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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薛辰劫不在乎一死,他進到陰曹幽都,這個世界幽幽渺渺,他走來走去,因為雲霧縹緲,他根本找不到路,他只能拚命的跑,終於,他看到有些人在霧氣裡走進進出,即使自己的腳步虛浮,他仍看到魂就抓,問他們要往哪裡去。
「這條路是前往孟婆亭的路,那裡有很多亡靈在排隊等著投胎。」有亡魂這麼回答他。
他毫不猶豫的跟著他們走,果真看到一條排得長長的人龍,然後,他眼珠陡地一亮,他看到韓采薇了。
接著,他什麼也不管了,硬是往前走,不管排隊的亡魂發出的不平之鳴。
「不可以插隊!」
「不可以搶著投胎,還要看功與過啊——」
「我是為我妻子而來的,讓我跟她說些話!」
他邊說邊擠身向前,終於離她很近了,但也近到足以看見孟婆亭內,孟婆正舀著一碗又一碗的湯,溫溫熱熱的,微微冒著煙,看似很溫暖,一邊還說著,「喝下這碗熱湯,忘卻前塵往事,不要再有牽掛,所有的愛恨嗔痴,都留在這裡,一切重新開始……」
「多好!多好……」韓采薇低喃苦笑,正要伸出手接過孟婆湯。
「不要喝!」一臉驚慌的薛辰劭跌跌撞撞的衝到她身邊,制止她拿湯。
韓采薇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他,她像見鬼似的瞪著他,卻忘了自己也已是一縷芳魂,「你怎麼來了?」
「拜託你,別喝,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千頭萬緒的,他竟只吐得出這句話。
說?韓采薇搖頭,他說得其實很多了,那一句一句,都像針一樣,戳刺著她的心,她全都還記得的,難道,他是認為她所受的苦還不夠?
「你不要的,你什麼都不要了,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只是被你遺棄的人。」她被他傷得太深、太重、太痛了。
「你到後面排隊去,別打擾我工作。」孟婆一本意薛辰劭往後走,世上怨偶不少,從人世間吵到這裡的,她也見多了。
「不行!孟婆,有些事不該這樣就結束的。」薛辰劭不能走也不可以走。
「是啊,不該這樣就結束的……」韓采薇眼眶泛紅,「我的孩子還來不及出生,我是個壞娘親、沒有保護好孩子,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該是這樣結束的,但它就是結束了,你的人生、我的人生,孩子的人生——」
他眼眶也泛著淚光,「是我的錯,所以,請你聽我說——」
「不!你有錯,可我錯更多,錯在我不該愛上你,如果我們沒成親,我們就不會有孩子,是我……最大的錯誤是我……」
她哭得好傷心,這讓他更慌亂了,心裡有好多話想說,可這會兒全鯁在喉頭,不知從哪何說起,他想要靠近她——
她嚇得連退幾步,雙手合十的淚眼哭求,「不要過來!算我求你了,我們不要說再見,更不要再相遇……一世的緣分就夠了。」
「不夠,不夠,怎麼會夠?!」他的聲音乾澀而充滿痛楚,手心冒汗,他想解釋但他更恐慌,他好怕自己會來不及挽留她。
他咬著牙根,一過自己要冷靜下來,可她看來是那樣的堅決,令他無法定下心神,無法告訴她,因為勝負未分,他擔心自己終究逃不過死劫,所以才下定決心要保住她逼她離開。
對,他還要告訴她,炎芳英不願成為父親在朝政上的棋子,她不肯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分開,所以她心甘情願的陪他演了那些欺瞞她父親的戲碼,此刻,她已與深愛的男人拜堂成親,雙宿雙飛……
但他卻不知道她懷了身孕,不然,他會更細心的安排……天啊,他要說的那麼多,他需要很多時間,但這裡很吵,那些排隊的孤魂很吵、孟婆很吵,還有她身旁幫忙的兩名小廝也很吵——
「別吵了!」他煩了,大吼一聲,大家陡然安靜下來,他痛苦的看著韓采薇,「聽我說,求求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那對我才公平……」
「公平……那孩子呢?對孩子又何嘗公平?」她苦笑。
他幾近哀求,「你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殘忍的人是我?」她哽咽搖頭,這痛徹心肺的滋味她嘗得太多了,已沒什麼差別了,「無所謂了,你錯待了我,或許是我有做不好的地方,但夠了,我不想恨你,所以,下一世,別再相遇了……」
「不要!我愛你啊!」他真的心好痛。
「愛?你根本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移情別戀對你而言太容易了,你想愛了就愛,那不愛了呢?再傷我一次?!」淚水模糊的她突然拭了淚,伸手拿了孟婆手上的湯,堅決的一口飲下。
「不要——」
他激動狂吼,眼裡有著深沉的痛楚,令一旁的靈體也都能感受到極深的哀慟,他們很主動的不吵了,安靜下來了,卻覺得心也跟著他痛了。
薛辰劭落下了男兒淚,她竟然喝下去了,她要永永遠遠的忘了他,忘了她有多麼愛他、忘了他們曾經多相愛,忘了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
他臉色一變,突然衝上前去,一手緊緊的扣住她的手腕,這樣她就走不了,然後,他還是可以告訴她,他們曾經多麼相愛,他可以讓她再次愛上他
「放開……放開我!」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她哽咽的大叫。
「不!」他不願意失去她,一旦鬆了手,他就要永永遠遠的失去她了!
「放開。」她的手被抓得好痛,但她的心更痛,原來人死了還是能感覺到痛楚,而孟婆湯還沒開始發揮效用嗎?
她不想在洶湧的愛恨裡掙扎,有恨就還有愛,她都不要了!
「不放,絕不放!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真的有苦衷,我是不得已的。」他真的希望她能靜下心聽他說。
「是,你不是故意的,你不得已,你只是不愛我,」她感到恨意不斷不斷的浮上心坎,不要,她不要!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哭著道︰「放了我,不,你不放了……我也無所謂,因為我會忘了你,你……也會忘了我……這樣很好,不再相遇……即使見了,也不再認得彼此……沒有恨、沒有愛了,多好!心就不會……不會那麼痛了。」
他心如刀割,咬牙落淚,「不好,一點都不好,我不會忘記你,不會忘,再死一次也不容許自己忘了,你聽到了嗎?!」
「是,我聽到了你的自私,想愛就愛,不愛就輕易的丟棄,不管被丟掉的那個人心會有多痛……我真的希望能永生永世的忘了你!」她痛苦的低喊,她受夠了,「我要投胎了,求求你,孟婆。」
看這出愛恨情仇看到都傻眼的孟婆這才回了神,呃,有點不專業,讓她老臉有些困窘,她乾咳兩聲後,挺起腰桿看著真的是死也不放手的薛辰劭,「你讓她去投胎吧,不能誤了時辰的。」
「不要!」她的怨念那麼深,甚至不願再與他相遇,他怎麼跟她相愛?!
孟婆一看時辰到了,也沒法子心軟了,她的手一揮,薛辰劭的手竟然脫開了韓采薇的手,也因為他扣住她的手腕太久了,這一分開,她的手腕上竟然留下了五個瘀紅的指痕,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更顯得殷紅刺目……然而,再一眨眼,她竟然已遁入人界,消失在他眼前。
他簡直難以置信,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咬牙狂吼了出來,「不可以!不可以!你說過要跟我相守到老,你說過的,你怎麼可以先走——」
聽到這幾乎是撕裂了心的泣血控訴,連孟婆的心都沉重了,她示意小廝幫忙舀湯給準備投胎的亡靈喝後,便拉著薛辰劭到另一邊,搖搖頭,看著他道︰「想開點,她投胎了。」
他沒理她,只是呆立著,像石雕一樣,失魂落魄的瞪著韓采薇消失的地方。
此刻,孟婆的另一位小廝走過來,低聲說了些話,她不由得一愣,原來薛辰劭根本不該死的,他陽壽未盡,真是亂來,本想開罵的,但是……
孟婆深深的看著他,感受到他熾烈而深刻的情感,這個男人執念太深、情感太深,明明都過去了呀,追到地府又能如何?真是愚蠢。
薛辰劭突然定眼看著她,以滄桑的聲音道︰「求求你幫幫我,只要能再見到她,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你可以忘了她,然後,我就能幫你找個好人家投胎展開新人生,畢竟你命不該絕。」
「不行,我還有很多話要告訴她,」他要告訴她,他有多麼自以為是,他自以為是的好安排,卻把兩個人推得好遠好遠,再也回不去了,他悔不當初,「她不是帶著我的愛離開人世的,她恨我——」
「她死了,她喝了孟婆湯,過往恩怨都隨風而逝了,現在,換你喝了。」她示意小廝端來一碗湯,沒想到他竟然將它打翻,她咬著牙,叫小廝又端來一碗,他照樣打翻,她火冒三丈的要小廝端來三碗、四碗、五碗,他一樣全給它打翻了。
孟婆這下是氣到沒力了,薛辰劭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厚著臉皮道︰「拜託你,幫幫我!」
一場角力下來,孟婆累癱了,「我才要拜託你幫幫我咧,快喝下!」換她懇求他了。
連湯都還不得不幫他捧著,因為他已經打翻了她好幾碗湯,她煮湯也煮得很辛苦好不好。
「我絕不喝,我要帶著這一世的記憶去找她。」他也是吃了秤跎鐵了心。
她沒好氣的瞪他,「我是負責遺忘的,怎麼能讓你帶著記憶去投胎?再說了,你不去,賴在我這裡,最後也不過剩一縷魂魄,什麼事都做不了。」
「就算只剩一縷魂魄我也要飛到她身邊,除非魂飛魄散,不然,我不會放棄的!沒有她,我什麼也不是……」他痛楚的低吼,只想找回他的愛。
真是要命的感動啊,孟婆忍不住落淚,一看見自己久違的淚水,連她都呆住了,看盡生死的她有多久沒流過淚了?這個死小孩竟然讓她感動得一塌糊塗,淚還掉個不停,看他愛得這麼深,連地府都不要命的追下來了,一個鐵錚錚的漢子,這會兒賴皮的事也做了,為的也只是一個他用盡心力想保護的妻子啊……
罷了,她投降了。「好好好,甭喝了,你往那裡去投胎吧。」至於手上的這碗讓她拿到手酸的孟婆湯,她就徑自替他倒了。
他的雙眸倏地一亮,轉身要去投胎,但走兩步,又急著回頭問︰「我這一下人界,就可以找到她?她會跟前世長得一模一樣?」
「當然不會一樣,要嚇凡人也不是這種嚇法。」她受不了的搖搖頭,這男人是愛瘋了,愛傻了呀!
「她出生就只會是個小娃兒,你也一樣,不會是現在這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漢,念在你愛她愛得如此執著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的給你指點一條明路,」她示意他走到孟婆湯旁,手一揮,那些排隊的亡魂與兩名小廝頓時都不動了,畢竟她再來要做的事是違反規定的嘛,總得要施個法讓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才行。
「你剛才使勁的扣住韓采薇的手不放,已在她身上留下印記,這個印記會成為她的胎記,藉由這個胎記,你就能找到她了。」她的手輕點了那一大鍋冒著煙的孟婆湯,水面上霎時浮現一個熟睡的小女嬰,粉雕玉琢的她,右手腕上方有著明顯的五指紅印。
她就是投胎轉世的采薇!薛辰劭感動萬分的眼眶泛紅了,連忙再看向善良的孟婆,「謝謝你。」
「去吧。」孟婆笑著搖搖頭,君子有成人之美,她老太婆當不了君主,當一次君子,感覺也挺好的。
* * *
十八年後——
「穆元煦,我又沒有要你只跟倪杏兒長相廝守的牽手到老,等你娶了她後,看是要納七、八個妾,還是像你的皇上好友有上千個後宮佳麗也行,咱們家都養得起啊!」一個蒼勁的聲音大吼著。
「爹,我說了不娶就是不娶。」另一個年輕聲音也不馴的怒吼回去。
「不娶?!人家好好一個閨女等到十八歲,你也十八歲了,難道要等到人老珠黃再來娶?我告訴你,她這輩子就是你的了,你逃不掉。」
「好!我娶,但我不會踫她一根汗毛,然後,休書一封,完璧歸趙。」
雷吼聲轟隆隆的,位在京城的穆府再次上演一出父子反目的對吼劇碼,府中上上下下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事實上,這出戲從穆府惟一的少爺長大後幾乎天天上演,重承諾的穆老爺一直想要少爺娶倪家小姐,但風流的少爺心未定,且因為長相俊美,家世條件皆好,眾多美人兒會主動投懷送抱,怎肯就範?
此刻,就見穆元煦怒甩袖子,氣呼呼的往書房外走,他的貼身小廝徐漢也急急的跟上去。
穆元煦真的不甘願他的婚事就這麼任由父母擺布,自小就替他訂了什麼娃娃親,一到十六歲就要他娶妻,他努力抗拒了兩年,但重承諾的父親看來是沒耐性了。
可是他心裡只有一個人,即使轉世從薛辰劭成了穆元煦也一樣!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她,她喝下孟婆湯的那份堅決令他恐慌,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都消失了也沒關係,難道他們真的不會再相遇了?
不!她是他靈魂的另一半,沒有她就不完整,即使不知道她這一世的姓名長相,他也一定要找到她,好好補償她,重拾兩人之間錯過的愛。
擁有一身黑皮膚的徐漢,長得相當粗壯,此刻亦步亦趨的跟著主子往大門外走去。
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主子一眼,唉,又是這麼嚴肅的表情。當主子的貼身小廝十幾年,他很清楚主子一旦遇上逼婚或是踫到摸到任何一個美人兒的小手再回到府裡後,就會有這種表情出現。
當然,還有遇到某個特定人物時,一向做人圓滑好相處的他,也會出現另一號表情——煩、快走,就像現在。
真是冤家路窄!癸著一肚子怒火的穆元煦才剛踏出穆府大門,就見到大街斜對角的倪杏兒,當下想也沒想的又退回大門內,火速掩上門,並從門縫上看到倪杏兒經過後,他才又閃身而出,愉快的往另一邊的街上走去。
「又不是貓捉老鼠,少爺何必一見到杏兒姑娘就躲?」徐漢是真的不明白,何況,倪杏兒可是個水靈靈的大美人耶!
「你在暗指我是老鼠嗎?」他沒好氣的瞪著從小跟著自己長大的徐漢。
「呃,當然沒有,我哪敢?」
主子當然不是老鼠,只是遊戲人間的風流富少,徐漢看到主子又發現新目標,笑容滿面的朝甫下馬車的何家二小姐走過去時,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而那何家二小姐也在對主子頻送秋波了,唉,人比人,氣死人,瞧他家主子一雙黑眸炯炯有神、鼻若懸瞻,俊美漂亮得無法無天。
今兒個,他仍是一身慣穿的黑色綢杉外罩深紫色錦袍,襯著他英挺的外貌,全身散發著一股尊貴非凡的過人風采,要不惹人注目都難。唉,下輩子投胎,真不知他徐漢有沒有機會也長得這等俊帥模樣……
好戲上場了!
穆元煦勾唇邪笑,來到馬車旁,寬厚的大手輕輕握住何家二小姐的右手,還得寸進尺的往上輕輕撫著白嫩的手腕處,接著又翻過人家閨女的柔荑細細的打量,似乎嫌這衣袖拉得還不夠高似的。
徐漢離了五步遠,不破壞主子好事,也將這一幕看得仔細。
終於,何家二小姐被摸得差不多了,才嬌羞的拉下袖子,抽開手退後一步,不是想到什麼女子的清譽,而是總得做做樣子,矜持一下,才像個大家閨秀。
只是,穆元煦摸完了人家的右手,卻不摸左手,還頻頻後退。
何家二小姐見狀急了,連忙又上前以嗲柔的嗓音道︰「男女授受不親。」這話說得是羞澀臉紅,但整個人卻輕輕依偎的貼往穆元煦懷裡。
呿的!欲拒還迎。徐漢翻了個白眼,世人就只批評主子性好漁色,是個登徒子,就算當今聖上大贊主子聰明有才華,說自己仍是太子時就曾暗中幫他經營許多生意,獲利豐厚,因見識到了主子的才華洋溢和經商手法,是故在他登基為皇之後即下詔封主子為「白玉商」,讓主子一夕之間名揚天下,眾人仍只在意主子的風流韻事。
畢竟樹大招風,再加上主子又是京城首富之子,有酸葡萄心理的人可不少,對主子逮到機會就摸女人手的事,可是大張提伐,卻不去看當中有多少美人兒是自己制造機會與主子巧遇,讓主子摸上一把的,這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
但對街又走回來的倪杏兒就不是了,看著身著一襲對襟直領粉紅袖衫的她,徐漢眼裡的不屑馬上讓贊賞給取代了。
多麼清靈娟秀的一張天仙容貌,白裡透紅的肌膚潤而透亮,一雙靈活的美眸,再加上那張菱形紅唇,讓人一見便不禁屏息凝望,她可是公認的美人胚子,卻早已訂了親,對象還是他那風流倜儻的主子,這可令城裡不少公子哥兒扼腕不己,主子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幸運。
倪杏兒來去匆匆的想替染了風寒的娘親買藥,此刻正要返家,就見到她的未婚夫又在當街風流。
穆元煦是皇上眼中社稷的抵柱,卻也是招蜂引蝶的高手,只要視線所及,任何女眷,不管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平民百姓、青樓女子他那雙毛毛手總是有意無意的踫觸她們的手,令每個人不是羞答答的就是生氣甩手,但大多數的反應都是前者。
因為他浪蕩不羈、風流成性,還有人替他編了順口溜,「京城一奇人,上手摸女人,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問是何許人?紈褲富子弟,穆元煦是也!」
傳述得如此荒謬卻是事實,而這樣的男人竟是她的未婚夫,教她怎能不汗顏。
她直勾勾的盯著他,穆元煦亦無所謂的迎視。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平時能避就避,但真要撞見打小就知道是未來娘子的倪杏兒,他也不會像個懦夫一樣的逃走,絕對光明正大的正面迎親。
倪杏兒瞧著他那張俊臉上的魅惑笑容,的確足以將女人的三魂七魄都勾出來,瞧,他懷中美人不是一副暈陶陶的模樣?這麼說來,他消受美人恩的能力實在令人佩服。
至於自己,從小兩人就打過照面,更在這京城當中遇見不下上千次,她已經對他那張俊臉無感,慶幸的是,也許因為她是他未來的妻子,他也不急著摸她的手,所以認真說來,她可以算是這京城裡的姑娘中,惟一逃過他魔掌的。
畢竟以後成了夫妻,便可以摸到不想摸了。
兩人四目對視,他挑釁的笑,懷裡的何二小姐則被他的魅力迷惑,眼泛桃花,壓根沒注意到倪杏兒這個未婚妻出現了。
倪杏兒無所謂的向未婚夫回以一笑,態度坦然,畢竟看到都習慣了,要說哪一天他不摸女人了,她才會以為天下紅雨、鐵樹開花了。
她很有禮貌的點個頭,然後繼續往前走,自然也沒瞧見某人不著痕跡的挪了一下身子,將懷裡的軟玉溫香稍稍移開了些,盡管那張俊美的臉上仍有笑意,卻只是為了掩飾他心中的低落。
不是何二小姐!天知道他逮到機會就摸女人的手,不過是想看看有沒有胎記而己,畢竟他只能靠著胎記認人。
所以,就算被視為浪蕩子、登徒子又如何,就算要摸遍天下女人的手才能找到采薇,他也不會放棄的。
* * *
金碧輝煌的巍峨皇宮內,一曲廊環繞的庭團裡,一株老根盤曲、樹冠婆娑的老樸樹旁有三座涼亭,涼亭前方就是蓮花處處的池塘,右邊有白色鵝卵石鋪地造景、左方則佇立著兩排長長翠竹,再加上飄浮在空氣中的香醇茶香,這風景好、味道好,處在其中該是舒適怡人,但坐在亭臺內,皇帝季仁甫的惟一座上賓穆元煦卻是一臉的悶。
穆元煦是真的被打敗了,他都說了就算娶了倪杏兒,最後一定丟休書,他爹卻還是開開心心的到處宣布他要娶媳婦了,而且還很快的擇定黃道吉日、大肆佈置新房、採辦各式相關物品,聽說就連女方親家那兒也是,鳳冠霞帔、嫁妝頭面等各式用品皆大手筆的添置。
畢竟倪家不似十多年前風光,家道中落後連名奴僕都請不起了,所以嗜錢如命的倪家老爺對這門親事更是眼巴巴的,希望能早日底定。
消息一出,整個京城像沸騰起來了,一大堆與他家有來往的商家莫不捧著大禮上門恭賀,看得他頭疼想吼人,最後乾脆落跑到皇宮。
面相俊秀的季仁甫看著徑自拿起茶壺為自己斟茶的好友,不禁嘆了口氣。這可是世間少有的黃金貢茶,應慢慢品茗,他竟像在喝白開水般一口接一口。
但也莫怪他悶了,身為首富之子,又被他封為皇商而揚名立萬,朝廷權貴都得買他的帳,這會兒卻讓父親逼著娶妻,怎麼想都委屈。
「別悶了,元煦,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取代你的位置嗎?」也就挺想的。
「我不想要,誰要倪杏兒,我讓給他們,就連你也行。」穆元煦語氣鏗然,兩人交情極深,在外人面前以君臣相稱,私下則直稱名諱。
「我們是好朋友,朋友妻,不可戲。」
「她還不是我的妻。」穆元煦沒好氣的駁斥。
季仁甫忍不住一笑,這就是狂妄不羈的穆元煦,甚有個性,做事不按常理,要迎其所好難,要透視他的心更難。
他太過深沉,不曾有過露骨的情緒,若非他與他因緣際會下有共同的練武師父,一起舞文弄墨,一起打獵,日積月累的培養出深厚的友誼,否則還真難與他結交。
穆元煦不但擅長經商之道,對治國方略也甚有心得,再加上智慧過人又是文武全才,若生於皇家定足以跟他競爭太子之位,也是因為他如此優秀,才讓自己眼高於頂的皇妹情有獨鍾。
「儘管後宮美女如雲,但不諱言,若非她是你的未婚妻,我的確會招她為妃。」
「女人不是美就好。」
「她不只是美而已。」
季仁甫真的懷疑好友的眼睛有問題,倪杏兒可是難得一見、別有韻味的美人,尤其那雙靈動流轉的黑眸,總是流露著一股極為嬌俏的純真與清新感,讓人一見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季仁甫喝了口茶,也想起了自己的皇妹,「反正眼下倪杏兒是非娶不可了,既然勢在必行,那娶一個跟娶兩個應該沒差吧?」
身為至交好友,穆元煦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暗示,「我怎麼好讓碧雲公主做二房,那太委屈,對她也是一種侮辱,她可是金枝玉葉,不必與人共事一夫。」
季仁甫聞言卻有想翻白眼的衝動,「就是如此,我才覺得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是嗎?易地而處,你應該也不會招碧雲公主為妃吧?」他聰明的反問。
季仁甫頓時語塞,沒錯,碧雲是金枝玉葉,五官秀麗,有天生貴氣也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但卻沒有倪杏兒的那分靈秀之氣,個性也嬌蠻霸道了些,但這與她的成長環境有關。
目前在後宮作主的是太后,至於他的皇后與嬪妃也都是由太后欽點入宮,但太后並非他的親娘,他娘親身子骨不好,在升貴妃後不久就染病過世,所以,在這麼多兄弟手足中,他也特別寵愛碧雲這個同母所出的皇妹,任她予取予求,幾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她脾氣自然嬌蠻了些,可是她可從不敢在穆元煦的面前使性子。
「我走了。」穆元煦陡地從椅子上起身,他知道好友還會再替碧雲公主繼續說好話,但他不想聽。
他一愣,「這麼快?」
「茶喝夠了。」穆元煦笑了笑,但黑眸裡不小心流露出的落寞卻令人感傷。
季仁甫知道那股落寞是來自於一個有關前世的秘密,即使貴為皇上,關於那個秘密,他也是使不上力的。
「穆哥哥!穆哥哥!」
穆元煦前腳剛走,碧雲公主後腳就來到,身著一襲黃羅銷金袖衣,顯然是特意打扮過了。
「元煦已經走了。」季仁甫起身看著飛奔而來的皇妹。
那張溫婉的雍容之貌立即變了色,「皇兄怎麼不多留他一會兒?我好久沒見到穆哥哥了!」珠翠環繞的雲鬢下,碧雲公主那張小臉氣呼呼的,忍不住怨懟道︰「皇兄也真討厭,我聽說他最近為了婚事而苦惱,為什麼皇兄不幫幫穆哥哥?」
「怎麼幫?就算他再討厭家人為他訂下的親事,但穆老爺是個信守承諾之人,我也不可能隨便壞人姻緣,再說倪家那老家伙為人奸狡,嗜錢如命,就算這幾年穆家遲遲不肯成親,他也是吃了秤跎鐵了心,就這麼讓倪杏兒繼續等下去。」
「我知道,他還故意到外面丟些不想認帳、遲遲不肯信守婚約,女子蹉跎青春等流言,迫得穆老爺一直向穆哥哥施壓,」她是愈想愈生氣,「再過五日就要成親了,他有多難過,你卻讓我連安慰他的機會都沒有!」
季仁甫頭疼無言,說來說去又是他的錯了?
當初由於太后與皇妹都是太過自我之人,兩人自然不合,很多事太后就將皇妹排斥在外,他不捨得她受委屈,就要她常往他的寢室來,沒想到皇妹也因而與穆元煦更為熟悉,並情愫暗生。
季仁甫看著氣結的皇妹一句又一句說也說不完的哀怨憤懟,可以想見的,他的耳根子要清淨還早呢!
* * *
「奶奶,奶奶,下大雨了,又叮叮咚咚了,像你說的,耳格子又不能清淨了。」
離京城大街有段距離的偏僻靜巷內,在淅瀝嘩啦的下雨聲中傳出一個小女娃兒清亮的嗓音。
「是耳「根」子,不是耳「格」子,奶奶不是教過你很多遍了?」
簡陋的木屋內,一名頭髮花白的婆婆笑著指正可愛的孫女後,再看著拿了一些米過來給她們這對相依為命的祖孫倆的倪杏兒,「這娃兒,老學不會。」
倪杏兒笑了笑,「嫣艾才四歲嘛,不過,屋頂又滴水了,我上去看看……」
「不行,你上回差點跌下來。」孟婆婆馬上搖頭。
「對對對,不要。」梳了兩條長髮辮的嫣艾也拉拉她的手猛點頭。
她低頭看著她粉嫩臉蛋上那一雙靈活的圓圓大眼,覺得煞是可愛。
「我會處理喔。」
嫣艾露齒一笑,就咚咚咚的跑到一旁陳舊的木櫃裡,拿了幾個碗及破瓦盆去接那滴滴答答從屋頂上滴下來的雨水,動作可俐落了。
但倪杏兒看了卻很是不捨,「若不是我有一個死愛錢的爹——」個性太過直率,一出口頓覺得不妥的她吐吐舌頭才又笑道︰「我指的是家道中落是事實,可我爹就死要面子,不許我出去找差事做,要不,我也能攢些銀子來替你們修屋頂了。」
「沒關系,老天爺好多日子沒下雨了,今兒個終於下了,該是喜悅的淚水吧,再過兩日,你跟穆少爺終於要成親了。」孟婆婆感動的流下眼淚。
「喜悅的淚水?」
倪杏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孟婆婆,沒想到你也有這麼詩情畫意的時候。」她的語氣親昵自然,像對親人一樣,畢竟兩人這段忘年之交也有七、八年了。
孟婆婆一怔,隨即拭淚,一臉正色的道︰「老婆子沒說錯啊,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跟穆少爺的緣分很深才能當夫妻,何況是娃娃親啊,這緣分更深了,沒想到卻拖到十八歲,你這年紀早該生娃兒了。」
「姨姨會很快生的,我知道。」嫣艾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著。
「對,對!最好是入門喜,就會有個小弟弟了。」孟婆婆很興奮。
「怎麼知道是小弟弟?小妹妹不可以嗎?」嫣艾比較喜歡妹妹。
「當然是小弟弟——」
孟婆婆突然嗆了一下,若有所感的抬頭看了一看屋頂,好像在看什麼人似的,瞧得倪杏兒跟嫣艾也不禁學她一樣抬頭看。
見狀,她困窘的低頭乾咳兩聲,「呃,我是覺得穆家財大業大,你的姨姨若生個男娃兒,她在穆府內也比較有地位。」
「在穆府內生娃娃?不對,不對,不是在隔壁的孫叔叔家生嗎?他好喜歡姨姨的。」嫣艾有點被搞迷糊了。
孤家寡人的孫鵬是年近三十七歲的王老五,不時得到外地上工賺取微薄的生活費,但他生性溫文敦厚,對倪杏兒來說就是個像親人一樣溫暖的大哥哥。
他喜歡倪杏兒,但也有自知之明,他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怎麼照顧她?何況,她還有個能力卓絕、點石成金的皇商未婚夫,所以,他早將對她的感情轉化成兄妹之情。
這一點,孟婆婆是很明白的,所以,她對著孫女解釋,「喜歡一個人不見得就要一起生娃娃。」
「可是,再隔壁的何小慰就說他長大後要跟我生娃娃,因為他很喜歡我。」嫣艾很認真的解釋著。
這童言童語讓倪杏兒噗嗤一笑。雖然她知道孫鵬大哥對她挺好的,但她相信那僅是兄妹之情,「你長大後就知道了,現在嘛,你陪奶奶在屋裡,我爬上屋頂去瞧瞧,這水太大了,怕是瓦片鬆了,真這樣的話,今晚你們就不能睡了。」
祖孫倆定眼一看,還真的傻眼了,這屋內下的雨,哪一處不是叮叮咚咚的,更糟的還有成了一小條水柱往下流的,偏偏小的小,老的老,窗外的雨又有變大的趨勢,沒法子了,只能請倪杏兒小心再小心了。
爬屋簷這種事對靈巧的倪杏兒來說不是難事,她一直都不算是什麼大家閨秀,家裡連個丫鬟跟奴才都請不起,爹太會擺架子,娘又太嬌弱,她這個府內惟一的千金女,可是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得做。
這也是她爹一直希望她能趕快成親的主因,一旦成為皇商的岳父,穆元煦多少也會孝敬些,免得太寒酸,他也丟面子。
但就她對穆元煦的了解,他才不會管,畢竟他可是一點都不想成親。
思緒翻轉間,她已從小廚房的後屋簷手腳俐落的上了屋頂,再將插在腰帶上的小槌子拿出來,將屋簷上鬆脫的瓦片慢慢的再敲進去,順利的填補了大縫隙,也隱約的聽到屋內傳來嫣艾的大叫聲。
「成了!成了,水變小了!」
她微微一笑,將小槌子再塞入腰間,小心的撐著手裡的傘,踩著瓦片就要往矮了一截的廚房屋簷走時,腳卻突然一滑,一個顛簸,眼見就要摔落屋簷——
一個黑色身影倏地飛掠過來,及時抱住了她墜落的身子。
驚魂甫定的吐了一口長氣,倪杏兒抬頭一看,詫異的看到救她的人竟然就是穆元煦?!
從窗戶透出的光亮讓穆元煦清楚的看到她臉上的驚愕,不過,他倒是出手前就知道像個笨蛋般撐著傘滾下屋簷的人是她。
兩人的婚事再兩天就要舉行了,他很煩躁,實在不願屈服,所以特地去了倪家找她,想對她曉以大義,由她這邊來拒婚,沒想到她娘說她到孟婆婆這裡來了,他才剛過來,卻正巧見她爬上屋頂敲瓦片的愚蠢行為。
還來不及叫她,就見她腳一滑跌了下來,身為未婚夫,他當然不能見死不救,不過腳一落地,他便放開了她。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長氣,在驚愕過後,不忘誠心的說了聲,「謝謝你。」
他睇視著她,淋了雨的她該是狠狠的,但她的確是得天獨厚,即使成了落湯雞,還是很動人。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而且清新絕塵,讓人一看便印象深刻,與她那個愛錢又浮誇的父親絲毫不一樣,她樂於助人、不矯揉做作、善良親切,但她畢竟不是他埋藏在心裡深處的那個「她」,他無法動心。
倪杏兒知道穆元煦很俊,俊得很沒天理,即使此刻淋了雨,但絲毫沒有損及他半分魅力,可就算他光芒萬丈、迷倒一大堆閨女又如何?她絕不會是其中之一問題不在長相,而是對一個不願付出真心、隨處拈花惹草的男人,她是絕不會傻到付出真愛的。
除非他願意愛了,基於他們將成為一世夫妻的現實情況,她當然願意交付真心。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這麼深信著,他們要兩情相悅,等到下下輩子再看有沒有機會吧。
「你淋濕了。」因為他一直看著她,她很不自在,只能找話說。
「你厲害,傘仍然拿著,只淋到一些雨。」他順勢的回了一句,隨即單刀直入道︰「我想重點是我剛剛救了你,讓你免於跌斷脖子、香消玉殞的慘事,對吧?」
「是,是救命之恩。」她承認。
穆元煦狡點一笑,「那麼,這個恩就不必以身相許了,退婚對我而言,會是更好的選擇。」
聞言,她只能無奈的笑,「相信我,這樁婚事我一樣身不由己,只能說你家錢太多,就算你的私德有問題,但遇上一個愛錢的老丈人,這婚是退不了的。」其實,她早就知道這幾年來,他多次私下派人來遊說父母退親的事,但一次領一大筆黃金珠寶,不知何時會坐吃山空,跟可以一輩子挖金山銀礦相較,選擇立見分曉。
而她爹還沒痴呆,當然拒絕退婚。
他撇了撇嘴角,對她更是氣惱,她以為他聽不出來她在調侃他?
「杏兒,你還沒下來嗎?」
屋內傳來孟婆婆關心的叫喚聲,他知道他該走了,不然,那個莫名其妙的老太婆每在街上遇到他一次,就像吃了炸藥似的狠狠瞪著他一次,好像他得罪了她什麼似的。
「我下來了,別擔心。」倪杏兒忙回答。
「好,就成親,但別指望我會真的把你當妻子看。」丟下這句話,他火冒三丈的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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