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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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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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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畫中人 第五十章 另一面

  「你去過了?」寧寧脫口而出,說完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

  石中棠眼中躥過一絲流光,似乎在說「果然如此。」

  「我去過了。」他對她笑道,「一個叫《騙局》的電影裡,電影是真實發生過的,就發生在三年前,我在新聞裡看過,說三個詐騙犯騙了一大筆錢想逃出國,中途被人出賣,然後全都死了。我進了電影院以後,忽然眼前一黑,然後——我變成了其中一個騙子……」

  寧寧不知不覺坐了下來,傾聽他的故事。

  石中棠不當演員也可以去當個說相聲的了,他聲色並茂的說著自己的歷險記,當他講到自己為了引發混亂,男扮女裝冒充孕婦,還大叫一聲「我羊水破了」,然後騙過了司機,騙過了乘客,甚至騙過了車上的老中醫,一群人浩浩蕩蕩把他送去了醫院婦產科時,寧寧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等!我是誰,我在哪,我特麼在幹什麼?為什麼我會突然聽起相聲來?

  「咳!」寧寧急忙晃晃頭,把那個差點讓她笑場的畫面揮出腦子,然後一臉嚴肅的對他說,「你不該進去的。」

  石中棠:「為什麼?」

  寧寧:「你剛剛吐的像個孕婦,現在還問我為什麼?」

  「那你呢?」石中棠反問她,「你有吐得像個孕婦過嗎?」

  「……」寧寧瞪著他,不知道這句話該怎麼答。身後忽然傳來敲門聲,她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賓館服務人員,手裡抱著一堆雜誌報紙,高高一堆擋住了他的臉,只有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石先生在嗎,這是他要的東西。」

  寧寧把那堆報紙雜志抱了進來,放在某個病號身邊。

  《經濟週刊》《某城晚報》……都是老雜誌老報紙,他在裡面翻了翻,然後將一頁報紙遞給寧寧。

  寧寧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過報紙。

  黑白版面,巨大的兩個字——《騙局》。

  她愣了愣,然後一目十行的掃下來,發現是三年前的報紙,三個詐騙犯攜款逃跑,其中一個自首活了下來,另外兩個死了。

  「一切都是真的,我改變了電影內容,我也改變了現實。」石中棠用雙手梳理了一下頭髮,興致勃勃,兩眼發光,「這實在是……」

  「太可怕了。」寧寧放下手裡的報紙。

  「太有意思了。」石中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們楞了一下,一起看著彼此。

  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認識到彼此,或者說見識到彼此的另外一面,包裹在光鮮靚麗之下的真實一面。

  石中棠笑了:「原來你是個膽小鬼啊。」

  「謝謝,傻大膽。」寧寧把手裡的報紙丟還給他。

  兩人不歡而散,但這事明顯沒完。

  「……姐姐。」晚上吃飯的時候,聞雨爬到她對面的椅子上,白嫩嫩的手裡抱著一個橘子,烏亮亮的眼睛看著她,「哥哥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嗎?」

  寧寧停下手裡的筷子,想了想,決定推卸一下責任:「你要是真的擔心他,可以告訴石導,讓石導監督他。」

  「爸爸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聞雨玩了玩手裡的橘子。

  寧寧呼吸一窒,石,石導,難道你也……

  「我剛剛發現,爸爸在背著我們偷吃巧克力,這麼多這麼多巧克力。」他用手在空中劃了個大圈,然後憂鬱的嘆了口氣,「他真的要胖的走不動路了。」

  寧寧:「……」

  「要是你發現哥哥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情的話,可以跟我說嗎?對了,這個給你。」聞雨將手伸過來,皮已經被他揉軟的橘子擱在寧寧面前。

  「這算什麼?」寧寧對他笑道,「賄賂我?」

  聞雨輕輕搖搖頭,看了看她飯盒裡面的雞腿跟肥肉:「晚飯太膩了,這個橘子給你吃吧。」

  說完,他就從椅子上爬下來,蹬蹬蹬跑掉了。

  雖然氣質變了很多,他的內在還是那個柔軟的小天使,總是忍不住想要幫助別人。

  寧寧的視線從他離開的方向,緩緩移到桌上的橘子上,心裡對自己說:「就算你甜蜜的喊我姐姐也沒用,我是不會去的,區區一個橘子別想收買我,我擁有鋼鐵一樣的意志力……」

  午夜十二點,人生電影院門前。

  「站住!」

  石中棠回過頭來,嘴角向上一瞥,笑得又豔麗又調皮:「哇,你怎麼來了?」

  ……不過是個橘子而已,她為什麼要來?寧寧恨死橘子也恨死自己了,她怒氣沖沖的走過來,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拖:「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怎麼了呀?」石中棠寵溺的對她笑,腳卻凝固在地上不動。

  「……在那些面具人眼裡,我們就像唐僧肉!」寧寧真快受不了他了,之前她還覺得這男人風流倜儻,現在只覺得他是個麻煩精!她把守門人告訴她的那套「蠟燭論」轉述給他,最後總結,「總而言之,如果讓面具人發現我們的話……」

  正說著,守門人不在的大門後,小心翼翼走出一個面具人,他看起來一副想逃跑的樣子,正伸出頭來左顧右盼,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石中棠身上,微微一愣,接著大叫一聲:「夭壽啊!昨晚那人又來了!」

  大門砰一聲關上了,裡面一陣雞飛狗跳,寧寧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重物拖動的聲音……他們該不會把門給堵上了吧?

  「嘿嘿嘿……」

  寧寧慢慢轉過頭,看著笑聲的來源,心裡一股怒氣:「你得意什麼?」

  石中棠抖著肩膀:「嘿嘿嘿嘿……」

  我再也受不了啦!誰愛救他誰救吧!我走了!!

  「喂!」石中棠在背後叫她,「怕的要死還來找我,其實你挺喜歡我的吧?」

  「我呸!」寧寧頭也不回的喊道,「你盡情作死去吧!我不管你了!」

  「雖然今天晚上白跑一趟,不過……」石中棠雙手插在口袋裡,慢騰騰的跟在她身後,笑得眉飛色舞,「能看到你這麼可愛的一面,值了!」

  「我呸!我再呸!我咳咳咳……」寧寧呸太凶,口水嗆住了自己。

  這股情緒延續到了第二天的拍攝。

  《另一面》。

  這是今天這場戲的主要內容。

  楊貴妃有狐臭,拿破侖是個矮子,再美好再偉大的人都有缺陷,更何況是普通人。在尋找復活藥的過程中,靈山公主漸漸褪去了完美的外衣,露出了自己不那麼美好的一面。

  「這牆太髒了,不許把我掛上面。」

  「這間客棧是下等人住的,就不能去稍微雅緻些的地方嗎?」

  「你好髒,不許靠近我。」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痴情的男主。

  「那我抱著你吧。」

  「抱歉,盤纏已經不夠了。」

  「……夠了。」

  石中棠忽然從椅子上起來,大步走到火盆邊,將手裡的畫卷呼啦一展,掀起的風捲過火盆,裡面的火焰跳騰起來,差一點就燒到畫卷背後。

  「……」

  「……」

  短暫的對峙之後,依舊是石中棠先服軟,但依然餘怒未消,沒有像往常那樣妥善的收好畫,而是隨手將它往旁邊一擲,擲在污垢都沒擦乾淨的桌子上。

  畫卷半開,露出半個人來,臉上餘怒未消,狠狠瞪著石中棠。

  入夜,石中棠在床上睡得極沉,鼻子裡發出細小的鼾聲。

  門扉輕輕打開,店主夫妻兩個從外面進來,一個手裡拿著刀,另一個手裡拿著麻袋。

  原來這是一家黑店,夫妻兩個白天做客棧生意,晚上做殺人越貨的生意。

  畫中人冷眼旁觀,她只需要叫一聲,就能將石中棠從床上叫起來,以他的劍術,對付這兩個人渣不在話下。

  可她為什麼要叫?

  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她就自由了……

  刀子一點點接近他的脖子,眼看著下一秒就要筆直劃上一道。

  「起來!」寧寧一聲尖叫。

  石中棠豁然睜眼,反手奪過對方手裡的匕首,反在對方脖子上劃了一刀。

  老闆捂著脖子,卻止不住漏出來的血,嘴裡發出咯咯的聲音,不停的後退。

  「當家的!」老闆娘尖叫一聲,「來人!快來人啊!」

  樓梯上蹬蹬蹬一片腳步聲,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石中棠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抓起桌子上的畫卷,從窗戶裡翻了出去。

  夜色茫茫,前路何方?

  跌跌撞撞逃至一個無人巷弄,石中棠氣喘籲籲的靠在冰冷的牆上,斜眼一瞥,外頭幾根火把飄過,他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脖子……一片濕熱。

  老闆在他脖子上留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只要傷口再大再深一點,他就活不過今晚。

  摩挲了一下沾著血的手指頭,他慢慢抬頭問:「剛剛為什麼叫我起來?」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巷弄,一個雪白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寧寧眼神復雜的看著他,耳朵上的兩行雪白珠串被夜晚的風吹得輕輕搖曳。

  「讓我死了不是更好嗎?」他對她笑,「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攝影師看了石導一眼,石導抬手做了個繼續的姿勢。

  在兩人對視的那一刻,這齣戲就該結束了,可是石中棠不讓它結束,他自作主張的加了一句,然後放下手,脖子上一邊淌血,一邊走近寧寧。

  寧寧看著他,眼神一刻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一隻手要握劍,他只能抬起另外一隻被血染紅的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眼睛也一刻也不離開她,由衷的笑了起來:「你不捨得我死。」

  同樣是對視,可這一刻的對視卻如時間本身那樣綿長,不但黏住了他們彼此的目光,也黏住了觀眾的目光,直到石導的一聲卡響起,很多人才回過神來。

  不,還有一個人沒回過神來。

  陳觀潮。

  這個頹廢了許久的傢伙,現在正呆呆蹲在石導身邊,石導啤酒肚太大,低頭看不到腳下,結果一肚子撞在他頭上,兩個人都跌倒了。

  陳觀潮根本不在乎跌倒不跌倒,他坐在地上,眼睛還黏在對面兩人身上,喃喃問:「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們今天演的跟昨天……感覺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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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9: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畫中人 第五十一章 吻戲

  「石頭最擅長的不是演戲。」石導說,「而是調教演員。」

  四周沒有別人,他看著眼前這個才華橫溢,又被自己才華所困的年輕人,打算借這個機會點醒他。

  「這點你就不如他。」石導說,「你老在追求什麼完美的女演員,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什麼完人,你就不能花點心思,做點導演該做的事情,比如自己調教一下演員嗎?」

  陳觀潮歪了歪嘴,有點不服氣:「我有調教過的……」

  「『太差了』『重來一次』『換個演員』,這就是你的調教啊哈哈?」石導笑著拍了下自己的肚子,發出打鼓的聲音。

  陳觀潮慢慢漲紅了臉。

  「我們是導演,又不是擺設,調教演員也是我們的工作之一。」石導收斂起笑,認真的看著他,「就拿尤靈做例子吧,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讓她演今天這場戲?」

  陳觀潮低頭想了想,才抬頭道:「我會先跟她講戲,告訴她這個地方要怎麼演,要表現出怎樣的感覺跟情緒。」

  世上有戲痴,也有導演痴,他很快就忘記了身邊的一切,陷入到自我當中,他掏出隨身不離的劇本來,一邊看一邊拿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他先在「這牆太髒了,不許把我掛上面」這句台詞旁邊寫下一個厭字。

  「先要演出厭倦。」陳觀潮一邊寫一邊喃喃,「她不是真的嫌住的地方不好,是嫌男主,她想跟他分手。」

  之後,又在「他死了就好了,死了我就自由了」這句心裡獨白下面劃了一道。

  「然後要演出恨。」陳觀潮一邊劃橫,一邊喃喃道,「男主對她而言,不過是個派遣寂寞孤獨的面首,這種玩意還敢強迫她,命令她,甚至威脅她,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侮辱,她恨不得他死。」

  視線往下走,筆也跟著往下走,重重點在靈山公主那句「起來」上面。

  「這裡是擔心還是愛?」他皺了皺眉,塗塗改改半天,猶豫了半天下結論,「應該是擔心,她現在自己都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

  直至這齣戲的最後,靈山公主眼神復雜的看著眼前受傷的男主,陳觀潮鬆了口氣,在旁邊寫下一個愛字,然後把已經寫得滿滿當當的劇本亮給石導看,笑道:「就是這麼多,照著上面寫的演,準沒錯。」

  石導噗嗤一笑,道:「你這樣理論上來說是沒錯的,但並不是所有演員都吃這套。」

  陳觀潮自信滿滿的笑容一僵。

  「每個演員都是不同的,有的演員你可以提前說,有的演員最好臨時說,有的演員你可以多說,有的你要少說,讓他們自己去體會。」石導笑吟吟道,「比如尤靈,她就是個最好少說,最好臨時說的類型。」

  說完,石導把陳觀潮手裡的劇本拿過去,在劇本最後加了一行字,然後還給他:「你現在再看看,看看石頭是怎麼做的。」

  陳觀潮接過,發現他加的,是石中棠臨時加的兩句台詞。

  「讓我死了不是更好嗎?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陳觀潮看著第一句話,沉默了許久許久,直到石導在旁邊點出來:「這一句,是靈山公主的心裡話。」

  這話彷彿醍醐灌頂,讓陳觀潮猛然一楞,然後迅速看向下一句台詞。

  「你不捨得我死。」

  「這一句……」陳觀潮喃喃道,「是靈山公主心裡的回答。」

  難怪這場戲演到最後,感覺跟昨天完全不同,因為昨天也好,前天也好,男女主都是露水情緣,但現在,石中棠只用了兩句話,就叩開了靈山公主的心門,把她一直以來不肯承認的心思給挖出來,讓她自己看,讓觀眾看。

  這可以算是這部電影開拍以來,靈山公主第一次展露真情,當然跟之前比完全不同,不但她自己驚訝觀眾也驚訝,因為石中棠的表演給他們呈現出了一種「真相大白」的效果。

  「好好學吧。」石導拍了拍陳觀潮的肩膀,「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別再一直抱著你那本《戲院魅影》不放了。」

  說完,他還老頑童似的吐吐舌頭,對陳觀潮說:「《畫中人》的男主都比你好點,他至少對著一副美人畫發花痴,你對著自己寫的一堆方塊字發什麼痴?」

  困於過去,困於畫中人,除去陳觀潮,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人是這樣?

  在他們兩個不在的時候,劇組停擺,大夥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休息一下。

  「剛剛那場演得真不錯。」石中棠一邊用毛巾擦拭脖子上的血漿,一邊將另外一條乾淨毛巾遞過來,「給。」

  寧寧臉上還也沾著血漿,她伸手接過,慢慢擦拭臉上的血跡。

  「怎麼?」石中棠的視線往她腿上一落,笑眯眯,「在研究下場戲?」

  寧寧正坐在一張椅子上,耳朵後夾著一支筆,腿上攤開一本劇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記不比陳觀潮少。

  不僅導演要揣摩角色的心思,思考怎麼演,演員自己也要做這方面的功課,所以你要是發現一個演員手裡的劇本是空白的話……不好意思,你可能看到了一本假劇本,或者看到了一名假演員。

  「你打亂了我的全盤計劃。」寧寧沒好氣的說,但臉頰鼓了半天,最後還是洩氣道,「……你是對的,這樣演更好看。」

  石中棠嘿嘿一笑。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笑道,「這場戲快點過去,咱們就可以開始下一場了,我最喜歡的那場。」

  寧寧嘴角抽搐一下。

  下一場:吻戲。

  《畫中人》這部電影已經拍攝過半,接下來的後半段,衝突將越來越激烈,靈山公主也終於敞開心扉,愛上了這個不停追逐自己的男人。

  可是他死了。

  在她終於復活的那一刻,他重傷而亡,在她終於愛上他的那一瞬間,他死了。

  這是一場剛剛開始就結束的初戀。

  石中棠突然靠在寧寧身上,動靜有點大,旁人朝這邊看了一眼,見是他們兩個,會心一笑,因為都知道石中棠在追求寧寧,所以以為這又是他使出來的一點小花招。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你沒事吧?」寧寧抬頭看著他冷汗直冒的臉,起身把座位讓給他,「你坐著,我去叫醫生。」

  石中棠左手在寧寧肩上一按,把她又重新按了回去。

  「我沒事。」他咬牙道,用毛巾摀住自己的臉,悶悶的聲音從毛巾後傳來,「不要驚動別人。」

  因為同樣的遭遇,寧寧格外同情他,她果然沒有驚動旁人,甚至……她低頭看著自己被他覆住的手背,沒有抽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熱,他的手很冷,像死人的手。

  「別再往那個電影院跑了。」她再次提醒他,「一次就這樣了,再一次還不知道能不能下床走路。」

  石中棠的的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低聲問:「……你為什麼會進電影院呢?」

  「……」這個問題讓寧寧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開口,「我是個演員,但不像你,是個演什麼像什麼的天才,有段時間我演什麼不像什麼,像個小丑一樣讓人發笑。除了把自己丟進電影院,除了把自己一次一次變成別人,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來磨練自己的演技。」

  石中棠放下毛巾,兩隻桃花眼驚訝的看著她。

  「……幹嘛這樣看著我?」寧寧感覺身上有點發癢,忍不住用背摩擦了一下椅子。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講你自己的事。」石中棠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寧寧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幹嘛?」

  石中棠帶點撒嬌的口吻:「告訴我嘛。」

  寧寧更警惕了:「知道又有什麼意義?」

  「對你有意義啊。」石中棠笑得更加甜蜜,身體一歪靠在她身邊,像水裡的兩隻天鵝一樣,頭跟頭貼得很近,溫聲道,「在異國他鄉,不,在另外一個時空,有一個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寧寧斬釘截鐵的說。

  她打定主意,不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因為人生電影院的放映方式是先在門口貼海報,海報上寫劇名人名,你覺得感興趣你就給票進去……所以把真名告訴別人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守在門口,幾天幾個月幾十年的等著你的名字出現。

  「……你怕啊?」石中棠歪著頭,眼神透亮的看著她,就像戳穿靈山公主的心事那樣,戳穿了她的心事,「你怕我去找你啊?」

  寧寧抬頭盯著他,就像靈山公主被戳穿心事,然後無言以對的看著他那樣。

  這個男人有一股魔力,他三言兩語就打亂了寧寧的心,他甚至混淆了寧寧的感官,讓她越來越分不清自己是在戲裡還是戲外,分不清自己跟靈山公主的區別。

  她跟靈山公主越來越像了。

  一邊恨不得他去死,一邊又不捨得他死。

  一邊恐懼他的追逐,一邊又希望他真的能堅持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準備一下!」石導的拍掌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視,他領著魂不守舍的陳觀潮回來了,「接著拍下一場!」

  下一場,吻戲。

  數劍襲來,密如漁網。

  石中棠持劍而迎,人在劍網中穿行,所過之處,長劍一柄柄落下,刺客一個個倒下,直至最後,竹林裡只剩他一個人站著,其他人都已經躺在血泊之中。

  青色的竹葉,滴下劍尖的鮮血,以及白衣的劍客,在鏡頭前構建出一副鮮豔瑰麗的圖像。

  石中棠閉了閉眼,劍從手中脫落,人往地上栽倒。

  等他再次睜開眼,天已經黑了,身旁燒著一個火堆,火堆旁邊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皎潔如一輪滿月,照亮了整個夜晚。

  篝火劈啪,跳起的火光晃在石中棠臉上,他對寧寧虛弱的笑:「我好累。」

  寧寧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給我一點獎勵吧。」他溫柔的,帶點可憐的看著她,「我這麼傻傻的,不求回報的追逐著你……給我一點小小的獎勵,讓我可以繼續下去吧……」

  寧寧微微一愣。

  在他這樣看著她的一瞬間,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她的感官完全跟靈山公主混淆了。

  身邊的一切開始模糊,一根一根青竹破土而出,從她身後綿延向四方,所過之處,石導消失了,陳觀潮消失了,媽媽消失了,攝影機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地的屍體,還有他們兩個人。

  猶如水中月從水中升起,猶如鏡中花盛開在眼前,虛假跟真實之間已經失去了界限,一切如夢如幻。

  寧寧在石中棠身旁坐下,慢慢將他抱在懷裡。

  他看著她,明明兩個人都已經在芙蓉帳內度過了無數個春宵,他看她的眼神卻很驚訝緊張,似乎沒想過自己會真的得到回報。

  寧寧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她帶著這個笑,輕輕吻了吻他的唇,就像親吻水中月,就像親吻鏡中花。

  「你的追逐……」她打開眼睛,低頭看著他,「讓我不再孤獨。」

  混淆彼此,失去界限之後,拍攝反而進行的更加順利。

  很快,就到了這一天。

  十月十日,《畫中人》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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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2 01:2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畫中人 第五十二章 最後一場戲

  這是《畫中人》的最後一場戲。

  歷經千辛萬苦,復活藥終於做出來了。

  藥只有一瓶,人卻有兩個。

  一個是已經死了很久的靈山公主,還一個是快要死的男主。

  「快喝啊。」石中棠昂頭看著寧寧,柔聲道,「我等這天好久了。」

  他們已經逃出玉門關外,身旁狂沙翻捲,一頭駱駝站在他們身旁,脖子上的駝鈴被風吹的叮當作響,風吹起金色的浪,白色的裙,寧寧坐在金色沙地上,懷裡抱著石中棠,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都這時候了,你還這麼任性。」石中棠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於閉上了眼睛。

  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寧寧立刻擰開手裡的瓶子,將整瓶藥給他餵了下去。

  藥瓶空了,她緊盯著他的眼睛,過了許久,聲音顫抖著問:「為什麼他不醒?」

  道士支吾半天,一攤手:「我都跟他說了,這世上哪有什麼復活藥啊?」

  「你說什麼?」寧寧微微一愣,繼而怒不可遏,一把抽出石中棠腰上佩劍,起身指著道士的脖子,「你騙了他?」

  「我可沒騙他!」道士急忙從懷裡掏出一本古舊的書來,「這書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上面的法術都是真的,要不然你也變不成畫中人……」

  寧寧不等他說完,就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道書,細細一看,上面果然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法術,隱身術,穿牆術,畫中人術……以及最後一頁,復活術。

  「……怎麼會這樣?」寧寧看著復活術後的一片空白,道書從她手中滑落,掉在沙地上。

  道士忙撲過來撿起道書,嘴裡嘟囔道:「我早跟他說不行了,他偏不聽。哎,為了讓他知難而退,我才說了一堆難尋的材料,哪知道他居然真給收集齊了……」

  一劍穿胸,把他沒說完的話堵在咽喉,寧寧一把將劍從他背上抽出來,轉頭看了眼地上的石中棠。

  她慢慢走過去,俯身撫摸他的臉。

  真奇怪,以前看見這張臉就討厭,現在眼淚卻打了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寧寧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劍,像是著魔一樣,慢慢將劍抬了起來,橫在脖子上,然後雙眼一閉,用力一抹——

  劍落在地上,濺起一片沙子。

  寧寧雙手摸著滴血不流的脖子,顫聲道:「怎麼會這樣?」

  一陣風吹過,耳邊傳來啪嗒啪嗒的書頁翻動聲,她扭過頭,見血泊中的道書被風給吹開了,正好翻到最後一頁,似乎是因為浸了血的緣故,空白的頁面上漸漸浮現出一行字來。

  看見那行字,寧寧先是失笑一聲,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復活術後的那行字是——

  「欲求不死,捨身入畫。」

  「……李郎,你等著。」寧寧低頭對石中棠囑咐一聲,「我現在就把你畫下來,我現在就讓你復活……」

  可一轉頭,卻瞧見那書上又多了一行字。

  「既得不死,世上無求。」

  四行詩罷,道書無火自燃。

  「不!」寧寧撲了過去,拚命用地上的沙子澆著道書,急了以後,甚至用自己的手去撲打火焰。可那火焰燒得快,滅得也快,甚至沒等她的手感覺到燙,一本書已經燒完了。

  數點灰燼飄過她的眼前,寧寧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道書沒了,道士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會畫中人之術,甚至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殺死她,她將永遠活下去,永遠孤獨一人。

  想清這點以後,寧寧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感,猶如海浪般撲上她的心頭。

  她忍不住感到寒冷,忍不住轉身爬到石中棠身邊,哭著將他抱在懷裡取暖。

  「李郎,我怕。」她流淚道,「不怕死,我怕活著……」

  她的哭聲迴蕩在沙漠裡,無人回應。

  父母,兄弟,姐妹,現在連石中棠都離她而去了,天之大,地之廣,唯她這個最不想要活著的人,永世長存。

  「過!」石導雙手一拍,「現在我宣佈,《畫中人》正式殺青!」

  攝影師抓起帽子往天上一丟,然後整個劇組陷入歡樂的海洋。

  殺青。這個詞壓在寧寧心頭,讓她感覺異常沉重。

  「今天晚上打算怎麼狂歡啊?」石中棠在她懷裡睜開眼睛,笑著問她。

  等著你死。寧寧心裡這樣想,嘴上卻問:「你打算怎麼過?」

  「都別想單獨過。」石導走過來,對他們說,「今天晚上一起吃殺青宴!」

  石導是個時時刻刻都想找藉口吃東西的人,殺青這麼好的藉口怎麼可能放過,一堆吃的喝的端了上來,他本人抱著一個豬頭啃得最高興,旁邊聞雨不停扯了他幾下,給他餵兩口青菜。

  不少人過來跟寧寧碰杯,寧寧笑著抿一點酒,不敢讓自己喝醉,全部注意力都在石中棠身上。

  他今天還是老樣子,活蹦亂跳,沒有任何自殺的跡象。

  後面發生的小意外,也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一個粉絲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混進了殺青宴會場,一下撲在他身上,尖叫道:「我愛你,棠棠我愛你啊!」

  大夥嚇了一跳,一邊拉她,一邊扭頭喊保安。

  「你愛我?」石中棠低下頭,看著緊抱著自己腰不撒手的女粉絲,笑容有一點古怪。

  「是啊是啊!」女粉絲昂頭看著他,眼睛裡充滿迷戀。

  「以後也會愛我嗎?等我老了也會愛我嗎?我啤酒肚起來了也會愛我嗎?我髮際線後移你也會愛我嗎?我……」石中棠一個接一個問題砸下來,砸得對方措手不及。

  女粉絲似乎被他嚇住了,直到被保安架走都沒回過神來。

  別說她,其他人似乎也被他嚇住了,覺得他剛剛的反應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但大多數人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很快就恢復了往常的模樣,跟大夥說說笑笑,並主動給每個人敬酒,他的身份地位在這,笑容擺在這,沒人不給他面子……除了寧寧。

  所以,在大部分人都醉得不行的時候,她還是清醒的,並在石中棠穿上外套走出大門時,悄悄跟了上去。

  他似乎發現了她,中途停下腳步,側了側臉。

  寧寧藏在電線桿後,皺眉看著腳上的高跟鞋,她覺得對方可能已經發現了自己,可他只是短暫停頓片刻,又重新朝前面走去。

  她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跟著跟著,就跟到了人生電影院門口。

  他又停下腳步,這次不是側側臉而已,而是直接朝寧寧藏著的地方走來,在她衝出電線桿準備跑的時候,他一把將她抓住,半拉半拽的帶到電影院門口。

  「你要幹什麼?」寧寧在他懷裡掙扎。

  「我喜歡你,特別是知道你是為了演戲才進的電影院。」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因為我也一樣。」

  寧寧一楞,忘記掙扎,抬頭看著他:「你?你用得著?」

  他這樣一個天才,進電影院幹嘛?

  「我喜歡演戲,卻不能一直演下去,等我老了,就不能演年輕的角色,等我長出啤酒肚了,就不能演英俊的角色,可我總有一天會變老變醜。」石中棠笑著說,「你也一樣。」

  「……誰都一樣。」寧寧回道,「等到那天,退休就好了。」

  「不。」石中棠想都不想,就拒絕了這個平淡無聊的結局,他目光灼灼的望著眼前的電影院,「如果沒有遇見你,沒有遇到這個電影院的話,我也許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不過現在……」

  石中棠轉頭看向身後,笑道:「我跟他有一場交易。」

  他?

  寧寧緩緩轉過頭去,身上頓時一冷。

  一個戴著笑臉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身後,正靜靜看著他們。

  「……你們怎麼認識的?」寧寧質問完,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有點發白,昂頭盯著石中棠,「你手裡的票,難不成是……

  「恩,是他給我的。」石中棠淡定的承認了。

  「我警告過你的,不要接受工作人員手裡的票。」寧寧的面色沉了下來。

  「我接受了,我改變了主角的命運。」石中棠毫不在乎的說,「兩次。」

  他說這話的時候,笑臉面具朝他們走過來,雙手向上一捧,蒼白的手心裡滿滿全是票,不但有普通票,奇數指定票,偶數指定票,還摻雜著幾張寧寧見也沒見過的票。

  石中棠眼前一亮,鬆開寧寧,伸手接過那堆票,然後跟向情人獻花似的獻到寧寧面前,孩子氣的笑道:「我幫他改變了兩個主角的命運,他給我票,有了這些票,我們就可以每天晚上扮演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空,做很多不同的事……」

  最後,他的眼神變得溫柔又認真:「然後愛上彼此。」

  寧寧看了眼他手裡的票,又慢慢抬眼看向他。

  他眼中的激情澎湃跟忐忑不安,如同海浪一樣拍擊在她的眼睛裡。

  這是寧寧有生以來見識過的最可怕,也最讓人心動的求愛。

  「呵……」

  是誰笑了起來?

  寧寧跟石中棠一起轉頭看去,發現是戴著笑臉面具的男人,他笑了,伴隨著他的輕笑,哢嚓一聲,他臉上的面具忽然裂開了一條縫。

  「嗚……」

  是誰發出疼叫?

  寧寧轉頭看去,見石中棠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皺著眉頭,緩緩放下自己的手,疑惑的看著寧寧:「怎麼了?」

  寧寧看著他,覺得自己有點呼吸困難。

  因為在他臉上,忽然多了一小塊面具。

  石中棠自己也摸到了臉上的面具,他看起來比寧寧還要驚訝,轉頭朝笑臉面具喊:「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東西?這跟之前說好的完全不一樣!」

  「對不起。」隨著又一塊面具碎裂落下,笑臉面具上露出一張輕薄無情的嘴巴,毫無誠意的道了個歉,又狡猾的笑了起來,「我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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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畫中人 第五十三章 守門人

  「人生電影院是個很奇妙的地方。」笑臉面具側頭看了眼旁邊的人生電影院,喟嘆道,「它明明一直在這裡,可卻沒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它,只有那些絕望的,偏執的,不甘的,妄想改變自己命運的人能夠找到它。」

  他轉過頭來,對石中棠跟寧寧笑:「它也只為這種人敞開大門。」

  短暫的驚訝跟憤怒之後,石中棠迅速冷靜下來,尋找自救的辦法。

  「……它沒找上我,找上我的是你。」他先要明白一件事,於是冷冷道,「你騙了我,一個人只能改變兩次主角的命運,而不是三次,對嗎?」

  寧寧楞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石中棠對於能夠改變幾次主角的命運,是沒有概念的,他的概念來源於她——是她告訴他蠟燭論!是她告訴他最多只能改變兩次主角的命運的!

  如果事實並非如此。

  那麼欺騙了他的人……是她。

  她是笑臉面具的幫凶!

  「是三次。」笑臉面具說,然後對他們兩個笑笑,「你們兩個是不是鬆了口氣?哈哈,放心好了,她不是我的幫凶。」

  兩個人都楞了一下,然後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笑臉面具明顯不是吃素的,石中棠拿語言試探他,他一眼就看穿了,然後反過來拿語言玩弄他們。

  「我認栽。」石中棠先小小服了個軟,然後不留痕跡的奉承他,「算你厲害,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我明明只拿了你兩張票,只進了兩次電影院,就變成了現在這幅鬼樣子,你倒好……不但心想事成,還免費整了個容……」

  笑臉面具噗嗤笑了起來,似乎被他奉承的很高興。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越是飄飄然,越是不設防,能夠問出來的東西就越多。

  「孩子,我玩這招的時候,你還在地裡玩泥巴呢。」笑臉面具殘忍的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抱臂道,「不用對我耍這些小花招了,你要問什麼就問吧……在你還沒完全變成面具人之前,哈哈。」

  石中棠抿了抿嘴。

  他原本只有右臉頰的位置長了一小塊面具,現在整張右臉快被面具覆滿了,這個速度不快也不慢,就像刑場上的繩套慢慢套在脖子上,讓人有一種等死的煎熬感。

  「……既然一個人可以改變兩次主角的命運。」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是例外?」

  「你不是例外。」笑臉面具朝他搖了搖手指,「三個,你改變了三個面具人的命運。」

  石中棠皺皺眉,簡直要懷疑對方的數學是語文老師教的,他必須重新提醒對方一句:「……我只拿了兩張票,我只進了兩次電影院。」

  笑臉面具瞥了眼人生電影院的方向。

  大門口,不知何時已經聚了一堆工作人員,他們像在看一場露天電影一樣,興致勃勃的,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

  「每個面具人手裡都有一張票,拿著這票,你就可以看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甚至可以改變他的命運。」笑臉面具笑道,「但有一個人除外,有一個人手裡既沒有屬於自己的票,也不被允許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個人就是我。」他右手在胸前一撫,優雅的朝兩人躬身,「人生電影院的守門人。」

  「是前守門人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噠,噠,噠,緩慢的腳步聲踏出黑暗,一張布滿火焰紋的面具在他身後浮出,白色褂子黑腰帶,是守門人。

  ……原來在這個年代,他還不是守門人。

  「恭喜你。」笑臉面具轉頭看向他,臉上的面具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剝落下來,「你升職了,你很快就能代替我,成為正式的守門人了。」

  呼啦一聲,一隻大手從對面伸過來,狠狠按在他的臉上。

  「……沒用的。」笑臉面具的聲音從那隻手後面傳出,「按照電影院的規則,我已經自由了,你沒有權利處置我,你其實應該感謝我,要不是為了給你這個後輩留幾句話,我早走了,根本不會留到現在。」

  守門人信他個邪,嘎吱嘎吱嘎吱,不能利用電影院賦予的力量處置他,他就乾脆用自己的力量處置他,手上的勁越來越大,他要捏爆他的腦袋!

  這下笑臉面具真的有點吃不消了。

  他很瞭解他,知道無論怎樣舌燦蓮花對方都不會聽,求饒更只會換來對方的嘲笑,所以他乾脆提前一步笑了出來。

  「哈,我沒想到,居然會真有人稀罕這個職位。」他嘲笑道,「一輩子看大門,風風雨雨不能離開一步,跟條看門狗一樣,你圖什麼?」

  守門人冷冷不理他。

  「哦,你圖復仇。」笑臉面具笑了起來,狡詐又殘忍,「可你跟誰復仇?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仇家都已經老死了……」

  「他還有兒子,孫子!」守門人打斷他的話,冷冷道,「我會一直在這等,等著他的子孫後代進來!」

  「等到了又能怎樣?等到了你就一定能報仇?」笑臉面具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的戳他心口,「報了仇,你的女兒就能活過來?她永遠活不過來,你也永遠沒辦法再離開這裡了,除非你學我叛逃,可有了我這個先例,電影院還會給你這個機會嗎?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以及守門人的怒罵聲迴蕩在寧寧身後,她回頭張望了一眼,繼續扶著石中棠逃跑。

  街道又黑又長,兩邊是一盞盞路燈。

  燈光照不遠,只在附近落下一圈白光,像舞台高處打下的一束白光,寧寧扶著石中棠在一團一團燈光中奔跑,身影一會兒被黑暗吞沒,一會兒在燈光中出現。

  「……我早該想到的。」面具生成的過程似乎很疼,越到後面越疼,石中棠一隻手搭在寧寧的肩上,另一隻手按著臉上的面具,喘著粗氣說,「改變一個人,就會影響他身邊的人,三個詐騙犯裡有兩個跑了,剩下的那個會怎麼想?怎麼做?他一定會警覺起來……」

  他忽然轉頭看著寧寧,臉上的面具已經生成大半,是一張很好看的面具,質地猶如玉石。

  「還記得我之前給你看的那個新聞嗎?三年前,三個詐騙犯,一大筆錢,最後都死了。我穿成了其中兩個,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結果卻是他們三個都活了下來,但最後一個不知所蹤。」他對她說,「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那個笑臉面具就是第三個騙子,也是主謀,他的名字是……裴玄。」

  說完最後兩個字,他忽然哀嚎一聲,跪在地上不停打抖。

  寧寧在旁邊看著他,心裡極其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幫他,也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幫他。

  石中棠疼痛難抑的嚎了很久,身體的顫抖才漸漸停止,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手依然按在臉上,沒有放下來。

  「……我爸總是嘮叨我,讓我行動不要太快,先考慮最壞後果。」他失笑一聲,「可我怕自己慢了,你已經走了。」

  兩隻手緩緩放下,他慢慢轉過臉來。

  臉上,覆著一張完完整整的面具。

  玉石質地,光潤生暈,似有人取筆蘸了蘸枝上桃花,取最爛漫的那一抹紅,在他眼尾輕輕一掃。

  於是原本端正君子一樣的玉石面具,就憑空綻出一股豔色來。

  「所以我不後悔。」他起身走向寧寧,卻在她面前止步。

  路燈打下一道白光,將寧寧籠罩其中,她站在光裡,他站在光外。

  「因為讓我再選一次,我肯定還會這麼做。」石中棠哈哈一笑,「知道嗎?《畫中人》是我演得最開心的一場戲,演到最後,我甚至覺得自己前世就是李郎,你前世就是靈山公主,因為上輩子沒能在一起,所以這輩子又相遇了。」

  寧寧難過的看著他,心中一股難以抑制的悲涼。如果人不懂愛就好了,不懂愛就不懂恨,不懂愛就不懂孤獨,不會犯錯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這輩子我是石中棠,你是尤靈,我們又沒能在一起,所以我們下輩子還會相遇的。」石中棠笑著問,「那時候……你叫什麼名字呢?」

  「……寧寧。」寧寧沉默片刻,輕輕告訴他,「我叫寧寧。」

  他驚訝的看著他,似乎沒想到自己的付出真的會得到回報。

  「寧寧……」他輕輕叫了幾聲她的名字,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信了我的鬼話吧?我騙你的。」

  「我沒那麼喜歡你。」

  「我只是喜歡驚險刺激的生活。」

  「沒有你,我照樣會來電影院,還有比這裡更驚險刺激的地方嗎?」

  「沒有你,我遲早也會變成面具人……」石中棠伸手摸摸她的臉,眼神從未有過的溫柔跟悲傷,「……所以你別哭了,不是你的錯。」

  我哭了嗎?寧寧抬手摸摸臉,濕漉漉的。

  她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指,忽然拉住他的手:「走吧,我們逃跑。」

  就在她做好第二次燃燒自己生命的同時,一團明亮的火焰在石中棠身後燃起,緊接著一隻手從他背後伸來,抓住他臉上的面具,往旁邊用力一撕——

  守門人當著寧寧的面,將石中棠臉上的面具撕了下來。

  在他撕下面具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似乎突然定格了,繞在台燈下面飛舞的蛾子定格了,被風吹得滾來滾去的破啤酒瓶定格了,正在陽台上收衣服的婦女定格了,整個世界一片寂靜,彷彿末日來臨。

  只有守門人還能動,他抓著手裡的面具,慢慢轉過頭來,滿身的怨氣滿腹的仇恨,在看到寧寧的那一瞬間,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已經成為正式的守門人,並且拿到了守門人應有的所有權限的他,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最後兩隻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寧寧:「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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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畫中人 第五十四章 永遠的初戀

  「你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

  他身影越來越遠……

  世界從兩邊向中間變窄變暗,彷彿戲台上的帳幔落下來,一場安靜的閉幕式。

  寧寧睜開眼睛。

  她坐在電影院的觀眾席上,眼前,雪白屏幕上,片頭曲剛剛結束,《畫中人》開演了。

  石中棠站在木製迴廊裡,他目送寧寧跟聞雨離開,然後低下頭,翻開聞雨留下的畫本。

  畫上的寧寧還沒有成型,旁邊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個輪廓,柱子背後,伸出一張若隱若現的面具。

  他轉頭看去,不遠處,迴廊的一根柱子後面,伸出一張笑臉面具,笑著對他說:「我們來做一場交易吧。」

  說完,他拿出一張電影票,票上蓋著印戳,印戳裡是一個半身像。

  「你幫我救個人。」笑臉面具對他說,「我告訴你她的秘密——她之所以不肯接受你的秘密。」

  看到這裡,觀眾席上的寧寧忍不住喃喃一聲:「別做傻事。」

  屏幕裡,石中棠伸出手,接過了那張電影票。

  她看見他進了電影院,看見門口的海報漸漸發生了變化,劇名從《騙局》變成了《逃過一劫》,而他踉踉蹌蹌的從電影院出來,忽然趴在地上,乾嘔不已。

  第一張票,他改變了騙子周愛國的命運。

  也讓他知道了寧寧的秘密。

  「告訴我。」他躺在床上,拉著身邊那個女孩子的手,笑容落寞,「對你來說,我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兩小時的電影嗎?」

  寧寧抬手抹了一下眼淚,忽然從座位上起來,朝離她最近的面具人走去。

  跟上次一樣,不等電影結束,他們就已經趕場子一樣趕來了,彷彿她是一塊唐僧肉,來得晚了連口湯都分不上。

  電影在她身後播放,她在一個一個面具人面前走過。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不是你,她從一個戴著書生面具的人面前走過。

  「告訴我嘛。」

  不是你,她從一個戴著哭泣面具的人面前走過。

  「對你有意義啊。在異國他鄉,不,在另外一個時空,有一個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歡嗎?」

  也不是你,她從一個戴著老農面具的人面前走過。

  身後的電影屏幕裡,笑臉面具再次出現。

  「再來做場交易吧。」他拿出另外一張票,「再幫我救個人,我教你怎麼留下她。」

  石中棠低頭看了看,又是加了半身印戳的電影票,這次他沒有伸手去接。

  「你在猶豫什麼?」笑臉面具問。

  石中棠:「一個人最多只能改變兩個主角的命運,對嗎?」

  笑臉面具:「是的。」

  石中棠:「改變一個,身體就變差一點,我在想,改變兩個,我是不是會提前得老年痴呆禿頂啤酒肚。」

  笑臉面具:「哈哈,哪有那麼可怕。」

  石中棠:「那你自己為什麼不去?」

  「……我去不了。」笑臉面具向他坦白道,「實話實說吧,我是電影院的原守門人,這個崗位一旦上崗,就一輩子不許下崗,正常人都受不了吧?所以我逃跑了,現在候補守門人正在滿世界追殺我,我可不敢回去,他會直接把我的臉給撕下來。」

  石中棠:「……聽起來有點恐怖啊,你們這什麼黑心工廠地下組織?」

  「哈哈哈。」笑臉面具似乎被他逗樂了,他哈哈笑了一陣,然後問,「那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石中棠沉默良久。

  「……為什麼不去呢?」最後,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在他伸手接過電影票的瞬間,電影將他的心聲念了出來。

  「如果說阻擋在靈山公主跟李郎之間的是生死,那麼阻擋在我跟她之間的,是時間……」

  是生死更難跨越,還是時間更難跨越?

  寧寧停在一個人面前。

  這個人個子很高,穿著一身古代劍客的衣服,他混在茫茫人海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然後慢慢伸出手,試圖揭開他臉上那張玉石面具。

  可她揭不開。

  「怎麼會這樣?」寧寧不肯放棄。

  「……已經可以了。」面具底下發出石中棠的聲音,他握住她的手,笑著對她說,「我們又見面了,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嗎?變成一個面具人,永遠待在電影院裡不許出去,在所有人心裡,在他的親人朋友心裡,他已經死了,而且是自殺死的。

  寧寧呆呆看了他許久,忽然伸手:「票。」

  石中棠:「嗯?」

  寧寧忍著喉頭哽咽:「給我你的票。」

  石中棠也看了她許久,然後笑了起來:「不給。」

  「給我!」

  「不給!」

  「給我啊!!」

  石中棠忽然按住寧寧的肩膀,將她原地反了個方向,讓她面向屏幕,自己則像個陪女朋友一起看電影的男朋友,從身後環住她,親暱的說:「看。」

  屏幕上,石中棠第二次進入了電影院。

  第二張票。

  第二次改變了主角的命運。

  出來以後直接栽倒在地上,毫無形象的痙攣起來,像得了羊癲瘋一樣,路過的女人立刻繞著他走,好巧,那個女人就是後來殺青宴上闖進來說愛他的女人,根本不用等到他年老禿頭,現在她就認不出他,也不敢靠近他了。

  「哇,為什麼偏偏是這幅場面。」石中棠急忙抬手摀住寧寧的眼睛,「別看,別看,等下一場。」

  「把票給我。」寧寧的眼淚沾濕了他的手指,「我要改變你的命運。」

  「……不用了。」石中棠將下巴壓在她的髮頂,輕輕笑道,「我現在過得很好。」

  寧寧:「你騙人!變成面具人有什麼好的!」

  「我沒騙你。」石中棠看著對面的屏幕,看著屏幕裡被她親吻的自己,笑著說,「變成面具人以後,我的電影一直在上映,而且啊,因為我是被騙進來的,所以電影院給了我一點特權,我可以坐在觀眾席裡看,也可以跟其他面具人一樣進去電影裡。」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進去電影裡。」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溫柔起來,像鋼琴鍵上緩緩流淌出的樂聲,「可以看見老爸跟弟弟,可以演戲,可以遇見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愛上你。哈哈,想想真是賺了,別人只能初戀一次,可我已經初戀十二次了……」

  「把票給我不就好了嗎!」寧寧對此念念不忘,「我把你放出去,你就能去見你爸爸跟弟弟,可以繼續演戲,可以……可以遇見我……」

  「……那樣的話,我現在已經是快風乾的老大爺了。」石中棠輕輕道,「這樣的我,還怎麼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啊,所以這樣就好……」

  這樣真的好嗎?永遠活在過去,永遠重復過去的人生。

  「……你不覺得痛苦嗎?」寧寧轉過身來。

  「不痛苦。」面具遮掩住了他現在的表情,不過就算不遮掩,想必這個天才演員也會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吧,他怕她不信,又重復了一句,「不痛苦。」

  一邊說,一邊抱緊她。

  一雙手慢慢爬上他的背脊,寧寧也緊緊抱住他。

  電影屏幕裡的他們抱在一起,電影屏幕外的他們也抱在一起,猶如水中倒影,猶如鏡中倒影……一切終不過水中之月,鏡中之花。

  時間將這份感情永遠定格在過去。

  這是一朵開了花卻無法結果的初戀。

  噠,噠,噠,緩慢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兩人循聲望去,是守門人來了。

  他冷冷看著石中棠,垂在身側的手指捏得嘎吱嘎吱作響,威脅之意溢於言表,彷彿隨時能把他臉上的面具再撕下來一次。

  「啊!岳父!」石中棠大呼小叫的朝他喊了一聲。

  噗!守門人頭頂上冒出一股煙,面具不點自燃。

  「我沒有違反規則,你不能燒我。」石中棠一邊笑,一邊在寧寧背後推了一把,「去吧。」

  寧寧踉蹌一下,跌進守門人懷裡。

  守門人像護崽子的老母雞一樣,就差叼著人往外跑了,半拖半拽的將寧寧往門外拉,他氣急敗壞,一路上教育個不停。

  「跟你說了,不要隨便接近這個男人,他是個花花公子!嘴巴裡沒有一句真話,全是浮誇,浮誇!!」

  「你也不用對他愧疚,他既然被裴玄那個騙子盯上了,那麼早晚都會被騙進電影院的,有沒有你都一樣!」

  「居然敢叫我岳父,老子要燒死他,燒死他……」

  「爸爸。」寧寧輕輕喊了一聲。

  守門人的憤怒戛然而止,原本正在噴火的面具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那是一張雪白面具。

  跟石中棠的玉石面具沒法比,就是面具攤上五塊錢一個的那種劣質面具。

  寧寧看著這張面具,她怎麼會忘呢?曲老大曾在一個面具攤上買下同樣一張面具,扣在臉上,對她笑:「好了,現在咱們是一樣的了。」

  「你是曲老大對嗎?」寧寧望著他說,「你是爸爸對嗎?」

  「我!」守門人忽然十分激動,一個我字脫口而出,渾身顫抖了半晌,艱澀的說,「……我不是。」

  「你就是!」寧寧哭了起來,「你不要騙我,你就是!」

  守門人手足無措,用袖子不停擦她的眼淚,一邊擦一邊發著抖說:「曲老大有什麼好呢?他那麼老,那麼壞,做了那麼多錯事……」

  「可他現在在這裡幫我擦眼淚。」寧寧忽然抓住他的袖子,紅著眼睛看著他,「而且你可以不壞,你可以不用做那麼多的錯事……爸爸,把你的票給我!」

  守門人……也就是曲老大渾身一僵,似乎從美夢之中醒了過來,現實那麼殘忍,讓他渾身冰涼。

  「……我沒有票。」他低沉道。

  「不,你又騙我!」寧寧盯著他,可卻又失望又難過的發現,跟剛剛不同,他的樣子並不像在騙人。

  「……所有人都有票,只有守門人沒有,誰都可以得救,只有守門人不可以。」曲老大冷冷道,「而且我也不需要得救,我要留在這裡,我要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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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畫中人 第五十五章 畫中人

  「跟誰報仇?」寧寧望著他,「陳君硯也好,李秀蘭也好,他們都已經死了……而我們還活著!」

  「哈!」曲老大自嘲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這樣也能算活著?」

  寧寧啞口無言。

  「……你不要再說了。」他緩緩抬頭,眼睛裡燒著仇恨的火焰,「他們死了,他們的子子孫孫還在,我要等到他們來,我要復仇!誰也不能阻止我!」

  「可是……」寧寧朝他伸出手。

  「你也不能阻止我!」曲老大朝她大喝一聲,喊完之後自己先楞了一下,然後手足無措道,「對不起,爸爸不是想嚇你……」

  「爸爸……」寧寧朝他走近一步。

  他卻慌慌張張的退了一步,伸手阻止她:「別過來,別過來……」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他抬起頭,聲音和神態重又恢復最初的淡漠,像風雨侵蝕過後的鎮門石獅,像大火燒盡後留下來的殘骸,冷冷對她說:「我不是你爸爸。客人,電影結束了,你該回家了。」

  之後,無論寧寧怎麼哭,怎麼求,他都不再回應。

  寧寧無奈,只能哭著離開,走到一半,忽然轉身看著他。

  「爸爸……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兒。」她淚眼朦朧道,哽咽道,「可我曾經是曲寧兒,是你的女兒,我是真心……真心把你當成爸爸,也許世界是假的,可這份感情是真的!」

  曲老大神色一動,卻依舊不言不語。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很笨拙,智商不高,也不認識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沒什麼本事……」

  她緩緩握緊自己的手,軟弱的手指頭合併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個有力的拳頭。

  「……可我還是想試一試。」她抬頭看著他,「我想試試……把你還有石頭哥救出來。」

  最後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抹著眼淚,獨自離開。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曲老大才渾身顫抖起來,忽然啊的一聲大叫,回頭狠狠捶了一下人生電影院的大門。

  他的拳頭那麼重,一拳下去足以打死一個人。

  可錘在人生電影院的大門上,卻像捶在水面上一樣,只蕩起了一絲波紋,波紋過後,水面復歸平靜。

  不平靜的,只有人。

  寧寧坐上計程車,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機來,盯著屏幕看了半天,然後給聞雨發了條微信:「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問完以後,她吐出一口氣,將手機按在胸口。這麼晚了,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看見,看見了,也不知道對方肯不肯回。

  下一秒,聞雨回訊息了。

  聞雨:「什麼事?」

  寧寧寫寫刪,刪刪寫,最後發過去一條:「你哥哥真的死了嗎?」

  這一次,對方很久都沒有回復。

  求人不如求己,寧寧回到家裡,打開電腦,開始瘋狂的搜索有關石中棠的消息,說來奇怪,新聞裡雖然都說他是自殺的,但具體是怎麼自殺的卻沒有多提,一些媒體說他是開煤氣自殺的,還有幾個小報猜他是為情自殺。

  情的對像是誰,眾說紛紜,其中就有跟他搭了最後一場戲的尤靈。

  尤靈……

  寧寧的手指在鼠標上輕輕一點。

  跳出來的是一段尤靈年輕時候的採訪視頻,採訪時間是《畫中人》播出以後,前面一大段被寧寧用快進拉過去了,最後停在主持人的一個問題上。

  主持人笑著問:「《畫中人》大獲成功,被譽為十年來最好看的雙女主戲,無論是殷紅袖的狠辣,還是靈山公主的高貴都深入人心。」

  尤靈笑著說:「謝謝。」

  主持人:「在這部電影以前,很多人都叫你花瓶,哈哈,其實花瓶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我看著你的臉能多吃一碗飯啊。好了好了回到正題,能說說你是怎麼突破演技,演繹出靈山公主這個經典角色的嗎?」

  尤靈:「其實我也不知道。」

  不但主持人楞了,寧寧也楞了。

  年代久遠,畫質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尤靈臉上的迷惑,她說:「其實我一直都是按照平常那樣演戲,但突然間有了感覺……就是那種,如有神助的感覺,所以一下子演得很好。」

  主持人:「能具體說說嗎?比如最後死別那場戲,你是怎麼演的?」

  「就是那麼演的啊。」尤靈比劃了一下最後一場戲,但只比劃了個大概,在說到具體地方的時候,就停下來笑道,「哎呀,具體的我記不大清楚了。」

  彈幕在噴她裝純,傻白甜,而寧寧卻愣愣看著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記憶是美好的,比如爸爸,記憶是苦澀的,比如石中棠,記憶也有可能是令人脊背發涼的,比如尤靈。

  她的狀況讓寧寧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作者,一些畫家,以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人,突然之間得到靈感,如有神助,寫出了平時寫不出的著作,畫出了平時畫不出的神作,做到了平時自己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這些人裡,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靈感而爆發,有多少人是因為積累而爆發,還有多少人跟尤靈這樣,旁人都說這事是他做的,他也深信這事是自己做的,但具體是怎麼做到的,回憶起來卻是一片模糊,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說不清楚,最後只能歸於——如有神助。

  「……呼……」寧寧忍不住向後一靠,將自己靠進椅子裡,叮咚叮咚,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急忙掏出手機,看看是誰這麼晚了還給她打電話。

  對方的名字讓她一楞。

  聞雨。

  電話又響了四聲,寧寧按下接聽鍵。

  「喂。」她問。

  聞宅,書房。

  一排排書架靠牆而立,宛若沉靜的侍衛,守護著一卷卷秘密。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擾你。」聞雨站在書架前,一隻手拿著手機,另外一隻手抱著手裡的畫冊。

  「沒事沒事。」寧寧笑了笑,然後小心翼翼問他,「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聞雨低頭看著手裡的畫冊,看著畫冊上的內容,「你明天有空嗎?」

  第二天,茶餐廳。

  依然是那家他們認識的茶餐廳,依然是那天的鋼琴師,彈奏的也依然是那天的《river flows in you》——《你永遠流淌在我的記憶裡》。

  「不好意思。」寧寧在沙發椅上坐下,身體深深陷入到一片柔軟當中,「我來晚了。」

  「沒關係。」聞雨依然是那副大理石天使的樣子,高高在上,凜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覺,「要喝點什麼嗎?」

  「檸檬水,謝謝。」寧寧這次叫了一杯跟他不一樣的。

  一杯檸檬水,還有一杯牛奶上來了。

  寧寧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問:「這次找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一本畫本遞到她面前。

  看見那本熟悉的畫本,寧寧眼皮子抽了一下,抬眼看看他:「這是?」

  「昨天晚上的問題。」聞雨看著她,淡淡道,「你再問一遍。」

  寧寧無言的盯了他許久。

  「你哥哥真的死了嗎?」最後,聞雨自己將那個問題重復了一遍,「我沒有回答你,因為我突然發現,我沒有辦法清楚的回答你。」

  他聲音一沉,垂下眼眸道:「……這可真奇怪,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我想起來居然一片模糊?」

  「也許是因為你那時候還小。」寧寧對他說。

  「我連我小學時候的考試題都記得,沒有理由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聞雨抬眼看了看她。

  寧寧一噎,她沉默的轉了轉手裡的杯子,忽然問:「那你還記得什麼?」

  「我記得我哥哥是開煤氣自殺的,被人發現的時候,臉上還在笑。那個笑臉很怪,我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看起來像另外一個人,像一張硬生生套上去的面具,我一開始沒有多想。」聞雨忽然打開畫本,將畫本轉過來對著她,「直到我發現了這個。」

  老舊的畫本,有些泛黃的紙業,上面畫著他在《畫中人》劇組的素描。

  畫上的寧寧還沒有成型,旁邊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個輪廓,柱子背後,伸出一張若隱若現的面具——一張詭異的笑臉面具。

  「寧寧,你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聞雨在畫本後盯著她,探究她的目光,探究她的每一點表情變化,「你問我,劇組那段時間有沒有出現過什麼奇怪的人。」

  寧寧的視線從畫本上,移到他臉上。

  四目相對,聞雨沉聲問道:「……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不好了……

  聞雨:「你是不是知道認識這個面具人?」

  快停下……

  聞雨突然拋下手裡的畫冊,兩隻戴著白手套的手往桌子上一撐,上半身朝她的方向一壓,雙目深深凝視著她,問她:「這個面具人現在在哪?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他?」

  寧寧愣愣看著他,因他此刻的目光而遍體生寒。

  因為他此刻的眼神,實在是太像他的哥哥了。

  擁有這種眼神的人,一定會拚命尋找那個地方,也一定會被那個地方盯上。

  ……人生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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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五十六章 假冒女友

  正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不是寧寧的,而是聞雨的。

  「喂。」他接了電話,先是狠狠一楞,「你說什麼?」

  之後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就飛快朝門外走去,外套跟畫本都被他遺忘在身後,寧寧急忙把它們都抱起來,朝他追了過去。

  「我馬上就到。」聞雨一邊拉開車門,一邊掛斷手機。

  另一面車門打開,寧寧跟著坐了進來。

  聞雨轉頭看著她,她也轉頭看著聞雨。

  「我幫你拿東西。」她抱緊手裡的外套跟畫冊,根本不打算交還給他,因為這是她留在這裡,留在他身邊的唯一藉口,「……順便,順便陪陪你,你現在看起來情況不大好。」

  聞雨深深看了她一眼,回過頭,淡淡道:「繫上安全帶。」

  寧寧鬆了口氣,給自己繫上安全帶。

  ……她很快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了……

  不是紳士風度也不是多此一舉,因為他接下來把車開成了生死時速,以至於車子停在醫院門口時,寧寧是爬著出來的。

  聞雨飛快走進一個病房,因為幾乎是一路跑著過來,所以微微有點氣喘,喊道:「爸爸。」

  「你來了啊。」石導笑著看向他。

  寧寧也跟在他後面進來,她一眼就認出了石導,雖然他變得又老又胖,跟一張毯子似的鋪在床上,但笑起來的樣子還是跟當年一樣,於是她很自然的喊了一聲:「石導。」

  石導將視線移到她身上,看見她懷裡抱著的外套跟畫本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亮,朝聞雨擠眉弄眼:「臭小子,你終於肯帶女朋友來看我了。」

  寧寧剛剛走過來,聽見他這番話差點倒退回去,但聞雨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她轉過頭,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看見了對方眼底的祈求。

  「……是,叔叔。」寧寧慢慢回過頭來,對石導笑,「他帶我來看你。」

  「好,好好好。」石導高興壞了,滿嘴都是好。

  這時候醫生來找聞雨談話,石導催促道:「去去,你們出去說,我跟這小丫頭說幾句話。」

  聞雨出去以後,石導立刻就開啟家長審核模式:「你跟小雨認識多久了?」

  寧寧:「……有一段時間了。」

  石導:「小雨這孩子可不大會討女孩子喜歡,你是怎麼看上他的啊?」

  「他……他這個人外冷內熱。」寧寧想了想,「他不大會說動人的話,但真出了什麼事,他會第一個伸出援手。」

  「哈哈,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石導哈哈一笑,「關鍵時刻他很靠得住,所以你有什麼事盡量使喚他,什麼修電腦啊修車啊修手機啊……」

  寧寧:「……」

  聞雨你這些年都幹了什麼,為什麼業務已經拓展到手機維修行業了?

  「反正他這個人除了工作工作就是工作,錢放在他卡上就是一串數字,你幫他花掉一點吧。」石導繼續叨叨著,「讓他陪你逛街買衣服買包,他要是沒空去,你就淘寶,然後讓他給你清空購物車……」

  ……你到底是他爹還是我爹啊!寧寧擦汗道:「不,不用了,我也沒那麼多想買的東西。」

  「哎。」石導嘆了口氣,「除了有錢,他身上可沒什麼優點了。不花錢,你們平時在一起怎麼過的啊?」

  寧寧不知道石導為什麼會這麼看聞雨,但還是決心為他辯解一下,她說:「看他畫畫。」

  石導:「哦?」

  「他畫畫很好看。」寧寧說,「跟別人畫的不一樣,特別深入人心,我喜歡看他畫畫。」

  「……你們這相處方式一點也不現代,倒像我們那個時候的人。」石導笑道,「風花雪月雖然好,柴米油鹽少不了,你們平時誰做菜啊?口味偏向誰啊?」

  「輪流做吧。」寧寧回道,「不用偏向誰,我們口味差不多,都吃得比較清淡,偶爾做個土豆燒牛肉調劑一下……還有就是菜裡盡量不加香菜吧。」

  話沒說完,後面傳來開門聲。

  寧寧閉了嘴,聽見聞雨走了過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有工作,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裡陪爸爸就行。」

  「好。」寧寧這個冒牌女友從善如流,把手裡的東西交還給他,然後對石導揮手道別,「叔叔再見。」

  她走了以後,聞雨剛剛拉開椅子坐下,就聽見石導在對面笑:「你這個小女朋友不錯,她是做什麼的啊?」

  聞雨一楞,回道:「演員。」

  石導雖然自己是做這行的,但是並不喜歡在這行找媳婦,聞雨原本以為回完這句之後,就沒有下句了,哪知道石導只是哦了一聲,就接著問:「她演過什麼啊?除了演戲,平時還有什麼愛好啊?」

  聞雨哪知道:「……」

  石導看了他一會,換了個問題:「你們兩個在一起,是輪流做飯吧,她喜歡吃什麼菜啊?」

  聞雨:「……」

  「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石導皺起眉頭,「你這個男朋友也當得太不合格了吧!人家對你什麼都知道,包括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怎麼對人家一點都不關心?」

  聞雨愣了愣。

  另一邊,寧寧出了醫院以後,本來是想直接回家的,哪知道經紀人李博月給她來了一通電話,真的有工作來找她了。

  「《大帝國》?」寧寧疑惑的問,「這片子不是已經開拍了嗎?」

  不但開拍,而且聲勢浩大,這是一部知名網絡小說改編的大IP劇,它投資巨大且野心勃勃,裡面的幾個主演都是當紅小生小花,預備衝擊今年的暑期檔。

  「有一個位置空出來了。」李博月對她說。

  「什麼位置?」寧寧問。

  「女二,青鸞公主。」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停在她面前,車窗拉下,李博月在車窗後對她說,「上來說。」

  在去劇組的路上,李博月把這個角色的情況跟她說了一下。

  「青鸞公主,男主的初戀情人,定位是劇裡最美的女人。」李博月一邊開車一邊說,「也就是你的強項——花瓶。」

  寧寧看著手裡頭的資料。心裡不禁有點喟嘆。

  容貌美麗,出身高貴,舉止優雅……

  這個角色,跟靈山公主有許多的共通之處。

  而實際上,所有的花瓶角色都有極大的共通之處——她們最大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容貌跟曲線點亮鏡頭,這一點跟裝飾房間用的花瓶沒有兩樣。

  「但我可以做得更好。」寧寧抬頭道。

  聽見這句話,李博月微微一愣,然後笑了起來:「我知道。」

  車子停在飛機場,兩人一起飛往橫店。

  「對了,之前演女二的是誰?」飛機上,寧寧隨口一問,「她出什麼事了?」

  「楊月。」李博月低頭看著手機,「她沒出什麼事。」

  寧寧一楞,轉頭看著他:「那這個位置怎麼空出來的?」

  李博月抬頭對她笑了笑:「陳導給你搶來的。」

  《大帝國》劇組。

  今天的劇組,有點人心浮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時不時往門口飄,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那個人來了。

  寧寧跟李博月一起走進眼前的宮殿,左腳剛剛跨過門檻,就覺得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箭一樣紮在她身上。

  第二隻腳差點跨不進來,但李博月在她身後輕輕一拍,將她推了進來。

  「來了啊。」導演笑著走過來,給大家介紹,「認識一下,這位是寧寧,代替楊月扮演青鸞公主,未來四個月要在這裡跟我們一起拍攝《大帝國》。」

  掌聲四起,就是不知道多少是出自真心。

  ……從前都是寧寧被人空降,這還是她頭一次空降別人,心裡除了別扭還是別扭,又不可能扭頭坐飛機回去,現在只能不停對眾人笑。

  「哎,最近任務艱巨啊。」導演將寧寧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對她說,「之前楊月演的部分已經全部剪掉了,還好她的戲份不多,但要重新拍完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你要做好加班的準備。」

  寧寧急忙點頭:「我今天就可以開始加班。」

  「不急,不急。」豈料導演擺了擺手,「不用那麼急,還少人呢。」

  寧寧愣了愣,怎麼?還少?

  正琢磨著這話裡面的意思,她忽然發現眾人的目光再一次往門口飄去,連帶著,她身邊的導演也目光一飄。

  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跨過門檻。

  寧寧緩緩回頭,看著來人那張熟悉的面孔,露出微微有些驚訝的表情。

  「哎呀,你可算來了。」導演直接迎了上去,「等你好久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其實不用介紹了,大家都認識的,陳雙鶴,代替李陶然扮演將軍巨闕,未來四個月要在這裡跟我們一起拍攝《大帝國》。」

  李陶然……那不是《大帝國》原定的男一號嗎??

  寧寧嘴角抽搐的看著陳雙鶴那張溫文爾雅的笑臉。

  也許《大帝國》該改名了,叫《大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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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五十七章 降低難度?

  「三分鐘……」陳雙鶴低頭呢喃。

  「陳哥,你在說啥?」身邊的小鮮肉好奇的看著他。

  「不,沒什麼。」陳雙鶴抬起頭,笑得讓人如沐春風。

  剛剛肯定是眼花了,陳哥可是演藝圈公認的紳士,他臉上怎麼可能露出可怕的表情呢?小鮮肉對他抱怨:「陳哥,接下來我慘了。」

  兩個人稍微有點交情,陳雙鶴溫柔的問:「怎麼了?」

  「那個寧寧啊,爛片女王啊。」小鮮肉低聲抱怨道,「就拿接下來那場戲來說吧,楊月拍的時候NG了二十多次,我跪在地上都快睡著了,換她來,我豈不是要在地上睡一天……咦?」

  又出現了!那種惡鬼一樣的表情!

  「怎麼會呢?」惡鬼一樣的表情在陳雙鶴臉上轉瞬即逝,他笑得還是那麼溫柔,「她沒你說的那麼差勁。」

  小鮮肉早就忘記寧寧了,他呆呆盯著陳雙鶴,剛剛又是眼花嗎?還是說他應該去看眼科了?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過去吧。」陳雙鶴拍拍他的肩膀,順便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輕道,「對了,她是一個很厲害的女演員。」

  「……哈?」小鮮肉楞了。

  「我都不敢輕視她。」陳雙鶴溫柔對他笑,「你這個靠臉吃飯的,憑什麼輕視她?」

  呆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人拍了一下小鮮肉的肩膀,問他:「陳哥剛剛跟你說什麼了?是不是指點你演戲了?」

  小鮮肉:「他說,寧寧是一個很厲害的女演員,他都不敢輕視她,我這個靠臉吃飯的更別想了。」

  對方:「……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患上耳背這毛病了呢!」

  沒有人相信陳雙鶴會說出這樣的話,正如沒人相信寧寧會有演技。

  甚至有人暗地裡打賭,接下來這場戲,寧寧到底會NG幾次?

  「楊月都NG了二十多次,她的話,兩百?」

  這是一句玩笑話,但也是眾人的心聲。

  《大帝國》,一場王朝爭霸,一對兄弟爭執,起於何時?起於何處?

  起於一聲公主駕到,起於一名雍容華貴的美人從門後走出,諸外臣,侍衛,宮女,太監無不俯首。

  而身為大將軍的男主,以及身為名臣的男二,就在這俯首眾人之間。

  若他們不抬頭也就罷了,若他們抬頭的時候,青鸞公主沒有轉頭對他們一笑也就罷了。

  白頭之時再回首,才發現,原來一切都起於那一笑。

  這一笑,也是《大帝國》整部戲的開頭,在這個浮躁的時代,很多人看劇就看個開頭,很多人看書就看個開頭,如果開頭沒開好,他們就棄劇棄書了,沒有人會關心你之後怎樣,所以不管之後拍成什麼鬼樣,開頭必須美輪美奐吸引人。

  這也導致之前楊月演的時候,「笑得太假」,「笑得太浪」,「笑得太傻」……她足足被導演噴了一天,把整張臉都笑僵了,才勉強得過。

  寧寧呢?她又會貢獻出什麼樣的笑容,又或者什麼樣的笑料呢?眾人拭目以待——尤其是飾演男二的小鮮肉,他最為拭目以待!

  「Action!」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

  寂靜不是因為堂上無人,相反,文武百官,黑壓壓站了一片,但彼此之間並不語言交流,只互相遞送眼神。

  「哇——」

  似乎終於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御座上的六歲皇帝嘴巴一歪,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爬下御座,歪歪扭扭的往門外跑,嘴裡不住抽泣著:「我要姑姑,我要姑姑!」

  宮女太監們急匆匆追在他身後,像一群追著雞崽子的老母雞,嚴肅的朝堂被他們這麼一鬧,登時就成了菜市場。

  老臣搖頭嘆息,新臣竊竊私語,還有幾個野心勃勃者目光閃爍,也不知道心裡在冒著什麼主意,鏡頭前,一雙又一雙飽含深意的眼睛交替出現。

  鏡頭先是在男二的眼睛上定格了一下,小鮮肉今天發揮的還不錯,眉頭緊蹙,憂心忡忡。

  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當鏡頭移到陳雙鶴的眼睛上時,才發現小鮮肉生動的只有眉毛,他的眼神是死的。

  陳雙鶴於人群中靜靜注視著小皇帝,他的眼睛裡也有關切,但這種關切流於表面,當小皇帝哭著喊姑姑的時候,這股關切就微微產生了一絲變化,從關切變成了不屑,又漸漸變成了一些更加危險的東西。

  「看見沒?這就是眼睛裡有戲。」有人在小聲討論,「我不看前面的戲,光看他的眼神變化,就能看出來他眼前這個皇帝肯定是廢物,廢到下面的臣子全都蠢蠢欲動。」

  「閉嘴!」導演喊了一次卡,對發出聲音的方向咆哮道,「有話出去說!別在這吵吵!」

  這段重拍,陳雙鶴一臉平靜,小鮮肉心裡卻極不平靜,他甚至覺得有些戰慄,要知道《大帝國》其實是一部雙男主劇,但現在劇才剛剛開始拍,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陳雙鶴給奪走了……

  「青鸞公主駕到!」

  隨著太監一聲尖利的叫聲,他急忙收起自己的不甘心,與身邊的文臣武將們一起俯首迎道:「參見青鸞公主。」

  香氣襲人。

  兩名手持香爐的白衣侍女跨入殿門,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手中香爐,裊裊生煙,宛若兩名佛家壁畫上的天女,以香氣侍佛。

  她們一路走來,用香爐清淨了一下眼前渾濁的空氣。

  之後,一名雍容華貴的白衣女子才緩緩跨過門檻。

  「姑姑!」滿臉是淚的小皇帝忽然眼前一亮,掙脫太監的手,衝過去抱住她的腿,嗚嗚哭了起來。

  「不許哭。」白衣女子慢吞吞的訓斥道,聲音平和,裡面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

  小皇帝打了兩聲哭嗝,委屈巴巴的自己擦乾淨眼淚,她才肯牽過他的手,拉著他一同往御座的方向走。

  走過三朝元老,走過邊疆宿將,卻不知怎地,偏偏在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臣子面前停了下來。

  「抬起頭來。」

  小鮮肉聽見她淡淡一聲吩咐。

  他楞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那張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這是寧寧,還是其他什麼人?這個人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是的,居高臨下,他只能想到這樣一個詞。明明他的個子比較高,可她看他的眼神卻讓他憑白矮了一截。

  那高出來的一截是什麼?血統?地位?權勢?

  她看了他一會,慢慢對他笑了起來。

  似乎對他另眼相看,又似乎只是一時興起,似乎對他背後代表的勢力感興趣,又似乎僅僅只是對他這個人感興趣。

  這個笑容轉瞬即逝,她重又不苟言笑,轉頭朝御座上走去,留下身後目瞪口呆的小鮮肉,以及一群飛速交換眼神的朝臣。她在笑什麼?她在暗示什麼?她想做什麼?這個笑容充滿秘密,每個人都解讀出了不同的答案。

  小鮮肉又呆了一會,忽然醒過神來,大叫一聲:「不對啊!」

  身邊的人被他嚇一跳,他快步走向導演,順手從自己助理手裡拿過劇本,指著上面的段落對導演說:「這段不是這麼演的,她根本沒有這句台詞!」

  寧寧聽見這話,微微一愣。

  「哪句台詞?」她走過來看了看,眉頭一皺,拿出自己的劇本一對照,最後驚訝的發現——他們兩個人的劇本是不同的,他的劇本裡面,沒有「抬起頭來」這句話。

  這是怎麼回事?她又借了另外一個人的劇本看看,發現他們的劇本裡也沒有。只有她的劇本裡有這句話。

  寧寧面色難看,其他人的臉色也很古怪,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寧寧拿錯了劇本,但更像是有人故意給了她錯誤的劇本。

  「加了這一句更好。」

  一個男人的聲音打破沉默。

  寧寧與眾人循聲望去,看見陳雙鶴翻著手裡的劇本說:「我的人設是處心積慮的梟雄,男二的人設是忠心耿耿的智囊,我們兩個的人設,都不是年少輕狂色膽包天,會在大殿上偷窺公主相貌的人,要我們兩個一起抬頭看她……」

  他抬眼看向眾人:「一定是她主動說『抬起頭來』。」

  小鮮肉正要爭辯,就聽見導演笑著說:「的確是這樣。」

  他看著眾人,尤其是看著張口結舌的小鮮肉,解釋道:「寧寧手裡這個劇本,是沒修改之前的劇本——是真正的《大帝國》!」

  小鮮肉愣了愣:「那我們現在這版是?」

  「……降低了難度的版本。」導演叼了一根煙,心想:為楊月降低的難度。

  劇組裡的人不知道,楊月是投資商欽定的女二。

  早在所有人之前,她就已經拿到了劇本,並來他面前試鏡。

  笑容NG二十次,這句台詞NG五十次。

  最後楊月快瘋了,哭著說:「這句台詞又不是很重要,刪掉換一句不行嗎?」

  她是投資商欽定的女二,沒有辦法,最後只能修改劇本。

  沒想到欽定的被空降的打敗,最後又給他換了一個口碑更爛的,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再次修改劇本,降低難度的準備,但現在看來,不需要這麼做了。

  「你們喜歡演哪個版本?」導演笑著問,「降低難度的,還是提高難度的?」

  陳雙鶴:「提高難度。」

  寧寧:「提高難度。」

  小鮮肉只恨自己慢了一步,這個時候他怎麼好意思說降低難度:「……提高難度。」

  姍姍來遲的女一號,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隨大流吧:「提高難度。」

  一個超高難度,地獄模式的《大帝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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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五十八章 提高難度

  「啊!」小鮮肉幾乎是爬著出的影棚,臉色灰白如一條鹹魚,「彷彿……彷彿身體被掏空……」

  「快……快給我吸一口,我快堅持不住了……」同樣變成鹹魚的女一號爬出影棚,助理急忙將一瓶紅牛塞到她嘴邊,她含著吸管賣力的吸了起來。

  影棚裡傳來導演的咆哮:「下一場!人呢?去哪了?」

  「來了來了!」兩人哭著跑回去,心裡轉著同樣的念頭。

  地獄。

  再也不來了。

  給錢也不來了。

  永遠不想跟這個導演,還有那兩個人一起拍戲了。

  只有他們在NG,那兩個人卻從來不NG,偶爾幾次NG,也是導演想要尋找一個更好的角度,拍出更好的效果。

  「明明可以拼臉,為什麼要拼演技?」女一號咬著吸管,對不遠處的寧寧咬牙切齒,她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之前嘲笑她是個花瓶的事情了。

  「一部網劇而已,又不是要衝擊奧斯卡,你為什麼要這麼拚命?還拉著大家跟你一起拚命。」小鮮肉滿含淚水的看著對面的陳雙鶴,順便肩膀撞了撞身邊的女一號,「紅牛借我吸一口。」

  雖然對劇組大部分成員來說,似乎已經過去了三年的時間。

  但實際上才剛剛三個月……

  如果說陳雙鶴的表現還在眾人的意料之中,那麼寧寧的表現就已經完全超出了眾人的意料之外,提高難度的劇本沒有難住她,咄咄逼人的陳雙鶴也沒有難住她,在其他人陸陸續續變成一條條鹹魚的時候,她依然遊刃有餘。

  今天,是她的最後一場戲。

  也是她跟陳雙鶴之間最後一場對手戲。

  內容是——最後一夜!

  年幼的皇帝沒有辦法控制這個諾大的帝國,於是他美麗的姑姑施展自己的魅力,籠絡了一名舉世無雙的猛將,以及一名智謀無雙的文臣。

  她稱他們為「帝國雙壁」,原希望他們能夠攜手輔佐自己,輔佐年幼的皇帝,哪知道其中一個卻背叛了她。

  將軍巨闕,他居然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帝國與他之間,視若己出的小皇帝跟他之間,青鸞公主必須做出抉擇!

  「Action!」

  紅燭高燒,照亮了公主寢宮的芙蓉帳。

  帳裡緩緩坐起一個人,僅穿裡衣的寧寧冷冷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男人。

  然後,她從床褥下摸出早已準備好的匕首,沒有任何聲音,刀子緩緩出鞘。

  沒有一句台詞,只有眼神在不斷變化。

  如果是降低難度的版本,這裡她只需要情不自禁的流下一滴眼淚,驚醒陳雙鶴就可以了。但現在,她用眼神將青鸞公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一旦下定決心要殺一個人,那就絕不會讓自己露出絲毫破綻的女政治家。

  刀子舉起,然後朝著他的脖子刺下去。

  ——卻被他扼住了手腕。

  陳雙鶴猛然睜開眼睛,兩隻眼睛雪亮雪亮,他根本就沒有睡著過,冷冷一笑:「你還是下手了。」

  這麼肯定的語氣,像是看透了她這個人,又像是從來沒相信過她這個人。

  他一翻身,跨坐在她身上,一隻手奪過匕首壓在她脖子上,另外一隻手撫摸她的臉頰:「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面色忽然變得猙獰:「權利對你那麼重要?殺了我,你也要獲得權利?」

  寧寧橫躺在床上,髮髻上的步搖碰在玉枕上,發出清脆聲響,雪白的鎖骨上還帶著他留下的紅色吻痕,忽然吃吃笑了起來,反問道:「這話應該我來問你。」

  她淡淡看著他:「你要我,還是那個位置?」

  陳雙鶴微微一愣。

  「我可以嫁給你,我可以一直陪著你。」她望著他,即便脖子上壓著冰冷的刀子,她的聲音依舊是那麼不急不緩,不緊不慢,「你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無論是煙雨江南,還是漠北高原。」

  她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一如他們初見,那麼的難以捉摸,那麼的令人迷戀,溫柔的問:「你不喜歡嗎?」

  陳雙鶴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

  沒有一句台詞,只有眼神在不斷變化。

  「……如果我兩個都要呢?」最後,他沉聲問道,「如果皇位跟你我都要呢?」

  說完,他拋開手裡的匕首,兇猛的,不顧一切的,甚至是帶著一絲惱火跟無助的低頭吻她,因他動作太過劇烈,帳子晃動起來,晃著晃著,裡面傳來啊的一聲大叫,接著寧寧從他從床上拋了下來,狼狽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在桌子腳上才停下來。

  陳雙鶴掀開簾子走下床,左手按著脖子,有血從指縫間溢出來。

  寧寧慢慢從地上坐起來,右手握著一柄金步搖,釵尖部位染著鮮血。

  陳雙鶴鬆開手,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然後緩緩轉頭看著她,眼神復雜:「我這麼喜歡你,你就這麼對我?」

  寧寧無動於衷,甚至抬起手,優雅的扶了扶自己有些散亂的髮髻。

  「……沒有我,朝堂上那群人早把你給吃了!是我一直在護著你!」陳雙鶴眼睛有些發紅,「宰相為了拉攏我,甚至要把他的兩個女兒嫁給我,只要我答應立其中一個為后即可!但我一直沒有答應,因為我心目中的皇后只有一個,只有你!」

  「我堂堂大長公主,嫁去哪國不是為后?」寧寧反倒奇怪的看著他,嘴角向上一翹,嘲道,「況且你都跟朝堂上那群人沆瀣一氣了,也好意思說一直在護著我?真真不要臉。」

  就算面對生死大敵,她也不肯失了自己的風度,甚至連臉上的嘲笑都是嬌俏迷人的,陳雙鶴胸口快速鼓動兩下,眼神愛煞了她,又恨煞了她,幾次三番想拔劍殺了她,幾次三番又將劍放下。

  「……你跟皇位我都要。」最後,他狠狠道,「但我不會再立你為后,你只會是妃,是嬪,是我身邊的一個婢!這是對你的懲罰!」

  「哦。」寧寧淡淡一聲,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雙鶴一直在緊張注意她的神色變化,他裝腔作勢,故作冷酷道:「……如果你現在求我的話,我也許會改變主意。」

  「……你要我怎麼求你?」寧寧抬頭對他一笑,慢慢踱到他面前,主動伸手抓住他的手,然後將自己手裡的匕首按在他手心,引著他朝自己腹部刺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又或者說他們的對手戲太過有張力了。

  小鮮肉居然看得入迷了,直到身邊的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該他上場了。

  大門轟然打開,小鮮肉領著大隊內衛衝進來,大叫一聲:「公主!」

  他幾步衝上前,將軟倒在地的青鸞公主抱起來。

  ……然後呢?

  小鮮肉張了張嘴,可是大腦一片空白,完蛋了,他忘詞了。

  導演看見這一幕,眉頭一皺,正要喊卡,忽然聽見輕輕一聲:「你怎麼才來?」

  說話的不是小鮮肉,而是寧寧。

  她躺在小鮮肉懷裡,柔柔弱弱的抬起頭,眼睛裡氤氳著一層淚光,忽然流下一行眼淚,委屈的問他:「你怎麼會讓他傷了我?」

  「……我怎麼才來?」看著這雙眼睛,原本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的台詞,此時不由自主的從小鮮肉嘴裡流淌出來,他只覺得呼吸困難,以至於每說一個字都艱難無比:「我怎麼會讓他傷了你?」

  寧寧忽然對他笑了起來。

  那笑容一如他們初見,她當日在笑什麼,在對誰笑,一直以來都沒有答案,陳雙鶴也好,小鮮肉也好,都執拗的認為她是在對自己笑,總在問她要答案,可她一直不說。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答案。

  「還好你來了……」她只來得及對他說上這麼一句,就慢慢合上眼。

  小鮮肉只覺得胸口一空,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

  「卡!」

  這場戲過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只有一個人例外。

  小鮮肉:「嗚嗚嗚嗚……」

  被掉了一臉眼淚的寧寧:「……」

  導演,他真的哭了,怎麼辦啊!

  偶爾間劇組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某個演員在某場戲特別投入,導致一時之間難以出戲,好在小鮮肉的情況沒那麼嚴重,大家安慰了他一會,他就好了,正好中午到了,大夥正好歇歇吃飯。

  「我覺得她是真的愛上我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小鮮肉嚴肅的說,結果一轉頭,就看見陳雙鶴露出惡鬼一樣的表情……

  他果然沒看錯!這傢伙有毛病啊!

  「瞎說什麼呢。」陳雙鶴這次乾脆連掩飾都不掩飾了,朝他冷笑,「她不是喜歡你,那只是演技。」

  是的,那只是演戲。

  一場《大帝國》拍下來,他還是沒能在三分鐘內碾壓她,但並不代表他就毫無收獲。

  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寧寧的演技,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

  任何人,哪怕是天才,他的進步都是要一步一步來的,而不是像寧寧這樣,她連一個脫胎換骨的過程都沒有,她直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不錯……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醜女》試鏡會上的寧寧,《戲院魅影》復試時跟他對戲的寧寧,以及《大帝國》裡跟他對戲的寧寧,分別是三個人,第一個還在靠情緒演戲,第二個已經有了自己的演技,第三個……居然可以帶動別的演員演戲了,這不但需要天分,更需要經驗。

  才過多少天?她哪來的經驗?

  助理從旁邊走過,被陳雙鶴拉住,他問:「寧寧呢?」

  「走了啊。」助理回答,「她的戲已經演完了,剛剛跟導演說了一聲,就坐今天的飛機回去了。」

  陳雙鶴一楞:「這麼急,有沒有說是為什麼?」

  助理搖搖頭:「沒說。」

  放助理離開以後,陳雙鶴皺起眉頭,看著外面漸漸黯淡的天色,心想:寧寧,你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天空中,一架飛機飛過。

  「這位女士,請關閉手機。」空姐走了過來。

  「好的。」寧寧在關閉手機之前,最後看了眼手機裡的內容。

  那是聞雨給她發的一條微信。

  「有發現了。」

  下面,貼著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一張人生電影院的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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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18: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枕邊人 第五十九章 危險

  「這票你哪來的?」

  下了飛機以後,寧寧一邊往飛機場外走,一邊給聞雨打電話。

  「尤靈。」他說出了一個讓她感覺有點意外的名字,「我詢問了她關於《畫中人》那段時期遇到的怪人跟怪事。」

  頓了頓,聞雨說:「你母親……寧玉人在《畫中人》拍攝結束後,一直在問她要票——人生電影院的門票。」

  寧寧腳步一頓。

  「前前後後,一共糾纏了她一年多。」聞雨說,「後來尤靈實在是受不了,就照著她形容的樣子,找人做了一張假票給她。」

  「被識破了?」寧寧問,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

  「是的,被識破了。因為這件事,她們兩個大吵一架,據尤靈說……」聞雨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辭,委婉道,「你母親的樣子非常不妙,她被保鏢拖走的時候,一直在跟她尖叫,說『是你害我逃了票』之類……」

  逃票……

  寧寧清楚的記得,媽媽留下的遺囑裡,重中之重的標出了一件事——永遠永遠不要逃票。

  原來她已經逃過票了。

  這次逃票到底給她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聞雨說得太過委婉了,所謂的樣子非常不妙,大概就是發了瘋的模樣吧,要不然也不會叫保鏢把她給拖走。

  「這張門票就是當年那張假門票,你的母親把它丟還給了尤靈。」聞雨說,「我去登門拜訪的時候,她找出來給我看了,我順便拍下來給你看,怎麼樣?有什麼印象嗎?」

  「沒有。」寧寧違心的說。

  「是嗎。」聞雨淡淡的說,看起來並不相信她的說辭,「如果想起了什麼的話,請通知我一下。」

  「好的。」寧寧掛了電話以後,立刻上車趕往人生電影院。

  此時她心裡就一個念頭——她要比聞雨先進電影院,她要趕在聞雨發現更多線索之前,找出救人的辦法……把石中棠救出來。

  「也許我可以把一切告訴他?」另一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她垂下眼眸道,「那他就一定會進入電影院了。」

  車子在胭脂路三十五號停下,她付完錢下車,被外面的冷風吹得裹緊了外套。

  噠,噠,噠,高跟鞋緩緩走到人生電影院門口。

  兩行輕飄飄的燈籠,坐在門口石階上的守門人,牆上的陳舊海報,今天的人生電影院依然是老樣子,就像一副永遠不會改變的油畫。

  寧寧轉頭看了眼牆上的海報,新的一夜,新的海報。

  劇名:《枕邊人》

  主演:燕晴

  海報裡是一個新房,牆上貼著喜字,枕頭上也是喜字。

  床上空空如也,沒有人,但仔細一看,有一對人影落在上面,似乎是一男一女。

  寧寧回過頭,從手包裡掏出最後一張票,遞到曲老大面前。

  曲老大緩緩抬起頭,惡狠狠的盯著她,一字一句:「滾,回,去!」

  「我有票。」寧寧知道他無法拒絕自己,「我要進去看電影。」

  曲老大看起來很想拒絕她,可他做不到,電影院賦予他權利,也限制他的行為,他不能拒絕手裡有票的顧客。

  「……換一場。」片刻之後,他的態度有些軟化,像哄孩子似的哄她,「明天或者後天再來。」

  寧寧眨眨眼睛:「為什麼?」

  曲老大欲言又止,他側過臉,看著身旁的海報,沉聲道:「這部電影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危險?

  寧寧驚訝的看著旁邊的海報,她不是第一次穿越電影了,第一次被燒死,第二次跟罪犯搏鬥而死,第三次雖然沒有死,但也受到了不少驚嚇,但曲老大從來沒用危險這個詞來形容過這三部電影。

  《枕邊人》。

  從名字來看,從海報上的內容來看,多半是一部愛情片,或者家庭倫理劇的電影,為什麼會在曲老大嘴裡得到「危險」這個評價?

  「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寧寧問。

  曲老大搖搖頭,意思是他不能說。

  「……它跟你有關嗎?」寧寧沉默片刻,忽然問。

  曲老大楞了一下。

  「我是不是能從裡面找出一些線索?」寧寧盯著他的眼睛,「跟電影院有關的線索,能夠救你們出來的線索?」

  四目相對,半晌之後,寧寧緩緩道:「我明白了……讓我進去。」

  曲老大豁得從地上站起來,高大的身軀攔在了電影院大門口,似乎想把自己變成第二扇門,不讓她進去。

  寧寧一個字不說,只將票遞到他面前。

  曲老大咬牙切齒道:「跟我沒關係,跟……」

  他試圖透露更多的東西,但是透露不出來,他明明不想接那張票的,可是右手卻發著抖的伸了過去。

  「一人一票,入內作廢。」他極慢極慢的撕掉手裡的票,被刀子砍都不會發抖的身體,現在卻瑟瑟發抖,寧寧聽見他不停的低聲叫罵,蠢東西,蠢傢伙,蠢女兒……他忽然轉頭大喊了一聲,「石中棠!過來一下!」

  然後身體往旁邊一側,將大門讓了出來。

  「對不起。」寧寧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對他輕輕說了一聲,她並不想讓他這麼為難,但是他的反應,他的眼神,他的話都讓她覺得,這部電影非常重要,如果今天晚上錯過了,下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遇上這樣一個「危險」的電影。

  曲老大沒有說話,等她走進電影院之後,他的聲音才從她身後輕輕傳來,說:「我不該理會你,打從一開始就不該……」

  寧寧腳步頓了頓,然後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戴著玉石面具的白衣劍客已經在門內等著她,她一進來,一隻手就從對面伸過來,點在她嘴唇上,朝她噓了一聲。

  「別說話,跟我來。」石中棠輕輕說。

  他拉著寧寧,兩個人壓低身體,悄無聲息的走到觀眾席內。

  寧寧的票是普通票,位置靠得很後,離屏幕很遠很遠。

  石中棠帶她到票上寫的座位上坐下,然後站在她身旁,抬手指著前方。

  寧寧順著他的手臂看去,忍不住微微一愣。

  人生電影院的座位不是現在流行的沙發座,而是一張張雕花木椅,椅背鏤空,圖案繁多,從後面往前看,她看見了一個人。

  ——另外一個客人。

  寧寧驚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但是石中棠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跳起來的那一刻又把她給按了回去,免得她發出太大的動靜。

  寧寧定了定神,開始觀察對方,對方的位置靠得非常前,之前一直服務她的仕女面具小姑娘,現在正在慇勤的服侍對方。因為距離太遠,光線又暗,加上對方又是背對著她的,寧寧分不清對方是男是女,甚至無法猜測對方的年齡。

  肩膀忽然被人捏了捏,寧寧抬頭看了眼石中棠,見他歪頭瞅了眼自己,然後用手指著前方最左處的椅子,一,二,三……一張一張的數過來。

  寧寧用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她急忙學著他的樣子,從左到右,一二三的數過來,數到另外一個客人的時候,心裡得出答案:「二十三——奇數指定票!」

  奇數指定票,人生電影院的特殊票種之一。

  它可以指定客人穿越的對象,這個對象必須是主角之外的某個人,必須在這場電影裡出現過。

  寧寧遠遠看著對方,臉上有釋然,也有猶豫。

  這麼大一個電影院,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客人,她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會在電影院裡遇到另外的客人。

  但那之後呢?

  既然是看同樣一場電影,那多半是穿越到同樣一部電影裡去,寧寧原本想著,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可現在看曲老大跟石中棠的態度……似乎並不讚同她跟另外的客人提前結交?

  這是為什麼?

  不等她思考出個所以然來,燈光一滅,整個電影院一片黑暗。

  遠方的電影屏幕慢悠悠的亮起,像剛剛睜開的人眼,沒有眼黑只有眼白,雪白雪白一片。

  過了好一會,上面才慢吞吞浮現出一行字。

  「本片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似乎練過聲樂,歌聲十分優美,飽含感情。

  「枕邊人,看著你。」她甜蜜的唱著,似乎在為枕邊人唱著睡前小調。

  「枕邊人,看著你。」還是一樣的歌詞,她的聲音卻不知為何充滿驚恐。

  「枕邊人,看著你!」高亢的歌聲,絕望的悲鳴。

  那歌聲海嘯般襲來,將觀眾席上的兩個人淹沒……

  1994年,師大附中。

  「哇,你怎麼還在睡啊?」

  「醒醒,快醒醒,車快來了。」

  「雲琳!」

  寧寧猛然睜開眼。

  白色的蚊帳,天花板上一隻電風扇正在轉啊轉,窗戶外面傳來一二一,一二一的叫聲,似乎有學生正在上體育課。

  她轉過頭,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短髮女子站在床邊,她身後是一個學生宿舍床,上下兩層,都鋪著床墊罩著白色蚊帳,下面那張床上還放著不少教科書,仔細一看,初中二年級。

  「快快,換衣服!」黑衣女子把她從床上拖起來,風風火火毛毛躁躁。

  「起來了起來了……」寧寧裝出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下床。

  第一個問題,我是誰?住校生還是住校工作人員?

  寧寧拉開衣櫃,櫃子裡都是成年人的服裝,特徵是顏色素淡,款式保守,古板的像中世紀的修女。

  她隨便拿了一件白色的穿上,然後咦了一聲:「我的錢包去哪了?」

  之後開始在床上,桌子上,抽屜裡到處翻找,終於在最下層的一格抽屜裡翻到了她想要的。

  一本教師資格證。

  翻開一看,上面貼著一個長髮女子的照片,容貌跟她衣櫃裡的衣服一樣,素淡,保守,古板的像中世紀的修女,擁有高級教師資格,任教學科是語文。

  「你還在幹嘛啊?」旁邊的黑衣女子跳腳,「再不走,我先走了。」

  「來了來了。」寧寧把教師資格證塞回去,關起抽屜朝對方走去。

  黑衣女子一路嘰嘰喳喳,寧寧則一路沉默,信息太少,她不知道自己具體應該扮成什麼樣的人,這個時候多說多錯,還不如保持沉默。

  然後,她最好過一段對方的生活,跟對方的朋友圈多來往,漸漸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雲琳老師好,李萍萍老師好。」路上遇到幾個學生,侷促的跟她們兩個問好。多虧了他們,寧寧總算是知道身邊這個黑衣女子的身份跟名字。

  她們一起走出學校大門,不遠處就是車站,一輛公交車正要開走,李萍萍大呼小叫的把車子喊住,然後跟寧寧一前一後的上了車。

  車子一路開,車上的乘客一路換,而寧寧跟李萍萍一直坐在上面不動,直到最後終點站,她才看見李萍萍站起來。

  終點站:福山殯儀館。

  兩人又是一前一後的下了車,李萍萍走到一家附近的禮品店裡,指著一束白菊花問:「這個多少錢?」

  老闆:「三塊。」

  李萍萍:「這麼貴!」

  老闆:「這裡都是這個價,你可以出去問問。」

  李萍萍低聲嘟囔了幾句,忽然轉頭對寧寧笑:「你給一半錢,這束花算咱們兩個一起送的,怎麼樣?」

  寧寧楞了一下。

  「就這麼決定了。」李萍萍說完,自己走過來上下其手,從寧寧身上摸出錢包,然後拿了兩塊錢走,笑著把包還給她,「沒零錢啊,你給兩塊我給一塊吧。」

  她轉身付錢的時候,寧寧在背後歪著腦袋看著她,從付錢這件小事上來看,她差不多已經能看出對方的性格,自己這具身體平時的性格,以及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了。

  一個強取豪奪,一個不敢反抗,一個咄咄逼人,一個默默忍受。這樣一想,對方拉自己一起來殯儀館,或許並不是找她來作伴,而是找她來付錢的。

  菊花包好了,李萍萍拿著菊花,笑著轉過身,對她說:「走,我們去參加燕晴的葬禮吧。」

  寧寧聞言一愣。

  燕晴?

  ……《枕邊人》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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