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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木沐梓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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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7 19:04: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宜患難

  秋欣然遠遠瞧見一個虎背熊腰絡腮鬍的大漢沿著山坡追了下來,他身材之健壯遠遠勝過了方才那個尖細嗓的假太監,便是尋常的武將也少有他這般高大的。

  秋欣然原本架著夏修言拖著傷腿走了幾步,眼看著身後的人近了,身旁的少年終於暴躁地一把將她推開:「滾吧!」

  女孩一愣,見他轉果真停了下來再不看她一眼,轉身站在原地等著對方追上來。秋欣然略一躊躇,咬咬牙回過頭繼續往林子裡跑去。

  「你小子倒有點骨氣。」那漢子很快趕了上來,眼看著另一個人影跑遠了,晦氣地扭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左右那女娃不是他今晚要抓的人,只要這小子還在手裡,這一趟任務就不算砸。

  心中雖這樣想,但想起山洞裡同伴那冷了的屍體,依然克制不住心火大盛。他冷笑著猛地揪起少年的衣領,一把將他摜在樹上:「只可惜不自量力!」這一下沒有留手,夏修言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疼得他差點吐出一口血。身後一人合抱粗的樹幹簌簌搖動,落下滿地的落葉。

  「小兔崽子,我叫你跑!」那漢子一圈掄了上去,夏修言叫他半拎在空中,偏過頭堪堪避開,只感覺身後的樹幹都發出了斷裂的呻吟。他抬手抓住對方拎著自己衣領的手,一使勁將自己從他手上掙脫開來,狼狽地落在地上。

  那人見他還敢掙扎,又是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緊接著飛身撲上去揮拳要打。

  他心中滿腔怒火,一拳頭下去,夏修言恐怕就能叫他打得沒了半條命。誰知那拳頭舉在空中半晌沒有落下來。

  躺在地上的少年勉力睜開了眼睛,才看見方才那已經跑遠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竟又折了回來,手中抱著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趁他們二人纏打之際,一下掄在了那壯漢的頭上。

  她這一悶棍下去,只聽「砰」的一聲,手臂粗的棍子生生打折了,而跪在地上的人一聲痛呼,竟還支撐著沒有昏迷。他伸手摸了下後腦勺,月光下摸到了滿手的血。

  這一下激發了他的凶性,秋欣然見他雙目赤紅,也嚇懵在原地,手上還握著的半截棍子掉在地上,左右四顧卻沒有什麼防身的兵器,只能又哆嗦著下意識拔下頭上的銀簪。

  可這簪子太小,握在手上恐怕還沒一把匕首來的長。那漢子哪裡會將這簪子放在心上,他踉蹌起身,只將手一伸就已經握住了她的脖子,猛地一甩就將她摔到了樹上。

  只聽見重重的一聲落地聲,夏修言疑心這一下把她全身骨頭都給撞碎了。他還叫那漢子按在地上,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手邊一抹銀光——

  那大漢將秋欣然掄在地上以後見她沒了動靜,回過身準備先來料理了地上這個小子,剛扭過頭就見眼前銀光一閃,「噗」的一聲,利器刺破皮肉發出一聲悶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已沒了進氣,只徒勞地睜大眼睛,瞬間沒了氣息。

  夏修言將扎進他喉嚨裡的銀簪用力拔了出來,瞬間對方喉管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他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對方像座山似的,轟然倒在了一旁。

  山間傳來蟬鳴,一聲長過一聲,終於漸漸蓋過了他的喘息。

  夏修言雙手撐著身子爬起來,拖著條傷腿走到倒在樹邊的女孩身旁。她趴在地上,長髮散開著,一動不動的像是已經沒了生氣。

  少年在一旁站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久久不敢將人翻過來去探她的鼻息。方才那一下掄得太狠,他不禁回憶了一下那聲動靜,而小道童胳膊白細,稍一使勁就像能叫人折斷。

  他挪了下步子,忽然一愣,低頭看去,發現叫人扯住了衣衫下擺。

  「你要現在扔下我,可太不是人了。」趴在地上的人疼得直抽氣,聲音也啞得聽不出人聲了,好在還有動靜。

  夏修言在夜色裡無聲地勾起嘴角撇開了目光,輕輕踢開了她抓住自己衣擺的手:「自己起來,要麼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秋欣然相信以對方的為人確實幹得出這種事情來,她心裡暗暗將他咒罵了一遍,又在地上趴了許久才費好大功夫爬起來,站起來時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叫人拆碎又重新裝起來一遍。

  夏修言半跪在剛倒下的屍體旁邊,不知在翻看什麼。這人的死相比第一個還要嚇人,秋欣然遠遠站在樹下,不再走過去了。等少年看得差不多,她才問:「接下來怎麼辦?」

  「回山洞附近去。」

  秋欣然疑心自己沒聽清:「你說什麼?」

  「回去。」少年言簡意賅地回答道。他從一旁撿了根粗木棍當枴杖,又吩咐:「去把他的弓箭撿回來。」

  他們從山洞裡逃出來其實還沒多遠,今晚想靠自己摸出山是不可能了,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整,夏修言的腿傷也需要包紮。秋欣然一雙桃花眼瞪著他,忍氣吞聲地將死人遺落在一旁的弓箭撿起來抱在懷裡。這附近有水聲,二人循著聲音走了不久,果然很快就發現了山澗。

  夏修言將臉上的血漬洗乾淨了,又從衣服上撕下布條給中了箭的左腿包紮。所幸那一箭不深,未傷到筋骨,包紮後血很快止住了。但應當還是疼的,秋欣然在旁邊見他給布帶打結時,額上滲出一層冷汗,可就這樣,他也沒吭一聲。

  「你今晚看著還是很像將軍的兒子的。」女孩盤腿坐在他對面,一手撐著下巴忽然說道。夏修言聞聲看了她一眼。她卻不接著說了,也抬起眼睛望著他問:「你剛才為什麼叫我一個人跑?」

  夏修言纏繃帶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反問道:「那你剛才又為什麼回來?」

  秋欣然噎了一下,才慢吞吞說:「我現在年紀小,心太軟了。等我再長大一點,我可能就不會回來了。」

  對面的人聽了嗤笑一聲。他伸手遞了個東西過來,秋欣然低頭才發現是她原先束髮用的銀簪。上頭的血已經叫他用溪水沖洗乾淨了,月光下閃著銀輝。她回憶起方才就是這東西一下刺透了綁匪的喉嚨,臉上頓時露出幾分一言難盡來:「你扔了吧,我不要了。」

  她從地上隨手撿了根小樹枝,折成一段將披散在腦後的頭髮重新束起來,又變回了那個小道童的模樣,完了還沖他歪頭無聲地炫耀了一下,十分狡黠可愛。夏修言心中一動,垂下眼心中升起個「她今晚若死了確實有些可惜」的念頭來。

  現如今看這月色也不知是幾更了,宮裡也不知是什麼情況。秋欣然百無聊賴地拿著根小木棍在地上不知比劃什麼,一邊問:「要回山洞去嗎?」

  「不回去。」

  「那你剛才……」秋欣然一愣,她本以為夏修言執意要往回走,是因為山洞夜裡安全。

  「你想回去?」

  秋欣然趕忙搖頭,那山洞裡還有屍體,她自然不想回去。夏修言像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輕笑了一聲:「你之前從沒見過死人嗎?」他說得顯然不是那些尋常過世的人,秋欣然有些不服:「你見過?」

  夏修言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冬天的時候,達越人有時會騎馬夜襲村莊,他們搶走村裡一年的收成,再擄走年輕的女人,一把火燒了村子。村裡的男人就套上繩子拖在馬後,半路將屍體拋下,揚長而去。第二天戍邊的將士幫忙去找屍體再運回來,若無人認領就聚在一起一把火燒了。」

  秋欣然大概是很難想像那個場面的,她艱難道:「我聽說自從夏將軍去後,琓州太平了很多。」

  夏修言喃喃道:「西北太大了,一個琓州城守不住一片西北。」在宮裡他從沒跟人說過這種話,不過跟秋欣然可以,因為他說完,對方就一臉茫然地問他:「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夏修言看她一眼:「方才那兩個裡其中一個是達越人。」

  秋欣然一愣:「你怎麼知道?」

  「他們給繩子打結的手法是達越人常用的。達越人擅長騎射和肉搏,方才死的那個用得也是達越人摔跤的手法。」

  「在你藥裡下毒的也是他們?」秋欣然又忙問,「對了,你把術兒怎麼了?」

  「術兒是誰?」

  「就是花木房的那個小太監,每日來你宮裡給花木澆水的那個。」

  夏修言一愣:「那些話是你教他說的?」

  「什麼話?」秋欣然也叫他問得一愣,「我只叫他把盆栽送回去,想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藥裡叫人下了毒。」

  夏修言臉色很差,他自然聽出那小太監話裡的意思,之後還特意叫人去打探了一番他的身份,結果手下回來稟報此人並無什麼特別的,幾天下來也沒見他與什麼人有暗中的來往,夏修言今晚這才扣下他準備將他身後的人引出來。

  秋欣然見他滿臉山雨欲來的神色,心中一驚:「你不會當真將他怎麼了吧?」

  「我將他殺了,你能拿我怎麼辦?」

  秋欣然聽不出他這話是真是假,一時接不上話來,只能愣愣看著他。夏修言又接著說:「你以為宮中死了一個小太監是件多麼了不得的事情嗎?你知道這宮裡悄無聲息地死過多少人嗎?」他冷冷道:「你是有些小聰明不錯,但這地方,死得最快的往往就是那些自認有些小聰明的人。」

  秋欣然叫他一番話給訓住了,畢竟從小到大她實實在在沒叫人這麼教訓過。她下意識要辯駁,但發現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不假,她今晚跑去瑾和宮找他的時候,就是滿心滿眼的後悔,若是術兒因為她的自作聰明而丟了性命,那她難辭其咎。

  「所以你究竟把他怎麼了?」她氣惱道,因為心虛倒帶出幾分撒嬌的語氣來。夏修言撇過頭不搭理她,秋欣然見他這副模樣便知道術兒的性命應當是無恙了,頓時鬆了口氣,挪了點位置到他身邊也靠著樹幹坐下了。

  她往邊上一坐,夏修言便立時有些嫌棄地皺皺眉,往旁邊挪了挪位置。秋欣然好笑道:「幹什麼呀?你不冷嗎?我又不挨著你。」

  她剛說完,一陣夜風吹過,夏日白天酷熱,夜裡卻還有些涼,尤其是在山裡,風吹來更是帶點蕭瑟。夏修言或許也覺得她一個姑娘家都不在意,自己卻這般躲躲閃閃倒像是落了下風。

  他瞥了眼過去,餘光見她似乎是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看上去已睏頓極了,像是某種溫和無害的動物。他頓了一頓,終於又將身子往回側了些,今晚第二次冒出了這個念頭:她今晚活著於他來說倒不算壞事,若只有他一個人,這夜裡著實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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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7 19:05: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宜談心

  月上中天,不知是什麼時辰了。伴著一聲長過一聲的蟬鳴和潺潺的山澗聲,秋欣然眼皮打著架,腦袋一點一點的直往下掉。

  夏修言其實也早已睏了,但第一回 在這樣的野外過夜,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不禁心緒縱橫,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這時再看身旁如同毫無心事的少女,不由有些意難平。

  於是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人:「夜裡你睡在這山裡就不害怕嗎?」

  秋欣然半夢半醒間,叫他搖醒了,神色還有些茫然,聽他這樣問,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回答道:「我從小住在山裡,你說我怕不怕?」

  「你為什麼從小住在山裡?」

  秋欣然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師父撿到我的時候就在山裡,我師父也住在山裡,所以我自然從小住在山裡。」

  夏修言此前不知道她的身世:「你是個孤兒?」

  「不是孤兒怎麼會在山裡學這個?」秋欣然這話答得頗有些沒心沒肺,但說的也算是事實。九宗雖是個大門派,也不乏有許多世家子弟上山學藝,但這些人多半集中在文淵、金石、藥宗、劍宗這些地方。會拜入卜算宗的,多半是求個棲身之處的孤兒或者為將來出師後有個一技之長傍身的弟子。

  她分析道:「雖說當今聖上喜歡尋仙問道,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算不得正途,還是不如學一門踏踏實實的手藝來的靠譜。」

  夏修言向來對這些神神鬼鬼之說沒什麼好感,也覺得六爻之術多是蠱惑人心的騙術,因而聽她此言不由涼涼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學這個?」

  「因為我同他們不一樣,」秋欣然頗有些嚴肅地看著他,抿了個不大好意思的笑,「我師父說我是九宗卜算這一輩最有出息的,天生就要幹這個。」

  以為她要說出個什麼不同尋常的夏修言一時間竟半晌沒接上話……

  「你怎麼知道你師父不是騙你的?」

  秋欣然莫名其妙:「我師父為什麼要騙我?而且我替人看卦是真的很準,我自己知道。」她一邊說一邊看著身旁的人有些回過味來:「你睡不著是不是在擔心明天走不出去啊?」

  不等夏修言應聲,她又打了個哈欠:「要我替你算一卦嗎?」

  夏修言冷笑一聲:「我不睡是等夜裡來了野獸,好一個人跑了叫它將你叼去。」

  秋欣然聞言下意識瑟縮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唬她,便又輕哼了一聲:「這是皇家獵場,聖上駕到以後,侍衛一早就來清過山了,你當我不知道嗎?」

  她實在睏得厲害,說著聲音便低下去。等過一會兒夏修言再轉過頭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早已閉上眼睛睡著了。

  秋欣然第二日是叫人搖醒的。她一睜眼發現天色還未亮,夜裡風涼,她睡前兩人還隔了點距離,醒來卻發現自己緊貼著身旁的人,夏修言倒也沒推開她。秋欣然疑心他一晚沒睡,將她搖醒的時候他臉色雖有些睏倦,目光卻很清明。

  「怎麼了,有人來找我們了?」她揉揉眼睛,坐了一晚渾身痠痛得很。

  夏修言卻嚴肅道:「你還記得昨晚說過要聽我的?」

  昨晚他們困在山洞裡的時候,她確實答應過。秋欣然神色有些警惕起來:「唔……可現在我們已經脫險了啊。」

  夏修言冷笑一聲:「你忘了那兩個人說,天亮會有人上山接應他們。」

  「那我們趁他來前現在就下山去不就是了?」

  「若半路遇上了哪?」

  「不會吧,這麼大座山頭,哪兒那麼容易遇上。」秋欣然皺眉道,「何況遇上了我們躲起來也就是了。」

  「不行,」夏修言決然道,「我不會將自己的性命寄託在僥幸上。」

  秋欣然啞然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夏修言瞥她一眼,低聲道:「你過來。」秋欣然將信將疑地將頭湊近過去,聽他在耳邊將整個計劃說完,大驚失色地看著他:「你瘋了嗎?」

  對方面沉如水,雖不作聲但顯然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我要是答應了你,那就是我瘋了。」秋欣然喃喃道。夏修言冷笑一聲:「你誤會了。」他瞧著清早剛剛晨醒腦子還未轉過來的人,補充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威脅你。」

  聽他面容平靜地說出「威脅」這兩個字來的時候,秋欣然噎了一下,一晚上過去,這個人又一晃變成了個殺胚的模樣,全然沒了昨日那點微不可見的患難溫情。

  於是不大一會兒工夫之後,秋欣然委曲求全地跪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催促踩在她背上的人:「你上去沒有?」

  夏修言昨日傷了一條腿,這叫他爬到樹上的時候頗費了些功夫。等終於上樹坐穩以後,天空已經開始翻起了魚肚白。

  二人所在的地方是離那山洞不遠的一處草叢中,夏季草木茂盛,少年坐在樹上藏在茂密的枝葉後,若不走近了仔細看,難以輕易發現。

  秋欣然等他上去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遲疑道:「你真的有把握?」

  「只要你能記著我剛剛給你畫的線。」樹上的人冷酷地回答她。

  事到如今也確實沒有別的法子了。秋欣然忍氣吞聲地在草叢後頭躲好,靜靜地等著天亮。

  就這樣等了不多久,果然便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她心中一緊,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些。隔著茂盛的草叢,能看見上山的是個高大的男人,穿著行宮中侍衛的衣服,背上一把長弓,是個漢人長相。

  他一上山立刻發現了山洞中的屍體,大吃一驚連忙進洞查看了一番,等過一會兒出來時,面色有些難看。秋欣然拿不準他究竟是昨晚那兩人的同夥還是今早上山來搜救他們的宮中侍衛,不由心下躊躇了片刻。

  她咬了咬嘴唇,輕輕挪了下身子,草叢發出了一聲窸窣輕響,立即驚動了山洞前的人,大聲喝道:「誰!」

  秋欣然從草叢中跳起來,如一隻受了驚的兔子,飛快地往反方向跑。那侍衛從山洞外一路追了下來:「站住!」秋欣然當然跑不過他,且聽見身後拉弓的聲音,當即停住了腳步,回過身舉起手投降道:「好,你別過來!」

  那人看清她長相,也像是一愣,繼而驚喜道:「你……你是聖上身旁那位新晉的司辰官?」

  「你認得我?」

  「自然認得,昨晚你失蹤了,現在宮裡都在派人找你們。夏世子可同你在一起?還有那山洞裡躺著的又是誰?」那侍衛放下弓,朝她走近了幾步。

  秋欣然又忙後退一些,大聲道:「你……你站在那兒別過來!」

  那人腳步一頓,疑惑道:「怎麼了?屬下是特意上山來救你們的?」

  「你當真是宮裡派來找我們的?」秋欣然狐疑道。

  「千真萬確,這行宮守衛森嚴,除了宮裡的人還有誰能上來?你既然說我們,可是知道夏世子的下落?」

  秋欣然遲疑道:「世子受傷了,不在這兒。」

  那侍衛大驚:「世子受傷了?快,快帶我去找他!」他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秋欣然站在原地沒動,像是暫時放下了對他的懷疑。

  眼看他快要到了跟前,站在樹下的少女又忽然高聲道:「等等!」

  那人一愣:「怎麼了?」

  「你當真是宮裡的侍衛嗎?」十三歲的小姑娘個子還不到他胸口高,忽然側著頭問他,面上神色一派天真。

  對方扯起嘴角笑了笑:「秋司辰還不相信,是要我把腰牌拿給你看嗎?」

  秋欣然搖搖頭:「夏世子被人劫走,若是宮裡知曉,自然連夜要派人搜山,怎麼會等到天亮。」

  那人勉強一笑:「正是天亮才叫下人發現世子不見了,所以這才上山來找。」

  「既是天亮才發現不見了,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叫人擄到山上來了?不該先在行宮各處找一找嗎?」

  那人一愣,才道:「宮裡自然也找過了,找不到才又派人到山上來找。」他有些不耐煩,皺起眉頭往前又跨了一大步,「時間不等人,秋司辰還是快些帶我去找世子,他若是有什麼不測,誰能擔待得起!」

  秋欣然警惕地往後邁了一步:「你先別過來!」

  但那人如何還耐煩與她打啞謎,三兩步就走到了近前,眼看著伸手就能抓住她的衣角,秋欣然猛地蹲下來尖叫一聲。她這聲尖叫實在過於猝不及防了,那聲音尖利,驚起了林中棲息的飛鳥。

  來人一個晃神,幾步外的樹梢上一支箭翎「嗖」的一聲直衝而下,千鈞一髮之際,他急急退開半丈避開了要害,但還是叫它一箭釘住了衣袍。只聽一聲裂錦之聲,他已察覺危險,但對方反應極快,不等他閃避緊接著第二支箭羽又已迎面而來,這回一箭刺透了他的左膝叫他立時踉蹌一下,還未站穩緊接著又是第三支箭——

  對方動作極其穩健,換箭的速度也很快,沒有絲毫猶豫,不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且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來人終於叫第四箭當胸貫穿,跪在了原地。

  秋欣然急急站起來撲上去,抽走他背上的箭矢抵著他的喉嚨。那侍衛一時不敢再動彈:「秋司辰這是什麼意思?」他一手捂著胸口,神色僵硬地問道。

  「行了,省省吧,誰派你來的?」秋欣然瞥他一眼,很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氣勢。對方梗著脖子依然是那個回答:「屬下是聖上派來搜救夏世子的,方才已經說過了。」

  「你不說也無妨,等我下山一查便知。」跪在地上的人聞聲抬頭,雖說他心中早有猜測,但看見樹上方才射箭之人當真是那個傳聞中病體纏身的夏修言時,目光之中還是不由流露出幾分訝異。

  夏修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笑道:「你家中還有親眷嗎?若是沒有朋友,兄弟總有幾個?」那侍衛聞言臉色一變,沉著臉道:「世子就是當真懷疑我與那些人是一夥的,將我押下山去一問便知。」

  「你還想活著下山去?」夏修言像笑他天真,慢條斯理道,「你若能將幕後指使之人供出來,我倒能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那人臉色一變,知道他這是決意要將自己誅殺在此,突然起了狠性。秋欣然見他忽然脖子往她箭尖上撞,嚇得下意識縮手,後退半步。那人正是瞅準了她色厲內荏並不敢當真殺人這一點,化掌為爪朝她抓來!秋欣然大駭,急急退開,正是千鈞一髮之際,耳邊突然「哧」地一聲,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秋欣然下意識閉眼,等睜開眼便見咫尺之間,對方驀然瞪大的眼睛直直望著她,轉瞬轟然向後倒去。一支箭羽擦著秋欣然的鬢髮刺透了他的喉嚨,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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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7 19:05: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忌謠傳

  秋欣然雖然短短一天裡已經親眼目睹了三次死亡,但這麼近距離的還是第一次。夏修言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疑心她是嚇傻了,只上前輕輕拍了她一下,就叫她癱坐在了地上。

  他嗤笑一聲,目不斜視地走到屍體旁,開始翻檢對方身上的東西,從身上搜出一塊羽林軍的腰牌,還有一封叫血染紅了的密信。夏修言拆開來看,上頭只有四個字「勿忘君約」,落款處蓋了一個圖案怪異的印章,不知主人身份。

  秋欣然驚魂未定站在一旁拿袖子擦了擦臉,看夏修言將信紙疊起來收好朝自己走過來。她現在對這位夏世子感情有點復雜,如果可以,她這輩子不想跟他作對。

  「我保證不告訴別人。」秋欣然搶在他開口前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不告訴別人什麼?」

  秋欣然瞥了眼他手裡握著的箭,夏修言微微挑眉:「你見過我騎射?」

  「校場見過一次。」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夏修言捏著弓,又問:「你還知道什麼?」

  秋欣然下意識要否認,對上他的目光,又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地說:「你其實一直都在裝病吧?」當真病痛纏身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短時間內連拉數次弓的力氣,也不可能能夠將弓拉得這麼穩每一箭都射得這麼準。

  夏修言果然沒有否認,他用簡直稱得上和顏悅色的神情問她:「還有哪?」

  秋欣然絕望地閉了閉眼睛:「還有……你現在是不是在想要不要殺我滅口?」

  林中靜了好長一段時間,秋欣然睜開眼看見對面的人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跟前,彷彿當真在考慮她的下場。過了半晌,才聽他斟酌道:「我昨天說過,有些小聰明的人死得最快……你如今知道的確實太多了。」

  秋欣然鼓起勇氣:「你的腿受傷了,我可以跑。」

  夏修言涼涼地瞥她一眼:「你可以試試是你的腿跑得快,還是我的箭比較快。」

  他說得對。秋欣然腦子裡轉了千萬個念頭,發現皆無濟於事後,反倒破罐破摔負氣道:「可不是我故意想知道的!我要是昨日撇下你自己跑了,就不會有今日的事情!」

  「所以你昨天實在很應該一個人逃跑。」夏修言走近一些,惋惜道,「我給過你機會了。」

  他俯下身湊近一些,秋欣然目光中流露出幾分驚恐,本能反應叫她快跑,但她剛一動,便覺頸邊一痛,隨即就失去意識。

  ……

  秋欣然再睜眼已躺在了自己行宮的屋子裡。原舟本在一旁守著,見她悠悠轉醒鬆一口氣:「可算醒了,再不醒我要去找太醫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來,見她一臉茫然的神色,不由憂心道:「不會是摔壞了腦子,可還記得我是誰?」

  秋欣然頗沒好氣地揮開了他伸到眼前的手,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我怎麼回來的?」

  「天一亮,瑾和宮的侍衛發現夏世子不見了。他的近侍叫人發現暈倒在後山的獵場旁,說是昨晚有歹人夜襲瑾和宮擄走了世子。聖上大怒,命人搜山,好在你與世子安然無恙。」

  秋欣然回憶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又問:「我暈過去多久了?」

  「一天了,」原舟起身推開窗,外頭果真夕陽沉沉落下,「行宮居然混入了歹人,聖上下旨立即回宮,你再不醒恐怕明天就要叫人抬上馬車回去了。」

  「夏修言呢?」

  「夏世子左腿負傷,不過應當不大嚴重。」原舟瞧著她,一臉肅容地警戒道,「外人面前,你切不可直呼世子名諱,私下也當注意。」

  她這師弟年紀比她大輩分比她小,從在宮中任職,這回白景明安排他看顧著自己,也是怕她在宮中不夠謹小慎微禮數周全。不過秋欣然如今最關心的不是這個,她乾脆俐落地問:「夏世子回來時怎麼同聖上說的?」

  原舟一頭霧水:「這我倒不知道,只聽宮裡傳言說你們被擄上山,結果匪徒起了內訌,叫你們僥幸逃了出來。」

  秋欣然若有所思,知道夏修言應當是編了套說辭在聖上面前替他自己瞞了過去。他既然在山上沒打算殺自己滅口,那如今回到宮中人多眼雜,應當也不會再想要自己性命。

  想到此處,她鬆了口氣。原舟卻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對了,我今日還聽說了一樁事情,實在有些離奇,我覺著多半是謠傳,所以想問問你……」

  他話未說完,秋欣然已重新躺下來拉起被縟蓋在了頭上:「既然離奇便不要細究了,我頭暈得很,有什麼你明日再和我說吧。」

  原舟聽了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念及她剛醒也不再多加打擾,很快替她合上門退出了屋外。

  於是秋欣然回宮以後,才終於聽說了那日這個離奇傳言的完整版。那時夏修言以養傷為名,連著許久沒有出現在宮中。

  原舟過不久升任了押宿官,事務繁忙起來,倒是她這個司辰官本是閒職,回宮以後就頂替了原舟的位置,跟著白景明在司天監歷練。

  學宮中的課程以六藝為主,不過宣德帝好尋仙問道,便希望儲君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每五天又額外開了一門天文課,負責講授的正是白景明。於是秋欣然每五天便也跟著去學宮一趟,充當隨侍書童,在旁記錄整理當日的講學內容。

  可惜天文一課內容艱澀難懂,實在叫人難以打起精神。白景明自然也明白眾人的痛苦,因而講授時也常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額外佈置功課,也不定時抽檢。學宮眾人見狀越發沒了忌憚,一到天文課,稱病不來的就有好幾個。

  整堂課上聽得最認真的到最後只有原先跟來伺候筆墨的秋欣然,半個時辰下來除了提筆抄記之外,幾乎一動不動,這種定力便是學宮中自認勤勉的周顯已也要自嘆不如。

  自她來後,白景明倒是講得更仔細了,也更叫底下聽不明白了。他原先講課底下沒人聽,現如今自己帶了個學生過來,名正言順地借著替皇子講學的名頭順道為學生授課,底下的人也樂得老師不管,一段時間下來,倒是師生盡歡。

  那日散課後,白景明已先一步回去了,她還留在學宮裡慢吞吞地將當日講學的筆記整理完。李晗園走到她桌旁盤腿坐了下來,好奇道:「欣然,一會兒騎射課你跟我們一塊去嗎?」

  秋欣然搖頭,婉拒道:「我一會兒還要趕回司天監整理年歷。」

  李晗園聞言似乎覺得可惜:「哎,還以為你好不容易來一次,能看看你射箭。」

  秋欣然提著筆的手一頓:「什麼射箭?」

  「看你射箭呀,」小公主一臉天真無邪,「他們說你射箭很厲害,我想看看。」

  「他們是誰?」秋欣然一頭霧水。李晗園叫她問得更加一頭霧水,她回頭看了眼這屋裡的其他人,遲疑道:「他們就是……他們啊。」

  二人面面相覷許久,忽然角落裡傳來一聲輕笑,四皇子李晗星老神在在道:「秋司辰深藏不露,這宮裡現如今可人人都在傳你箭術如神,有百步穿楊的本事。」

  秋欣然眨眨眼,心裡山崩地裂,面上八風不動:「這話怎麼說的?」

  「你不知道嗎?」鄭元武也從一旁參與進來,解釋道,「你與修言那日在行宮被劫,後來侍衛上山找到了那三具屍體。修言說那天晚上其中兩個內訌,一個將另一個勒死了,你們便趁亂逃了出來。是這麼回事嗎?」

  秋欣然斟酌著點點頭:「唔……確是如此。」

  「後來活著的那個見你們跑了,便追上來。修言叫他射傷了腿,你趁機拿棍子從背後偷襲他,又用簪子將他喉嚨刺了個洞,是不是?」

  秋欣然遲疑道:「倒也不假……」

  周圍人看著她的目光瞬間肅然起敬,便是李晗意也看了過來,神色復雜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種魄力能將人用簪子刺死了,之前倒是我小瞧了你。」

  鄭元武聽她沒有反駁,對此前的傳言更是深信不疑:「再之後早上內應上山,你躲在樹上一箭他射死了,對不對?」

  「……」秋欣然艱難道,「倒也不盡然。」

  聽她這樣說,李晗意像是鬆了口氣,面上又重新恢復些傲然的神情:「我就說,那弓有多重,你能不能拉開都是兩說,還一箭斃命簡直天方夜譚!」不過不等他得意多久,一旁的李晗靈也忍不住道:「不是你?難不成當真是修言?」

  「那更不可能!」李晗意斷然道,「你又不是沒見過他演武場射箭的那個樣子!」

  眾人一想也很有道理,鄭元武皺眉道:「但當時只有你們兩個,總得是你們其中一人吧。」

  他說完其餘人皆不約而同地看著她,秋欣然大腦轉得飛快,一息之間已鎮定下來:「我是說——傳言有些誇大了,百步穿楊一箭斃命都是謠傳!」

  她定一定神:「那日我躲在樹上連射了好幾箭都沒有中,混亂之中是夏世子傷到了他的左膝,才叫我有機會射中了他的胸口。」

  眾人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一點頭,畢竟射中胸口確實比射中膝蓋的難度要小得多。李晗風卻又皺眉說道:「可我聽說,那綁匪的致命傷是喉嚨上的那一箭,那不是你射的?」

  「那一箭——」秋欣然頓了頓,「那一箭實則是匪徒見身份暴露,知道自己死路一條,拿箭自盡的。」

  原來如此!

  這說法比之前的傳言倒確實有信服力得多。眾人對這一番解釋心滿意足,縱然知道那日情勢並不如傳言那般,也覺得他二人的經歷十分驚心動魄。

  李晗園感嘆道:「不過欣然怎麼會射箭?」

  鄭元武開口道:「九宗亦有劍宗一派,只是沒想到山上女子竟也習武。」

  秋欣然謙虛道:「山中習武不過強身健體罷了,比不得各位英武。那日若在山上的是這屋裡任何一位,恐怕都不會比我狼狽。」其餘人細想深以為然,夏修言這樣的病秧子與她這麼個細胳膊細腿的小道士都能全身而退,換了這屋裡其他人自然也是不在話下。這奉承話說得人身心愉悅,眾人又討論了一番山上的細節,這才四下散去。

  李晗風散學後拐去公主府探望夏修言,下棋時順道將今天學宮中發生的事情轉述給他。

  夏修言握著棋子的手一頓,忽然無聲地笑了笑:「她這樣說?」

  「不錯,」李晗風同他求證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你改日叫她當眾射一次箭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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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宜打賭

  入秋以後,夏修言終於重新回學宮來上課了。

  進門時,裡頭一大群人圍在一起,正吵吵鬧鬧。他剛一進門,便聽李晗意高聲道:「你就說你賭不賭!」說實話夏修言聽見這聲音一點不意外,李晗意這人一向如此,每回走進學宮你若能聽見誰在大聲嚷嚷,八九是他。

  不過隨之而來的聲音倒是叫人有些意外,在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環繞中,有個微弱的女聲努力爭辯道:「但這比試不公平……」隨即又被週遭的其他議論聲湮沒。

  李晗風是第一個注意到夏修言回來的人。他回過身看他,招呼道:「腿上的傷好全了吧?」

  夏修言點點頭,他沒走過去湊那頭的熱鬧,扶著自己的書桌坐下,才漫不經心開口道:「又怎麼了?」

  「秋獵要到了,二哥正拉著秋司辰要跟她比試。」李晗風說著又笑起來,「前兩日父皇訓二哥只知玩鬧不將心思用在讀書上,不知怎麼又提起了秋司辰,說他文不成武不就,便是個女子也不如。二哥聽了自然不服氣,回來就要拉她比試。」

  這事確實有些好笑,學宮中生活枯燥,眾人巴不得找點樂子,以至於個個看熱鬧看得興高采烈。李晗星在旁邊煽風點火:「二哥我勸你還是算了,免得到時候贏了大家說你勝之不武,輸了又說你技不如人。」

  李晗園也皺著小臉不平道:「就是,二哥比欣然大這麼多,再說你是男子欣然是女子,你力氣也比她大!」

  旁邊還有人起鬨:「二皇子只管贏了就是,可不管什麼以大欺小!」

  李晗意眉頭緊鎖,暴躁道:「不成,我非要同她比,不然我在父皇面前可再也抬不起頭了!」他邊說邊惡狠狠地看向秋欣然:「你說,你覺得怎麼比才算公平?要不我到時候讓你幾箭。」

  秋欣然一個頭兩個大:「不必比,我自願認輸。」

  「那不成,這傳到父皇耳朵裡豈不真成了我欺負你!」

  秋欣然忽然瞥見坐在位置上的夏修言,微微一愣,心想:他什麼時候回來了?正遇上夏修言也抬眼看過來,兩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那日醒過來後,秋欣然也想了許久,在山上夏修言說要殺她滅口最後卻放她一馬這事兒到底本就是他與她開了個玩笑,還是一時心慈手軟,又或是想留著她好替他收尾?但那以後,夏修言再沒在宮中露面,她想了很久也沒想通乾脆就不想了,反正術兒之後也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也再沒有人因為那晚的事情來找過她。但如今她眼前這個麻煩,可算是替夏修言背鍋才惹來的。

  秋欣然如同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努力想要通過目光向他傳遞求救的信息,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說,在這件事上他倆起碼能算一條船上的人,按常理推論,夏修言應當不至於見死不救——

  當然,這只是她的按常理推論。事實是,夏修言對上她的目光以後,頗為冷淡地轉開了頭……

  人群中李晗靈忽然開口道:「依我看你們不如再各找一個人,分為兩隊,一男一女,這樣不就公平了?」

  李晗意眼前一亮:「好主意!」他立即去看秋欣然,居高臨下道:「這屋裡的,我讓你先挑一個,怎麼樣?」渾然已默認將這一屋子的人都算了進來。

  李晗星方才煽風點火痛快,如今卻第一個反對:「那不成,誰要摻和你們的事情,若是輸了難道還要一同受罰?」

  李晗風也笑著問:「對呀,二哥還沒說比試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

  「輸了任你處置,贏了……」李晗意摸著下巴斟酌道,「贏了你就替我算一卦。」

  秋欣然狐疑道:「二皇子不是一向不信這個?」

  李晗意面色有些可疑地發紅,粗聲粗氣道:「那你一個小小的司辰官有什麼可輸給我的?我難道不是替你著想才設計了這麼一個彩頭嗎?」

  他說得過於理直氣壯了,秋欣然聽了覺得這個賭看樣子是非打不可了,只得在心中嘆了口氣:「不過先說好,這賭約只關你我,不論他人,就是要找人組隊,那也與他們無關。」

  「好好好,就你囉嗦!」李晗意嫌棄道,他轉頭看了眼一屋子看好戲的人,「你們怎麼說?」

  少年郎正是孩子心性,多數人躍躍欲試,雖有部分眉目間隱有顧慮,但一時無人反駁,便也只得將不願埋在了肚子裡。

  李晗意見無人反對,便又興致昂揚地回頭催促道:「好,你選誰?」

  夏修言低頭看著手上的書冊,像是壓根不關心這屋裡發生的事情,但手中的書遲遲沒有翻過一頁。他一時也有些拿不準自己心裡的想法,論理這事情實在無聊得很,他也一點不想參與進去,何況還要比試,他在這京中一向謹慎低調,這事情風險太大,傻子才會把自己攪和進去……但要當真沒人同她一塊,她打算怎麼辦?她到底會不會騎射別人不清楚,自己可是最清楚不過,到時候圓不上山上撒的謊,別連累了自己。

  嘖,說到底還是她自己蠢,李晗意是個傻的,她也能跟著上鉤,當真是蠢到了一塊去!

  夏修言有些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正默默煩躁間,忽然聽她清一清喉嚨:「那我選——」

  秋欣然轉頭在這屋裡看了一圈,有幾個不願惹事的,同她目光碰上了便生硬地轉過頭去,有幾個性子直爽的則恨不得立即起身毛遂自薦,一時間屋子裡落針可聞。

  「我選鄭世子!」小道士最後眯著笑眼瞧著最後一桌高大的少年,語氣輕快道,「不知世子可否願意?」

  一時間所有人都朝鄭元武看了過去,少年坐在椅子上略意外道:「秋司辰問我嗎?」秋欣然沖他笑一笑,誠懇道:「正是,鄭世子騎射技藝高超我早有耳聞,不知世子願不願意參與我與二皇子的賭約?」

  鄭元武聽她這通誇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秋司辰不嫌棄,我自然願意。」

  鄭元武無論騎射還是武藝都是學宮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秋欣然最後選了他倒也算是意料之內。其他人也不知是鬆一口氣還是略有遺憾,總之想起之後秋獵的比試,神色又都振作起來。

  李晗意見她選了鄭元武,輕哼一聲:「你倒是會挑人。」

  「二皇子可是後悔了?」秋欣然笑眯眯地問。

  「誰會後悔!你選了個鄭元武我就怕了你不成?」

  ……

  週遭又重新吵吵鬧鬧,李晗風圍觀了今日這一場賭約,還有些意猶未盡:「秋司辰既找了鄭元武幫忙,勝算還是不小,你覺得他們誰能贏?」他轉過頭問身後的人。

  忽聽一陣書頁翻動嘩嘩作響的聲音,身後人似是冷笑著哼了一聲,吐出兩個字來:「無聊。」

  李晗風一愣,見他低頭盯著書頁,神色不虞目光冷淡,好似當真對方才發生的事情嗤之以鼻。夏修言為人時而喜怒無常,他倒也摸得清幾分他的脾氣,見狀唇邊露出個無奈的笑,又將頭轉了回去。

  宮裡西邊有一處校場,是羽林軍每日清早練兵的地方。平時學宮的武術騎射課也在那處,宮裡有什麼蹴鞠馬球的比賽也在那兒,場地寬敞可以跑馬。宮裡沒什麼可以玩的地方,若是不出宮,一群皇子勳貴們就喜歡去那兒打發時間。

  那日武術課剛下,一些有事的收拾了東西就各自回去了,但還有大半留在這裡。校場旁邊是個寬敞的看台,既可遮陽視野又好,一群人坐在看台上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李晗風叫人上了壺茶,隨手遞給身旁的人,好奇道:「你今天怎麼有興趣一塊留下來?」夏修言往日一向是下了課就走,像極不願意在宮裡多待的樣子,今日竟跟著眾人留下來一塊看熱鬧倒是難得。

  一旁的人不作聲,低頭嘗了口茶,反問道:「二皇子如何說動的七公主?」

  「晗如嘛,她本來也喜歡這些。」李晗風笑一笑。

  李晗意最後拉了七公主李晗如來跟自己作陪。李晗如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二人都是陳貴妃所出,今年正十四歲。原先也同九公主一般在學宮裡跟著哥哥們一塊讀書,但眼看明年就要及笄,近來才少在學宮出現。

  兄妹兩個性情十分相近,在一處時也時常爭吵。李晗如一個養在宮裡的公主,琴棋書畫並不出色,馬球蹴鞠卻是一把好手,便是同一般男兒過招也是絲毫不怵。

  周圍忽然一片叫好聲,原來就在兩人說話的功夫,李晗如打馬而過,經過靶子時挽弓連發三箭,發發中靶,其中一支更是正中靶心!

  李晗意見狀也騎了馬過來喜氣洋洋地誇讚道:「母后天天念叨你女紅不行,要我看你這雙手就不是用來捏繡花針的。」

  李晗如聽他誇完臉黑了一半,不過她倒也知道自己二哥這秉性,只拉著韁繩調轉了馬頭,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神態間對方才這一手也有幾分自得。

  身下的馬兒打了個響鼻,原地繞了一圈,她又將目光落在了另一邊的校場角落上。那一頭穿著雪青色道袍的小道士在身旁人的攙扶下手腳並用地上了馬,還未坐穩,那馬兒動了下蹄子,瞬間驚得她彎腰就抱住了馬脖子。

  另一邊攙她上馬的少年一臉的哭笑不得,仰著頭像在安慰她,半晌才見她半信半疑地鬆開了手,卻怎麼都坐不直身子,看著簡直像要嚇哭了。

  李晗意順著她的目光顯然也看見了這一幕,發出一聲嗤笑:「看樣子我們是贏定了!」他神色輕鬆地調轉了馬頭,又沖著靶場拍馬而去,留下一旁臉色晦暗不明的女子,過了一會兒也一咬牙扭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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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忌驚馬

  看台上李晗星拿著把扇子搖了搖,過一會兒奇怪道:「秋司辰那邊還在幹什麼哪?」

  李晗風坐得離他近,聞言好心解釋道:「秋司辰似乎不會騎馬,想來元武還在教她。」李晗星搖扇子的手一頓,啼笑皆非:「她會射箭卻不會騎馬?」李晗園不服氣地替她爭辯道:「誰說會射箭就非得會騎馬?」

  這兩者確實沒什麼必然的聯繫,李晗星輕嗤一聲:「那還比什麼?二哥豈非贏定了。」李晗園卻道:「鄭家哥哥贏過二哥,七姐贏過欣然,最後誰贏那也是說不好的事情。」她神色有些得意,李晗星忍不住伸手去捏她肉乎乎的小臉,樂道:「我一會兒就把這話去告訴你二哥。」

  李晗園小臉上神色一滯,結結巴巴道:「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看台上眾人都笑起來,夏修言依然懶懶地望著校場,目光不知在看哪裡。

  下頭兩人騎在馬上,並排圍著校場繞圈子。起先走得慢一些,這樣幾圈之後,馬上的女子終於開始習慣起來,一手鬆開韁繩,隔著一臂的距離拍拍另一匹馬上的少年,指著兩人的馬,既驚又喜地不知在說什麼。

  鄭元武坐在馬上笑出聲來,少年人的笑容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下十分耀眼,倒是秋欣然像叫他給笑傻了,望著他一臉的茫然,使她的模樣看上去更好笑了。鄭元武抹了把臉,笑得身下的馬都開始不安起來。

  這一幕落在李晗風眼裡,叫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笑,不由自主道:「秋司辰這個人——有時候還是挺有趣的。」

  「嗯?」身旁的人像是漫不經心地回應了一聲。

  「之前你不在的時候,有一回周顯已請她去家裡做客。那回其實是他姐姐回娘家小住,讓周顯已請她到家裡來幫著算算自己什麼時候能有身孕。你知道秋司辰一向不大愛替朝臣算卦的,於是周顯已找她的時候沒有明說,只等到了府上在水榭與那周夫人偶遇一回。幾人寒暄的時候,秋司辰隨口誇了她懷裡的貓幾句,那周夫人就趁機說這貓是她相公送給她的,二人待它就如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但只有一隻貓到底還是寂寞了些。秋司辰聽了就安慰說夫人不必憂心,家中很快就能再添喜事。之後不出一月周夫人果然傳來喜訊,周顯已便喜氣洋洋地拿了幾個紅雞蛋來同秋司辰道謝,結果你猜怎麼著?」

  李晗風同夏修言賣了個關子,身旁有人聽見他們的對話顯然也想起了那日的事情,已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事兒李晗園卻是不知道的,於是不等夏修言應聲,便搶著問道:「結果怎麼樣?」

  李晗風笑起來:「結果秋司辰一頭霧水地問他:『你們尚書府的貓生了崽子都要送紅雞蛋的嗎?』」

  他話音剛落,週遭幾個人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就是夏修言聞言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流露出一點笑意。只有李晗園還摸不著頭腦:「什麼意思?不是說有孕的是周家哥哥的姐姐嗎?」

  身旁有人同她解釋道:「有孕的是那位周家小姐不錯,但秋司辰那回是看出貓已懷了崽子,所以才說家裡會添喜事,沒想到那位周夫人是在求她替自己看看什麼時候能懷上身孕……」

  李晗園恍然大悟,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忽然校場傳來一陣馬兒的嘶鳴聲。眾人忙往場中定睛一看,發現是李晗如剛在靶場射箭,過靶之後原該調轉馬頭回去,卻不知怎麼的直直朝著校場外騎馬繞圈走的兩人衝了過去。

  事出突然,馬的速度卻飛快,轉眼已到了眼前。秋欣然剛適應了坐在馬上的感覺放鬆一些,突然一匹駿馬迎面直衝而來,嚇得她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身下的馬兒也明顯受到了驚嚇,發出一聲嘶鳴,前腳離地本能躲避,差點將她甩下馬背。

  鄭元武在旁先穩住了自己的馬,一邊同她高聲提醒道:「拉緊韁繩!」

  秋欣然一個激靈,慌忙急急拉住韁繩,馬兒刨著土倒退幾步,就在二馬即將迎面撞上的時候,李晗如忽然急拉韁繩,長呼一聲:「籲——」她身下剛像發了瘋似的棕馬高高揚起馬蹄,在離秋欣然近一臂遠的距離堪堪止住了衝勢。那馬打了幾個響鼻,又恢復了之前溫順的模樣。

  李晗如坐在馬上如同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她看了眼馬上嚇得面色蒼白的小道士,目光中隱隱帶些不屑。

  「七公主,你方才這樣太危險了——」鄭元武坐在馬上面色不太好看,語氣也不免有些生硬。李晗意這會兒終於也騎著馬趕了過來,發現沒有什麼人受傷後鬆了口氣,他看了眼李晗如身下的馬:「你沒事吧?要不換匹馬?」

  李晗如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地調轉馬頭又離開了。校場邊的三人眼見她騎馬到了場外,跳下馬將韁繩扔給了一旁的侍從,竟是招呼也不打一聲地揚長而去。

  「誒——她什麼毛病?」李晗意不滿地嘀咕一聲,只能又追上去,跟著跳下馬也離開了校場。

  看台上眾人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轉眼間校場上的人已走了一半。

  「二哥他們是怎麼了?」

  「七公主的馬受驚了吧。」

  「……」

  眾人議論幾句,面面相覷。但又坐了一會兒眼見著再沒什麼熱鬧好看,許多人便也紛紛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李晗風問身旁的人:「你回府嗎?」

  夏修言坐在椅子上:「一會兒要去福康宮。」

  「難怪你今天不急著走。」李晗風笑了笑,這時間太后應當還在午睡,於是他便站起來,「那你再坐會兒,我先走了。」

  校場上鄭元武目送李晗如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轉頭見秋欣然仍有些驚魂未定,不由問道:「還好嗎?」

  「還好。」

  「那今日還練嗎?」

  秋欣然張張嘴,她約莫想說不練了,但過了一會兒才哭喪著臉同他承認道:「我其實不太想練了……但我現在不敢下來。」

  她這模樣真是又可憐又好笑,鄭元武低著頭掩飾了一下眼裡的笑意,才抬頭道:「那我牽著馬帶你走兩圈吧。」

  鄭元武從馬上跳下來,將自己的馬交給隨從,又親自去牽她的馬繩,領她在校場走圈。秋欣然這樣在馬上坐了一會兒,才覺得原先發麻的腳漸漸有了知覺,望著前面替她牽繩的少年,不好意思起來:「可以了,怎麼能叫世子替我牽馬。」

  鄭元武聞言隨意地笑了笑:「這沒什麼,我爹說我如今若是去他的軍營,也就是個牽馬的。」

  秋欣然調侃道:「那世子這是拿我先練練手?」

  鄭元武也煞有介事地附和道:「不錯,是我該多謝秋司辰給我這個機會才是。」

  說完二人都忍不住笑起來,過一會兒鄭元武又開口道:「方才的事情……希望司辰不要同七公主計較,她性子直率好惡分明,但不是什麼壞人。」

  秋欣然連忙道:「這我自然曉得。」她也看出來了,方才李晗如應當是故意放任馬兒衝過來的,以她的騎術能在那麼近的距離裡立即止住了衝勢,不太可能是意外驚馬。想到這兒,她不免有些好奇:「那位七公主是不是屬意你?」

  鄭元武顯然料不到她竟會將這話大咧咧地說出來,不由磕巴了一下:「不、怎麼會。」但他的反應過於明顯,秋欣然瞭然於心:「唔,那應當是我想多了。」

  二人又不作聲,過一會兒鄭元武又像忍不住似的,忽然低聲道:「何況我與七公主也沒有可能……」

  「為什麼?」

  鄭元武沉默一會兒突然說:「你知道夏將軍嗎?」

  秋欣然一愣:「夏世子的父親嗎?」

  他點點頭:「夏將軍當年娶了明陽公主,兩人夫妻恩愛,婚後夏將軍卸去了軍中的職務,留在京城再沒去過邊關。那時候,邊關告急,世人罵他耽於安樂留戀富貴,但我爹說他是因為叫長安城困住了。明陽公主深得太后和皇上寵愛,這世上女子人人都能是寡婦,但公主不能;天下男子盡可為國捐軀,但駙馬不可。」

  秋欣然並不知道這些事情,聽到此處也不由問道:「後來呢?」

  「後來沒有多久,明陽公主過世只留下了一個孩子。夏將軍悲痛欲絕,向朝中請命遠守邊關,離開這個傷心地,聖上答應了他的請求。」

  鄭元武提起這些事情,神色間流露出幾分敬佩之意:「那時琓州是邊關苦寒之地,常受達越人侵擾,朝中無人肯去。夏將軍去後一邊遠拒達越,一邊內整商貿,十幾年下來琓州城再不是當年那個琓州城了。琓州當地有歌謠:但見昌武軍,威名鎮八方。」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秋欣然喃喃道。

  鄭元武嘆一口氣:「不錯,功高蓋主。三年前聖上托太后惦念外孫為由,將修言接到京中養病,大約也有這方面的忌憚。修言雖自小多病,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朝廷已有了一個夏弘英,就不需要再有一個夏修言了。

  二人又默然許久,秋欣然才又問:「你也想從軍,就不怕……」

  鄭元武大概也意識到這話題太過沉重,神色略鬆快了些:「鄭家不一樣,我爹雖領兵鎮守西南,但西南本就是安江王的封地,朝廷需要人在西南均衡各方勢力。」

  秋欣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所以你被留在京中也是朝廷不想你同西南那邊結親。這樣說來,你未來還是很有可能娶一個皇室宗親之女的。」

  鄭元武沒想到她竟一點就通,愣了一愣摸摸頭道:「雖是如此,但我……」

  他後面的話雖沒說完,但秋欣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夏弘英與明陽公主這樣的前車之鑑在,鄭元武應當是不太願意娶一位公主回家的。

  轉眼間兩人繞著校場已不知走了幾圈,看台上眾人早已散去了。傍晚起了秋風,秋欣然望了眼空蕩蕩的看台,第一次想念起靜虛山上無垠的黃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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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宜做客

  秋欣然站在小小的庭院裡,兩手拉著弓,維持了這個姿勢快要一炷香的功夫,手已抖得同篩糠一樣,餘光落在一旁香爐上快燃盡的香,小幅度地垮了下肩膀。

  坐在樹蔭下的年輕人低頭喝了口茶,渾似頭頂長了眼睛一般,頭也不抬地提醒道:「手拉直,放下來就重來。」

  院中拉弓的人精神一振,咬牙切齒地又將手拉直了。

  小院萬籟俱寂,只能聽見院中少年喝茶時杯蓋輕磕杯沿的脆響。秋日陽光晴好,是個適合午睡的好天氣。秋欣然也想不通自己怎麼就會在這兒拉弓?

  事情要從幾天前說起——

  李晗如校場騎射這事不知怎麼傳到了太后的耳朵裡,且說法是七公主不慎衝撞了校場邊的宮人,差點將自己摔下馬。將太后很是嚇了一跳,第二天陳貴妃來福康宮裡拜見時,太后還專門提起這件事問了問。

  七公主轉眼明年及笄,陳貴妃正是替她物色夫婿的時候,又正發愁這女兒平日行事過於不羈,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回了寢宮,就將李晗意並李晗如兄妹兩個找來,斥責了一通。尤其是李晗意,更是被訓得找不著北,說他絲毫沒有個做哥哥的樣子,自己整日不學好也就罷了,如今還拉著妹妹打馬射箭,實在不像話!

  兄妹倆想來在這個過程中也是辯駁了幾句,但看這二人的脾性便可推斷出二人的母妃又豈能是尋常人,當即拿了戒鞭要上家法,將宮裡鬧得一通雞飛狗跳之後,雙方各退一步。陳貴妃的意思是:李晗意我是管不了你了,但李晗如後頭幾天給我在宮裡閉門思過,不要整日想著出去。

  於是第二天李晗意臉黑得跟個鍋底似的來找她時,秋欣然滿心以為他是來跟自己取消比試的。正鬆一口氣,卻聽他說:「這比試是不能就這麼算了的,不過要換個法子。」 李晗意蠻不講理道:「這宮裡也找不出第二個騎射出色年紀又同你相仿的女子了,既然如此你也不能跟鄭元武組隊!」

  秋欣然警惕道:「那你說怎麼辦?」

  「既然你我騎射的功夫是差不多的,那我們再找兩個差不多的也就是了。」李晗意頓了一頓,大度地拋出兩個人選,「夏修言和周顯已兩個,我讓你先選一個。」

  「……」

  學宮裡騎射課的榜首之爭向來十分激烈,但末尾一名則十分穩定,通常都是周顯已,若偶然夏修言那日未稱病一道來上課了,那就是夏修言。

  秋欣然不禁問道:「這事夏世子同周世子都已經答應了嗎?」

  「這你就別管了。」李晗意大手一揮,「你只管選一個就是。」

  秋欣然頓了頓,沉思良久才道:「那……我選周世子。」她話音剛落,就見對面的人滿臉山雨欲來之色,叫她不由遲疑了一下,改口道:「……或是夏世子吧。」

  李晗意神情瞬間陰轉晴,滿意道:「好,就這麼定了。你同夏修言,我同周顯已,到時候勝負秋獵見分曉。」他說完這話就揚長而去。

  彼時秋欣然仍抱有一絲僥幸,以她對夏修言的瞭解,他既然一開始打定主意不摻和,就萬萬沒有臨了又反悔的事情。結果事實證明——她確實十分不瞭解夏修言這個人。夏修言既然答應了,周顯已自然也不敢不答應。

  之後不久,秋欣然在學宮遇見了他,二人結伴回去的時候,便聽小胖子一路幽怨地埋怨她:「欣然,你為什麼不選我啊?」

  「我一開始也想選你……」秋欣然嘆了口氣,「但我哪敢跟二皇子搶人啊。」

  聽說是李晗意主動選的自己,周顯已看起來似乎高興了些,但很快又垂頭喪氣道:「可二皇子對我要求太高了,他比教習師父還要凶。」

  秋欣然完全能夠想像得到練習時李晗意那副暴躁的模樣,聞言頗為同情地安慰道:「哎,我也一樣……」

  她本意想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但這話落在周顯已耳朵裡卻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了。只見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吃驚道:「你教夏世子的時候,也很凶嗎?」

  秋欣然一噎,才想起來在其他人看來自然是她教夏修言而不是夏修言教她。她只得努力回憶這段時日夏修言是怎麼對待她的:「凶倒是不凶,就是做不好不給吃飯,中途失敗就重頭再來,矇混過關就成倍加練,拖延時間就陪你耗到半夜……」

  周顯已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小聲道:「你居然敢這麼對夏世子,你好厲害!」對比之下他忽然發現了李晗意的好,起碼二皇子這個人沒什麼耐心,不給吃飯,陪著耗到半夜這種事情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還好你沒選我。」周顯已一臉劫後餘生地慶幸道,一邊鼓起勇氣小聲指責,「你這太過分了。」

  秋欣然跟著沉重地點點頭讚同道:「你說得對。」

  不遠處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外,車上的人掀開簾子看見遠處慢吞吞地朝這兒走來的兩個人,將手伸出窗外不耐煩地叩了叩車壁。

  秋欣然嘆了口氣,同周顯已道別,快步小跑地到馬車前爬上車。

  夏修言坐在馬車上,神色中透露著一點不耐。秋欣然在旁邊乖巧坐好,討好地問:「世子用過飯了嗎?」

  「沒有。」少年冷淡道。

  「正巧,我也沒有!」秋欣然絲毫不受他影響,美滋滋地回答道。

  夏修言瞥她一眼,見她雙手撐在座位上透過馬車的車簾望著前面的道路。車子很快出了宮牆,穿過繁華的街市。此時正是中午用飯的時間,沿途的飯館裡傳來一陣撲鼻的飯菜香味。小道士眯著眼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張嬸今天做了什麼。」

  他無聲地輕哂一下,重新又閉眼小憩起來。

  舊公主府在翊善坊,是個有些老舊的宅邸,佔地也不算大,同城中許多皇親國戚的府邸相比,實在顯得有些破落了。府中只有夏修言一人住著,另外還有府裡兩個老人張嬸同劉伯,夏修言身邊的近侍高暘,另加幾個灑掃和伺候起居的僕役。

  在翊善坊有這麼大一棟宅子,家裡沒人管,還有伺候的下人,要秋欣然說,這是什麼神仙過的日子!要她是夏修言,也不願意住在宮裡。

  她跳下馬車,走得比夏修言還快一步。一腳邁進院子便聞見了飯菜的香味,劉伯在庭院掃落葉,抬頭見了她笑起來:「秋司辰來了。」

  「劉伯好!」秋欣然清清脆脆地同他打招呼,「今日府上燒的什麼這樣香?」

  正值張嬸估摸著時辰端了菜送上來,聽見她的聲音,也笑開了:「秋司辰次次來都說飯菜香,莫不是吃人嘴短哄我開心?」

  「那哪能!」秋欣然眯著眼笑,「張嬸可不能冤枉我,我哪次不是將您做的飯菜都吃了乾淨?」

  夏修言慢悠悠地往裡走,倒像他才是來府上做客的那個。張嬸和劉伯雖是下人,但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忠僕。夏弘英放心將他送回長安也是這邊有他們照看著,故而這府裡倒沒有尋常府邸那般嚴苛的主僕之禮。

  秋欣然年紀小嘴又甜,來過府上幾次便已一口一個「劉伯」、「張嬸」的叫得親切,二人漸漸也將她當做夏修言的朋友招待起來。

  張嬸中午燒了鮮薑炒鴨,夏修言都不動聲色地多吃了半碗飯,不過還是及不上秋欣然,她果真如前頭所說,將一桌子菜吃了個乾淨,不留神撐得半日站不起來。

  夏修言後半程默默看她停不下筷子,忍不住問:「你們出家人不忌葷腥嗎?」

  秋欣然想了想:「看派別,有些是不忌的,不過我師父那一派應當是忌的。」

  「你師父忌口,你卻不用?」

  「我不是出家人啊。」秋欣然理所當然道。她終於放下筷子喝了口湯,眯了眯眼睛,活像隻吃飽喝足的貓。

  夏修言微微一頓:「你不是個道士嗎?」

  秋欣然略想一想才同他解釋道:「卜算宗的師父雖有許多都是道士,但是宗內弟子要不要拜入道門全憑個人意願。但外出行走江湖,你若是要替人看卦解籤的,你知道可不是人人都知道九宗的……有個名頭總是看起來可信些。」她含含糊糊地伸手摸摸鼻子,又輕咳一聲,「總而言之,你可將我看做是個未入道門的道家弟子吧。」

  夏修言頭一回聽人將「江湖騙子」四個字說得這麼義正言辭,譏笑道:「貴派弟子倒是懂得『靈活變通』。」

  秋欣然厚著臉皮當做聽不懂,又聽他說:「可惜秋獵場上光憑口舌是騙不了人的。」少年見她吃得差不多,從桌邊站起來,冷淡道:「好了就到後院來。」

  秋欣然默默嘆了口氣。

  夏修言前腳剛踏出屋子,張嬸後腳就領著下人過來收拾碗碟,見她當真將飯菜吃得乾乾淨淨,也不由咋舌道:「秋司辰當真吃乾淨了?」

  「這還有假?」秋欣然嘴甜道,「張嬸您這菜燒得就連宮中御廚都比不上!」

  張嬸聽她這一通奉承,臉上也喜滋滋的,自傲道:「張嬸我早年在宮中伺候公主的時候,也是正經跟著御廚學過幾個菜的。你愛吃什麼就跟我說,我明兒再給你燒。」

  秋欣然聞言大喜,又稍稍矜持道:「這不大好,我不挑嘴,夏世子吃什麼我跟著吃什麼就是了。」

  「少爺就是叫公主從小規矩做得太嚴了些,每回嘗幾口就罷了。」張嬸瞧著她目光裡滿是喜歡,「要我說秋司辰吃飯這麼香,你來後少爺倒還吃得比往日多了幾口,你天天來我也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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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7 19:06: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宜練習

  公主府後院是個小小的演武場,應當是夏弘英舊時每日練功用的。這段日子秋欣然每日來這兒練習,覺得自己的臂力倒確實好了許多。

  她站在箭靶前抬臂挽弓,背脊筆挺手臂舒展,雙目凝神面容端肅,乍一眼看去已很能唬人。十箭之後,四箭不著靶,四箭不中環,還剩兩箭堪堪落在靶心附近。

  她喜滋滋地放下弓,小跑著過去將落在地上的箭撿回來,回頭就看見夏修言坐在樹蔭下一副目不忍視的模樣。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這才練了幾天,能有這樣的成績,委實已經很不容易。」秋欣然抱著箭矢回來,一邊安慰道。

  「你倒是很想得開。」夏修言嘲諷道,「我問你,原本你同鄭元武一道的時候,是打算怎麼與他說?」

  秋欣然練了一下午已經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茶盞猛喝了幾口才思忖道:「就說那日在山上也是誤打誤撞才射中的,實則全靠運氣。」

  夏修言輕嗤一聲,目光中奚落之意更盛:「你當羽林軍都是吃素的嗎?你誤打誤撞就能將他射中,那他死得倒不冤枉。」

  「那能怎麼辦?」秋欣然嘆一口氣,「說起來此事不應當都是因為你在聖上面前那番話說的嗎?」

  夏修言眯一眯眼:「是誰那晚一頭衝進瑾和宮,破了我設的局?」

  秋欣然生怕他再往後翻舊賬,忙認慫道:「您說的是,正是因果循環,此事由我了結最恰當不過。」

  「哼。」少年冷哼一聲,秋欣然琢磨著又說:「不過照世子方才的說的,那羽林軍不是尋常人,你當時卻能一箭釘住他的衣擺,可見世子的箭術當更勝一籌。」

  秋欣然邊說邊觀察著對方的神色,眼見著他雖依然冷冷的,但神色果然好了一些,不由心中暗暗發笑,趁熱打鐵問道:「不過我不明白世子這回怎麼願意淌這趟渾水?」

  夏修言瞥她一眼:「我若不淌這趟渾水,等著你在秋獵上叫人揭穿了謊,再將我一道拖下水嗎?」

  秋欣然聞言心中大定,也不再同他打太極,坦白道:「世子說得是,但你也看見以我如今的進展,到秋獵那天想要練出百步穿楊的箭術是不可能了。世子想必也已有了打算吧?」

  夏修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你原先有什麼打算?」

  秋欣然厚著臉皮分析道:「二皇子這個人好勝心強自尊心也強,我若贏了他,他失了臉面必定不甘心,我若輸得太容易他覺得無趣日後還不定再與我尋些什麼事端。所以最好是輸上一口氣,叫他險勝那就最圓滿不過了。」

  「你倒是想得多,」夏修言輕哼一聲,「繼續說。」

  「沒有了,」秋欣然誠實道,「真比起來我自然是不如二皇子的,世子也不宜當著眾人面射箭,所以若要想辦法,或許能在比試的方式上動些腦筋。」她說著又觀察對方的神色,忙補充道:「自然這就要憑世子的聰明才智了。」

  夏修言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人,過一會兒才道:「秋司辰常有些小聰明——」秋欣然等著他的「但是」,可夏修言稍稍一頓,並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道:「秋獵那日我自有法子,你這幾日只管專心練習。」

  秋欣然雖好奇他的法子,但聞言也不由大鬆一口氣,笑出了一個單邊的酒窩,拱手道:「那就提前謝過夏世子了。」

  這動作叫別人做來討好奉承之意甚重,但她許是因為年紀小,學著官場上的臣子們行拱手禮便有種說不出的俏皮可愛。夏修言面上不顯,拿起桌上那根近來指點她動作的細竹竿,往她手上輕輕一點:「明白了還坐在這兒幹什麼?」

  秋欣然瞬間從凳子上跳起來,實在是這幾日吃夠了這細竹條的苦。她愁眉苦臉地繼續撿起地上的弓,嘆口氣道:「世子著實算位嚴師。」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十分好笑,夏修言心情還算不錯地跟著起身過去:「這就算是嚴師?」

  「世子幼時教你騎射的師父如何?」

  夏修言稍稍沉默,才從旁挑了把弓,低聲道:「比我今日嚴格百倍。」

  秋欣然由衷感慨道:「那您真是遇上了一位好師傅!」

  夏修言回過頭:「方才不還嫌我是位嚴師?」

  秋欣然在旁邊拉開弓瞄準靶心,隨口道:「世子同我如何一樣?我今日學射不過是為應付一時之難處。您是將軍之子,那位師父嚴格對你,想來是將你照著日後軍中之主將教導,必然比您今日對我要嚴苛百倍。」

  她話音剛落,一箭射出,「咻」的一聲,一箭射在了三環外。

  秋欣然有些可惜地搖搖頭,這已算她這兩日來射得較為不錯的一支箭了。身旁的人未說話,他拉開弓瞄準箭靶。他拉弓時與平日弱不禁風的夏家世子判若兩人,當他拉開弓弦箭矢直指靶心的那一瞬間,就如同當真置身於飛沙走石的戰場上,他的箭鋒所向並非百步開外的箭靶,而是對準敵軍將領的心臟。瞬息之間,耳邊一聲錚鳴,箭羽輕晃,箭矢已穿透了靶心!

  每當這時,秋欣然才感覺透過那層病弱蒼白的皮相,稍稍窺見了些許十六歲的夏修言。

  少年望著箭靶上正中紅心的箭羽,神色波瀾不驚。過了許久才放下弓,低聲道:「你錯了,他從未想過讓我上陣殺敵。」

  轉眼秋獵已到。每年秋獵,宣德帝便會帶著文武百官到城郊的圍場狩獵。

  秋欣然今日一身男裝胡服,巾幗束髮,儼然一個活潑潑的小少年。原舟跟著她從馬車上跳下來,兩人身量差不多高,又差不多打扮,遠遠看去像是兩兄弟一般。

  這一趟隨行的人員眾多,週遭來來往往十分忙碌,反觀他們兩個則顯得分外空閒。這一路來馬車顛簸原舟有些暈車,秋欣然便陪他在一旁的樹下坐一坐。等原舟覺得好了些,不由扭頭去看一旁百無聊賴的人:「不是說今天要同二皇子比試,你可有把握?」

  「你說贏的還是輸的?」

  原舟笑了一聲:「早起可卜過卦了?」

  「是卜了一卦。」

  「如何?」

  秋欣然頓了一頓:「凶。」

  原舟晃一晃頭:「那就沒事了,你替自己算卦素來不準。」

  「……」秋欣然一時竟難以反駁。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一群少年郎騎著馬走到了二人近前,正是李晗意他們。二人起身同他們行禮,李晗意坐在馬上,示威一般繞著二人走了一圈,挑釁道:「不是跟著元武學了騎馬,怎麼還是坐馬車來的?」

  秋欣然抬頭一看,學宮中的幾個少年都在,除了李晗園年紀小在皇后車上,就連七公主李晗如都是騎馬來的。

  秋欣然笑一笑:「我第一回來,不認路。騎著馬怕走丟了,耽誤了與二皇子的比試。」

  李晗意輕嗤一聲:「那還不趕緊的,我在圍場等你!」他說完揚手一揮鞭子,便又朝著圍場裡頭去了。其餘人見他走了,也忙打馬跟上。

  夏修言落在隊伍最後面,他今天也是騎著馬來的。不過坐在馬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握拳放在唇邊,像叫這一路的塵土嗆了鼻子,不斷咳嗽起來。整個人在馬上咳得搖搖欲墜,看得一旁的侍衛心驚膽戰。

  他倒不急著趕上去,扯著馬繩緩緩經過秋欣然身旁的時候垂眼看她一會兒。秋欣然還是那個低頭作揖的動作,等了一會兒卻還不見他離開,也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看他一眼。

  「你今天未戴簪?」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秋欣然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頭上的小髮包:「世子問這個幹什麼?」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萬一用得上。」

  秋欣然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看他。馬上的人好似叫她的這個表情取悅了,抵在唇邊的拳頭微微一動,掩飾一閃而過的笑容,隨後也騎著馬走了。

  原舟一頭霧水:「夏世子在說什麼?」

  秋欣然弄不清夏修言方才是不是在同自己開玩笑,畢竟他那個樣子,不大像是會同人開玩笑的模樣。

  過了半晌,才聽她神色端肅地掐指算道:「今天——他大約是撞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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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7 19:06: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宜比試

  等秋欣然到圍場時,李晗意果然已經在那兒了。

  宣德帝狩獵的興致甚高,每年秋獵也是武將們一展手腳的大好機會。許多臣子隨著宣德帝入山秋獵,幾個學宮中的少年郎卻還留在圍場。

  秋欣然慢吞吞地踱步過去,聽李晗意正同李晗靈爭執。見她來了,李晗意還頗有些不耐,一把伸手將她扯了過來,先斥責道:「怎麼這麼慢?」隨後不等秋欣然告罪,又接著說:「正商量比試的方法,照我的意思我們兩邊跟著進山狩獵,到時候看誰射中的獵物多就是了。但老四不同意,非說這麼比沒什麼看頭,你怎麼說?」

  秋欣然悄悄打量了一旁的夏修言一眼,也故作為難道:「這麼比確實不大公平……」

  李晗意皺眉:「為何?」

  「二皇子你看,你我一開始組局本就是想著公平起見,各挑一位幫手。如今就不說幫手了,咳……總之若是只比進山狩獵的數量,那跟我同你單獨比有什麼兩樣?」

  李晗意覺得她說得有幾分道理,不由煩躁道:「那你說怎麼比?」

  秋欣然假意沉吟,半晌不接茬,等李晗風開口道:「我倒想了個主意,二哥不如聽聽看?」

  「你說!」

  「既是組隊比,那就該將兩邊的長短優劣結合起來比才好。」他召了個小太監來囑咐一番,又同眾人將自己的主意說了出來。李晗意聽了沉吟一番,遲疑道:「你們說?」

  鄭元武微微一笑,讚同道:「我覺得六皇子這個主意有趣。」

  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眾人便朝著靶場走去。

  靶場放了兩張桌子,左手邊放著一把輕便小巧的弓箭,右手邊放著一把沉重鐵質的大弓。李晗風示意道:「二位要選哪個?」

  李晗意最先上去,他先拿起右手邊的鐵弓,那弓是鐵胎打造,入手極沉,他嘗試著單手拉弓,但費了好大的勁,也無法將其完全拉開,只得又將它放回了檯面上。

  左手邊的木弓則十分輕便,並不花費幾分力氣就能將其輕易拉開。不過也正因如此,木弓的射程與威力自是遠遠不如鐵弓。

  「兩邊各兩回,前提是人人都要上來拉弓,兩回的環數加在一起,環數高的得勝。」李晗風一邊說一邊指著一旁的鐵弓,「鐵弓射程遠,箭靶往後一丈,若是射中了,每回多加兩環。幾位意下如何?」

  李晗靈不解道:「為何特意要分兩種箭矢?」

  「尋些趣味罷了,」李晗風笑道,「兩邊都選木弓也並無不可。」

  八皇子李晗故方才十四歲,是眾皇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性格也怯懦些。聽完規則不由小聲道:「鐵弓能多加兩環豈非有些不公平?」

  李晗風還未作答,李晗如已冷哼道:「莫說公不公平了,我們這些人裡誰能拉開那把鐵弓?若能拉滿就是再加一環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公平的。」

  眾人聞言果然躍躍欲試,輪番試著要去拉那把鐵弓。李晗意在旁留心著,見眾人一一試過,雖多數都能拉開,但當真能一臂將弓拉滿的卻是沒有一人。唯一一個鄭元武咬牙將弓拉滿了,小臂也不能保持平穩不動,還顫得厲害,很快就失了力氣,引得眾人連道可惜,倒也側面證明了這群人裡確實無人能將那弓拉開。

  李晗意鬆了口氣,揚頭傲然道:「那還選什麼,便只剩木弓了。」他說完將台上的木弓拿起來,又目光示意站在一旁許久沒有說話的秋欣然。

  胡服短打的女子上前一步,目光頗為為難地在兩邊逡巡一圈,與同伴商量道:「夏世子意下如何?」

  夏修言方才沒有上前試弓,如今瞥了眼檯子上的弓箭,不屑道:「男兒若有彎弓射日之志當選鐵弓,若選木弓同在宮中玩耍有什麼兩樣?」李晗意叫他這番話挑釁得當場變臉:「你——」

  眾人見狀不好慌忙攔住他,便是秋欣然也叫夏修言這番話說得瞠目結舌,愈發覺得他今日果然是撞了鬼,只能忙打圓場:「看來夏世子這是替我找好了台階,我一個姑娘家拉不開這弓不丟人,用這鐵弓輸了也不丟人,平白是我賺了。好,那我們就選這鐵弓!」

  李晗意聽她這話一愣,覺得十分有道理,夏修言說不定就是抱著輸了有個台階下的想法,才選了這把人人都拉不開的鐵弓。於是也很快冷靜下來,只是臉色還不大好看,冷哼一聲:「還沒比已想著輸,你倒是想得長遠。」

  周顯已本來十分緊張,還沒想好他們若當真打起來自己要幫哪邊,見秋欣然三言兩語叫李晗意消彌了火氣,敬佩之餘也在心中鬆一口氣。

  宮人在圍場上準備好了靶子,周顯已主動要求第一個來。他本就不善騎射,實在是怕留在後面看了前頭另外幾個的成績,壓力太大更射不好。

  李晗意目光森然地盯著他,看他站在原地拉滿弓對準靶心。周顯已顯然十分緊張,他舔了下嘴唇,等了許久才叫自己鎮定下來。四周也沒人催他,只等他拉弓的手一鬆,便聽見「啪」的一聲,一箭射到了靶上。

  前去查看的宮人小跑著回來通稟:「周世子八環。」

  八環不多不少,但相較於周顯已往日的成績實在可以說很不錯了。李晗意面色鬆快一些,別別扭扭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說了句:「不錯。」

  周顯已聽見這句話臉上露出個快感動哭了的神色,秋欣然覺得好笑,但還不等她笑起來,李晗風已示意他們這邊上場了。

  她稍稍活動了一下,走上前將台上的鐵弓拿下來,入手果然很沉,便是光提著已不容易。周圍眾人皆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色,顯然想知道她是打算如何拉動這弓。

  秋欣然朝夏修言看了眼,對方微微一頓,跟著走了過來,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跟著搭上弓。

  「慢著——」李晗意皺眉喊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這弓一人拉不開,可不得兩人來拉嘛。」秋欣然乾笑著解釋道。

  周顯已不可思議地轉頭去問李晗風:「如此……也無妨嗎?」

  李晗風有些為難,但到底遲疑著開口道:「我先前只說每人都要上場,倒是沒說這樣不行……」

  李晗意雙目怒張,還要再說,秋欣然乾脆道:「若是二皇子覺得這不合規矩,那我便認輸了吧,反正這弓我一人確實也拉不開。」

  李晗意到了嘴邊的話就停在了那裡,他像在斟酌這提議的可行性,倒是一旁李晗如又冷笑道:「不比就認輸算怎麼回事,兩人就兩人,兩人就保證能射中了嗎?」

  她這話倒是點醒了眾人。畢竟秋欣然的射箭本事這兒雖沒人見過,但是夏修言射箭,可是人人都見過的。這麼沉一把鐵弓,他們倆合力就算能拉開,但能不能射中,確實還不好說。

  李晗意聞言面色不大好地點點頭:「好,就讓你們一起上就是了。」

  既然他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沒什麼話好說,只覺得這比試果然有趣,更為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

  夏修言搭著秋欣然的手將那弓提起來,一手按在箭弦上。秋欣然的個子在同齡女子中實在算得上高的,等夏修言搭著她的手一塊將弦拉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對方原來比她還要再高出許多,這姿勢竟能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身影下。

  她頭回與陌生男子靠得這樣近,鼻翼間隱隱能嗅到身後人衣衫上染著的藥草苦香,叫她不免失神,竟難得生出些不自在來。

  「專心。」

  身後人忽然低聲道,他音質冷冽,如梵音入耳震得她一個激靈。秋欣然耳廓不易察覺的微微發熱,慌忙穩了穩心神,咬著牙專心拉開那弓。

  四周發出極低的輕呼,因為所有人都眼見著場上的兩人竟當真緩緩將那鐵弓拉滿了弦,箭鏃穩穩地指向靶心。

  李晗意忽然緊張起來,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捏緊,只聽耳畔「咻」的一聲利箭破空之聲,緊接著「錚」的一聲重響,不必看也知道那箭確實射中了箭靶。

  「多少多少?」旁人探著頭急問道。

  查看的宮人連忙一路小跑著回來稟報道:「秋司辰六環。」

  「哎——」週遭竟起了幾分惋惜聲,很快又振奮起來,「不過這樣一來豈不是打平了?」

  「不錯不錯,還有機會。」

  李晗意聽聞對方六環,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秋欣然本意也是想同他打個平手,如今當真平了,心底不知為何竟也當真隨著周圍的議論,起了幾分可惜。

  夏修言已鬆開她的手退開了,見她還在原地發愣,轉頭看過來:「還站在那兒幹什麼?」

  秋欣然聽見他的聲音,不知為何起了幾分莫名的心虛。忙回過神將鐵弓放了回去,跟著走下場。不知怎麼的又想起方才他在耳邊說的那聲「專心」,耳廓又熱了起來。

  第二回換李晗意上場。宣德帝說他在讀書上不用心,一門心思都在校場倒也不算冤枉了他。各科考試他雖成績平平,但每回校場比武他倒總能出幾回風頭。這回射箭也是一樣,秋欣然見他拿著木箭拉弓瞄準時,便知道他應當確實是有幾分本事,果然等他一鬆手,一箭就射中了靶心!

  這回不用等宮人前去查看,眾人也看得清清楚楚,紛紛恭賀起來。

  李晗意志得意滿,只覺得從未如此快意過,隨手放下木弓,走下場時,神色間還是掩不住的得意。經過秋欣然身旁時,他揚起下巴,示意接下來可等著看她的表現。秋欣然一邊覺得他這行為孩子氣得十分好笑,一邊心中也隱隱躁動起來。

  倒是夏修言依然是那副目下無塵的樣子,像是對這場上的事情漠不關心似的。

  等兩人又站到了射擊台上,秋欣然這一回不必身後的人提醒,已是全神貫注地緊盯著百步之外的靶心,手上用勁咬牙拉開鐵弓。忽然聽見身後的人在耳邊輕輕笑了一聲,若不是因為他的氣息隨著那聲輕笑灑在她的皮膚上,幾乎叫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秋欣然愣了愣,箭簇方一對準靶心,突然聽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她:「這回你想中幾環?」

  想中幾環……就能中幾環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秋欣然總覺得方才那點笑意的尾巴還留在這句話裡,像是惱人的青絲叫人心裡發癢,頭腦發熱,也叫她躍躍欲試起來。

  「十環!」

  站在箭靶前的少女像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決定,忽然咬牙低聲道,夏修言幾乎能想像她眼睛裡閃著光的樣子。

  她身後的少年低低笑起來。他手中力道一鬆,隨即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隨著那巨大的破空之聲,她聽見對方在她耳邊低低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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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忌冷箭

  中午吃飯的時候,原舟回來正看見秋欣然坐在路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你怎麼了?」他跟著坐下來,「我聽說你早上同二皇子比射箭贏了?」

  聽他這樣說,秋欣然臉上頹然之色更重,若要問她現在的心情,就是後悔,非常非常的後悔。明明想著打一個平局的,怎麼就突然沒忍住起了這份好勝心。

  「你從哪兒聽說的?」秋欣然沒精打采地問。

  「一早上都傳遍了,就連方才聖上都問起……」

  秋欣然大驚:「什麼?聖上都聽說了?」

  「問起了,」原舟點點頭,又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聖上倒沒說什麼,夏世子還說二皇子一人射中了靶心,你們二人合力也不過是射中了靶心,最多算是個平手罷了。」

  秋欣然倒料不到上午還像被鬼上了身的人,吃頓飯的功夫竟就正常了回來,忙問:「那聖上怎麼說?」

  「聖上大概覺得也有道理,又誇讚了二皇子幾句,讓幾個皇子下午也進山去打些獵物,獵得多的,晚上有賞。」

  秋欣然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又聽原舟補充道:「不過二皇子叫我來跟你說一聲,你們這個比試還沒完,下午進山他還要再跟你比一比。」

  秋欣然:「……」

  宣德帝早上已進過山了,下午在行宮休息,許多臣子便也陪著留在了宮中。

  秋欣然下午沒等來李晗意,倒是等來了鄭元武。他牽著匹馬正準備進山去,見她站在馬廄外拿不定主意,好心提議可以帶她一同去。秋欣然看了眼跟在他後頭不遠處的李晗如等人,婉拒了這個提議。

  最後跟秋欣然一道進山的是周顯已。周顯已騎射不佳,再加上為人老實還有點口吃,在學宮常被眾人冷落。正好秋欣然自己也是個騎射不佳的,兩人一塊坐在馬上走得晃晃悠悠的,倒是誰也不嫌棄誰。兩人默契地信馬由韁,在山中各處繞著圈子,隻字不提秋獵的事情。

  路上秋欣然問他李晗意有沒有因為早上的比試為難他,周顯已搖搖頭:「二皇子人其實不壞,就是脾氣……脾氣衝動了點。不過欣然,你好厲害!先前他們在學宮說你一箭射殺了那個綁匪,我還不大相信,今天可算是信了!」

  秋欣然赧然,夏日裡行宮遭劫一事她一直沒打聽後續,如今碰上這個機會,正好同周顯已問上幾句:「那回的事情後來可查出是誰了嗎?」

  「我知道的也不多。」周顯已回憶道,「第二天羽林軍上山後發現三具屍體,一具屍體在山洞裡,一具在樹林,還有一具在山崖下。」

  「山崖下?」

  「就是羽林軍的那個奸細,」周顯已補充道,「他中箭後摔下了山崖,等搜山的侍衛找到他,屍體已是不成樣子,勉強才拼出個人樣來。其中倒在樹林裡的是個達越人,所以推測綁匪應當是沖著夏世子來的,西邊如今正打仗,或者是想將他綁走當成人質。」

  學宮中周顯已沒什麼可說話的人,到了秋欣然面前話卻多起來,說到激動處連口齒都流利不少:「因為達越人潛入行宮這件事情,朝中一大批人都受到了牽連,負責宮中安全的近侍統統革職查辦。羽林軍統領章永被人告發同達越人暗中勾結,全家下獄。不久章府被抄,果真在府裡搜出了密信。這案子拖了許久,不久前章大人在獄中畏罪自盡,這案子才算蓋棺定論。」

  秋欣然早前曾在宮中見過這位羽林軍統領在校場練兵,印象中是個看上去極嚴肅的男人,身邊跟著一個少年郎,應當是他的兒子。那一回正趕上她去宮中送東西,那少年莽莽撞撞地衝出來將她撞倒在地上,起身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轉頭就走。後來聽說這事叫附近巡邏的羽林軍看見傳到了章大人耳朵裡,回去罰他紮了一下午的馬步。

  宮中這樣趾高氣揚的少年郎不少,秋欣然倒是不往心裡去,只是聽說後頭的事情,倒對這位章統領有了個好印象。她想到這兒,便不由多問一句:「章家其他人怎麼處置?」

  周顯已嘆了口氣:「男子流放女子充妓,聽說章家幾個女眷不堪受辱,章大人自盡當天也在獄中自縊了。」

  這是長安城,繁華之下纍纍白骨,今日王侯將相明日階下之囚,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站高處的人是誰,可一旦跌落便是萬劫不復。

  「顯已覺得章大人是無辜的嗎?」

  周顯已搖搖頭:「我不知道。聽說他虧空一筆賞銀,為了填補這筆空缺,這才收受賄賂。他自己在獄中絕筆認罪,說並不知道那兩個達越人的身份,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如此。我雖覺得章大人不像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但是判案講究證據,我不該隨意議論。」

  秋欣然聞言微微笑起來:「顯已性情剛直,日後出仕或許能當個秋官,替忠良替百姓發聲。」

  周顯已叫她說得臉紅:「你又笑話我。」

  秋欣然故意道:「你不是一向說我算卦準,這會兒怎麼說我笑話你?」

  周顯已一愣:「你替我算過嗎?」

  「那倒沒有——」秋欣然噎了一下,「不過我不算也看出來。」

  騎在馬上的少年對上她認真的眼神,一時也激動起來,結結巴巴道,「好,我日後若是出仕,必定、必定不叫你失望!」

  秋欣然笑了笑,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匆匆忙忙的馬蹄聲和驚慌失措的叫喊聲,聽聲音似乎是林中有人遇刺。

  二人忙調轉了馬頭往外走,半路正遇見趕來的侍衛,周顯已攔住對方:「發生了什麼事?」

  那侍衛神色匆忙,回稟道:「山中混入刺客,夏世子中箭負傷,二位也快下山去,以防再有什麼不測。」

  秋欣然驚訝道:「有人行刺夏世子?」

  那侍衛沒時間與他們多說,匆匆點頭便又趕往山上去了。

  「這……」周顯已目瞪口呆道,「這回又是誰?」秋欣然不作聲,神色有些難看。下山的路上,二人沉默不語,再也沒了上山來時的那番興致,各自想著心事。

  等下了山,鄭元武他們已先一步在山下正討論此事,學宮中眾人神色皆有些沉重,便是李晗意見了秋欣然過來也沒有再提下午比試的事情。

  李晗風正同人說方才山上的情況,他與夏修言一塊上山,中途在林中遇見一隻母鹿,李晗風追了上去。夏修言卻不大感興趣只在原地等他,誰知李晗風追出去不遠,回來就聽說夏修言出了事。

  「……那箭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好在修言警覺避開了要害,只射中右肩。太醫已經進去了,剛傳話出來箭上無毒,應當沒事。」

  聽他這樣說,眾人也鬆一口氣。夏修言在學宮人緣一般,但也沒人想他出事。聽說性命無礙,便又討論起那支暗箭的來處。

  李晗星道:「方才聽侍衛稟報,似乎正是宮中的箭,應當又是有人隱藏了身份,趁他落單在暗處動手。」

  李晗靈忙問:「和上回的可是一撥人?」

  鄭元武搖頭:「上回剛出過事,照理說正是戒備森嚴的時候,怎麼可能有人能混進來?」

  李晗故小心翼翼道:「那……會不會壓根沒有什麼刺客,他不過是叫附近正狩獵的哪個人不小心傷著了?」

  他這話一出,立即引得李晗意不滿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當中有人誤傷了他這時候卻不承認?」

  李晗故連連擺手否認:「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二哥怎麼會這樣想……」

  人群爭執不休,什麼說法都有。秋欣然煩躁起來,悄悄從人群中退出來,將馬牽回了馬廄。過一會兒周顯已也跟上來,憂心忡忡道:「欣然,你覺得是誰要害夏世子?」

  秋欣然搖一搖頭:「我不知道。」她看一眼身旁心事重重的少年,反而安慰道,「別擔心,夏世子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知道?」周顯已好奇道。

  秋欣然頓了一頓,不好說我只是隨口安慰你,只得含糊道:「我掐指一算,夏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好,」聽她這麼一說,身旁的少年果真立即鬆一口氣,「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秋欣然自然是沒有替夏修言算過的,不過好在夏修言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他才剛回學宮不久,又一次開始了他無限期的休學。尤其是到歲末年考的時候,秋欣然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就是為了躲過年末的驗學了。

  上一回行宮遇刺,夏修言在家休養時,秋欣然一次都未上門探望過,一來是自己身份低微實在沒有什麼探望的名頭;二來也是那回夏修言嚇唬她要殺她滅口,她生怕他記起這事兒,自然也不可能送上門去。

  但這回年末的時候,白景明上完這一年的課,臨走時看了眼她整理的筆跡,忽然想起來提點她再整抄一份,給公主府送去:「天文課雖不大要緊,但學生學不學是一回事情,老師教不教又是另一回事情。宮中做事,思慮周全,莫要給人留下話柄。」

  秋欣然只得點頭稱是,第二日尋了個時間給公主府遞了個拜帖。

  學宮中例如四書五經這樣的課程每隔幾日都是有人給整理好了送到公主府上的,但天文這樣不怎麼要緊的,就實在不必跑得這麼勤快。秋欣然去之前思慮著若是就為了送這麼一趟筆記也委實很說不過去,因而拜帖上寫的主要是來探病,順道將天文課上整理的筆記送來。

  去之前她還特意買了些探病用的薄禮,回憶了一遍禮數並無不周之處,終於坐車去了舊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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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7 19:07: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宜探病

  到公主府門前,出來開門的是劉伯。劉伯見了她倒十分熱情:「秋司辰可是許久沒來了!」

  秋欣然將帶來探病的禮物交給他,有些慚愧道:「歲末宮中事忙,這才抽出些空來探望。」她問了幾句夏修言的傷勢,聽說已無大礙也一鬆口氣:「秋獵刺殺的刺客可抓到了?」

  劉伯搖頭嘆了口氣:「未聽世子提起,恐怕是難以追查了。」

  秋欣然聞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好在劉伯很快又打起精神同她說起一些旁的事情,樂呵呵地領著她往後院的書房。二人一路上又閒聊了幾句其他,等到了書房外,劉伯還在說:「秋司辰晚上留下來用了飯再走吧,今日廚房熬了魚湯,熬了一天了。」

  他這麼一說,秋欣然好似當真聞見了後頭飄來的香味,不由又想念在公主府蹭飯的那段時光來了。

  「這可是太麻煩了。」她委婉道。

  「不麻煩,多一雙筷子的事情,有什麼麻煩?」劉伯笑呵呵的,「一定要留下來吃飯,我這就去同張嬸說一聲。」

  他一邊說一邊隔著門同裡面稟報道:「世子,秋司辰到了。」

  裡頭半天沒什麼動靜,過了一會兒才聽得個男聲懶洋洋道:「讓她進來。」

  秋欣然推門進去,剛進屋便覺屋子裡暖烘烘的,同外頭天寒地凍的天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小一間書房裡生了好幾個暖爐,屋裡的書桌後放著一架臥榻,臥榻附近鋪了一層地毯,這種天氣便是光腳走在上面也不覺的冷。西邊的窗子開了一道小縫用來換氣,旁邊還擺了一盆綠植,整個屋子看上去相當的舒適。

  這書房的主人此時正半靠在榻上,身上還蓋了張薄薄的裘被,手上拿著本翻到一半的書,聽見她進門的動靜,輕輕掀了掀眼皮:「把門關上。」

  秋欣然轉身合上了門,走到書桌前將帶來的書冊子遞過去:「世子,這是這兩月天文課的筆記,老師特意托我給您送來府上。」

  「放桌上吧。」榻上的人這回連眼皮都沒抬半下,語氣冷淡道。

  秋欣然將冊子放在書桌上,開始後悔起先前答應劉伯要留下來吃晚飯的提議了,否則這會兒送完冊子豈不是略坐一坐也就走了?

  先前她來公主府有個練箭的名頭,倒也不覺得同他待在一處不自在。如今兩人這樣在屋裡乾坐著,氣氛著實有些尷尬。

  夏修言依然翻著手上的書,過了一會兒才像是想起她來,抬起頭問:「劉伯是留了你在府上用飯?」

  秋欣然如蒙大赦,連忙點頭解釋道:「不錯,我方才也是盛情難卻,但……」她話未說完,夏修言已自顧點了點頭,秋欣然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同在宮中相比帶了幾分難得一見的閒散。

  「把我的外套拿來。」盤腿坐在榻上的人十分自然地同她使喚道。

  秋欣然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書架後的衣架,那兒果真掛著他的外袍,看來這書房對他來說應當是比府中臥室還要常待的地方。

  她起身繞過書架將外袍拿來遞給了他,夏修言接過以後披在身上低頭繫著扣子,一邊道:「你若是無聊可以去書架上找本書看。」秋欣然估摸著這便是默許了她要留下來用飯的意思。

  如今天色不早不晚,張嬸的魚湯又確實很有吸引力。秋欣然略一沉吟,便也不再推拒,又回到書架旁看了起來。

  這書房不大,屋子的格局像是後來叫人改動過,又添置了好些東西,如牆角擺著盤下了一半的棋局,臥榻邊還有個小匣子,上頭是些乾果蜜餞。書桌下頭的扶椅旁有個茶爐,邊上還擺了幾個茶葉罐子,像是哪個文人雅士的書屋。

  但仔細去看屋裡立著的書架,上頭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書架雜亂無章,擱著幾本四書五經,仔細看大部分都是歷朝歷代的兵書,看得出已有了些年頭,書頁卷邊發黃,紙張也叫人翻爛了。書架後頭擺著一排兵器架,甚至還放了個排兵布陣的沙盤,叫這屋子看上去顯得十分古怪。

  「這書房原本不是我的。」屋裡另一個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頭也不抬地解釋了一句。

  秋欣然指著書架後頭積了灰的箱子,好奇地問:「那箱子裡的我也能翻嗎?」

  夏修言探頭看過來,皺了皺眉似乎也沒有想起來那裡頭放著什麼,想來是些書架上放不下又一時難以處理的東西,便點點頭:「翻完放回去。」

  秋欣然於是蹲下身認真翻起來,裡頭果然都是些舊物,什麼話本子、古舊的連環畫、孩童啟蒙用的《千字文》、《三字經》,還有一堆寫大字用下來的字稿,上頭的字稚嫩生澀,應當是孩子的手筆。

  她忍不住竊竊笑起來,引得榻上的人朝這邊看過來。

  「你還沒好?」夏修言警覺地掀開薄毯,作勢要過來。秋欣然忙站起身,捧著個鐵盒子從書架後頭出來,舉給他看:「這也是夏將軍的嗎?」

  夏修言對這鐵盒子沒有一點印象。等秋欣然打開鐵盒,才發現裡頭放著一疊葉子牌。

  「原來你們也玩這個?」她笑起來,語氣有些親切。夏修言卻瞧著鐵盒裡那一疊東西皺眉道:「這是什麼?」

  「你不知道?」

  夏修言不作聲,秋欣然便將盒子裡的紙牌倒出來給他看:「這叫葉子戲,我在山裡的時候常跟人玩。」

  夏修言默不作聲地接過來左右看了看,過一會兒才問:「怎麼玩?」

  沒過多久,臥榻上就擺好了一張小方桌,秋欣然盤腿坐在少年對面,同他講了一遍規則。說完了抬起頭看看他,夏修言卻不說聽沒聽懂,只囫圇點頭,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先來一局吧。」

  「等等!」女孩突然想起什麼,風風火火地從榻上跳下來,取了書桌上潤筆用的小瓷碟盛了些清水,又拿了張白紙放到小桌上:「一般玩這個都興賭些東西,不過世子同我解悶時玩一玩,便不論那些了。只是輸了還是要有些懲罰,通常我同我師弟一塊玩的時候,輸的那個就在臉上貼個條,世子意下如何?」

  夏修言頓了一下,看了眼對面興奮地面色微微發紅的小道士,同剛進屋裡老實的如同一隻鵪鶉的模樣已是判若兩人。

  「隨你。」他隨口道。

  「好!」秋欣然笑眯著眼,手法嫻熟地將白紙撕成條,口中客氣道,「世子第一回玩,第一局我們就先不算了,等世子熟悉了規則,我們再開始。」她解開身上的鶴氅,隨手放在身後的椅子上,已是一副雙眼放光摩拳擦掌的模樣。

  在一旁默默看著她的夏修言:「……」

  三局後,夏修言望著手上滿把的牌,將其扔在了小桌上,咬牙道:「再來!」

  秋欣然嘿嘿笑了兩聲,對上對面人滿目肅殺的目光,一瞬間稍稍清醒了片刻,但少年臉上兩邊貼著的白條子顯然極大地削減了這份威勢,以至於叫她下一秒又膽大包天地將一張新的白條貼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秋欣然重新發牌,一邊笑眯眯地說:「世子可能不知道,傳言發明葉子戲這種玩法的正是位出家人。」她話裡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意味,隱隱帶著幾分不顯山不露水的炫耀。

  夏修言冷笑一聲:「那又如何,你又不是出家人?」

  秋欣然一噎,又道:「世子還有所不知,傳聞這位出家人於天文演算一道也頗有些道行。」

  夏修言於是又冷哼一聲:「看來你們做江湖騙子的,於此道上確實有些研究。」

  「……」

  秋欣然決定不同他做這些無用的口舌之爭,還是要用實力來向他證明只有失敗者才慣會說這些酸話!

  可越往後,等夏修言漸漸熟悉了規則,再要贏他卻十分吃力起來,日近黃昏的時候,秋欣然臉上終於也被貼上了白條,雖然從數量上來看,對面的人輸得更慘些……

  一局結束,夏修言頗為得意地將手中的最後一張牌扔到了桌面上,且輕哼了一聲,吹得面上的白紙輕輕一動。

  秋欣然咬咬唇,不甘心的將手中的牌一扔,一臉忍辱負重。夏修言不等她動手,拿過桌上的白紙慢條斯理地撕了起來。他伸手沾了點清水,正湊近了要貼在她臉上,突然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

  兩人動作一頓,聽劉伯在門外道:「世子,晚飯已準備好送來了,是現在用嗎?」

  秋欣然心中大喜,高聲道:「現在用現在用!」她從榻上一躍而起,夏修言眼見著她耍賴,不由分說地往前一傾要去抓她的手,怒道:「站住!」

  誰知對面的人滑溜的好似一尾泥鰍,夏修言剛扣上她的手腕,還沒握緊她便輕輕一掙,五指如同一條小魚瞬間從他的掌心裡滑了過去,只留下點溫熱的觸感證明方才差點叫他抓住了去。

  秋欣然的心思卻全然沒有在這兒,她一下榻便將臉上的白條隨手一掀,幾步跑到了門邊,開門之前總算還有些理智尚存,回過頭沖他指了指臉上。夏修言咬牙切齒地將臉上沾著的白條抹了下來,目光依然像要殺人似的盯著她看。

  秋欣然頂著身後人的怒視拉開門,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外頭的天色竟已暗了下來。劉伯指揮著下人將飯菜送到書房的桌上,見夏修言一臉怒容,倒是比平日裡一個人待著時有精神,心中十分欣慰:「秋司辰嘗嘗這魚湯,可是熬了好幾個時辰。」

  桌上奶白色的魚湯還冒著熱氣,秋欣然不必招呼就已經情不自禁地坐下來拿起了筷子。若不是劉伯還在旁邊站著,怕是早已丟了禮數,等不得主人家上桌就要先開動起來。

  夏修言趿這鞋走過來,往她對面一坐,滿臉的餘怒未消。

  秋欣然不等劉伯動手先盛了一碗魚湯討好地雙手遞給他:「世子快嘗嘗,這魚湯涼了可就腥了。」她一雙桃花眼眯成了兩道月牙兒,倒是長了一副很會撒嬌的模樣!夏修言心中默默腹誹道,到底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秋欣然等他慢條斯理地拿起勺子吹了吹又嘗了一口,才忙不迭的也給自己盛了一碗。不想一口喝得太急,瞬間燙出了淚花兒,吐著舌頭不停吸氣。

  夏修言嫌棄地看她一眼,見她這副慘狀又像是稍稍平息了他的怒氣,叫他終於愉快了些,這才拿起桌上的筷子,在心裡同她將下午的事情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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