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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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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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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3:25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東陵城危機解除,太子命親信留下善後,帶著所剩一半的親隨返回京城。

  太子的人一走,花城這邊就立即得到消息。兩城雖說相去幾十里地,但太子親自坐鎮東陵城,這幾十里地根本抵不了什麼,素來逍遙自在的花城官員們免不了都得夾著尾巴度日。否則叫太子發現了什麼,太子一怒,他們輕則仕途受損,重則丟官丟腦袋。那還了得?好日子還沒享夠呢,怎麼捨得到手的富貴權勢!

  這四個月,花城太守愣是憋著出門坐牛車,耗到太子回京後才換回了馬車。

  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若說心裡沒鬼,誰都不信。周公子安頓好之後,便開始收網。這四個月他忙於東陵城事物之外,也一併在花城做好了佈置。如今一忙起來,白日裡根本不見人影兒。不過再怎麼,夜裡總會按點兒回來,拍他閨女睡覺。

  沒辦法,這小丫頭自從被福喜嚇一回,老覺得有鬼。真不曉得她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能怕成這樣。屋外稍微閃個黑影嚇得三魂飛天,睜眼到半夜睡不著。

  周公子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覺得好笑,真是膽子比老鼠還小。

  這日出門正巧追蹤可疑馬車,追到花城外山頂的一座彌勒佛廟。花城大召腹地本是繁華的周公子一身黑衣蹲在寺廟後院的樹上,冷眼看著廂房裡的動靜。不該出現在花城的荊州州牧苗仲傑此時端坐於蒲團上,單手支著下頜,在閉目養神。

  而他的下首,聆花城太守張竇禮呈了一個黑匣子給他便低聲匯報起來。

  因著不知京城派了何人下來,他們行事十分小心。廂房的周圍有護衛把手,每半刻鐘便有三個人一小隊在附近轉一圈。即便離得這麼近,周公子也只能斷斷續續的聲音。雖不分明,但約莫拼湊出談話內容,這兩人在談楚河堤壩決堤。

  楚河本是荊州此地百姓賴以生存的水源,兩岸的村落俱都依水而建。荊州今年的水災之所以會如此嚴重,其最重要的一環,乃是楚河決堤。

  周公子於是折了一根細枝,嗖地擲向一旁。

  只見樹枝穿破樹杈,撞得枝葉沙沙的響。趁著護衛聞聲警覺地追過去,周博雅腳尖輕點,無聲地飛到廂房的屋頂落下。

  他落地無聲,仿若一陣清風。

  蹲著屋椽邊,他特意尋了個不容易發現的角落俯下身去。屋裡的說話聲清晰了許多,只聽張竇禮壓低了嗓音道:「苗大人,京城來信,說是朝廷如今已經開始懷疑堤壩出了問題了。」

  屋頂的周公子眼一瞇,呼吸都輕了下來。他輕輕拿掉一塊瓦片,屏息聽。

  就聽下面苗仲傑哼了一聲,十分不屑:「懷疑又如何?」

  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身體癡肥,動作遲緩,顯得人十分溫和老實。

  苗仲傑粗短的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噠噠的聲音,在安靜的廂房裡格外得清晰:「堤壩都建了多少年了?如今砂礫渣子都被大水給衝了個乾乾淨淨,難不成還有誰有那通天的本事查到什麼?」

  時隔多年,他根本有恃無恐。

  「苗大人,」張竇禮心裡慌,「話不能這麼說!」

  這事兒可是關係到一家老小的性命,不能馬虎的!畢竟只是水患,那到還罷了。畢竟天災不可逆,天命如此。但今年格外不同,水患之後偏又滋生了瘟疫。來勢洶洶不說,好幾座繁華都城直接成了死城。死了那麼多人,荊州大半的人命就送了出去。如此大的禍事,歷朝歷代都沒有過。

  龍椅上那位,即便為給天下人交代,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萬一呢?萬一真叫哪個人查出來,這一家老小的命可就搭上去了!」

  「什麼萬一?哪有萬一?」

  苗仲傑冷笑,「就算有萬一,那又如何?楚河堤壩那麼大工程是你我能一力承辦的?從南到北三百里長,整整十年才修築竣工。那是朝廷下令,工部尚書大人親自督辦。咱們這些個小魚小蝦的,混在裡頭又能算的了什麼?」

  「是算不了什麼,但荊州是大人的屬地,花城是下官在任。」張竇禮道,「楚河從南到北跨了兩州,如今就在荊州出事。你我二人總是要被問責的!」

  苗仲傑聞言呵地一聲冷笑起來。

  他扶著桌案的邊緣慢慢直起身,年過半百,兩鬢斑白。若非聽到他此時的談話,但看相貌,苗仲傑怎麼都是一幅慈和的模樣。

  「慌什麼,這有什麼可慌的!」

  他不急不忙地睜開了眼,渾濁的眼裡閃著狡猾的光。

  「別說楚河堤壩早八百年前跟咱們沒關係。」他先是斥責張竇禮膽小如鼠,而後才安撫道:「就算有,上頭人沒倒,那咱們也是被逼無奈。」

  「你我不過小小一個地方官,修築楚河堤壩這種大工程,咱們不過聽令行事,」苗仲傑道,「再說了,說句行得通的實在話,你我在京城大人物手底下輾轉討生活。即便是錯了,即便出了什麼亂子,那也是身不由己。」

  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可這話他聽著怎麼心裡頭這麼虛呢……

  張竇禮總覺得要出事兒。

  「京中來信,雖沒明說朝廷派下來查案子的是誰,」說著這個,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不知大人可曾見過那大理寺少卿?下官總覺得,十之八九就是那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

  苗仲傑問,「你說周太傅的嫡長孫?」

  張竇禮點了點頭。

  「應當不會,」苗仲傑搖搖頭,「荊州時疫肆虐,進來一個就倒下一個。那等顯赫出身的公子,不可能這時候來荊州鍍金。大家族裡最是看中子嗣,周太傅便是再想要那個大義的名聲,也捨不得拿家中出息的子孫冒險。」

  他十分肯定,張竇禮卻說:「聽說周太傅那長孫相貌異於常人?」

  見苗仲傑看過來,他沉聲繼續道,「聽說俊美出塵,氣質獨特。即便沒見過面兒,只要一看到那人,便能叫人一眼就區分出來。」

  苗仲傑挑起一邊眉,這話他也確實是聽說過的。

  「怎麼?看到相似的人了?」

  屋頂上的周公子眼眸漸漸幽深,張竇禮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便試試他。」

  苗仲傑不以為然,「若不是,便罷了。真是他的話……呵!這位少卿大人既然隱藏身份來此,那自然是暗中行事。為了不暴露,他的身邊必定不會帶太多人手。哼!甭管他是龍是蟲,來了荊州的地界,那就是咱們手裡捏的螞蚱。」

  癡肥的身子動了動,顯得很笨重:「屆時你再找個由頭,叫他有來無回便是。」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張竇禮有些猶豫,周家顯赫,真動了周家子嗣,周太傅絕不會饒了他們。說到底,他心裡到底還是怕。但轉念一想,怕也不能不做,事情鬧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們的腦袋早就掛在褲腰帶上。此時不狠,就等於把自個兒的腦袋遞到別人刀下。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福還沒享夠呢!

  琢磨了半晌,他道:「盯了幾個月,沒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就是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這般才叫人心下難安啊……」

  苗仲傑沉吟片刻,一錘定音:「正好三日後本官此次出行,帶了可心人。屆時就拿她生辰說事,去你府上辦生辰宴。鬧大些,你叫你家夫人說個由頭,把人給弄進你府裡再說。」

  張竇禮想著這般也可行,事情便就這麼定了。

  之後又提起宜城太守孫國邦府裡被抄之事,動作之迅速,連反應都反應不及。兩人各自心中複雜之後,張竇禮便提起還有事,先行告辭。

  苗仲傑也沒留人,擺擺手就任他去。

  人一散,廂房外的護衛也散了,院落恢復了清淨。周博雅沒走明路,從屋頂直接掠去了前院。跳下屋頂正準備走小路,卻巧合地落在這座寺廟的解籤處。一個瞎眼的老僧正坐在香案後頭,慢慢地摸著手中的木簽子。嘴裡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念著什麼經文。

  聽到輕微的風聲,卻叫準確地住了周公子。

  周公子一愣,回過頭對上一雙灰白的眼睛。他眼不自覺瞇了瞇,落地無聲地繞到一邊。卻見那老僧又找準了他的方向,這人耳朵竟這般靈敏。

  「公子,」老僧似乎沒察覺周公子的警惕,沙啞的嗓音道,「求個簽吧!」

  周博雅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籤筒,淡淡地抿著脣,沒說話。

  「解籤,不準不要香油錢。」

  周公子:「……」

  這是訛詐訛到他身上來?抬頭看了眼殿中佛像,彌勒佛正半躺半臥地俯瞰眾生。斑駁的金身掉色眼中,勉強維持這佛像的威嚴,這間寺廟確實寒酸。周公子不信鬼神,哪怕大公主信佛三十年,他自幼熟讀各種佛經,他該不信還是不信。

  抬腿走兩步,立在解籤台前,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直接放到老僧的桌案上。

  正準備轉身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周公子下意識便是一甩,雖說被郭滿磨得沒脾氣,但陌生人的觸碰他還是反感。然而剛一甩,那老僧便放開了。

  「公子既然捐了香油錢,請抽一簽。」

  一個老和尚還這麼難纏。

  周公子無奈,走過去,隨手從籤筒裡抽一支。

  瞎眼老和尚手在簽子上摩挲著,摩挲了半晌,笑著問他:「公子可是求姻緣?」

  周公子都要被他逗笑了,這就真是騙子了:「不巧,師傅怕是看錯了。本公子年前早已成婚,內子賢淑乖巧,婚姻美滿。」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公子的姻緣線簽錯了。」

  「嗯?」自幼陪大公主上過無數次香,他還沒聽過這麼解籤的,「老和尚你好好解。」

  「陰差陽錯,陰差陽錯啊……」

  老和尚確實嘆了口氣,「公子倒是得了美滿,可憐被落下的人,這輩子紅塵坎坷了。」

  周公子臉都要黑了,神神道道的,說得什麼玩意兒!

  莫名其妙被人拉著抽了一簽,還抽到不知是好是壞的簽,得了個他搶別人姻緣的簽語。若非看著老和尚眼瞎,廟裡破敗,周公子都要生惱了。

  雞同鴨講地說了半日,老和尚從懷裡掏出一對折成魚狀的護身符遞給他,「姻緣符,十兩一對。」

  周公子都要打人了。

  但袖子被人扯著,怎麼也弄不開。

  他在身上摸了半日,摸出一張銀票,直接丟給這老和尚。和尚總算放過他的袖子,笑瞇瞇地告訴周公子:「老和尚親手畫的姻緣符,公子跟令夫人記得隨身佩帶。」

  周公子將東西往懷裡一塞,出了寺廟便準備下山。

  天色漸晚,鳥雀歸巢。一陣清風吹過,撲鼻的草木清香。周公子飛過樹林,落到半山腰的一棵榕樹下。樹下拴著一匹踏雲的黑馬,石嵐清風等人早早在等著。

  正如苗仲傑所說,出門在外,為了不引人耳目,周公子所帶的人手確實不多。除了伺候的下人,得用的就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下屬,便只剩石嵐清風。今日張竇禮暗會苗仲傑,周公子親自追來,他們倆則趁著張竇禮外出,暗搜太守府。

  兩人跟著周博雅多年,搜證能力無人能及,白日已將太守府上下全搜了個遍。

  東西遞給周博雅,周博雅看一眼,安排接下來的行動。

  他們的目標不是荊州這些人,而是順籐摸瓜,揪出背後的主事者。荊州貪污案牽涉的一干人等,周公子要一網打盡。

  石嵐清風聽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林中。

  兩人的武藝是自幼跟著周博雅練的,雖說不及沐長風周博雅等人天資卓越。但憑藉勤學苦練,也十分了得。老遠只見林中兩個黑影飛速地閃爍,恍若鬼影,轉眼便不見了蹤影。周博雅就則翻身上馬,往山下的宅子趕。

  他馬騎得飛快,城外到城內六七里的路,他愣是隻用了半個時辰。

  臨到門前,將踏雲交給門房,周公子還特意去書房換了身衣裳。玄色的衣袍換成一身月牙白之後,周公子就如同換了個人。渾身的煞氣全部收斂了乾淨,淡淡地立在屏風後頭,只剩下從容穩重的清雅與不染凡塵的溫潤。

  彈了彈衣袖,正準備走,就聽身後啪嗒兩聲輕響。

  周博雅回頭一看,是方才寺廟那老和尚訛人硬塞給他的姻緣符。周公子哭笑不得,想著郭滿近來被疑神疑鬼嚇得睡不好覺,他於是彎腰撿起來。嗯,決定拿去給小媳婦兒。就且騙她說是高僧開過光的護身符好了,佩戴便能神鬼不侵。

  果不其然,一聽說這是開過光的,郭滿兩隻眼睛噌地就亮了。

  「夫君你從哪兒求的?」郭滿拿在手裡反覆看,越看越覺得這折成魚狀的護身符隱隱冒著一股看不見的光暈(…)。

  「這麼喜歡?」周公子喝著蜜茶,頭也不抬地問她。

  「那當然,高僧開過光的!!」

  周公子眼睫毛抖一下,沒接這話。

  「嘖!感覺很高級。」郭滿這摸摸那捏捏,越看越覺得可愛。

  「……哪裡高級?」

  看著土黃土黃的黃油紙,一股子濃重的香灰味兒,以及鬼畫符一般的紋路。郭滿莫名噎了一下。

  她想了下,尬解釋:「……形狀很高級。」

  周公子眼睛從點心上移開,落到那符上。嗯,能折出這般簡陋的魚,確實不一般。他看一眼便便會眼睛,垂下眼簾繼續吃點心:「那你可得好好戴著。」

  郭滿其實也只是心理作用,此時有了符,頓時覺得不怕鬼了。

  點了點頭,「弄個荷包掛腰上,天天帶。」

  雙喜為著郭滿夜裡睡不好的毛病煩躁得頭髮都一把一把的掉,符能安她家姑娘的心,她比什麼都高興。聽說要荷包,連忙去取了倆個剛剛好大小的荷包。

  郭滿這才發現這是一對綁在一起。

  她拆開了紅線,皺了眉:「有兩個,不如夫君與妾身倆一人一個吧。」

  周公子平日裡不太佩戴飾品,但看著郭滿裝都裝好了,便也伸手接過來。腦海裡莫名想起老和尚的話,他嘴角漸漸就沉了下來。長指夾著那魚狀符咒,他斜眼瞥了下郭滿。若是他非不佩戴這醜東西,小媳婦兒往後難不成還紅杏出牆?

  未來某日指不定就紅杏出牆的郭某人一把將荷包拍在胸口,長長地喟嘆一口氣,然後呵呵地笑了起來。

  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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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33:19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次日一場秋雨下來,天氣漸漸轉涼。

  懷裡揣著高僧開過光的符咒,郭滿昨夜黑甜一覺直到天明。難得睡得沉,雙喜雙葉早膳便也沒喚她,任由郭滿睡。正巧天兒也好,不熱不悶的,間或刮過一陣涼風,吹得窗邊樹葉沙沙作響。

  郭滿爬起來,頭髮蓬亂,身上褻衣直開到了肚臍眼。

  是她睡著時候自個兒迷糊之中扯的,可即便扯開了,她還是覺得胸口憋得慌。其實這般憋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這幾日格外的難受。整個人捆住了似的,喘不上來氣兒。

  雙喜聽見屋裡動靜,擰了個濕帕子進來。

  繞過屏風就見青紗帳中一個人影影綽綽的,是郭滿醒了。她走過來掀開帳子往裡頭一瞧,就看到自家主子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然而眼睛不經意地在郭滿的胸脯上輕飄飄一掠,蹭地就亮了起來。

  「主子,可是小衣太緊了?」話裡驚喜之意毫不掩飾。

  郭滿睡得腦子懵懵的。頭髮灑落下來,好些遮到了視線。她一面把散髮捋上去,一面雲裡霧裡就點了頭。

  「是太小了些,怪不得姑娘這些日子總說衣裳穿著不舒服,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雙喜兩手攥著,人就在榻邊來回地踱步。「哎呀,都是奴婢太大意,竟然沒發現姑娘衣裳小了……」

  再一看郭滿搭在架子上的衣裳,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意。

  三個月明裡暗裡地補,她家姑娘這胸脯可算被她給補出了點兒模樣來。雙喜不禁嘿嘿直笑,彷彿看到美好的將來:「雙葉的針線活兒好,衣裳穿不了,今兒就叫她給您新做幾件合身的!」

  嘰裡呱啦說一大通,郭滿還沒反應過來雙喜說什麼,人已經樂顛顛跑出去。

  她家姑娘長大了,小衣全部要換。雙喜想著蘇太醫的藥果然好事,轉身喜滋滋地叫雙葉趕緊扯細棉布,馬上給姑娘重新縫幾件小衣出來。

  ……一大早的,這是鬧得哪一出?

  郭滿不明就裡的,遲緩地低頭看。這一看,自然也看到了不同。她可立即就高興精神了。我滴個娘咧!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什麼時候竟長成豆沙包了?麻溜地一個滾坐起身,郭滿眼裡哪兒還有睡意?

  趕緊拿手掂了掂,沉甸甸的,份量十足。

  郭滿手興致勃勃地把帳子放下來,她要脫了衣裳看!

  屋裡左右沒人在,郭滿背對外就拆頸子上的紅繩。繩子落了,彈出一對白兔。粉紅的尖兒,漂亮得不得了!她這一刻忍不住要熱淚盈眶。真的太不容易了,從瘦巴巴的醜八怪長到如今這模樣,真太不容易了!

  郭滿沒憋住那股勁兒,撲在榻上,抱著引枕連滾了好幾個跟頭。

  外頭雙葉聽說了也喜不自禁,可算是把人給養出來了。雖說有些大逆不道,但雙喜雙葉此時的心情不輸於含辛茹苦拉拔兒女的老母親。兩人手頭事兒都丟下了,一起去了庫房選料子。

  做小衣,得選輕薄柔滑的,否則磨著了可就不美。因著這事兒,主僕三人愣是笑了一整日合不攏嘴。

  夜裡周公子回來,一進屋便察覺到不同。

  郭滿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裳,難得沒坐沒坐相,反而挺直了腰背端坐在他平日看卷宗的位置上。見他進來,似乎還斜了一下眼衝他眨動。周公子不疾不徐的步子一頓,眉頭淡淡地挑了起來。

  不曉得這丫頭又在琢磨什麼鬼主意。

  他心下奇怪,半信半疑繞過她,去屏風後頭淨手。

  郭滿保持這個坐姿已經有一會兒了,老實說,後背有點酸疼。面無表情地動了兩下,郭滿特意取了一本食譜攤開,擺在眼前。

  那架勢,彷彿書香女子要秉燭夜讀。

  周博雅淨了手回來,見她還保持著端莊的坐姿一動不動。詫異地又多看了她幾眼,轉頭沒瞧見點心,忍不住扶額,腦殼裡隱隱作疼。這小丫頭騙子又要剋扣他的點心了,怪不得今日這般乖巧。

  屋裡靜悄悄的,桌案上燈芯燒的劈啪一聲輕響。

  想著自個兒每日快馬加鞭地掐點按時地趕回來,就為了不過時辰吃口點心。周公子忽然替自己心酸。不知不覺之中,他就成了這般可憐之人。沒點心吃的周公子難得開始自省吾身,為何就走到了如今的這步田地?

  而後發覺,都是他自個兒給慣的。

  周公子:「……」

  雜七雜八的念頭一閃而逝,周公子人已經在郭滿對面坐下來。

  桌上果然沒有點心,破了最後一絲僥倖的周公子低低地垂著眼眸。清雅的面孔上神色淡淡,他順手在托盤裡取了個茶杯,給自己斟了茶。而後淺淺嘗一口,淡菊花茶,微苦且一點都不甜。

  周公子,周公子現在不想說話。

  「夫君,夫君……」

  郭滿今日身上的衣裳全部換了新,自覺美若天仙,回頭一笑百媚生。她做著這姿勢,已經自己一個人孔雀開屏一整日了。腰桿挺得筆直,此時斜著一雙大眼睛瞥周公子,「你且抬頭看看妾身。」

  話音剛落,周公子心下就是一凜。

  相似的話,叫他忍不住想起那日馬車裡小丫頭張口就來『眼裡有你』。雖說明知道她在故意地耍寶逗他,哄他,但老父親這顆沒見過世面的心還是忍不住顫。垂下的眼睫飛快地一抖,他眼沒抬。

  郭滿心裡著急,若非保持端莊的坐姿,她都想自己伸手去勾周公子的下巴。快看她啊,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進化了!

  「夫君快你看看妾身啊,」郭滿說,「你快抬眼看看吶!」

  周公子眼皮子抽了抽,順勢抬了眼看向她。

  郭滿本就盯著他,此時也不追究他看得敷衍。只又追問了一句:「夫君可覺得妾身今日身上有什麼特別?」

  周公子:「……」

  「可曾看到?」郭滿轉了轉身子,斜眼睛問他。

  周公子實在看不出差別,於是試探道:「……眼睛特別亮?」

  郭滿眉頭皺起來,瞪著他。

  周博雅卻恍若不知,繼續道:「只因滿滿的眼裡有為夫?」

  郭滿:「……」

  臉皮厚如城牆拐的郭滿,難得臉默默地紅了。

  她不就騷了一波土味情話,這人怎麼這樣!

  惱羞成怒的郭滿氣死,一把抓住離得不遠不近的周公子的頭髮。而後捏住他的下巴就扯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咬在他的脣上。

  碰上了,周博雅心口猛地就是一顫。

  周公子脣型優美,嘴角天然上揚,脣色是極漂亮的水粉色。上脣出微微翹起,有個十分誘人的脣珠。換言之,他長了張十分適合親吻的脣。郭滿很橫地一聲哼,若非怕他反感,她都要給他來個法式熱吻。

  周公子:「……」

  放開人的時候,周公子臉明顯沉了下來。不過與他此時的大黑臉不同的是,他墨發映襯下,一雙紅彤彤的耳尖兒。

  「滿滿!」

  周公子覺得這個必須要好好地教育。姑娘家鬧也要有分寸,郭滿不能總拿這事兒鬧他,「事不過三,這都是第三回了!」

  他突然這麼凶,郭滿都有些懵住。

  小心地嚥了一口口水,她立即很慫地就不敢橫:「生氣了?」

  當然生氣,姑娘家怎麼能這般不矜持!周老父親又心痛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滋味。手指點在郭滿的鼻子上,他想罵她又怕罵重了。

  卡了半日,他只乾巴巴地哼一聲:「你自己想!」

  這日夜裡,好幾個月沒鬧過彆扭的周公子忽然就鬧起了彆扭。上了榻也不抱著郭滿,就自己躺一邊。郭滿往他身邊湊了湊,還被他瞪了。左右有了護身符,郭滿也不怕一個人躺一邊,於是就沒強求。

  誰知她不強求,周公子的臉色反而更難看。

  「再往旁邊去一些!」周公子眉頭挑著,嗓音冷淡淡的,「不是說有護身符就不怕了麼?今夜你自己睡。」

  郭滿眨了眨眼睛,抱著衣裳往旁邊一滾。自己睡就自己睡,哼!

  兩主子莫名其妙鬧彆扭,小籠包變豆沙包的事兒,郭滿都忘到天邊去。兩人於是背對背睡了一夜,早上起來,周公子人早就沒影兒了。雙喜雙葉不免遺憾得臉都垮下來。

  主子長大了這麼大的喜事,姑爺居然沒甚個反應的……

  北國使團進京,宮中自然要接風洗塵。然大召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水患之後,荊州人口急劇銳減,好好一個繁華州府說殘就殘,惠明帝為此都氣病了一場。替耶律十三皇子接風洗塵的事兒,便落到了二皇子的肩上。

  二皇子將自己的一處別院,安排給北國使團暫住。全員安頓之後,他才在自己的府邸設了宴。

  四公主出宮就是為了趕這熱鬧,自然死活都要去。二皇子拗不過她,只能耐著脾氣任由她女扮男裝混在其中。不過到底還是怕她胡來鬧笑話,將她的案幾就設在自己右手邊,方便隨時看著人。

  他顯然想多了,四公主連筷子都不曾動,就光瞪著一雙眼看耶律鴻。

  若是旁人,四公主這般灼灼的目光,就是醉死了也能感受到。然而不巧的是趙善榮盯著的人是耶律十三。

  耶律皇子就如同嫻姐兒說的,天生一種異於常人的薄弱感知。換言之,只要事不關自己,他便十分遲鈍。尤其此時,耶律十三沉浸在不久就能求娶心上人入府的喜悅之中,他週身便憑空生出一張萬事不入心的隔離屏障。哪怕四公主的眼神熱烈到灼穿了地面,他耶律十三本人,也依舊完全沒什麼感覺。

  四公主難得在盯人上鎩羽而歸,不由瞪大了眼,繼續盯。

  耶律十三則摸著手心裡一個碧綠的環珮,心裡琢磨著,該如何光明正大地送到周鈺嫻的手中。

  操碎了心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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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選秀選到最後,秀女也只留下了兩手之數。嫻姐兒跟沐長雪都在其中,沐長雪輓著周鈺嫻胳膊難得警覺一回,「哎?鈺嫻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留下的都是出自二品以上世家的姑娘哎!」

  異姓王恭王府的四姑娘,六部尚書府的八個嫡出的姑娘……以及她們兩。

  沐長雪後知後覺地看向嫻姐兒,突然覺得這次選秀不簡單:「剩下的秀女身份都這麼高,這哪裡是隨便選,根本就是在挑皇子妃啊!難不成陛下要給皇子配正妃?」不對啊,適婚的皇子不是都有正妃了麼?

  想不通,沐長雪摸了摸下巴,眉頭擰得打結。

  沐長雪自小是個行動粗放的,此時才這麼一會兒,她髮髻就又有些鬆散了。嫻姐兒抬手幫她把鬢角的碎發捋到耳後,淡淡瞥她一眼,抬腳便往台階上走:「甭管他選什麼,咱們等到最後不就知道了?」

  一邊走一邊道,「反正以咱們的出身,絕不可能給皇子做側室。既然如此,該怎樣咱們且等著便是。沒甚麼好擔心的,總不會差。」

  「說的也是,」沐長雪慣是個心大的,她很容易便被說服,「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想那麼多,也是白費。」

  於是轉頭便將這疑問拋到腦後。

  跟上嫻姐兒,她嬉笑道:「你不知道,剛才冷不丁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可嚇死我了!」

  「我娘可是說了,像我這種野蠻丫頭,嫁進了皇家必定要完蛋。」三兩步追上,她歪著頭湊到嫻姐兒身邊就要笑:「說什麼為了不叫我往後鬧得她早逝,不許我嫁的太高。將來啊,就指著我爹給我配個手下的將士,不高不低,糊里糊塗過一輩子得了。」

  「伯母還真是睿智。」

  嫻姐兒涼涼地推開她腦袋,「就你這腦子,確實該配個老實人。否則將來得被夫家拿捏死。」

  兩人自幼親近,私下裡說話也每個顧忌。嫻姐兒說起沐長雪素來字字毒辣,沐長雪被她荼毒到大,早就刀槍不入。此時聽她明誇元氏睿智暗貶她笨,她也不痛不癢。

  其實她也不是沒要求,真要出嫁的話,她可是有自己的打算。沐長雪咂咂嘴,怎麼覺得被嫻姐兒一說得彷彿她啥玩意兒都能接受:「別的大沒要求沒有。但只要一點,我的夫婿得能打才行。否則將來我一家子悍將,他一個人在後頭縮頭縮腦得多難看?最好呢,能扛得住我阿兄五十招,若抗住了,他就是醜點兒沒所謂。」

  「……別,你多少還是該多提點兒要求。」

  嫻姐兒雖說出身書香門第,但跟沐長雪來往多年,早被她帶偏了。私心裡也覺得武將比文弱書生好,不過此時卻被沐長雪如此沒追求的要求給弄得哭笑不得。面上是一貫冷淡,她毫不掩飾本性地說:「畢竟為了我女婿的皮相,別拉低了我周家自來的好血統。你好歹找個長得俊點兒的,否則醜娃娃我是不認的,太醜的話,咱這沒影兒的娃娃親就權當作廢!」

  沐長雪驀地被她一噎,都說不上話。

  誰要生醜娃娃!若非這是在儲秀宮,沐長雪氣得都要追著她打。兩人私下裡嬉鬧一會兒,又靠在一處坐下,相視一笑。

  「鈺嫻你太壞了!」

  「那你可說錯了,這不是壞,這是在疼女兒,本姑娘說到做到!」

  ……

  兩姑娘說說笑笑,日子一晃兒就過,轉眼選秀的結果都定下來。

  十個姑娘,後頭又篩了一回,只剩下一半。確實也算為皇子選妃,惠明帝將吏部尚書夏恩忠的十三姑娘指給了五皇子。五皇子如今才十四,這個年歲選妃說早不算早,說遲也絕對不遲。那姑娘今年十六,比三皇子大個兩歲。雖說差一點,但也尚算匹配。

  定下名分後,夏十三姑娘便被送回了府。

  剩下的幾位姑娘,因著殿前表現不夠滿意,其中只一個被賜花退回各自的府中。這個人便是沐長雪,惠明帝只聽了沐家,想也沒多想便賜了花。直到最後,儲秀宮剩只剩下恭王府的四姑娘歐陽盧秀,太傅府的周鈺嫻,以及戶部尚書的六姑娘歷黛星。

  周鈺嫻早有心裡準備,過程中表現得十分平靜。

  事實上,她以為料定了結局,惠明帝心中卻還沒真正定下人選。北國畢竟不是蠻夷小國,國力雖不及大召,卻也富饒強大。如此要去北國和親的人選,自然是出身,樣貌,品行都比著大召皇子妃標準來。

  皇室血統高貴的適齡公主統共就三位。

  三女兒趙馨容是皇后的心尖兒,惠明帝自己也疼寵,捨不得送。九女兒天殘,送不得,唯一能送的四公主,行事作風又委實上不得檯面。若真送了她去北國,怕不是宣揚大召禮儀之邦而是將國威丟去給她糟蹋。

  人選便自然只能在宗室跟高官重臣之中,實在不行,再退而求其次。

  宗室的適婚姑娘少,若不是年歲大了早早定親便是年歲太小,擔不了重任。

  惠明帝眼睛落到歐陽盧秀身上。異性王恭親王府的四姑娘,生的清秀溫婉,在京城的名聲不錯。再一看她旁邊的嫻姐兒,姑母的嫡親孫女,惠明帝不禁眼前一亮。姑母家的這個孫女,品貌太出色了。一言不發立著彷彿一顰一笑便能入畫。惠明帝視線再落到一旁的戶部尚書府的歷黛星。這個姿色也是上乘……挑來挑去,他拿不定主意。

  說到底,惠明帝還是沒掂量好。

  打發了三人先回去歇息,再過他三日考慮,三日後再做定奪。

  且不提嫻姐兒興致缺缺地回了屋,就說花城這邊,郭滿收到了來自花城太守府的生辰請帖。

  請帖發得急,宴就設在兩日後。

  郭滿覺得奇怪,哪有旁人家生辰宴辦得這般倉促的?等看了請帖的內容,她的眉頭擰了起來。

  帖子上只寥寥幾筆,言辭十分懇切。說是府上的貴客恰逢生辰,太守夫人覺得與郭滿有緣,想邀郭滿與周公子來府上喝一杯水酒。

  雙喜立在一旁就看自家主子神色古怪,不由問道:「主子,可是覺得不好?」

  慢慢坐直了身子,隨手將請帖就丟到桌案上。帖子落下去,啪地一聲響,屋外插花的雙葉都看了過來。

  自然是不好,這太守夫人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郭滿這一路跟著周公子,雖說沒親自摻和到此次查案,卻也清楚很多事兒。比如這花城太守就是周博雅手下必查的一環。從他們馬車入城起,盯著的人就沒少過。花城太守等人明顯有鬼,為了試探,這幾個月夫人都親派了上門探過幾回。

  說什麼有緣,鴻門宴罷了!

  「你們姑爺人去哪兒了?什麼時候走的?可知道他何時回來?」連珠炮似得三聯問,雙喜都問蒙了。

  姑爺神出鬼沒的,她哪兒知道啊,於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郭滿沉吟了片刻,又問了:「石嵐呢?今兒可在府上?」

  她這麼一提,雙喜倒是想起來。自己都好幾日沒見過他的人。不僅僅石嵐,清風以及府上好些人好似都不在。

  郭滿聽罷,心裡有了個底。張府的生辰宴就是來者不善了。

  雙葉擦了手過來,眉頭也皺起來。

  這兒是花城不是京城,他們如今勢單力孤,孤身去太危險。雙葉不想郭滿攪和其中,於是琢磨著是不是可以不去:「姑娘若是覺得不好應付,咱們便借病推了。」

  反正上回太守夫人帶著一群太太親自來府上探望過,還被她們給嚇了一回。此時就算自家姑娘借病不去,也說得過去。

  郭滿卻搖搖頭,若只是她自己,郭滿當然是能不去便不去的。但周公子既然人全派出去,怕是案子到了緊要關頭。這場宴,得問過他的意思再做定奪:「先放著,且等夫君回來。」

  今日周公子回來,已是深夜。

  窗外一片漆黑,四下裡除了深夜的蟲鳴聲,十分安靜。周博雅悄無聲息地去屏風後頭換了身乾淨的衣褲,輕手輕腳地梳洗。方纔已經在外院沐浴過,此時不過簡單擦擦。再轉過頭出來,就發現郭滿不知何時醒了。

  黑如墨緞的頭髮蓋在小人兒的背上,又濃又密,顯得人十分肩胛十分纖細嬌小。褻衣也睡鬆了,歪歪斜斜地掛在身上,人在床榻上睜著清明的眼看他。

  「怎麼這時候醒了?」周博雅順手為滿了一杯涼茶,端著邊走邊飲。

  郭滿睡了又醒,嗓子眼兒彷彿還藏著睡意。請帖的事兒比較急,她於是與他說了。

  周公子仰頭將一杯灌下去,抬手間,褻衣的袖子滑下去,露出肌理流暢的小臂,白皙且肌肉清俊。

  邁著腿過來,周公子在床榻邊緣坐下。

  想著小丫頭為了他的事兒半夜不睡,他抬手揉揉郭滿腦袋,心裡十分熨帖:「去自然要去,花城這邊耗了三個月,確實也該收網了。就是到時場面可能會有些混亂,滿滿若是怕,不去也無礙。」

  「會殺人麼?」亂點兒沒事,但當她面兒殺人的話,她就有些勉強。

  周公子想著她那老鼠膽,沉吟了片刻,覺得還是別讓她去了。那等場面,本就少不了衝殺。若對方奮起反抗,殺個十幾二十人都正常。周公子撫了撫郭滿腦袋瓜,眼眸幽幽地沉下來。況且,昨夜便有三支江湖鏢局進了花城。若他沒猜錯,那三十個江湖人是找來對付他的。

  「屆時叫石嵐清風護你出城,在城外等為夫。不出三日,為夫定會跟上來。」

  郭滿不由心中一凜,這是到最後關頭了?

  想著既然是最後關頭,她不拖後腿就算幫了忙。於是也沒故意矯情,點頭就說話。

  周公子忍不住笑,他就喜歡小媳婦兒懂事。

  兩人本就在談正事兒,周公子靠在床沿上手便順了習慣地拍拍郭滿。原本只是隨手拍,拍多也沒注意分寸。誰知今日這丫頭身上不知穿了什麼料子,褻衣褲又滑又薄。兼之她這人坐姿素來十分不講究,料子便順著她那粗放的姿勢,滑到了胳膊上。

  周公子黑燈瞎火一頓亂拍的,就拍了一手的滑膩。

  「……」

  周公子僵硬地停了手,垂眸幽幽那麼一打量,頓時跟見了鬼似得,飛快地就把腦袋給擰向一邊。

  小丫頭吃什麼藥了長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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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33:45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出城的行程安排得十分急,周公子的人,深夜護送郭滿主僕出城。但對外卻是聲稱郭滿臥床養病,不宜見人。

  太守夫人為此表示十分遺憾,但也只派了信任的下人前來探望。那下人幾個月前才跟著太守夫人來過宅子,自是見過郭滿形容枯槁口吐鮮血的模樣。想著那日場景委實嚇人,她來了府上,愣是連郭滿的面兒都沒見,匆匆便回府回稟了。太守夫人沒太在意,畢竟只要確定周公子參宴,其他閒雜人等便不必太過拘泥。

  生辰宴這日,太守府賓客滿門。

  郭滿人不在,周公子獨自騎馬前往。太守府門前衣著體面的管家一一查過來客的請帖,再安排下人引客人進府。周公子的人卜一出現在,週遭便全靜下來。荊州出美人,但再美也沒見過比眼前這公子更出眾的。

  周博雅翻身下馬,在場之人一個個都看愣了神。

  府外停著的馬車裡,還沒來得及下車的女眷掀了簾子偷偷地打量。面面相窺之後,俱都暗自猜測起這位公子到底是哪家的,怎地從未見過。

  頓了幾息,府門前才有迎客的管家弓著腰下來請。

  周公子先是將請帖遞給他,而後將準備的賀禮遞給管家身後的小廝。只見那管家打開快速一看臉上便掛了笑。他手一抬,客氣地請周公子進府。周博雅淡淡地點了頭,沒多在意身後一眾探究的目光,抬腳便跨進了府中。

  他的人一進府,消息就遞到了張竇禮的耳中。

  張竇禮此時正在書房與人會談。

  荊州水患,時疫肆虐,惹出如此大的禍事,荊州這幾城的太守如今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當初楚河堤壩的修建,大家可都分過一杯羹的。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之中不論動了誰,於其他人來說都不是好事。為著所有人都平安無事,自然得群策群力,應對朝廷下派的欽差。前日夜裡,幾個涉案人員連夜趕過來。

  此時在場的不僅荊州州牧苗仲傑,還有羅城太守居正易,逃跑的東陵城太守繆闡明,以及花城張竇禮,全部擠在這小小的書房之中。

  此時不由目光全投向上首的苗仲傑。這人膽敢孤身前來,該不會她們猜錯了?

  苗仲傑半靠在軟塌上,腫眼泡懶洋洋的瞇著,似乎怡然自得。他癡肥的手指不住地敲打膝蓋,見狀,不慌不忙道:「都急什麼!這才是開始呢,且再等等。」

  羅城太守性子最急,「照下官看,甭管他是與不是,先把人扣了方為正理。等人扣在了咱們的手中,捏圓搓扁,全由著咱們決定。」

  在他看來,那什麼疑似大理寺少卿的公子哥兒,不過一個閒散子弟罷了。

  再說,就算那人當真是周博雅,也沒什麼好顧慮的。荊州畢竟是他們的地盤,周博雅再手段了得,也不過只有一個人。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若甕中捉鱉還被人家一鍋端,那他們活該命有此劫,蠢到了極致也怪不得人。

  「話不能這麼說!」繆闡明立即就反對了。無憑無據扣人,只有莽夫才如此行事。他們寒窗苦讀數十年,堂堂一屆文人,怎能如此不講究?「行事有章有法方能堵住悠悠之口,若真如居大人這般粗暴,當真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居正易不屑,哼了一聲譏諷道,「那也比繆大人棄城逃跑強。老夫雖說行事不講章法,但也做不來棄城逃跑之事。」

  「你說什麼!」

  被踩著痛腳的繆闡明氣得蹦起來,食指指著居正易,老臉漲成豬肝色。

  東陵城時疫那般兇猛,短短數十日便成了死城,他不逃跑,難不成陪著那群賤民一塊死?繆闡明直罵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若羅城也爆發大規模時疫。看他姓居的跑不跑!

  兩人素來不對付,一言不合便吵起來。

  「吵什麼吵!」苗仲傑被兩人鬧得頭疼,抬起一隻眼不悅呵斥道,「是與不是,且等今日宴會試過才知道。你們此時窩裡吵翻天,是想鬧得天下皆知?」

  苗仲傑一發話,兩人頓時啞了火。

  苗仲傑卻冷冷一哼,抬起眼簾問沒張口的張竇禮,「人手可都備齊了?」

  「前夜便佈置妥當了。」

  為了出事能摘開干係,張竇禮特意花了重金請江湖中人。他慢慢吐出胸中郁氣,沉聲道,「下官特意找得風滿樓,風滿樓行事,朝廷不管的。」

  風滿樓乃江湖上有名的賞金殺手組織,樓中掛牌了江湖中上百名絕頂高手。只要價格出得公道,他們什麼生意都接。朝堂上不少高官為了剷除政敵,私下求助於風滿樓。朝廷管也管過,奈何風滿樓中之人個個行蹤不定,武藝又高深莫測,根本查不出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動不了風滿樓,之後便不了了之。

  苗仲傑聞言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這事兒交於你來安排便是。」

  張竇禮心裡隱隱有些慌,總覺得太過順利了。然而在座的幾人老神在在,他只能暫且將這股子心慌按下去。

  身為花城太守,張竇禮自然是花城最大的官兒。天高皇帝遠,地方官便是百姓的天百姓的地。得太守另眼相待,那是最榮耀不過的事兒。所以哪怕賓客知此次生辰宴不過太守為府上貴客所辦,也興致勃勃攜了妻女前來參宴。

  周公子進府,庭院中已經有不少賓客到了,此時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寒暄。

  張府的這宴辦得著實不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一般規矩嚴些的世家,不論大宴小宴,男賓與女眷的席面也要區分開。然而他進了院子發現,張府的來客不論男女全集中在一處,甚至不少未出閣的姑娘,也毫不避諱地摻和在其中。

  丫頭們端著托盤從中穿過,有些姑娘更甚者,當眾與同齡的哥兒嬉笑。

  周公子隱隱皺眉,心道還好小媳婦兒沒跟來,否則定要被帶壞。不過面上卻未曾有什麼,隻眼眼觀鼻鼻觀心地尋一處清淨的地兒,身姿筆直地端坐著。

  他圖清靜,卻依舊擋不了旁人窺探他。

  幾個活泛些的姑娘,從周公子的腿踏入院子起便注意到這個人。高大的身材,清雋的容貌,以及出塵的氣質,愣是把一眾人襯成了土鱉。

  少女慕愛,不論京城還是荊州,哪兒都一個樣兒。

  相貌好自然就格外引人注目,姑娘們咬著耳朵,總拿眼睛去瞥周公子。她們可是花城頂頂貴重的姑娘家,若在平日裡,除非太守家的公子。尋常人家的子弟,她們素來連眼風都不給。今日頭一回陌生公子得她們青眼,已經算屈尊降貴。奈何她們俏眼飛給瞎子看,眼睛都眨疼了,得不到周公子哪怕一眼的回應。

  有幾個大膽些的,在周公子的身後幽幽地打轉,明目張膽地遞來眼神試圖搭話。

  然而周公子眼裡只有茶杯,皆以低頭飲茶沒看見給化解了。

  心有不甘,姑娘們不禁咬起了脣。她們雖說是商戶,但能來的家中得太守看重的。雖說士農工商,商人最低賤,但在花城,他們的身份實則比之主簿家的姑娘還體面幾分。若非貪圖周公子姿容絕色,當真看不上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姑娘們不由心中著惱,暗恨這公子不解風情。到底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們再不講究規矩,也不好鬧得太出格,於是隻能作罷。

  周公子則盯著杯中一圈一圈盪開的波紋,眼眸漸漸幽深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張竇禮拱著手姍姍來遲。

  他人一到場,在座之人全站了起來。

  太守老爺平日忙於公務,不常見到,在座自然一擁而上。恭維之語不絕於耳,周博雅在席位上沒動,張竇禮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到他身上。親眼所見,才切身體味到下人所言『極俊極雅』是何意。周公子的容色,委實震驚了他。

  張竇禮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此時看到人,他忽然就多了幾絲篤定。

  貌美者有潘安宋玉,俊逸者則子都宋文公,以相貌青史留名的,往日他覺得是個笑話。但如今看到真人,想著大召三公子,周博雅,沐長風,趙小王爺。若真有稱頌那般俊美,大體就是眼前這幅模樣。

  張竇禮心下忽然沉下去。但還是抱了一絲僥倖。

  隨口寒暄幾句,打發了一種圍上來的地方豪紳,張竇禮身旁的小廝朗聲宣佈開宴。商戶們有些嘴都沒張便失了先機,不免有些悻悻。開宴之後,周公子方才意識到先前想錯了。只因女客全部移至後院。

  砸著嘴回了席位,就見身姿婀娜的丫鬟捧著菜餚,魚貫而入。

  菜品一盤盤擺上桌案,姿色上乘的侍女卻並未隨之退下,而是每人手捧著一壺酒水。裊裊婷婷地坐到男客的席位邊,半靠著桌案,貼身伺候酒水。

  周公子冷眼看著,見在座一幅見慣不怪的模樣,眼底的暗芒越積越深。

  他身旁伺候的,是一個紫紗衣的略豐潤的婢女。胸口鼓囊囊的物件兒似乎要將那點可憐的布料漲破,此時這侍女不僅不以為恥,還藉著斟酒的動作靠近他,故意地擠壓胸口,擠得胸口兩團呼之欲出,直教周公子看了反感不已。

  他於是也沒憋著,嘩啦一下揮翻了那女子手中的酒壺,站起了身。

  只見那女子哎呀一聲嬌啼,撲到在地上便露出了半邊肩膀。這般動靜不小,立即所有人目光都投了過來。張竇禮本就在試探他,自然將周公子的舉動全納入眼底,就連周公子面上的厭煩也不曾漏過。

  「郭公子怎麼了?」他於是立即道,「可是下人伺候不當?」

  周公子負手而立,挑著眉便直言不諱:「本公子家中早有嬌妻,夫妻和睦,本公子自當潔身自好。張大人宴客,卻只拿得出此等齷齪手段,實在令人不齒!」

  他怒目而視,話裡話外毫不掩飾出身的優越,彷彿就是那最口無遮攔的勛貴子弟。

  張竇禮心中放鬆了一些,面上卻只作惱怒。

  然而周公子彷彿看不清他惱怒,張口便一通說教。那不知所謂的模樣,叫暗中觀察的幾位心裡也疑惑起來。約莫真不是周博雅?周博雅那等耗費世家心血教導出來的嫡長孫,哪能是這般模樣。這人瞧著,似乎不通人情……

  幾人心下猶豫之後,瞇著眼看下面周公子怒斥的苗仲傑忽然揮手招來一個人。居正易等人不明所以,只見他衝那人耳語一番後,忽然嘿嘿笑起來。

  「大人?」繆闡明不解,「您這是?」

  「聽說周家公子為人警覺,最善辨毒。本官倒要瞧瞧,這位公子哥兒識不識得神仙散……」苗仲傑嘖嘖地搖頭,似乎感嘆又似乎可惜,「那可是好玩意兒!若非此時特殊,本官還捨不得給他糟蹋呢!」

  幾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夜裡總要用些東西助興。

  神仙散一提,大家心知肚明。

  且就看著那小廝捧著一壺新的酒水,給周公子換上。上首張竇禮一看這小廝,瞳孔頓時一縮。就見小廝不著痕跡地給他打了個手勢,張竇禮立即明白。親自斟了一杯酒,下了台階:「郭公子提醒的是,是本官狹隘了。」

  他示意小廝替周公子滿上,親自敬他酒:「來,本官敬郭公子三杯。」

  周博雅端起杯子一嗅便知道有問題,嘴角抿著,臉沉了下來。

  「郭公子這是何意?」張竇禮見他不動,臉頓時又是一變,「本官親自敬了酒,郭公子卻不願飲。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周博雅眼睛瞇了起來,端起杯子。

  「這便是了,」張竇禮似乎滿意了些,「本官有錯就跟你賠了罪。郭公子到了本官府上吃酒,該給東道主面子的,也自然不該少。」

  眾目睽睽之下,張竇禮又連哄帶威脅的,周公子只能仰頭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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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33:58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所謂神仙散,其實不過名字好聽些的春藥,本質上一樣的齷蹉。

  總有些上了年紀卻還色心不死的人,要藉助些藥物來成全自己的欲望,神仙散便是因此而來。此藥當初在京城盛行過一段時日,不過後來因接連幾位朝中大臣用藥過度,馬上風猝死家中而臭名昭彰。如今在京城此種藥物已經被朝廷明令禁止了。

  周博雅只輕輕一嗅便嗅出來,眼眸漸漸幽沉。

  這杯裡似乎放得並不多,但這丁點兒的量足夠意志不堅的男子醜態畢露。不過周公子自幼克制力便異於常人,只這點量兒,於他來說並不妨礙。

  張竇禮眼看著他毫不避諱地嚥下去,心裡那根緊繃著的弦兒又鬆了些。

  苗大人身邊的小廝突然端著酒出來,張竇禮其實沒預料到。畢竟事先沒通過氣兒,他並不知苗大人送來何物。不過見小廝臉色古怪,裡頭定然不可能是好東西。約莫是能叫人原形畢露的東西,他便直接配合灌周公子。

  見他一杯酒水下肚,張竇禮還未張口命人滿第二杯,四周觀望的賓客便十分有眼色地替周公子打圓場。

  畢竟在做客,主客鬧得太僵,在座其他人都要不自在。

  在座一半以上又都是商戶,最是圓滑不過之人。此時笑著上完打圓場,直言說亨嘉之會就該盡興而散。妙語連珠的,十分自然地便將氣氛緩和了起來。素來得張竇禮青眼的花城首富眼看著張竇禮臉色和緩,哈哈笑著上前,說要替周公子敬他一杯。

  旁人都張口了,若張竇禮再追著不放非要為難周公子,未免顯得小氣。張竇禮於是冷冷一哼,也沒拒絕,順著台階便下了。

  揮袖轉身,又回上首坐下。

  周公子順勢也放了手中的杯子,款款坐下。周公子生得白皙,案桌底下不著痕跡地運氣,一股淡淡的薄粉便暈染上臉頰。他淺淺一抬眼皮,好一番活色生香。這儼然就是醉了酒,在座之人見此情此景,難得有了這個共識。

  庭院中僵持的場面,又恢復了熱絡。

  藏在暗處的幾位不由不解,張大人這是何意?怎地才一杯酒水下肚便沒了動靜?這小子到底是還不是啊?居正易不由地轉頭看向苗仲傑。

  就見苗仲傑正靠著軟榻,一手攆著慢悠悠地鬍子。

  細成一條縫的眼睛正半睜半瞇著,細成一條縫,彷彿一隻癡肥到走不動路的貓。此時若仔細打量,便能注意他眼睛縫隙裡閃過惡意的光。半明半暗之中,顯得人陰鬱且狡猾,不知在琢磨什麼鬼主意。

  「大人?」繆闡明心道苗大人果然就是苗大人,高深莫測,「依您看,這小子是否有可能真是大理寺那位大理寺少卿?」

  苗仲傑淡淡瞥他一眼,一隻手背在身後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並未置一詞。

  頓了頓,他又歪著脖子去看外頭的周博雅,忽而古怪地笑了下。

  居正易不解,笑什麼?有何好笑之處?

  於是也看了過去。

  就見周公子此時雖筆直地端坐在席位之上,眉頭卻緊蹙著,手扶著額頭,彷彿不甚酒力。而他身旁侍酒的婢女半倚著他的案幾,仰頭看著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含羞帶嗔地恨不能化作繞籐蔓纏到周公子身上,奈何卻周公子的冷眼嚇得不得不隔開一臂之遠。

  如此這般克制的行徑,與週遭色瞇瞇地揉捏婢女素手的賓客成鮮明對比。苗仲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許久,忽然問了一句:「聽說這小子帶了女眷同行?」

  「嗯?」居正易一愣,搖了搖頭。

  繆闡明也是搖頭。

  這些事兒他們哪知道?昨夜才倉促趕過來,他們如今也是第一次見。皺了眉,他猶豫道:「不如找來張府的下人問問?」

  扳指在拇指上慢慢轉著,苗仲傑擺擺手,他不過隨口一問。

  「相貌倒是比江南名伶樂音姑娘還要美上萬分啊……」

  詞話一落地,在場兩人立即明白苗仲傑何意,俱都閉了嘴。他們雖說素來喜好美色,但也只好女色,對男色可硬不起來。最是衛道士的繆闡明嘴翕了翕,瞥了眼苗仲傑癡肥的背影,識相地沒把心中所想說出口。

  這人可不是他能教訓的,這是他的上峰。

  三人談話於是便止於此了。

  周公子端坐在席位上,手指搭著膝蓋,有些焦躁地敲著。神仙散的藥效果真不負它霸道的惡名,以往他若中了春藥,憑著意志力也能面不改色忍到結束。但今日不過才一個時辰,他就隱隱感覺到血液裡躁動起來。

  暗中又運一股氣將燥熱壓下,周公子耐著性子等時機成熟。

  杯中的漣漪越蕩越開,他的眸色也越發陰沉。

  老鼠們難得自作聰明聚在了一起,正好方便他一網打盡。早在駕車回花城之前,周博雅便早早做好部署等著,今日是最好的收網時機。最遲今日夜裡,荊州之行徹底結束。只要再耐著性子等上一等,等手下之人發了信號便可行動。

  不知過了多久,宴席就有些變了味兒。

  所謂食色性也,在座又儘是一群不講究的,飲酒便漸漸烏煙瘴氣起來。一些醉酒的賓客此時醜相畢露,摸著侍女,手便順著婢女的腿滑下去,而後伸進了侍女的裙底。

  周公子厭惡地避開了眼,身子卻又一股熱燥湧上來。

  變故就在這一息之間,周公子尚未接到手下人的信號,庭院突然被一群黑衣人給圍了起來。只見黑壓壓一群人悄無聲息地伏在屋簷,拔出武器齊齊對著下首之人,刀刃閃著寒光。無聲的威嚇,在場之人立即全慌了。

  再不顧上美人恩,白著臉爬起來,慌不擇路地四處逃竄。張嘴叫喚著,醉了酒的人都嚇清醒了,而後逃竄中撞在一起,整個庭院鬧成一團。

  張竇禮瞇著眼站起身,廣袖一揮背到身後,冷冷地注視人群中的周博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說暫時拿不準周公子的身份,但誠如羅城太守所言,對待敵人,就該寧可錯殺一千決不可放過一個。他不管這人是不是大理寺少卿,刀都掛到脖子上,扣住了人再說。

  張竇禮疾步退到黑衣人身後,將自身隱藏其中,指著周博雅便大喝一聲:「拿下!」

  哪怕扣錯,那也等荊州貪污案結束後再論。

  苗仲傑等人悠悠地垂著茶末,將一切看入眼底,好整以暇地看著。

  四面八方四個出口全部被人鎖死,屋頂上、廊下,兵刃閃著寒光。所有人被困死在庭院之中,始料未及的賓客們跟無頭蒼蠅似得,走投無路之後又驚悸地退回來。蹲著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地摟在一處,嚇得是三魂齊飛,面無人色。

  只聽耳邊蹭蹭地兵器出鞘之聲,場面一觸即發。

  然而張竇禮一聲令下之後,等了許久,黑衣人似乎沒有動作。張竇禮與暗處觀望之人心中奇怪,便又高喝了一句:「拿下!」

  只見端坐其中格外鶴立雞群的周博雅忽然站起了身。盯著他,嘴角詭異地勾了起來。

  張竇禮本能地意識到不對。

  轉了頭去看身側,就見拔了刀的黑衣人此時目光詭譎地盯著他,甚至有些瞬間拔出腰間匕首,凌空飛起,直奔暗中觀察此處的苗仲傑等人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張竇禮這一瞬間都懵住了,他花了重金請來的殺手為何反對他們操戈相向?心中還未捋明白,腳下卻早就在退。

  而後腳下一轉,悶頭往身後一個角門衝去。

  就聽耳邊嗖地一聲利器穿空的尖嘯聲,他條件反射地抱頭蹲下。就見頭頂叮地一聲脆響,一個尖細的暗器擦著他的耳廓,扎進了他頭頂的牆裡。而後吧嗒一聲,碎裂的牆壁落下來,上面留下三排銀針。

  若是他沒蹲下的及時,方纔這三根就直中他腦門。張竇禮回過神來,後背全被冷汗浸透,捂著胸口大喘一口氣,瞬間軟了腿腳跪倒在地。

  「你,你們……」

  張竇禮面無人色,連聲音都在發抖,「你們怎麼……」

  就在這時,周公子的人到了。

  黑壓壓的荊州駐軍從府外圍住了太守府,為首的詹校尉手持重劍。手一揮,示意手下一小隊人上去叫門。石嵐清風等人騎馬跟隨其後,就等著府門打開。周公子一聽到信號彈,腳尖一點便飛身上了高台,一把將南邊小樓廂房裡的苗仲傑給揪了下來。

  「所有涉案人員,全部打入地牢。」

  周公子臉上仿若敷了一層冰霜,越是體內躁動他臉越沉。等著詹校尉的人撞破了太守府衝進庭院,周公子才臉色一變,丟下一句:「石嵐清風,這裡就交給你們。」之後,轉身輕功掠過太守府,直奔城外而去。

  清風石嵐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此時捉拿罪臣要緊便也利落地應是。

  周公子掠出太守府便落到一匹馬上,顧不得詹校尉有意上前攀談。他飛快一扯馬韁繩,絕塵而去。詹校尉落在原地不明所以,摸了摸鼻子,只好作罷。

  馬兒一陣橫衝直撞,衝進林間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周公子知道城外有一池冰涼的深潭,騎馬直奔此處。午時的烈日仿若火爐炙烤著大地,他藥壓不住了,穿著衣衫便走入了潭水之中……

  然而不放心周公子的郭滿並未走遠,與護送的侍衛一起等在林中。她們主僕已經在這座林子裡等了兩日了,郭滿心裡委實不安。此時抱著膝蓋蹲在大樹下,呆呆地看做膳的婆子清洗將護衛打來的野物。

  不知何時,出去打水給的護衛急匆匆跑回來。水桶都忘了拿,臉紅得跟燈籠似的嚷嚷:「少奶奶,公子人回來了,正在深潭裡!!」

  郭滿一愣,刷地站起身:「他怎麼了?」

  「不,不知道,」護衛結結巴巴的,急起來臉紅脖子粗,「公子模樣看著不大好,人有些迷迷瞪瞪的,少奶奶您快隨屬下去瞧瞧啊!!」

  郭滿一顆心跳到嗓子眼。

  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在心,她當機立斷道:「走!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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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烈日當空照著,無風也無雲,惱人的蟬鳴聲刺得人頭皮發癢。

  郭滿早有預感周公子這次會出事,這幾日心一直是提著的。她直覺素來靈敏,甚少有不準的時候。加上前頭那護衛還結結巴巴地盡跟她說些語焉不詳的話,直嚇得郭滿都要以為周公子差一口喘就嚥氣了。

  「公子就在前頭那個深潭裡!」護衛邊走邊替郭滿扒開樹枝,一手指著前方道,「方纔屬下想把公子撈上來。但是公子不準屬下靠近,此時不知人是不是沉了……」

  ……什麼沉不沉的,周公子那麼大的人難不成還不會泅水?

  郭滿都要被這話說不清的護衛給嚇死,拎著裙擺,她撒丫子就要往深潭的方向跑。

  這時候郭滿倒是惱起自己太嬌弱,走個兩步就一個踉蹌,跑幾下就累。旁邊那護衛見她艱難,想扶她又不敢伸手。護衛說深潭就在前頭,郭滿抬頭也只看到半人高的草叢,什麼都看不見,越急越慌。

  等兩人好不容易到了深潭,護衛還沒上前開路。郭滿遠遠看到深潭中的人,差點沒一腔鼻血噴出來,連忙就喝止了護衛繼續上前。

  「少奶奶?」護衛有些不解。

  郭滿深吸一口氣,老神在在地擺擺手:「你回去吧,你們公子這兒有我就成。」

  「可……」可你能拉得動麼?小胳膊小腿的,護衛十分懷疑。

  郭滿回頭看他一眼,護衛啞火了。

  猶猶豫豫地轉身,護衛還是覺得不放心。然而再轉頭就看不見郭滿的人影了。想著林子裡不安全,於是便不遠不近地守著。郭滿背著手,默默繞到周公子靠著的石頭後。

  嫌見看不清人,她乾脆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石頭去。

  只見深潭中周公子頭微微仰著,穿著衣服泡在深潭之中。衣料緊緊巴巴地貼著,被水沁透,若隱若現地顯出內裡極漂亮的肌理。素來一絲不苟束起的髮絲此時有些凌亂地灑下來,隱隱透著幾分妖氣。斑駁的光影下,髮絲被潭水浸透之後更顯潤澤。此時他雙目緊閉,脣微張,濃密的眼睫微微抖動著,發出低而醇的喘息。

  似乎有些辛苦。

  郭滿只一眼,小心肝兒就是一抖。

  石頭長了青苔,有些滑。她小心地挪動,然後尋了個平穩的地兒蹲下。兩手抓著石頭縫裡的雜草,蹲在石頭上的郭滿恨不能此時跳下去抱著他就狠狠一頓親。奈何瞥了眼那深不見底的潭水,看不見底。

  保守估計,她跳下去就絕對沉底了。

  十分惜命的郭滿:「嗯……」

  神仙散的藥效爆發起來又猛又烈。周公子初初還能用內裡壓製,此時放開了,那股子躁動的勁兒彷彿決了堤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骨子裡躁動的難受,本就是個年輕氣盛的年紀,此時泡了快半個時辰涼水了也絲毫得不到平靜。

  「夫君……」猶豫了片刻,郭滿輕輕地喚了他一聲,「你,還好吧?」

  周博雅仰靠在石頭上,清澈的潭水下,輕薄的衣袍隨水流動而緩慢地舞動著。他幽幽地睜開雙眼,平靜的雙眸裡彷彿有什麼在湧動,濃黑而幽暗。

  郭滿瞪大了眼,湊到她跟前。

  周博雅抿著嘴看了她一眼後,目光靜靜鎖定她。

  「夫君?」沒個動靜,郭滿於是將手伸到他的眼前,來回揮了兩下,「周博雅?周公子?能聽到妾身的聲音麼?」

  周博雅眼眸緩慢而沉地動了一下,認出是郭滿,開了口:「滿滿……」

  乾淨清淡的嗓音彷彿蒙上了一層薄紗,朦朧又暗啞得厲害。他緩慢地調整了姿勢,雖說在岸上不太能看清水下的情景,但周公子依舊選擇側過身去。調整好,他才回頭再看郭滿。

  「你怎麼來了……」

  郭滿咕嚕嚕亂轉的眼睛上下打量周公子,見他身上沒明顯傷痕,就是臉色不對勁。郭滿心裡那口氣突然鬆了,不過卻越看越覺得可疑。目光最後釘在他暈紅的臉上和低低粗喘的紅脣上,她忽然語出驚人:「夫君你是不是中春藥了?」

  周公子呼吸一滯,沒說話,但眉頭卻緊緊蹙起來。

  意思不言而喻,這就是了。

  郭滿眼睛瞇了起來,心情突然變得十分不美麗。小說裡經常發生的狗血橋段居然被她家美人給撞上了。也就是說,她不在的這兩日,有不長眼的女人把主意打到了她家美人的身上。按照正常邏輯推理,那個女人赤裸裸的想生米煮成熟飯。

  ……日了狗了!意識到這一點,郭滿胸口蹭地就冒出一團火氣。

  刷一下站起身,郭滿胸口這口氣平不下來。跳下石頭,她覺得必須做點什麼來宣佈自己的主權,否則總有人不知道這是有主的。於是左看看右看看,鬼頭鬼腦地四處張望。

  這深潭位於林子深處,人跡罕至。四周蔥鬱的樹木遮蔽了半邊天空,枝葉掩蓋著這一池潭水,此處格外僻靜。她的老公!她名正言順的老公!!迄今為止,只有親親小嘴兒的程度。心頭火蹭地衝上來,郭滿就想先下手為強。

  若郭滿人在不這兒,周博雅必定自己洩去這一腔欲火。奈何這丫頭片子不懂事兒,瞪大了眼守在他旁邊,他忍得脖頸上青筋都要暴起了,手依舊憋著沒動。

  郭滿在確定四周沒人後,一咬牙就往潭水裡跳。

  周公子自顧不暇,卻還記得伸手撈她一把。這一使勁,就直接把人給拉到了懷裡,肉貼肉緊緊地貼到自己身上。

  溫香軟玉的,周公子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剛稍稍推開郭滿,發現這小矮子眼看著就往下沉,趕緊一把又扯回來。這麼一來一往的,郭滿水下的小腿免不了就碰到了周公子腿間的某物。這個東西就是人的劣根,聖人也經不住刺激。周公子控制不住,便發出了一聲極勾人的低吟。

  只見他臉色瞬間突變,沒等郭滿看清他神情,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臉頰埋進了郭滿的頸窩。郭滿耳廓被他蘇得發麻的同時,又哭笑不得。

  「要不要妾身幫你?」

  郭滿攀著他,低下頭,嘴便在周公子的耳側,「妾身可以幫你。」

  頸窩中周博雅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想抓起她就打一頓屁股。這話是能輕易說給男人聽的?小丫頭片子是想把他做人的底線扯下來,再狠狠踩碎麼?

  周公子忍了半日,好不容易將那一股不管不顧的衝動壓下去,就感覺脖頸上有溫軟的東西碰一下碰一下,再碰一下。逗他玩兒似的,時不時還吮一下。周公子只覺得一股酥麻直衝頭頂,忍到發抖才沒發出聲音來。

  然而小丫頭片子還不見好就收,一面親他一面手還不老實。

  鬧也不分時候!

  周公子只覺得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快崩潰了:「不許再鬧!」他幾乎是搓著後牙槽說出這兩個字來,低低地恐嚇她,「再鬧,為夫就把你丟這潭水裡不管你了!!」

  郭滿卻不理他,小狗舔包子似的就圍著他鬧。

  周公子手在微微地抖,他心一狠,就要把她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郭滿眼疾手快,一把圈住了周博雅的脖子,低頭就咬住了他微張的嘴脣。俗話說得好,趁你病要你命,她現在就趁周公子腦筋不清楚可勁兒地欺負他。小巧的舌頭彷彿一條靈活的小魚,刺溜地就鑽入了周某人口中。

  一股清冽的氣息撲鼻而來,郭滿心道難不成這人嘴裡也熏了香?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閃,她扯著周公子的頭髮叫他頭皮一痛,順勢仰起了頭,而後再快準狠地捧住他的臉。

  周公子猝不及防就叫她得了逞。

  郭滿抱著他的脖子,四處地舔舐。

  周公子本就是經不住撩撥的時候,此時自然神志都要被她給攪和迷糊了出來。不得不說周博雅這人意志力強得令人髮指,就是這個時候了,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麼孟浪的手段,小媳婦兒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

  絲絲縷縷的酥麻擾得人心顫,周公子的意志力成功被她給磨沒了。

  反應過來的周博雅顯然不是郭滿這種紙上談兵的小嘍囉能比的,他忽而抱著郭滿敏捷地一個翻身,雙臂恍若天地的囚牢,將她死死扣在自己懷中這一方天地裡。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著,無聲的佔有慾彰顯了出來。

  郭滿驟然離開了周公子,心下猛地一驚。

  以為要沉了,正要撲騰,就發現自己被周公子牢牢抵在了石頭上。他的輕吻可不像郭滿這般小狗舔的孩子氣,他若要吻,那就是毫不掩飾的霸道,凶狠,且不留餘地。

  郭滿只覺得魂都要被他給吸走,沒一會兒就暈暈乎乎。

  這便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周公子一旦欲起來,就跟那地域的魅魔有得一拼。郭滿只能虛虛地攀在他身上,任由他予取予求。

  不知親了多久,郭滿嚴重缺氧,頭昏眼花地就要倒。

  周公子此時腦中什麼念頭都沒了,他只看得到眼前這一人。越是親近就越激動,手不知不覺地摸到了不該摸的地方。

  這是男人的本能,無關修養與品性,任何男子,情到濃時便放肆,水到渠成之後,任何男人都會化身成可惡的下流胚。周公子迷迷糊糊便順著本能去做,然而就在這時候,郭滿哎喲一聲痛呼出聲。

  忘乎所以的周公子手下忽地一頓,迷茫地睜開眼。

  且不提他看清自己為所欲為的人是郭滿之後,見鬼的神情。就說郭滿痛得臉皺成一團,紅脣腫著,一幅被人蹂躪得厲害的可憐模樣。大眼淚眼汪汪,特別可憐地解釋:「豆沙包她其實還沒長好,不能碰,一碰就痛得很……」

  一盆冷水刺啦一下從頭澆到了腳,周公子整個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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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34:29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潑冷水的結果可想而知,郭滿只覺得自己突然凌空,而後人就一屁股坐在岸上。周公子的臉彷彿敷了一層冰霜,黑得要殺人。郭滿撫著發麻的臀爬起來,那頭潭水裡的人已經沉下去了。她頓時什麼意亂情迷都沒了,撲過來就大喊。

  周公子在水底狠狠踹了一腳大石頭,過好一會兒才浮上來。

  「回去!」周公子真是幾百年的好涵養都被她給磨沒,黑著臉喝道,「今日下午,不準靠近為夫三步以內!」

  知道他沒溺水,郭滿鬆了口氣,捂著胸口差點給嚇個半死。

  往前湊了點,郭滿想看清楚點兒。

  周公子卻不講道理,黑著臉:「回去!別叫為夫說第三遍!!」

  郭滿聽到這話就不高興了,他都這副模樣,她怎麼能走?郭滿覺得周公子這個人委實太過逞強,神志不清還要顧著那點自尊幹嘛?簡直不可愛!

  自從知道周公子撞上狗血中春藥這一梗,郭滿的腦洞就徹底放飛了。她十分很擔心,要就真有那般不湊巧,她一走,轉頭天降一個妙齡女子正巧落水裡。然後趁著周公子欲火焚身,跟周公子來一場沒羞沒躁的露水姻緣怎麼辦?那她豈不是要綠雲罩頂?

  這種事情,她絕對不允許發生。

  於是蹲在原地就不想走,郭滿嘟嘟囔囔的:「我不去招惹你,就守在這,你自便吶!」

  自什麼便?她想看什麼,還自便?!

  周博雅要被她給氣死,整張臉都猙獰了起來。若非此時身上不便,他恨不得衝上岸去梆梆地敲她腦殼:「立刻給我走!」

  凶,特別凶,凶得要死。

  郭滿垂死掙扎:「夫君若害羞,妾身背過去行不?」

  回應她的是周公子又沉入水中的聲音,以及砸她腦門上的一條小魚。

  郭滿:「……」

  花城城內,周博雅匆匆離去之後,詹校尉帶著一隊人衝進張府。

  詹校尉本名詹少虎,生得虎背熊腰,黑臉,絡腮鬍,一臉凶煞之氣。若非他一身朝廷武將的甲冑,旁人都要以為他是哪個山頭下來的土匪。

  人一衝進門,就嚇到了一群人。

  本以為是一場惡戰,誰知進了門卻發現府內已經被人給制住。華城太守張竇禮,躲在暗處觀望卻被周公子一把揪出來的荊州州牧苗仲傑,羅城太守居正易,以及棄城逃跑的東陵城太守繆闡明,全部被塞嘴蒙眼睏成了一團,丟在庭院正中央。

  菜餚打翻一片,酒水撒了,正沿著桌案的邊緣一滴一滴地滴下來。慌亂中之中有幾張矮几被撞翻,碗碟碎了一地。

  而方才包圍院落內外的黑衣人,此時全消失無蹤。

  詹校尉的士兵手持盾牌與長矛隨後也湧進來,烏壓壓一群。進了門,便將庭院中的情景納入眼底。只見張府今日所有賓客全部被趕至庭院的角落,抖抖嗖嗖地抱頭蹲著。衣不蔽體的婢女們捂著胸口也抱成一團,被趕至庭院另一個角落。兩邊人都低著頭不敢太,恨不能鑽進地縫裡叫這些人看不見他們,四周鴉雀無聲。

  再往後院去搜,後院的一眾女眷也被控制住。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內宅姑娘們著實受了不小的驚嚇,好些正伏在自家長輩的懷裡低泣。

  詹校尉轉了一圈回來,心下很不解。

  誰的手腳這般快,他的人明明將府邸為了個水洩不通,怎地還先他們一步拿下了要犯?半個月前便接到周博雅的密信的,他自然是全程關注此案的進展。心道難不成還有另一人在?於是轉頭看向石嵐清風:「這些人可是大人安排的?」

  石嵐搖了搖頭,那些人是張竇禮請來的。

  不過再奇怪也不能耽擱正事,既然人已經拿下了,正事要緊。於是便也沒多問,抬手命一小隊人迅速分成四個小隊,將各個門把手了起來。石嵐清風絲毫不敢耽擱,腳下飛快地往張竇禮的書房而去。

  其實這府邸幾日前便已經搜過一回,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再去搜一遍。兵士們速度很快,衝進個個院落便翻箱倒櫃。

  石嵐則在書房的暗格裡,又搜到一封密信。

  打開迅速瀏覽,大致看清了信件的內容。確定是京城那邊的密信,紙張末尾還蓋著京城那人的私章。他小心地折起來,塞進了胸口保存。

  等張府裡裡外外全搜好,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詹校尉見時機差不多,手朝天重重一揮,示意下屬全部扯出來。而後便命幾個人上前,將地上困成麻團的幾個地方官全部押入早已備好的囚車。

  人壓出去之後,他氣沉丹田,忽然大聲宣佈在押人員的罪狀道:「華城太守張竇禮,羅城太守居正易,東陵城罪臣繆闡明,以及荊州州牧苗仲傑,貪污賑災公款以至於荊州百姓流離失所,罪不可恕,全部押解入京,聽候聖上發落!」

  此話一出,在座嚇懵了神的花城百姓俱都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太守貪污被查,於是抬了頭看過來。冷不丁就對上詹校尉揮劍劈掉一手握砍柴斧頭意欲劈人的小子胳膊的那一幕,血花四濺,斷掉的手臂在空中打了個旋,砸到了角落的邊緣。頓時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有些膽小的,只見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詹校尉忍不住啐了一口:「廢物!」

  於是手一擺,「收兵!」

  正當所有人退出去之時,就聽嗖地一聲箭矢破空之聲從身後傳來。詹校尉一偏頭,利落地躲過。繼而刷地拔出腰間佩劍,反手就是一劍劈開。

  他四下張望一番,當即大喝:「什麼人!」

  正當此時,正對張府大門的正屋屋頂一個黑影一閃而逝。那人踏著屋椽,速度極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兒。明顯是江湖人士,武功路數一看就是行家出身。詹少虎的副手下意識就要追上去,卻被石嵐給攔下來。

  「莫追,案子要緊。」

  那副手一想也是,於是便就此作罷。

  因著有荊州駐兵在,此次押解重犯入京之事,周公子便全權托給了詹校尉。詹校尉的隊伍原本是京城禁衛軍裡分出來的一支,因著犯了上頭的忌諱被貶到荊州。此時正等著一個功回京,自然義不容辭。

  有他承諾,石嵐清風便帶著搜到的證據騎馬去追隊伍。

  然而剛剛出城,在城門口便被人攔住了。

  石嵐看見攔路之人便翻了個白眼,心道原來是他們,風滿樓。

  只見那人一身黑衣蹲在城外的樹幹上,嘴裡叼著一根草尖兒。頭髮凌亂半紮著,明明生了一幅清秀樣貌,卻鬍子拉碴的十分邋遢。他看見石嵐清風便嘻嘻笑:「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不知周公子如今可好?」

  「公子怎麼了?」提起周博雅,石嵐才憶起起自家公子離開前古怪的神色。

  「你不知道麼?」黑衣人輕盈地從樹上一躍而下,「他被老色鬼灌了點東西。嘖嘖,那藥可烈得很,你家公子現下應當在哪家青樓妓館逍遙吧?」

  「胡說八道!」石嵐一聽不是毒就放了心。扯了扯馬韁,下身馬兒幽幽轉了一圈,「總之今日謝了!公子那邊,多謝嚴少俠以及一眾兄弟們仗義!」

  嚴戰擺擺手,呸地吐掉口中的草尖兒:「別謝我!銀子咱們也拿到手了,不過是耍了個賴皮罷了。你若非要謝,就叫周公子謝我們東家吧!」說著他衝兩人虛虛一拱手,腳下輕點,輕輕一躍便消失在兩人眼前。

  總算弄明白緣由,石嵐清風呵地笑了一聲,揚鞭絕塵而去。

  夜裡兩人將所有證據呈給周博雅之時,便提及了風滿樓,周公子也是一笑。罷了,欠趙煜一個人情,回京再說。

  荊州這邊涉案人員已然全部落網,這幾日輾轉搜了幾人的府邸,京城那頭的傳信之人也差不多確定了是誰。周公子憶起當初在謝府謝老太君七十大壽的壽宴上,營繕清吏司的董大人曾試探過他,果不其然有貓膩。

  手指搭在矮几上噠噠地敲了兩下,主僕三人臉色都不好看,怕是京城那頭也要扯出一長串的老鼠。

  石嵐清風心情十分沉重,涉案人員越多,他們歸京的路途就越凶險。畢竟荊州這邊查清,京城那幫心中有鬼之人必定會亂了手腳。他們爬上高位多年,哪裡能忍受摔下來甚至丟命的結果。若不想因此被扯下高位,自然要阻止公子回京。

  什麼人嘴最緊?什麼手段最絕?自然是死人,自然是有去無回。

  若真有截殺,小媳婦兒跟著他必定不會太平。周公子自己武藝不錯,石嵐清風也是一等高手,單憑他們三人還真不怕。周公子怕就怕郭滿會被誤傷。

  周博雅沉吟了片刻,決定分兩撥走。

  心下這般決定,他起了身便準備與郭滿說道。然而才走兩步,他突然頓住,平淡的面孔閃過幾絲尷尬。就在今日水潭親近之後,周公子便與郭滿鬧起了彆扭。不管郭滿怎麼說土味情話哄他,他就是半天沒搭理她。

  為了表示他因此生氣完全是無理取鬧,郭滿於是也不哄他了,單方面展開冷戰。

  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周公子忍不住老臉一紅。

  這麼大年紀了,還總跟個小姑娘斤斤計較。拄著脣乾乾地咳了一聲,他突然回頭道:「對了石嵐,之前似乎聽你提及,這片林子裡開著一種花城獨有的花?」

  石嵐猝不及防,沒反應過來自家公子問了啥。

  還是清風聽明白了他何意,立即道:「是,就在石潭的陽面,香氣十分宜人。花城之所以稱之為花城,蓋是因此花的秀美而來。」他抬頭小心地瞥著自家主子的臉色,試探地問:「不若屬下這就去採一捧?」

  「不必,」周公子淡淡道,「本公子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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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石嵐清風兩人看著信誓旦旦要親自去採花的自家公子,心情是一言難盡的。若是早在年前他若聽說他們家公子會採花哄人,他定然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石嵐只能艱難地問周公子。要不要他也跟著一塊去,替周公子打個燈籠什麼的?

  周公子冷冷瞥他一眼,石嵐老實地低下頭:「那公子您夜裡當心。」

  不用人跟著,周博雅也懶得帶燈籠。窗外的月光十分明亮,他不至於花還看不清。於是去換了身便於行動的衣裳,繃著臉地離開營帳。

  夜色漸漸濃黑,林中時不時傳來咕咕的鳥鳴聲,顯得靜謐。

  周公子採了一捧花回來時,郭滿已經伏在軟墊上睡著了。怕夜裡竄了風進帳子,叫燈盞的火燒著帳中的東西,雙喜正在小心地罩上燈罩。見著周博雅人從外頭進來,立即屈膝行禮。燈罩一罩上,整間營帳頓時便暗了下來。

  「你們少奶奶呢?」

  兩人下午剛鬧了彆扭來著,雙喜還怕周博雅覺得郭滿太小性兒,心裡生了惱。此時看他毫無芥蒂地問起郭滿,心下不禁驚喜:「少奶奶趴在那邊睡著了。」

  「睡了?!」

  周公子拿花的手背在身後,難得措手不及,「平日裡她不是這個時辰還沒睡?」

  雙喜撓了撓額頭碎毛,有些說不上來。總不好說主子今日慪了氣,故意不等你吧?

  見她臉都擰成一團,既然這麼為難的模樣,周公子也不為難她了。擺擺手示意雙喜退下去。

  雙喜嘆了口氣,她家這兩個主子湊一起跟小孩子似的,三天兩頭就得鬧一場。每次都鬧得不大,卻也總叫人擔心。心下搖頭,雙喜轉身便往外去。

  周公子低頭看了眼沾著露水的花,抬腳逕自往帳裡而去。

  走了兩步,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那捧花還捏在手心。想了想,他回頭叫住雙喜:「去那個玉瓶子來,裝些清水。」

  雙喜不解,但也聽令去辦了。

  周博雅進了帳裡,就看到軟墊上臉朝下趴著睡得郭滿。黑乎乎的後腦勺對著帳頂,髮髻還沒拆乾淨,看不到臉。沒忍住長嘆一口氣,這姿勢也不知怎麼睡著的,就不怕把自己給憋死麼!周博雅無奈,上去將人給掀過來。

  郭滿一個滾滾到軟墊另一頭,捂著胸口痛得眉頭直皺也沒醒。周公子的眼睛在她亂揉的地方瞥了眼,跟燙著了似的瞬間移開。

  沒辦法,自從水潭這一次,他如今對這地方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周公子又要惱了,就是這個丫頭太胡來,他才會,才會……突然想起這事兒,惱羞成怒的周公子鬼使神差地目光又落在了郭滿的脣上。

  他必須要承認,交換津液的親暱滋味,他長這麼大都不曾嘗過。以前與謝思思的房事,他素來只提了槍就上。那時正是衝動又不太克制的年紀,行事難免不懂分寸。第一次洞房便有些傷到了謝思思。而謝思思又是被家中嬌慣著養大的姑娘,頂頂嬌氣的性子。她覺得疼了,便不太願意叫周公子再碰。

  謝思思這個人素來淺顯,不樂意,不滿意的態度從不會隱藏。周公子多驕傲的人啊,面子上再溫和有禮,也掩飾不住骨子裡的傲氣甚至與自負。察覺到謝思思對他的嫌棄之後,周公子對碰這個妻子便再提不起勁頭。

  歷經一世重生的謝思思回來後嫌周博雅的敷衍,卻忘了這敷衍是誰造成的。

  且不提周公子與謝思思的三年,水潭裡那般熱烈的親吻,他確實是頭一回。定定地盯著郭滿,周公子鬼迷心竅地做了件這輩子都沒想到的事。

  他悄咪咪地上前,半蹲在軟墊前,俯身覆上了郭滿燈下紅艷艷的脣……

  軟軟糯糯的滋味一傳到他的感知裡,周公子下意識地想描繪起下午做過的事兒。然而才將將要啟開郭滿的脣,外頭傳來了腳步聲。周公子恍然一下驚醒,快到只有殘影地從軟墊上爬起來。他迅速離軟墊三步遠,雙喜捧著玉瓶子輕手輕腳地便進來了。

  進門來,就看到姑爺手裡捏著一捧花,面紅耳赤。

  她眨了眨眼睛,頓時明白了。原來姑爺因著跟姑娘鬧了一回,特意採了花來哄姑娘和好!她見狀心裡不禁懊惱得不得了,早知姑爺是這個意思,她就該把姑娘給叫起來啊!!

  懊悔,特別懊悔,雙喜捧著玉瓶子連忙送過來。

  周公子單手拄著脣乾乾地咳了一聲:「放那兒吧,我自己來。」

  雙喜放下玉瓶子就退開,給周博雅讓了地兒。周博雅看了眼,一本正經地將花束插入玉瓶子之中。隨手擺弄了幾下,形狀就出來了。

  雙喜隔得三步遠打量這花,只覺得這話怎麼這般好看呢!

  「要奴婢備水麼?」雙喜瞥了眼軟墊,軟墊上郭滿已經滾到一邊去,空下大半的場地夠周公子睡了。她心裡暗戳戳地高興。因為沒人比她跟雙葉更清楚,自家主子一旦睡著,地震都震不醒,絕對不可能給旁人挪位子。

  這塊空地兒,絕對是姑爺自己挪的!

  自以為猜到一切的雙喜兩眼亮晶晶的,「少奶奶今日做了一些點心。雖說不太甜,但奴婢有幸嘗了些,味兒十分香。姑爺可要來一盤?」

  周公子剛剛才從林中回來,還未洗漱。想了想便道,「備水吧,點心便不用了。」

  雙喜得了話,麻溜地下去辦。

  人一走,周公子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他轉頭瞥了眼睡得跟小豬崽子似的郭滿,無知無覺,彷彿下午逗他就是好玩兒。有的人真的天生就會氣人,周公子這一刻突然覺得很生氣。然後他便毫無愧疚之心地伸出了罪惡之手,一把捏住郭滿的鼻子。

  鼻子不透氣,郭滿在幾次憋得欲生欲死之中迷茫地睜開了眼……

  看清身前一個高大的身影,影子被燈光映照的遮天蔽日。冷不丁的,郭滿都以為雙喜少點了幾盞燈。她迷糊地問:「你幹嘛……」

  周公子的手還捏在她的鼻子上,一臉理所當然:「捏你。」

  郭滿:「……??!!」

  幼不幼稚?她就想問,幼不幼稚!!稍稍清醒許多之後,郭滿整個人都無語了。周博雅這個幼稚鬼對得起他的年齡麼?二十歲的人,動不動就生氣,這也就算了。居然還趁她睡著之後偷偷打擊報復,心眼兒小得令人髮指!

  郭滿一把打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爬起來,撲過來就要扯周公子的腮幫子。

  周公子想推開她,但這卑鄙的丫頭知道他的弱點,就故意拿自己胸口去頂。叫周公子這裡下不去手,那裡也下不去手,身量力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愣是跟打太極似的你來我往,鬧成了個平手。

  外頭雙喜領著提水的婆子進來,周公子實在怕自己這幅模樣在下人面前不成體統。趕緊指著不遠處的矮几,含糊地說:「滿滿,滿滿,你瞧瞧那個!」

  郭滿也聽到腳步聲了,立即乖巧地放開。

  周公子心裡有鬼今夜格外好說話,這般鬧了一場也沒黑臉。郭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看到矮几上嬌艷欲滴的花。她眨了眨眼,扭頭看向周公子。周博雅不自在地站起身,假裝倒杯水潤潤嗓子,嘴上卻在說:「本公子親自采的。」

  粉白的花瓣開得極好,上頭灑落晶瑩的水珠,雅致又好看。

  郭滿咧開嘴立即就笑了。

  「送給妾身的??」

  周公子垂眸淺淺呷了一口涼茶,不鹹不淡地點頭。

  「真好!妾身喜歡!!」

  這話說得直接,但不妨礙周公子心裡倏地湧上一股甜,美滋滋的。

  正好婆子那頭沐浴的用具都備好了,雙喜怕水涼了梳洗不舒坦,猶豫了猶豫,拘謹地走過來。見著兩主子都看向她,她不自在地提醒周公子該沐浴了。周博雅收到想要的反應,也不多強求,心情愉悅地往屏風後頭走去。

  說來,郭滿其實也很好哄的,一瓶花,她憋了一下午的氣就消了。

  雙喜領著婆子們出去之前,回頭看了眼自家姑娘。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心裡比她更高興。廢了多少心力才將主子拉拔大,她跟雙葉沒別的想頭,就盼著自己照顧著長大的姑娘能與姑爺順遂和樂,這便夠了。

  哎,老媽子心態,這輩子都過不去。

  出門在外,雖說周公子講究,卻也不可能把屏風給裝帶著。不過為了屋裡方便,沐浴更衣的盥洗室,自然是用厚重的帷幔隔出來的。

  周公子人靠在浴桶邊緣,沒人搗亂,倒是有些沒滋沒味。

  匆匆洗漱之後,周公子穿著褻衣便出來。走得時候不小心蹭到了堆著髒衣物,就聽到吧嗒一聲東西掉下來的聲音。這黑燈瞎火的也不太方面視物,奈何周公子還是準確地將那東西撿起來,是老和尚贈送的姻緣符。

  想著下午他就繫在腰間,泡了水,這東西該不會泡壞了吧?

  於是連忙打開,只見筆墨確實一點點暈開,但符咒還保存的得十分完好。周公子不由地心下詫異,那老和尚不知用得什麼紙,竟然這般經用?

  心下這般想著,他隨手將荷包塞進了袖子裡。

  夜裡小夫妻兩重歸於好,郭滿又窩在周公子的懷裡睡。周公子身上還是那股清冽的味道,懷抱也還是那般令人覺得可靠。連打了幾個哈欠之後,她頭一歪,瞬間睡過去。而周公子這夜卻沒怎麼睡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各種古怪的畫面湧出來。

  他睜著眼盯著帳篷的頂端,幽幽地嘆了口氣。

  ……今日之後,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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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34:56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分開回京,郭滿在聽完周博雅的理由後並沒有糾纏,利落地點了頭。周博雅自然不放心她獨自北上,臨行前特意給了郭滿一個哨子。非常嚴肅地告訴她,遇到危險立即吹響,不出一刻鐘便會有人趕過來。

  郭滿捏著哨子來回看,不知什麼材質,有些沉。

  「叫雙葉替你穿根繩子掛脖子上。」周公子怕她忘記,又重述一遍,「記得,這哨子是為夫一個朋友送的,十分貴重,必要時候能救命。」

  話說到這份上,郭滿鄭重地將哨子收起來。

  其實沒必要大張旗鼓,郭滿回京途中動靜越小越好。畢竟她只是個內宅婦人,且這一路上又不曾露過面兒。除了上門探望過郭滿的花城幾位內眷,外頭緊盯著周公子行蹤之人只知他帶了個女子同行,卻並不知此女是誰。

  與周公子一行分開之後,郭滿主僕特意喬裝打扮隱入人群。

  郭滿梳回了姑娘髮髻,本就生得嬌小,換回姑娘髮髻毫無違和感。雙喜雙葉也改回了以前的稱呼,為了方便,下頭的人跟著喚郭滿姑娘便是。

  隨行人員盡量精簡,除了駕車的馬伕,備膳的婆子,就四個途中護送郭滿的護衛。雖然不知他從哪兒調來的這四個人,郭滿總覺得這四個護衛身上血腥氣很重。有些該帶回京城的重要密件郭滿想替他保存,不過周公子怕這些東西會給她招禍,沒有應允。

  郭滿勸了沒用,周公子不允就是不允。

  於是只好作罷,小夫妻分成兩撥走,周博雅帶著人先行,過幾日,郭滿在換另一條小道回京。雙喜自那之後就崩緊了一根弦,成日裡心驚膽戰,時刻不敢離郭滿身邊。

  雙葉見狀好笑又無奈,這般反倒顯得有鬼。

  私下也找她聊過幾次,叫她莫要一驚一乍惹人懷疑。雙喜自己也察覺到太緊張,奈何心裡知道,就是改不掉她一點兒風吹草動就繃緊神經的毛病。雙葉安撫不了,便只能分些心思出來替雙喜遮掩一二。

  好在路途十分平順,一直到過了荊州地界,一次襲擊也沒遇到。

  雙喜見沒她料想得那般可怕,漸漸放鬆了許多。郭滿倒一路都一個樣兒,不是窩客棧裡,就是窩馬車裡。能不單獨走,她絕不單獨行動。若實在不得已要離開一下,也不會離開護衛的視線超過半刻鐘。

  這般又走了小半月,順順遂遂的。

  不過卻是在豫州遇到了一樁小事兒。郭滿主僕乘車路過丹陽城,連著多日趕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下人們不像郭滿出行乘車。為了路上輕便,好些人都是徒步的。郭滿想著再怎麼趕也不能把人給累壞,於是一行人決定暫時在丹陽城停下,歇息個幾日再走。

  正是這般不湊巧,郭滿的馬車路過丹陽城的瓦子,遇上了賣身葬父。

  一男一女,女孩兒年紀不小了,約莫十三四歲。生得黢黑,但眉清目秀。那男娃娃也就三四歲,與他姐姐兩人跪在地上,茫然得不知發生了何事。

  原本這種事郭滿不願湊熱鬧,奈何那賣身葬父的小娃娃年紀太小不知道怕,橫衝直撞地衝到郭滿的馬車前,差點馬兒給踩死。那娃娃一個滾滾到了車廂底下,郭滿的馬車卻失了控,在瓦子裡就驚慌失措地四處亂撞起來。

  郭滿主僕三人就在馬車裡,馬兒發起狂,郭滿直接一腦殼磕在了桌角。

  且不提郭滿額頭腫了老高,雙喜雙葉差點沒氣紅眼。就說郭滿下了馬車看到不到她大腿高的小娃娃仰著腦袋閉眼張嘴哇哇嚎啕,一旁跪著的姑娘撲過來就連連給郭滿磕頭,請貴人不要與男娃娃計較。她還沒張嘴說什麼呢,那股子火氣立即就發不出來了。

  這小姑娘也確實實在,頭磕的梆梆響,郭滿聽了頭替她疼。

  都這副模樣了,郭滿也做不出來追究的事兒。正想就這麼算了,那男娃娃卻撲過來就抱住了郭滿的腿。腦袋低著,就看到一個黃毛細軟的頭頂。

  似乎是看準了郭滿好說話,哇哇大哭求郭滿買下他們,奶聲奶氣的。

  他們路上本就不算安全,帶;倆孩子算怎麼回事,雙喜雙葉便過來要將小娃娃扯開。可這孩子也不知吃什麼長大的,明明瘦得就剩一個腦袋,可這手勁兒比一般成年男子都不差多少。正巧這孩子姐姐也看中了郭滿,磕得額頭都流血了都不停。

  護衛連忙上來就要扯開這兩人,只是這男娃鐵了心地就抱著不放。

  說實話,郭滿有些惱。

  雙喜雙葉臉也沉下來,雙人合力將小姑娘也往上提。然而費了老鼻子勁,這瘦巴巴的小姑娘跟釘在地下的大石頭似的,紋絲不動。鬧到最後,還是護衛用了巧勁兒,卸掉了男娃娃的胳膊才叫他放開了郭滿。

  只是郭滿對大人嫩膚狠得下心,卻實在看不得丁點兒大的小孩子受傷。於是連忙叫護衛給他胳膊按回去。護衛上去哢嚓兩下,胳膊又投好了。郭滿心裡過意不去,丟了十兩銀子給兩娃娃,而後忙不迭地爬回了馬車。

  雙喜雙葉也怕再被這兩姐弟給纏上,上了車,飛快地吩咐車伕趕緊駕車離開。

  本就是個小插曲,郭滿在丹陽城歇了三日,重新整車出發。只是越往城外走,郭滿的臉就月黑。前幾日在瓦子裡遇到的那對姐弟,不遠不近地跟在馬車後頭。男娃娃年紀小,走在草叢裡都看不到人,任由他們徒步跟,就跟故意虐待孩子一個感覺。

  雙喜雙葉臉上也不好看,就為難地看向郭滿。

  郭滿想著再多走幾日,這倆孩子大約不會跟了。於是車子不停地走了十來里,這倆姐弟愣是磨得腳下血肉模糊,也緊緊黏在馬車後頭。

  郭滿真是被他們的倔脾氣給磨得洩氣,吩咐馬車停一下,叫護衛去將倆人帶過來。

  人抱過來,男娃娃一雙腳都不能看了。如今這封建社會,百姓疾苦,窮困的人家孩子是連鞋都穿不起的。這倆孩子都沒鞋,光著腳走了這十幾里路。郭滿也是逼得無奈,就問大一些的姑娘到底要如何。

  那姑娘跪在地上就給郭滿磕頭,「主人既然買了我與弟弟,我們就是主人的下人。」這姑娘認死理,呵斥了一旁瞪大了看著郭滿的弟弟,叫他跪下來磕頭。

  男娃娃也真皮實,小腳丫子磨成這樣也不哭,聽話地就給郭滿磕。

  罷了,她也是怕了,於是吩咐婆子趕緊給這倆姐弟換身衣裳,叫兩人上車。

  好在郭滿的馬車本就大,多兩個瘦巴巴的孩子也不礙事。兩人梳洗了一番,郭滿才注意到,男娃娃生了一副異族相貌。皮膚雪白,眼睫濃密纖長,眼睛此時睜開了,一雙稀罕的蔚藍眼睛。雙喜雙葉一看嚇一跳。她們自幼生在大召長在大召,可從未見過這種眼睛的人,此時不免都有些怕。

  兩人眉頭皺起來,小心地擋在郭滿的身前。

  娃娃的姐姐立即敏感察覺到雙喜雙葉的不喜之意,忽地撲過來,生怕郭滿嫌棄男娃娃把人給丟出去。跪下來又要磕頭:「求求主人,求求主人別趕他走,我弟弟不是妖怪!」

  當然不是妖怪,這儼然是一個白人。

  郭滿擺擺手示意雙喜雙葉退開,叫姑娘莫磕頭了,磕得她頭昏。而後又蹲到男娃娃的身邊瞅著他看了許久,越看越肯定。於是轉頭去看這娃娃的姐姐,小姑娘倒是個大召人的面孔,黢黑的臉盤子,卻不掩五官精緻。

  「你多大了?叫什麼?都會什麼?」

  那姑娘見郭滿確實沒有嫌棄男娃的意思,小聲地回:「我,奴今年十二,姓黃,沒有取大名,就叫大丫。奴什麼都會,燒飯,煮菜,割豬草,打掃,什麼都會。還有,奴有一把子力氣,農活也能做,頂兩個大小夥兒使。」

  她話一落地,雙喜雙葉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若真收了這倆人,規矩都得重頭教。大丫也看出雙喜不滿,扯了扯男娃,說得更小聲,「奴弟弟三歲,叫阿旺,力氣也大……」

  郭滿點了點頭,她早見識過了。

  十兩銀子買了兩個下人,郭滿也不知自己這到底做的什麼買賣。不過買都買了,便將兩人交給雙葉去教。雙葉嘆了口氣,叫郭滿給大丫換個名字:「姑娘,這名字早晚要換的,不如現在就給取好了。」

  正巧在丹陽城撿到這倆,郭滿想了下,姐姐叫丹櫻,弟弟便叫了丹陽。

  雖說糊里糊塗收了倆下人,其實也就是多兩張嘴吃飯,礙不著什麼事兒。周家家大業大,不缺這兩口飯,郭滿便沒將此事放心上。車子一路往北走,雙喜雙葉與姐弟倆打交道多了便也不怕,越看越覺得丹陽生得玉雪可愛。

  漸漸的,倆姐弟也不怕郭滿,就很愛往郭滿身邊湊。尤其是丹陽小娃娃,只要他姐姐沒看住人,他便溜到郭滿身邊。

  時間長了,郭滿就察覺到這倆人的不同。丹陽特別護她,丹櫻也不差,姐弟倆一個樣兒。還是在隊伍途徑豫州地界的時候,叫郭滿印象深刻。

  因著急趕路走了山道,不湊巧就遇上了一群山匪。山匪一哄而上,團團圍住馬車。

  雙喜雙葉慌了神,死按著車門就不敢鬆。

  郭滿雖說還有些稚嫩,但比起四個月前已經長開了太多。粉面桃腮,黑黝黝的大眼顧盼生輝,尤其豆沙包這一路被雙喜不停地補,漸漸漲得胸腔鼓囊囊的。儼然一副嬌憨少女的模樣。山匪見色起意,非得郭滿下來。

  護衛們聽這話哪裡忍得,但是顧忌著周公子的交代,不敢在郭滿跟前殺人便有些猶疑。這時遲那時快,一個武功不錯的山匪眨眼衝上馬車,一腳踹開了門。雙葉雙喜被門的後勁給一下推撞了開,後腦勺磕到了桌角。

  郭滿正要吹哨子,丹櫻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柴刀,對著山匪的臉就砍了下去。

  那山匪躲閃不及,還真被她砍中了肩膀。丹陽也不是吃素的,他人小,卻十分靈活。撲上去就咬人。當下那山匪被這股子不要命的勁兒給嚇住了,不敢再進,跳下馬車就要退後。誰知丹櫻這看著瘦巴巴的姑娘還不放過他,跳下馬車就追著那山匪砍。她氣勢很凶,不通武功,光憑一把子力氣愣是將那山匪砍得抱頭鼠竄。

  郭滿主僕瞠目結舌,沒料到這丫頭居然這麼厲害。

  雙葉兩眼放光,激動得不得了:「姑娘,丹櫻丹陽往後可得好好教!」

  郭滿嗯嗯地點頭,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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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35:11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有了丹櫻鬧得這一出,護衛們當即也行動起來。叫車伕駕車先送主子避開,他們收拾完了這些人,稍候就到。

  四個人速度奇快,且招招直逼要害。這等武功路數,根本不像平常大家族裡會些拳腳功夫看家護院的護衛,反倒像隨手摘人性命的殺手。四人只用了短短半個時辰,就將三十來個山匪全部殺光。

  郭滿是沒看到,若是看到必定夜裡只能抱著佛像睡了。

  除了地界交匯處的山匪,四人用了輕功飛快跟上。且不提郭滿問了,他們如何含糊其辭。就說從那之後,郭滿對著丹櫻丹陽兩姐弟就親近了起來。

  丹櫻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小聲地跟郭滿辯解,直說她平日裡也不會這麼凶的。這回是遇上危險,她才拿柴刀砍人。往日在村裡,村裡人都怕她,丹櫻囁嚅著,生怕郭滿覺得她是個瘋子而不要她。

  不過見郭滿完全沒有怪罪的意思,她那顆懸著的心就放下了。

  說來她們姐弟能坐在這裡,完全是耍無賴得來的。

  丹櫻心裡清楚,因著她跟弟弟飯量太大,吃得比乾的多,一般富戶根本不願買他們回去。那日之所以賴上郭滿,完全誤打誤撞。誰知郭滿被驚了馬不怪罪她弟弟,反而真給了銀子叫她去安葬父親,丹櫻這心裡就認定了郭滿是個善心的。

  如今這一路走來,事實證明,她沒看錯人。

  好吃的飯菜任由他們倆吃,活兒也不用乾,丹櫻丹陽倆姐弟這些日子彷彿活在做夢。飽腹的感覺,她們可是從記事起就沒有過的。家中困苦,憑家中三畝地,維持一家人的生存根本不夠,丹櫻是從小餓到大。好不容易吃飽飯,丹櫻拚死也要郭滿認下她們。

  丹陽小娃娃咬了山匪幾口,回來就眼巴巴地看著郭滿。那小模樣跟邀功的小狗似的,別提多可愛。郭滿將自己的一疊點心給他,小傢伙咧著一口米牙就笑起來。

  也是在那之後,小傢伙就更黏郭滿了。

  不過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郭滿最近有些激動。再過兩三日,她們便要抵達京城。在路上還不覺得,這越靠近京城,她便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細細算下來,她這一來一回,竟然有半年之久。

  南下時是盛夏,歸來時已近年關。

  掀了車窗簾子看出去,不知不覺中,沿途的樹木早已落光了葉子。草木枯黃,到處光禿禿的,一片冬日景象。寒風一吹,郭滿緊了緊身上厚襖子,默默將手爐塞進懷裡捂著。張嘴哈一口氣,空氣中儘是白霧。

  確實是冷,越靠近京城就越冷。

  「姑娘,」知道郭滿這兩日身子不舒坦,總覺得身子骨發冷,婆子特意給煮了薑湯,「薑湯煮好了,快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郭滿其實不喜歡姜的味道,不過這幾日也不知是風寒還是怎麼,總是懨懨的。雙喜雙葉也憂心她傷寒,總是要小心些。畢竟這不是在府上,路上生了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毛病也能拖成大毛病,可不能等閒視之。

  郭滿於是也沒嫌棄,照著灌了一大碗下肚。

  喝下去整個人就暖和了,郭滿尋思著不得凍著。於是吩咐了婆子給沒人一碗。幾個護衛身子骨硬朗,用不著喝。但郭滿好意,便也沒拒絕。原以為暖暖手腳就好,正好一鼓作氣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然而馬車過了冀州,郭滿就微微有些發熱。

  從南到北地趕路,舟車勞頓,她們還好,郭滿的身子才將將養回來,整日窩馬車裡於她來說還是太辛苦了。雙喜雙葉知道她是累著了,想著再急也不能拿主子身子作踐,於是就近選了村子,暫時在一家農舍借住幾日。

  果不其然,郭滿當日下午就發起了高熱。大冷的天,她整個人紅彤彤的,倒在榻上就起不來。鄉野尋不到像樣的大夫,雙喜雙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還是農舍的老人看不過眼,用了村裡土方子幫郭滿降了熱。

  高熱雖然降下來,但後兩日郭滿一點精神打不起來。

  早半個月前就抵達京城的周公子收到郭滿的信,一早就在盼著了。正巧也是年關,過兩日就是臘月二十八,周公子這顆心懸著就放不下來。奈何他接連這四五天日日不落地來親自來城門口迎,別說郭滿,連一個人影都不曾見到。

  來回個幾日,周博雅夜裡就有些睡不踏實,總憂心郭滿路上出事兒。

  這也是沒辦法,周公子此次回京的道路險象環生。就不說在荊州就途遇一次搶劫,出了荊州地界又遭遇一次刺殺。雖說殺手遭遇了周博雅,沒討到便宜,但並非天下人都是周博雅。郭滿就是個身嬌體軟的小丫頭,連走個不平的路,周公子都要擔心她踩了裙子。何況分開走,他就沒放下心過。

  此時人在書房,背著手看著陰沉沉的天,又招來石嵐問。

  「少奶奶的還沒有消息,」石嵐這幾日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沒有就是沒有,「城外十里地屬下也去瞧了,沒有。驛站那邊也去了,沒有少奶奶的信件。」

  周公子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眉頭擰成了結。

  十日前就遞了信回來,滿滿就是走一天玩一天也該到了。怎會二十八了還不到?周博雅撫了撫胸口,胸口的刀傷還沒好透,心下更是煩躁。

  「派人去驛站再去問問。」不可能不到,許是走了那條岔路。

  石嵐應是退下。

  然而他剛出了院子,就遇上了帶著丫頭從廊下過來的趙琳芳,丫頭的手裡還拎著食盒。回京這大半個月來,這表姑娘也算在石嵐清風等人跟前混了個眼熟。只因這姑娘似乎很愛做點心,總一身極素雅的打扮,親自去大廚房給大公主做。

  石嵐看見人,低著頭往旁邊避。

  趙琳芳衝他溫柔地點了點頭,領著丫鬟,裊裊婷婷地遠去。

  石嵐看了眼她遠去的背影,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今日這姑娘去的方向似乎是西風園,心下有些怪異,但那姑娘已經走遠了。

  趙芳琳確實去得西風園,此時已經在院外等著丫頭進去通報。

  周博雅回府這二十來天,就一直在西風園養傷。趙芳琳進府這半年,還不曾見過周博雅這位表兄。今日是與方氏在大公主說話,剛好說起了郭滿。方氏好些時候沒看到郭滿,說什麼快二十八了還沒到,也不知能不能趕得上除夕。

  說著說著,又提起了周博雅重傷。

  這事兒其實周博雅回府的當日,趙琳芳便身邊人聽說了。但是為了避嫌,她權當不知道。方氏提到了此事,她才恍然表示了對周公子傷情的憂心。於是順理成章,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姑娘自然要親自探望一回,以表心意。

  大公主知道她底子薄,自然不必準備什麼,就叫她做盤拿手的點心給周公子送來。

  周公子聽下人說府上借住的表妹來探望,有些詫異。內宅之事周公子素來不太關注,郭滿不在,沒人在耳邊念叨,周公子就是個耳聾眼瞎的。趙芳琳都在周府住了半年,他還從未聽說有這麼個表妹。

  「公子,表姑娘就在院子外,是不是請人進來?」

  若是別的時候,下人定不會這麼說。今日寒風凜冽,就是他一個年輕小子也受不住。眼看著就要降雪,表姑娘穿得單薄,有什麼事兒也該請進屋說。

  周公子放下手爐起了身,走到窗邊往外看一眼,確實一個素色的姑娘在等著。

  「不必,」滿滿不在,他也不好請未出閣的姑娘進屋,「派個婆子去問問她什麼事兒。」

  小廝於是應是,轉頭去尋管蓉嬤嬤。

  郭滿不在的半年,西風園上下都是管蓉嬤嬤在操持。趙琳芳是大公主的表侄女家的,管蓉嬤嬤最清楚不過。此時聽聞表姑娘來了,立即放下手頭的活計,親自去迎:「先把表姑娘請去偏廳。大冷的天兒,在外頭站著人怎麼受得住。」

  趙琳芳等了一會兒,見有丫頭來迎,有禮地道了聲謝便隨她進了院子。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主要是來表示一下心意。管蓉嬤嬤聽她道明來意,含著笑說她有心了。這姑娘家裡的情況管蓉嬤嬤不知道,但她家長輩與公主親近,管蓉嬤嬤對她自然要比對旁人多幾分親近。

  說了幾句話,又問了問周公子的傷勢,趙琳芳放下點心便要告辭。

  管蓉嬤嬤接過去,親自送她出院子。

  送至院子門口,趙琳芳便不用她送了。笑著叫她趕緊進屋,自己則扶著丫鬟的胳膊,蓮步輕搖地離開。管蓉嬤嬤看著她的背影就忍不住嘆氣,多好的姑娘,就是命太苦。

  搖了搖頭,她進了屋。

  而此時走遠的趙琳芳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院子。牌匾上『嘯西風』三個字行雲流水,入木三分。一看便知書寫之人,書法造詣了得。她幽幽地放遠了目光,落到那東側一件敞開的巨大飄窗邊。

  那裡有人影閃動,她想,方才站在那兒的人是周家表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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