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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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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3:34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蘇老,滿滿可是有哪裡不好?」方氏一早便聽聞郭滿的身子不是太好,但怎麼個不好法兒,她心裡是一點頭緒沒有的,「若是有什麼不妥,蘇老你費費心。」

  蘇太醫抬起一隻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方氏莫急。

  細細號了片刻的脈,他又轉頭去看郭滿臉色:「若是博雅家的不介意,去把臉上脂粉洗乾淨來叫老夫瞧瞧。」自古看病切脈素來講究望聞問切,若想切脈切得準確些,蘇太醫還是要多瞧瞧郭滿是個什麼情況。

  他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

  郭滿如今這好氣色全是胭脂水粉堆出來的假象。若去洗了乾淨,她這滿臉的怏怏之色就藏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想當眾卸妝。其實郭滿自我感覺還挺好的,鬼門關爬回來之後一直不痛不癢,能吃能睡,她料想自己肯定不會輕易再爬回去。

  心下不覺得有問題,可轉頭對上老太醫清亮的眼,心裡又咯噔一下。

  太醫的醫術應當沒問題,這般說了,肯定是發現了不對。郭滿忍不住懷疑這身子是不是真有病,猶猶豫豫的便就沒作聲。

  方氏只瞧了她一眼,立即就看透了小姑娘這是愛美。

  小姑娘家家的,妝容整潔心裡才安心,她明白的。於是轉頭叫太醫莫急,她親自與郭滿說道說道。身子骨兒康健可是關於人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方氏十分貼心地把屋裡的下人都遣出去,不叫一群人圍著,省得惹郭滿不自在。

  她都如此體貼了,郭滿也不好再矯情。

  卸就卸吧!「清歡,雙葉。」郭滿同意,方氏便把自己的內室指給她用。

  蘇嬤嬤親自下去備水,雙葉清歡則由芳林苑的大丫鬟風鈴引去屏風後頭梳洗。雙葉清楚自家主子洗了脂粉是什麼樣兒,心裡怎麼著都有些虛:「風鈴姐姐你且去夫人那兒瞧瞧,少奶奶這兒我跟雙葉便能伺候。」

  就盼著一會兒夫人瞧見了,能不嫌棄。

  風鈴生得盈盈如水一雙剪水眸,抬眼瞧人時候最是欲語還休。此時聽了雙喜的話,衝郭滿屈膝便盈盈下拜。那姿態,那舉止,柔美又恰到好處:「若是有什麼要搭把手的,你倆別客氣。我就在外頭,喚一聲便過來。」

  雙葉點了頭,隨清歡一起進去替郭滿拆了頭髮。

  邊拆她心裡就邊十分不解,總覺得風鈴這做派怎麼看怎麼眼熟。仔細想想,若換個場地兒,這個風鈴姑娘怕是跟她們院的清婉姑娘差不離。都是飽滿多姿的身段,溫柔繾綣的眼神,再配一幅輕言細語的嗓音……怎地這周家的下人一個兩個都這般?伺候人的下人罷了,養得比大家族出身的姑娘還精細,出了鬼了!

  私心有些異樣的雙葉掀了掀眼皮子,緩緩走去水盆便擰了個帕子,仔細地替郭滿擦臉。

  郭滿眼睛虛虛一瞥,見她嘴角垂下來,便問:「可是羨慕了?」

  雙葉一愣,詫異地抬起頭。對上郭滿亮晶晶的眼之後,搖得個撥浪鼓似的,「沒。」確實是有些小羨慕的,但雙葉絕不承認,「就是瞧著不太像能做事兒的人。」

  她話一落,悶聲不吭忙著的清歡倏地抬起頭,偏眼透過屏風往外頭打量起來。

  確實不是個做事兒的,風鈴是夫人特地養來給成人後的公子當通房使的。

  清歡在周家多年,許多事兒比雙葉清楚。

  當初公子剛過了十一歲,大夫人便特意挑了好幾個姿色優異的丫頭精細地養在身邊。只等著哪日公子開竅,好挑一個伺候。然而公子年過十六還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夫人才打發了那些丫頭去別處。風鈴雖說因著伶俐,被特例留下貼身伺候的。雖說伺候,但這般教養的出來一等大丫鬟能做什麼重活兒?不外乎指使指使丫頭,吩咐吩咐粗使。說不得夫人為人仁慈,還配了小丫頭做粗使,專替她端茶送水。

  心裡這般想著,清歡低頭又瞄了眼郭滿。

  她如今也有些看不透新少奶奶。原先她覺得新奶奶這也不管那也不問,應當是個糊塗人。可她這幾日從旁看著,就發現他們家那般難哄的公子,輕易就接受了新奶奶。這態度轉變的速度,當真是快得出乎了她意料。

  能這般快籠絡人心,能糊塗到哪兒去?怕是一般人都比不上。

  事實一擺面前,清歡很快便歇了那多餘的心思,老老實實伺候新主子。

  這般想著,又瞥了眼屏風,她喚了雙葉趕緊搭把手。郭滿頭髮要重新梳理,讓她替郭滿輓個髮髻。兩人都是手腳麻利的,有條不紊地替郭滿操持,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了。

  臉色不好看不要緊,左右奶奶年歲尚小,養回來也容易。

  外頭蘇嬤嬤的水將將送到,兩人又順勢替郭滿擦了一遍身子。今兒去郭家走這一趟,特意挑得顯氣色的正紅羅群。一身的厚重布料捂得緊繃繃的,郭滿難受不說,內衫也早就潮了。解了腰封,郭滿就如同被救了一命,重重地吐出幾口氣。

  恰當這時候,外頭風鈴端著個紅漆的托盤,裡頭放一套襦裙。

  她也不知真心還是故意,沒打個招呼。自顧自地繞過屏風便走到屏風的另一頭。這般打眼一看,便看到郭滿一張泛著蠟黃的消瘦小臉。

  根本不似一般姑娘家水靈,郭滿整張臉都透露出彷彿常年泡在藥罐裡的病氣。風鈴的眼睛倏地就是一閃,飛快垂下眼簾,輕聲道:「少奶奶,夫人怕你您那身衣裳也太厚了些,穿著太束縛,吩咐奴婢取來這身裙子給您換一身。」

  說著她走上前,將托盤擺到的手邊。

  外頭太醫還在等著,雙葉清歡也功夫想東想西,連忙替郭滿換上了衣裳便去了外間給太醫瞧瞧。雙葉心裡是真怕郭滿身子有什麼不好。畢竟方才太醫切脈時候的那臉色,她從頭至尾都在看在心裡,當真算不得好。

  人一出來,方氏的面色也變了。

  倒不是嫌棄,而是小兒媳婦的這臉色,瞧著彷彿隨時能倒下去。她心裡頓時有些慌,這樣的身子,真能陪雅哥兒兒孫滿堂?

  方氏心裡急,就連忙招呼老太醫去看看。

  蘇太醫慢吞吞地上前,又叫郭滿伸出舌頭給他瞧瞧。蘇太醫醫術高超,年紀卻早已不小了。此時盯著看一處看久了有些吃力。但顧忌著方氏一旁急吼吼地盯著,他便仔細盯著郭滿舌尖多瞧了半天。

  而後又叫郭滿伸出胳膊,他又號了脈。

  「你們家奶奶這不足之症吃娘胎裡受了損,」蘇太醫說話十分直接,「怕是母親在懷著子嗣的時候被餵了不該碰的東西,才叫這孩子身子骨弱。」他不疾不徐的,方氏恨不得拔他鬍子,「不過這不足之症不是治不得,若從小仔細將養,如今成長得與正常人無異是一定的……不過這後頭的人也壞,根子沒給養好,還又添了別的東西。」

  蘇太醫說著冷冷哼了一聲,指了指清歡與雙葉:「害人的東西,太醫院都不敢多用的藥物,倒是被你們當著好東西日日餵給你們主子。」

  清歡一愣,雙葉瞪大了眼:「什麼藥?」

  「你家主子往日是否經常食之無味,吃不進吃食?」蘇太醫慢吞吞地將帕子摺疊好放回了箱子中,偏了頭不問反答。

  郭滿刷地抬起頭,雙眼如利刃頓時射向了雙葉。

  雙葉迷茫中不知太醫是何意,但實話實說:「……是,姑娘往日確實食用的少之又少。」

  蘇太醫嘖了一聲,手指點她:「無知害人啊!」

  「吃不下東西就少食多餐,總能有改善的時候。這種事兒不能藉助草藥,你怎麼能盡想走那捷徑呢?拿西域來得罌粟花當增味兒的東西日日給人用,這不是在治病,這是在要人命,」他哎喲地長嘆一口氣,「你們這些糊塗蛋,哪日把你們主子吃沒了就曉得藥莫亂吃了!」

  「可……可,」素來冷靜的雙葉此時也慌了,仿若晴天霹靂一般,腦中嗡嗡作響。她此時又不能說這藥還是她們從看守金氏私庫的婆子手下弄來的,「可大夫也說了,這是治我們主子的良藥。主子用了之後,也確實食慾大增……」

  「增什麼增?」蘇太醫搖頭晃腦地,直說這些庸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罌粟這東西可是毒藥,你可見你們家主子吃的長肉了?還是你們主子吃了身子骨強健了?」他指著一把骨頭的郭滿,「瘦成這幅模樣,你們還沒個懷疑?」

  雙葉瞧了一眼嘴角繃直的郭滿,電光火石之中懂了金氏的險惡用心。

  眼圈瞬間通紅,她怒急:金氏!該死的歹毒婦人!

  她依稀憶起年幼時期,自己與雙喜為著能教郭滿多用些吃食。千辛萬苦從正院婆子手下摳出點這罌粟膏脂,把郭滿的好些好東西都送去了金氏的手裡,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一口血都能嘔出來。

  「可,可旁人也在用,」她不想相信,可自家姑娘確實越來越瘦,「不,不對,我們奶奶雖說吃了久,但餐餐其實沒放多少。況且,自從半年前我們姑娘身子好轉,已經很久沒碰過那玩意兒了。」

  自從碰了柱子之後,姑娘就脫胎換骨,用膳再沒用到那藥物。

  雙葉急了:「太醫大人,我們奶奶很久沒用了。這般氣色比之以往也好轉不知多少,你瞧瞧我們奶奶還能救回來麼?」

  蘇太醫回頭打量了郭滿,沒說準話:「老夫不能保證,這得看運氣。」

  郭滿一顆心懸在天上,完全懵了。什麼鬼?鴉片?小郭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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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3:47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年十五初潮未至,實在不正常。方氏本是叫太醫瞧瞧郭滿,聽聽太醫說往後要怎麼替媳婦補身子,好叫這孩子能壯實些。可誰知這一號脈,就冷不丁號出個什麼好歹。又提到什麼罌粟什麼阿芙蓉的,弄得她一頭霧水。

  郭滿心中嚇得要命,她一個兩輩子奉公守法的好人,可從未沾染過這種東西!

  「妾身,應當沒大事兒吧?」

  其實現如今仔細回想,郭滿覺得這事兒可能也不可能。自從她穿過來,除了有時候覺得格外虛弱以外,並沒有哪兒不對。可一聯想當初小郭滿那模樣,她心裡又著實沒底兒。畢竟像她這麼心寬體胖的人都長不了肉,身子肯定有貓膩在。

  眼巴巴瞅著蘇太醫,豎著耳朵聽太醫是如何斷。

  「太醫大人,我們主子雖說用得時候久,卻次次量很少,」雙葉謹慎的性子可是從小就有的,這什麼阿芙蓉膏到底從金氏的手中摳出來,她就是用也不敢太隨意,「奴婢確實是聽了大夫的保證,確定了對主子身子無妨礙才敢用……」

  「少量自然無礙。」

  老太醫抬抬手,示意她莫慌,「這罌粟又名阿芙蓉,主治久痢,赤白痢下。可做於鎮痛、止瀉或催眠鎮靜,常用於止前、止瀉及鎮咳。少量可做藥用,但不可過分。好就好在你還算機靈,量少。不過長年累月的,對身子骨兒傷害這不就大了?」

  雲裡霧裡之中,方氏也聽明白郭滿是被人給害了。雖不清楚怎麼害的,她心裡也受了不小驚嚇:「那蘇老你看,我這媳婦身子可還有救?」

  方氏是真的著急。

  在她看來,嫁進周家來便是周家人。郭滿雖說身子骨差些,性子卻十分乖巧討喜,方氏私心裡是拿郭滿當周博雅與嫻姐兒他們來看的。擺擺手示意蘇嬤嬤莫扶著,她起身湊了過來,「這孩子年歲還小,身子骨還沒長稚嫩的很,請蘇老務必費心。」

  老太醫捋了捋鬍鬚,示意她稍安勿躁。

  「莫慌,莫慌!」人不還好好兒的?就是底子虧得有些空了。

  頓了頓,他又道:「老夫說這些並非危言聳聽,只不過叫你們這些不愛走動的人明白,是藥三分毒。這人只要活著,有個頭疼腦熱的實屬正常,誰人都一樣。往後切莫丁點兒小毛病就請大夫抓藥。沒得好好的身子,自己給吃垮了!」

  「是的,是的,」這話說得有理,方氏聽他話裡有轉圜的意思,提起來的心稍稍平緩了些,「那蘇老,你看這……」

  蘇太醫擺擺手,「雅哥兒媳婦不錯。」

  一群人憋了一口氣等著,就他他慢吞吞道:「一般用罌粟的人多少會有些癮的。戒起來,委實不算個容易的事兒。」

  他瞥向眼巴巴等著的郭滿,「雅哥兒媳婦說斷就斷,還大半年沒再沾過嘴,性子委實堅韌。」

  根本不知道自己染過這東西的郭滿是一臉的懵。

  迎向老太醫與方氏投來的讚賞目光,她眨了眨眼,腳下虛得很。她是真不記得,瀕死時刻求生欲旺盛,她完全不記得當初自己如何度過。

  「這事兒不難,救自然是有的救。」

  蘇太醫說話慢吞吞的,性子急躁的方氏聽到這兒,已然急出一身汗。「雅哥兒媳婦年歲小是好事。」

  這一口氣喘的,人都要給嚇去半條命!

  「有法子治便好。」

  周家別的沒有,就是不論什麼珍稀補藥都不缺。若庫房裡實在沒有的,派個人去老太太那兒說一聲,宮裡頭也能弄了送來,「蘇老切莫顧忌,滿滿身子要用什麼藥,你儘管開了方子來。」

  雙葉聽了這一番話,長長吁出一口氣,心裡卻是把金氏給徹底恨上了。

  這般不聲不響地暗害她們姑娘這麼多年!若非今日誤打誤撞,她們還要被瞞在鼓裡。說不得哪日她們家姑娘被自己這糊塗蛋害了都沒人知曉。雙葉一面氣自己大意,一面又恨金氏小肚雞腸,狠毒如斯。

  其實,這其中還夾雜了一樁郭家舊事。

  雙葉也是聽院裡的老人私下碎嘴聽來的。

  說是當初金氏攜一子,挺了大肚子堂而皇之住進郭家之時,原配夫人還未曾發現有孕。這般膝下除了大姑娘,空虛無子的原配夫人自然氣短立不住,加之性子本身就軟和,於是被金氏給拿捏得死死的。

  等金氏初初嘗到了甜頭後,元配夫人又出乎意料地,反倒又查出了有孕,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金氏原本是攜子逼正妻,正妻懷了孕她還逼什麼?況且,原配嫡妻的孩子跟外室所出的奸生子可大不同。即便同出一脈,打從一出世就註定了雲泥之別。

  為此,金氏是嘔得嚥不下去吐不出來,兼之又偷摸打聽過替林氏診過脈的大夫。聽大夫一個個都信誓旦旦保證林氏懷得是個兒子,她足足的底氣就開始發虛了。隨著林氏肚子一天天地漲,她發覺郭家上至老太太下至郭昌明都認定了林氏的肚子擺出一副要寵上天的架勢,她心裡立即就慌了。

  一慌就亂來。

  金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心眼兒生得比針尖麥芒還小,手段又惡毒。她仗著自己快臨盆的肚子與郭昌明的寵愛,明目張膽地狠狠害了原配夫人一回。聽說那會林氏血流成河,差點就救不回來。

  若非林氏撐住這口氣,硬生生臥床四個月坐胎,她們家姑娘說不得就保不下來。

  不過金氏膽敢動手,郭老太爺不會輕易放過他。她也為了這事兒被狠狠罰了一場。聽說當初老太太命人把金氏拖出去,若非湊巧金氏嚇得當場臨盆,急吼吼地被抬去產房,避過這一遭。就沒有後來,更未必能有如今的風光。

  說到底,這其實也是她們家姑娘身子骨兒差的原因。

  只是雙葉怎麼樣沒料到,金氏心裡憋得這口氣,這麼多年還沒散。她們家夫人都去世多少年了,竟還在暗地裡害她們家姑娘!

  雙葉手顫得都拿不住帕子,忙將蜷起來藏袖子裡。

  等著吧,她總會報復回去的!

  郭滿慢慢吐一口氣,懸著的這顆心是放下了。雖說不清楚具體怎麼一回事,但打量雙葉的神情,她約莫也能猜出來是有人故意為之。人為的話其實更好猜,郭家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從來不過正房那夥人。

  郭小心眼忍不住就冷笑了,金氏好樣的啊,這歪心思都歪到快令人髮指了!

  報復不報復,在郭滿兒這兒是不存在的。她往後會出現的所作所為,均不能算報復,只不過是合理的冤有頭債有主罷了。

  心下如此琢磨,郭滿就見蘇太醫提筆寫了兩個方子遞過來。清歡眼疾手快接過,蘇太醫道:「罌粟最難的不是毒性,卻是用慣之人癮大傷身。既然雅哥兒媳婦沒這毛病,後頭的事兒就簡單的很。把虧空的身子補回來便是。」

  「這是兩個方子,」蘇太醫寫完又將器具往箱子裡裝,「一個每日兩貼,早晚服用,先吃上一個月。另一個是一日一貼,無論何時用都可。」

  說罷,他將箱子背起來,「若無他事,老夫還得去公主院子走一趟。」

  清歡連聲說聽見了。

  方氏這顆心上上下下的,忙叫蘇嬤嬤去送。

  郭滿跟上去,鄭重與蘇太醫道了謝。蘇太醫瞧著憐惜郭滿,走之前特意囑咐郭滿該吃的時候吃,該休息的時候休息,沒什麼要緊。直說郭滿平素裡晨間總是睡不醒很正常,身子虧得厲害的人自然沒精力,養好了便生龍活虎了。

  「太醫說的是呢!」郭滿笑瞇瞇地連連點頭,她也覺得自己這麼愛賴床是有原因的。她就說嘛,她明明是個十分勤快的人……

  診個平安脈,冷不丁診出個大脈,方氏慶幸又有些發愁。

  滿滿的身子,沒個三年五載是養不回來的。別的方氏都好說,就是這三年五載等下來,雅哥兒至少也得二十有三。二十有三還膝下空虛的,整個京城都少見。她雅哥兒自幼優秀出眾,怎麼能在子嗣這事兒上栽跟頭?

  方氏心下愁得不得了。媳婦兒身子不行,她得何年何月才抱上孫子?若滿滿就是那般不幸運,一直養不回來,她家雅哥兒豈不這輩子都別想有子嗣?

  這可怎麼辦哦!

  方氏扶著額頭,如同被潑了一盆涼水,心裡哇涼哇涼的。

  外間兒風鈴送走了郭滿主僕,搖著豐潤的乳兒回了正屋。方才太醫為郭滿診脈,她就在屋裡沒出去。太醫說得新少夫人的話,她全聽進心裡去。此時手撫著插屏上一株牡丹,嘴角是怎麼也壓不下去。

  ……

  周博雅是晚膳時候才回,他人一到,就被早早等在大門的芳林苑婆子給攔下。婆子只不清楚出了何事,說是夫人已經等了他一下午。

  以為周鈺嫻又出了什麼事,周博雅不做他想,抬腳往芳林苑去。

  母子兩關了門,在屋裡談了許久。方氏私心裡是滿意郭滿這個媳婦兒的,雖說才幾日,她卻看到了這是個能與自家兒子把日子給過好的人。但這人啊,不孝有三,無後最大。媳婦若不能開枝散葉,於情於理都要說不過去。

  周博雅沉默了許久,素來淡淡的臉上彷彿敷了一層冰。

  「不是娘要折騰,」方氏自個兒就嘗過通房的苦,可子嗣是宗族大事,不能有差池,「不過滿滿嫁進門才幾日,往後如何還說不準,你如何打算?」

  「什麼如何打算?」

  周博雅抬起頭,面上沒有絲毫的笑意,「太醫不是說有得治?既然有得治,那便治。兒子的子嗣兒子心裡有數,母親不必煩心。」頓了頓,又道,「兒子還年輕,三年五載等得起。福祿院那邊還請母親費心……」

  「福祿院那邊不知道。」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太醫走了,她就把下人的嘴封了。

  「……罷了,你心裡有數就行。我也不操心了。」剛想說什麼,方氏想了想,又沒說,擺擺手示意周博雅且回去吧。

  周博雅行了一禮,告辭了。

  回了西風園,才一進門,就看到滿屋子花花綠綠的點心,一直從外間兒滿滿當當地排到了裡間兒。本以為下午受了那麼大驚嚇怎麼著也得哭喪著臉的人,此時此時正身處一盤盤點心中央,吃得眼睛瞇起來。

  周博雅突然卡了一下,進了門,就忘記自己想說什麼。

  「夫君你回來啦?」郭滿聽見動靜,抬頭便看到門邊的人。抬起肉爪爪歡快地衝周博雅招,「快快,快過來瞧瞧,全是給你買的,喜歡嗎?」

  周博雅:「……」

  心也忒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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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既是給為夫買的,娘子怎地先吃上了?」

  周博雅拍了拍衣袖緩步走進來,邊走邊笑。眼見小媳婦兒眼睛咕嚕嚕地轉,他將罩衫脫下來順手遞給清婉,「如何?石金華樓的點心味道如何?可還入得娘子你的口?」

  「自然是入得口的呀!」她可花了好多銀子。

  郭摳摳從桌邊起身,小碎步一路跑來他身邊,那模樣跟雛鳥認母似的,別提多歡快,「夫君你快嘗嘗,各色種類應有盡有。紅豆的,梅子的,山楂的,總有一樣深得你心!」

  「這麼好?」養個閨女的滋味委實不錯,周博雅此時覺得有滋有味的,「那為夫可得好好嘗嘗。」

  郭滿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身邊。

  兩人從外間走進去,就走到了屋中央。郭滿嬌小靈便,走過去就要坐下。然而她才撅起屁股,抬頭見周博雅在她一旁乾站著,唔,沒地兒坐。

  頓了下,她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恭順些。於是很自覺地站起來,假模假樣地把自己的地兒騰出來,叫周大公子坐。

  周博雅垂眸瞥她一眼,然後款款就地坐下,半點沒推辭。

  郭滿:「……」

  石金華樓的點心果真名不虛傳。

  簡簡單單的材料,做出來滋味兒是哪家點心鋪子都做不出來的。周博雅吃了一個,又吃了一個。郭滿都沒見著他嘴動,盤子裡東西就少了。不得不說這人吃相太好,這種掉屑屑的東西,他愣是丁點兒的殘渣都沒漏下。

  眼看著最甜的一盤被消滅,郭滿抬眼看了看其他,選了第二甜的挪過來。

  周博雅手驀地一頓,愉悅的神情僵硬了。

  一回來就被帶跑偏了,吃得太開心,他差點都忘了正事兒。

  周博雅停了手,一旁清婉立即就遞上帕子。淡然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那盤點心上逗留不去,手十分自然地接過帕子,擦了擦手指再順勢遞回去。郭滿見狀好特麼想翻白眼,移不開眼了都!嗜甜到這種份上,也是沒誰了。

  「滿滿還記得為夫今兒在郭家教過你什麼麼?」周博雅抬起眼簾,突然開了口。

  「嗯?」

  這話說得突兀,郭滿眨了眨眼睛,有點沒懂他什麼意思。

  周博雅看著她,嘴角抿直,眼眸含笑的模樣也漸漸被收斂住了。郭滿想了下,有些不確定道:「狐假虎威?妾身是狐狸夫君是老虎?」

  周博雅終於滿意地點了頭,還記得啊:「既然記得,往後便牢牢記在心上。為夫現如今再教你一條,滿滿且聽著。」

  郭滿見他鄭重,於是坐直了,豎起耳朵聽。

  周博雅緩緩啟脣,「我們周家在大召,雖不敢說稱第一世家,勉強也算個跺一跺腳,京城抖三抖的人家。」嘴角的笑意加深,周大公子目若寒星,一幅風淡雲輕的好溫雅,「往後記得,別人若打你一巴掌,你就兩巴掌還回去。」

  郭滿:「嗯……嗯??!!」

  「旁人敢欺負你,咱們不用怕,十倍奉還便是。」

  這話就有點崩人設了,郭小心眼兒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素來情緒很淡的男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覺得這俱身子約莫是真有點毒癮的,否則大白天的怎麼幻聽?

  揉了揉眼睛,她再看周博雅小心翼翼的問,「那要是惹不起呢?」

  周家老父親不輕不重地笑了下,沒說什麼。但那副輕慢的笑意,早已將周家百年世家的底氣展露無遺。

  摸摸她腦袋:「娘子且試試便是。」

  郭滿的小心臟抖了抖,有些蒙。仔細打量了周博雅的神態,那雙黑黝黝的眸子依舊如含遠山,廣袤而寧靜。周博雅說得是真心話,他此時很嚴肅,沒有故意消遣她。

  媽媽,我遇到了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郭滿這一刻恨不得跪謝老天,上帝愛我,老天爺愛我。

  只覺得心裡湧出的驚喜像驚濤駭浪那也洶湧地迷了她眼,她快找不著北了!心裡激動,郭滿猛地往前一撲,然後就撲到了周博雅身上,抱住他胳膊。周博雅有一瞬的渾身僵硬郭滿也沒察覺,自顧自地抓著他的胳膊,感激涕零地表示:「夫君你真是個大好人啊,完美的大好人!妾身會對你好,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妾身發誓!」

  周博雅頓了好幾息,才適應黏糊黏糊的這異樣。垂眸看著還撲在他胳膊上的郭滿,目光裡流露出點點的慈愛之色(…):「那你預備怎麼好?」

  誓言張嘴就來,也不知做不做得真。周博雅實在懷疑她這沒過腦子就冒出來的誓言,神明能否聽到。轉頭掃了圈滿屋子的點心,他於是促狹道,「再給為夫包一整樓石金華樓的點心?」

  ……什麼呀!一樓點心算什麼?

  「夫君怎麼能這般沒出息?」郭滿瞬間炸毛,皺著眉不高興了,「身為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子,夫君你好歹許個宏大些的願望啊!」

  沒出息的周大公子摸了摸鼻子,立即虛心求教:「那依娘子的意思?」

  郭滿齜牙咧嘴笑得顛顛兒的,大手一揮,特別地豪情萬丈:「妾身親自給你開一家點心鋪子,專做你愛吃的,儘夠夫君你吃!」

  周博雅:「……」

  大手無奈地搭在她頭上,周家老父親可勁兒地揉!行,一個點心鋪子,真貼心啊!!

  ……

  小夫妻在屋裡笑鬧,雙喜伸頭伸腦地看了好幾眼,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姑爺不嫌棄她們姑娘就好,不嫌棄就好……

  誰能知道她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東西回來,就被雙葉兜頭兜臉砸了一個驚天霹靂,是什麼感受?雙喜的性子本就潑辣直爽,不似雙葉沉靜。驚嚇過度之後,差點沒當場摔下東西衝回郭家去跟金氏拚命。

  誰人知道當初她跟雙葉兩個幾次三番地將自家姑娘從閻王殿扯回來,求了多少人,流了多少淚?誰曾想到,這害他們姑娘的毒藥,居然出自她們自個兒的手。那個挨千刀的金氏,總有一天,她會叫金氏那一窩子的豺狼虎豹痛不欲生!

  心裡又是後怕又是氣,回過頭,雙喜最擔憂的還是周博雅回嫌棄她們家姑娘。

  女兒家身子骨就是本錢,子嗣更是一輩子安身立命的根子。她們家姑娘這兩樣都沒有,狠毒些的人家就是提出休妻再娶,也合情合理的。好在周家人心善,姑爺是君子,想到這兒,雙喜鼻子有些發酸。

  打從一出生就苦難連連,難得苦盡甘來,她絕不能忍受旁人壞了自家姑娘這來之不易的福氣。這般一想,雙喜目光似刀,狠狠地戳在陰魂不散的清婉身上。

  清婉不清楚芳林苑發生了何事。

  今日郭滿回門,只帶了雙喜雙葉去。她與清歡都是在西風園候著。方才清歡趕去前院一趟,回來就心思重重。她瞧見了,心裡疑惑。前前後後一聯想,雖沒傾耳聽說內情,清婉卻知道定然跟郭滿有關的。

  畢竟雙葉那陰魂不散的女人臉色更差,眼神凶得嚇人,彷彿要吃了她似的。

  清婉在屋裡轉悠了許久,見主子回來便在教導新奶奶如何裝腔作勢,心裡跟喝了苦膽汁一般苦。他們家公子也不知怎麼了,滿府的美人,要姿色有姿色,要溫柔小意有溫柔小意,偏偏一個都不沾嘴。娶了個醜八怪,偏還當寶貝了。

  說句不分尊卑的話,清婉覺得他們家公子許是眼睛有問題的。不過這新奶奶到底怎麼了,怎地一個個都眉頭緊鎖,清婉實在好奇。

  雙喜瞅了屋裡好幾眼,心裡躁動的厲害。

  且不說西風園如何,周鈺嫻氣衝衝地從芳林苑回來素月齋,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任由風箏她們怎麼拍門都不願開。

  周鈺嫻端坐在桌案後頭,手捏著一桿狼毫,研好磨,一番胡亂揮墨。

  心中雜亂,她便習慣用寫字來平緩情緒。平緩之後,周鈺嫻心中懊惱又委屈。懊惱是懊惱自己明知母親的身子氣不得,偏還一時怒極,那般惹母親生氣。委屈則是委屈母親為何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她周鈺嫻這一生,不求富貴,不求癡情郎,只求對得起自己。

  長風哥哥對她無意,她明白;長風哥哥此時並無娶妻之意,她也清楚。所以她知情識趣,不曾將自己的心思透露分毫。周鈺嫻沉醉於自己這一番情誼,感動自己。更沉醉於一個人,不想理會世事紛擾。她心中沒有叫沐長風回應的意思,母親怎麼就不明白?她也不想旁人干擾,這樣就很好。

  寫著寫著,周鈺嫻漸漸冷靜下來。

  冷靜了之後,她琢磨了此次皇家選秀。這才將將一琢磨,立即就明瞭祖父的意思。

  周鈺嫻生在周家,自然不是個笨的,從小耳濡目染她也能染一身敏銳的政治嗅覺。惠明帝跟她差了輩兒,太子已娶妃,怎麼著也不可能納了親姑母的嫡親孫女。這般祖父特意囑咐她去,怕是惠明帝那邊有什麼異動,叫她走個過場。

  周鈺嫻慢慢吐出一口氣,是她衝動了……

  惠明帝此人,本性多疑,耳根子又軟。總要過一段時日便懷疑誰家一回,周家這般聲勢,子嗣又個個優異出眾。稍稍有些異動,便一準就礙了惠明帝的眼。想著自己方才一聽叫她去選秀便先衝母親發了好一通火,氣得母親那模樣,她頓時心就揪起來。

  懊惱得不行,將筆往筆架上一丟,周鈺嫻起身去開了門。

  見她出來,風箏終於鬆了口氣:「……姑娘?」

  「去正院。」

  幾個大丫頭不知自家姑娘又要如何,猶豫了片刻,沒敢張嘴問。周鈺嫻瞥了幾人的神情,難得解釋了一句:「去瞧瞧母親。」

  「哦哦,」風箏放心了,不是去發脾氣就好,「姑娘這邊走。」

  穿過木橋,周鈺嫻繃著臉往芳林苑的方向而去。方氏的院子離素月齋不遠,從素月齋後門走,繞過南面的水榭便就是。

  主僕三人一路無話,才將將走到後院門前,就見一個挺著一對兒顫巍巍的巨物的粉衣丫頭正在前頭等。見她們人出來,眼中蹭地就是一亮。而後掛了笑,立即小碎步上前攔住了周鈺嫻主僕——來人是芳林苑的風鈴姑娘。

  風鈴盈盈下拜,規矩地行了一禮。

  這是她母親院子伺候的,周鈺嫻就是不太喜歡這種調調的女子,也多少會給點兒臉面的。於是昂著下巴,淡淡地說了聲『起身』吧。

  於是站直了身子,風鈴抬起頭,欲言又止。

  周鈺嫻最不耐煩這種扭捏做派,只覺得十分膩歪。心下煩躁便冷聲道:「有事便說。若吞吞吐吐,那便不要說。」

  風鈴被噎得一梗,咬了咬牙將郭滿的事兒倒豆子般全吐了出來。

  而後期期艾艾道:「少奶奶的身子說是不能有孕,底子被毒藥給毀了乾淨。夫人為著公子將來子嗣的事兒,愁得午膳都沒用。姑娘若是得了空,去勸勸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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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風鈴說了這一通,周鈺嫻許久沒有作聲。

  「姑娘?姑娘?」

  傍晚的夕霞映照漫天緋色,後院中涼風徐徐,吹拂的不遠處魚池池面上波光粼粼。沒聽到回音,風鈴這心裡沒底兒。於是悄悄抬了眼簾打量周鈺嫻。周鈺嫻主僕逆著光,此時面上神情看不清,只依稀瞧見她眼眸沉沉的,猜不透心裡想些什麼。

  「也怪奴婢多嘴了。」風鈴莫名有些窘迫,「夫人那頭是自個兒憋在心裡,就是不想姑娘您也跟著煩心。倒是奴婢從旁看著心裡著急,這般自作主張就……」

  「你確實自作主張。」她話還沒說完,周鈺嫻便冷冷打斷她。

  「奴,奴婢……」

  風鈴往日見得最多便是周鈺嫻的冷臉。雖說心裡明白周家這姑娘天生一張冷面,但此時對上嫻姐兒黑漆漆的眼睛,她彷彿被看透了心思似的迫得說話都不連貫。可轉念一想,郭氏確實身子確實有礙,也確實生不出子嗣來,她又沒平白地胡編亂造。

  於是屈膝又行一禮,她垂眸鎮定下來。道,「姑娘,是奴婢失禮了。芳林苑那頭還有事,奴婢這就告退。」

  嫻姐兒從頭至尾沒出聲,任由她走。

  人走遠了,風箏才疑惑地問了句:「姑娘,風鈴姑娘這是何意?」

  何意?周鈺嫻淡淡勾了嘴角。無外乎對她阿兄有點兒念頭,想借她的手往上爬罷了。

  小嫂子的身子如何她多少也聽說過,且不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可能去插手兄長的房中事。母親既然親自下令不許外傳,這事就該爛在肚子裡。使手段使到她身上來,這奴婢膽子也是夠肥,周鈺嫻心下有些著惱。不止膽子肥還自作聰明的厲害。在周家敢動拿主子當槍使的念頭,這風鈴怕是當旁人都是傻的!

  「走吧,」嫻姐兒撫了撫衣袖,「母親那邊,還要跟她好好認個錯。」

  風箏於是不再好奇,應了是便前頭引路。

  主僕三人到了芳林苑時,方氏已經用罷了晚膳,正靠在軟榻上由著小丫鬟鬆鬆脛骨。外間兒丫頭婆子們撤盤的,收拾的,正在忙。見周鈺嫻進來,個個屈膝行禮避了出去。

  方氏擺擺手,示意她坐過來。

  嫻姐兒就地坐到方氏的身邊,張口很直接地便認了錯。嫻姐兒自小這性子就最是直接的,認識到有錯她就會認,半點不推脫。方氏摸摸她腦袋,嘆息道:「我們嫻姐兒這麼明理的姑娘不會差的,福氣定然在後頭,娘不著急。」

  罷了罷了,嫻姐兒心裡有數,她便不逼她了。

  「選秀的事兒,是你祖父安排好的,你心裡也清楚。」方氏安慰道,「咱們周家這樣的人家不可能再沾染皇室,去就去吧。」

  周鈺嫻低低『嗯』了一聲,絲毫沒提及郭滿。

  風鈴束著手立在一旁,以便於隨時端茶遞水。纖細的腰肢挺得筆直,此時已然換了一身打扮,依舊腰帶將腰肢勒得細細的,彷彿一折就斷。她豎著耳朵聽母女倆說話,心中雜亂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往上冒。

  面上卻垂眸斂目只盯著腳下一個地方,端得好一幅乖巧老實。

  她去素月齋走那一趟,其實心思也很簡單。方氏不是下了封口令麼?不準今兒下午院裡診脈的結果叫看重子嗣的福祿院那位知道?那若這事兒並非出自丫鬟下人們之口,而是大房嫡姑娘捅出來的,這便怪不得人了吧!

  抱著如此的念頭,她把手頭的事兒丟給小丫鬟,親自去了素月齋。

  誰成想周鈺嫻如此定得住。

  風鈴當周鈺嫻是個慢性子,這會兒不驚,許是一會兒再蹦起來,鬧去福祿院。可耐著性子等了又等,周家上下就是悶聲不響的,一點兒動靜也無。

  這姑娘居然沒按照她的預料,把這事兒鬧得滿天飛?

  風鈴驚覺周鈺嫻這人聽就隨便地聽,跟啞巴似的,一丁點兒的回應吝嗇不給。風鈴頓時就想不通了,著實想不通。一個姑娘家,這心如何能硬成這樣?自家兄長啊,又不是旁人,居然就這般不聞不問?風鈴願望落空,心中又氣又急。暗道怪不得人家沐家公子看不上這姑娘呢。這樣沒心肝的人,菩薩也受不了!

  越想越氣,她兀自咒罵著周鈺嫻冷心冷肺。可身為周家下人,咒罵也只敢在背地裡。當著周鈺嫻的面兒,她可不敢指責半句。

  且不論風鈴心中驚怒,嫻姐兒認了錯,方氏的心裡也就舒坦了。

  母女本就沒隔夜仇,方氏又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反倒轉回頭又囑咐細細嫻姐兒選秀之事。周鈺嫻有些無奈,她母親就是太溫柔了。

  倆人又說了會兒話,周鈺嫻便起身告辭,今天鬧得這場就算過去。

  臨走之前,特意打量了一圈垂頭斂目盯著腳下的風鈴姑娘。

  說實話,風鈴的這皮相確實生得不錯。明眸皓齒,膚白聲細,惹人憐愛的纖細。她目光在風鈴那鼓囊囊的胸口停了一瞬,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不過她周家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若真以皮相論長短,她阿兄拿個鏡子自己照著玩兒豈不是更好?

  心下諷刺,嫻姐兒輕喚了聲『風箏、琳琅』,主僕三人便轉身走了。

  風鈴看著三人的背影遠去,心裡十分不甘。周家長孫媳婦兒不能養這麼大的事兒也能半個水花激不起,郭氏莫不是上輩子天天給菩薩上高香!

  重重吐出胸中一口郁氣,風鈴心裡琢磨著,必須得再想個法子。

  她如此貌美,身段又生得如此傲人,決不能輕易就埋沒了。風鈴志向素來高遠,她的這幅容色,天生就該被公子那樣的人寵在手心,可不是用來伺候人的!

  西風園這邊,已經掌了燈。

  夕霞淡去之後,夜幕漸漸被濃墨染色,一點一點地沉下來。清歡正插著腰立在院子裡,指使小丫鬟去各個角落熏艾草。雙葉領著人去排查郭滿平日裡的用具,雙喜則親自盯著蘇太醫給陪的藥。

  不管如何,務必將自家姑娘的身子給調養回來。

  等養好了,她們家姑娘應當也長開了。說不得到時候她們家姑娘美若天仙,把姑爺給迷得團團轉呢?雙喜對此很有自信。沒道理一母同胞,大姑娘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她們姑娘就一幅猴子樣貌,指不定等她家姑娘更美。

  抱著如此蜜汁自信,雙喜手裡的蒲扇扇得更起勁了。

  郭滿的悟性還算不錯,叫周大公子心裡稍稍滿意了些。誰知道今兒才一回府,就聽說了如此糟心事,他心中是如何震怒。周大公子到現在還留有當時的感覺,說真的,他長這麼大還沒這般氣惱過。

  再與小媳婦兒強調了一遍周家勢大,周博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衝外間喚了聲『擺膳』。

  母親說得不清楚,他特意去問過了蘇太醫。滿滿如今的身子其實已經算不上沉珂難治。若早半年或許是。但好就好在滿滿性子堅毅,居然自己戒掉了阿芙蓉的癮,這往後只要調養與進補就能好,不會再有問題。

  主子需要調養這事兒,自然避不過院裡的管事嬤嬤。

  管蓉嬤嬤自從被派進了西風園,便順理成章地成了這院子的管事。如今除了正屋的四大丫鬟,其餘的事兒都要她管。郭滿身子出問題這事兒,她方才就聽說了。說實話,初初聽到,她差點沒崩住,也十分震驚。

  看來這後宅的手段沒比宮裡頭好多少,一樣的齷齪。

  管蓉嬤嬤心下嘆息,琢磨著這事兒該不該知會大公主那邊一聲。按理說,她如今被派來西風園,就不再是福祿院的人。可到底伺候了大公主那麼多年,下意識便先替公主考慮。考慮之後,總覺得這事兒瞞著殿下,屆時被人添油加醋捅出來,會不得了。

  琢磨了又琢磨,管事嬤嬤沒張這個口。

  她如今還是該以新奶奶為重,既然被指了新主子,她就該認主人。新奶奶突然發現這事兒怕是心中應當怕得很,哪怕是好意,也莫再折騰叫人心慌。

  於是搖了搖頭,她親自下去備晚膳。

  蘇太醫給的方子她也仔細瞧了,都背在了心裡。宮裡待了那麼些年,她一直掌管大公主的入口的東西跟調理主子身子的。在吃食上,她的本事上堪比半個大夫與半個御廚。管蓉嬤嬤親自去,清婉就更好奇了。

  想跟去瞧瞧,轉頭髮現正屋伺候的四個大丫鬟都不在。她這頭又存了心防其他心思不純的小丫頭趁機湊到周博雅身邊獻慇勤,猶豫了片刻,到底沒跟上。

  今兒的晚膳,十分的豐富。

  郭滿看著那黑乎乎的一碗藥汁,只覺得苦澀都要衝上腦門了。但是為了自己的健康,郭怕死還是毅然決然地端起來。

  剛準備一口乾,她轉頭瞥了眼身邊的周博雅。周家老父親方纔還坐得離她很近,不知不覺之中就挪出離她一個手臂的距離。郭滿心裡激盪了幾個時辰的感激之情突然就卡了殼,死魚眼瞥著周公子,毫不掩飾鄙視之意。

  周公子拾起牙箸,夾了一塊蜜餞遞她嘴邊:「喝吧,喝了這塊就給你。」

  郭滿:「……」逗小孩兒呢吧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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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得不說,蘇太醫不虧大召第一聖手,配的藥方就是不一樣。平常小媳婦兒是睡得雷打不醒,今夜就睡得彷彿被抱出去丟掉都不帶掙扎的那般沉。周公子在第三次被擠到邊邊上之後,認命地爬起來把小媳婦挪床裡頭去。

  不挪不行,否則明早他們兩都得在地上醒來。

  已經三更了,窗外濃墨一般黑得深沉。四月過去,這天兒也日漸熱了起來。

  周博雅半夜醒了,正巧口中乾渴。於是下了榻去桌邊倒了杯涼茶,邊喝邊去窗邊,把緊閉的窗子給開了半扇。夜間的涼風撲面而來,吹得他灑落在肩骨上的墨發輕盈飄蕩,耳邊是不絕於耳的蟲鳴聲。

  今日在倉頡小樓,太子說起了荊州暴雨。

  進入雨季之後,荊州便連番的暴雨,早有水災的兆頭。初時有人察覺不對勁,奈何官府人員不以為意,只當平常梅雨季。於是傾盆大雨這般連下十多日之後,楚河水位暴漲,一夕之間決了堤,衝毀下游村莊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荊州太守見事態嚴重,怕被朝廷問責,暗中隱瞞了災情。

  本該立即處理的事兒硬生生被拖了小半月,直至隱瞞不住露了出來尾巴才被朝廷上層所察覺,然而為時已晚。

  楚河中下游順水漂流的浮屍無數,沒人處理。有些泡發了,腐爛了,污染了水源。

  下游的村莊大多依水而居,衣食住行都依賴於這條河。飲用這泡過浮屍的水,自然會沾染毛病。短短一個月,已有數百人染病倒下。如今事態嚴重,已並非一個小小的荊州太守能管得了的。朝廷這幾日在商議,派誰下荊州處理此事最為合適。

  趙宥鳴奏請惠明帝,提出親自接管此事。

  惠明帝有些猶豫,斟酌了幾日允了這件事。這是件好事,趙宥鳴身為一國之儲君,能憂民之憂樂民之樂,身先士卒,於國於民怎麼都是好事兒。然而難就難在,謝皇后不允許,為此大發雷霆不說,見天兒地鬧惠明帝鬧趙宥鳴。

  為了叫惠明帝收回旨意,她日日去未央宮哭鬧。惠明帝煩不勝煩,隱隱有要收回旨意的意思。趙宥鳴一面為荊州水患忙前忙後,一面又被謝皇后纏得沒法子想。

  話說給了周博雅聽,無外乎希望周太傅能去惠明帝跟前進言,準他下荊州。

  可這事兒周家人真不好插手的。惠明帝不準,自然是他的一顆拳拳愛子之心。祖父便是臉面再大,也不能叫當朝太子殿下親身去赴險。

  不過這荊州水患……周博雅一口飲盡杯中涼茶,工部尚書霍大人去主理才是正理。楚河的堤壩不是工部年前才派人翻修過?堤壩潰提,霍秀怎麼也該要給個說法的。

  至於旁的事兒,他如今還在新婚假期中,朝堂之事,等銷假之後再說。

  將飄遠的思緒收回來,周博雅轉身又去桌邊倒了杯涼茶。乾涸的嗓子舒坦了些,才將杯子放到桌案上,慢悠悠又回了床榻。小媳婦兒還是被他挪過去的姿勢,軟得沒骨頭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大眼睛閉上,眼睫仿若鴉羽,烏黑又捲翹。

  周博雅藉著昏暗的光打量了她片刻,放下床帳便要準備睡了。

  夜色漸漸更濃,半合著的窗子邊有斑駁的月光灑進來。地面瑩白,彷彿披了一層霜。涼風透過窗戶送進屋內,吹拂的輕紗帳緩緩搖曳。牆角的雁足燈外罩著一層燈罩,風吹不滅。光影卻隨之明明暗暗,四下裡十分安靜。

  迷迷糊糊中,周博雅感覺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往他身邊湊過來。跟那鑽洞的老鼠似的,孜孜不懈地往他懷裡拱。

  周博雅驀地一驚,睜開了眼。

  而後就看到郭滿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被踢去哪兒,小媳婦瑟縮著身子,觸手一片冰涼。彷彿終於尋到溫暖,郭滿鑽進他的被子縮他懷裡就不動了。

  周博雅:「……」

  不自在地動了動,倒也沒把人往外推。

  他手伸出去摸半天,沒摸到郭滿的被子。本就是嫌熱才特意下去開得窗,再下去關也不實際。年輕男人火氣旺,周博雅性子再淡也不能避免。何況就算開著窗,他還覺得熱。於是嘆了口氣,僵著身子任由小媳婦當個暖爐抱。

  這般別彆扭扭的,周博雅眼皮子也沉了下來。睡過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無奈,小媳婦兒這粘人的秉性真是誰都比不得……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周博雅醒來天色已然大亮。

  窗外已然沒了清脆的鳥鳴,暖黃的陽光照在窗邊,紗窗上一片橙黃。他啞著嗓子衝外間兒問了一聲,聲音低啞,十分撩人:「什麼時辰了?」

  清婉早在門外候著,立即上前回道:「快巳時了公子。」

  巳時?周公子一愣,難得有些懵。怎會巳時了?掀了被子,自十歲之後,他可從未卯時之後還沒起身的情況。正準備起身,周公子忽然想起來懷裡還抱著個人。低頭一看,小媳婦兒睡得跟小豬似的,一點醒的意思都沒有。

  將人小心地挪開,周博雅攏了攏散開的衣領,下了榻。

  清婉小心地推開了門。

  周博雅立在紗帳邊,將紗帳一邊簾子放下來。提著梳洗器具的丫鬟早已在門外候著,此時魚貫而入。周博雅只偏頭淡淡瞥了一眼,轉身往窗邊的軟榻邊走。邊走邊抬起一隻如玉的手,不住地揉捏眉心。

  睡得太死,他此時頭有些發漲。

  「公子可是哪兒不舒服?」清婉正奇怪呢,他們家公子可是素來卯時起身,最是自律不過的一個人。尋常起身,必定要去後院練一個時辰的劍,練得盡了興再回來沐浴更衣。今兒她快在門口候了一個半時辰,正屋的門就是沒開。

  「平素公子都要練劍,今日怎地沒去?」

  君子六藝,周家雖說書香門第,騎射上從來不鬆懈。因著周家與將軍府交好,周博雅是從小便隨沐長風一起練武的。因著天賦頗高,沐將軍心裡惜才。特意囑咐了他必須日日練,不許落下分毫,如此便就十多年風雨無阻地練下來。

  今兒居然沒去,只在令人憂心……

  周博雅擺擺手,隨口應了句:「無事,昨夜睡得沉了些。」

  清婉心下還是覺得怪,公子那般自律,不可能會……但周博雅沒有與她多說的意思。她翕了翕殷紅的嘴,只能作罷。見自家公子身上還穿著褻衣,披頭撒發的坐在一旁捏著額頭,她連忙斟了一杯茶送過去。而後小碎步去取來他的外衣與配飾。

  周博雅揉了片刻,稍稍清明了些,慢慢起身往屏風後去。

  原本以為小媳婦昨夜鑽被窩是湊巧,開了窗太涼的緣故。這日夜裡睡到半夜,懷裡又拱了個軟綿綿的小身子。

  推推郭滿的肩,推了半天,她就是一動不動。周博雅心道今夜窗子可沒開,總不可能還覺得冷吧?然後他伸手往郭滿那邊一摸,空盪蕩的,小媳婦的被子又不知被踢哪兒去了。黑暗中他無奈地扶額,這睡相……

  弄不走,只能由著她。

  這回周公子心裡的彆扭倒是少了不少,掙扎了下,沒一會兒又睡過去。

  次日又是天大亮才醒,周公子這回都沒話說。小媳婦兒用的那藥的藥性難不成能貼著皮膚傳過來,周博雅就想不通了,怎地他也跟著睡不醒。

  第三日,小媳婦都不用閉著眼睛拱,一個滾,直接滾進他被子。

  周公子這回連眼睛都沒睜,換了個姿勢叫郭滿自己縮進來。郭滿迷迷糊糊的,覺得旁邊氣味好聞便往那邊湊。根本不知道自己連續三日鑽人家周公子的被窩,還八爪魚抱著人家推都推不開,就這般楞是把周公子一個生人勿進的龜毛脾氣給磨沒了。

  靠在一起,兩人睡得比什麼都香。

  一而再再而三,養成習慣了還?等第三次她還鑽,周博雅乾脆命人撤掉床榻上的一套褥子。放著做什麼?夜夜都踢了不見,擺著也是佔地方。

  郭滿此時正捧著一本賬冊在一旁看,一聽他這要求,這滿腦子的思想就歪了。

  早見過大世面的郭滿立即水蓮花般不勝涼風地嬌羞地撓了撓臉頰,感覺老臉上一陣火熱。那頭周博雅已經指了她的褥子,叫丫頭搬走。她於是扭捏湊過來,特矯揉造作地道:「夫君,妾身還小呢……」

  周老父親:「……」

  無語凝噎大體就是這般,周博雅抬起手,於是和藹地衝郭滿招了招。

  郭滿心道什麼事兒啊?瞪大了眼睛,很乖地就把頭給伸過去。然後就見這風光霽月的男人優雅地曲了食指,照著她的額頭,冷不丁就是一爆慄敲下來。

  郭滿簡直莫名其妙:「……」有事說事,做什麼突然打她?

  迎上小媳婦譴責的目光,老父親有些話,說不出口。

  垂眸看了她半天,想著他日日晨間醒來,這丫頭窩在他懷裡睡得天塌下來也不醒的,周博雅又噎住了。夜裡發生了什麼,只有他一人知道。這般一想,周大公子心裡莫名有些憋屈:「……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想。」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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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入宮的日子到了。

  周鈺嫻進宮,雖說是走個過場,但該重視的自然要重視。

  方氏天兒沒亮就起身,為嫻姐兒備馬車備嬤嬤地連軸轉,忙到卯時把人送走了方坐下來歇一口氣。蘇嬤嬤一面替她揉著肩一面有些心疼她:「夫人這些日子為著大公子的親事和姑娘選秀,勞心勞力的,人都憔悴了許多。在這麼忙下去,怕是身子要吃不消的。」

  能吃得消麼?才操持完婚事又得打點女兒選秀,還得掌著周家上下,鐵人也要垮。

  蘇嬤嬤不是旁人,自幼伺候方氏,那情分說是與方氏情同姐妹也差不離了。見方氏累得坐那兒就臉發白,不由提議道:「明兒公主娘娘去白馬寺進香,少不得也要一個月才回。左右少奶奶與公子夫妻和睦,夫人也放心,跟去歇兩天吧。」

  「那怎麼行?」方氏哪裡不想歇歇?「嫻姐兒這不是要進宮麼!」

  雖說宮裡十之八九不會留人,但方氏心道她家嫻姐兒生得那般出眾,總有人慧眼識珠。

  這事兒往年不是沒有過,方氏心裡清楚。若真不湊巧,周鈺嫻被宮裡哪位給看中了指給什麼人,她周家照樣得給。嘴上勸慰著女兒說不會有事兒,方氏的心其實懸著。

  這裡頭,其實有一層隱憂在的。

  昨日夜裡周大爺與她閒話家常,她才曉得其中貓膩。說是再有三個月,北國有來使進京。屆時北國皇帝的第十三子也在其中。

  為了兩國友好邦交,十三皇子會迎娶一位皇室女回國。

  趙氏皇族的女兒不多,適齡公主統共不過三位。一個淑妃所出,頗得聖寵,自幼性情狠辣蠻橫。為著追逐去歲中榜的新科狀元,鬧得滿城風雨,名聲委實難聽。一位天殘,從出生起便不能行走,惠明帝覺得看著晦氣,便將人丟去皇家寺廟為太后誦經祈福。剩下這最後一位河洛公主,到是個和親的好人選。樣貌名聲在整個皇室俱是拔尖兒的,也頗得寵愛。就是謝皇后正宮所出,身份是最正統。若去和親,謝皇后捨不捨得就不清楚了。

  方氏心裡就在怕。怕萬一謝皇后捨不得,惠明帝在宗室大臣們家中擇一貴女。她嫻姐兒就懸了。嫻姐兒無論氣質、樣貌、才情,整個京城貴女圈子都是頭一份。惠明帝真看中了,周家再怎麼有聲望,也不敢違背聖上的意思。

  安慰自己莫怕,還有婆母在呢,可方氏這顆心還是揪著。

  「我們嫻姐兒打從出生起就一帆順遂,想來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方氏一碗茶下去,企圖把心裡焦躁壓下去,「唉,就盼著親事上也莫蹉跎。」

  「不會蹉跎的夫人,我們姑娘一看就是個大福之人。」蘇嬤嬤也不知怎麼勸,只能這般勸慰她道,「若夫人實在不放心,正巧去白馬寺在菩薩跟前上幾炷高香。請菩薩多保佑咱姑娘這輩子平安順遂,喜樂安康。」

  方氏被她說得有些心動。

  人一慌啊,就想求神拜佛。想想府上難的事兒她都處理了,去白馬寺也不耽擱事兒。不如叫媳婦代管幾日,她且去求個心安。

  「罷了,你去西風園走一趟。」

  郭滿這幾日天天喝苦藥,弄得整間正屋的藥味兒散不去。蘇嬤嬤才一進門就察覺到差別。公子喜好淡而清冽的熏香,屋裡素來不是麝香味兒就是一股清淡的松香味兒。她忍不住心裡就在嘀咕了,這般衝鼻子,素來挑剔的公子竟也忍了,嗯,好事兒。

  抬了腳往裡走,便瞧見飄窗邊捧著一本賬冊在看的郭滿。

  才七天沒見的功夫,人呢瘦還是瘦,臉色就好看了許多。不再是白慘慘的一股子脂粉白,此時窗邊端坐的女主子眼睛清亮,流轉間十分靈動,精神頭很好,彷彿整個人從骨子裡透出一股鬆快來。

  「少奶奶。」蘇嬤嬤心裡安慰,連忙上前行禮。

  郭滿連忙叫起,放下賬冊便聽她道明來由。

  蘇嬤嬤於是言簡意賅地將方氏的意思傳達,然後垂眸斂目地等著回話。郭滿聞言後,十分震驚:「母親叫我代管?」周家不是還有個二夫人麼?聽說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代管的話,二夫人不是更恰當?

  倒不是郭滿不想管,只是她如今新媳婦臉嫩,鎮不住人。若弄得一團亂,方氏回來如何想不說,周家其他人心裡對她也有意見,那就不美了。

  「夫人就去個十來日,不會出亂子的,奶奶且放心。」蘇嬤嬤笑了笑,說道,「奴婢也會留下,幫著少奶奶您做些跑腿的活計。」

  她這麼一說,郭滿就放心了:「這樣吧,嬤嬤你且先去回稟了娘,我換身衣裳後腳就去。」

  蘇嬤嬤應了是,便先行回了芳林苑。

  方氏聽蘇嬤嬤說郭滿一口就應下,詫異地挑起了眉。

  雖說是她叫媳婦兒來代為操持府中庶務,但方氏心裡其實是覺得郭滿會回絕。聽說媳婦兒在娘家之時,管家一事金氏就沒叫她沾過手。這管人的本事,怕是沒有的。不過既然進門了,早晚是要掌家的。見早兒地學起來,也好以後叫人放心。

  心下這般琢磨,外頭就聽見小丫頭傳話聲兒,說是少奶奶到了。

  郭滿如今氣色好了許多,妝容上也能瞧出來。前頭蘇嬤嬤忘了與方氏說,方氏自己這麼一瞧也瞧出來。忙衝郭滿招了招手,示意她做身邊。郭滿屈膝行了一禮,小碎步走過去就在她手邊坐下。

  方氏又盯著郭滿的臉打量了一會兒,發覺是真好轉了,這心裡沉的兩件事總算輕了一樣。

  媳婦兒的身子有得治,看得到了盼頭,雅哥兒的子嗣就不怕斷。方氏重重吁出一口氣,嘴角的笑意也鬆快了許多。這心裡若裝了事兒難免會沉甸甸的,方氏拍拍郭滿搭在膝蓋上的肉手,覺得這孩子真不錯,爭氣。

  示意丫鬟上茶,明日她便隨婆母出行,走之前得把府上的事兒給捋清楚。

  郭滿豎著耳朵聽。就算她不懂古代宗法,周博雅周家長孫的身份她還是很清楚的。身為合法配偶,她該學的丁點兒不能馬虎。

  方氏見她這般乖巧懂事,心裡跟喝了蜜一樣熨帖。真是個好孩子,謝家那個就不行,手把手地教也不願學,嫌累。如今看來,這娶媳婦啊,有時候還真得看緣分。脾性若不對,怎麼都不會和睦。

  見丫頭上的是新茶,為了不叫茶水蓋了郭滿的藥性,方氏忙打發風鈴去換蜜水。這段時間喝蜜水快喝吐了的郭滿心中面無表情。

  「滿滿你懂事兒啊,」方氏不吝嗇誇獎,說道,「苦藥喝進嘴裡,甜在後頭。莫要學誰為一時痛快,做那等沒腦子的事兒。」

  這話不知在誇誰在貶誰,蘇嬤嬤心裡明白這是在說謝家那位。

  說來周博雅的子嗣問題一直是方氏一塊心病。前頭謝家姑娘嫁進門,三年沒孕。方氏做為周博雅親娘,自然不認為是自己兒子問題。私心裡覺得謝思思的身子骨不好,嬌氣,於是變著法兒地給她補身子。不過謝家那位嬌嬌姑娘當真嬌氣得要命,補品可以吃,味兒卻決不能差,更不能苦。為了叫謝思思莫鬧,安心地養身子,方氏可謂操碎了心。

  郭滿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點頭說了聲好。

  方氏頓了頓,繼續把府中上下掰碎了說與郭滿聽。只要不笨,就都能理解。郭滿聽著記在心裡,大致知道是個什麼流程,心裡就有了點底。

  次日天還麻麻黑,方氏便隨大公主啟程。

  郭滿難得沒睡到天大亮,特意跟今日銷假上朝的周大公子一起起身。

  周博雅虛眼這麼瞄著坐杌子上七仰八栽地犯困的小媳婦兒,一面好笑一面又替她心酸。瞧瞧,瞧瞧,都困成什麼德行了!心裡直搖頭,周大公子卻也沒叫人送她上榻去睡。畢竟今兒是小媳婦兒頭一回管家,不管能不能成事兒,起碼的樣子得有。

  管蓉嬤嬤也是這般想,琢磨了片刻,叫清歡去燃了醒腦的熏香。

  心裡雖在唏噓,周大公子卻命人將早膳挪去內室。他端坐在梳妝檯不遠處,隔著一張珠簾一面用著早膳,一面瞧著郭滿在歪歪倒倒地跟瞌睡蟲重眼皮兒拔河。那淡淡揚起的眉梢,顯得此人是多麼津津有味。

  直至時辰差不多,他才涑了口,意猶未盡地走了。

  一旁的清歡/清婉/雙喜/雙葉:「……」

  沒想到正經人公子(姑爺),也有這般促狹的時候。奶奶若是這時候是醒的,怕是要羞死。四個心思各異的人難得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

  這些事兒郭滿全不知道,暈暈乎乎半日,總算戰勝了瞌睡。她一睜眼,就立即叫雙喜雙葉快替她梳妝。等收拾好踏出西風園,那頭蘇嬤嬤早就在等了。

  見郭滿人過來,蘇嬤嬤立即牽起嘴角迎上來。

  一行人,轉頭往書房那頭去。

  其實也沒什麼事兒,方氏之前已然處置的差不多,剩下的按照原規矩來就是。

  蘇嬤嬤跟在方氏身邊多年,一條一條,她心裡清楚。於是當著郭滿的面兒,先請示,得了應允便有條不紊地安排。忙了好一通,事情都處理好了,門簾兒外天色已是大亮。郭滿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吐氣。

  「少奶奶,還有些帖子要您看看。」

  周家這樣的人家,自然多了去的人巴結交好。這要與誰家來往,不與誰家來往,當家主母心裡必須有桿秤。否則稍稍不注意,就要招惹上麻煩。再稍微嚴重些也有可能累及全家,畢竟這是在皇城腳下。到那時候,可就追悔莫及。

  往日這些拜帖分出來後,方氏這裡都是自己拿捏的。今日她人不在,蘇嬤嬤不能代替,自然是郭滿看著辦。

  郭滿頭有些大,她對京城的世家一點都不瞭解。

  皺眉琢磨半日,問:「嬤嬤,娘可有交代什麼?」

  蘇嬤嬤搖了搖頭,前幾日的帖子夫人已經一一回過了。這幾份是今日一早,前院門房才送進來的。她還不知道什麼事兒,折中道:「少奶奶不若先看一看,瞧瞧都有什麼人家。若不是太偏,奴婢也能說上一二。」

  只能這樣,郭滿點頭:「搬上來,我瞧瞧再說。」

  丫鬟轉身便去取。

  等看見搬上來也就兩份而已,郭滿心裡鬆了口氣。

  先拿了一份看,城南賀家遞來的,說是賀三太太得一幅前朝裕豐大師的石蘭圖,邀方氏去賞玩賞玩。蘇嬤嬤一聽賀三太太心裡有些奇怪,賀三太太與自家夫人有舊,素來來去都不用遞拜帖,今日居然特意遞了拜帖,著實奇怪。

  「賀家這個,少奶奶放著等夫人回來也無事。」

  郭滿知道這個賀三太太,當初出嫁前夕,賀三太太還替方氏塞了一盒銀票給她。於是也點點頭,拿起了另一份。才一打開,上頭簪花小楷的『謝國公府』四個字映入眼簾。郭滿瞇起了眼睛,一旁蘇嬤嬤也皺起了眉。

  上面寫著:三日後,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壽宴,邀周家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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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4:51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謝國公府?」郭滿知道周大美人是個二婚的,前妻就是出自這謝國公府。雖說不清楚大美人跟前頭那位怎麼鬧矛盾的,怎麼和離的。但按照正常的邏輯,和離之後不該兩家人就此鬧翻,之後老死不相往來麼?

  蘇嬤嬤的嘴角拉下來,明明白白地顯出了主子方氏對謝家的態度。

  雖說方氏私心裡不喜謝思思性子跳脫,卻著實在她身上費了許多心血。誰知這媳婦是半點不知感恩的,轉頭就去謝皇后跟前痛訴周家不仁。哭訴她對她太苛刻,非折騰得雅哥兒的名聲都毀了也要和離。方氏是真心寒,再不願跟謝家那一家子打交道。奈何方氏的私心是她一個人的事兒,謝國公府與周家同處於一個陣營,不來往不可能。

  蘇嬤嬤沉吟許久,也說不好這個宴要怎麼安排。

  周謝兩家之間複雜的複雜,並非一兩句話能說清得道得明的。蘇嬤嬤雖說時常跟著方氏前後,但礙於眼界有限,也說不出什麼名堂。

  「罷了,嬤嬤不用憂心,」郭滿糾結了片刻就放開了,「夫君晚上回來,我在問問他。」

  這話還沒說完,蘇嬤嬤突然扭頭看向她。

  「怎麼?不可?」朝堂的事兒問周博雅不是最方便麼?郭滿不懂她驚訝什麼。

  蘇嬤嬤是心裡複雜。不是她看低新郭滿,實在這都是人之常情。謝家那位折騰出這麼一個大鬧劇,周家上下都沒臉,公子自幼的名聲也都毀了大半,落霞苑不還空著呢。這人啊,只要不熟冷血,有些情分不是說視而不見就真沒有的。這半年謠言四起,都在說公子身子有礙,不用多費心就查到謝家那位頭上,可有見公子與謝家那位計較過?沒有,這便是不同。

  少年結髮,情誼自然更不同。成親三載,不說其他,當初公子對謝家那位是有求必應的。換句話說,不被被寵著,誰敢有恃無恐?新少奶奶實在不該拿這事兒去試探公子。

  「少奶奶,」新少奶奶約莫還是年紀太小,意氣用事了。蘇嬤嬤憐惜地提點她道,「少在公子跟前提起謝家為好,跟她鬥氣,不值當的……」

  郭滿:「……」想哪兒去了!

  這事兒必須得問,否則三日後她人不在府上,周博雅一樣會知道。郭滿知道蘇嬤嬤此番告誡她是好意,但她沒那個意思。她幹嘛要故意戳周博雅傷疤?又不是腦子壞了!

  聽她解釋後,蘇嬤嬤嘆了口氣。

  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但這不是盼著夫人的煩心事兒能少些麼?公子的院子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小夫妻倆正好著呢,她實在不願再看到有人攪混水。可謝國公府老封君七十大壽,確實不是想瞞就瞞得住的。

  「看來少奶奶心裡門兒清呢,」蘇嬤嬤想自己也是老糊塗了,把人盡往低了看。少奶奶能討的公子夫人的喜歡,哪裡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奶奶做主便是。」

  這方郭滿在忙完了頭昏眼花,被清歡雙葉架著送回西風園。

  雙喜早就把藥煎好放在小爐子上溫著,郭滿一回來就是一碗黑乎乎的苦藥,簡直沒有比這更絕望。不過為了長壽,她捏著鼻子就是一口乾。清歡眼疾手快,夾了一塊蜜餞就塞郭滿嘴裡,真是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丫鬟了。

  清婉一旁看著三人圍著郭滿打轉,垂在小腹的纖纖玉手手指顫了顫,心裡有些不舒服。

  她素來對自己在西風園的地位是十分自信的,上上下下都尊她一聲清婉姑娘。可自從這新奶奶進了門,感覺就變了。她還是大丫鬟沒錯,院子裡什麼事兒卻不必她過問。如今她整日除了端茶遞水,就跟個隱形人似的,被上下的奴婢排斥在外。

  清婉不知這是怎麼了,難道就因為她不願往新奶奶的跟前湊?簡直荒唐!她是公子的貼身大丫鬟,又不是伺候那女人的下人,憑什麼!

  心裡不忿,她攔住了端空碗出來的清歡,臉色陰沉。

  清歡如今不太願意搭理她,清婉黑著臉,她的臉更陰沉。

  上次那事兒,清歡心裡還耿耿於懷呢。今兒最好清婉別再惹她,否則鬧起來,別怪她把她心裡那點子事兒全捅給少奶奶聽!

  清歡是真的寒了心的。

  清婉私心裡,怕是根本沒拿她當姐妹在看。但凡真拿她當姐妹,又怎會挑撥她去給奶奶下馬威,自己則在一旁唱白臉裝恭順?不過拿她清歡當了盾牌擋前頭,好噁心了新奶奶罷了。

  若噁心到了,她自個兒心裡歡喜。沒噁心到,也能試出公子對她們倆自幼伺候在身邊的大丫鬟底線如何。

  以為她想不明白?越是清楚這些,清歡就越覺得骨子裡發寒。清婉心思太歹毒了,十幾年姐妹情誼,她說使絆子就使絆子,半點不帶含糊的。根本不在乎她清歡會不會因此觸怒公子和大夫人而被攆到鄉下莊子裡或者發賣出府。

  現如今想起,清歡還在後怕。但凡少奶奶鬧一回,她就不會有好果子吃。她如今這算是把清婉這個人給看透了,再不願搭理她,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

  這般暗道,清歡落下臉便要走。

  「站住!」清婉一見清歡不搭理她,頓時也放下端著的架子,小跑著又去攔,「清歡!」

  郭滿喝了藥,正要準備歇下。清歡不想在此處喧嘩,只能黑著臉叫她有話去旁處再說。清婉雖說心裡不痛快,卻也不好在管蓉嬤嬤眼皮子底下吵鬧什麼。僵著臉衝不遠處聽見動靜出來瞧瞧的管蓉嬤嬤行了一禮,隨清歡去後院。

  西風園的後院有片林子,平素除了兩個灑掃的婆子在,沒什麼人。

  清歡氣衝衝的,腳下走得十分快。清婉心裡也存了氣,兩人一前一後跟要打仗似的,嚇得樹蔭下躲懶的婆子一個鯉魚打挺就站起身來。

  清婉瞥過去一眼,那婆子連忙小跑著避出去。

  兩人挑了一顆枝葉茂盛的樹,面對面站著。清歡全程冷著臉,就聽清婉到底要說什麼。清婉沒想到先背叛她的人居然還有臉撒氣,心裡的火氣蹭地一下就冒出來:「清歡,你什麼意思?這麼快就給郭氏那女人獻慇勤了?」

  清歡不愛聽這話,眉頭倏地皺成了一團:「你放肆!敢直呼奶奶姓名!」

  清婉話出口也意識到不妥,倒不是覺得自己不懂尊卑,而是怕隔牆有耳。可即便心裡覺得不妥,此時跟清歡嘔上了,就不願改這個口,「難道我說的不對?你可真是好樣的啊,十幾年的姐妹情你說丟下我就丟下,狼心狗肺!」

  到底誰狼心狗肺?清歡都要被氣笑了,她怎麼就沒看出清婉是這般厚顏無恥之人呢?

  「清婉,這是看在咱們相依相伴十年情誼的份上,我最後一次告誡你。」

  頓了頓,清歡冷冷道:「有些人你莫要妄想,想了也無用。」不跟她拐彎抹角,清歡直接把她那塊遮羞布給扯下來,字字句句戳到清婉心裡去,「公子什麼人,想必你心裡清楚。別指望一個端茶倒水的下人在天之驕子的公子心目中能有多稀罕!」

  清婉被她這紅口白牙的說得裡子面子都要被扯出來,一股子火就衝進了腦子裡。

  她素來自詡溫婉端莊,嬌脾氣上來,當下衝過來就扇清歡嘴巴子。清歡這一張細皮嫩肉的臉當場被扇偏到一邊去,眨眼就腫了老高。

  清歡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整個人都懵了。

  誰知清婉還不解氣,見她沒反抗,又趁機扇了幾巴掌。嘴裡說著:「誰是下賤的下人?誰是端茶送水的下人?你才是!」

  清歡被她連打了幾下,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在發抖。她是個潑辣性子,但素來對自己人厚道仗義。清婉這幾巴掌打下去,把她心裡剩的那點姐妹情一下子就打碎了。她迅速抓住了清婉的手腕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清歡可不像清婉,她手勁兒大著呢,這一巴掌直扇得清婉耳中翁鳴。

  這哪兒還得了?清歡居然敢打她?

  清婉娘老子是福祿院伺候公主的人,自幼就沒受過這等委屈。五歲被娘老子送來周博雅身邊,更是到哪兒都被人尊一句『清婉姑娘』。清歡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因著得她眷顧才在周府裡在活得這般體面,如今居然敢打她?!

  氣瘋了的清婉顧不上溫婉風姿了,當場就撲上去,與清歡扭打了起來。

  林子裡打得不可開交,覺得不對又折回來的婆子一瞧這情況。轉頭就把事兒告到管蓉嬤嬤那兒去。

  西風園的一等大丫鬟,躺在地上跟潑婦似的扭打。簡直不成體統!

  正巧女主子已經睡下,管蓉嬤嬤立即就找來兩個粗使婆子來把兩人拉開。

  拉開之後,兩人氣喘吁吁。兩張如花似玉的嬌嫩臉龐都不能看了。清婉當真心狠手黑,指甲在清歡那漂亮的臉上摳出了個長長的血痕,從眼角一路劃到耳朵根,破相了都!就是這般清婉還不解氣,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罵了句賤人。

  清字大丫鬟統共就倆,她們今兒算是徹底鬧翻了。

  清歡破了相,清婉要比她好些。顯然清歡對她還留了情面,除了臉頰那塊腫得老高,髮髻蓬亂些,清婉別的大傷沒有。

  管蓉嬤嬤一看這兩人的德行,臉就陰沉下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貼身丫鬟素來代表著主子的臉面,身份高些的人家,對貼身丫頭的教養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還仔細。清歡清婉是周家悉心調。教出來的,從頭到腳都體面。如今清歡這好好的臉蛋破了相,當真可惜了!

  臉上疼自己哪兒沒感覺?清歡心中冰涼一片,她眼淚都要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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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5:05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管蓉嬤嬤。」兩人見管蓉嬤嬤過來了,不敢再動手。

  清婉心裡有些虛,她因著老子娘都在福祿院裡伺候,最是知道這管蓉嬤嬤的份量。平素為著能賣個好,就愛在她跟前裝得溫婉大方。見是她,下意識就想露出個笑來。奈何這一張臉太腫裝不出來,她便只能僵硬地笑著。

  清歡是實在笑不出來了。一等大丫鬟臉毀了意味著什麼,她只要一想就笑不出來。

  冷眼打量眼前倆人,一掃清歡臉上的傷,管蓉嬤嬤便是重重一哼。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做事留一線,這是為人起碼該有的厚道善良。瞧這血痕剌的,這清婉小小年紀心眼子當真狠毒的。十多年的伴兒,毫不含糊地就直往人家臉上招呼。還一抓就衝毀容去,一點後路都不給人留,就沒見過這麼做事的人。

  就這還情同姐妹呢?笑話,她看是仇人差不離吧!

  心裡的惱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管蓉嬤嬤那臉孔彷彿黑雲壓城,十分迫人。先前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此時立在她面前,是知道怕了。平日裡最是光鮮的兩個人此時髒得跟街上的乞丐沒兩樣,她倆所謂的體面都快被自己撕下來踩了個稀巴爛,傲也傲不起來。對著管蓉嬤嬤,方纔還一口一個的,現如今安靜地一個謾罵的字說不出口。

  說實話,這兩人要處置的話,是真不好辦。

  她雖說如今被公主指派為西風園的掌事嬤嬤,也有管理西風園裡下奴的權利。但到底才來沒多久,清歡清婉這倆自幼伺候在周博雅身邊,身份情分不一般,不屬於她能輕易能處置的。若非要處罰,也等請示了主子之後,得了應允。

  「清歡姑娘先去上個藥吧。」

  沉默許久,那晦暗的眼神,直盯得兩人後背冷汗冒出來,管蓉嬤嬤才沉聲開了口,「你這臉若救得及時,用了好藥,許是還有得救。」

  清歡本就憋著一口氣在,一提及臉,當場眼淚撲簌簌地留下來。

  清婉心中十分快意,對她口出不遜!活該!

  雖不清楚這兩人會突然鬧起來是為何,但瞧這下的死手的架勢,事兒怕是不會善了了。

  眼睛來回在兩人身上轉悠,她又多瞥了幾眼模樣格外慘的清歡。目光在她那臉上傷口沾了下,心裡到底有些唏噓。說不上憐惜還是同情,就衝這指甲摳得深,她得心下意識就偏了。這人啊,尤其是看主子臉色活的下人,不管多大齟齬,毀人前途就是斷人生路,這叫清婉的心委實不善。

  心裡落了這個麼印象,問還是得問。

  她話一落,清婉頓時身子就是一僵。慌張地轉頭去看清歡,果然傷了臉清歡就不想再給她留顏面,張嘴就要道明緣由。清婉怎麼可能由她說?攔又不敢攔,於是便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

  她生的柔弱,人也纖細。這般抽抽噎噎的,若非清歡就在這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受了多大委屈。

  雖說梨花帶雨,口齒卻十分清晰。她搶先了一步就長篇大論,根本不給清歡開口的機會。

  管蓉嬤嬤一看就明白了,由頭鐵定是清婉。

  清歡自幼就喜歡清婉口齒伶俐,如今只覺得噁心得要命。以為搶話就能叫她說不出口?冷冷一笑,聲音拔得老高地就把事情全抖出來:「回嬤嬤的話,清婉私下裡琢磨著爬公子的榻!我看不過眼便想勸勸她,誰知她嫌話難聽,衝上來就甩我嘴巴,這才打起來。」

  這話一說完,管蓉嬤嬤的嘴角就拉了下來。

  本就是個十分嚴肅的相貌,此時這麼一拉著臉,十分迫人。她聞言轉過頭,冷冷一掃還站著沒走的婆子。正偷摸瞧得津津有味的婆子冷不丁迎上她眼神,心裡頓時被嚇了一跳。婆子的臉頓時就僵硬了,笑意全僵在了嘴角。

  管蓉嬤嬤心裡正惱火著:「真這麼空,不若去靜室瞧瞧?」

  靜室是周家為處理不規矩女婢,教導下人規矩,調教下人的地方。說來該是個學習的地方,實則是個處罰之地。一般從這兒出師的下人再被送回來,基本是犯了錯或不規矩,進來就是要挨打受罰的。

  婆子一聽靜室,再不敢在此逗留瞧熱鬧,掉轉頭就要避開。

  這瞧熱鬧瞧的,本還有功,翻到落了鬧沒臉。心裡暗道管蓉這婆子眼神利得像刀,落人身上戳得生疼!她面上立馬垂下了腦袋,弓著腰往後退:「老婆子這就走,這就走……」

  邊走嘴邊邊嘀咕著要打斷自個兒的腿:做什麼非要湊這熱鬧?熱鬧是誰都能瞧的?

  人一走,管蓉嬤嬤整張臉都沉下來。

  這清婉聽說少奶奶身子不便就起歪心思,可見本性就不是個老實的。往年宮裡類這種宮女子不知道多少,管蓉嬤嬤見得多,此時都見慣不怪了。被富貴迷了眼看不清自己身份,就盼望著哪日被陛下相中伺候一夜從此一飛沖天,簡直可笑。

  不過也不奇怪,也沒什麼好出乎意料的。這世上聰明人不多,貼身伺候了公子十年管得住自個兒的聰明人就更少,大多都是仗著十多年情誼自命不凡的俗人。尤其相貌生得嬌美便心中自命不凡的,最容易歪。

  管蓉嬤嬤對這些人也瞭解,已經心術不正的人勸是沒用的,說得多,她只當你阻礙她的前程。再瞧一眼清歡,管蓉嬤嬤這下是真同情:「既如此,清歡把這事兒與少奶奶匯報了吧。多說無益,如何處置,等少奶奶醒來再說。」

  「清歡姑娘這傷,先擦了藥再說。」

  丟下這句話,她冷冷一瞥清婉,拂袖便轉身離開了。

  清歡清婉體面了十多年,今日當眾丟了這麼大一個人,兩人心裡俱是不好受。尤其清歡,一時心軟給自己招來這麼大的禍事,哭都哭不出來。清婉這賤人就是如何就能鐵了心都要毀了她?!

  清歡又是心寒又是惱怒,心寒自己就是個傻的,惱怒也是自己方才為何要顧忌什麼狗屁姐妹情不下狠手,叫清婉這毒婦給抓花了臉!越想越懊悔,嘔得心都在疼。

  「且等著吧!你走著瞧!」

  清婉說這話是對著清歡的,冷不丁見清歡垂頭站在那,一句話不說,眼睛黑沉沉的,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收拾了頭髮,她抽出腰間的帕子往臉上一遮住,作勢便要往林子外走。

  還有臉跟她放狠話?清歡心頭火一下子衝上來。左右自己這臉是要留疤的,一等大丫鬟這身份怕是保不住了,將來還不知道在哪兒。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狠毒的賤人也毀了!

  於是抓起一塊尖石頭,拔腿向清婉衝了過去。

  清婉正提防著,頓時嚇得臉色刷白。

  臉就是她的命,一旦要傷及臉蛋兒,清婉是半點矜持都顧不上,拔腿便跑了起來。

  她可是很清楚清歡的手勁兒大,動作也十分靈活。方才能從清歡討著便宜,純粹清歡還顧忌著自小的情分讓了。越是清楚,心裡就越虛,怕清歡以牙還牙,下了狠手。

  果不其然清歡衝上來,她驚慌失措:「來人啊,快來人啊!清歡瘋了,她要打死我啊!」一邊跑一面叫,惹得人都過來攔。

  清歡氣得要命,眼淚順著紅腫的臉頰往下淌,又心酸又可憐。她以往覺得清婉多好,如今就有多膈應。心裡是實在想不明白,不過囑咐清婉莫要做那昏頭的事兒壞了前程,她好心好意,怎地就落了個這樣的結果?

  清婉躲在眾人身後,覺得自己這般慌張衝出來,失了體面。於是描補似得,抽噎地訴說委屈。

  那模樣當真柔弱不堪,惹人憐。更襯得抓著石頭髮怒追著人慌不擇路的清歡不成體統,西風園後院裡亂撒潑。

  論噁心人,沒人比清婉更精通更本事。

  眼看著清歡氣得渾身發抖,還是知曉點內情的報信婆子看不過眼,幫腔說了兩句。那邊哭訴的清婉頓時噎住,指著婆子罵她胡說八道,指鹿為馬。那副氣惱的模樣,眼睛冷淡淡地盯著人婆子瞧,那架勢彷彿是要把人家相貌記心裡去。

  婆子驀地結巴了一下,話說不出來。

  一場爭鋒鬧了半個時辰才散,清歡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另一邊清婉指了個小丫鬟去福祿院去了。她老子娘是福祿院看庫房的管事,最是得長榮姑姑看中。若是她再西風園受了委屈,就立即來救她。

  郭滿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趴在軟塌上,頭腦有些發漲。

  清歡清婉被管蓉嬤嬤送進來,郭滿偏了頭,心中十分詫異。正以為出了何事,就瞧見清歡半張臉上塗了東西,瞧著快怕人的。

  郭滿臉上懶散一收,皺著眉坐起了身:「臉怎麼了?」

  清歡心裡沒底,雖說這些日子她在郭滿身邊伺候的還算妥帖。但到底伺候得沒多久,說情分也沒什麼情分。加上初時的前幾日新少奶奶才入門,她傻乎乎地聽信了清婉的挑撥,衝鋒陷陣地給少奶奶添堵……想想自己,彷彿也沒比清婉規矩多少。

  清歡心中實在拿不準,郭滿會不會為她做主。

  可她日後的前程都毀了,也沒什麼可怕的。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清歡這回飛快地搶了先,一張口就把清婉的心思和自己臉上的傷口打哪兒來的,以及這段時日清婉的所作所為全給倒了個乾淨。

  且不提另一邊清婉幾次三番想打岔都被雙葉給喝止,郭滿聽了清歡的話頭也沒抬。

  頓了頓,就一句話:「嬤嬤,先把清婉帶去柴房。」彷彿早就預料到了,不過腦子,郭滿很自然地安排,「清歡你親自看著,傍晚夫君回來,問過他之後,清婉就送回靜室去重學規矩。」

  這話一出,偏向就很明顯了。

  清婉頓時不敢置信,公子還不在呢,就處置她?不怕公子回來怪罪麼!

  纖細的身子頓時搖搖欲墜,一副當場便要倒下的模樣。

  「清歡啊!」郭滿很淡定,「針在妝檯,你去取根粗的過來,替她扎個人中。」郭滿慢吞吞地換了個姿勢,笑瞇瞇道,「大夫說了,人若休克昏迷,拿針紮了人中,扎出血就醒了。」

  話音剛落,搖搖欲墜半天的清婉晃悠了再晃悠,又跪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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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清婉那點小心思,不用多費心思便能瞧出來。郭滿並非遲鈍的人,相反,她直覺十分靈敏。從嫁入周家與清歡清婉打了照面起,兩個丫鬟的敵意她就看出來。不過礙於新婦的身份,二來清婉清歡規矩上也沒出錯,她只能裝聾作啞。否則新嫁娘進門沒一個月便攆走夫君身邊貼身丫鬟,還不知道誰會招人嫌。

  郭滿的顧忌,雙喜雙葉都懂,主僕三人都在冷眼看著,就等著清字頭的丫鬟自己翹尾巴。老實說這麼快就鬧出事兒,郭滿還是很詫異的。

  清歡清婉兩個都不是蠢的,尤其清婉。平日裡雖說有些端著,行事卻進退有度,規矩也比旁人更周全。除了不太往她身邊湊惹人詬病之外,幾乎抓不到錯。郭滿做好了至少三個月膈應的準備,沒想到一個月不到就被捅開了。

  不過既然已經捅開,她正好名正言順地將人給打發出去。

  清婉不服,還要狡辯。郭滿直接擺手喚了聲『來人』,聽都不願聽就叫人把她帶下去。

  她掙扎也無用,粗使婆子的手勁兒,兩個抓她一個跟抓小雞子似的輕而易舉。

  多說無益,沒得浪費口舌。

  郭滿此時比較在意清歡的臉,這一道口子剌得太嚇人,「大夫可看過了?可治得好?」多好看的一張臉啊,郭滿最喜美人,此時不免替清歡虧得慌。這麼深的摳痕就是治好了,臉也不會平整的。

  可不是麼?大夫也告知,她的臉就算沒落疤,摳走的這道肉是漲不回來的。

  清歡為著這事兒已經哭了一上午,嗓子都哭啞了。她跪在地上,額頭碰著腳下木地板地磕了頭回話,「已經瞧過了,清歡謝奶奶掛心。」

  郭滿嘆氣,事已至此,就是打死清婉也她的臉傷也好不了。

  於是憐惜地叫她下去歇著,這兩日不用來正房伺候了。清歡一聽這話頓時如至冰窖,整個人都慌了。雖說心裡早有底,此時聽到這話她還是受不住。抬起頭,清歡紅彤彤的眼睛盯著郭滿,嘴脣都在發顫。

  想到大家族的規矩素來如此,不會特意為誰破例。就算能破例,郭滿又憑什麼為她破例?清歡想通這些,一時間忍不住悲從中來。

  雙葉雙喜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想歪了。

  這些日子清歡的轉變郭滿主僕都看在眼裡,老實說,郭滿對這姑娘做事的利索勁兒還挺欣賞的。既能跟雙葉似的擔得住事兒,又有著雙喜利落的潑辣脾氣,是個能擔事兒的。鬧成這樣實在是可惜。

  雙喜有些可憐她,偏了頭去瞧雙葉怎麼看,雙葉只看郭滿的意思。主子說留她就留,主子若嫌膈應,那就沒法子了。

  郭滿打量清歡片刻,衝雙葉點了點頭。

  雙葉雖說料到了結果,卻還是覺得無奈。她們家姑娘的性子太仁善了些。不過轉念一想,仁善些也好,周家這樣的人家最重仁孝德善,姑爺若知道,心裡也會另眼相待。於是她放下美人錘,親自送清歡出去。

  雙葉幾句話安撫,清歡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她也沒什麼虛話,藥塗了半張臉,沒了往日嬌艷的顏色。此時就地跪下,衝正屋的方向就梆梆磕了幾個響頭:「雙葉你且放心。今日清歡得少奶奶庇護,恩德我銘記在心。」

  說罷,她起了身便告辭,往迴廊那頭而去,背影很有幾分淒涼。

  雙葉蹙眉瞧著,清歡的腰桿子挺得筆直,心中對清歡的排斥少了許多。

  抬頭看了眼天色,西邊霞光滿天。心道這個時辰,姑爺應當快回府了。雙葉指了從廊下穿過來的小丫鬟,叫她去後廚走一趟,可以備晚膳了。

  ……

  卻說周博雅確實下了衙門,沒回府,此時正在於滿樓與郭昌明小酌。

  小媳婦兒被毒害一事,他還記在心上呢。

  於滿樓二樓包廂裡,周博雅執盞淺笑,郭昌明正紅光滿面地與他分說著下午的事兒。說到要緊之處,手舞足蹈,恨不得周博雅能感同身受從而與他同仇敵愾。周大公子卻只是嘴角微勾著,一幅矜持地贊同他的模樣。

  得了周博雅的贊同,郭昌明猶如得了鼓勵,頓時說得更起勁了。

  周博雅笑聽著,垂眸淺淺沾了杯沿。

  耳邊是郭昌明的唾沫四濺,他不由地又想起蘇太醫那日的話,眼底結出了冰。這阿芙蓉,若非郭滿當初誤打誤撞斷得及時,長年累月下去,人根本活不過十六。活不過十六意味著什麼?滿滿今年及笄!背後之人得多狠的心腸。

  周公子捫心自問,自己並非一個仁厚之人。平素對外溫文爾雅,不過是自身教養所致。真當他心善,那還真是看高了他。

  嘴角笑意漸漸加深,他拎起酒壺又替郭昌明滿上一杯。

  「博雅啊,你是不知道啊!」

  郭昌明這人好酒,一喝起來不喝到盡興就不撒杯子。此時已經微醺了,但見酒杯滿上,還是捏起來仰頭就乾,「霍老二那個老小子心眼兒太黑了,幹這等齷齪事!這就是個掉進錢眼子裡的窮酸鬼啊!我就瞧著那副石蘭圖像贗品,可他還偏要與我狡辯說是真跡,是我看錯了。今兒若非有你在,為父怕是就要被他給誆了!」

  周博雅推辭道:「哪裡,是岳父慧眼,小婿沒做什麼。」

  「哎~說得哪裡話,」郭昌明對他這個推辭很受用。他自詡學富五車,這半輩子就愛四處彰顯自個兒的博學多才,「也是博雅提醒的好。霍二那老小子東一鎯頭西一鎯頭的繞著圈子,為父起先也是被他給繞糊塗了。

  周公子淺淺笑著沒插話,卻一幅贊同的模樣。

  郭昌明見狀只覺得心裡熨帖,一高興,又連乾三杯。

  喝著酒,郭昌明又連連嘆息那副石蘭圖不是真跡,委實遺憾。搖了搖頭,抓起一旁的酒壺又自斟自飲起來。好幾杯下肚,他晃了晃酒壺,舌頭有些大地揚聲衝外間又喚了一聲。

  小二小跑著進來,聽了話,慇勤地跑下去拿酒。

  說來,禮部侍郎郭大人好書畫好酒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這麼多年,一下了朝若不是流連畫樓書閣,就是在酒肆與人把酒言歡,雷打不動。周博雅想找他不要太容易,只需往文人扎堆的地方轉一圈,毫不費力地便能找著人。

  今兒周公子特意挑了京城最大的書閣,果不其然一找就找了個正著。

  碰見之時,他這岳父正為著買前朝裕豐大師的石蘭圖與霍家二爺爭得面紅耳赤。

  霍二爺是工部尚書霍秀的胞弟,四十好幾,無官無職,成日裡在坊間混著。不著五六的做派不像個酒色紈褲,倒像是一個懂點兒書畫腦子不清醒的文人。周博雅坐在兩人遠一點的屏風後頭冷眼瞧著,郭昌明吵不到一會兒就被駁得啞口無言。而後好似信服了店家的話,捧著石蘭圖滿臉的驚嘆。

  周博雅離得不遠,虛虛瞥一眼便知那是贗品。本是在一旁冷眼看著,卻見店家不知說了什麼,郭昌明頓時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要掏銀票買下來。

  說實話他不想管,但一想看在小媳婦兒的份上,無奈地上去幫了一把。

  避免花一大筆冤枉錢的郭昌明心中十分高興,覺得自己這女婿挑的當真十分好(完全忘了這婚事是撿漏),非要邀周博雅來於滿樓坐坐。周博雅就是在找他,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酒水一上桌,就成了這幅局面。

  「博雅啊,你真是個好的!」郭昌明對這女婿的滿意之情無以言表,正想著要多誇幾句。可抬眼一對上女婿那令人心顫的臉,又一句話說不出。他憋半天,還是那一句,「真是個好的。小六遇上你是有福了……」

  周博雅謙遜地笑笑,連說岳父謬讚了。

  「今兒多虧你。」郭昌明親自替他斟滿,「咱們爺倆再幹一杯。」

  周博雅自然不會推脫,端起來便與他對飲。一杯酒下肚,周公子面不改色。鴉青的睫羽之下,眸色越發深沉黝黑,仙氣的容顏逆著窗外霞光,平白生出幾分鬼魅之意。郭昌明已然兩頰染上薄紅,醉眼朦朧的,似乎醉了神志。

  長指在桌案上輕輕敲了幾下,周公子趁機套話。

  先是試探了幾句,看看郭昌明對此事知不知情。若是也知情,那便別怪他下手太狠,波及他了。

  郭昌明對周博雅這個女婿是一點兒戒心沒有,問什麼答什麼。

  周公子於是便問起了罌粟之事。

  滿滿這事兒,他第一直覺是懷疑金氏和金家人,但轉念一想,滿滿不過一個不受寵的姑娘並非嫡子,郭家子女眾多,金氏沒必要處心積慮害她。二來郭家怎麼也算個大家族,便是內裡規矩再亂,金氏在郭昌明的眼皮子底下害人,還一害就是幾年,實在不合常理。總覺得此事,處處透露著詭異。

  周博雅平素不太出手做什麼,但一旦出手,那必定是一點餘地不留。若不想傷及無辜,自然得查個清楚。

  郭昌明暈暈乎乎的,半天沒想起來罌粟是什麼。

  伏在桌上好一會兒才突然坐起身,醉醺醺的:「罌粟,阿芙蓉哦!」

  「你看看,你看看,為父都糊塗了,竟然記不得這罌粟是什麼。」他呵呵地笑,神情有些得意,「這種花源自西域,是也不是?聽說盛開時刻絢爛多姿,十分奪目,我還沒親眼瞧過呢……嗝,該找個機會親自瞧瞧……」

  又問了幾個問題,郭昌明竟是丁點兒不知情。

  天色漸漸沉下來,有小二拿了火摺子進來,悄無聲息地點上了火燭。周博雅眉頭深鎖,沉思片刻後,親自將醉酒的郭昌明送回郭府。

  到了郭家,他也沒進門,把人交給門房。

  郭昌明渾渾噩噩的,不知想到了誰,嘴裡一直在念叨一個名字,「芳菲」,嘀嘀咕咕地說對不住她。周博雅皺了皺眉,上了馬車便命車伕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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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周博雅一踏入西風園,就發覺今日院裡格外安靜。

  屋裡燈火通明,進了正屋就沒看到小媳婦兒的人。周博雅心下有些詫異,平常他從外面回來就有笑臉迎上來,今兒這是怎麼了?外間沒看到人,雙喜雙葉也不在,安安靜靜的。他於是抬腳就去內室瞧瞧。

  方一掀珠簾,便瞧見郭滿伏軟榻上,黑乎乎的後腦勺朝上,睡得十分香甜。周博雅頓時失笑,抬腿走過去。

  臉朝下趴著,也不怕閉過氣去!

  周大公子瞧著直搖頭,怕她這一覺把自己給睡憋著了,連忙伸手將郭滿的臉給扳了朝上。郭滿素來睡著了就弄不醒,怎麼擺弄,她都沒醒的意思。這身子骨生得實在太軟了,軟趴趴的,周博雅都怕稍稍用點兒勁把她骨頭給捏碎了,小心翼翼地將人給擺正。

  撒手之時,郭滿不自覺地蹭蹭他的手。

  周博雅心裡倏地一跳,猝不及防憶起西南蜀地的一種黑白貓熊幼崽。那嬌憨的小崽子也是這般,軟趴趴的,不過小媳婦兒沒貓熊那麼毛就是了。

  聽郭滿呼吸順暢了,周公子從裡間出來,外間管蓉嬤嬤就領著丫鬟進了門。

  周博雅方才一進院子便有人立即遞了消息給她。為著清歡清婉鬧得那出,管蓉嬤嬤是一早便在候著了。此時見人從內間兒出來,她忙屈膝行了禮。

  周博雅抬抬手,壓低了嗓子叫她莫要多禮。管蓉嬤嬤頓時意會到屋裡女主子怕是在歇息,於是也將嗓子壓得很低。周博雅順手脫了罩衫,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身邊接過去遞給身後的小丫鬟,低聲詢問他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

  得知周博雅已在外面用過,管蓉嬤嬤於是順勢幫女主子討了個巧:「少奶奶今兒還未用過膳,一直在等公子回來呢。」

  周博雅聞言眉頭就蹙了起來。

  心下有些懊惱,是他疏忽了,倒是忘了小媳婦兒還在家等他。該早些派個人回來遞話的。周博雅於是撩了一眼桌上布好的菜,道,「這些都撤了吧,太晚了,夜裡不易克化。叫廚房送些雞湯麵來。」

  晚膳擺了快半個時辰,從定昏便擺了。

  如今這天兒熱,雖沒涼透,但放了半個時辰味兒怕是也變了。管蓉嬤嬤低低地應了是,手下朝後擺了擺,丫鬟們立即將盤子都撤下去。

  怕郭滿餓著肚子,周家老父親轉身去進去拍郭滿,叫她起來用些再睡。

  然而郭滿睡著了就等於睡死了,怎麼拍都不睜眼睛的。周博雅心下十分無奈,睡成這樣也算天生的本事。沒辦法,只能任由她睡夠了:「滿滿身子不好,經不住餓。往後我再晚歸,嬤嬤切記囑咐她莫要再等。」

  管蓉嬤嬤失笑了,「不是沒跟少奶奶說,奶奶要等你,奴婢們也勸不住。」

  修長的手指撥了撥郭滿睡得軟趴趴一團糟堆頭頂的髮髻,周家老父親心裡美滋滋的。養個閨女太粘人,也是一種負擔。他眼中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彷彿春水一般盪開:「罷了,若是再有事晚歸,我派人遞話回來。」

  既然不用膳,自然是要沐浴的。

  周博雅性子好潔,周府上下都知道,日日都要沐浴更衣。有時候出了汗,一日得用幾套衣裳。後廚灶上日夜溫著熱水,就是方便自家公子隨時取用。

  下人們魚貫而入,一一向周博雅的方向屈膝行禮之後。有條不紊地兌水,燃香,準備洗漱用具……管蓉嬤嬤不必親自看著,趁機向周博雅稟了清歡清婉之事。

  搖曳的燭光下,周博雅微揚的嘴角就沉下來。

  周博雅平素很少發怒,一旦發怒便十分嚇人。西風園的下人心中清楚,所以此時感受更為敏銳。正屋內外霎時間一片沉寂,只餘細碎的蟲鳴聲。屏風後頭正為他準備換洗衣物的丫鬟們小心翼翼地不發出大動靜,生怕這時候招了主子的眼。

  「奴婢知道,清歡姑娘清婉姑娘自幼在主子身邊伺候,情分與一般丫頭不同。」管蓉嬤嬤瞧一眼周博雅的臉色,慢吞吞地說著。想著郭滿之前的交代,她只道:「少奶奶心裡也清楚,輕易不會處置,且等公子回來。」

  情分不情分的,倒也說不上。不過是用了十多年,習慣有這麼個人伺候。不過再怎麼習慣,下人便是下人,犯了忌諱就是犯了忌諱。規矩擺在眼前還明知故犯,這就是心術不正。

  周公子這方面素來拎得比誰都請。長指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篤篤篤的聲音,彰顯出主人此時的不悅。

  默了片刻,他忽然問一句:「清歡的臉如何了?」

  「破了相,大夫說不好治。」管蓉嬤嬤與兩大丫鬟沒衝突,自然是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她將其中詳情一一與周博雅分說,沒偏袒誰,也沒抹黑誰。見自家公子聽罷許久沒做聲,便又補了一句:「一道口子從眼角剌到耳朵根,肉都被摳了一道走。」

  周博雅聞言就垂下了眼瞼,面色愈發淡漠。

  管蓉嬤嬤從旁看著,心裡也有些忐忑,實在拿不準他怎麼想。

  「如今人關在哪兒?」忽而又問。

  「清婉姑娘被關在後院柴房,」沒指名道姓,管蓉嬤嬤愣了下,立即明白他問的誰,「至於清歡姑娘,傷著臉人有些恍惚,再者今日這事兒錯不在她。少奶奶憐惜她遭此意外,打發回屋歇息了。少奶奶仁善。」

  低低地垂著的鴉青睫羽半遮眼眸,不得不說,周博雅心裡十分惱怒。清歡清婉是他身邊貼身伺候的,這是在說他管教無方。

  「去把人都提上來。」

  管蓉嬤嬤剛應了是,轉身下去提人,周博雅手邊的腦袋動了動。

  他於是低頭去看,就見睡得四仰八叉的郭滿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不知在想什麼,他面上不見溫柔之色,就這麼注視著她。

  郭滿頭腦昏沉,眼前人影兒還是虛的就先咧開了嘴笑得燦爛。然後就聽郭滿那討喜的嗓子親親熱熱地道:「夫君你回來啦!」

  周博雅心下突然就鬆了。

  郭滿其實是憋醒的,喝太多水,硬生生從睡夢之中被憋醒。郭滿有些急,小腹漲,若非顧及周博雅在,她恨不得悶頭赤腳跑下去解放天性。於是坐那兒就不老實,沒說幾句話,眼睛老往榻下瞄。

  可瞄半天找不找鞋,一張小臉都憋紫了。

  周公子:「……」罷了,給她拿雙鞋吧。

  喚了丫鬟進來伺候,他去了外間審問清歡清婉。

  兩人跪在地上,外間鴉雀無聲。清歡垂著頭,溫婉整潔的清婉衣裳這一塊髒那一塊污,狼狽得完全沒了平日的體面。此時仰臉看著周博雅,泫泫欲泣的。周博雅淡淡掃了一圈便收回目光,抬腿走至上首坐下來。

  這時候雙喜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端著一盤像極了蛋羹的吃食和一盞甜花茶進門。不過色兒不像,味道極其香甜,隔老遠都能聞見香。

  送至周博雅的跟前,雙喜便眼觀鼻鼻觀心地退了下去。

  內屋,郭滿放鬆之後就在豎著耳朵聽。顯然外面都在壓低了嗓音,她聽半天就聽到清婉的嚶嚶哭聲。心裡好一番糾結,到底沒出去摻和。大家公子都是十分看重臉面的,身份越高,臉面就越重。

  接受了貼身下人代表著主人的臉面這個設定,郭滿現如今很能體會周公子的心情。今兒這事兒不論真假,他面上無光。

  別人丟臉你還去看熱鬧?那不是單純,那是討人嫌。

  周博雅什麼性子,沒人比她們倆更清楚。清歡從出事兒就繃著神經,沒報什麼僥倖。清婉卻不同,在被拉上來之前她是篤定了自己在周博雅心中份量不一般。然而正主回來了,對上周博雅那雙淡漠的眼睛,她心中底氣一下子就空了。

  清婉哭了半日,支支吾吾地不敢說實話。

  管蓉嬤嬤人沒走,身為管事嬤嬤,自然什麼事兒都得她善後。周博雅此時的眼睛落在這盤古怪的吃食上,雖沒嘗味道,鼻下卻有一股極為香甜的氣味縈繞不去。他冷凝的眉眼,幾不可見地柔和下來。

  周公子有些窘迫,單手拄脣,輕輕咳嗽了一聲。

  管蓉嬤嬤頓時失笑,面上一派正經地道:「少奶奶今兒在後廚搗鼓了小半日,親力親為,特意為公子您做的點心。」

  「哦?」周公子蜷在廣袖中的長指動了動,淡淡道,「那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管蓉嬤嬤心道什麼她們家公子沒人氣兒,這不是十分有人氣兒?「公子不若嘗嘗,不耽擱事兒,少奶奶可是忙活了許久。」

  清婉不願說,那便清歡先說。

  周公子理所當然地執起了小勺,不鹹不淡地吃著。

  清歡經歷了這一遭,心裡已經天翻地覆。今兒想了一天,她略顯浮躁的性子突然就沉下來。此時聽了話,恭敬地給周博雅磕了頭。抬起臉,便平鋪直敘。

  她面上敷了藥,半張臉遮著。雖說渾身上下乾乾淨淨,這般冷靜的態度,反倒比一旁哭哭啼啼的清婉更有說服力。

  在周博雅的眼皮子底下,清婉可不敢使下作手段。只憤恨又不可置信地看著清歡,用眼神告訴周博雅清歡她在騙人。周公子全部心神都在點心上,連半分餘光都沒分給她。清婉這般俏眼做給瞎子看,心裡著實嘔出一口血。

  清歡說完,就聽上首清淡的嗓音公平地道:「清婉你又如何說?」

  清婉自然是狡辯,奈何她今兒每狡辯一句,清歡就能堵她一句。每哭訴一句,清歡都能反問一回。這般來來往往的,直駁得她啞口無言。

  「你,你!!」清婉還沒在口舌上吃過這種憋屈,急得臉都漲紫了。

  事情已經很明朗,多說無益。

  周博雅放下勺子,接過帕子擦了手指便做了安排。

  「清婉跋扈,不分尊卑,不敬主子,今日起將至四等,往後絕不再用。人先送去靜室,管蓉嬤嬤打發出去吧。」他頓了頓,「至於清歡,今日之事雖無大過,但傷已鑄成,再佔著一等丫鬟的名分也不妥……少奶奶既然憐惜你,便稍作寬容,降級二等,暫留在院中伺候。」

  清婉一聽這個處罰,面上血色瞬間褪盡了。

  腦中一陣一陣的嗡鳴,她都顧不上梨花帶雨。飛快地爬起來就想抱周博雅的腿。然而被下人攔在半路,頓時尖利地哭起來:「公子,公子你不能這麼狠心!奴婢伺候您十年……少奶奶先前都還沒說過降等,公子您怎麼能這麼狠心……」

  清歡卻是聽到這個結果,感激涕零:「奴婢多謝公子寬宥,多謝少奶奶仁慈。」

  周博雅嗯了一聲,落下一句『嬤嬤去處置了吧,』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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