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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關月 -【晚點來愛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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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0: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關月 - 晚點來愛妳

自從看到相片裡的孟雨苓,紀方的一縷情思便若有似無地纏在那對溫柔的眸中,
但她是室友遠距離戀愛的女友,他只有收起這份情愫,默默地祝福他們。
數年後,爲室友圓謊、欺騙雨苓的他,帶著愧疚與久藏的情感,回來圓一個夢……
交往多年的男友在美進修時車禍過世,慈愛的雙親也在一年內相繼病逝,
本就文靜寡言的雨苓更沈默了,把自己疲憊的軀殼關在憂傷靜謐的世界裡。
某天男友的室友紀方卻帶來令她崩潰的消息:原來男友沒死,只是結婚了?!
他執意陪伴原想獨自療傷的她,熾烈的情感讓她就要管不住自己渴望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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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0:4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日暮西下,火紅的夕陽把位於關渡郊區的一條巷子染成一片金黃。

  一個踽踽獨行的女子,手裡提著剛從超市裡採購的食物及民生用品,瘦弱但又不失娉婷的身影顯得有點吃力。她清秀而未施脂粉的臉龐有著明顯的蒼白及淡淡的憂鬱,唯一讓人覺得有點生氣的,大概只有那雙水靈剔透的瞳眸吧!

  唉,明天又是周休二日了。

  這項「德政」讓日子又憑空多出太多的假日,只要一碰到假日,不同於他人的興高采烈,想到又要獨自一人待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孟雨苓只感到陣陣的頭痛與無奈。

  是不是只要不去思想、沒人提起,所有發生過的事就可以完全被遺忘?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夠堅強的,至少她不再流淚,不再失眠,不再傷心了。只是為何寂寞總是能夠由各個縫隙中偷偷溜進來侵襲她,讓她一個措手不及,又是遍體鱗傷?

  雨苓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那是一幢舊式五層樓建築的公寓,也是父母親走後,留給她唯一實質的東西,也虧得有這房子,才讓她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近幾年因為捷運通車,觀光業跟著迅速發展,這附近也連帶繁榮了起來。巷子外的馬路旁蓋了好多新式的大樓,一切都講究氣派與先進,相較之下,這一排舊公寓簡直就是被遺忘的一角,落寞無依,有如她遺落的心。

  開門進屋,雨苓把剛剛由信箱裡拿出的一疊信件往客廳茶幾上順手一丟,便走回房間去換上輕鬆的家居服。簡單吃過晚餐,她在客廳慢慢地暍著茶,視線由吵雜的電視機栘到了茶幾上的那堆信件,這才伸手整理起來。大部分都是些廣告DM、帳單,她無聊地歸類著,突然,一只有著陌生字跡的淡藍色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上面的來信地址是台南縣,她想了一下,自己並沒有朋友住在台南啊?忍不住好奇,她抽出信紙,仔細地讀了起來——

  雨苓小姐:

  你好,相信看到這封信,你一定覺得陌生與意外,對不起,我也是考慮了很久很久,才決定提起勇氣動筆寫信給你。

  我是紀方,是家緯在美國讀書時的室友,還記得嗎?有一些事情我想你應該有權利知道,所以我想見你一面,當面告訴你,可定因為事情已經過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與我連絡,也希望這一切不會造成你的困擾!附上我的手機號碼——XXXXXXXXXXX

  祝安好

  紀方

  信箋自雨苓手中滑落,她完全呆愣住了。

  家緯!多遙遠的記憶啊!看到這個名字,仍會讓她的心隱隱作痛。有什麼事是她應該知道的呢?家緯離開人世已經五年了,所有的悲歡愛恨也早該入土為安,她的生活已漸趨平靜,究竟又有什麼重要的事,非得拿來干擾她呢?紀方,這個曾經告訴她生命中最殘酷的消息的人,現在又想告訴她什麼?

  雨苓心中百感交集,思緒又無端陷入了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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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八歲,正是青春耀眼的年紀,只是對於剛剛成為大學新鮮人的孟雨苓而言,日子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她的個性拘謹內向,可能因為是獨生女,一直也不善與人熱絡相處。她的大學生活仍是上學、放學,然後回家,和高中時代也沒什麼兩樣,單純得近乎無聊。

  這樣的她是怎麼會和吳家緯在一起的?原因彷彿已經久遠得不復記憶了。只記得家緯是她的學長,追她追得很勤,每天早晚接送、噓寒問暖,又常常鮮花、小禮物的送,情竇初開的少女哪裡抵擋得了如此強力的攻勢,沒有多久,兩人就走在一塊兒了。

  那段日子裡,雨苓就像個公主似的,被家緯呵護疼寵著。家緯活潑外向的性格,加上出色的外表、良好的家世,在學校裡早就是個風雲人物。成子女性公敵的雨苓,竟也隱約有著一種下為人知的虛榮心態,至於和家緯之間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情?她倒也未曾認真費心的深究過。

  家緯大學畢業那天,在畢業典禮結束後,雨苓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家人,當然,也包括了他高貴又極端冷淡的父母。

  簡單的介紹過後,家緯就急急忙忙地拉著雨苓離開。「走,陪我去狂歡,跟我家那一堆人應酬,沒完沒了,遲早煩死!」

  「嗄?這樣就走了?你們下是還有節目嗎?」

  「那也要到晚上……對了,家裡有個Party,你陪我去好不好?」家緯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雨苓。

  「啊?不好吧,那是你們家為了慶祝你畢業而開的Party,我只是個外人……還有,你知道我最怕人多的場合了,你們家的場面不用想也知道很嚇人,我沒有心理準備,也不會應付……而且……而且我也沒有適合的衣服……」雨苓越想越不安。

  與家緯交往一年了,他很少提及家中的事,她只知道他們家族是國內知名的財團,旗下有金融、百貨、電子等等相關事業,雨苓無法想像那種豪門夜宴會是怎樣奢華的場面,家緯的提議讓她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不安。

  「儍瓜,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多的問題啊?去嘛!一切有我,不用怕!哎,不要考慮那麼多了,我帶你去買衣服,我保證你一定是今天晚上最美麗耀眼的一顆星星!」不再給雨苓反對的機會,家緯近乎賴皮地拉著她往臺北鬧區的精品服飾店走去。

  第一次來到吳家位於陽明山別墅區的豪宅,看著那幾乎只在電影中看過的歐式建築,還有花木扶疏,占地遼闊的庭園,雨苓不禁瞠目結舌。一切是那麼的美,美得一點都不真實!雨苓覺得自己奸像變成了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來到王子的皇宮,正準備參加他舉辦的舞會,而是下是過了午夜十二點,這一切就將會還原呢?

  在家緯房裡簡單地著裝打扮完畢,雨苓忐忑地隨著他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大廳裡又是一個讓她驚訝不已的浩大場面,所謂的「冠蓋雲集」、「衣香鬢影」大概就是形容現下她所見到的情形吧?天哪——灰姑娘到了皇宮以後,是怎樣進入狀況的?書上怎麼沒有交代?

  「家緯!你過來一下!」

  突然一個極具威嚴的婦人聲音叫喚著家緯,他轉頭看了一眼,點點頭,才回過身來對雨苓說:「你先去拿點東西吃,我媽在叫我,我過去應付一下,馬上過來。」

  餐點是從大飯店叫來的外燴料理,琳琅滿目的精緻食物擺滿了長桌,雨苓隨意拿了幾樣菜,找到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她一向就害怕與陌生人交談,也不善應付人情世故,因為怕應對不得體給家緯的家人笑話,她只好遠遠避開人群,躲在一旁,偷偷地看著家緯。只見他的母親下停地向他介紹一些打扮入時的千金小姐,而他也是奸脾氣的一一握手寒暄,臉上仍是那副招牌的迷人笑容,看不出任何瑕疵。

  這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城堡,眼前一切都是由金錢堆砌而成,此刻雨苓才驀然驚覺,兩人的背景相差太懸殊了,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大到幾乎可以用光年計算!

  她默默看著在眼前上演的這出豪門戲碼,戲裡並沒有安插她的角色,她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觀眾。雨苓忽然間感到一種被孤立的沈重感,之前,兩人都是單純的學生,什麼事都可以無所謂,只要負責談戀愛就好了,如今家緯畢業了,面對的是人生另一個新階段的開始,他們仍可以像過去那般無憂無慮的自欺欺人嗎?

  雨苓失神地發著呆,突然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向她直射而來,她環顧了一下,果然見到家緯的母親用一種高傲又鄙視的眼光,緊盯著自己。雨苓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正在慌張茫然之際,家緯適時回到她身邊,讓她無依的心稍稍平息下來。

  「家緯,很晚了,我該回去了。」強顏歡笑地和家緯說了一會兒話,坐立難安的雨苓忍不住還是開口了。

  彷彿知道了些什麼,家緯沒有挽留雨苓,只點點頭說要開車送她回去,這讓雨苓更想趕快逃離此處。畢竟,這個亮麗耀眼的世界與她原本熟悉的世界相距太遙遠了,她換回原來的穿著,如同灰姑娘般,準備偷偷地溜回屬於她的空間。

  「你母親好像很不喜歡我?」在回程的車上,雨苓壓抑不住心底的疑惑,開口問了家緯。

  「喜歡你的是我,又不是我媽,你別介意她!」家緯一斂眉,神色不是很自然。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我當然希望你的母親能認同我、喜歡我呀!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很大的距離,但是每次碰到這類問題,你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嘻嘻哈哈帶過,我總覺得你在敷衍我!」雨苓累積了一晚的不安與猜疑,終於一股腦兒的傾洩而出。

  家緯沒有回答,只是專心地開車,直到雨苓家樓下,他停下車子,才緩緩地開口——

  「雨苓,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別胡思亂想了……唉……」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很多事情一下子也沒辦法解釋清楚,我自己心裡也很亂,你也知道我們那種家庭,既勢利又好面子,我大哥和我姊姊都是因為商業利益而聯姻的,現在我畢業了,馬上就要輪到我了,可是我真的不希望我的人生也像他們那樣,草率地被安排決定……」

  說到這裡,家緯拾起頭,痛苦地望向她。「雨苓,你願意給我信心與勇氣,和我一起並肩作戰嗎?」

  雨苓從未見過家緯這般無助的模樣,心中突然百感交集。原來,他們的未來根本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雨苓注視著家緯,她說服自己去相信他。至少在這一刻,除了選擇相信他外,她又能如何?

  進了家門,只見母親正坐在沙發上打著毛線,應該是給父親的吧。經歷這樣一個混亂下已的夜晚之後,雨苓更是羨慕父母之間的那種感情,清清淡淡,像一條緩緩的溪流,互相依靠,綿延不絕。

  父親在附近的小學裡教書,一生淡泊,情願和妻子、女兒留在這鄉下地方,清閒地過日子,不願在都市中汲汲營營、追逐名利。而這樣的教育方式,也養成了雨苓那種不忮不求,凡事不與人爭的個性。

  「媽,我回來了,怎麼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哦,在等你呢,就順手把你爸爸這件毛背心完成,怎麼樣?晚上的宴會好玩嗎?」

  回想起剛剛一室的繽紛喧嘩,稍稍被家緯安撫的下安情緒又浮現心頭,雨苓不語,只茫然地看著母親。

  「怎麼啦?」

  「沒事,只是他們家好大,人也好多……」

  孟母憂心地看了雨苓一眼,放下手中的毛線,語重心長地說:「女兒,你長大了,對於你的交友,我和你爸爸從來不多說什麼,因為我們相信你。只是面對一些抉擇的時候,旁人無法幫你,必須靠你自己去判斷。人生當中會面臨的抉擇太多了,沒有人能每次都做出正確的選擇。女人一生中碰到的第一個男人就是真命天子的,畢竟太少了,只是看你自己能不能體會這點了!」

  「媽,你……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唉……」孟母歎了口氣。「聽我說,家緯是一個很出色的男孩子,看得出來他的家世非富即貴,而我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康之家。不說家世,說個性吧,他是如此的外向好動,而你呢?卻是文文靜靜、無欲無求的。你們之間的確有很大的距離。適不適合?要如何跨越這些鴻溝?那就要看你們之間的愛夠不夠堅定了!」一抹憂慮在母親的眉心隱隱浮現。

  「……媽,我好怕,我該怎麼辦……」

  孟母沒有回答,只是端詳著雨苓,等著她說出心中的疑慮。

  「我覺得他的父母親好像很排斥我,他們家的種種,都讓我覺得壓力好大,好像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那兒……」

  看雨苓已是淚水盈眶,孟母輕輕笑了起來。「儍丫頭,別看得這麼嚴重,是媽說得過火了?別擔心,只是交朋友嘛,又不是要你馬上嫁給他。你就是太少交朋友,生活圈子太小了。人跟人之間都是有距離的,男女朋友也下是一開始就能像訂做的那麼合身呀,何況感情或多或少都會有曲折……哎,總之,你不需要自卑,在爸媽心目中,你永遠是我們的寶貝!知道嗎?」

  孟母含笑望著雨苓,寵溺地拍拍她的手。「好了,很晚了,我們都去休息吧,別想太多了!」

  宴會結束了,吳家的豪宅又回復到原來的寂靜冷清。家緯回到家進了屋子,就看到母親一人獨自坐在客廳沙發上,睨視著他。他知道這表示母親大人有話要說,只得硬著頭皮來到母親面前。「媽,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等你呀,我的大少爺,你還真好意思,嗯?今天是家裡全部動員,幫你辦了這個Party,結果呢?中途就不見你的人影!這麼多親戚朋友在,你卻讓我丟盡了面子!」

  「哎唷,媽,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歡家裡這種聚會了,就是一群人在那兒吃喝打屁,既沒營養又毫無建設性,我只是受不了,跑出去透透氣而已嘛!您不要生氣了,生氣容易老,會長皺紋,那就不美嘍!」家緯使出看家本領,嘻皮笑臉地哄著母親。

  「才怪!真的是這樣嗎?你難道會不曉得,辦這聚會,就是要讓你早日進入狀況,瞭解一些內部人事及運作的情形?還給我說得一文不值!還有,我跟你介紹張董、李董的女兒,也沒見你跟人家聊聊,就只記得你帶來的那個寒酸丫頭!」

  「媽,她叫孟雨苓,不是跟你介紹過了嗎?你覺得她怎麼樣?是不是又乖又漂亮?」家緯膩著母親撒嬌著,想讓母親接受雨苓。

  「哼!」吳母不為所動,冷冷地回道:「家緯,你給我聽仔細了,我才不管她是怎樣的女孩子!大學四年,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我從來也沒干涉過你,可是現在你畢業了,自己也該收斂了,那女孩什麼出身背景,能配得上我們家嗎?你自己考慮清楚,那些愛情遊戲趁早給我收拾乾淨吧!」

  「媽,難道我不能自己選擇嗎?這是我的人生呀!」家緯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當然可以呀,媽媽今天不是介紹好幾個名門閨秀給你認識了嗎?隨便哪一個都可以呀,大家先交個朋友試試,你不要給我找個丟人現眼的,行不行?」

  結束了與母親話不投機的談話,家緯回到自己房間,懶懶地躺在床上,腦中交替著的,是母親嚴厲的模樣,及雨苓單純甜美的笑容,心中千頭萬緒,雜亂無章。他知道要說服母親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但是如果真的乖乖聽從母親的話,豈不是對雨苓太不公平了?

  當初他就不該去招惹她的!大學前三年,他總是提醒自己,別去沾惹不必要的情愛,因為他太瞭解他的未來根本不是自己能操控的,他不想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偏偏在臨畢業前一年,讓他碰到了雨苓!喜歡就是喜歡了,哪有什麼道理可言!愛情來的時候,誰又能擋得住呢?

  唉!現在只有順其自然了!家緯逃避地自我安慰著。

  因為家中良好的人脈關係,畢了業的家緯輕輕鬆松就分發到最「涼」的單位服役。他並沒有告訴雨苓那晚母親對他說的話,怕她又會胡思亂想,日子就在他得過且過的心態中飛逝。

  雨苓見一切似乎如常,也就繼續過著平常的日子。上課、下課,到了假日,就盼著家緯放假回來,小倆口不是到附近走走,就是在家享受孟母的家常小菜,這兩年,倒也無風無浪的過了。

  家緯退伍的那天,一離開部隊,他直接就往雨苓家「報到」。此刻,他只想狠狠地將她抱緊,因為他害怕,害怕即將面對的未來。他的個性並不夠強勢,面對家族的龐大壓力,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與之抗衡?他很懷疑!可是……無辜的雨苓怎麼辦?他能把單純的她牽扯進來嗎?

  「家緯,怎麼了?是不是很累?」看著家緯少見的激烈表現,雨苓的心也跟著揪緊。

  「沒事,可能退伍了,太興奮了吧?」家緯不知如何向她解釋那種不安的心情,只好趕緊轉移話題。

  閒聊了一會兒,雨苓明顯地感覺到家緯的心不在焉,她更確定他的心中絕對有事困擾著他,他原本就不是個藏得住心事的人啊!

  雨苓不開口,兩人更陷入長長的沈默,此時家緯突然說話了。「……雨苓,等一下我休息一會兒,晚上可能要早點回去,家裡又說有餘興節目……」

  「喔?那這次是慶祝你光榮退伍嘍?」

  「哼!反正那些人只要隨便抓個名目就可以開Party!無聊透頂!」

  「嗯,那你休息一會兒吧!」雨苓笑著說道,心裡卻不禁納悶起來,怎麼這次他不再邀她一起赴宴了?他們不是說好了要並肩作戰的嗎?是不是這場戰役已經不需要她的參與了?家緯剛剛的失神是因為這件事令他難以啟齒嗎?

  今天的晚宴裡,他母親是否又會安排無數的名門淑女供他選擇?雨苓惴惴不安地暗自想著。

  她不想造成家緯的困擾,又害怕他會輕易放棄這段感情。過去的幾年裡,他們嘗盡了愛情的甜蜜,往後的日子是否就是苦澀的開始呢?她是不是只能被動地等待家緯決定他們的未來?

  叫醒了在沙發上熟睡的家緯,送他出了門,在關上門的那一刹那,雨苓整個緊繃的情緒終於崩潰!她突然有個極不奸的預感,奸像家緯這一走,他們之間的命運也即將跟著改變!

  迎接家緯回家的仍是千篇一律的晚宴,一樣充塞著虛假浮華的觥籌交錯。一個個打扮入時、花枝招展的名媛淑女當然更不會少!家緯站在家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換上面具,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家緯,回來啦?哇!果然不一樣喔!變得更有男人味了!這下已經變成名副其實的大帥哥嘍!」三姑媽取笑著,接著嬸嬸也湊了上來,再來是二姨父、小舅舅

  音樂、醇酒、美人充斥在大廳裡,家緯順從地讓母親介紹著某某千金、某某小姐,先陪這個跳支舞,再陪那個聊聊天,臉上還必須一直帶著親切的笑容,真累!

  好不容易得了空,心煩意亂的家緯拿了一杯酒,走到庭院裡想透透氣,卻在一旁的涼椅上看到他的大哥家明坐在那兒,獨自沉思著。家緯覺得很訝異,遂走了過去。

  「大哥,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裡面空氣太悶了,出來透透氣,順便抽根菸……」家明示意他坐下。「退伍了,有什麼打算?」

  「我可以打算嗎?我的人生根本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家緯恨恨地說著。

  家明了然於心地對家緯苦笑,說道:「別抱怨了,小弟,我想你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畢竟,我們生在這個家庭,早就註定了無法為所欲為的,而且,愛美人不愛江山,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大哥,當年你真的愛大嫂嗎?」

  「都這麼多年夫妻了,還說什麼愛不愛?美如除了驕縱了點,大致上仍是個好妻子,而她,也的確有條件驕縱。」

  家緯知道大嫂娘家是國內赫赫有名的金融集團,當年兩大集團的聯姻可是造成大轟動呢,雖然家緯當時年紀還小,但那熱鬧的場面至今他依然印象深刻。幾乎所有知名的高官名流都來道賀,報章雜誌也歌功頌德了好久,說是轟動武林驚動萬軟都不為過!

  「但是,難道你從沒有愛過一個女人,讓你只想好好的疼惜她、寵愛她,渴望與她相守一生一世?」家緯繼續不死心地追問著。

  「有啊,也有一些風花雪月、情情愛愛的兒女私情,只是沒有你說得那般刻骨銘心。所以當爸媽介紹美如給我,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家明緩緩吐出一口煙,淡淡地望著小弟。「家緯,年少輕狂的日子只要當成美好的回憶收藏起來就可以了,未來才是重點。過慣了這種錦衣玉食的大少爺日子,如果有一天要你放棄一切,一無所有,每天汲汲營營地為了三餐奔波,而你原本美麗脫俗的妻子必須在尿布、奶瓶中慢慢成為一個黃瞼婆,你覺得你信誓且旦的偉大愛情還能剩下多少?」

  「但是也有人那樣生活仍然很快樂啊!」聽著大哥分析的殘酷真理,家緯腦海裡仍浮現雨苓一家安詳和樂的畫面。

  「那是別人,不會是你。天天大魚大肉,忽然間吃了幾頓清粥小菜,覺得那真是人間美味,但是連續吃個一年半載的,你難道不會懷念那些精緻的美食嗎?」

  家明說完,看了看手錶,站起身,示意家緯往屋裡走去。

  「好了,別煩惱那麼多了,又不是馬上就要你決定,剛回來,先休息幾天再說吧!我們已經溜出來太久,該進去了,不然裡面那些人又到處找你這個『最佳男主角』了!」

  家緯苦笑以對,跟著大哥,走回那一片喧嘩的繽紛世界裡。

  接下來的幾天,家緯仍是早出晚歸,臺北、關渡兩邊跑。雨苓並未問起那天Party的情形,家緯也絕口不提,但兩人間的氣氛變得不太自然,好像已經預知快樂的日子即將結束了!

  果然,這天晚上家緯一回家,便看到母親一臉嚴肅,坐在老位子上等著他。看到家緯進門,她一語不發地丟了一疊資料給他。

  「這是什麼?」家緯狐疑地問著。

  「我幫你申請了美國的研究所,這是入學通知和機票,你下個禮拜就動身。學校下個月就開學,你先去打點打點、適應一下,美國那邊我大致都處理好了,你二姑媽還有小阿姨也都在洛杉磯,你不用擔心!」家緯母親強勢地宣告了她的決定。

  「媽,您……您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決定了?還叫我馬上就走,我哪裡來得及準備?這……這不是……」家緯錯愕極了。

  「哼!你天天往外跑,我找得到人商量嗎?我考慮過了,你現在這個樣子到公司也幫不了什麼忙,再去進修個兩年,多充實點知識,順便熟悉一下美國的投資環境。不是我愛嘮叨,你也該收收心了,你不覺得你該準備為這個家族事業付出一點心力了嗎?」

  家緯被母親嚴厲的一番話堵得無法答辯。母親一直是這個集團裡的太后,只要她做了決定,想要改變幾乎是不可能。他此刻心裡亂得如同糾成一團的毛線,一時半刻間也無法理出個頭緒,只得拿起那一疊沈甸甸的資料,默默地上樓了。

  吳母見兒子沒有意見地回房,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既然他要和那個寒酸的女孩繼續來往,她也只有使出殺手鐧了!愛情?哼!那是世界上最沒有保障的玩意兒!禁不起現實的折磨,時間的考驗,更禁不起長遠的分離,只有那些無知的年輕人才會相信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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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的夜裡十點多,雨苓接到家緯的電話,來到樓下等著。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見了,家緯剛剛在電話裡的語氣又很怪,讓她更是惶惶不安起來,正低頭沉思間,家緯的車子已經到了——

  雨苓上車,才看家緯一眼,就被嚇了一大跳!他的發絲散亂,兩眼佈滿紅絲,頰邊更佈滿了鬍鬚渣……這是家緯嗎?是永遠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家緯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車子漫無目的地疾駛著,黑暗中雨苓看不清家緯的表情,她暗暗地焦急,卻仍選擇沈默,耐心地等著他開口。

  彷彿過了好久好久,在一個不知名的山頂,車子終於停下來了,家緯熄了火,整個人像是洩了氣似的,斜靠在椅子上。

  「家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雨苓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家緯一臉肅穆地看著她,靜默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雨苓,再過三天,我就要去美國念書了。我母親把一切手續都辦好了,連飛機起飛的時間都安排好了,我……我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這一去,至少又是兩年,這幾天我一直待在家裡,不敢去找你,我一直在想,我們怎麼辦?我是不是不應該再耽誤你了?我們是不是就這樣分手了?我想得心都痛了,我捨不得跟你分開,也不甘心讓我母親操控這一切,雨苓,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家緯痛苦地趴在方向盤上,激動得說出一連串令雨苓震撼的話語。

  雨苓完全無法言語,腦中只剩下一陣陣嗡嗡聲,所有的思緒都亂了,她愣愣地盯著家緯,已然不知如何去反應這突如其來的殘酷消息。小倆口親手編織的夢幻美景陡地被炸得七零八落,不知不覺,她粉嫩的雙頰上垂落兩行清淚……

  「別哭,雨苓,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更亂了……」家緯抬起頭,伸手將雨苓擁進懷裡,這幾日來的情緒起伏和煎熬都在此刻轟然傾出,他饑渴貪婪地吻著雨苓,雨苓更是一反常態,熱情地回應著他,兩個人好似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緊緊地不願放手!

  「雨苓……我好想要你!告訴我,你是否願意等我?或是決定放棄我們這一段情感?我會尊重你的決定,趁現在我還能喊停……天啊……」低啞的聲音透露著他蠢蠢欲動的欲望,雨苓看著他熾烈的雙眼,感覺自己像是被燃燒了一般。他的恐慌與無助透過雙手傳達到她的體內,她瞭解,也心痛。此刻她只想安慰他、撫慰他,也想藉由他的懷抱來肯定彼此的相屬,她不想,也無法抗拒他!

  意識回復之後,雨苓發現自己已和家緯在一家旅館的房間裡緊緊相擁著,高昂熾熱的情緒已經慢慢地沉澱冷卻,但兩人切身的問題仍然懸在那兒,沒有消失。

  「雨苓,相信我,我不會這麼輕易放棄我們的感情,尤其在今天以後,你就是我所有力量的泉源,我們一定可以度過這些風浪的!」家緯摟著雨苓,信誓旦旦地許下了他的諾言。

  「家緯,你好好去念書吧,那是你的前途,我不能自私地阻止你。不要擔心我,未來會怎樣,我們都無法預測,別說太多承諾的話了,好嗎?」聽著家緯自信滿滿的誓言,雨苓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空泛的感覺。

  「雨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真是捨不得離開你,只要一想到會有兩年的時間看不到你,我的心就痛得要揪成一團!唉!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別說那些了,有機會出國去進修是好事呢,要高興些,別記掛我了,明天有空來向我爸媽辭行吧!」雨苓不想家緯情緒再受影響,只好當作沒事般的說起日常瑣事。

  「雨苓,我……我一定不會負你的!」

  夜深了,而這一對即將分離的有情人正癡纏著,貪得無厭地想要留住更多對方的氣息與味道,好供來日回憶。他們萬萬不知道,這一別,已是千山萬水……

  家緯終於還是走了,雨苓的日子還是一樣規律單純。只是少了家緯的爽朗笑聲和噓寒間暖,慢慢地,她的個性變得更加沉靜了,唯一能帶給她笑容的,只有家緯的來信。他在信申訴說著他的相思與愛戀,還有他的新生活、他的新朋友……兩人就這樣隔空魚雁往返,持續著他們的戀情。

  時光荏苒,雨苓修滿了教育學分,在家緯出國一年後也大學畢業了。她在父親任教的同一所小學教書,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能吸引她,她只想單純地守著家人,還有她心中小小的希望。

  就這樣,兩年悄悄地過去了,漫長等待的日子是否已接近尾聲了呢?雨苓不能確定,只能持續盼望著家緯的消息。

  突然之間,家緯的來信明顯地少了。雨苓安慰自己,也許是因為碩士課程即將結束,他正在忙著寫論文吧!對於無法預知的未來,她雖然不安,卻也只能對著常常空著的信箱,無能為力地疑惑著。

  暑假中的一個下午,天氣酷熱得叫人無來由地焦慮煩躁起來。雨苓的母親陪著父親到醫院去看病,她則獨自一人在家準備下學期的教材。心裡擔心著父親愈來愈差的身體,又記掛著家緯已經好久沒來信了,山雨欲來的沈悶感令她坐立難安,她只奸放下手中的工作,到陽臺上去透透氣。

  拉開落地窗,她正好瞥見一抹綠色的背影,隨著摩托車的呼嘯聲消失在巷子的盡頭。想來應該是郵差來過了,雨苓抱著希望來到樓下信箱前,心中暗暗地祈禱著,但願有家緯的來信。

  信箱裡,靜靜地躺著一封淡藍色的航空信封,封面是用電腦打的字,雨苓狐疑地進了屋子,抽出信紙,只見上頭有短短的兩行字——

  孟小姐:

  家緯不幸於本月六日在L.A.車禍身亡,一切後事已經由其家人處理,望節哀順變。

  莫念

  「轟!」這消息像一道閃電,直接往雨苓的腦袋狠狠一擊。她呆若木雞地愣在那兒,兩眼盯著那兩行字跡端正的中文,卻好像看著上古時代的甲骨文,艱澀難懂,她無法接收到任何訊息,只能像個不識字的人,一遍又一遍來回反覆地凝視著那兩行字!

  孟家父母回家後看到的雨苓,就像是一個被抽掉靈魂的軀殼,雙目空洞,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地杲坐在椅上,孟母從未見過女兒這個模樣,嚇得急忙跑到雨苓身旁,輕輕地搖晃著她的手臂——

  「雨苓,你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說話啊!別嚇媽啊!」

  雨苓聽到一聲聲的呼喚在耳邊不停地迴響,好像是母親的聲音,她慢慢地恢復了意識,轉頭看到母親焦慮的雙眸,一時所有的悲痛情緒全部崩潰,一發不可收拾。

  「哇……」她的眼淚終於決堤,撲簌簌地滑落下來。「媽……嗚……家緯……嗚……家緯他……他……」嚎啕大哭、淚如泉湧的雨苓,已經激動得無法把話說清楚,只是趴在母親的懷裡不停的哭著。

  這時孟父走了過來,看見掉落在桌上的信箋,他拿起來看完,面色沉重地遞給了她母親,拍拍雨苓,搖搖頭,歎口氣,步履蹣跚地走回書房。

  孟母接過信看完,立刻被驚嚇住,久久無法回神。怎麼會這樣呢?那麼年輕、充滿活力、充滿朝氣的一個陽光男孩,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他騙我的,對不對?媽,那是個惡作劇,一定是這樣,家緯最喜歡跟我開玩笑了,媽,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嗚……」

  孟母靜靜地拍哄著女兒,讓她失控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終於,雨苓拾起頭,一臉淚霧迷蒙。「出事的時間離今天也有好些個日子了,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天才通知我?為什麼?為什麼?」想到這裡,她又是一陣悲慟。

  「女兒呀,唉……你要想開一點……家緯自然有他家人為他處理後事,你一直以來跟他家人也不是很熟,突然發生這種事,大家一定都是一團混亂……他這個同學還算是有心,記得通知你,有機會你還得謝謝人家!」

  母親的分析合情合理,雨苓總算稍微止住淚。是啊!這兩年,家緯一直瞞著家裡與她聯繫,他們家根本就不願接受她,除了那次畢業Party,她也沒在他家人面前出現過,也許早就沒人記得她是誰了,現在她又有什麼立場,去苛責沒人早點通知她呢?

  「雨苓,聽媽的話,你真的要想開些,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沒有盡如人意的,唉,只能說你們倆的緣分盡了,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還是要活下去,還有更多的明天要面對……雨苓,你看著媽,」孟母溫柔地抬起雨苓的下巴,要她看著自己。「家緯如果有靈,他絕對不想看到你這樣悲傷痛苦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堅強勇敢地站起來,好好迎接未來的日子……不要哭了,去洗把臉,休息一下,別讓爸媽太擔心了,好嗎?」

  雨苓無力地點點頭,卻仍失魂落魄地蜷縮在沙發上,孟母也不再多言,只能靜待時間來緩和這個傷痛了。

  雖然答應了爸媽不再傷悲,但是這談何容易?雨苓有好幾個月幾乎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裡,讓那椎心刺骨的疼痛狠狠地啃蝕著自己!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看到母親憂愁擔心的眼神,想到了父親愈來愈差的身體,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如此不懂事,還增加年邁父母的煩惱。於是,她收起了一切悲傷顏色,換上一副看似堅強的面具,把所有的情緒一一收藏!

  新的學期開始,雨苓接下班導師的職務,只為了讓自己更加忙碌,不再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胡思亂想。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更加沉默了,像個機器人,沒有情緒、沒有聲音、沒有表情……

  父親退休了,身體狀況並不是很樂觀,雨苓除了學校,就是在家陪著兩老,同事之間所有的活動邀約她一概都婉拒,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邀她,漸漸地,她在自己和人群之間築起了一座高牆,出不來,也進不去!孟母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擔憂,卻無法幫她什麼,只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想通,重新找回生命的目標與重心。

  那年冬天,雨苓父親終是敵不過病魔的折磨,離開了她們母女,母親一生中從未與父親分離,驟然失去生命中的支柱,不到一年也跟著病倒了。醫生檢查不出任何具體的病因,雨苓卻知道,母親是因為過度思念父親。她深深瞭解思念是如何傷人肺腑,如何讓人形容枯槁,那是比任何病痛都還要可怕的殺手啊!

  「媽,媽……你不可以丟下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媽……求求你,你一定要好起來……」雨苓淚流滿面地對病床上的母親哭訴。她好怕,真的好怕,如果母親再丟下她,那她就真的一無所有,只能形單影隻的留在這苦海人世了!

  「雨苓,乖,別哭了,你已經夠大,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外面遼闊的世界裡,還有屬於你的幸福等你去追尋,該走出過去的陰霾了,雨苓,媽媽知道你的心裡很苦,只是,這麼久了,夠了……一次的波折不應該把你打倒,雨苓,答應媽媽,你會堅強起來,讓媽媽放心地去照顧你爸爸。你也知道,他脾氣彆扭,又只吃我做的菜,天氣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唉,我不在他身邊真是不行啊……」孟母揚起一抹虛弱的笑容。

  「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堅強起來,你不要丟下我,我不要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啊!」

  「雨苓,聽話,你不會孤單的,爸媽都會在天上保佑你,祝福你……」

  幾天後,孟母在睡夢中,一臉安詳地走了。就這樣,雨苓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失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個人。辦妥了母親的後事,雨苓感覺自己整個人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疲憊的軀殼,再無多餘的喜怒哀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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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家緯去世整整五年了,五個寒暑交替,冬去春來,何其漫長的日子啊,雨苓以為自己早就該心如止水了,為何一封什麼也沒說的信,竟然又讓她早該結痂的傷口猛然作痛?

  這個紀方以為他是誰?憑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攪亂她平靜的生活?有什麼是她應該知道而她並不知情的?當年只有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箋告知她家緯的死訊,其他的,她一無所知,完全沒有任何管道可以得到一絲訊息,那種無助、恐慌幾乎將她逼瘋,她甚至連個詢問商量的物件都沒有,擺明瞭把她完完全全隔除在外,彷彿她與家緯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教她情何以堪?莫非現今才想起她的存在,才覺得也該讓她瞭解一些當年的事情經過?這會下會有點晚了?

  考慮許久,雨苓終於還是撥了這通將改變她一生的電話——

  「喂,請問紀方先生在嗎?」

  「我就是,請問你是……」電話中的聲音低柔又有磁性,讓人聽了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你好,我是孟雨苓,今天我收到一封你的信,呃……」

  「是,孟小姐,你好,很對不起,冒昧地打擾你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困擾,呃……是這樣的,有些陳年往事想跟你說明白,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和我見個面,讓我詳細地說清楚?」

  「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的呢?」雨苓不想也不願跟陌生的他有其他交集,這幾年,她幾乎形同自閉,對於紀方要求見面的提議,她感到茫然無措,下意識裡只想拒絕。

  「孟小姐,相信我,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有很多事,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而且……關於家緯當年發生的事,難道你都沒有一點疑惑想要厘清的嗎?這些也都不是在電話中就可以解釋完全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抽空跟我見個面,好嗎?」

  紀方說完,只得到雨苓一陣長長的沈默回應。他耐心地等著她的考慮,握著手機的手卻微微地發著抖。

  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雨苓終於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儘快吧,明天可以嗎?你可以來我家嗎?我……我不喜歡出門……」

  掛上電話,雨苓仍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就答應紀方,也許是她真的想厘清糾纏心中多年的疑問,也許……根本就是被那讓人信服的好聽聲音所迷惑了!

  依照約定的時間,門鈴準時地響了。雨苓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個氣質俊雅、高大英挺的男人,他的雙眼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溫和深邃,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與智慧。雨苓詢問過後,知道他就是紀方,遂請他進屋了。

  「坐,喝茶好嗎?」雨苓客氣地招呼著客人。

  紀方點點頭,注視著雨苓。沒想到她竟是如此的蒼白荏弱,彷彿一抹幽靈,隨時都會消失不見,他看著她,一顆心不由得揪了起來,眉頭也不自覺地緊蹙。

  雨苓注意到他的表情:心想大概是家裡太過簡陋了,畢竟他是個留美歸國的新貴,這麼寒酸的場所,想必下是他可以忍受的。她冶冶地說道:「對下起,我家可能寒傖了些,委屈你了!」

  紀方一愣。「哪裡,你多心了,呃……孟小姐自己一個人住嗎?」他小心翼翼地探問著,那雙深邃黝黑的瞳眸似乎透露著關心與不舍,雨苓雖是覺得怪異,卻也沒有深究,只是漠然地點點頭,便轉身到廚房沏茶了。

  紀方獨自在客廳裡,打量著四周擺設。這是非常儉樸平常的居家,電視、一套老舊的沙發、簡單的櫃子和茶幾之外,再無多餘的擺設,只有牆壁上幾幅字畫點綴著,反而更見古樸典雅。雨苓沖好茶出來,就看到他盯著牆上的字畫,像是認真地研究著。

  「那是我父親過去閒暇時的創作,難登大雅之堂,讓你見笑了。」雨苓將兩杯熱茶輕輕放在茶幾上。

  紀方回過頭來,對她一笑。「孟小姐太謙虛了,藝術貴在自娛自賞,有價無價倒只是世俗的標準而已,又何必太過在意?」

  「紀先生高見。」雨苓點點頭,伸手示意紀方坐下。「坐吧,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她只想趕快進入正題。她一向就不擅與人閒扯,更何況是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人,不論他今天會帶來多麼勁爆的內容,她相信,過了今天,他們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扯。

  紀方坐下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瞟了雨苓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謹慎地開口問道:「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令尊令堂呢?你……結婚了嗎?」

  「我父母親在兩年多前相繼過世了,我就一直一個人生活著,也無所謂好或者不好,這樣是不是順便回答你的第三個問題了?」

  紀方為她的回答而震驚,看著她像一株瑟縮風中的花朵,如此贏弱的身軀如何承受那接踵而至的創傷呢?他無法去猜測,也不敢去想像,只是不斷的痛恨著自己和家緯。當年一個可笑又愚蠢的決定,卻是如此的殘忍!只是,現在他再來撕開覆蓋這一切醜陋真相的封條,難道不是另一個殘忍的決定?

  「對下起,我只是想瞭解一些你的近況,沒有其他的用意。呃……家緯……」紀方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雨苓,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這個名字是否有引起她任何情緒的起伏,沒想到面對的卻是張毫無表情的臉龐,冶冶地睨視著他。

  「嗯……家緯是我在L.A.讀書時的室友,他常常跟我提到你,所以你的一切,我大致上都很熟悉,沒想到這幾年你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紀方握緊雙摯,再次痛恨起自己。「我……等一下我所說的故事你可能一時無法接受,我只希望你聽完之後,能儘量保持冷靜,相信我,我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把一切說出來的!」

  「到底是什麼事?」雨苓被他神秘兮兮的語氣引出了好奇心。

  「別急,我會把一切都鉅細靡遺地告訴你……」紀方給了她一個沉穩又肯定的眼神,開始了他的故事——

  紀方也是由臺灣到L.A.讀書的留學生,他來自台南縣的鄉村,是個家境清寒的農家子弟。他出國讀書沒拿家裡半分錢,除了申請到的獎學金以外,還必須兼職打工,才有辦法繼續學業。那一年,他原本的室友畢業離開了,他一個人絕對無法負擔全部的房租,勢必要再找個室友共同分擔才行,結果,他在中國同學會那裡認識了家緯。

  家緯是個熱情又開朗的年輕人,而紀方可能是因為長年埋首書堆,渾身上下散發著書卷氣息,面容俊逸清雅、氣度沈穩,讓人很容易對他就信服。兩人年紀差不多,又同樣來自臺灣,便很快的互相熟悉起來了。家緯雖然家境很好,倒是沒有一般公子哥兒的惡習,總是笑口常開。剛進學校的時候,也是非常用心苦讀,常說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學位,然後回臺灣與女友相聚,讓人聽了羨慕之餘,又有些嫉妒。

  紀方仍然清楚地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雨苓照片的瞬間,那種內心突然像被電擊的強烈悸動。只從照片上的倩影,他彷彿就能看透那優雅純淨的靈魂,有著完全沒有被這污濁世界所沾染的潔白。那盈盈的淺笑、娉婷的身影,還有那一雙清明無垢、澄淨慧黠的眸於,就那樣毫無預警地闖入他的內心,霸道地築起巢來了,那種感覺好像他們早就相識,在久遠的前世裡……

  而這股異樣的情愫卻被紀方選擇忽略了。因為她是屬於家緯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奢望。

  家緯並不吝嗇與紀方分享自己的戀情,他們總是一起讀著雨苓的來信,漸漸地,對於這一對小情人之間的甜蜜與苦澀,紀方也都熟稔起來,彷彿他也參與了這段愛情一般。

  家緯天生就有一種令人心服的領導才能,在學校裡也慢慢的活躍起來,自然也有了一些仰慕者。漸漸地,外向活潑的家緯開始早出晚歸,每天都和不同的女孩約會。

  這一天,又是午夜時分,家緯帶著薄薄的酒意歸來,見到紀方坐在他的書桌前發呆,兩眼直盯著桌上相片裡盈盈淺笑著的雨苓。

  「嗨!怎麼還沒睡?不要說你在為我等門喔!」

  紀方看了一眼家緯,那眼神有些……幽怨?不會吧?!家緯心想自己一定是醉了!

  「家緯,你……每天都玩得這麼晚,這樣好嗎?功課跟得上嗎?」

  「沒辦法啊,那些girl一個比一個熱情,真難脫身!」言詞中倒是聽不出來有懊悔之意。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你忘了你的雨苓了嗎?」紀方依然平靜的言談中卻有著隱忍的怒氣。

  被指責的家緯當場愣住了,這是什麼跟什麼?紀方什麼時候加入雨苓的「後援會」了?

  「我……我沒有忘記她,你看,她每天都在書桌上監視著我呢!」他辯駁著,口氣卻不很認真。「哎,你也知道,她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我完全觸摸不到,偶爾我也是會寂寞的呀!更何況我也沒怎樣,這裡的女孩子都很open,大家也都是玩玩,各取所需而已,沒有你想的這麼嚴重啦!」

  紀方一聽,再也無法克制心中的憤怒,聲量立刻大了起來。「你這樣說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是你自己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你的忠誠和永遠的愛,現在才過了半年的時間,不要告訴我,原來你的愛情一點都禁不起分離的考驗!」

  家緯不解地看著紀方,他略有酒意的腦子一時也無法厘清,紀方究竟是站在哪個立場跟他說這些,只有順著他的意思隨口安撫著。

  「OK、OK,你不要那麼激動嘛,我知道我錯了,以後我會改進,真的,雨苓一直都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這些女孩子根本無法取代她,我是說真的……」

  家緯的保證稍微安撫了反應過度的紀方。他一直下瞭解也不敢深究自己的心態,只是由衷希望這小倆口能早日相守而已。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忍心看到那雙清澈無垢的雙眸染上哀傷的顏色,只是……難道天真的不從人願?

  不到兩年的時間,聰明的家緯就取得了電腦碩士的學位,正當他興高采烈地收拾行李,準備回臺灣時,他的母親和大哥卻來了。

  吳家準備在洛杉磯投下鉅資,發展旗下的電子高科技產業。在臺灣,他們家族的電子產業仍只是停留在加工部分,他們看准了未來必是電子科技的天下,於是準備借重美國頂尖的科技知識,擴張他們事業的版圖,而家緯正是負責這個方案的最佳人選。所有的決定家緯無法拒絕,更沒得考慮,只能一步步隨著母親的指示而動作。他無奈又清楚地知道,對雨苓的承諾勢必又要延期了!

  在那一陣混亂的時間裡,L.A.有一間規模不小的科技電腦公司,也是由華人經營,他們有很高的意圖想與吳家合作,以互相鞏固事業的版圖,甚至提出了聯姻的要求。

  家緯當然明白,這是一條最快,也最安全牢靠的捷徑,母親與兄長更是大力贊同,家緯承受著莫大的壓力,對於雨苓的堅持便一點一滴慢慢地潰散了,畢竟,長時間的時空阻隔之下,聚少離多的感情本就不易維繫,久而久之,他反對的聲音也就沒那麼堅定了。

  紀方在家緯畢業後,仍留在學校繼續攻讀博士,那一夜,家緯心事重重地來到宿舍找他。

  「家緯?怎麼有空來?快進來,我們好久沒有盡興地聊聊了!」

  「紀方,怎麼辦?我真的好煩!」

  家緯把所有情況說給紀方聽,希望紀方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以為他解決所有的困擾。

  紀方一邊聽,原本愉悅的笑容也跟著消失殆盡。聽完之後,更是沉默了許久,最後才緩緩地開了口——

  「我覺得你似乎已經有了答案了,現在問我怎麼辦,莫非只是希望得到我的認同,以減輕你的愧疚?」紀方已聽出家緯言語中對於那段愛情的放棄之意,不覺忿忿不平地開始挖苦家緯。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心裡也是很不好受啊!而且……我不知道怎麼告訴雨苓,我只想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好像怎麼做都不對!我真的好痛苦!」家緯無助地低吼著,眼神充滿了無奈與掙扎。

  「寫封信把一切告訴她吧!不論你現在怎麼做,傷害都是無法避免的,但是你不能隱瞞,至於她會有怎樣的反應,是不是會原諒你,你只能禱告了,這我無法幫你。」紀方的心中隱隱作痛,忍不住對家緯冷言冷語起來。

  那個遠方的娉婷女子是否知道她的世界即將改變?是否知道她將永遠也等不到她生命中最美的初戀了?

  「別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我不是沒有努力爭取過,我真的盡力了,只是……事情沒有我可以選擇的餘地啊!現在……他們連婚期都決定好了,我只要等著做現成的新郎就可以了!」說完,家緯痛苦地將頭埋在雙掌之中,雙肩更是微微顫動著。

  「事到如今,你還是趕快寫封信吧!其他的我也無能為力了!」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紀方不再跟家緯多說什麼,只是一臉陰鬱,悶悶地兀自沉思起來。

  他想到了雨苓,那個柔柔弱弱的纖細女子,那個讓人只想捧在手心裡呵護著的女子。在那一瞬間,紀方感覺到心靈深處有一絲酸楚冒出,一直以來,他總是小心翼翼地收拾起那一份異樣的情愫,默默的祝福這對情人能早日得到幸福,可是……他們怎麼會是以這種傳統老套的結尾收場呢?

  室內一片沉重的寂靜中,家緯在書桌前努力地寫著信,卻又一封接一封地揉成紙團,最後他終於放棄了,猛力丟開筆,沉痛地嘶喊著。

  「不行!我做不到!我覺得我好殘忍,我辜負了她對我的愛與信賴,我……我真的做不到啊!」

  紀方倏地重重站起,對著家緯怒吼。

  「難道你想永遠瞞著她,然後從此音訊渺茫,讓她癡癡地、無止境地等待下去?你不覺得這樣對她更是殘忍?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為何沒有勇氣去面對後果呢?

  不要讓我覺得你像是個提不起又放不下的懦夫,好嗎?」他對整個失控的情況沒來由地惱怒著,衝動得只想狠狠揍家緯幾拳,看看是否能將他打醒。

  家緯無力再辯駁,只是頹然垮下雙肩。「這樣也不行,那樣又不好,唉……我究竟要怎麼做?」他整個人癱在紀方的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無力地思考著,良久良久之後,他忽然一躍而起。

  「啊!有了!由你寫信給她,說我死了,對!就說我出車禍死了,這樣她就不會恨我了!背叛和拋棄的傷痕太過尖銳,不易復原,死亡卻只會是一個遺憾,只要一段時間就可以痊癒,這樣在她的心中,我永遠保有當初完美的形象,她也會慢慢忘了我……」

  「你想把我也拖下水?你想讓我愧疚一輩子嗎?而且你不覺得欺騙比背叛更令人不齒?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你豈不是又罪加一等?那時候你又打算怎麼收拾?」紀方睨視著家緯,對他的異想天開不能苟同。

  「不會的,雨苓的個性我太瞭解了,她不會追根究柢的,而且,她跟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不熟,所以不會穿幫的。我下個月六號就結婚了,你寫一封信給她,說我在那天出車禍死了,沒錯,那個愛她的家緯在那天過世了,以後的我,就是我們家所要求的那種虛偽又勢利的奸商了!」

  終於,那個超級奢華的世紀婚禮還是如期舉行了。家緯堅持不在臺灣發佈任何消息,也沒有邀請過去的同學,雖然如此刻意低調,在當地僑界仍是造成了不小的騷動。

  紀方對這個婚禮是排斥的,他為雨苓不值、為她抱屈,也氣家緯的自私、懦弱,更恨自己的無力,他小氣得甚至連一句祝福的話都不願對家緯說,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出豪門間的利益輸送。

  經過了一番掙扎,在婚禮過後約兩個星期,紀方終於寄出了那封信,他終究還是成了「共犯」。

  他只能盼望,如果有一天雨苓知道了這一切真相,不會怪罪他。只是……會有這麼一天嗎?

  家緯婚後立刻展現了他在商業上的天分,加上婚姻所帶來的穩固基礎,他很快地闖出了不錯的成績。而紀方在拿到博士學位之後,立刻被家緯重金禮聘,成為公司裡的電腦部門總工程師,這兩、三年來,也交出了一張亮眼的成績單,成了家緯最重要的工作夥伴。

  漸漸地,「雨苓」這個名字不再出現於他們的話題當中,看來,時間不只是療傷的良藥,更是愛情的殺手!再怎樣的刻骨銘心、怎樣的愛戀癡狂,都會因為時間慢慢地沉澱,褪去所有瑰麗的色彩吧……

  在看似平靜的生活中,紀方心中卻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不能平靜。有一抹悽愴哀怨的纖弱身影,總會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的夢中,用一雙幽怨的瞳眸凝視著他,那眼神中有著控訴,甚至還有些不屑。好幾次,他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已經冷汗涔涔。

  他的不安一天比一天更嚴重,尤其在最近,他幾乎沒有辦法好好定下心來工作,更無法好好睡—覺。這種失控的情形讓他很無助,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他找了心理醫生諮詢,卻仍是不見改善,對於這種困境,他一籌莫展。

  又是一個被惡夢驚醒的夜,夢中那雙如泣如訴的雙眸凝視著他,牽扯著他的心緒,讓他幾乎窒息。紀方費力地睜開雙眼,望向窗外,天邊已有微光乍現,他放棄了繼續再睡的念頭,來到書架前,隨手翻出一本舊書閱讀起來。翻著翻著,一張泛黃的紙片滑落下來,掉到地面,他彎下腰撿起來看,上頭竟寫著一個臺灣的位址,原來是當初家緯拜託他寫信給孟雨苓所留的地址,信件寄出後,他像是逃避似的不想再多看,將地址隨手夾在這本書裡。卻在多年後的這個夜裡,又無預警的出現了,這代表著什麼呢?他猛然驚覺,原來夢中那雙哀怨瞳眸的主人竟是雨苓……

  日暮餘暉,天際又是一片橘紅瑰麗,忙碌吵雜的辦公室也漸漸趨於安靜。家緯自電腦螢幕上移開目光,伸個懶腰,揉揉疲倦的雙眼,看看牆上的掛鐘——

  奸快,又要下班了,又要回到那個華美絕倫的「家」了。他的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輕笑。

  這就是他父母親為他精心策劃的人生啊!一切是那般完美精緻,他還有哪裡不滿足的呢?還有什麼遺憾呢?

  走到落地窗前,拉起百葉窗,一大片的金黃倏地灑進屋內,每次看著這夕陽,總會讓他想起那個遙遠的小島、他的家鄉,那裡有個叫做淡水的地方,有著全世界最美麗的夕陽,也有著他最初最美的一份戀情……

  七年了,離開臺灣已經整整七年,他的女兒貝絲今年都快三歲了。和妻子Amy之間的相處一直都是客氣有禮,沒什麼感情起伏。他盡到一個丈夫與父親的責任,除了偶爾和紀方到小酒吧喝喝酒、聊聊天,其餘的生活不是工作就是家庭。

  以前那個熱情開朗的家緯已經慢慢消失了,甚至連外表都因為這幾年的養尊處優,明顯出現橫向發展的趨勢,紀方就常常拿這來取笑家緯,說他的外表配合著思想,愈來愈有奸商的氣勢了!

  「叩!叩!」敲門聲打斷了家緯的沈思,他看著窗外已經全黑的夜色,心裡納悶,秘書不是早該下班了嗎?

  「進來。」

  門打開,只見紀方一臉沉重又疲累地走進辦公室,那模樣像是三天三夜沒睡過覺了!

  「紀方?坐,有事嗎?怎麼看起來這麼狼狽?你不會是來抗議我給了你超量的工作吧?」家緯笑著走到辦公桌前的沙發坐下。「等一下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們也好久沒喝兩杯了。還是你想到酒吧去輕鬆一下?」

  紀方跟著坐下。「不了,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你現在不急著回去吧?」

  家緯聞言,遂對著唯一可以透露心事的好朋友苦笑起來。「你哪一天看過我急著回去了?說吧,究竟有什麼事?」

  「我想……請個長假,兩、三個月左右。這幾年我一直都沒有好好休假,這個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我想回家,回臺灣去看看,好久沒見到家人了,我心裡面一直記掛著……」

  「原來是犯了思鄉病了?還好不是相思病!」

  家緯嘴裡打趣著紀方,心中卻是五味雜陳。臺灣,這兩個字牽動了兩人共有的一個記憶,一個不堪的記憶啊!

  「唉,你別笑我了,最近我總是心浮氣躁的,坐立難安又無法人眠,工作效率奇差無比,對周圍的任何事都提不起勁來,總是有一種非常疲倦的感覺,也許是老了、累了,漂泊多年的遊子想要歸去了……老闆,希望你能體諒屬下,讓屬下好生休養休養!」面對多年好友,紀方的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些。

  「去!不是我愛說你,早該成家了,一個人孤零零的,當然會寂寞冷清啊,介紹了那麼多不錯的女孩子給你,就沒一個合你意的嗎?你也不年輕了,結了婚,有了家的感覺,心裡面就不會有不踏實的感覺了。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心裡究競在想些什麼?」

  別說你不瞭解,我自己都不見得瞭解呢!紀方苦笑以對。他只知道,婚姻應該不只是以衡量彼此的條件為前提,總該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吧!

  「那好吧,你回去散散心也好,趁這個機會充充電,和家人聚聚。明天你把工作交代清楚,就安心放大假去吧!兩個月夠了吧?可別樂不思蜀,不知道要回來,你知道公司不能沒有你,你放假我可累了,記得要跟我保持聯絡,OK?」

  紀方點點頭,算是答覆了家緯,旋即起身離開。家緯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又陷入了記憶的漩渦……

  臺灣?多麼遙遠的地方啊!

  翌日,紀方馬上動手整理手邊的工作,等到公事大致交代清楚,也接近中午了。他長長籲了一口氣,抬頭看著Linda,他美麗又能幹的助理——

  「大致上就這樣了,有任何的問題可以去請教Peter,我會交代他的。我這一次休假時間不算短,你應付得過來吧?」

  linda點頭。「嗯,公事上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呃……但是,可不可以問你一件私事?」她突然認真地看著紀方。「怎麼會突然決定要回去?你還會回來嗎?」

  琳達瞧著這個長久以來讓她心儀的東方男子,雖然同樣是中國人,但Linda自小就在美國出生長大,初見這個來自陌生家鄉的溫文優雅男子,她就被他那清俊出塵的氣質深深吸引了。他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表面上總是風平浪靜,而那神秘的湖底風光,她卻總是無緣探測。

  她主動對他示好,努力地在他身邊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兩年的時間也不過換得像現在這般,只比原地踏步多了一小步而已。她不斷地說服自己,慢慢來,她總可以這樣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終有一天,她一定可以進駐他內心的最深處。可是他這一定,她不是又要退回原點了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倦了、累了,想回家看看。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我還是會回來的。Linda,你……不要想太多,我覺得你應該多看看你周圍的人,也許真正能給你幸福的人,就在你的身旁,未來……我真的無法給你任何保證。」紀方注視著Linda,溫柔又堅定地說著。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找不到那種感情的悸動,無法體會到那種非卿不可的生死契闊,愛情真的可以如此隨便、將就嗎?他忍不住感到迷惘!

  飛機終於降落了,紀方的心彷彿也隨著落了地,走出機艙,看著蔚藍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久違的空氣,他終於回來了,回到這個生長的地方,去國多年,好像一切都改變了,進步繁榮的景象害他差點忘了身在何方。

  走出機場,紀方一刻也沒有停留,直接回到台南。一直到踏上了老家的泥土,他那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才真的鬆懈下來,奸像是一個征戰多年的戰士,終於凱旋歸來,但他沒有一絲成功的喜悅,有的只是無盡的疲累……

  紀方家是傳統的農家,兄弟姊妹有七個之多,如今大多已成家,父母親的身子硬朗如昔,偶爾下田幫忙,多數的時間則都在含飴弄孫。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那般真誠地歡迎他回來,單看家裡連開一個星期的流水席就知道了。紀方幾乎每天都被這些兄弟、妹夫們灌得醉茫茫,其實,真正讓他醉的不是酒,而是那些赤裸裸的熱情啊!

  就這樣在家裡吃吃喝喝、醉醉醒醒地過了半個多月,紀方好像終於把囤積了數年的疲累一股腦兒的完全修復了!踩著家鄉的土地,呼吸著家鄉的空氣,整個人就好像一個剛充好電的機器人,全身上下充滿元氣,又開始有了迎接明天的鬥志了。

  摸了摸一直放在口袋裡的那張泛黃的便條紙,那雙哀怨悽楚的瞳眸又浮現眼前,像是不斷提醒著他,接下來是不是該做些什麼?是不是該去尋找那個困擾自己多年的影子,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可是……然後呢?告訴她一切真相嗎?還是繼續隱瞞所有的事實,維持一切假像的和平?

  這麼多年了,不知道她是否還住在那兒?或許她早就把這些陳年往事都遺忘了,也或許她已經結婚生子,有著屬於自己的幸福人生,到頭來,反而是他這個局外人獨自在這裡牽腸掛肚,那豈下是太可笑了?

  不行,他一定要親自去見見她,至少瞭解她的現況再決定下一步,否則他永遠都無法釋懷,這個包袱將永遠糾纏著他!

  如果她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那就讓這個秘密永遠埋在他心底吧!

  於是,紀方寄出了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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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窗外天已黑,茶也早涼了。故事告一段落,紀方靜靜地凝視著雨苓,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卻見她兩眼空洞地直視前方,視線彷彿透過他的身體,不知停留在何方,憂鬱的水眸完全沒個焦距,紀方無法由她的表情猜測她心裡的想法,只好繼續安靜地等待著。

  聽完了紀方的敍述,雨苓陡地覺得一股冶意襲來,彷彿周圍的空氣都被抽離了,而她就這樣墜入一個無邊的黑洞裡,失去了所有的時空!

  空氣中持續彌漫著詭譎的靜謐,讓人倍覺不安。這種沒有反應的反應,是紀方最不願意看到的,他寧願她大哭大鬧,甚或是指著他破口大罵,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只能一籌莫展地緊盯著她。

  就這樣,兩人各懷心事的靜默著,直到紀方忍不住一聲輕咳,才打破了這令人難受的寂靜——

  「孟小姐,你……你還好吧?」他的眼神中有著不舍的關心。

  雨苓終於慢慢收回了那空洞的眼神,幽幽怨怨地開口了——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這五年來,我所有的思念與悲傷,都只是一個可笑的謊言?原來在我傷心得幾乎死去的同時,你們正興高采烈地舉辦著婚禮?原來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出荒謬至極的鬧劇?而我死心場地守候的,也只是一個早就被辜負的諾言?」她哽咽地控訴著,讓紀方的心像是被撕裂般的痛了起來。

  「孟小姐,對不起……其實家緯也不是存心騙你,他很痛苦,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又不知道如何對你坦承一切,只是天真地以為這樣就可以把對你的傷害降到最低……」紀方看著雨苓,更痛切地感受到當年自己的「共犯」行為有多殘酷。他深吸一口氣,逼自己繼續往下說——

  「我們都錯了,家緯錯在沒有勇氣面對你,而我……錯在幫他欺騙了你,這幾年,我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內心根本無法得到平靜,我想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與譴責吧!這一次我會下定決心回來,就是想當面向你道歉,也希望能讓我的心得到一點點救贖……」

  雨苓冶冶地開口。「是家緯讓你來的嗎?」

  紀方長歎一聲。「不,家緯完全不知情,我只告訴他想回來看看家人,我想他不會希望我走這一趟。我……我還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或許他不會原諒我這麼做,可是如果沒有來看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何必呢?你不說,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就帶著那種自以為是的思念一直到老。」雨苓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慘笑。「如今,我也早習慣了這一室冷清,生活也好不容易平靜了一點,你又憑什麼跑來擾亂這一切呢?」

  「我……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希望你知道一些真相……」

  「知道了,我又能如何?跑去質問他為何要欺騙我嗎?紀先生,你究竟是什麼心態?你以為你是上帝嗎?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的生活裡投下炸彈,把我原本的生活軌道炸得七零八落,然後一走了之、不見蹤影,留下我獨自收拾殘局?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雨苓的兩隻手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但她的低吼慢慢轉為嘶喊,情緒瀕臨崩潰,兩行熱淚如流星般紛紛墜落,她先是抽抽噎噎地飲泣著,漸漸地音調轉高,她終於放棄忍耐,放聲大哭起來!

  紀方瞭解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情緒的宣洩,看著她那因悲痛而顫抖的單薄身子時,他更泛起了深深的不舍。他忍不住上前扶起雨苓,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溫柔地拍哄著她……

  這些年來,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委屈和磨難呢?那瘦弱的肩膀如何承載這無盡的憂傷呢?紀方心中除了心痛和憐惜,還有那永難消除的悔恨,對於她的指責,他無法反駁,沒錯,是他告知她家緯的「死訊」,也是他揭穿了這個謊言,在她人生中最美麗的數年裡,他竟不知不覺的扮演了一個專司破壞的角色,他真的是罪無可赦啊!

  雨苓哭得累了,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竟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哭泣,怎麼會是這樣呢?她只依稀記得,在她失控的那一刹那,這男人提供了寬闊的胸膛讓自己得以依靠,他不可思議地有著令人安心的味道,就這樣讓她撤了心防,放肆地傾洩所有的積怨與不平,她不必再辛苦地偽裝堅強,可以肆無忌憚地哭出她所有積壓的眼淚,狠狠地、用力地哭出來……

  雨苓終於抬起她那涕泗縱橫的小臉,有如天崩地裂般的哭泣發洩後,她的情緒也漸趨平穩。偷偷地瞄了一眼紀方,不期然迎上一雙熾熱如炬的眼眸,她的心陡地漏跳了幾拍,嚇得她趕忙轉過頭去,不敢再與他對視。

  雨苓整理了一下情緒,又戴上了她那堅固的防衛盔甲。她擦乾眼淚,輕輕地說道:「對不起,我一時失控,讓你看笑話了。」

  「沒關係,你的確需要適度的發洩。哭一哭,心情有沒有好些?」那聲音仍是低低柔柔的,透著濃濃關懷,讓人幾乎要拋甲棄械。

  「沒事了。」雨苓的口氣又恢復冷淡。「我想你的故事應該說完了?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了。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再來深究誰是誰非,未免太晚。我不會怪你們任何一個人,就當是老天對我開了一個大玩笑吧。其實你也不用擔心該如何向家緯交代,你就當作今天沒來過、從未見過我,我也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我想我和他之間,應該不會再有任何的牽連糾葛了吧……」她抬頭望向窗外。「不管怎樣,今天還是謝謝你刻意走這一趟,我累了,不留你了。」

  她又想躲回自己的巢穴中,獨自舔舐傷口了。紀方對這個表情又變得木然,眼神又失了焦距的雨苓是深惡痛絕的!她擺明瞭要將他驅逐出境,阻絕在她的世界之外!

  察覺到她的想法,紀方整顆心都痛得擰起來了。不,他絕不再把她一個人留下,讓她獨自去面對真相大白後的衝擊!這一次,他必須留下來,陪她度過這個難捱的時刻,畢竟這一切他都難辭其咎,是他挑起的,他就必須善後!

  「孟小姐,很對不起,帶給你這些困擾,就如同你說的,一切都過去了,就當是噩夢一場吧,呃……天黑了,我想請你去吃個晚飯,好嗎?」

  「不用了,我不餓,謝謝你的好意,我想,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雨苓冷冷地拒絕了他。

  「可是……我真的很餓了,好久沒回臺灣,路都不認識了,今天到你這兒,我還差點迷路呢!莫非你的待客之道,是讓千里迢迢而來的我餓著肚子回去?」紀方不得已,只好厚著臉皮,使出了激將法。

  雨苓被他這麼一說,倒真的有一點兒過意不去。真是的,怎會有這樣不畏冰霜的人?趕又趕不走,真令人氣結!哎,算了,乾脆隨便煮個東西,草草打發他,想來他必定吃不慣這些粗糙的食物,也許就會知趣的走了。

  想到這裡,雨苓看著紀方緩緩說道:「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出門,要是你不嫌棄,我看看冰箱裡有些什麼,隨便煮些東西給你吃好了?」

  紀方心中一喜。「呃……如果你真的很累了,那我來下廚好了,你先休息一會兒。相信我,我絕不會把你家的廚房燒掉的,好不好?」紀方頑皮地向雨苓眨眨眼,語氣中卻又帶著體貼。

  雨苓因他的提議怔愣了半晌。他……他說什麼?他來煮?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像他跟她很熟的樣子,他是不是搞錯了?到底誰才是主人啊?莫非他是在國外待久了,已經聽不懂什麼叫做逐客令?

  「這樣不太好吧?我們今天好像是初次見面哪!」雨苓驚嚇之餘,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提醒他這提議有多不合邏輯!

  紀方當然聽得懂她話中的拒絕,但他仍厚著臉皮,繼續笑著往下說:「雨苓,呃……不介意我這樣稱呼你吧?我們今天是初次見面,沒錯,但是在我的心裡,卻是認識你很久很久了。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是非常誠心地想交你這個朋友,我有這個榮幸嗎?」

  雨苓的心因他親昵的叫喚而顫動了一下,彷彿有道電流輕輕地滑過。他那雙黑眸坦蕩蕩地凝睇著她,像是無言地宣告著他的堅定,雨苓先是愕然回視著他,終於因情緒起伏引起的疲累,讓她漸漸失了防線,她沒有氣力再爭,只好隨他了。

  紀方在冰箱裡找到了雞蛋和一把青菜,還有一些肉絲,便動手煮了兩碗什錦湯麵,雖然簡單,卻是色香味俱全。

  「好了!雨苓,過來吃一點吧!」他把湯麵放在餐桌上,像個主人似的招呼著。

  雨苓像是被他溫柔的聲音和香噴噴的食物熱氣蠱惑,聽話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耳邊又聽到紀方關心的話語——

  「看你這麼瘦就知道,這幾年你根本沒有好奸照顧自己,對不對?」

  雨苓不知道自己是中邪了,還是因為剛剛哭得驚天動地而耗盡了力氣,竟然不知不覺地被紀方連哄帶騙,把那碗面吃個精光,連一點湯汁都不剩。真看不出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可以把一碗簡單的湯麵煮得如此好吃!

  「沒想到你的手藝還不錯,君子不是都應該遠庖廚的嗎?」雨苓吃飽喝足了,心情也放鬆下來,對著紀方半是揶揄半是稱讚地說著。

  「不會吧?你應該不是這樣八股的人吧?還是你受孔老夫子影響太深了?你不知道大廚師幾乎都是男人嗎?」

  「嗄?不要告訴我,其實你是一個廚師喔!」

  「哈哈——怎麼可能?」看雨苓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些,紀方更慶倖自己厚著臉皮硬留下來。「其實,我也是因為環境而不得不學。我是農村子弟,家裡小孩又多,小時候就必須學著自己處理很多事,後來北上求學,常常在外覓食,久了不但覺得不好吃,而且又不劃算,所以就學會一些簡單的料理了。」他閒適地把手肘輕輕支在桌上,淡淡地說著。「在美國的時候,我也在中國餐館裡打工,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抓到一些烹飪的竅門嘍!」

  紀方輕鬆地述說他的人生經歷,彷彿一切微不足道。但是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的辛酸血淚呢?雨苓不由得對這個男子有了嶄新的看法,更多了一份欽佩之意。

  飯後,紀方幫忙整理餐桌,又陪著雨苓閒聊了一會兒,多少瞭解了她的工作情形。不知不覺,時間也晚了,紀方只得起身告辭。

  走出了雨苓的寓所,在這乍暖還寒的初春夜裡,晚風涼涼襲來,還真有些寒意。紀方一個人在街上緩緩走著,想到自己一接到雨苓的電話後,就像個毛躁的小夥子匆忙北上,也沒先安排住處,現在才發現竟無處安置自己!

  他的唇角不覺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沒想到他這個一向以冷靜著稱的人,竟會如此輕易地失去理智!

  心中雖是百味雜陳,紀方卻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愉悅的,他似乎看清自己對雨苓的那份牽掛所為何來了,那不只是愧疚,也無關同情,只是單純地想守候在她身旁,呵護她、寵愛她。

  剛剛在為雨苓煮晚餐時,他心中突然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彷彿多年來的不安、焦慮都在那一刻消失殆盡。莫非,她就是他尋找多年的答案?紀方滿足地看著天上高掛的明月,在這一瞬間,他有了決定!

  隔天因為是周日,一早雨苓仍賴在床上不願起來。雖然心中還是被紀方昨日告知的事糾纏著,但經過了那一哭,很多情緒都舒緩了,對於家緯的背叛與欺騙,她反而沒有預期中的恨意,也許,時間真的沖淡了所有的感覺?

  得知事實真相之後,以前所有想不透、看不清的,突然都一一清明合理起來了。她和家緯之間原本就存在著深不可測的距離,兩個人在甜蜜的日子裡都選擇了逃避,自欺欺人地談著戀愛,卻忽略了最現實,也是最殘酷的一件事。畢竟,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又有多少是真正得到幸福的呢?灰姑娘和王子是否真能幸福到老?這樣一想,或許家緯的選擇才是對的?

  「叮咚!叮咚!」老舊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雨苓的思緒,讓她嚇了一跳。沒有人會在星期天的一大早來找她的,不是推銷員就是找錯門的,雨苓一邊猜測著,一邊下床開了門,沒想到,門外卻是個更大的驚奇!

  紀方一手提著好像是在超市採購的生鮮食品,另一手拿著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臉上帶著無害的笑容,慵懶地斜靠在門邊。

  「早安!雨苓,有人說第一次拜訪女孩子,一定要帶著鮮花,原諒我昨天的疏忽,這東百合代表了我的誠意,希望你會喜歡!」

  雨苓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聞到香水百合特有的濃郁芳香,整個人才倏地清醒過來,而此時,紀方卻已經自動自發地把大包小包一一提進屋內了。

  「喂!你……你幹什麼?這些……又是怎麼一回事啊?」她怎麼有一種引狼人室的感覺?

  「喔,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好像不小心吃了你的糧食,非常過意不去,所以就只好買一些來補充你的存糧了。」

  雨苓瞪著他,好像他說的是外星球的語言。

  「呃,這個理由不接受啊?那我只好說實話了,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你昨天稱證了我的廚藝,而我又很不害羞的自誇了幾句,所以,為了證實我所言不虛,我今天要來大顯身手,好好炫耀一番。怎麼樣,這個理由有沒有比較有說服力?」

  雨苓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卻被他那無厘頭的說法給逗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不但把紀方整個人勾得少了七魄,只剩三魂,也把兩人之間的尷尬距離拉近了不少。

  「你一定還沒吃早飯吧?你先去梳洗一下,我弄早餐給你吃!」說完,紀方就逕自把一堆食材搬到廚房忙碌去了,好像他原本就是這家中一份子的那般理所當然。

  雨苓慢條斯理地梳洗完畢,走出浴室,只見荷包蛋、培根、烤吐司,還有鮮奶、果汁……擺滿了一桌子,她瞠目看著餐桌上琳琅滿目的早點,懷疑地說道:「你確定這是兩人份的早餐?還是你的食量驚人?」

  「你需要多吃一點,你實在是太瘦了。」

  「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哎,不瞞你說,我難得碰到有人願意吃我做的東西,所以逮到機會就想盡力表現,一不小心,就把會的都展現出來了!」

  「怎麼會沒機會?你的家人呢?難道你沒有家人?」

  「不,在南部我可有一拖拉庫的家人呢,可是他們都不需要我煮飯,我還沒結婚,又是一個人住,在美國工作也忙,更沒什麼機會燒飯了。」

  「哦?你為什麼不結婚呢?要求太高了?」雨苓拈起吐司咬了一口,聞言不禁好奇地問道。

  紀方拾起頭,深深地凝望著雨苓,以熾熱的雙眸緊鎖著她。「沒遇上感覺對的,也不想勉強自己,一切就隨緣嘍!」

  雨苓驀然一驚,他這是在向她暗示嗎?

  這兩年,樓上樓下的這些老鄰居們心疼她一個人,總是好意替她介紹一些有為青年,學校裡也不乏不畏她冰冷態度的男性同事,一逕地對她表示好感,但她就是無法勉強自己接受。她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無法忘記家緯,甚至是因為家緯臨出國的那個夜晚,她與家緯有了親密的關係,從此讓她不敢再接納別人。

  可是,應該下是這個問題吧?問題在於,那些人總是無法敲開她封閉的心靈,當然也因為她根本就沒給別人機會。她知道很多人說她孤僻冷漠,她也不曾為自己辯白過,久而久之,就漸漸地拉開自己與人群間的距離,她也慢慢習慣形單影隻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檢盡寒枝不肯棲」?

  此時紀方開口,打斷了她的沉思。「呃……雨苓,你今天有事嗎?天氣還不錯,想不想出去走走?我聽說關渡有世界著名的紅樹林,你願意當嚮導陪我去看看嗎?」紀方像個祈求父母帶他出去玩的小孩,眼眸中充滿著渴望。

  「啊?可是……可是我還有學生的作業要改……」對著那一雙企盼的瞳眸,雨苓發現她竟然無法狠心拒絕。

  「沒關係,等你把工作做完,我們再出門。」

  「我改作業,那你要做什麼?」

  「我可以陪你啊!順便準備午餐好了。」

  「什麼?不會吧!又要吃午餐了?我們不是才剛吃飽嗎?」

  「我只是說準備而已,又沒說現在就要吃了,好了,你趕快去改學生的作業吧,別管我了!」紀方神秘兮兮地笑著。

  雨苓在書房內忙著,紀方也沒閑下來。他先拉開了陽臺落地窗前的厚重窗簾,把屋外溫暖的春陽迎進來,再找出花瓶,把那一束香水百合插起,整個客廳多了陽光與鮮花,立刻有了不一樣的生氣。

  接下來,他煮了一杯香濃的咖啡端給雨苓後,便跑到廚房切切洗洗地忙碌起來了。對於這份忙碌,紀方甘之如飴。他不想再看到那個鬱鬱寡歡、旁徨無助的雨苓,他要溫暖她孤獨冶漠的心,撫去她眼中的憂鬱,為她重新找回歡笑,把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熱情挖掘出來,尋回屬於她的陽光!

  一陣陣食物的香味不斷飄進書房,雨苓改完了學生的作業,來到客廳,對著滿室的花香與陽光,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短暫迷惘。那種溫馨家庭的感覺在父母親相繼去世後,就不曾在這個屋子裡出現過。雨苓心裡浮起了莫名的感動,彷彿身在夢裡,只是,會不會等會兒夢醒了,她又要回到原來的一室清冷?

  紀方端菜出來,看到雨苓失神地對著客廳發呆,對她此刻的感受了然於心的他,笑了笑,說道:「忙完了嗎?休息一下,馬上就可以開動了!」

  雨苓聞言,心底頓時滑過一股暖流,眼眶更是一熱,她回過頭,一臉疑惑地望著紀方。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強行介入她的生活,甚至是瑣碎的飲食起居,卻又是那麼自然坦蕩,沒有一點突兀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自己對於這樣的打擾方式卻沒有排斥的反應,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兩人就是這樣生活著……

  紅樹林是雨苓家附近有名的觀光景點,也是以前她和家緯最常駐足散步談心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提醒著她過往的所有,所以她一直很不願意再來到這兒,怕自己一個下小心,又會掉入那回憶的深淵。而今天,在知道家緯仍安然地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後,她終於第一次回到了舊地,她該用怎樣的心情,來憑弔那一段逝去的戀情和青春呢?

  紀方見雨苓一路神情落寞地沈思著,知道她必定又是想起那些陳年舊事了。他不願看到她的感傷表情,便開始問東問西,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雨苓,這是什麼?」

  「這就是水筆仔,一種典型的胎生植物,也是這裡最具代表性的植物,旁邊是鹹草及蘆葦,還有你看,那裡有一隻大蝥的叫作招潮蟹,躲在泥巴裡裝死的叫作彈塗魚……不過,這裡最多的還是候鳥,來來去去,種類特別多。」雨苓很認真地為紀方一一介紹著,倒真像個專業的嚮導。

  紀方笑了。「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上課?」

  雨苓被紀方一調侃,不覺靦覥地笑笑,臉龐升起一片酡紅,令紀方又是一個失神,只怔愣地盯著她,幾乎忘了身在何處了。而雨苓也在紀方放肆的注視眼光中呆掉了,空氣中忽地有一股不尋常的氛圍,正緩緩地流動著……

  「呃……嗯……你剛剛說那個有一隻大蝥又長得很詭異的螃蟹,叫作招潮蟹?它怎麼會長成這副德行?」紀方總算尋回自己的神智,趕緊找個安全的話題,和她攀談起來。

  「那是公蟹才有的特徵,能展示它的權威與雄風,也可以當作武器,擊退敵人,還有為了……求偶。」雨苓說到這兒,覺得極下自然,又習慣性地低下頭去了。

  看她嬌羞的模樣,紀方真是覺得又好笑又喜歡。在國外接觸到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開放,整天性啊愛的掛在嘴邊,也從未見過哪一個害羞臉紅的,而雨苓不過說個『求偶』兩字,竟然就可以羞赧至此,那種感覺又不像是忸怩作態,真是單純得令人不禁搖頭。

  「哇!它要整天舉著那只跟身體差不多重的大手,一定很累吧?求偶有沒有成功不知道,倒是遲早一定會得肌腱炎或是關節炎,而且老了以後一定整天腰酸背痛,又下知道上哪兒去做複健,真是可憐啊!」

  紀方體貼地說著輕鬆的笑話,化解了雨苓的尷尬。她被他幽默的言談逗得不覺莞爾,慢慢地也不再那般拘謹,開始回應著他的逗趣。「吃飯時才累呢,母的招潮蟹可以用兩隻手進食,而它卻只能用一隻手!」

  「哇!這麼慘啊,這麼重的負擔,卻又沒辦法吃得比別人多,唉,男人真命苦呀!」

  就這樣,兩人說說笑笑的閒逛著,不知不覺,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隔閡也漸漸淡去了,走到一條窄小的步道時,紀方悄悄地牽起雨苓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走著,像是捧著他最珍惜的至寶一般,不敢有所疏忽。同時間裡,雨苓感受到他堅定的大掌傳遞過來源源不斷的溫暖,一點一滴的進駐到她的心靈深處,讓她一向堅強的防護也跟著撤除了……她好伯,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是全軍覆沒,她不敢放任自己沉淪啊!雨苓心中警鈴倏地大響,她急忙想抽出手來,沒想到一抬頭,竟跌入一潭好深好深的眸光……

  紀方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癡望著她如晚霞般紅豔的嬌顏,心中竄起一股衝動,直想親吻那粉嫩的臉頰,進攻那嬌豔欲滴的紅唇……

  察覺到自己的失控,紀方狠狠地甩甩頭,從來他都不是一個衝動的男人,這名女子竟然如此輕易地誘醒他蟄伏多年的情欲,他究竟怎麼了?!

  兩人各懷心事的相互凝望著,一種奇異而滾燙的情愫已經偷偷在兩人之間漾開。初春時節,枝頭有一些嫩綠的新芽正悄悄冒出,落日把天邊染成一片金黃,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在濕地上悠閒地覓食著,紀方此刻心中充斥著滿滿的喜悅,如果能牽著她的手,伴著這靜謐迷人的風景,就這樣一路走下去,豈不是太幸福了?

  踩著餘暉,兩人緩緩地散步回到雨苓的住家,來到公寓門口,住在對門的李媽媽正推著小孫子在樓下閑晃著,見到雨苓和一個高大斯文的男人手牽手散步回來,立刻一臉驚喜地嚷嚷起來——

  「雨苓,散步啊?這位是你男朋友啊?好帥的小夥子!難怪李媽媽介紹的,你都不喜歡,早點告訴我不就得了嗎?害我為你擔心了好久,就怕沒人可以照顧你,唉,你母親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你喲!就是什麼事都往心裡面藏!」

  雨苓一聽,尷尬地杵在那兒,急忙抽出了被緊握的手,臉上又是一陣紅暈,趕緊解釋著:「李媽媽,你不要亂說,他是……他是……嗯……一個朋友……」

  「您好,我姓紀,是雨苓的好朋友,最近剛從美國回來。」看著雨苓的慌亂無措,紀方主動和善地向李媽媽解釋,替雨苓解了圍。

  「美國?喔……這樣……」

  李媽媽依稀記得,好多年以前,雨苓好像有交一個男朋友,後來有一段時間也沒再看見過他,聽說是去美國讀書了。這個雨苓啊,自從她雙親去世之後,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真教人心疼哪!還好,現在男朋友回來了,也許很快就可以幫她辦喜事啦!只是……怎麼這個男人和以前她見過的那個不太一樣啊?

  「李媽媽,您忙,我先上去了!」雨苓看李媽媽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岔了,但也不願多做解釋,只想趕緊逃脫這困窘,匆匆忙忙地打了聲招呼,就逕自上樓了。

  紀方瞭解雨苓仍無法對那段不堪的過往釋懷,更無法坦然面對自己內心的聲音。目送著雨苓倉皇而逃的背影,他也只好對李媽媽禮貌地點頭致意後,才慢慢走了上去。

  一進門,只見雨苓獨自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慢慢變得灰暗的天際。

  雨苓心中恨恨地怨怪著自己,究竟是哪裡失控了?為什麼如此輕易的被一個猶是陌生的人擾亂了一切的平靜?難道她忘了曾有過的傷痛?擁有過後的失去更令人難以平復,那些傷痕歷歷如昨,她怎麼都忘了呢?只不過是一點點的溫柔,便令她棄械投降,難道多年來的武裝防範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不,今天這溫馨寫意的一天,其實都只是假像,很快就會消失了!日子也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依循著多年來相同的軌跡運行下去,不會有所改變!

  紀方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只想將那身影緊緊的擁入懷裡,輕聲安慰她,抹去她的淚水,但是……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靜站在她的身後,隨著她的情緒起伏牽扯著……

  「紀先生,我累了,不送你了。」雨苓知道他站在身後很久了,她刻意冷淡地說著,甚至不願回頭,怕自己一面對那張始終溫柔的笑臉,所有好不容易才又武裝奸的情緒又將崩塌潰散。她現在只想把這一整天的錯覺做個結束,不想再依戀這種短暫的溫柔……

  「雨苓,不要這樣,我沒有想過要破壞你的平靜生活,我只是單純地想照顧你、關心你,我知道你害怕未知的將來,更害怕過去的夢魘,可是裹足不前只會讓你與人群愈來愈疏離,我希望不要因為一次傷害,就讓你失去了所有的勇氣!人還是應該要善待自己的!」

  「不必了,我一個人生活得很好,過去的事我不會怪你們任何人,是我自己太儍……而且,現在這些也都不重要了,到此為止吧,我不希望我們之間還有任何的牽扯,收起你的同情與憐憫,回去吧!」雨苓仍是沒有回頭,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現在她只想關起門來,好好整理那令人頭痛欲裂又雜亂無章的思緒。

  「不,雨苓,相信我,我只是真誠地想交你這個朋友,我知道現在你的心情很亂,我再怎麼解釋你都聽不進去,我只希望,當你靜下心來的時候,好好想一想,不要一下子就把我排擠在外,好嗎?」

  紀方知道,她又要躲回那個禁錮她的牢籠裡了,一個不注意,他們之間競又是好大好深的一道鴻溝!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競又回到了原點!他心中雖是百般不舍,但她決絕的態度,讓他也只能默默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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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星期一,從來就不是個令人心情好的日子。尤其是經過了一個晚上的輾轉反側,雨苓更忍不住要痛恨起這個星期一!

  夢裡,過去與現在的畫面不斷交叉出現,先是彷彿家緯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可是他的臉卻模糊不清,再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是另外一張不同於家緯的臉,有著澄澈的黑眸,彷彿蘊涵著無盡的愛憐與溫柔,還有著雨苓看不懂的訊息。她想逃,卻又不由自主得想一探究竟。

  整個晚上就在下安穩的睡睡醒醒中過去了,她只好認命地頂著一雙紅腫的熊貓眼上班,更不由得暗暗詛咒起那個讓她如此狼狽的男人。

  接下來好幾天,紀方像是從未出現過似的消失了。雨苓表面上仍和從前一樣的過日子,但是她知道,有一些事已經悄悄地改變了。她無法克制地常常想起他,他的影子像是在與她惡作劇似的,總是毫無預警地跑來騷擾她,令人心煩意亂。她不清楚自己內心浮動著的異樣情緒究竟是什麼?只知道那亂無章法的情愫,已經來勢洶洶地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維!

  怎麼會變成如此無法收拾的局面呢?這麼多天過去,紀方始終沒有再出現,想來他已經被自己那天的冷漠嚇跑了吧!而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但為何心底又有著小小的企盼呢?

  這個星期,雨苓的整個生活步調都被打亂了,夜裡總是輾轉難眠,白天自然也就精神不濟、渾渾噩噩的度過。她痛恨這種整顆心懸在半空中的感覺,卻又無能為力。

  終於捱到了週五,放學後,雨苓仍是緩緩地踱回家。雖然不願意回去面對那問空蕩蕩的屋子,但是她又能逃到哪裡去呢?也許真正空蕩的並不是屋子,而是自己的心吧!她一直知道,並非是世界孤立了她,其實是她排拒了這個世界呀!

  快到住家樓下時,雨苓突然看見紀方斜倚在巷口的那盞街燈下,對她微笑著,看那姿勢似乎等了有一會兒了。

  雨苓心中先是漾起一絲莫名的驚惶與悸動,又立刻想起,他如此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先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亂,現在卻又像個沒事人般出現,那是怎麼樣,他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心裡一時氣惱,卻也不知該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她就這樣又喜又怒地走到紀方面前——

  「你在這兒做什麼?」語氣中微瞠薄怒,卻另有一番嬌媚。

  「我在等你。因為不確定你下課的時間,可能是我來早了,只好在這兒等著,你……你這幾天好嗎?」仍是那低沈感性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好像將她心中所有的苦澀酸疼都熨平了。

  雨苓不想與他站在巷口交談,因為再過一會兒就是下班放學的時間,這附近的鄰居們統統都會回來,碰上又無法解釋清楚,她只奸讓紀方進屋再說了。

  「這個星期我回南部一趟,因為上禮拜匆忙上來,根本沒帶什麼行李。我順便告訴家裡老人家一聲,說可能會在臺北待上一段時間……」

  紀方像一個剛歸家的男子向妻子交代行蹤,自然地向雨苓解釋著,彷彿上次的不歡而散根本不存在。

  雨苓看他一面忙進忙出,一面和她閒話家常,彷彿他是這個家中的男主人般自在……等等!男主人?自己想到哪兒去了引雨苓的臉上不禁又是一陣羞赧,竟不敢再盯著紀方瞧。

  「喂,你在忙什麼?」雨苓總算收回自己異樣的迷思,板起臉孔問著。

  「喔,我在看你冰箱裡還有哪些東西可以利用,我肚子好餓唷!」

  「什麼?外面賣吃的都倒閉了嗎?」竟然是來找東西吃的?

  「哈哈——我只是想,反正你也要吃飯,就請你陪我一起吃嘍!我相信你一定深刻地體會過一個人吃飯有多無趣,你就可憐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好心陪我吃頓飯,好不好?你別擔心,我會負責掌廚的。」

  紀方仍是帶著那牲畜無害的溫煦笑容,讓雨苓根本無從拒絕,只得由著他去了。

  晚餐吃的是義大利肉醬面,還有令人食欲大開的蔬菜濃湯,紀方竟然有辦法把冰箱裡所剩無幾的材料,變化成這麼一桌豐盛的晚餐,雨苓實在是佩服極了。

  「好吃嗎?」看著她滿足的吃相,紀方覺得一切的辛苦都被拋諸於腦後了。

  「嗯,真的很不錯,你的手藝不輸給大餐廳呢。」

  「當然了,這可是我的招牌拿手菜喔!在美國的時候,我喜歡煮一大鍋肉醬放在冰箱裡,想吃的時候,下點麵條,再淋上肉醬就行了。剛剛我也多做了一些放在你的冰箱裡,這樣你想吃的時候就很方便了。」

  「嗯,謝謝你,其實……你不必做這些的……」紀方體貼的心意,卻引起了雨苓下意識的拒絕。「我記得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不也是這樣活過來了?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我承受不起,請收回你的同情與愧疚吧!」

  雨苓忽略心中的悸動,刻意說著疏離的話語。她不願讓這個男子繼續得寸進尺地侵略她的領域,她知道,如果繼續放任他這樣下去,先棄械投降的必定是她!

  但令她訝異的是,紀方並沒露出任何不快的模樣,反而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哇——這樣說好冷酷喔,我只是單純地想交個朋友而已,你不能否認我們相處得很融洽,不是嗎?我想多一個朋友,對你應該不會有什麼損失吧?」

  雨苓聞言,沉默許久,也不再反對,算是默許了。

  紀方知道,他無法輕易擊潰那堵已經盤據在她內心多年的高牆,他要給她多一點時間,讓她在毫無防備、毫無壓力之下,一點一滴地接受他所有的關懷……

  接下來兩、三個星期,紀方總是在週五或是週六晚上來訪,有時候兩人會共進一頓輕鬆的晚餐,或是泡壺茶,天南地北地聊著。即使沒有言語,只是一個單純的眼神,雨苓也能感受到那種暖暖的溫馨。偶爾,他們也會到附近郊外走走,單純地聊著、單純地笑著,雖然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紀方一個人在說話,但圍繞在他們之間那種和諧的氣氛,彷彿已經過了十幾年醞釀般的自然。

  雨苓慢慢地習慣這種跟他相處的模式,她貪戀這個自稱是『朋友』的人帶給她的滿足與安心,只是,她似乎並沒有發現,一股若有似無的情愫正暗中慢慢的滋長著……

  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雨苓發現,紀方沒來的時候,她總是覺得這間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像是缺少了什麼,而當每個禮拜接近尾聲,她的心情便開始雀躍期盼著。她常常失神地想起那張總是噙著一抹淡淡微笑的俊顏,她不得不承認,心裡那道緊閉多年的門扉已被偷偷地開啟了!

  又到了週末,紀方從南部風塵僕僕的趕回臺北,心裡記掛的還是雨苓,想她的純潔溫柔、她的無欲無爭,還有那澄澈的盈盈秋水……

  回鄉下冷靜地思考了幾天,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相處,他覺得自己愈來愈放不下她,他想厘清自己是不是真心地想永遠呵護她、寵愛她?他是甘願被這份情感牽絆住,還是只因為愧疚,想補償她?

  家緯給他的假期大概也過了一半了,當假期結束後,他是否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回到美國,繼續那種不知重心在哪兒的生活?單單想到要和雨苓分離,紀方就感到一股痛楚緊緊拉扯著他,讓他幾乎暈眩!不,他不想離開她,他不要活在一個沒有她的空間裡,上天給了他這一個機會,他不要再錯過她了,是的,他只想好好的愛著她、守著她,原來他想要的就是這種簡簡單單的幸福……

  認清了自己的心,紀方又來到雨苓家門前,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將那個像只寄居蟹般的女人拖出她的保護殼,他要告訴她,從今而後,他將是她的城堡,她的守護者,所有的風雨波折,就讓他來為她抵擋吧!

  「女人,你很不乖唷,你看,我上禮拜幫你準備的食物幾乎都沒動過,你根本就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告訴我,你是仙女,所以不食人間煙火!」紀方在檢查過冰箱之後,雙手插著腰,故意板著臉孔訓斥著雨苓。

  「我……」

  「別狡辯了,你真是讓人無法放心耶!這附近有超市吧?走,我們去買些食物回來弄晚餐,這些都不新鮮了!」

  紀方不由分說地拉了雨苓就要往外走,雨苓下意識地想抽回,他卻還是緊緊地握住,不肯鬆手,甚至堅定地望進她的雙眼,像是在宣告自己的決心一般。雨苓抬起頭與他對視,四目相接,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開始浮上心頭,也融化了那一點似是而非的堅持。雨苓垂首看了看兩人緊緊相握的雙手,她能否就這樣貪婪的永不放手呢?可以嗎?

  超市里,看著堆得滿滿的推車,雨苓目瞪口呆地望著紀方。

  「你……你想做滿漢全席呀?」

  「哈哈——滿漢全席我可不會,不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考慮去學。你真需要好好補一補,我覺得你的氣色很差,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過日子的?!」

  氣色很差?還不是你害的!每天都睡不好,氣色會好才怪!雨苓心中怨怪地想著,但嘴裡可不敢說出來。

  回到家,紀方提著大包小包往廚房走去。「雨苓,你先休息一下,我要去展現我真正的功力了!」

  「喂……等一下,你……你不要老是霸佔我的廚房,我……我也想幫忙!」說完,她旋即故作鎮定地走進廚房,令紀方又是訝異又是驚喜。他總算不用一個人獨自賣力演出了,他終於等到雨苓踏出了她的第一步!

  說是幫忙,大部分還是紀方在掌廚,雨苓也只能在一旁幫忙切切洗洗而已。她手上忙著,又偷偷瞄著紀方。雖是初春稍有寒意的天氣,但是看他一下揮動鍋鏟,一下又忙著注意燉湯的火候,額頭上早已佈滿汗珠。那認真的臉龐散發出一種光芒,令她忍不住癡癡地看呆了,還忘了自己正切著小黃瓜,一個不小心,乎一滑,鋒利的刀鋒劃過手指,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哎唷!」雨苓菜刀一放,趕緊用另一隻手緊緊捏住那受傷的指頭,強忍住眼眶中因疼痛而泫然欲滴的淚水……

  「怎麼了?我看看!」紀方鍋鏟一丟,也顧不得爐火未熄,急忙抓起雨苓的手在水龍頭下沖洗乾淨,再仔絀地檢查她的傷口。看到傷口並不是很深,他一顆懸著的心才放鬆下來,並輕輕地把雨苓受傷的指頭放進嘴裡,輕柔地吸吮著,動作是萬般的疼惜愛憐。

  「轟!」彷佛有股強大的高壓電流陡地通過雨苓全身,電得她完全忘了疼痛,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臉龐也立刻紅得像熟透的番茄。紀方見她一臉錯愕與羞澀,只好先放開含在口中的手指,卻又順勢把她摟進懷裡,寵溺地對她低聲說:「你小心點,差點被你嚇死了!」

  紀方就這樣緊緊抱著雨苓,好久好久,直到他隱約感覺到懷中的嬌軀微微顫抖,才稍稍放開她,一看她已是滿臉淚痕,他心下又是一急——

  「怎麼哭了?是不是很痛?先去搽個藥好不好?」

  雨苓卻只是抽噎著搖搖頭,哽咽地說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我承受不起啊!」

  她知道,這個男人正用萬般柔情一步步地瓦解她築起多年的防禦系統,但她好怕,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墜入那無底深淵,這一次她無法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了呀……

  紀方聞言又立刻摟緊雨苓。「儍雨苓……別怕,只有你才能承受我所有的愛,相信我,給我時間和機會,我會證明這一切,你也要拿出勇氣來面對,不許再逃避了,好不好?」

  紀方望著她從頰上滾落的晶瑩淚珠,心底湧起了一股不舍與疼惜,他忍不住低下頭,舔吮她的淚水,然後吻上她的眼、她的眉,最後停留在那嬌豔的紅唇上……那樣溫柔廝磨著,像一隻粉蝶兒,正輕吮著花蜜……

  漸漸地,他的吻變了,不再是淺嘗即止,他以火熱的舌誘惑她張開小嘴,然後長驅直入,態意品嘗她的甜美,滾燙的愛意充塞小小的廚房裡,簡直像要著火……著火?

  「天啊!我的魚!該死……」紀方首先聞到一股焦味,回過神來。原來剛剛一時心急,根本沒關爐火,看著那幾乎已經焦了半邊的魚,他只好自嘲地笑笑。「哇!紅燒魚變成乾燒魚了,那就只好當作一魚兩吃嘍!」

  雨苓還未從剛剛那個銷魂熱吻的震撼中回神,只是紅著一張臉,愣怔地呆杵著

  折騰了老半天,經過兩人的「合作」,終於可以吃飯了。四菜一湯,有番茄牛肉、蝦仁炒蛋、黃瓜肉片,還有……—條燒壞的魚。看到那魚,想起那個火辣辣的吻,雨苓驀地又是一片紅霞滿面,心裡猶豫著不知該恨這條魚呢,還是要感激它的解救?

  「有沒有人說,你很愛臉紅?」紀方笑著看雨苓。

  雨苓聞言,瞠怒地瞪他一眼,心中卻像是弄翻蜜糖罐子似的甜滋滋,臉上更不自覺地綻放出甜甜的微笑,看得紀方又是一陣心蕩神馳,再也捨不得移開視線,只是儍儍地盯著那朵笑靨,回不了神……

  「幹麼一直盯著我?我臉上有飯粒嗎?」

  「嗯……沒有啊!我剛剛好像看到一朵美麗的花正開放著,一時就失神了!」

  「你看錯了吧,你看到的只是一朵即將凋謝的花!」二十八歲的年紀已經不能說是年輕了。雖然這幾年雲淡風輕、無悲無喜的日子並沒有在她的外表上留下什麼痕跡,但蒼老的卻是心境啊……

  「別胡說了,哪來要凋謝的花?只是有一朵稍微營養不良的花罷了。來,把這碗雞湯喝了,你現在需要的是施肥灌溉!小心,滿燙的喔。」

  雨苓端起那碗黃澄澄泛著油光的雞湯,喝了一口,那股暖熱濃郁的香味順著喉嚨滑人身體,四肢百骸彷彿在那一瞬間都沉浸到那養分,一顆心也漸漸融化了……

  飯後,雨苓沖了三罷化茶,兩人坐在陽臺看著夜空,淡淡的月光投射在他們身上,把兩顆寂寞的心也拉近了。

  紀方喝了口茶,開始向雨苓述說他的過往——

  「小時候,我家裡環境不是很好,孩子又多,我排行老三,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大哥和二哥中學畢業後都無法繼續升學,只能留在家中幫忙種田,但我並不甘於這樣度過我的一生,無論如何,我都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於是我拚命念書,不但利用課餘打工,更兼了兩份家教,一直到大學畢業,服完兵役,考了託福,並且申請到獎學金,我終於準備去追尋我多年的夢想了!」

  看了雨苓一眼,發現她晶亮的雙眼正專注地盯著自己,紀方笑了笑,繼續說:「到了美國,一路披荊斬棘地由碩士念到博士,然後就業工作,就這樣過了好幾年,我也終於爬到了一個人人稱羨的位置,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不晃自問,這就是我想要追求的人生嗎?我開始懷疑,這些年來,我辛辛苦苦追求的究竟有何意義?一直到我回到臺灣,回到家,見到久別的家人,還見到了……你。我一顆懸宕多年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也許我是真的累了,奔波多年,現在我只想找一個溫柔的避風港,讓我可以停下腳步,安心地歇息,更讓我有一個繼續奮鬥的目標。」

  娓娓道來,說得雖然是雲淡風輕,雨苓心頭卻泛起了滿滿的疼惜。她可以體會獨自一人在異鄉奮鬥所面臨的辛酸血淚,絕不是如他所言那般輕鬆,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來面對呀!相對於他,自己只不過是在愛情的路上有了一點小小的顛簸,便如此自怨自艾,更失去了對生命的熱忱,面對這個偉岸磊落的男子,自己又有什麼是值得他珍惜愛戀的呢?

  「為什麼是我?你現在是最熱門的留美電子新貴,可以說是所有女人夢中的白馬王子,不知道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名嬡淑女,排隊等你去挑選,我卻只是一個如此平凡的人,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有力的靠山,你難道不用考慮清楚嗎?」

  紀方深深地凝視雨苓半晌,然後輕歎一聲,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吻著她的頭髮

  「謝謝你如此稱讚我,可是在我眼中,你才是最好的,除了你,我眼中再無法看到別人。雨苓,你聽好,我不是家緯,不要拿我和他比較,我既沒有他那顯赫的家世,也沒有那種勢利的父母,更不需要用婚姻去交換什麼,我和你一樣,都只是個平凡的人,要的也只是簡單的幸福而已,不是嗎?」輕柔低緩的嗓音如天籟般流洩而出,包圍著雨苓,讓她幾乎要為之迷醉……

  「你會不會是因為愧疚或同情造成了錯覺?你又瞭解我多少呢?我……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的。」雨苓心中仍是有著小小隱憂,不只是因為身分背景,還有……她已經不是完整的了,他……他會介意嗎?

  紀方搖搖頭。「你知道嗎?在很多年前,家緯第一次拿你們的合照給我看時,我立刻就被你吸引了,照片中的你在那時就霸佔了我所有的思維,可是……我只能偷偷地欣賞著你,因為你是家緯的女朋友,我不敢胡思亂想……」

  「嗄?你……」知道自己被人暗戀的感覺很奇特,雨苓又羞又喜地垂首。

  「家緯比較活潑外向,有時候會忙得沒有時間回信給你,我總是很雞婆的提醒他,該寫信了,為了這個,家緯還曾經取笑我說,『到底是我的女朋友,還是你的女朋友?怎麼我有一種錯覺,你好像比我還緊張?』」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紀方輕笑了起來。「那時候,也沒去深究自己究竟是何心態,但是到後來,事情有了變化,我卻還是無法忘記你,也根本無法平靜下來,經過了長久的思考,我終於決定回來見你一面,把糾纏心中數年的結解開……」

  他凝睇著這個牽動他數年情緒起伏的清麗女子,沉默了片刻,才用著那低沉有磁性的聲音,說出了心中最深切的渴望——

  「直到最近,我才瞭解,那些跟愧疚、同情一點關係都沒有,原來我已經愛你愛得如此之久了,多年來的不安焦慮,在看到你之後就完全消失不見,只剩下安心滿足……現在我只想留在你的身邊,靜靜地守候著你,所有的名利與地位都不再吸引我了,雨苓,你願意收留我這只浪跡天涯歸來的卷鳥嗎?」

  聽到這裡,雨苓眼眶中早已蓄滿了淚水,她被紀方赤裸裸的深情告白撼動了,她何德何能,又是何其有幸?這麼多年了,她也累了,她也想有一個寬闊有力的肩膀可以放心地依靠啊!

  「怎麼又哭了呢?別哭好嗎?我永遠都不要讓你再掉淚了!」

  紀方伸出手,輕輕地拭去雨苓臉上的淚珠,然後緊緊的擁住她,以溫厚的唇軟軟柔柔地覆上了雨苓的唇,仔細的品嘗著她的甜美,用盡他體諒、疼惜和愛她的心,雨苓感受到他源源不絕的柔情熾愛,不自覺地也跟隨著身體感官的渴望,與他纏綿地熱吻著。兩個寂寞的靈魂在彼此的懷抱中尋求溫暖,在這個美麗的夜裡,他們終於找到了彼此!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終於在快要窒息的瞬間,雨苓費力地推開那令人難舍的唇辦,輕輕嬌喘著。

  紀方捨不得放開她,把臉埋在她如瀑的黑髮裡來回摩挲著。「雨苓,我愛你!」那性感低沈的嗓音就好像春風,輕輕地在她耳際低喃著,令人不醉也難!雨苓緊緊的靠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聞著他的氣息,多想就這樣永遠沈淪在這柔情中,永遠都不要清醒……

  有什麼比情人間的喃喃私語更令人迷醉的呢?夜空裡,繁星漸漸隱去,兩人竟不知夜已盡……一直到遠處傳來了雞啼,東方也出現了一抹微光,兩人才驚覺竟然聊了一夜……

  「天要亮了,累不累?去睡一會兒吧。下午想不想去哪裡走走?」紀方寵溺地問著雨苓。

  「我本來是打算今天去祭拜一下我父母親的,清明節快到了,提早去,免得那天到處都是人,擠都擠不進去。」

  「呃……」紀方考慮了一下,小心試探地問著:「我想陪你去,方便嗎?」

  「可是……我有很多話想跟媽媽說,我怕你會覺得很無聊!」

  「不會的,而且……我也有一些話想跟伯父伯母說。」

  「嗄?你要說什麼?」

  「嗯……我想想……對了,我要告訴他們,你很不乖,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我還要向他們自首,我說了謊,欺騙了你們,請他們原諒我,我還要請他們放心,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的疼你、愛你、照顧你。希望他們能放心把你交給我,並保佑我們永遠幸福快樂!」

  雨苓心中霎時悲喜交集。悲的是母親臨終前對她的叮嚀,她一點都沒有做到,她不夠堅強,這幾年活得像一隻鴕鳥,父母親如果在天有靈,一定非常心痛。喜的是紀方的心意競如此真誠,他願意對她的父母許下承諾,這樣就夠了,無論這個承諾可以持續多久,她已經不會在意下,畢竟天長地久太遙遠,不是她能掌控的,如果有一天,他們要是分開,她也會把這一切美好放在心裡,慢慢品嘗,無論如何,她都下想再躲了……

  一顆惶惶不安的心在百轉千折之後,終於有了結論,她在紀方的懷中挪了一下位置,讓兩人之間毫無空隙。他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她,平穩的心跳像一首好聽的催眠曲,他的味道令人毫無理由的安心,雨苓眼皮漸漸垂下,安適地睡著了……

  紀方俯視著懷中睡得恬適的女人,不由得癡了……

  雨苓睡了一個又長又香甜的好覺,不知道有多久沒睡得這樣舒適了。她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

  咦?她怎麼會躺在自己房間裡的床上?記得昨天夜裡,她好像是和紀方在陽臺上聊著天的啊,什麼時候跑回房裡睡覺了?紀方呢?

  一陣香味從虛掩的房門飄了進來,雨苓循著香味來到廚房門口,看到的是那高大的男人局困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神情專注地忙碌著,臉上帶著一種滿足的笑容,那俊逸爾雅的氣質與這簡陋的廚房完全下搭調,甚至有一點滑稽,但雨苓心中卻溢滿了感動。空氣中彌漫著咖哩的濃郁香味,雨苓卻好像聞到了幸福的味道……

  聽到門邊有聲響,紀方回頭,看到雨苓,笑著招呼她。「起床了?肚子餓了吧?稍等一下,馬上就有得吃了!」

  「你……你都沒睡覺嗎?」雨苓懷疑地問著。

  「有啊,我在沙發上眯了一下,你呢?睡得好不好?」

  「嗯,我睡死了,對不起,忘記自己是主人了,沒有怠慢你吧?」雨苓嬌羞地上前,倚偎在紀方懷裡,難得地撒嬌起來。

  「什麼怠慢,我都不客氣逕自留下來了,你怎麼還這麼見外?好了,你去梳洗一下,我們吃過東西就出門吧!」

  雨苓這時才注意到桌上擺了一些水果和鮮花。「咦?這是哪時候買的?」

  「噢,我早上睡不著,就到附近的傳統市場逛了逛。我們下午不是要去祭拜伯父伯母嗎?我想會需要這些東西吧!」

  「謝謝你……」他的一舉一動是如此窩心……但是……他不是才回國嗎?「可是……你怎麼會知道市場在哪裡?」

  「呃……我……我去問對門的李媽媽,結果李媽媽好熱心,說她剛好要到市場去,就順便帶我去了。」紀方支吾地回答著。

  雨苓聽了是一陣錯愕。一大早?李媽媽帶他去市場?這……這是什麼跟什麼?李媽媽心裡會怎麼想呢?

  「雨苓……我跟李媽媽說因為我們昨晚聊天聊得太晚了……所以……」

  「她相信嗎?」雨苓斜睨著他。

  「呃……好像信,又好像不信,可是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紀方回想起李媽媽那一臉曖昧的笑容,不敢對雨苓說實話。

  「噢……我……我真的會被你害死啦!」雨苓瞠斥紀方一句,旋即轉身走進洗手間,留下紀方兀自對著那羞赧的背影偷偷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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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觀音山的半山腰附近,有一座古樸的寺廟,雨苓的父母在此安息著。雖然尚未到清明,仍有不少人像雨苓一樣提前來祭拜上香,廟裡香煙繚繞。紀方和雨苓在兩老的牌位前虔心膜拜,隨後又燒了一些紙錢,一直到離開寺廟,雨苓都未曾開口說話,紀方也只是靜靜地陪伴著她。

  下了山,雨苓突然提議要到淡水逛逛走走,紀方知道那是一個充滿她過去回憶的地方,不知道她今天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去面對那些過往?她心中是否仍記掛著家緯呢?是否仍……愛著他?

  他知道,家緯會是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一個夢魘,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清除這些佔據在他們之間的魔障,紀方要命地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在意著這一切,但他也只能陪著雨苓,來到這個囚禁著她所有過往的傷心之地,與她共同面對著……

  在淡水的老街上晃了晃,接著又來到雨苓和家緯的母校,在校園裡毫無目標地逛了一會兒。最後,兩人在靠近操場邊的一張石椅上坐了下來,雨苓仍是靜靜地不發一語,兩人就這樣沈默著,一直過了好久好久……

  「那裡就是我和家緯認識的地方。」雨苓指著前方一棵高大的榕樹,終於開口了。

  紀方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看著她,等著下文。

  「剛才我和你走過的地方,都是以前我跟家緯常常駐足之處。今天我刻意來走這一趟,只是想對過去作一個告別,我想知道如今我再來面對這些往日的點點滴滴,心中會是怎樣的感覺……」

  「結果呢?」紀方仍耐心地等著她對自己的剖析。

  「感覺不是很清楚,心裡面很亂,但是……很奇怪,我竟然沒有一點痛楚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也有可能是因為知道家緯其實好端端地活著,所以就不會痛了。那些陳年往事清晰地重現,我卻好像是在觀賞著別人的故事似的,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變得很輕很淡了……」

  「你……你恨家緯嗎?」其實,紀方最想問的是——你還愛他嗎?只是他卻沒這個勇氣問出口。

  雨苓聽了紀方的問題,很努力的思考了一會兒,開口回答。

  「可能在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刹那有過恨的感覺吧,後來經過幾天冷靜的思考,我才覺得那不是恨,只是一種被戲弄、被欺騙的憤怒和不堪罷了,原來鬧了半天,一切都是假的!」

  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冷笑,雨苓繼續幽幽地說。

  「其實認真地回想起來,這一切還真的挺荒謬的,我為家緯封閉掙扎長達十年,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可能還沒超過一年。認識他的那一年,我十八歲,對感情懵懵懂懂,只知道他很疼我,對我很好。那一年他已經大四,很快就畢業了,然後當兵、退伍,又馬上被安排出國念書……後來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有時候我也會自問,如果那時他沒有出國,我和他之間真的就能一直幸福下去嗎?我真的很懷疑!也許有一天我會變成他的牽絆,然後,我們就會開始爭執,開始互相埋怨……」

  說到這裡,雨苓的眼色突然黯了下來。

  「我曾經像個灰姑娘一樣,去到他們家那座金碧輝煌的城堡裡,然而那座城堡裡卻沒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他的家人更無視於我的存在,好像我只是一個多餘的擺飾……」

  紀方心疼不舍地看著她,想像著她曾經承受的委屈。「別再害怕了,那些都過去了……」

  雨苓抬起頭看著他,平靜的語氣中仍有一絲痛楚。「年輕的我不瞭解,以為只要有愛,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唉……」她終於忍不住長歎一聲。「剛剛在我父母的靈前,我忽然想起了很多我母親告訴我的話,也許在那時候,她就已經預知我和家緯的未來了……但願我現在體會還不算太晚……」

  紀方疼惜地摟住雨苓的肩膀,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不,當然不晚。他們一定很高興你終於可以打開深鎖你心靈多年的那扇門,走出陰霾。相信我,未來的日子才是我們的重點,別再回頭看了,好嗎?」

  雨苓嬌羞地看了紀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她知道自己的心早已向他投誠,只是不知名的恐懼仍騷擾著她,她仍是不安的!她擔心,是不是等他休憩夠了,他就要再次展翅高飛了?他們是否仍將走上和家緯相同的結局呢?

  紀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便瞭解她心中的掙扎為何,他轉過雨苓的臉,凝視著她,堅定地說道——

  「雨苓,停止你腦中的所有胡思亂想,相信我,我絕對不是把你當作假期中的一段插曲,你不可以為我預設立場,知道嗎?我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般認真過,我只希望你快快樂樂地享受我的寵愛,為我綻放你的笑容!」

  雨苓凝視著那深情款款的男子,默默感受著那份被疼寵的感覺。她的心頭陡地溫熱起來,多年來空蕩的心房霎時被填得滿滿的。這個男人已經悄悄地在她身上施了魔法,而她,是心甘情願地被困在這魔法之中!

  「走,我帶你去碼頭,看看全臺灣最美麗的夕陽,然後我們再去嘗嘗最好吃的淡水海鮮。我好像還沒盡過地主之誼呢,你真是個喧賓奪主的客人!」雨苓笑睨著紀方,突然一反常態地興致高昂起來,拉了他就往校門口走了。

  在淡水吃了一頓豐盛的海鮮大餐,兩人搭乘捷運回到關渡,紀方緊緊握著雨苓的手,踩著月光散步回家,看著地上重疊的影子,兩人相視笑著,這個時候,言語已是多餘……

  天空忽地飄下濛濛的雨絲,帶來些微寒意,紀方脫下夾克,披在雨苓的肩頭。雨苓感覺著衣服上殘留的體溫,像一股暖流,流竄過她的全身,好似整個人被他擁在懷中,這親密的感覺讓雨苓又是羞赧、又是眷戀……

  雖然只是細細的雨絲,卻也令兩人頭髮、衣服都濕淋淋的,回到家裡,紀方擔心地直催促雨苓先去洗個熱水澡。

  雨苓笑著搖頭。「你先去洗吧,你看起來比我還狼狽呢!」

  「別忘了,我可是鄉下長大的土雞,才沒那麼嬌貴哪!我不礙事,你先去洗,乖,免得等一下感冒了。」紀方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去。「聽話,我去泡杯熱茶給你祛祛寒。」說完便走進廚房叮叮咚略地忙碌起來了。

  雨苓洗好了澡,用毛巾把濕漉漉的頭髮隨意包好,便到父母生前的房間裡翻箱倒櫃了一番,找出一套父親的家居休閒服,拿給紀方——

  「你衣服都濕透了,不介意的話,這是我父親在時媽媽買的,只是爸爸後來一直都躺在醫院裡,也沒機會穿過,所以還是新的,你先拿去換著吧,土雞也是會生病的!」她笑著,輕推著他。

  「謝謝。那你記得先把頭髮吹乾喔,我去洗澡了。」紀方不忘叮囑後才往浴室走去。

  雨苓拿著吹風機在鏡子前吹弄著,紀方走出浴室,看著正與長髮搏鬥的雨苓,忍下住走到了她身後,接過吹風機,溫柔地幫她吹乾,另一隻大手則伸人她的發中撫弄梳理著,一絲絲地幫她撫順,而雨苓更感覺內心的千糾萬纏,彷彿就這樣被他那帶著魔力的手指梳理得平順起來了。

  「好了,差不多都乾了,謝謝你,你趕快吹你自己的吧……」雨苓轉過身來,看到身材高大的紀方穿著父親的衣服,明顯地太小又太短,那滑稽的樣子讓她不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衣服好像太小了吧?怎麼樣,穿起來會不會很不舒服?」

  「還好,只是褲子稍微短了一點,不過我看我小妹最近都穿這種長度的褲子,在臺北也看過很多人這樣穿,好像挺流行的呢!」紀方笑了起來,也輕鬆地回應著她。

  「你一定在笑我,留下一大堆沒用的東西,既捨不得丟棄,留著又不知道有何用處,只是多占個空間罷了,唉,我是不是很像個老人家?」

  「你留的只是一些感情,一些回憶而已,不是嗎?」紀方收回了嘻笑的眼神,斂了斂眉,語重心長地睇著她。

  雨苓默默點頭。他們才認識這麼短的時間,但他總能輕易地說中她心中細微的情緒,怎麼她老是有一種錯覺,好像兩人已經相知數十年了呢?

  「唉……有時候背負著太多的回憶也是很累的,我看我真的需要來一次大掃除了,該丟棄的就丟棄吧,否則再放置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幫助的。」雨苓終於下定決心,意有所指地說著。

  「有形的可以丟棄,那無形的呢?是不是也該清掃整理一番,把該留的留下,該丟的丟掉?」他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望著她,像是看入她心中最隱密,也最脆弱的死角。

  「其實,我想留下緬懷的應該不是『人』吧,是那一段感情付出,那一段青春歲月罷了。」雨苓淡淡地笑著,眼中已看不出任何情感波紋。

  「雨苓,對不起,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好怕,怕你又突然把我阻隔在你心門之外,怕你又叫我走開,不要擾亂你的生活……雨苓,別排拒我,讓我走進你心裡,過去的事,如果是不快樂的就忘了它,如果是快樂的……你想留下就留著吧!」紀方把雨苓拉進懷中,柔柔地低喃著,聲音裡卻也帶著微微的不安。

  雨苓會心地偷偷笑了笑。原來,他也會有軟弱無助的時候,他也不是那般完美堅強啊!面對心愛的人,他也會有和其他人一樣的情緒反應……

  知道了這一點,沒來由地讓雨苓的心情突然大好,她倏地拾起頭來,尋到他性感的薄唇,將自己柔嫩的唇瓣覆了上去……

  紀方對她突來的熱情感到又驚又喜,這可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呢!

  他本能地迎向她的邀約,緹絕嬉纏,然後收攏雙臂,將她摟得更緊,只想在彼此的懷抱中融化。體內的情欲像熊熊烈火般燃起,欲望一時間幾乎要破繭而出!就在那緊要的關頭,紀方憑著一股非人的毅力稍稍推開了雨苓,緩緩地呼氣、吸氣,一直到體內那團火焰終於平復下來,才把頭抬起,認真地對著仍在太虛幻境的雨苓說道——

  「雨苓,對不起,我有點失控了,我尊重你,不該如此草率對你,我渴望的是一份長久的擁有與珍惜,而不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也許『性愛』對很多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對我而言,卻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有一天,當你準備好要完全接受我,我們就能真正地擁有彼此!」

  紀方的尊重與憐惜,令雨苓暗自感動,但另一方面,心底那份憂慮又蠢蠢欲動起來——

  他不是一個濫情的人,對於性愛有著神聖的見解,如果他知道她和家緯……他是否仍會如此珍惜她呢?又會如何看待她呢?

  「很晚了,我該走了,昨晚你沒怎麼睡,今天又走了好多路,應該很累了吧?早點休息,明天我再來陪你,好嗎?」紀方心中雖是千百個不舍,卻也知道自己再留下來一定會再度失控,只有不情願地開口告辭了。

  「啊?你……你要走了?你在臺北都住在哪裡?」突然聽到紀方要走,一股悵然若失的空虛感襲上雨苓的心頭。

  「我暫時住在我一個大學同學家裡,他叫丁逸傑,跟我交情不錯,我們也一直都有連絡。他前一陣子離了婚,所以現在也是一個人住。」紀方心裡暗爽著,她總算會關心他的事了!

  「可是……現在外面雨下得這麼大,你怎麼走?還是……呃……還是你留下來?呃……你可以睡在我爸媽以前的房間,我一直都有打掃,應該是不會太髒……」

  雨苓困難地說完挽留的話,螓首已低垂到不能再低,雙頰更像是被火焚燒過,紅濫濫的,更引人遐思。

  紀方盯著那紅透的嬌容,忍不住想多逗弄逗弄她。「咦?小紅帽竟然開口留大野狼?你不怕大野狼獸性大發,一口把小紅帽給吃了?」

  「你……你才不像大野狼呢,讓你演大野狼真是一點說眼力都沒有,而且……我也不像是小紅帽,只能勉強算是『老紅帽』吧……古人不是說『下雨天,留客天』嗎?而且你的衣服也還沒乾,你確定……你要穿這樣出去?」雨苓雖是想把氣氛弄得自然一點,只是那語氣仍是靦覥。

  「留下來可以,可是我有一個條件!」紀方壞壞地繼續逗她。

  「嗄?還有條件?你……想要求什麼?」他剛剛不是才說……才說不會勉強她的嗎?怎麼現在又……

  紀方笑著靠近雨苓,攬住她的細腰,凝望著她嬌羞的眼眸,用那低沉醉人的聲音說:「雨苓,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從來都沒叫過我的名字?」

  「嗄?沒……沒有嗎?」雨苓羞澀地轉開視線,不敢直視那雙熾熱的瞳眸。

  「有嗎?不管,我的條件就是要你叫我的名字,叫我留下來!」

  「紀……方。」她的聲音緊繃而乾澀。

  「有!」紀方促狹地高舉右手。「喂,你在上課點名嗎?不算,重來!」

  「紀方……紀方。」嗓音稍微低緩了些。

  「不行,哪有連名帶姓叫的,有點感情好不好?說,叫我留下來!」紀方像個無賴似的逼迫著她,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方……方,留下來,不要走……」那聲音輕輕柔柔、甜甜膩膩的,叫人四肢百骸都醉了起來!

  紀方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彷彿都沸騰起來,他倏地攫吻住她的唇辦,給她一個火熱又強勢的吻,以茲「獎勵」。

  紀方埋首在雨苓的發問,重重地喘息著。「噢——雨苓,你最好快把我推開,否則我真的變成大野狼,你就逃不掉了!」

  為何她總能如此輕易地令他失控,撩撥起他沈蟄的情欲?留下來真的好嗎?孤男寡女,要是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他可真沒有把握能夠再一次理智地喊停啊!

  雨苓偎在紀方的懷裡,依然沉醉在那個動人心魄的熱吻中,無法回神。她早已不是青澀無知的小女生,留下他代表著什麼,她也清楚地瞭解。但是,她不想再錯過了!不想再錯過這份真摯的感情!

  想到這裡,雨苓心中有了決定。她拾起頭,堅定地伸出雙手,環住紀方的頸項,再一次獻上了熱情又肯定的甜吻。

  「雨苓……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別引誘我,我沒辦法喊停的!噢……雨苓……你真的確定嗎?」

  雨苓的熱情一波又一波地席捲而來,紀方已無力招架,好不容易才被壓抑下的欲望,馬上又被挑起。他的聲音變得沙啞,濃重地喘息著,雙眸燃燒著熊熊的烈焰,雙手更是放肆地在她身上不停地摩挲著……

  「方……愛我……我知道你會溫柔的……」雨苓如夢囈一般的低喃著,那聲音在紀方耳中聽來有如天籟,還有什麼比這更醉人、更美麗的邀約呢?他決定停止那「慘無人道」的壓抑,他只想用盡全力奸奸的愛她、珍惜她、擁有她……

  兩人癡纏狂吻著來到雨苓房間的床上,帶著近乎膜拜探索的心,紀方褪去了他們身上多餘的束縛,兩個飄蕩遊栘的不安靈魂,終於在彼此的懷裡找到了一個安心又契合的位置!忘卻了紅塵中的紛紛擾擾,眼中唯一看到的只有對方,耳中能聽到的,也只有那醉人的呻吟與聲聲嬌喘……

  激情像是澎湃的海潮,不斷的洶湧而來,兩顆火熱的心瞬間被淹沒了,他們忘情地互相給予,傾注一生的思念,禁錮多年的情感如脫柙的猛獸,也如山洪爆發般奔騰而來,一瀉千里……

  夜已深,情正濃,春意更濃……

  天還未亮,紀方就被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吵醒了。他饜足地看著沉睡在他臂彎裡的可人兒,心裡真要感激起昨夜的那場及時雨了!如果現在有流星可以許願,他絕對會毫不遲疑地許下願望,希望今後的每一天,都能這般幸福地醒來。

  靜靜地看著雨苓清麗的面容,他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將她覆在額前的發絲撥開,輕輕在那玉頰印上一吻,沒想到,如此輕柔的動作還是把雨苓給吵醒了——

  「唔……」水眸輕啟,映在雨苓眼前的,是一張充滿笑意的英俊臉龐。昨夜兩人激情火辣的畫面,立刻像幻燈片似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重現!她立刻又是一臉嬌羞,不敢再與他對望,只好拉高被子,整個人鑽進棉被裡——

  「小鴕鳥,別悶壞了!」紀方笑著拉開被子,緊緊地擁住她,不讓她再有機會逃開。此時雨苓才發現兩人竟然都還赤裸著身子,她更是發窘,不安地扭動著身體,直想趕快找衣服穿上,以避開這羞窘。

  此時,紀方突然低啞地粗喘著,萬分艱難地開了口。「呃……雨苓……你……你最好安靜一會兒,不要再動來動去了……」

  感覺到紀方的異狀,雨苓更是羞怯得無法自已,但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有倚偎在他懷裡,閉起眼來,讓這一陣羞死人的曖昧氣息趨緩……

  「方……我……我有件事想問你。」過了一會兒,雨苓突然凝神瞅著紀方,怯怯地開口了。

  「嗯?什麼事?」

  「你……你會不會在意我……我不是第一次……」她終於困難地間完了她的問題。

  紀方終於知道他的小女人在擔憂什麼了,他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她的雙眸,然後手臂使了使力,將她摟得更密更緊,這才笑笑地說:「你覺得我昨晚表現得如何?會不會很差勁?會不會像是一個毫無經驗的純情處男?」

  雨苓瞠目瞪視著他,隨即羞赧地搖搖頭。

  「那就對了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說我有何資格要求你必須是第一次呢?別儍了,雨苓,你以為我是哪一世紀的古老人類啊?我在乎的只是你的現在、你的未來,至於你的過去,對不起,我來不及參與,所以我不能也不會在意的!」

  在這個時代,雖說是科技昌明進步,很多人的觀念卻仍停留在遠古時代,有多少男人不在乎自己的放浪形骸,卻要求妻子或是女友必須忠貞不二,不能有一點的瑕疵,至於公不公平,也沒人去追究,好像那就是理所當然的不成文規定。

  雨苓因紀方的話感動得幾乎無法出聲,唉,她如何能不去愛他呢?這就夠了!就算這份愛會讓她萬劫下複,她都不會退縮了!

  一陣安心和暖意在心底漾開來,她把紀方抱得更緊,彷彿只有如此,才能表達她的感動與愛意!

  「女人,你在誘惑我嗎?噢!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愛你愛得不夠,才會讓你的小腦袋瓜有空胡思亂想……」

  他的大掌在她柔軟的身軀上下遊移著,輕咬著她的耳垂,說著低沉醉人的愛語

  「雨苓,我愛你,讓我愛你!這一生,我都會竭盡所能地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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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6:33 |只看該作者
  室內又恢復了寂靜,只有一片春意蕩漾。陣陣的喘息聲,以及那偶爾可聞的嬌吟,伴隨著窗外滴答的雨聲,交織成一首最美麗動人的樂章!

  用過簡單的午餐,雨仍斷斷續續地下著。兩人並沒有打算出門,只想在屋內享受悠閒的時光。屋外的雨聲,伴著屋內不時傳來的嬉笑,交織出和諧的午後景象,他們就像一對小夫妻般自然甜蜜……

  雨苓修改著學生的作業,紀方煮了咖啡,靜靜地陪在一旁,隨手翻閱著書籍。雨苓忍下住偶爾抬頭,偷偷地注視著他,雖然他身上還穿著父親短小的衣服,卻沒有減少一分的俊逸風采。

  仔細端詳他的五官,並不是很突出,但是湊在一起就是那般和諧,他總是沉穩內斂,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成熟穩健的氣質,但有的時候,他又會妙語如珠,調皮地捉弄著她,像個還沒長大的稚氣男孩,兩種截然不同的個性竟可以如此協調地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察覺到雨苓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紀方拾起頭,對著雨苓邪佞地笑著,故作威脅地說:「喂,你不專心唷!你再這樣深情款款的看著我,會害我心猿意馬,如果我一時又把持不住,獸性大發……我看你作業改到晚上都改不完了!」

  「大白天的,你在胡說什麼?我不跟你講了啦!」單純的雨苓仍無法習慣與他打情罵俏,只有小聲地啐罵著。怎麼一夜之間,那個老實忠厚的人完全變了個樣?

  紀方見她嬌羞的小女人姿態盡現,忍不住想繼續逗弄她,走到她的身後,彎下腰由背後摟住她,對著她的耳際吹著氣。

  「哎呀!你弄得我好癢,別鬧了,我真的要做事了!」雨苓反身撒嬌地捶打著他。

  「好,好……不鬧你了,我去超市買些食物吧,那些古文詩詞看得我頭昏眼花!對了,晚上想吃什麼?」

  「我怎麼覺得我們老是在吃飯?」

  「你忘了?你是一株需要施肥灌溉的花兒,而我是一個園丁,把你照顧好是我的責任啊!你已經有了精神上與肉體上的灌溉,現在還要補充一些實質的『養分』,才會開得美麗動人喔——」紀方壞壞地挑眉斜睨著她。

  「喂!我真的不理你了啦!原來你之前的溫文儒雅都是騙人的,這才是你的真面目!」雨苓也故作生氣地瞠罵,乾脆放下筆,站起身來,準備把人推出書房。再這樣鬧下去,真的到晚上都改不完了!

  「那你喜歡溫文儒雅的我,還是幽默風趣的我?」紀方像是逗人逗上了癮,仍是不怕死地繼續問著。

  「都不喜歡!什麼幽默風趣?我看是無賴痞子還差不多!」

  「喔!那我知道了,你最喜歡熱情如火的我了,對不對?」

  雨苓被他逗得笑彎了腰,嘴上不肯承認,心裡卻是早就有了答案——

  他所有的樣子她都喜歡啊!他帶給她的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盡情開懷地笑過了?能這樣隨心所欲地笑,不就是一種最大的幸福嗎?

  「好了,沒見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要買東西就趁現在沒雨趕快去,記得帶把傘!嗯……我想吃火鍋,好不好?」

  吃完一桌子豐盛的好料,收拾妥當,雨苓已經撐得動彈不了,整個人癱在沙發上直嚷嚷。「喂!你不要再像喂豬似的這樣喂我了,我承認閣下的烹飪技術非常高超,小女子誠心佩服,所以你不用再現了,不然我遲早變成一頭小胖豬!」

  紀方泡了三亞雨苓最愛的花茶,在她身旁坐下,讓她舒服地窩在自己的懷裡,對著她笑道:「沒關係,我的胸膛夠大,你吃得再胖,我都容納得下,更何況你這麼瘦,離小胖豬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你把我的胃養刁了,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的身旁,我沒有美食可吃了,那我怎麼辦?」雨苓撒嬌地在他懷裡磨贈著。

  「別擔心,我一輩子煮給你吃,讓你永遠都有美食可以享受。」

  「一輩子……永遠?」好遙遠的承諾啊!

  她轉過身看著他,心中又隱約浮起那股熟悉的忐忑不安。他怎麼能這般輕易的就許下如此沉重的諾言呢?

  察覺到雨苓瞼上表情的千變萬化,紀方知道這個易感的小女人又在胡思亂想了,連忙將她摟得更緊,安撫的哄著她:「雨苓,別想太多,我不是一個擅於甜言蜜語的人,做得到的事才叫承諾,既然我說出口了,那就表示我一定會做到,相信我!」

  雨苓望著他,輕輕地說道:「嗯,我只是患得患失罷了,因為我現在好幸福、好快樂,像在夢裡一樣,我很怕如果有一天……夢醒了,一切都消失了,我又會獨自一人……」

  空氣中忽然有著短暫的靜默,紀方凝視著雨苓,心中暗忖了一會兒,忽地有了一個決定,雖然是快了點,但反正他早有這個計畫,為了不再讓她惶惑不安,他決定提前實施——

  「雨苓,我們結婚吧!我只有一顆真摯愛你的心,希望你不會嫌棄我,鮮花、鑽戒只有改天再補了,雨苓,你願意和我一起攜手共度未來嗎?」

  「啊?你……你說什麼?結婚?我們……我們才認識多久?你……會不會太衝動了點?你不必因為……因為跟我……我……我不會硬要你負責的!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對不起,剛剛我只是無病呻吟,真的,我……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雨苓被紀方突然的求婚嚇得一下子慌了手腳,已是語無倫次、口齒不清了。

  「儍雨苓,認識多久並不是重點。你忘了?我已經暗戀你七年了,七年前,我就像是中蠱似的,整顆心被你封印起來,從此再無任何女人可以駐足,一直到見了你,那道封印才得以解除,你忍心再折磨我下去嗎?」

  「那不公平,你認識我那麼久,我才認識你幾天?我……」

  「儍瓜!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瞭解我,保證滿意!不滿意也保證可以退貨!」當然,紀方不會讓她有機會退貨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去美國,我不想離開這裡!」她知道他只是回來度假的,假期結束,他就必須回美國了,那裡有著高薪的工作、美好的前程正等著他,但那裡有個毒瘤是她永遠都不想去碰觸的!

  「你不想去,我們就不要去了,我把美國的工作辭掉,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經歷,在臺灣找份工作應該不難吧?雖然可能無法給你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但是我相信,維持一個家庭應該是綽綽有餘了,而且……我們有愛,那是我們最珍貴的財產,不是嗎?」

  「不……不要,方……你不可以這樣做,你不可以陷我於不義!你這樣我會更不安的,在美國,你有光明燦爛的前途,那是你經過多久的努力得來的,你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地說放棄就放棄?我……我不值得你這麼做的!有一天你會後悔,真的,日子久了,你一定會厭煩,然後你就會開始埋怨我,怪我阻撓你的大好前程,不……不要,真的不要,你不要害我成為罪人啊……」雨苓急得淚流滿面,她不想這樣自私地留住一隻想要高飛的鳥兒啊!

  「我的儍雨苓,你還不瞭解嗎?我並沒有放棄什麼呀,相反的,我得到了更多……我擁有了你的愛,然後我們會有一個溫馨的家庭,會有滿滿一屋子的笑聲,這是什麼都無法相比的,更何況在這裡,我一樣有可以發揮的地方,不一定非得去美國啊,現在我只想留在有你的地方,守候著你!相信我,我絕不是一時衝動才這樣說的,回國的時候,這個想法就一直在我心裡醞釀著,經過這一段日子,我更是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你知道嗎?這幾天是我這一生過得最快樂,也最踏實的日子!」

  「可是……可是……不,你一定會後侮的……」心慌意亂的雨薈已經無法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意願。

  「雨苓,真的,我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明確地知道自己要什麼了!說實在的,我們兩個都已經不年輕了,轟轟烈烈的夢幻愛情早就不適合我們了,我希望我們就像你的父母或是我的父母那樣相守一生,有自己的小窩,再養一、兩個天真無邪的小蘿蔔頭,我想,這才是我們真正渴望的愛情,你覺得呢?」

  雨苓癡癡地望著紀方堅定的表情,他所說的,不就是她內心最深切的渴望嗎?望著他,她紛亂無章的心情總算因這平穩的面容而稍稍落實起來。

  「呃……我記得你學校不是再一個星期就要放春假了嗎?趁著這個假期,陪我回鄉下,見見我的父母和家人,好不好?」

  「嗄?你說什麼?見你父母?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一個接著一個勁爆的提議,雨苓幾乎要無力招架了。

  「陪我回去嘛!清明節快到了,我也該回去一趙,你就當是跟我一塊兒去旅行就好了嘛!而且你還可以藉這個機會認識一下我的成長環境,不就又多瞭解我一些了嗎?」

  「我……我沒有心理準備啊,而且……我還是會怕啊……」雨苓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那個不堪的回憶,想起那道鄙視輕蔑的眼神,不!她不要再一次承受那種屈辱!

  「你又想太多了。不要擔心,我的父母親都只是淳樸的鄉下人,很好相處的,而我那些兄弟姊妹們更是熱情好客,他們要是看到我帶你回去,絕對是高興得不得了,你只要小心,不要被那股熱情給淹沒了就好!」紀方洞悉雨苓的心思,輕鬆地安撫著她。

  「可是……可是……」

  「哪來這麼多可是啊?從來就不知道你話這麼多,好了,就這麼決定了,這個議題就此定論,無庸再議!」

  「哪有人這樣霸道的?說你像個無賴痞子,你還不承認!」雨苓嬌瞠地啐罵著,心裡的掙扎猶豫也因他的輕鬆說笑而趨緩了。

  「好了,快去洗澡吧,早點準備休息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呢!」紀方站了起來,順手把杯子茶壺一併收到廚房沖洗。

  「你……你要走了嗎?」雨苓想留他卻又羞於說出口,只有小聲地試探問著,那小臉蛋上又是一片彤雲!

  「嗯……老公不走了,老公要留下來,每天陪著老婆,永遠都不走,好不好?」紀方被她嬌豔動人的紅顏惹得心旌蕩漾,忍不住又露出那促狹又深情的模樣。

  「看看你這是什麼德行?要說你是個留美歸國的博士,真是沒人相信哪!老實告訴我,你那學位是花了多少錢買來的?」彷彿是因為知道他不走了,雨苓倏地心情大奸,也放鬆地糗著他。

  夜裡,兩人仍是盡情地縫蜷,好像恨不得把幾年壓抑下來的情感全部一股腦兒的傾洩,毫不保留地給予對方……

  激情過後,兩人靜靜相擁,聆聽著彼此的心跳聲。多年來沒有依歸的心,終於尋到了停靠的港灣……

  「雨苓,明天你去學校,我到臺北辦點事,晚上我到了逸傑那兒把行李拿過來,好不好?」

  「嗯。」雨苓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意了,她真的好喜歡被他擁有的感覺,有個胸膛可以放任自己依靠,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迷迷糊糊中也就答應了紀方的要求。

  紀方得逞地笑了笑,像一個要到糖吃的小孩般竊喜著。他在雨苓的額頭印上一吻,將棉被拉好,輕輕道了聲晚安,自己也閉上眼,心滿意足地進入夢鄉……

  翌日,紀方一早便出門了,循著地址來到家緯位於陽明山別墅區的家,若不是答應了家緯,說實在的,紀方並不想走這一趟。這裡住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是集團裡的最高決策中心,多少人想見一面都很困難,有機會見了面,誰不是盡其所能的諂媚阿諛一番呢?只是他已經不再眷戀這些了,在漫長的人生旅程中,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屬於他的位置,也許別人會認為他傻,但是……他覺得快樂、覺得安心踏實,這就夠了,其他的也不是這麼重要了!

  因為事先已經用電話聯絡過,紀方很快就被請到客廳中等候,沒多久,雍容華貴的總裁夫人就下樓了。

  紀方立刻禮貌地站了起來。「夫人好!」

  「坐,別拘束,現在是在家裡,不是公司,不用太嚴肅了,你幾時回來的?」

  「回來大約一個多月了。」

  「家緯他們……都還好吧?」夫人臉上出現了短暫的落寞。

  「大家都很好,公司的營運很正常,小貝絲也很好,愈來愈可愛了。家緯托我帶了一些東西回來,順便跟總裁及夫人問安。」

  「人不回來,要禮物做什麼?臺灣有什麼東西是買不到的呢?」

  「呃……這也是家緯的一點心意,他最近是比較忙些,也許過一陣子閑下來,就可以回來看您了。」紀方覺得自己已經辭窮了。

  「哼!你也不用替他哄我了。忙?除了這個藉口,他沒有其他可用的了?你既然說公司一切狀況都很好,沒有道理所有的事都需要他親自坐鎮吧?我只是想念孫女而已。我年紀也大了,哪有辦法老是這樣飛來飛去的呢?他就不能體諒我一點嗎?」好不容易有人聽她發牢騷,吳母逮到機會大肆抱怨著。

  「唉!你看看,這麼大的一間屋子裡除了傭人,就只有我這個老太婆!他爸爸也是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影,待在狐狸精那兒的時間,絕對比在這個屋子裡的時間還多!他大哥倒是比較像老婆娘家的人,他姊姊嫁了人,就更不用說了,公司這兩年的事我也不太過問了,有時候,想找個人說說話都很困難。」

  聽著吳母嘮嘮叨叨地發著牢騷,紀方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苦笑以對。他心想,那不是您為他們安排好的人生嗎?也是您認為最好、最完美的人生啊,如今又為何要抱怨呢?

  他實在搞不懂這豪門中的恩恩怨怨,只是更加深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畢竟,那才是自己真正想要過的生活!

  吳母一臉鄙夷地繼續說著。「其實,我知道家緯心裡一直在怪我,當年拆散了他和他那個小學妹的愛情,唉,當時他年輕不瞭解,難道這些年他還沒想通嗎?愛情真能當飯吃嗎?搞不好人家早就結婚生子,忘了他是誰了,只有他還在那裡耿耿於懷,記恨著我,你說,這可不可笑啊?」

  紀方不予置評地笑笑,不願作答。

  「唉,你看我,不知道跟你羅唆這些幹什麼,你回美國之前再來家裡一趟,我準備—些東西,讓你幫我帶去給他們吧。」

  「嗯,好的,我再用電話和您聯絡。那……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夫人再見。」紀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幢雨苓所說的城堡,他私心慶倖著,這美麗的牢籠裡,住的不是雨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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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13 00:17: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春假加上周休二日,正好有一整個星期的連續假期。一直到身處南下的自強號火車上,雨苓仍在懷疑自己怎會答應紀方去見他的家人?劇情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他們……他們會不會進展得太快了點?

  「雨苓,這一趟旅程還很遠,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昨天晚上我太興奮了,害你也跟著我沒睡好,你現在心裡一定在咒罵我,對吧?」那個像痞子的紀方又出現了。

  「喂!車上人這麼多,你在亂說什麼啊?也不怕被別人聽到!」雨苓被紀方逗得滿臉酡紅,一顆惶惶不安的心卻也稱稍平穩下來。

  她開始臆測他的父母會是怎樣的人,他們會滿意她嗎?還是會像家緯的家人那般冶漠呢?想起家緯母親那冶峻犀利又帶著不屑的眼神,雖然已事隔多年,雨苓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冶顫。

  「不要再擔心了,好嗎?我不是告訴你很多次了?相信我,等你見過我的父母,我保證你一定會很喜歡他們,他們也一定會很喜歡你的,他們開朗又好客,而且也絕對相信他兒子的眼光。」紀方笑著看了雨苓一眼。

  「家裡除了我之外,只剩下一個小妹還沒結婚,大哥、二哥都跟爸媽住在一塊兒,只是各自有著獨立的屋子,我四妹嫁得比較遠,住在嘉義……」他扳著手指數著。「喔,五妹就嫁得近了,就在我們村子裡,所以她那幾個小鬼幾乎天天都在我們家玩,六弟因為工作的關係,全家都住在台南,可是每個週末都會回家,還有一群小蘿蔔頭,我還不是很熟,我想可能連我老爸老媽,都搞不清楚哪一個是哪家的小孩咧!」

  「聽起來好熱鬧唷!如果全部到齊不是很可怕?」

  「呃,我也還沒碰過全家到齊,剛回國那一陣子,他們都是輪流回來,差點被他們的車輪戰灌死,起床就是喝酒,醉了就睡,醒來又是另外一班人馬,繼續再喝,不醉不休!」

  「太誇張了吧?!」

  「呵呵——不不不,我一點都沒有誇張喔!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明後兩天應該就會全員到齊了,大家都要回來過清明的,那種盛況空前的場面,你馬上就可以自己體會了。」

  紀方輕鬆地和雨苓說笑著,右手卻悄悄伸進口袋,撫著放在裡面的絨布盒子,思考著要以怎樣的措辭來給她一個驚喜。

  下了火車,又換搭客運,顛簸的鄉間道路讓雨苓大吃苦頭之餘,更是開了眼界,終於,兩人風塵僕僕地來到了紀方的家——

  那是一座古老的三台院建築,左右兩側卻很突兀地蓋了兩幢三樓的透天曆,像是兩尊高大的門神,守護著整個院落。屋前則是一片寬廣的曬穀場,有六、七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孩正圍在一起玩著彈珠,左側屋子前有幾個婦人坐在矮凳上,手上忙碌著各自的手工,嘴巴卻也沒閑著,聊得很是開心。一旁還有只大土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

  大狗首先察覺到陌生人的到來,盡職地站起來吠了兩聲,一群人這才發現貴客臨門了——

  「爸!媽!三弟回來了!」一個少婦向著主屋裡大聲地叫喚著。

  「回來了啊?」一個高大黝黑的老漢很快走了出來,掛著爽朗的笑容。「阿方,這位就是你說的孟小姐吧?歡迎!歡迎!鄉下地方簡陋,孟小姐千萬別介意喔!」

  「爸!她是孟雨苓,叫她雨苓就可以了,您左一句孟小姐、右一句孟小姐,小心咬到舌頭了啦!」紀方笑著轉向雨苓介紹。「雨苓,這是我爸!」

  「猴死囝仔!這樣糗你老爸!你以為要娶媳婦了,我就修理不了你?」

  「紀伯父,您好!」雨苓驚訝地看著這個活力充沛的長者。

  「好!好!大家都好!孟小姐……呃……雨苓是吧?你真漂亮ㄋㄟ!喂,你說實話,我們家那個愣小子有沒有欺負你?如果他欺負你,我讓你靠,我來修理他!」

  直爽的稱讚讓雨苓又是一陣羞怯,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去回應這個讓人打從心底喜愛的親切長輩,只好儍儍地笑著。

  「媽!這是雨苓。雨苓,來,見見我媽,別理那個老頑童了。」

  「紀媽媽好!」

  紀母是個眉目和善的婦人,對著她慈愛地笑著點頭。「你好!中午吃過了沒有?坐車坐得很累吧?先喝杯涼的吧,南部日頭很毒的,別站在那兒曬太陽了,到屋子裡聊啦!」

  「在火車上有吃便當了,謝謝紀媽媽!」雨苓懸宕多日的一顆心,總算被那股毫不虛假的熱情與親切撫平了。她幾乎在第一眼就喜歡上他們,紀方果然沒有騙她!

  紀方又介紹了幾個剛剛聚集在屋前的婦人,有大嫂、二嫂,還有五妹,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最誠摯的笑容,雨苓感覺到自己一顆心暖烘烘的,所有的疑慮擔憂都消失殆盡了!

  寒喧了一會兒,紀方拎著行李,牽著雨苓來到位於主屋右側的一個房間裡,房裡有著古老的門檻、低低的屋樑,雨苓從未見過這種屋子,一雙眼睛忙碌地東張西望,像個好奇寶寶似的。

  「這種門字型的三合院,現在應該很少見了吧?左右兩間透天厝是大哥二哥結婚生子以後才陸續加蓋的,爸媽因為住不慣那種新式的樓房,所以這古厝才得以保存下來,你可別小看了這屋子噢,這可是政府認定的三級古跡呢,就連我們村子現在都沒剩下幾間了!」

  「這些都是你的戰績?」雨苓指著牆上滿滿的各式獎狀問著。

  「是啊!我因為長年不在家,房間也幾乎都沒有什麼變動,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的獎狀,離現在也有一、二十年了吧!我老爸也真是愛現,居然還保存得這麼完整,嗯,這種『壁紙』的品質真是不錯呢!」

  雨苓靜靜地流覽著這間古樸陳舊的房間,眼前彷彿出現一個不畏環境艱難,仍堅忍苦讀的青少年,慢慢地,那張青稚的臉變成一個意氣風發的成熟男子……

  視線無意識地轉動著,她忽然看到一群小孩或蹲或站地圍著小小的房門口,好幾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地對著她轉,雨苓嚇了一跳,急忙躲到紀方身後,然後也伸長了她的脖子與他們對望著。

  「你們做什麼?」紀方笑問。

  「看新娘子啊!」幾個小鬼異口同聲地回答。

  紀方又明知故問:「哪來的新娘子?」

  「阿母說她是三叔的新娘子啊,新娘子真的好漂亮唷!」小鬼們又七嘴八舌地回道。

  聽到這裡,雨苓已羞紅了雙頰,低頭捶打著紀方,瞠罵道:「痞子,你到底打電話回家胡說了什麼?你……你看他們笑我……」

  「沒有啊!我只有說要帶女朋友回來而已啊!」紀方一臉無辜地申述著,又轉頭對著那群還在看熱鬧的小鬼威脅道——

  「好啦!別在這兒胡鬧了,孟老師要生氣了喔!學校有沒有軟你們不可以惹老師生氣?等一下孟老師要是處罰你們,三叔可救不了你們喔!」

  「喂!你怎麼這樣醜化我?我哪有你說得這麼凶,你不要嚇小孩子好不好?」

  雨苓瞠怪地推了他一下,隨即又換上一張溫柔的笑臉對著那群小孩說道:「你們三叔最愛開玩笑了,孟老師才沒有生你們的氣呢,我還帶了糖果來要給你們喔!等一下,我去拿!」

  「喲——不錯嘛,這麼快就知道要收買人心了。」紀方的唇角揚起了一抹興味盎然的笑意,當然結果又是換到了一雙白眼的怒視。

  一群小鬼終於拿著糖果嘻嘻哈哈地散了,兩人稍微梳洗一下,紀方便領著雨苓四處參觀去了。

  屋子後方又是另一番景色。一整排的木麻黃像是天然的圍牆,隔開了後院和田地,屋旁有一棵高大的芭樂樹,樹旁栽種了一些五顏六色的花朵,還有幾株九層塔、紫蘇等常用的香料植物。空地上有幾隻土雞,正悠閒地啄食著地上的米粒,樹蔭底下則閒置著幾張木頭凳子、一張躺椅,還有一張小茶幾,上面放著泡茶的器具,這裡應該是大夥兒休憩、品茗的小天地吧!清風徐徐,木麻黃沙沙地唱起歌,那悠閒的氣氛,讓人簡直要以為來到了傳說中的桃花源……

  紀方盯著陶醉不已的雨苓,趁著四下無人,偷偷地一把將她攬入懷裡,又是一陣熱吻,然後像只偷到腥的貓咪,滿足地笑著……

  晚餐時,雨苓果然被那龐大的陣仗給嚇呆了!圓形大餐桌旁圍滿了人,小孩子甚至都被安排坐到另一張小桌子去,而且聽說還有未到齊的呢!紀方拉著雨苓坐好後,向她介紹了大哥、二哥、妹夫,還有小妹,每個人都是同樣地興奮熱絡,沒有面具,沒有虛假!雨苓也自然而然地和他們熟稔起來,不再拘謹。

  「雨苓,你好瘦啊!不要客氣啦,來,嘗嘗這雞肉,這可是我自己養的正土雞唷!」紀母挾了一隻大雞腿給雨苓。

  「哇!這是我媽的心肝寶貝唷!沒有過年過節可是吃不到的呢!今天我們是沾了孟姊姊的光才有口福的,我可要趕快多吃點!」活潑的小妹以誇張的口氣說著。

  「死丫頭,知道你天鬼,平常我哪是捨不得殺,只是怕殺了又不夠你們分,怕你們大大小小為了一隻雞打架,那可就太丟臉了!」

  「少騙人了,殺一隻不夠,就來一雙啊!小氣就說嘛,別以為我不知道,您平日沒事就跟那些雞啊鴨啊嘰嘰咕咕地聊天,感情這麼好,當然捨不得宰來給我們吃嘍!」

  「沒見過這麼大的丫頭還這麼貪吃的,你羞不羞啊?你看看人家雨苓多有氣質?拜託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吧!不要在那裡給我丟人現眼了!我看啊,真要叫你們家阿德趕緊把你娶回家去,好好管教管教!」

  整個餐桌上的氣氛被她們母女兩人鬧得熱了起來,雨苓愣愣地笑著,她從未有過這種經驗,一家人竟然可以如此地開懷熱鬧……

  「我才不要當太太呢,我要繼續當小姐,繼續享受特權!對了,叫三哥先把孟姊姊娶回家,那我就天天有雞肉可吃了!」

  咦?怎麼一隻雞會扯到自己身上呢?雨苓愣儍在那兒,雙頰的熱度節節上升,直達沸點!

  「爸,媽。」紀方突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今天趁著大家都在,我有一件事想跟大家宣佈,希望爸媽會同意,也希望大夥兒為我們做個見證。」說完,他從口袋拿出了一個紅色的絨布盒子,遞給雨苓,雙眸燦亮如星。「雨苓,嫁給我!」

  所有喧嘩嬉鬧聲突然完全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全盯住兩人,專注地等著雨苓的反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興奮的期待……倏地,一陣大笑伴隨著熱烈的掌聲冒了出來,打破了雨苓尷尬的窘狀——

  「哈!哈!黑矸仔裝醬油,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這個愣小子只會念書呢,好奸奸!總算開竅了,前一陣子,我還擔心可能要幫你找個外籍新娘呢,哈!雨苓,我開玩笑的。老太婆,我太高興了,快!去把我藏在房裡的那一甕好酒拿出來,今天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不等雨苓有所表示,紀父喜上眉梢,直接就要慶祝起來了。

  「阿方,恭喜你了!」紀家大哥也出言道賀。

  「來!來!倒酒!今天一定要把三哥灌醉,誰叫他讓我們等喝他的喜酒等了這麼久!」鬼靈精的小妹也跟著起哄。

  「阿欣,別鬧了,你把三哥灌醉了,等一下不能進洞房,你三嫂可是會怪你的。」看似木訥的二哥更是語出驚人。

  雨苓的臉蛋已經是紅得不能再紅,頭也低得不能再低。這一家子還真是團結一心呀,竟然合力「逼婚」?她怎麼有一種羊入狼群的感覺呢?

  趁著大家七嘴八舌、一片混亂,紀方悄悄地把戒指套入了雨苓的手指,在這種情況之下,雨苓無法有任何異議,只能嬌羞地任他在這混亂中得逞了。

  高潮迭起的晚餐終於在酒酣耳熱中落幕。鄉下人睡得早,尤其大家都喝了酒,沒多久就各自回房了。紀方也被灌得有了三分酒意,雨苓攙著他,搖搖晃晃地回到房裡。雨苓仍在氣他今天沒跟她商量就出這怪招,索性將他往床上一丟,一個人也不開燈,坐在書桌前,觸摸著那只心形的鑽戒,逕自沉思著……

  黑暗中,一雙手從背後將她抱住,熟悉的味道夾雜著濃濃的酒味,她刻意去忽視那種讓她熟稔的安全感,只賭氣地說:「酒醒了?」

  「嗯,早就醒了,看你還在生氣,不敢出聲,可是我忍了好久,你還是不理我,我受不了,只好來向你賠罪了!對不起啦,不要生氣了嘛,戒指我買好幾天了,又怕你找一大堆不是理由的理由來拒絕我,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啊……笑一個嘛!老婆!」他靠著她的耳際,輕言細語地哄著,熱熱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無賴!痞子!誰是你老婆?」她才不願如此簡單就原諒他,雖然心中怒火早被他的軟言軟語澆熄。

  「呵呵——現在不承認可就不行了,剛剛那麼多人都可以當見證,你是賴不了了!」

  「你……你才賴皮!」雨苓嬌斥著。

  「雨苓,相信我,這一生一世我只想與你相伴,你究竟還在怕什麼呢?你只要誠實告訴我,跟我在一起,你覺不覺得快樂,這才是重點,其他的,根本都不是問題!」紀方收起嘻皮笑臉的表情,深炯的眸子凝視著她。

  「方……我真的很矛盾,我也想跟你共度未來所有的每一天,可是我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自私,不顧你的前途,硬要將你留下……」說到這兒,雨苓已是泣不成聲了。

  「儍雨苓……別哭,乖,別哭,你怎麼這麼儍呢?要過怎樣的生活,我可以自己決定,今天就算不是因為你,我都決定不回美國了,我只想留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留在我的親人和心愛的人身邊。」

  「可是……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你為了我放棄美國那邊的高薪工作,一定會怪我的……」

  「不會的,你看不出來我爸媽有多喜歡你嗎?唉!你不瞭解我在美國過的是怎樣的日子,那種孤單寂寞會把人心整個腐蝕掉,就算你擁有了全世界,可是沒有人可以真心地分享你的成功和喜悅,那也是沒有任何成就感可言啊!」

  雨苓沒有回答,只是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心疼地看著他。

  「我只是單純地想有一個遮風蔽雨的家,一個可以讓我完全放鬆的甜蜜小窩,有屬於自己的可愛小孩……雨苓,我只有這個單純的心願,你願意幫我完成嗎?」

  雨苓在紀方溫柔深邃的眸光中,讀出了滿滿的真誠愛意,如果這一生,她錯過了他,難道她不會感到遺憾嗎?她真的一點都不會捨不得嗎?不……她不要與他各自天涯,她不想再錯過了……雨苓的心緒突然整個清明起來,終於含羞帶怯地點頭了。

  天色未全亮,窗外還是灰濛濛的,雨苓便被公雞了亮的叫聲給吵醒了,轉身看著熟睡的紀方,想起昨晚戲劇性的轉折,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個人將是她的丈夫呢,她將可以一生一世棲息在他寬廣的臂彎裡,不用再懼怕孤獨寂寞了,這多麼令人滿足啊!她忍不住想攫取那抹停駐在他迷人唇角的溫柔,於是偷偷地湊過去,在那薄唇點上了一吻,沒想到竟還是把紀方給吵醒了,他惺忪地睜開眼,大手一伸,把雨苓攬入懷裡,口中喃喃地說:「哇,被心愛的人吻醒,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一件事呢!」

  啊!被逮到了!「對不起,把你吵醒了。」雨苓調皮地吐吐舌頭。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是不是這床睡不習慣?」

  「不是啦,是被一隻早起的雞給吵醒的。」

  「可惡的雞,自己失眠就算了,為什麼來吵我老婆?哼!沒關係,晚上叫我媽把它宰了,替你報仇!」

  「嗯,我昨天為了一隻雞,糊裡糊塗地把自己終身給賣了,今天一定要多吃兩塊,以洩我心頭之恨!」雨苓放開心中的糾結,配合著紀方俏皮幽默起來。

  紀方失了魂似的盯著笑靨如花的雨苓,忍不住又是一陣狂吻……

  「方……哦……方,不要鬧了,我好像聽到有人走動說話的聲音,你……不要又讓我被取笑了。」

  「好、好,我們趕快起床,差點忘記我們在鄉下,我父母都習慣早起,而且耳聰目明得很,讓我老爸逮到機會又要糗我了!」

  來到飯廳,紀父正和幾個孫子吃著早餐,見到他兩人,忙招呼起來。「起床啦?鄉下地方簡陋,雨苓,你睡得還習慣嗎?」

  「伯父早!我睡得很好,謝謝!」

  紀方盛了兩碗稀飯過來,一面走還一面嚷嚷。「地瓜稀飯耶!我最愛吃了,在美國想地瓜稀飯想到流口水,甚至連作夢都會夢到呢!雨苓,吃吃看,這可是爸爸自己種的喔,別的地方可吃不到呢!」

  「你不要在那兒獻寶了,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看你神氣的,別教人笑話了!雨苓,粗茶淡飯的,你千萬不要客氣了。」紀父笑罵著,眼神中卻也有著一絲寬慰。

  「爸,您一早去田裡忙完了?」紀方邊吃邊和父親話家常。

  「是啊!去巡巡看看,這兩天若有下雨,就不用再抽水了,今年應該會有不錯的收成吧,唉,老嘍!都做不動了,都是你大哥在忙,我也只是幫著看頭看尾而已。」

  「伯父才不老呢,您還很硬朗,而且聲如洪鐘、中氣十足,住在鄉下真的對身體比較好。」雨苓想起父親晚年為病體所苦,不禁又是一陣唏噓。

  「哇!你這是繞著彎在說我嗓門大,對不對?阿方有沒有跟你說,我有個外號叫做雷公?我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嗓門更大,沒辦法,我們家老太婆太會生了,他們幾個兄弟年紀相差不多,小時候,如果不吼大聲點,根本就制不住他們,就這樣吼著吼著,嗓子就愈練愈大了!」

  「紀方小時候也會調皮嗎?」不知道外表斯文的人,童年時是什麼樣子?

  「皮唷!哪有男生不皮的?還不是要拿著棍子在後面追?還有一回啊,他自己一個人偷偷爬到那棵芭樂樹上乘涼,不知怎麼回事竟然睡著了,還跌下來,跌了個狗吃屎!哈哈——」

  「爸!那些陳年糗事就不要再提了,說說我的優點吧!」

  「去!小時候哪有什麼優點?愣頭愣腦的,就長了個腦袋會念書,搞到三十好幾了還不娶媳婦,還好雨苓不嫌棄你呢,否則我看你去哪裡找個這麼好的媳婦兒給我!等一下吃過飯,記得帶雨苓到村子裡走走看看。」紀父笑著望向雨苓。「雨苓啊,我們莊裡的三太子宮可是全省知名的喔!常有一大堆人包遊覽車來進香呢!」

  「真的?那我一定要去瞧瞧!」雨苓高興地應著。

  「嗯,你還可以去燒個香,再求支簽,我們三太子可是很靈驗的喔!」

  「好!我去求支簽,保佑伯父伯母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哈哈——謝謝、謝謝!你也要拜託三太子,保佑你婚姻美滿,早生貴子!」紀父笑得嘴都合下攏了。

  「哇!雨苓,我都不知道你嘴巴竟然這麼甜!你看我爸被你哄得飄飄欲仙了!」紀方愈來愈喜歡這個活潑俏皮的雨苓了,他知道,以前那冷漠的外衣只是她的保護色,只是為了拉開與別人的距離,真實的她一定也有著熱情開朗的一面,他會慢慢的將那一面都挖掘出來。

  「你怎麼這樣說?好像我很虛偽似的,我是真心地希望伯父伯母身體健康耶!」雨苓嘟起了小嘴。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知道我的雨苓最好了,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呃……還有世界大同……」

  「停!你在寫文章啊?還是在背書?」雨苓快聽不下去了,急忙出聲制止他再繼續歌功頌德下去。

  「咦?你聽不出來我是在稱讚你嗎?枉費我這麼賣力!吃飽了吧?我們去散步吧,我怕我再說下去,會害我爸把剛剛吃的早餐又吐出來。爸,我們先出去了喔!」

  紀父看著小倆口打情罵俏的走了,臉上高興的笑容一直沒有褪去。剩下這個兒子尚未成家,說不擔心是騙人的,現今看到他們感情如此融洽,心頭唯一牽掛的事終於有著落了,看來家裡很快就可以準備辦喜事了!

  鄉間早晨的空氣清新得令人忍不住想多吸兩口,紀方牽著雨苓的手,來到了紀家的田邊,遠遠地就只看到紀大哥一個人正在忙著。

  「這一大片田地就只有你父親和大哥在忙?那不是很累嗎?」

  「現在不是農忙的時候,所以還好,真的碰到農忙時,全家大小都要出動,有時候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呢!」

  「你會嗎?」雨苓懷疑地瞅著他,不能想像他站在田裡,卷起褲管,滿臉污泥的莊稼人模樣。

  「小時候當然做過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可不是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讀書人唷,你可不要小看我了!」他們和大哥打了招呼,聊了幾句,才繼續沿著田問小路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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