焰圖紋隨著他的轉身一點一點消退,他重新戴上那張雪白無垢的面具,看著蹲在門邊大吐特吐的寧寧。

  他猶猶豫豫的伸出一隻手,中途收回來好幾次,最後小心翼翼的放在她背上。

  「……都叫你不要接近那個聞雨了。」他輕輕拍著她的背,無奈道,「好心沒好報,最後傷痕纍纍的總是自己。」

  寧寧愣了愣,轉頭看著他。這句話好熟,她聽誰說過?

  「……回去吧。」守門人抬了抬手,一輛車停了下來,這次他沒有扶她進去,而是固守在大門口,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以後不要再來了……這個地方,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她怎麼可能就這樣回去!

  「剛剛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寧寧回過神來,激動的問他,「他們為什麼要追我?」

  「你以後別來,他們就不會追你了。」守門人說。

  寧寧愣了愣,捫心自問,她下次還會來嗎?

  結論是……會。第一次,她因為媽媽的遺言來到這裡,第二次,她為了演好魅影來到這裡,下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會因為什麼理由來到這裡。

  年輕人或許不懂,功成名就的人也不會理解,只有像她這樣毫無天分還想做一行的人,以及三四十歲了還一事無成的人,才會明知裡面有危險還抓住不放,不然他們能抓住什麼呢?什麼都沒有,這是唯一的機會,改變命運的機會。

  再爛的金手指,它也是金手指!

  「……被他們抓住會怎樣?」於是寧寧問。

  守門人聞言有點氣惱,他的語氣變重了:「你還是要來?」

  他生氣的樣子有點可怕,寧寧後退一步,她身後停著的車子裡傳來司機的喊聲:「你到底走不走?」

  「走。」寧寧回頭喊了一聲,然後神色復雜的看了守門人一眼。

  他如山如石般鎮守在電影院門口,無數個人,無數張面具站在他身後。

  因為他們一開始沒有說話,所以寧寧一開始也沒注意到他們,現在注意到了,頓時嚇了一跳,尤其是隨著她腳步一動,他們的腦袋也跟著移動,臉上的面具總朝著她這個方向,一言不發,只靜靜看著她。

  「……我下次再來找你。」寧寧心裡有點發悚,加上身體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於是拉開車門進去了。

  車子發動,像怕被人追上似的,一溜煙從門口離開。

  守門人一路望著車子離開,頭髮被風吹得有點亂,身旁的海報也被風吹得烈烈作響。

  如果寧寧這個時候回頭看一眼海報,她會驚訝的發現,海報變了。

  大紅的帳幔,陳舊的戲台,兩具棺材立在台上。

  一左一右,從棺材裡走出來兩個人,左邊是聞雨,右邊是一個穿著戲服的女人,他們走向彼此,擁抱彼此。

  伴隨著那個擁抱,女人的身影在他懷中漸漸消失,像被陽光融化的幽靈。

  劇名:《戲院魅影》。

  主角:寧寧,聞雨。

  另一邊,寧寧回到家裡。

  回家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到廁所不停嘔吐,吐到最後,肚子裡,腦子裡的東西全都清空了,她奄奄一息的在地上坐了一會,身體陣陣作冷,胃裡一陣抽搐,於是難受的喊了一聲:「聞雨,幫我打一下洗臉水……」

  過了一會,無人回應。

  她掙扎著爬起來,自己擰開水龍頭,艱難的用熱水洗了臉洗了腳,又喝了滿滿一杯熱水,然後才回到臥室,把自己緊緊卷在被子裡,側身對自己身邊的空氣喃喃:「我要好起來,你也要好起來,我們都要好起來。」

  沒有你的時候,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沒有我的時候,你也要好好照顧你自己,永遠永遠不要放棄自己。

  這些話,這些道理,這些承諾,很想要對他說……她應該早早對他說的,免得到了最後,沒有機會。

  以至於寧寧夢裡都在捶打枕頭,夢囈道:「你們兩個給我安靜一點!!讓我把最後一句話說完!!」

  第二天起來,她沒有再繼續研究經紀人發來的資料,也沒有再一刻不停的看陳導的初版《戲院魅影》,他自己都不滿意的東西,她去研究什麼?這一天,寧寧叫了幾次外賣,經常是一份不夠再來一份。

  滾燙的雞湯下肚,熱熱的飯菜下肚,溫度就從胃部開始,一路向上,蔓延到四肢,寧寧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的時候,接到了陳導打來的電話。

  「現在你有答案了嗎?」陳導開門見山,「愛是什麼?」

  寧寧她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回答:「我不知道。」

  「是嗎……」陳導的聲音聽起來極其失望。

  「答案在我心裡。」寧寧說,「可我現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描述它。」

  停頓片刻,她忽然說:「但我可以演給你看。」

  手機對面一片沉默。

  「……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良久之後,陳導的聲音從對面緩緩傳來,「給你三小時準備時間,五點鐘的時候,我在家裡等你,用你的演技給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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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四章 兩分鐘的對手戲

  「兩分鐘。」陳雙鶴雙手撐在洗手台上,對鏡子裡的自己說,「碾壓她!」

  回到客廳以後,耳邊忽然傳來父親的聲音。

  「你看起來有點緊張。」陳導坐在沙發裡,一隻手舉著紅酒瓶子,鮮紅的酒水注滿玻璃杯,他將杯子往陳雙鶴的方向一遞,「要不要來一杯?可以幫你冷靜下來。」

  「……不需要。」陳雙鶴看向他,臉上閃過一絲屈辱,「上次的事情絕對不會重演。」

  「哦?」陳導收回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你這麼有信心?」

  「當然。」陳雙鶴冷冷道,「後來我仔細想過了,她在《醜女》試鏡會上展現的根本不是演技!」

  一個人的演技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天才可以,但陳雙鶴不認為寧寧是個天才,從她以往的表現來看,稱呼她一聲庸才都算是抬舉她了!所以在上次的《醜女》試鏡會上,她之所以會有那樣搶眼的表現,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

  「那只是一次巧合。」陳雙鶴緩緩道,「她媽媽去世了,無形之中,她現實裡的角色跟劇本裡的角色重合了,所以她把曲鈴演得很好,因為那根本不需要演技,她只需要演她自己就可以了。」

  「所以呢?」陳導望著他。

  「所以她能演好曲鈴,但演不好魅影。」陳雙鶴說,「因為她跟魅影之間沒有任何共通之處,她不可能再靠巧合矇混過關……」

  「等等……」陳導忽然打斷他的話,他深深打量了對方幾眼,問,「是我的錯覺嗎?你對她似乎有些偏見。」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一週前叫囂著要把人趕出娛樂圈的人是誰?

  「……沒有。」陳雙鶴嘴角抽搐道,「我實話實說而已。」

  話音剛落,門鈴聲響起。

  「……那就證明一下吧。」陳導放下酒杯,拉起袖子看了眼腕上的手錶,然後抬眼望著他,朝他眨了眨眼睛,「兩分鐘,碾壓她。」

  ……居然偷聽兒子在廁所裡的自言自語,這個人實在太噁心了!

  陳雙鶴又氣又恨的走向大門。

  打開門,寧寧就站在門開,模樣跟上次一樣憔悴,但依稀又有一些不同,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同,陳雙鶴沒去深究,因為這毫無意義,因為她最多還會在他的生命中停留兩分鐘。

  「之前看過《戲院魅影》嗎?」他開門見山的問。

  「看過。」寧寧回答。

  兩分鐘的對手戲開始了。

  時間有限,選擇劇本中的哪一場呢?哪一場能將她的無能跟劣勢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呢?

  陳雙鶴心裡很快有了答案。

  「那就好。」他淡淡一笑,「我們一起演一下《戲院魅影》第十五場——看見天堂。」

  剩餘一分三十秒。

  兩人回到客廳,路過落地窗的時候,陳雙鶴隨手將窗簾一拉,稀薄的陽光被隔絕在窗簾外,客廳變得昏暗起來。

  他站在這片昏暗中,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單純怯弱的新人戲子。

  雙手抓著一把無形的掃帚,他慢慢掃著地,忽然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戲台上無人,就開心一笑,把掃帚放在一邊,然後咳嗽兩聲,手掐蘭花,學起台柱的樣子,在台上唱起歌來。

  「夢回鶯轉。」他唱著,「亂煞年光遍。」

  他一邊唱著歌,一邊注意她的動靜。奇怪了,她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還站在邊上看嗎?

  這時,他注意到了陳導的目光。

  陳導的眼珠子在移動,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了樓梯方向,陳雙鶴明白了,就在剛剛,寧寧無聲無息的從他身後走過,猶如一片一閃而過的影子,而他卻絲毫沒有發覺。

  這一走神,他就唱錯了一個音。

  正要往下唱,樓上忽然慢悠悠傳來一聲:「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恰恰是他剛剛唱的那一句。

  恰恰糾正了他剛剛唱錯的音。

  陳雙鶴微微一愣,然後心中冷笑一聲,你一個從來沒有接受過戲曲方面訓練的人,也敢像真正的魅影一樣,來教他唱歌?

  他可是為了這部電影,專門請了一個戲曲老師,突擊訓練了三天的!

  剩餘一分鐘。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怎麼會這樣!

  陳雙鶴一句一句唱下去,越唱越心驚,越唱越心冷,他是個外行人不假,但她不應該表現得這麼像個內行人啊!他只學了三天唱曲,老師誇他天賦異稟,如果不是演電影,就該是他們圈子裡的人,可她這又算是怎麼回事?

  他唱一句,她就跟一句。

  如果她唱得比他差,或者大家水平差不多也就算了,問題是……她每一句都唱得比他好,比他專業,水平差距如此之大,以至於她真的像魅影一樣,一句一句糾著他的錯,一句一句教他唱歌。

  陳雙鶴猛然回頭,朝著旋轉樓梯的方向喊道:「誰在那裡!」

  剩餘十秒鐘。

  喊完之後,陳雙鶴以最快的速度衝上樓梯。

  這根本不是《看見天堂》這一場的內容,所以寧寧楞了一下,才轉身就跑,身後,陳雙鶴的腳步越來越近,終於雙手一張,將她攔腰抱住。

  「我抓住你了。」他將下巴靠在她的鬢髮邊,略略氣喘道。

  「……」她在他懷裡沉默一下,然後輕輕問,「……你不怕我嗎?」

  「我不怕。」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住她的臉,想讓她把臉轉過來,一個演員的好壞不是看她的嗓音,也不是看她會不會唱曲,這個只是加分項,最重要的還是她的演技。

  ……他不相信寧寧有這玩意,只要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鏡頭,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她還是那個除了擴張鼻孔,其他什麼表情都做不來的廢物。

  「……你應該害怕的。」寧寧忽然抓住了他那隻不大規矩的手。

  然後,在陳雙鶴反應過來之前,他被她另一隻手的手肘重重一擊,剛剛彎下腰,又被她重重來了幾下,不得不跪倒在地。

  「這個世界上的壞人很多的。」她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魅影式的冰冷殘酷,「懂得害怕,可以讓你活得更久一點。」

  陳雙鶴咳嗽兩聲,抬頭看向她。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充滿恨意與瘋狂的笑臉,就像《醜女》試鏡會最後的那個笑臉一樣。

  但不是的……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醜女,也不是寧寧,而是另外一個女人。

  她沒有瘋狂絕望,也沒有擴張鼻孔,她只是抬起一隻手,遮掩住自己的右臉,看著他的眼神像看一個無知無畏的小孩子,有些好笑,有些稀奇,有些溫柔,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

  「別再跟著我了。」她抬手指向他身後,「回去吧。」

  說完,她轉身離去,腳步無聲無息,像一隻幽靈準備回到黑暗中獨自沉淪。

  她的背影實在太過孤獨了,陳雙鶴忍不住喊了一聲:「等等!」

  她腳步一頓,回過頭來,一隻眼睛被右手遮住,只用一隻眼睛看著他,那隻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發光,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喜悅與期待,就像在說,明知道我這麼可怕,你還是要接近我嗎?

  又恐怖又單純,又孤僻又寂寞,不相信人類又渴望被人類救贖……眼前的她,就是這麼一個可怕又可憐的怪物,戲院魅影。

  「CUT!」

  陳導的叫聲忽然響起。

  她忽然就變回了寧寧。

  「對不起對不起!」寧寧來到陳雙鶴身邊,不停跟他道歉,「剛剛有沒有打疼你?」

  陳雙鶴搖搖頭,面色復雜的看著她。如果是一個意外,她不可能入戲這麼快,出戲也這麼快,所以說……這真的是她的演技?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陳雙鶴的心中被一百萬個這怎麼可能刷屏。

  「好了,到我書房來,我們仔細討論一下魅影這個角色的問題吧。」陳導和顏悅色的對寧寧說,轉頭卻對陳雙鶴眯眯眼,「至於你……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演《醜女》比較好,你現在的狀態,不大適合演陸雲鶴。」

  陳雙鶴愣在原地。

  書房內,寧寧剛剛坐下,就聽見陳導在對面說:「你的魅影還存在一些缺陷。」

  寧寧楞了:「什麼缺陷?」

  「你還缺少一些魅力。」陳導在紙上寫下魅影兩個字,用鋼筆點了點魅字說,「魅影是一個很復雜的角色,她有她恐怖的一面,也有她魅力四射的一面,這麼說吧,在不殺人不發脾氣的時候,她就是一個天才,舉止優雅,歌聲動聽,笑容神秘,比任何名媛都要名媛,尤其是她登台唱戲的時候……」

  陳導特意頓了頓,然後看著寧寧,一字一句的說:「一笑萬古同芳,一哭萬豔同悲。」

  寧寧倒抽一口涼氣,她覺得陳導對魅影的定位實在是太高了……

  「你能做到的。」陳觀潮盯著她,眼睛那種似曾相識的狂熱讓她背上有點發涼,「你已經可以演出她的大部分了,剩下的只有一小部分了……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的,我會傾盡所有來栽培你的,我一定會讓你成為第二個寧玉人!」

  直到出了大門,寧寧才發現,自己背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手機響了,一看,是經紀人李博月的來電。

  接通以後,他急促的問:「怎麼樣?」

  「魅影是我的了。」寧寧說。

  「太好了!」一輛車嗖的一聲停在寧寧面前,李博月拉下車窗,朝她比了個大拇指,「走!吃頓大餐慶祝一下!」

  寧寧上了車,李博月迫不及待的問她試鏡的事情,她一五一十的說了,最後苦笑一聲:「一部翻拍劇而已,陳導的要求也太高了。」

  「畢竟是他的代表作嘛。」李博月隨口道,「總不能越拍越差吧。」

  「你說什麼呢?」寧寧以為他在跟自己開玩笑,也就附和的笑了起來,「一部大爛片,什麼時候成了他的代表作了?」

  「……姑奶奶,這種玩笑話你只能跟我說,可千萬別說給別人聽知道嗎?」李博月愣了愣,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寧寧笑了兩聲,看他表情還是那麼嚴肅,漸漸收斂起笑容,疑惑的說:「怎麼?你覺得第一版的《戲院魅影》不是爛片?」

  「打開百度自己看看。」李博月已經懶得理她了。

  寧寧用手機打開百度,鍵入《戲院魅影》,然後被跳出來的消息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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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4: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五章 給你

  「《戲院魅影》獲最佳劇本獎!」

  「深度解析《戲院魅影》究竟好在哪裡?」

  「《戲院魅影》經典台詞賞析。」

  「演員白容:能夠出演《戲院魅影》,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幸事。」

  ……這是怎麼回事?陳導找水軍洗地了嗎?可洗地也不是這麼個洗法啊,居然一夜之間把《戲院魅影》在各大評分網的評分從平均4分刷成了平均9分,還虛構出這麼高的票房,這麼多的獎項,陳導想幹什麼?

  寧寧劃動手機的手指一頓,停在一條帖子上。

  帖子標題是:揭露《戲院魅影》拍攝期間發生的真實慘案。

  寧寧盯了那個標題好一會,才點進帖子。

  首先出來的是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是1988年的蘭花戲院,門前站著一行人,從左到右,她每一個人都認識——他們全部都是上一部電影裡出現過的人!《戲院魅影》劇組的導演,演員,以及其他工作人員!

  寧寧胸膛起伏,她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有點粗重。

  「對了,晚上想去哪裡吃?」經紀人一邊開車一邊問。

  「隨便。」寧寧這個時候哪還有心思吃飯,她深呼吸兩下,開始逐字逐句的看帖子裡的內容。

  帖子裡轉載了一個採訪稿。

  採訪對象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正是年輕時候的陳導。

  「《戲院魅影》的成功,在於一起殺人案。」他在記者面前直言不諱道,「要是沒有這起殺人案,沒多少人會來看我的電影。」

  一部基本全是新面孔的片子,靠什麼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呢?靠一條死訊。

  1987年,《戲院魅影》開拍前夕,扮演富家小姐的交際花被人殺害了。

  「電影播放的時候,坐在下面的觀眾分兩種。」陳觀潮說,「一種是來看電影的,還一種是來看殺人犯的。」

  就在交際花死後不久,社會上突然起了許多風言風語,大報小報上都能看到「蘭花戲院」「戲院魅影」「凶手」的字眼,一些花邊小報為了提高銷量,更是毫無底線的杜撰出殺人案的前因後果,但不知道是心有靈犀,還是收了好處,不約而同的,他們筆下的凶手都是同一個人——聞小姐。

  「聞小姐是誰?是一個新人女演員。」陳觀潮說,「她是一個很努力,也很有才華的女演員,她為了能演好魅影,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直睡在棺材裡,不碰熱飯,不碰冷水,甚至不跟人接觸……我很喜歡她這點。」

  他說喜歡她,卻從未幫她澄清事實,直到《戲院魅影》上映以後,他才向向公眾說出真相,告訴大家,凶手不是她,她也不過是個受害者,甚至為了救人,已經跟凶手同歸於盡了。而在此之前,社會上一直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小報上依然稱呼聞小姐為真兇。

  「不不不,那些小報的行為都是自發的,不是我花錢讓他們寫的。」面對記者的質疑,陳觀潮笑著回答,「我只是保持沉默而已,這不犯法吧?當然,為了補償她,我已經安頓好了她留下來的小孩,相信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在天之靈一定會原諒我的。」

  追求藝術,追求電影,追求市場,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哪怕犧牲一個死者的名譽。

  這種人值得原諒嗎?帖子下面的回復分為兩派,一派覺得情有可原,另一派卻覺得他滅絕人性,兩派吵著吵著,突然跳出來一條評論:「咦?照片最右邊那個,是不是寧玉人?」

  寧寧楞了一下,回到開頭的老照片,然後驚訝的發現,年輕時候的媽媽真的在照片裡。

  不僅她,其他網友也很驚訝,有人發評:「靠,我女神也參與了這部電影?她演了啥?我咋沒看見?」

  網友們一陣深扒,扒到最後,發現寧玉人真的在劇組待過,而且不是小角色,她是魅影的第二候補!在聞小姐出事以後,理應由她來擔演魅影,為什麼最後換成了白容?為什麼她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劇組?為什麼從這部電影開始,天生的導演跟天生的女演員形容陌路?

  有太多真相埋藏在了時間的廢墟中。

  有太多的事情似是而非!

  寧寧忽然關掉帖子,開始搜索《戲院魅影》的片源,新聞可以造假,照片可以造假,可是電影本身無法造假!

  片源找到了,她按下播放鍵!

  片頭曲響起,李博月斜了她一眼:「看幾遍了,還看?」

  寧寧沒會他的話,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為了研究魅影這個角色,這部片子她已經來來回回看了不下十遍了,所以她可以很肯定的說,她看過的那部,跟現在這部根本不是一個片子!

  「……真的改變了。」她喃喃一聲,忽然轉頭對李博月說:「能換個時間嗎?」

  李博月疑惑道:「嗯?」

  「我剛剛想起來,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做。」寧寧說,「咱們改天再一起吃飯,可以嗎?」

  李博月答應了,他本想送她回家的,但被寧寧拒絕了,她說:「就在前面放我下吧,我自己打車回去。」

  但是上了計程車以後,她沒有回家,而是深吸一口氣,對司機報出一個地址:「胭脂路三十五號,謝謝。」

  胭脂路三十五號,人生電影院門口。

  伴隨著一聲剎車聲,靠在牆上假寐的守門人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手機,然後順著手機看向對面的寧寧。

  寧寧舉著手機站在他面前,盯著他:「都是真的,對不對?」

  手機裡正在播放《戲院魅影》,寧寧故意把進度條拉到了最後,魅影死了,死在一片蒼茫雪地裡,臨死時她握住男主角的手,笑容溫柔:「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個幽靈,有了你,我才活了過來。」

  「……原來的結局不是這樣的,這是……」寧寧嚥了一口口水,「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一陣風吹過,吹得門前兩串燈籠搖搖曳曳,寧寧抬頭看著電影院的招牌,看著上面的「人生電影院」五個大字。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寧寧喃喃道,「為什麼電影裡演的事情,會變成真的?」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守門人終於開口,他緩緩對她道,「以後不要再來了,這個地方,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之前寧寧沒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但現在卻覺得身上陣陣發冷。

  尤其是在他身後的門裡,站著一個又一個工作人員。

  他們臉上覆著面具,可面具也遮不住他們眼裡的貪婪跟渴望,忽然之間,一個戴仕女面具的旗袍小姑娘從懷裡掏出一張電影票,遞向她:「給你。」

  又一個戴著哭泣老嫗面具的女人掏出一張電影票,遞向她:「給你。」

  之後,第二個,第三個,所有工作人員都掏出一張票來,無數隻黑色的腳定格在電影院門口,無數隻蒼白的手伸向寧寧,無數個聲音匯合在一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對她說:「給你。」

  寧寧曾經那麼渴望得到電影票,可這一刻,她卻忍不住後退兩步,背上微微有些發涼。

  看見她後退,一個戴著書生面具的工作人員似乎有些急了,他從裡面衝了出來,一邊喊著「給你給你」,一邊要將手裡的票強塞給寧寧。

  可一隻手從他背後伸來,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用力朝後一扯,扯過去之後,另外一隻手朝他慢慢抬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幕,將寧寧嚇呆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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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戲院魅影 第三十六章 真正的遺產

  「放開我!放開我!」書生面具被迫腦袋後仰,他被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拖得不斷後退,直到退到一個堅硬的胸膛前。

  守門人用胸膛抵著他,左手狠揪著他的頭髮,右手慢條斯理的舉起,輕輕放在他的面具上。

  「……不!咳咳,不要!」書生面具忽然發出嗆水的聲音,他似乎出汗了,水流沿著他的脖子不停流淌,不,那不是汗,沒有人能流出這麼多汗。

  簡直像是打開了一個水龍頭一樣,清水永無止境的從面具底下流出來,嘩啦嘩啦的打在地上,很快匯成了一個小水窪。

  守門人忽然輕飄飄的鬆開手,書生面具膝蓋一彎,重重跪在小水窪裡,水花飛濺到寧寧臉上,她連擦都忘了擦,膽寒的看著眼前的書生面具,不,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再叫他書生面具了。

  他臉上的面具變了,從一張有些輕浮的書生臉,變成了一副痛苦的溺水臉,他雙手拚命撕扯著臉上的面具,可那張面具就像長在他臉上一樣,怎麼扯也扯不下來,就算他將臉在地上拚命砸,可也沒能砸破面具分毫,只有水越流越多,流在地上,如蛇一樣朝四面八方,朝寧寧腳下蜿蜒。

  寧寧嚇得連連倒退,不敢讓那些水沾上自己的腳。

  「我……咕嚕咕嚕……我錯了……」對面,書生面具已經爬回了守門人腳下,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饒了我,饒了我……咕嚕咕嚕……」

  守門人對他的哀求無動於衷,他慢慢轉過頭來,雪白面具下,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看著寧寧。

  寧寧忽然打了個冷戰,然後轉身就跑。

  「停車!停車!」抬手攔下一輛路過的計程車,她匆匆拉開車門,一邊報出自己的家庭住址,一邊坐了上去。

  車子緩緩啟動,她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不遠處,兩行燈籠在飄,像靈堂上的兩條白色喪幡,守門人立在喪幡下,遠遠的看著她。

  寧寧慢慢回過頭來,低頭撐住自己的臉。

  「不可能。」她低低道,「不可能是他……嗚……嘔……」

  不知道是驚嚇過度,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前幾天的暈眩感又出現了,寧寧彎下腰,發出一陣痛苦的乾嘔聲。

  「喂喂!你別吐車上!」司機急了,「我把車停路邊,你下去吐!」

  艱難的抬起頭,寧寧對他說:「送,送我去第一醫院……」

  話沒說完,她就暈了過去。

  幾個小時以後,市第一醫院。

  病床上的寧寧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心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再次閉上眼睛。

  「行了,別裝了。」崔紅梅一邊削著蘋果,一邊淡淡道,「我看見你睜眼了。」

  寧寧無可奈何的張開眼:「你怎麼在這?」

  「醫院打電話叫我來的。」崔紅梅把削好的蘋果放嘴裡咬了一口,這老太婆雖然一把年紀了,但身體比一些年輕人還要硬朗,牙口也好,咬起蘋果來哢哢直響,「錢是我墊的,一共三千塊,包括什麼胸透拉,心電圖拉,血脂檢查拉……」

  「行行行,你把單子留下,回頭我打錢給你。」寧寧不想再聽她廢話。

  「……不聽聽結果嗎?」崔紅梅說。

  寧寧重新睜開眼,看向她。

  崔紅梅手裡拿著一張體檢報告單,把檢測出來的數值一一報給她聽,最後淡淡道:「還有白細胞數值2800,差不多只有正常人的一半,醫生問我你是做什麼的?是不是長期從事放射性工作。」

  她抬頭看向寧寧,笑著說:「怎麼樣?是不是聽起來很耳熟?」

  寧寧躺在床上,呆呆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熟悉,怎麼不熟悉?

  媽媽第一次進醫院的時候,得到的也是這樣一份體檢結果,白細胞數值完全相同,其他誤差只在個位數之間!

  「先是你媽,然後是你。」崔紅梅狠狠咬了一口蘋果,口齒不清的說,「你們兩個到底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寧寧還是呆呆看著天花板。

  「……我很想跟人傾訴,但傾訴對象不包括你。」過了一會,她慢慢轉過頭來,「為什麼你要那麼對媽媽?」

  崔紅梅慢慢停止咀嚼,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你太可怕了,比陌生人還要可怕。」寧寧盯著她,「媽媽對你那麼好,你要什麼她都給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麼德行,可她從來沒說過你一句不好,不要說外人了,我都覺得她這樣有點傻……你呢?你又對她做了什麼?」

  「陌生人。」崔紅梅慢慢咀嚼了一下這三個字,忽然冷笑道,「你又確定她是真的嗎?」

  寧寧愣了愣。

  崔紅梅停頓片刻,雙目一垂:「……她真的是我女兒嗎?」

  「……你什麼意思?」寧寧問。

  「你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崔紅梅低頭喃喃,也不知道她回憶起了什麼,目光裡似乎蕩漾起一絲厭惡與恐懼……甚至還有一點點委屈,「每個人都會變,但沒有人會像她這樣……陌生人,對!陌生人!你不覺得她變得像個陌生人,跟你記憶裡完全對不上號了嗎?」

  像是困擾她多年的問題突然得到解答,像是困擾她多年的公式突然得到了一個標準答案,崔紅梅的精神變得亢奮起來,她手舞足蹈道:「對了,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可以靠整容整成其他人的樣子……」

  「夠了!」寧寧實在忍受不了啦,她高喊一聲打斷對方的話,然後盯著對方,一字一句道,「她是媽媽,一直是媽媽。」

  她不知道崔紅梅為什麼這麼不信任媽媽,甚至覺得媽媽是陌生人整容假扮的。但作為一個得到了電影票,去過人生電影院的人,寧寧知道,媽媽一直是媽媽,她的改變不過是因為在電影裡待得太久了。

  就像她自己,兩場電影下來,不也改變了許多許多嗎?

  崔紅梅微微張著嘴,看樣子似乎想對寧寧傾訴什麼,但聽到這句話以後,她沒有了傾訴的欲望。

  「……我走了。」她把沒吃完的蘋果隨手一丟,然後起身道,「回頭記得打錢給我,還有好好養病,你媽不在,養活我就是你的責任了。」

  尖酸刻薄,眼睛裡只有錢,她又變回了寧寧記憶裡的崔紅梅。

  得得得的腳步聲由近至遠,眼看著崔紅梅就要走出房間,她突然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問了一句:「寧寧……你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寧寧本來正在床上閉目養神,聞言一愣,睜眼望去,門口已經沒有了崔紅梅的蹤影。

  只有她剛剛的問題還迴蕩在寧寧耳邊。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一名醫生從外面走進來,迎面撞見寧寧的目光,微微一愣,笑道:「你醒了。」

  他的態度很熟稔,像對待自家晚輩,寧寧也同樣當他是自家長輩,他是媽媽的主治醫師,在媽媽長達八年的看病治病歲月裡,是他一直陪伴著媽媽,寧寧甚至知道他對媽媽很有好感,只是媽媽一直沒有接受。

  正是因為有這個熟人在,所以她才毫不猶豫的讓司機送她來第一醫院。

  他走到她床前,欲言又止。

  「黃叔叔,有什麼事嗎?」寧寧問道。

  黃醫生這才回過神來,他從白大褂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她。

  寧寧沒接,疑惑的看著他:「這是?」

  「你媽媽托我給你的信。」黃醫生同樣滿臉疑惑,「她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你跟她生了一樣的病,就把這封信交到你手裡。」

  寧寧匆匆搶過他手裡的信,撕開信封,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

  一封信,還有一把鑰匙。

  寧寧展開信一看,上面是寧玉人熟悉的筆跡,她在信上寫了兩行字。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說明你已經走上了我的老路。」

  「我給你留了一樣東西,東西放在陽明路404號,鑰匙在信封裡。」

  陽明路404號,是一個小公寓樓。

  不顧黃醫生的阻止,寧寧緊急辦理了出院手續,黃醫生請假跟她一起來了,公寓樓是寧玉人買的,但房產證上寫的是他的名字,他不但是信的保管者,也是東西的看守者。

  公寓樓不高,一共四層,每一層能住三戶人家,他們一路走來,碰到的住戶都親切的喊黃醫生房東,黃醫生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他帶寧寧來到404號房前,一邊用鑰匙開門,一邊對她說:「這是你媽媽存東西的房間,裡面的東西我一樣都沒動,就是偶爾進來打掃一下。」

  房門打開了,寧寧慢慢走進去。

  「我在外面走走,你有事叫我。」黃醫生說完,關上了房門,將這個房間完全留給了寧寧。

  寧寧無暇他顧,她慢慢環顧四周,只見從左到右,整個房間密密麻麻掛滿了面具。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被那麼多的面具包圍在其中,寧寧忍不住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人生電影院之中,她忍不住抱住胳膊,匆匆離開客廳,進入到臥室裡。

  也不能算是臥室,房間裡沒有床,只有一台電視機,一台影碟機,一台錄像機,還有一把椅子。現在的年輕人都習慣用電腦下載電影看了,但是寧玉人因為時代的原因,所以還保留了看碟片,以及看錄像帶的習慣。

  寧寧在房間裡沒找到碟片跟帶子,只好回到客廳,在面具的重重包圍下,翻出了一個保險箱,她用手裡的鑰匙打開保險箱,露出裡面放得整齊的錄像帶以及碟片。

  但中間的位置,還放置著一個小保險箱。

  箱子上寫著一行字:「我們的紀念日是幾月幾號?」

  「2012年3月21號。」寧寧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密碼箱上輸入2012321,咯噔一聲,箱子打開了,呈現在她面前的依然是一張碟片。

  寧寧拿著碟片,匆匆回到了臥室,將電視機跟影碟機一一打開,她把碟片放進影碟機裡,椅子都沒空坐,直接跪在電視機前,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的電視屏幕。

  畫面短暫的停頓之後,寧玉人的臉出現在屏幕中。

  她打開眼睛,眼神穿透屏幕看著寧寧:「你是不是想問我,人生電影院究竟是什麼地方?」

  寧寧愣了愣。

  「答案是——」寧玉人俏皮一笑,「我也不知道。」

  那一瞬間,寧寧抬手摀住嘴巴,忍不住小聲嗚咽。

  媽媽是最好的女演員,所有人都說她在電視裡微笑,就像在你面前微笑,她在電視裡看著你,就像在你面前看著你,她現在跟大家是一樣的感覺,媽媽就像還活著,活在電視機裡,活在熒幕上,永恆不滅。

  「不管它的真面目是什麼,但我來說,它就是一個磨練演技的地方。」寧玉人笑著對她說,「對了,我現在死了沒有?你外婆有沒有來找你麻煩?比如問你要錢或者拍賣我的遺物之類。」

  說到這裡,寧玉人掩著唇輕輕笑了一聲。

  「我縱容她有我的原因,但你不用縱容她,每個月給她一筆生活費就行,如果她說沒錢要拍賣手裡的遺物……」寧玉人歪頭細想一下,然後朝寧寧眨了眨眼,「那就讓她賣吧。」

  「媽媽!」寧寧似乎已經忘記了眼前不過是台電視,她撲過去,趴在屏幕上著急的想說些什麼。

  「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據,從來都不是我穿過的衣服,不是我戴過的首飾,更不會是我的內衣襪子。」寧玉人溫柔的看著她,「而是你。」

  寧寧愣愣看著她。

  「……還有外面那些面具。」寧玉人朝她身後看了一眼,眼中充滿懷念,「它們每一張,都是我穿越過的人,都是我體驗過的人生,這個房間,就是我的人生電影院!」

  年邁的寧玉人溫柔一笑,那個笑容驚豔了時光與歲月,趨近永恆。笑過之後,她將目光重新移回寧寧臉上,對她說:「好了,你翻一下影碟機下面。」

  寧寧抬手擦了一把眼淚,右手在影碟機下面摸索了兩下,最後摸出三張電影票。

  「我把它們都留給你。」寧玉人柔聲道,「總有一天,你也可以打造屬於你自己的人生電影院,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約法三章。」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跟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電影院肯定不是專門給我們鍛煉演技的地方,它非常古怪。」寧玉人沉聲道,「我懷疑我們穿越的不是電影,而是過去。」

  寧寧握緊手裡的電影票,望著她。

  「過去是可以改變的。」寧玉人豎起兩根指頭,「但最多不超過兩次。記住了嗎?重復一遍我的話!」

  「過去是可以改變的。」寧寧條件反射的重復道,「但最多不超過兩次。」

  「很好。」寧玉人放下手,繼續說,「還有,根據票的不同,我們能改變的內容跟程度也不同,但總的來說,只要不改變主角的命運,我們就是安全的。」

  寧寧將她的話記在心裡,認真的點點頭。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接受工作人員手裡的票,以及……絕對不要逃票!」寧玉人突然眉頭一皺,「有好好聽我說話嗎?」

  「絕不接受工作人員手裡的票,絕不逃票!」寧寧急忙把她的話重復一遍。

  寧玉人緊擰的眉頭這才鬆開,她對寧寧微笑,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屏幕上,寧寧忍不住抬起手,輕輕覆在她的手上,兩個人隔著屏幕,久久的對視著。

  「寧寧。」寧玉人眼中晃動著淚水,「我愛你。」

  「媽媽。」寧寧眼中同樣晃著淚水,「我也愛你。」

  影碟裡的內容到此結束。

  寧寧擦了把眼淚,把碟子倒回開頭,又重新看了好幾遍,直到接到黃醫生擔心的電話,才結束了觀看。

  她拿著碟子走出臥室,再次環顧眼前的客廳,環顧眼前的無數張面具,心裡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這是媽媽的電影院。」她喃喃道,「這是媽媽的人生……」

  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部化作媽媽的面孔,從四面八方,溫柔的注視著她,寧寧忍不住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但忽然之間,她想到了什麼,笑容一點點從她嘴角消散。

  「……為什麼說過去是可以改變的,但最多只有兩次?」寧寧慢慢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臥室,看向臥室裡那台黑洞洞的電視機,「媽媽,你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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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畫中人 第三十七章 牛奶,餛飩,香菜

  三天後……

  將一盤錄像帶放進錄像機裡。

  寧寧回到椅子上坐下,舉起手裡的遙控器,按下開關。

  寧玉人出現在屏幕裡,這是年輕時候的寧玉人,沒有受癌症的影響,肌膚晶瑩,眼眸流光,就像她的名字——玉人。

  「這是我第一次穿越。」她面對鏡頭說,「我穿越到了古代,成了一名不大受寵的後宮妃子,後宮佳麗三千人,我們都在爭奪同一個男人。」

  她不光是口頭描述,而是隨著描述表演起來。

  寧寧握著手裡的遙控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她心裡有很多疑問,比如電影院裡的工作人員是怎麼回事?他們臉上的面具跟房間裡裝飾用的面具有聯繫嗎?為什麼只能改變兩次過去,如果改變了三次會怎樣?媽媽死了,這些疑問無人解答,寧寧只能在她留下的日記裡尋找答案。

  寧玉人是個演員,所以她把自己穿越的故事都記錄下來了,但不是以文字的方式,而是以電影的方式。

  這些故事存在一張張光盤,一盤盤錄像帶裡,寧寧連續看了三天,她發現了一個秘密——眾人口中的天才女演員,其實並不是天才。

  寧玉人同樣是個凡人,她一開始演得也不好,但隨著她穿越成一個個人,經歷了越來越多的人生,終於量變引起質變!

  但這一切,都有一個源頭。

  這個源頭就是眼前的這盤錄像帶!

  「……這就是我的第一次穿越,我的第一段人生。」熒幕上的寧玉人已經演完了最後一段戲,她笑著總結,「時間是1990年7月7號。」

  1990年7月7號,這是一切的源頭,在這一天,有一個人會給媽媽一張電影票,並引導她走進人生電影院。

  這個人至關重要,他知道的東西肯定比媽媽要多,寧寧打開手機,查了一下1990年7月7號這段時期,然後對著手機屏幕喃喃一聲:「《畫中人》。

  1990年4月到10月這段時間,導演石泉拍攝了一部古裝電影《畫中人》,並挑中了之前籍籍無名的龍套演員寧玉人,讓其在片子裡擔演女二號殷紅袖,這部片子是寧玉人演藝生涯的起點,她由此片開始,走上了影后之路。

  「導演石泉,主演石中棠,尤靈,寧玉人,配角……」寧寧翻了翻職員表,都是當時頗有名氣的導演跟演員,但現在過世的過世,退隱的退隱,嫁入豪門的嫁入豪門,依然活躍在演藝圈的只有一個服裝跟武指,可這兩個人她都不認識。

  想想看,這個時候有誰能幫上她的忙?誰在圈子裡八面玲瓏,能夠聯繫上這兩人?

  寧寧給經紀人李博月打了個電話。

  「劉十美跟陶雲?」李博月疑惑的問,「做什麼的?你找這兩個人幹嘛?」

  「我想問他們點事。」寧寧說,「……我媽在《畫中人》拍攝期間的事。」

  「《畫中人》?」李博月笑了起來,「那你不用問他們,有個更好的人選。」

  寧寧愣了愣:「誰啊?」

  「還記得我上次叫你去看,但你沒去看的那個心理醫生嗎?」李博月說,「他是導演石泉的養子,名字叫聞雨。」

  當天下午,一家茶餐廳門口。

  李博月打來電話:「你到了沒?」

  「我到了。」寧寧一邊接電話,一邊看向茶餐廳的大門。

  她十五分鐘前就到了,但不知怎地,一直徘徊在大門口不敢進去,聞雨這個名字一直迴蕩在她心頭,讓她產生了一種近乎近鄉情怯的感覺。

  「也許只是同名同姓呢。」她對自己說,「寧寧,你不要聽到一個名字就覺得是他。」

  對自己做完心理建設,寧寧推門而入,視線環顧一週,左邊靠牆位置有一個人在朝她揮手,是李博月。

  她朝他走過去,視線漸漸落在背對著她坐著的那個男人身上。

  一個高大的,穿著灰西裝的男人。

  音樂聲在他身旁流淌,茶餐廳中間的鋼琴前,鋼琴師的手指錯落在黑白鍵上,彈奏著《river flows in you》,直議名為《你永遠流淌在我的記憶裡》,一首又憂傷又溫柔的鋼琴曲。

  「你好。」寧寧坐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我是寧寧,很高興認識你。」

  對面的男人抬起頭。

  這是一張很陌生的面孔,這是一個很陌生的男人。

  如果說她記憶裡的聞雨是個小天使,像棉花糖做成的,柔軟又甜蜜的話,那麼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浮雕在教堂內壁的大天使,大理石鑄造,堅硬,永恆,容貌與身材比例趨近完美,帶著高高在上俯瞰人間的神性。

  「你好,聞雨。」他握住她伸來的手,聲音動聽且特別,給人一種高潔無垢,凜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覺,「聽說你找我有事?」

  寧寧垂眸看著他的手,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

  「是的。」她很快抬起頭,對他笑道,「我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一下你的父親,能夠安排我們見一面嗎?」

  他輕輕搖搖頭:「抱歉,我父親正在住院,醫生說他需要靜養。」

  第一次握手僅僅五秒,第一次對話也僅僅五秒,鬆開手指,看著對方,寧寧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對了,你們兩個想喝點什麼?」李博月在旁邊插了句話。

  聞雨:「牛奶。」

  寧寧:「牛奶。」

  兩個人說完,沉默對視。

  「還真巧。」李博月在旁邊笑道,「你們兩個的口味挺像的。」

  「個人習慣,改不掉了。」聞雨淡淡道,「小時候條件不怎麼好,認識的人總拿大白兔奶糖泡水給我喝。」

  寧寧放在桌子上的小指頭微微動了動。

  ……拿大白兔奶糖泡水這事,她只見兩個人幹過。

  在《棄子》裡,在1987年,大白兔在中國如日中天,是一種奢侈品糖,價格是其他糖果的七倍左右,江湖上還有一個流言,說可以拿大白兔泡水當牛奶給孩子喝。

  從小在國外長大的陳觀潮表示這事聽過沒見過,好奇之下,買了一大袋大白兔回來泡水喝,一杯沒喝完就膩了,隨手把剩下的奶糖送人……他連分個糖都是按演技高低排列的,所以寧寧分到的最多。

  可她又不愛吃糖。

  「送你了。」於是轉身就給了聞雨。

  結果第二天訓練回來,她看見聞雨捧著一個杯子等她,杯子上冒著白氣,裡面是奶白奶白的液體,剩下一點奶糖還沒化開,漂浮在最上面。

  因為實在拗不過他,寧寧只好抬手將長髮別到耳後,低下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後抬眼道:「剩下的你喝。」

  《river flows in you》依舊在耳邊流淌,李博月抬手叫來侍應生,笑著對他們說:「順便點點小食之類的吧,這家店的東西吃起來還不錯。」

  寧寧和聞雨同時打開手裡的菜單,同時翻了三頁。

  聞雨:「餛飩。」

  寧寧:「餛飩。」

  兩人同時從菜單後抬頭,沉默的看著對方。

  「……呵呵,呵呵,牛奶配餛飩,你們兩個的口味還真是挺像的啊。」李博月覺得自己都快變成復讀機了。

  寧寧跟著笑笑,對面的男人也淺淡的笑了一下。他身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她記憶裡的小聞雨,除了他對食物的偏好。

  「再來點別的小吃吧。」寧寧打開菜單,眼睛看著他,「你有什麼不吃的嗎?」

  「我什麼都可以吃。」聞雨文質彬彬的回道。

  「那就先來一份水晶蝦餃,鳳爪,牛肉燒麥,豆腐卷,最後……」寧寧合上菜單,「木耳香菜餃。」

  小吃送了上來,自稱什麼都可以吃的聞雨,卻對最後那盤木耳香菜餃敬而遠之,喜歡吃的東西一樣,不喜歡吃的東西也一樣,寧寧看著他,微微有些出神,因為看得太過專注,以至於李博月在旁邊咳嗽一聲。

  「你找我父親有什麼事?」聞雨忽然問。

  寧寧回過神來:「我想跟他瞭解一下《畫中人》拍攝期間的事。」

  「問吧。」聞雨。

  寧寧楞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

  「很巧。」聞雨放下筷子,將背靠在沙發上,「那段時間我剛好在劇組,你想問什麼?」

  雖然情況跟預期的不大一樣,但總算是找到一個知情者了。寧寧垂了一下眼眸,然後抬眼道:「我想問一下,那段時間在我母親,也就是寧玉人身邊,有沒有出現過什麼奇怪的人?」

  「……寧玉人。」聞雨對這個名字做出了奇怪的反應,他先是慢吞吞的把這個名字重復了一遍,然後閉上眼睛思考片刻,才睜眼對她道,「在我看來,那次的劇組有點特別——裡面的每個人都很奇怪。」

  ……你這說了不是白說嗎?

  「不過最奇怪的還是我哥哥。」聞雨問,「你聽過石中棠這個名字嗎?」

  寧寧當然知道,她在來此之前已經先做過功課,石中棠,80~90年代最出名的一位男演員,因為出演了一部著名武俠劇的男一號,紅遍中國,成為當時萬千少女心目中的「老公」。

  「我哥哥是當時最出名的男演員,星途一片璀璨,可在演完《畫中人》之後,他突然自殺了,沒人知道為什麼。」聞雨淡淡道,「我跟你一樣,我也想知道那段時間他經歷了什麼,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人出現在他身邊,對他說了什麼,或者對他做了什麼。」

  ……不但沒能得到答案,反而疑問越來越多了……

  從茶餐廳出來以後,寧寧謝絕了兩人的護送,自己一個人走在街道上。

  直到那座熟悉的建築出現在眼前,她才停下腳步,抬起頭喃喃道:「我怎麼又來了。」

  胭脂路三十五號,人生電影院。

  第一次看見它時,它是一座風雨中的歇腳處,第二次看見它時,它是點亮她人生的金色殿堂,而現在看見它,寧寧抓著手包的手卻在不停發抖。

  夜深了,門口的兩串燈籠沒有人點,突然自己亮起來,像黑夜裡一頭妖獸,忽然睜開了眼睛。

  「我不想進去……」寧寧喃喃一聲,她害怕了。心裡有個聲音對她說,磨練演技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進人生電影院,特別是現在有了陳導的賞識,她可以接到很多劇,就算不靠他,靠著自己這兩次穿越下來得到的寶貴經驗,她也可以越走越好……

  可在看到新海報的那一瞬間,心裡的聲音沉默了。

  劇名:《畫中人》

  主演:石中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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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畫中人 第三十八章 奇數指定票

  寧寧在門口站了很久,才慢慢朝那張海報走去。

  一片陰影籠罩了她,她抬起頭,守門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一言不發,卻勝過了許多人說許多話,寧寧忍不住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怕氣勢逼得後退兩步,又不甘心的朝前走了一步,對他說:「讓我進去!」

  「你沒有票。」他冷冷道。

  「不!」寧寧從手包裡胡亂抓出三張票來,這是媽媽留給她的遺物,她把它們舉起來給他看,「我有票!」

  守門人看著她手裡的票,一瞬之間,眼神變得極為恐怖。

  沒有風,票卻在抖動,抖動的不是票,而是捏著票的手。明明心裡怕得要命,寧寧還是梗著嗓子對他說:「讓我進去!」

  守門人將視線移到她臉上,顯得怒氣沖沖:「還沒到時間!」

  現在才晚上八點,離午夜十二點還有足足四個小時。

  該怎麼消磨這段時間?

  守門人握了握拳,像在強行強行壓下心頭的怒意,下巴朝對面的餐飲店一抬:「去吃個飯,吃完早點回家吧……或者約個朋友一起看看電影,唱唱歌?你總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吧,別老在我面前晃悠!」

  說到最後,他又按耐不住開始發脾氣了,但與其說是憤怒,細品之下,其實更像是難以言說的焦急。

  寧寧看了他一會,轉身去了餐飲店,守門人剛要鬆一口氣,又聽見得得得的腳步聲,一抬頭,看見她又跑回來了,左手提著一隻袋子,右手一杯奶茶遞給他:「你吃不吃?」

  守門人沒有接受她的賄賂,他盯著她,一字一句的問:「你為什麼總是不肯聽我的話?」

  寧寧別過臉去,她也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麼,是害怕他身上過於凶惡的氣質,還是害怕他那雙過於熟悉的眼睛。

  她看著他身旁貼著的海報,說:「今天的電影裡會有我媽媽。」

  守門人:「……」

  「我想見見她。」寧寧從他面前離開,走向那張海報,「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

  時間是可以消磨的,但只要你想,那麼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拍上用場。

  比如現在。

  寧寧停在海報前,開始研究眼前這張海報。

  前兩次的穿越告訴她,海報上的內容其實很重要。

  一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可能是貫穿全劇的重要線索——比如《民國馬戲團》海報上的小木盒。海報上描繪的環境很可能暗示著主角所處的環境——比如被一群人的流言蜚語圍在中間,最後深陷泥沼的聞雨。

  跟前面兩次相比,這一次的海報……顯得太過正常了。

  看起來就像一張普普通通的古裝偶像劇宣傳海報,上面是一個白衣翩翩,瀟灑風流的古裝男子,他左手提筆,右手負在身後,於宣紙上作畫,那畫剛剛描了個輪廓,似乎在畫著一個人。

  筆是普通的筆,紙是普通的紙,書桌是普通的書桌,硯台是普通的硯台,夕陽晚照,那人,那筆,那紙都被渲染得昏黃。

  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硬要說的話,就是他筆下沒完成的畫。

  寧寧看不出他要畫什麼,吞了吞口水,她笑著回過頭,一副隨便聊聊以便消磨時間的樣子:「嗨,你覺得他在畫什麼?」

  守門人的目光朝她瞥來。

  寧寧的心咚咚直跳。

  「我不能告訴你。」守門人說。

  從他嘴裡套出點消息的希望落空,寧寧心中正覺得失落,忽然聽見他說:「待會你打算用哪張票進去?」

  寧寧愣了愣:「什麼哪張票?」

  「你手裡有兩種票。」守門人說,「普通票,還有奇數指定票。」

  寧寧聽了,急忙將那三張票重新從包裡拿出來看。

  這三張票從外觀上來看是一模一樣的,不同的只有座位號,但仔細一看,會發現其中一張票不但座位靠得很前,而且印戳上還用紅筆小小寫了兩個字:指定。

  想起上次用掉的偶數指定票,寧寧抬頭問:「這張票跟偶數指定票有什麼區別?是不是都能指定進入電影的時間?」

  守門人輕輕搖搖頭:「偶數指定票指定的是時間,奇數指定票指定的是角色。」

  「你的意思是說……」寧寧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看了看手裡的奇數指定票,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我可以指定自己穿越的對象?」

  「不錯。」守門人說,「你可以選擇成為主角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前提是這個人在這場電影中出現過。」

  偶數指定票指定進入電影的時間。

  奇數指定票指定進入電影後扮演的角色。

  普通票則一切隨機。

  「……還有其他票麼?」寧寧抬頭望向他,「其他票能做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守門人說,「你手裡沒有對應的票。」

  寧寧注意到了,他一直在說不能,而不是不願。

  並且他向她暗示了一點——只要她手裡持有對應的票,就能從他這裡得到相應的訊息。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守門人說,「指定你的角色吧。」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你只是要見你媽媽吧?那就選個跟她認識的人,沒事少在主角面前晃悠,搭理這種人對你沒好處。」

  這個警告,寧寧不是第一次聽了。

  之前她不懂他為什麼這麼說,現在懂了。結合媽媽留下來的遺言,她不能隨便改變主角的命運,否則會有很可怕的後果,但兩個人要是不認識還好,如果認識,且天天待在一起的話,那麼或多或少都會給對方造成影響,比如她和曲老大,比如她和聞雨。

  想到這裡,寧寧眼神復雜的看著守門人,心裡明了一件事:「他是在幫我……」

  「……我會的。」她對他說,「稍微給我點時間,我想想穿誰好。」

  因為不能指定時間,所以寧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穿越到什麼時候,也許會穿越到石中棠小時候,又也許會穿越到他自殺那天。

  在什麼都沒法保證的情況下,她至少要保證一點——《畫中人》開拍的時候,她必須待在劇組。

  也就是說,她要穿成劇組裡的某個人。

  「這個人得有一點點特權,可以在劇組裡自由行動。」寧寧在電影院門口來來回回的走,心裡思索著,「職業最好是演員,因為如果是演員之外的工種,比如剪輯師武指之類的技術工種,我是幹不來的,短時間內還好,長時間我可能就會被劇組裁員……」

  一個個條件,一次次刪選,最後只有一個人附和條件。

  寧寧停下腳步,看向守門人:「我選擇尤靈。」

  尤靈,跟媽媽同時代的女演員,在《畫中人》中扮演女二號靈山公主。

  寧寧選擇她,除了她滿足以上幾點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部劇的幾個主演配角裡,她對尤靈最為熟悉,這個女演員身上有很多跟她相似的地方,比如容貌美麗,戲路單一,從出道以來,演的清一色都是花瓶美人。

  以至於寧寧曾經被人稱作「小尤靈」,而不是「小寧玉人」。

  從一開始的氣憤,到後來的感同身受,寧寧忍不住找了一些她的片子還有資料看,現在,這些片子還有資料派上用場了,比起劇組裡不認識的其他人,她能更快也更好的扮演尤靈,不會讓旁人一眼看穿她是個假貨。

  「指定人物尤靈,一人一票,入內作廢。」守門人接過她手裡的奇數指定票,撕掉以後,讓出身後的大門,「進去吧。」

  寧寧朝大門走了一步,看著裡面的一片漆黑,第二步始終邁不出去。

  直到守門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他說:「放心吧,電影播放期間,人生電影院會保護客人。」

  「那電影結束以後呢?」寧寧回過頭來,眼神有點可憐兮兮。

  守門人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忽然說:「我會去接你。」

  寧寧楞了一下。

  「我會去接你的。」他鄭重其事的承諾道,聲音低沉有力,宛若黑雲壓城城欲摧,恨不得化作刀,化作劍,化作盾牌護衛她,「你不用怕!你誰都不用怕!」

  這樣的維護,這樣的關懷,這樣的眼神,他的身份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可寧寧不知道該不該在這裡把他認出來……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於是急忙轉過頭去,背對他嗯了一聲。

  「謝謝你。」她輕輕說,然後低頭走進眼前的電影院大門。

  一路上,看見她的工作人員全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他們隔著面具看著她,毫不遮掩眼中的貪婪跟渴望,可就像守門人說的那樣,他們明明已經蠢蠢欲動,卻又不敢真的對她做些什麼。

  人生電影院,正在保護著她,保護著今天晚上唯一的客人。

  「你的座位在這。」又是前兩次那個仕女面具小姑娘,她的態度比之前更加慇勤,眼神也比之前更加熱烈,「需要喝點什麼嗎?」

  「不,不用了。」寧寧對她舉了舉手裡的奶茶,「我自己帶了。」

  仕女面具失望離開,不久,燈光熄滅,熒幕亮起。

  最先出現在屏幕上的仍是那行字。

  「本片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然後叮的一聲脆響,彷彿玉筷敲擊在酒杯上。

  叮,叮,叮,伴隨這清脆悅耳的敲擊聲,一個男人放浪不羈的高歌:「愛酒愛詩愛美人,快意平生!貪杯貪醉貪知己,生死方寸!」

  這歌聲猶如一川銀河飛流而來,而寧寧的名字也像河邊的花一樣,悄然盛開在大門口的海報上。

  劇名:《畫中人》

  主演:石中棠,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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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畫中人 第三十九章 靈山公主

  1990年4月,《畫中人》劇組。

  「來來來,大家互相認識一下,我是演瘋道士的陳諾,幸會幸會!」

  「得了,誰不認識你啊,道士專業戶啊!」

  「我是黎樹,演主角他爹,哎第一次給人當爹,心裡還有點小激動呢。」

  「大家好,我是演靈山公主的寧玉人。」

  「大家好,我是演靈山公主的尤靈。」

  說完,兩人同時一楞,然後慢慢轉頭看著對方。

  ……這他喵的就有點尷尬了……

  之後雖然大家還在嘻嘻哈哈,但打量她們兩個的目光明顯變多了,沒人認為尤靈剛剛那句話是口誤,成年人的世界裡沒有口誤!特別是娛樂圈,每次口誤都是精心設計過的!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的!

  就連石導也這麼認為,散會之後,他單獨找尤靈談話,似笑非笑道:「開玩笑也不是這麼開的,你這樣會讓大家很尷尬的。」

  尤靈,或者說穿成尤靈的寧寧聞言苦笑。

  她沒開玩笑!她是真的以為自己是靈山公主!

  至少在後面拍出來的片子裡,她是靈山公主!

  可現在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處心積慮想要搶角色的碧池!

  「石導。」事已至此,寧寧只好硬著頭皮說,「其實我真的覺得……我跟寧玉人的角色可以對調一下,她更適合殷紅袖這個角色。」

  雖然靈山公主是女一號,雖然現在每個人都覺得她想搶媽媽的角色,但寧寧是知道的,殷紅袖才是這部電影最後的大贏家!

  《畫中人》上映之後的表現更是證明了這一點——電影裡的角色那麼多,所有人都只看著殷紅袖,只能看見殷紅袖!在她展現出的光彩面前,所有角色包括女一號,全部黯淡無光被人遺忘!

  「原來你真的想搶這個角色啊。」石導喟嘆一聲。

  「……」算了就當是這樣吧!

  寧寧現在覺得一片焦頭爛額,穿越之前,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一個情況。手頭的資料還有各類八卦貼裡也從來沒有提過,媽媽在《畫中人》裡最初的角色居然是靈山公主?

  那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究竟要怎麼做,導演才會把她們的角色對調過來,讓一切按照歷史資料裡寫的那樣發展?

  「其實我之前也有考慮過。」石導說,「從形象上來看,你的確更適合靈山公主一點,不過從演技上來看,她又更適合一點。」

  略微思考片刻,石導忽然笑道:「那這樣吧,你們兩個比比看……小陳!」

  不遠處一個青年聽見他的叫聲,應了一聲,然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寧寧看著對方越來越近的身影,看著他那張熟悉的面孔,心裡就一句話——陳導,怎麼哪都有你啊!

  「這是陳觀潮,一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最近在我這裡學習怎麼當導演。」石導給寧寧介紹了一下,然後對陳觀潮說,「劇本你寫的,台詞還記得吧?過來幫忙排一下戲,你暫時當一當男主角。」

  陳觀潮點點頭,毫不怯場,淡定自若:「好啊,演哪一場?」

  《畫中人》是一部古裝愛情魔幻故事。

  電影一開始就是囚車列列,權臣謀反成功,將皇帝一家拉往菜市場斬首,其中包括靈山公主。

  李中棠痴戀靈山公主多年,營救公主無果後,他冒著生命危險,從劊子手那裡買到了靈山公主的一縷頭髮,並在瘋道士的幫助下,用頭髮做成了一支畫筆。

  之後他用此畫筆,日夜畫著靈山公主的圖像,如痴如醉,宛若瘋魔,直到有一天,畫中人從畫裡走了下來……

  眼見獨子迷戀畫中人,以至於形容消瘦,荒廢了事業,李父在旁人的建議之下,從一個爛賭鬼手裡買來了他的女兒——一個絕色少女殷紅袖。並告訴她,在她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把李中棠勾引到手,要麼他就把她賣去青樓。

  殷紅袖別無選擇,只能拚命跟靈山公主爭奪李中棠。

  接下來她們兩個要演的,就是其中頗重要的一幕——畫中人從畫上走下來!

  「這齣戲就不對外公開了。」石導將他們領到一個空房間,裡面佈景布到一半,看起來依稀是個書房,台上有紙有硯,牆上掛笛掛畫,他問,「需要給你們多少時間?誰先來?」

  寧寧面露躊躇,她沒法先上,劇本她還是剛剛到手,上面台詞她都沒捋順!

  寧玉人瞥了她一眼,目光轉回石導身上,淡淡道:「我來吧。」

  她的聲音跟態度都很冷淡,寧寧一開始以為是不滿她「搶奪角色」,等到寧玉人登台之後,她才漸漸看出不對勁。

  「Action!」

  陳觀潮繞到書桌後,從筆架山上隨便選了一支筆,然後在空空的硯台裡蘸了蘸,回到畫紙上,從1987到1990,他的變化很大,氣質越發沉穩,越發像一個人——陳君硯。

  但寧寧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她全神貫注的看著寧玉人,媽媽,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你要演一個什麼樣的靈山公主?

  寧玉人慢慢走過書架,忽然一揮手,將書架上的書全部掃落下來。

  陳觀潮皺皺眉,回頭一看:「怎麼回事?」

  他放下畫筆,朝書架走去,彎腰將地上的書一本一本撿起來,忽然撿書的手一頓,慢慢轉過頭,從下往上看去。

  他的書桌上,趴著一個女人,更確切的說,他的畫紙上,趴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慢慢聳動著肩膀,像蛇類蛻皮一樣,從畫紙上一點一點爬起來,動作越來越大,以至於最後從小小的書桌上滾落下來。

  「……你!」陳觀潮握緊手裡的書,看起來有些緊張。

  她很快從地上起來了,雖然起來了,頭卻一直低垂著,頭髮很長,從臉上一直垂落到地上,輕輕搖曳,猶如夜晚湖畔的垂柳。

  「你是……」陳觀潮忽然朝她走近一步,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露出了病態的狂喜,彷彿夢裡尋她千百度,終於找到了夢寐以求的她。

  她慢慢抬起手,撥開自己一邊頭髮,露出一邊面孔,然後朝他無聲微笑。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姿態,同樣的笑容……寧寧是見過的。

  「很恐怖,但也很有魅力對不對?」石導在寧寧身邊小聲說,「一眼就能抓住觀眾的心。」

  「當然……」寧寧喃喃道,因為這是魅影,寧玉人在演的根本不是靈山公主,她把寧寧曾經扮演過的魅影模仿的惟妙惟肖!

  一場戲很快就演完了,結束以後,陳觀潮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像個花痴似的追在寧玉人身後,激動的都有點口吃了:「你,你叫什麼名字來著?這部電影演完以後,要不要來演我的電影?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觀潮……」

  寧玉人楞了一下,然後沉默的低下頭,走到導演身邊,低低道:「導演,可以了嗎?」

  「嗯,可以了。」石導轉頭問寧寧,「你還要上去麼?」

  寧寧真是滿嘴苦澀。

  她也能演魅影,問題是媽媽已經先一步上場了,她再這麼演,在旁人眼裡完全就是對她的模仿。再說捫心自問,她能演得比媽媽更好嗎?不能,因為媽媽模仿的一模一樣,她演的就是寧寧,寧寧自己怎麼可能超越自己?

  石導是個好人,他拍了拍寧寧的肩膀,給了她一個台階下:「快吃晚飯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其他的改天再說。」

  「……那我先走一步了。」寧玉人陰沉的說,她不但戲裡跟過去的寧寧一樣,戲外也跟過去的寧寧一樣,寧寧有點懷疑她現在是不是在睡棺材,吃冷飯,洗冷水澡了……

  石導又拍了拍寧寧的肩膀,然後第一個離開,寧玉人是第二個,後面跟著一隻狂熱不已的腦殘粉:「考慮一下吧,我跟你說,我的《戲院魅影》……」

  寧寧一個人留在房間裡,心裡有點亂。

  她這下真的理解那句「不要離主角太近」的意義了……

  對電影院,對電影裡的人來說,她就像是一顆石頭,丟下去,蕩開一圈漣漪,先影響身邊的人,然後影響遠一點的人,她一開始以為自己只影響到了聞雨,現在看來,她造成的影響比她自己想像得還要大。

  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呢?

  寧寧嘆了口氣,她轉過身,這才發現身後站了個人。

  他歪靠在牆上,笑吟吟的看著她,雖然一言不發,但一雙桃花眼已經說盡情話,正是本次電影的男主角石中棠。

  寧寧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本著「主角有毒,能避就避」的原則,朝他禮貌性的笑笑,就要出門離開。

  結果他忽然朝旁邊移了一步,用胸膛擋了她一下,然後誇張的哎喲一聲倒在地上,單手撐著腦袋,笑嘻嘻的對她說:「我摔倒了,要親親才能起來。」

  ……你他喵碰瓷啊!!

  「你等等,我現在就通知石導過來人工呼吸!」寧寧沒好氣的回了一聲,走了沒兩步,後面傳來他懶洋洋的聲音,說:「如果我是男主,我是不會為了剛剛那位靈山公主如痴如狂的。」

  寧寧愣了愣,轉頭看著他。

  他還躺在地上,一副天為被,地為床的模樣,一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朝她輕輕勾了勾。

  寧寧遲疑了一下,才不情不願移過去,蹲在他身邊問:「怎麼說?」

  石中棠笑眯眯的看著她,一根指頭輕輕點點臉頰,示意親一下。

  「我沒問題了,我走了。」寧寧翻了個白眼正要走,對面忽然伸來一隻手。

  剛剛還懶洋洋彷彿醉酒的石中棠矯健的坐起來,手指勾住她一縷鬢髮,牽到唇邊親了一下,他長得好看,笑得好看,笑吟吟勾著她頭髮的姿勢也好看,不帶一絲輕薄,反似古代俠客拈花一笑,對她說:「好了,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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