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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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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三弦聲 -【這屆和親的公主不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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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李家後人的線索 收尾中篇(5)

  又過了幾日便到了一月一次的考核,這回成君學乖了,乖乖帶了新做的銘牌前去報名,也不看學館了,找了一圈,看見了守十四,低眉順眼地上前。

  旁邊人長槍一橫攔住她:「軍陣學館,僅限男子。」

  成君按了按脾氣,長吸一口氣,猝然大喊:「守十四!有人讓我告訴你,她要嫁人了!」

  身邊掠過一陣冷風,成君身子一輕,已經被人提到了人群外面。

  「你說什麼?」守十四的聲音有些乾澀,一隻手還死死攥著成君的肩頭。

  「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成君心裡有點慫,守十四一隻手就能把她丟出去八丈遠,鬼知道自己剛剛那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萬一他一個沒控制好,自己不就涼了。

  守十四壓著脾氣:「你說。」

  「你當年,是把宋琢當成了軍城李家的後人,是嗎?」成君吞了吞口水,決定迂迴一點。

  「她都告訴你了。」守十四喃喃了一句,當是默認。

  「那你後來,找到李家後人了嗎?」說找璽綬估計容易被打,說找李家後人還可以假裝是尋故人。

  守十四瞬間警惕起來,一雙菜刀眼死死盯著她。

  理由倒是早就想好的,當年蒼狼王兩子一女,除了星辰公主確定嫁到了軍城,剩下兩人這麼多年都是杳無音訊,其中蒼狼王最小的兒子阿史那默,當年是從阿布可汗的父親,阿木可汗手中逃脫的,這中間能胡謅的事兒就多了。

  「我姑姑多年前救過星辰公主的弟弟阿史那默,後來,他走了,我姑姑這麼多年一直在找他。」

  守十四神情一動,手底下加了一份力:「他在哪裡?他最後出現是什麼時候?」

  成君心裡長舒一口氣,果然,阿史那默沒有出現,那她就可以隨意扯謊了。

  「大概是二十八年前。」成君看了他一眼,發現守十四明顯戒備心少了許多,於是繼續道,「我姑姑身體不好,就想見他一面,我找不到別的線索,只好來軍城,也許當年,阿史那默有可能來投奔過星辰公主。」

  「沒有,他沒來。」守十四冷靜了一點,放開成君,「二十八年前,差不多也正是李家出事的那段時間,星辰公主自顧不暇,又如何顧得上她兩個弟弟?」

  「兩個?這麼說你知道她另一個弟弟的下落?」成君多精一個人,一下子就聽出了不對。

  守十四卻住了口不肯再說:「告訴我,宋琢怎麼回事?」

  成君不敢硬來,只要先退一步:「沒什麼,就是我看老闆娘鬱鬱寡歡,不太忍心,她其實很想見你,你不知道,從前你每次去店裡喝酒,她都在裡面看,你坐多久她看多久,這幾天你不去,她話少了很多。」

  「她真的——」守十四神色一動,眼裡迸發出某種光亮來。

  成君心裡翻了個白眼,我胡謅的,老闆娘多豪氣的一個女子,怎麼會幹這種偷看你的事兒,要看她也是正大光明地看。

  但是守十四顯然很受用,連剛剛被成君訛了消息都不介意了。

  「我走了,你記得去……」成君含含糊糊道,「還有,老闆娘要面子,你別說是我說的……」

  成君先溜為敬,留下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守十四在原地一會兒鎖眉一會兒痴笑,宛如一個智障。

  當天晚上,成君又在君來客棧看見了守十四。

  好像還特地換了件新衣服。

  宋琢不知道成君幹的事兒,怒氣沖沖地端著他點的一壺酒出來,砰一聲放在桌上:「年紀一把,整天來喝酒,還有沒有點身為守城人的責任心?」

  守十四心裡還徘徊這成君的那幾句話,只當宋琢是刀子嘴豆腐心,聞言眼神更加柔和,只是還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守城人這個身份是兩人之間的死結,只要他一天不肯放棄身份,這個結就一天不得解。

  宋琢不知道這塊鐵疙瘩吃錯了什麼藥,一雙招子看得人毛毛的。

  然而心裡忍不住地有點亂顫。

  這貨十年前也總是用這種毛乎乎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心神亂顫,結果他只會說他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是李家後人。

  去他的。

  宋琢扭頭回了後院,一個人抱著酒壇生氣,可氣著氣著,又忍不住想,那人是不是真的開竅了,當年言猶在耳,假如他真的開竅了,那她……

  咳,一把年紀了嫁人怪不好意思的……

  成君躲在一旁兩邊觀察了一番,確保自己並沒有穿幫,似乎效果還相當不錯,於是看著守十四磨磨蹭蹭等到天黑打烊離開後,她立馬又跟了上去。

  「她……是不是說了什麼?」

  可喜可賀,守十四是一個淳樸的中年人,被宋琢罵了一頓反而神清氣爽,對成君充滿了感激之情。

  成君抹了把冷汗,心想自己這個胡謅的功力怕是可以去寫話本子了。

  雖然心裡還有點慫,但是成君是誰,抱著孩子被奪了兵權都能一個人守住王城的神人,什麼謊不敢扯,什麼妖不敢作。

  「她沒明說,但我聽她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時候提了一句,我就問你,是不是找到了李家後人,你就能放棄守城人的身份娶她?」

  守十四下意識警惕了一下,但是隨即想到守城人和李家的事早就不是秘密,宋琢會告訴成君也正常。

  「是。但——」

  成君打斷他:「我要找阿史那默,你要找李家後人,他們本來都是一家人,說不定找到了一個就有另一個的下落,咱倆合作行不行?」

  守十四想了一下似乎是這樣,阿史那默是星辰公主的弟弟,都是一家人,說不定會有關聯。

  「你怎麼證明你真的認識阿史那默?」守十四好歹拎出了一絲疑點。

  「他的肋下有一個狼頭刺青。」

  蒼狼王的嫡系後代都有,在草原貴族中不是什麼秘密,然而守十四並不知道,下意識就覺得連這麼私密的事兒都知道,果真是認識阿史那默的。

  成君賭的就是他不知道這些。

  守十四猶豫了一下:「我可以把你引薦給城主,或許會有一些線索。」

  成君一愣:「城主?」

  「城主是什麼人?他和李家有什麼關係?」

  守十四看了她一眼:「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等等,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一個圈套?我連你們城主是人是狗都不知道,萬一把我騙進去殺了掛城牆上怎麼辦?」

  成君故作緊張,想多少套點話出來。

  誰知道在守十四這根本不管用:「你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很輕易地讓人相信你。宋琢是這樣,我也是這樣,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你,城主是個很有智慧的人,在他確認你確實可信之前,我不會輕易答應你任何事。」

  成君:???

  這……是來自老實人的惡意嗎?

  「當然,我還是很謝謝你告訴我的一切,畢竟,我之前一直以為宋琢她……」他頓了頓,別開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為她一直恨我的。」

  成君:……

  還被老實人塞了一嘴狗糧……

  「我跟城主約好時間再來通知你,希望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守十四斂了神色,準備告別。

  成君被氣得頭疼,卻又沒處發作,等守十四走出一段她才忍不住道:「哎——」

  「嗯?」守十四茫然回頭。

  「你傻啊!她要是真恨你,幹嘛留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這兒連胭脂水粉的色號都買不全,成天刮風沙,我來了一個月,皮膚都皸了,再待下去快成老臘肉了。」

  成君忿忿道。

  守十四愣了愣,忽然又笑了笑:「謝謝你。」

  成君捂著胸口,有點想吐血。

  剛回客棧,還沒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就被隔壁房間伸出的一隻手把她拽了屋裡。

  成君武藝比較尋常,一時沒能反抗,好在還算冷靜,想著靴子裡還藏了兩把匕首,後腰裡還有根帶毒的峨眉刺。

  「你要去見城主是不是?我剛剛聽見了。」

  聲音有點耳熟,成君想了一下,記起來,是那個跟她打過幾次照面,不愛說話的年輕人。

  宋預。

  也就是那個每天堅持不懈闖城主府,回回被人打得半死丟出來的倒黴兄弟,君來客棧裡人來人往,唯有他倆持之以恆地住著,並且堅持不懈地作死,堪稱難兄難弟。

  之前成君想要搭訕了好幾回,然而姓宋的兄弟話少眼神冷,成君靠近五步之內他就開始渾身戒備,然後默默走開,成君一度對自己的社交能力產生了很大的懷疑。

  「是。不過還不一定,不知道城主會不會願意見我。」成君冷靜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先說好,你要我帶你進去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跟你一樣被城主府的人打得半死丟出來,你不要臉我還要。」

  身後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說得好像你被人從學館裡攆出來就不丟人似的。」

  成君:……

  看破不說破,朋友才好做。

  成君深吸一口氣,面帶微笑地轉過身來,心裡默念八百遍相公不在,沒人收屍,不能發脾氣。

  「所以宋公子這半夜三更的把我拽進你的房間裡,不會是為了跟我互相瞭解吧?不過宋公子有所不知,我女兒都一歲了,咱倆只能……」

  宋預皺著眉頭,長身而立,如果不看他別扭的眉眼的話,絕對算得上翩翩佳公子,還不是文弱秀氣那一掛的,是淵渟嶽峙一身煞氣那一掛的。

  「您也太過自信了。」

  成君:……

  時至今日,她終於見到了比她相公還招人恨的一張破嘴。

  但是宋預顯然沒能理解到她內心的憤懣,自顧自說道:「我知道你沒法帶我進城主府,我就想請你幫我帶一封信。」

  成君大驚:「你對城主難道有什麼非分之想?我聽說他是個男的啊!」

  宋預臉色黑如鍋底,狠狠握了握拳頭才克制住想打一架的衝動。

  「給少城主。」

  「哦,那還行。」成君下意識接了一句,隨即悚然:「人不可貌相啊,你這濃眉大眼的,居然想勾搭少城主?年輕人很敢想啊!」

  宋預崩潰:「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只是讓你帶封信而已。」

  「哦。」成君從善如流地閉了嘴,同時感覺心裡在哭泣,自打來到這個破軍城,幫手一個沒有,滿地都是武功比她高的,誰都打不過,只好一路認慫,實在心酸。

  回去得找可汗要補償。

  「不過……」成君還是忍不住想問,「咱倆這最多算認識,你真的放心讓我帶信?」

  宋預面無表情:「那大叔不是說了麼,你有種容易讓人信任你的特殊能力。」

  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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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6: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輪椅上的城主 收尾中篇(6)

  次日一早,成君背著一個包袱皮跟村婦進城一樣進了城主府,臉色黑如鍋底,十分對不起當年宮中教她禮儀的教養嬤嬤。

  說好只是帶一封信,結果姓宋的腦殼裡藏著山路十八彎,起大早出門溜達了一圈,攢了一包袱皮的點心小吃,跟那封信放一起,十分不見外地交代成君務必交到少城主的手上。

  成君打開看了一眼,都是好吃的,方婆婆家的桂花糕,陳老漢家的果脯,老劉頭家的糖山楂……

  成君心想這少城主到底是個怎樣嬌滴滴的小姑娘,怎的這麼喜歡吃甜食。

  結果一進門,一個戴著半片面具的姑娘長刀一橫,把她攔下了。

  「什麼人?」半片面具下,姑娘高挺的鼻樑和略顯冷硬的唇線十分好看,聲音冷冷的,配上白如霜雪的肌膚,整個人都顯得清冷至極。

  守十四粗粗行了個禮:「今天約好了來見城主的,有要事相商。」

  那姑娘刀尖一動,成君下意識擺出防禦架勢,結果刀尖擦著她的衣服劃過去,半點沒傷衣服,肩膀上的包袱被割斷掉了下去,刀尖順勢一挑,包袱已經到了姑娘手裡。

  「這是什麼?」姑娘拎著包袱,沒打開。

  成君心想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好聲好氣道:「這是一個朋友托我帶給少城主的,我看著都是些女孩家喜歡的甜食,想必姑娘是不會喜歡的。」

  那姑娘身子一僵,旁邊守十四臉色復雜,然而成君渾然未覺。

  姑娘頓了頓,聲音硬邦邦道:「是,我不喜歡這些。」

  成君笑了下,正要伸手把東西接回來,結果那姑娘順手一丟,把包袱遠遠丟了:「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許帶進城主府。」

  成君為難道:「可是……那裡面還有我那個姓宋的朋友寫給少城主的一封信……我能不能……」

  「既然約了城主,就早些過去。」

  成君:……

  宋兄弟啊,這可真不是我不幫你。

  成君心裡嘆了一聲,見姑娘側開身子讓了道,抬腳就打算進門,走出十來步,守十四才道:「剛那就是少城主,李璟。」

  成君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瞅了一眼,恰好看見那姑娘一改冷硬氣質,顛顛兒跑去撿起了包袱,拈了塊摔碎的桂花糕往嘴裡送,還順手把信扒拉出來塞進了懷裡……

  成君:……宋兄弟果然人不可貌相!

  繞了大半個城主府,成君和守十四總算來到了城主常住的地方。

  晨霧還未散盡,城主喜歡竹子,這個院子裡種滿了竹子,都是從南方搜羅來的耐活品種,竹葉婆娑,有幾片落在書頁上。

  捧著書頁的手蒼白枯瘦,不以為意地撣了撣書頁,把竹葉抖落,順手翻了一頁。

  成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人,約莫四五十歲,一身淺灰色麻衣,頭髮簡單地束在腦後,皮膚是那種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手背皮膚下能看得見青色的血管。

  他眼皮微微一挑,看了一眼成君,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來,半晌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抬了抬手:「守十四,你先回吧,我同她單獨聊聊。」

  「城主。」守十四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同意。

  「放心,我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成君心想,看不出來守十四對自己還挺看重,是怕自己死了不好同宋啄交代嗎?

  然後守十四冷冷道:「我是怕她傷了城主您。」

  成君:……

  城主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放心,雖然我殘廢了,但她還傷不了我。」

  是了,這城主坐在輪椅上,腿上搭了個毯子。

  等到守十四走遠了,城主臉色陡然冷了下來,成君渾身一肅。

  「東汗國的人?」城主一開口,成君差點跪了。

  自己跟守十四扯了那麼一堆謊都沒露餡,怎麼到這立馬就被扒了馬甲。

  成君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該抵死不從還是該坦然承認。

  城主卻又道:「唔,應該是東汗國的人,不然也不會知道阿史那默的消息,先不提你說的事情是真是假,二十八年前的確是阿史那默從老可汗手裡逃脫的時候。」

  成君:……

  豁出去了。

  「是,我奉阿布可汗的命令,前來尋找蒼狼王的後人。」

  「後人?你們難道不是只想要璽綬嗎?蒼狼王沒有後人,就算有,也不可能為你們所用,找到璽綬,再拉一個傀儡小孩出來,想必要簡單得多。」城主好整以暇,有竹葉落在他的肩頭,他不以為意伸手拈起,輕輕把玩。

  成君頭皮發緊,感覺在這城主面前,什麼都藏不住。

  「我東汗國可汗一向光明磊落,不屑取小人之道,如今西汗國狗急跳牆,想找到璽綬來號令老氏族,阿布可汗不得已才攪入亂局,但如今東汗國國力強盛,並不需要依靠蒼狼王的力量,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不讓璽綬落入西汗國手中而已。」

  「是這樣嗎?」城主低聲喃喃了一句,沒搭理成君,半天又自言自語道,「也是,阿布到底不是他的父親,你這話倒是有幾分可信。」

  成君心裡略略一鬆,沒敢輕舉妄動。

  「沒曾想,都已經是上一代的恩怨了。」

  城主低聲笑了笑,整個人似乎陷入了某種恍惚,原本冷峻深邃的眸子也有些不大清明。

  「城主?」成君大著膽子往前一步。

  一道寒光直逼腦門,成君本能後仰,躲開了這一擊,本以為要惡戰一場,卻並沒有後續。

  城主還坐在他的輪椅上四平八穩的,眼神又恢復了清明。

  見成君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笑了笑:「對不住,我時常會犯病,這輪椅是我女兒的游戲之作,加的機關武器多了些,外人不好隨意靠近。」

  成君想了想,城主的女兒,大約就是那位少城主了,游戲之作,呵呵……

  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一下宋兄弟牛逼。

  城主把書頁合上,成君這才發現,那是一本四海異聞錄,估計是記錄著各種志怪傳說的話本子,心想這城主也是品位獨特。

  「璽綬不在軍城,你要是想找,我不會阻止,畢竟那東西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說到這兒頓了頓,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繼續道,「不過,如果你能找到阿史那默,我以軍城城主的身份,欠你一個人情。」

  成君:???

  整個談話過程簡短而神,成君自始至終沒能跟上那位神經病城主的節奏,迷茫得很,然後在老地方見到了那位冷冰冰的少城主。

  想到那把殺傷力驚人的輪椅,成君忍不住多看了這姑娘兩眼,姑娘身材修長,雖然戴著半片面具,但是側臉的曲線還是很好看,又好看又凶殘。

  想了想她背著人暗搓搓撿包袱裡的糕點吃的模樣,成君心裡笑了一下。

  嘖,還萌。

  宋兄弟好福氣,難怪一天天拼著被人打斷腿也要闖城主府,換我我也闖。

  「你笑什麼?」

  成君一凜,想得太入神了,忍不住笑了出來,被少城主給看見了……

  「沒笑。」成君扭頭,讓少城主看她嚴肅正直的臉。

  少城主盯了她一會兒:「你回去告訴他,」她頓了頓,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這些東西以後別送了,我早就不喜歡吃了。」

  成君:……哦。

  騙鬼吧,不喜歡吃,是誰丟出去三丈遠又巴巴跑過去拈著摔碎的糕點往嘴巴裡送的,這個別扭勁兒,跟那位宋兄弟簡直天造地設。

  剛準備走,卻聽李璟又說了一句:「還有,你讓他小心點,別再來城主府了,義父對西汗國的人不會手軟的。」

  成君:!!!

  我聽見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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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宋預的身份 收尾中篇(7)

  宋預是西汗國的人。

  成君震驚了一路,畢竟宋兄弟怎麼看都像是個漢人。

  不過這麼一說她仔細想了想,發現宋預的鼻樑比普通漢人的確高挺許多,眼眶也有些微陷,是草原人的特徵。

  不過這軍城屬於三不管地帶,哪裡的人都有,想想也不足為奇,但是關鍵在於李璟說的,她義父對西汗國的人不會手軟。

  城主和草原人有仇?

  不對,他明知道自己是東汗國來的,對自己好像並沒有敵意,那就是獨獨跟西汗國的人有仇?

  成君一路思忖著,回到君來客棧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冷靜,並且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果不其然,剛上二樓客房就被宋預給拖進了房間裡。

  「宋兄弟,你叫我一聲就是,不要老是拉拉扯扯的,這傳出去對我名節不好,我相公還在機關城裡生死不知呢,你忍心讓他被人戳脊樑骨?」

  宋預抿著唇,一臉的欲言又止。

  成君可太懂他在想什麼了,這人看著凶,其實單純得很,要不然也不至於讓自己送信。

  成君故意釣著他,並且打算給上點套路。

  「我說,你年紀輕輕的,相貌不凡,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何必勉強呢?」成君一臉怒其不爭。

  宋預當即就紅了眼:「你懂什麼?我跟小璟她——她——我們——」

  「你們兩情相悅兩小無猜是不是?」成君擺出一副老大姐的形象來諄諄教誨,看李璟那副模樣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這倆人郎有情妾有意的,橫亙在中間的不過是出身問題。

  「但是啊,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說江湖兒女不講究這個吧,但是你當城主是死人哪?他對你的身份有多介意你不知道?少城主心善,跟城主父女情深,你總不能逼她跟她父親反目成仇吧?更何況,城主那腿……」成君半真半假地絮叨。

  宋預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頹了下來,成君覺得這人一副別扭又凶悍的氣勢很像草原狼,這會兒宛如一隻耷拉著耳朵和尾巴的喪家犬,看來是戳到痛處了。

  「可是城主的腿又不是我害的,當初軍城被攻破,是漢人的陰謀,我西汗國不過是被利用了。」

  成君:……

  哦豁,軍城破滅內情不少啊!

  這個姓宋的看來在西汗國地位還不低。

  但是他為什麼會來軍城呢?

  成君咬了咬牙,繼續在作死的邊緣的試探:「即便如此,你來軍城的目的,你當城主不會多想嗎?」

  宋預臉色一沉,刀子樣的目光冷颼颼地飈過來,成君正直無比地回瞪。

  看什麼看,老娘是為了你好,積極幫你出謀劃策!

  宋預沉著臉打量了成君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那天我聽見了,你要找蒼狼王的後人。」

  成君想都不想用編好的瞎話懟回去:「蒼狼王的後人對我來說算個屁!我要找的是阿史那默,騙了我姑姑一生的渣男!我姑姑快病死了,我得把他帶回去見上最後一面。」

  宋預目光閃了閃:「那巧了,其實,我來軍城,本來也是為了找他。」

  成君面上不顯,心裡冷笑:說謊?跟我比你這小屁孩功力還差了點。

  宋預收回目光,慢慢道:「我是西汗國的左谷蠡王。」

  成君:!!!

  宋預苦笑了一下,又道:「沒有牧場,手下也沒有軍隊的那種。」

  成君:……嚇死我了。

  「我父親是西汗國的左谷蠡王,大概二十年前,你找的那個人曾經出現在我父親的牧場裡,當時我父親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十分欣賞他的本事,他是射鵰手,能射穿天上飛的海東青的眼睛,於是我父親把他引薦給了可汗。」

  成君心裡一跳,這事兒不太像是假的,阿史那默的本事阿布聽父親提過,據說他天賦過人,曾經跟隨一名射鵰手學習過一段時間,當時的阿木可汗把他囚禁在王城裡,好吃好喝地供著,就是存了把他收為己用的心,說起來當時阿木可汗也是時運不濟,原本璽綬在他的手裡,缺個蒼狼王的嫡子,後來抓到了阿史那默,璽綬卻又丟了。

  宋預繼續道:「但是你知道的,蒼狼王的覆滅,就是因為西汗國的蒙脫可汗的背叛,蒙脫親手殺了阿史那默的父母,這份仇,不死不休。

  阿史那默取得了蒙脫可汗的信任,在一次立功之後,被灌醉了,蒙脫為了收服他,派了兩名貴族女子去伺候,結果意外發現了他肋下隱藏的刺青。

  那刺青是以特殊手法刺上去的,平日裡不顯,唯有當人情緒激動體溫升高血液流速加快的時候才會顯現,那日恰好喝了酒,阿史那默整個人醉得不輕,刺青就顯現了出來。

  阿史那默身份提前暴露,只好改變計劃,直接刺殺蒙脫,但他說到底只有一個人,還是被擒住了。

  蒙脫大怒,效仿漢人給他上了黥刑,就是在臉上刺上逃奴的字樣,其實就是為了羞辱他而已,蒙脫是個非常自卑又自傲的人,他出身低賤,對於蒼狼王的所謂尊貴血脈十分不認同,他就是想讓所有人知道,蒼狼王的血脈,也只配在他的手底下被羞辱。」

  成君這會兒已經完全收起了作妖的心態,她意識到,宋預所說的這些,不說十成,起碼九成九是真實發生的。

  「即便如此,一個月後阿史那默還是逃掉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逃的,蒙脫大怒,把怒火發洩到了我父親的身上,我父親出身貴族,跟蒙脫素有齟齬,而我的母親是一個普通的漢人農家女。

  阿史那默的逃脫,給了蒙脫一個藉口,他把我父親的兵權奪了,囚禁他,折磨他,最後偽造了一個畏罪自殺的假象,我母親一向活在父親的庇護之下,父親一死,她面對的,是比死亡還可怕的境遇,於是她也自殺了。

  剩下我一個人,蒙脫倒是還記得安撫民心,讓我繼承了左谷蠡王的爵位,卻以我年齡小為緣由,收回了我父親的所有兵權和牧場。」

  宋預停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回頭道:「我是個混血的賤種,被蒙脫當寵物養了許多年,好不容易捱到十八歲,他再沒有理由拘束我了,我就跑了出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想來想去,想到我父親還有個仇人,我就想來找找阿史那默,問問他,當初我父親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卻被他連累得家破人亡,他有沒有一點歉疚?」

  「那你為什麼會來軍城?」成君皺了皺眉問道,其實她心裡還有些別的疑惑,比如說,他為什麼直到十八歲才跑出來,如果是因為蒙脫的限制,那宋預如今起碼二十三四歲了,這些年,蒙脫難道沒想把他抓回去嗎?

  宋預頓了頓,淡淡地看了一眼成君:「你找阿史那默,不也找到了軍城?」

  成君一窒,卻猛地發現了一處破綻,她冷笑一聲,掉頭準備走。

  「站住。」

  成君頭也不回:「你告訴我這些,無非是為了共享消息尋找阿史那默,但你謊話連篇,要我怎麼相信你?」

  「我沒有說謊。」宋預平靜道。

  「我來軍城,是因為二十八年前阿史那默失蹤的時候,軍城還在,李家和星辰公主還在,我以為他會來投奔他姐姐,但是根據你的消息,阿史那默失蹤的時候,軍城早就荒了,阿史那默他敢一個人去行刺你們的蒙脫可汗,又怎麼可能巴巴跑過來?按照他的性格,你不覺得他直接去南朝宮裡為姐姐報仇才對?」

  果不其然,宋預又沉默了。

  成君心裡冷笑,傻孩子,跟我比著編瞎話,怎麼想的?

  不等宋預再解釋,她冷冷丟下一句:「我今天幫你帶東西,是看在你一腔痴心的份兒上,我不管你是東汗國西汗國的,都跟我沒關係,既然你沒這個誠心合作,我也沒必要在這聽你編故事,阿史那默我自己會去找,找得到算我姑姑命好,找不到我也算盡了晚輩的孝心。」

  說完大步離開,穩著步伐剛走進自己房間,成君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天真是信息量巨大,雖然又是演戲又是認慫極度費心神,但是值了。

  成君給自己倒了杯水,捋了捋線索。

  城主那邊,他的殘疾和軍城的覆滅有關,軍城的覆滅是西汗國和南朝的人共同的陰謀,城主和李家有舊,對東汗國沒有敵意。

  宋預這邊,他是西汗國有名無實的左谷蠡王,與少城主兩情相悅,跟阿史那默有仇,尋找阿史那默這個理由只有一半能站得住腳,他來軍城的目的還有待商榷。

  成君不急不緩地敲擊著桌面,覺得自己可以猜測出一個答案。

  宋預來軍城為了什麼?

  結合一下自己,打著為了尋找阿史那默的幌子,來尋找蒼狼王的璽綬,不出意外的話,宋預也是為了璽綬而來。

  他一個有名無實的左谷蠡王,父母死於蒙脫之手,尋找璽綬有兩個可能,一是自己借蒼狼王之力自立為王,二是受了蒙脫的指使。

  然而宋預這人心思都寫在臉上,第一個可能還真不太大,第二種可能對於宋預來說雖然略顯憋屈,但是指不定蒙脫用什麼脅迫了他。

  成君長出一口氣,來到這個鬼地方,自己一身本事跟被人一比就成了菜雞,所幸腦子還算好使。

  就剩下一個問題,城主的身份是什麼?

  城主姓李,且必然跟李家有舊,但是真名沒有人知道,無從猜測。

  但有人應該會知道。

  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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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武學館的熊孩子 收尾中篇(8)

  成君沒有急著找守十四,老實人好騙歸好騙,但也不能太過急躁,萬一生了疑就麻煩了。

  想了想,她先寫了一封加密的信件寄了出去,加密方式是她和工科狗從前制定的,母本只有阿布可汗那裡有,除了阿布,誰也看不懂這封信。

  信裡把她在軍城遇到的事兒大致說了說,又說了說對於宋預和城主的猜測,想問問阿布還知不知道更多有關當初軍城李家的消息。

  誰知道信剛送出去,成君就收到了阿布可汗寄過來的信,關上門窗,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解開密文,看完一頁燒掉一頁,越看越心驚,待到看完最後一頁,成君整個人傻在當場。

  我的個乖乖,我胡謅的故事成了真哎!

  信中說,當初阿史那默逃離西汗國之後,去了中原,陰差陽錯遇上了去中原做生意的牧雲,而牧雲正是二十多年前救過阿史那默的人。

  阿史那默隱藏身份,化名瓊海跟了牧雲十來年,一直到前不久,西汗國的探子查到牧雲和東汗國的關係,找了個不開眼的冒充阿史那默去見牧雲,才被正牌的阿史那默給揭穿。

  牧雲這才知道自己喜歡了多年的大掌櫃的真實身份,然後又想起阿布最近似乎正在追查蒼狼王璽綬的事兒,趁著前不久回草原,把這事兒略微提了一提。

  但是提歸提,她也明確說了,瓊海不會以蒼狼王嫡系的身份再出面,用他的話說,他的命是牧雲的,蒼狼王早就成為了歷史,他前半生為這個身份所累,錯失了太多,如今只想安安穩穩守著牧雲。

  阿布本也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更何況,他尋找璽綬更多的只是為了阻止西汗國而已。

  成君再次順了順思路,真正的阿史那默已經出現了,且證實了當初阿史那默離開西汗國之後的去向是往中原,而且很明顯,這一點蒙脫的人是知道的。

  那宋預來軍城找阿史那默的說法就顯然不成立了,又或者,宋預在西汗國的處境,比他所說的,還要更加惡劣。

  成君心裡幾乎都要有些可憐這位姓宋的兄弟了。

  轉念一想,城主剛剛才說過,若她能找到真正的阿史那默,他願意以軍城城主的身份欠她一個人情,這話說得很鄭重了,顯然不是假的。

  但是……成君猶豫了一下,這城主身份不明,實力深不可測,總歸不能輕信。

  自己的目標是璽綬,阿史那默不過是個幌子,還是先假裝不知道為好。

  之後一連兩天,成君都沒能找到事情的突破口,謊言扯得太多了之後,做事就有些畏首畏尾了,生怕一不小心露餡兒,既然阿史那默的去向已經清楚了,並且確定跟璽綬無關,那她接下來的目標就還是李家後人這條線。

  說不得要去趟中原,但她總不能把工科狗墨涵一個人丟在機關城,想想不如等一等,再看看城主和守十四這邊有沒有什麼突破口,不行就等墨涵出來一起去趟中原,沿著當初帶走李家小女兒的那位老嬤嬤家的路線查一查。

  不曾料到轉機出現在了宋琢身上。

  這幾日宋琢心情頗好,那守十四聽了成君的鬼話之後滿心滿眼都堅信宋琢是愛他的,於是宋琢譏諷他是愛,嘲笑他是愛,急了拿酒瓶子摔他也是愛,而他那任打任罵任摔,還一臉寵溺的痴漢模樣大大取悅了宋琢。

  可憐宋小姐一把年紀了沒談過戀愛,愣是被守十四毛乎乎的眼神看得心頭小鹿亂蹦。

  是以雖然還是會照樣跟守十四發脾氣,但怎麼看都有點打情罵俏的意味。

  成君嘴上不好說什麼,心裡卻在哀嚎,就這麼純情的兩個人,怎麼就能活生生地冷戰十年呢?

  這一日成君從街上晃蕩回來,拎了一包剛出爐的桂花糕,也沒打招呼就進了宋琢的小院兒,兩人熟了之後成君常幹這事兒,但是沒想到這回宋琢院子裡有人。

  「成君來了,又買什麼好吃的了?」宋琢招了招手,「快來,今兒有新鮮的河蝦,白灼著吃最是鮮甜,這東西在這邊不多見,前頭顧客想吃都吃不著。」

  成君也不客氣,拎著糕點就坐了下來。

  宋琢的客人是個姑娘,身材高挑,氣質清冷,但卻沒骨頭似得靠在軟塌上,鞋子也蹬掉了,手邊還放著一小壺酒。
成君覺得有點眼熟,不經意點見那姑娘側了側頭,忽然就明白過來:「少城主!」

  宋琢笑道:「你認識呀,我還想介紹來著,小璟跟我認識好些年了,從前常常來陪我喝酒,最近她比較忙,都好久沒來了。」

  李璟大約是喝得有些醉了,但她醉了不像宋琢似的唱歌,就安靜得很,一臉乖巧地抱著膝蓋蜷在軟塌上,眼睛濕漉漉的,不怎麼說話。

  「我們先吃,她心情不好,多喝了兩口酒,有點迷糊,一會兒就好了。」

  李璟聽見這話卻不依,點了點頭字正腔圓道:「我沒醉。」

  成君那日在城主府見到她就覺得這姑娘可愛,沒想到能這麼可愛,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璟看了看她,又一字一頓道:「我認識你。」

  「是我,我叫成君。」成君笑道。

  「哦,成君。」李璟又點了點頭,然後鼻子抽了抽,目光轉向成君帶過來的油紙包,「桂花糕,我的。」

  成君估摸著她愛吃這個,便打開油紙包推到她面前:「剛出爐的,嘗嘗看。」

  李璟順從地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安靜地吃,吃了沒兩口,眼睛眨了眨,掉下眼淚來。

  「別哭啊,這怎麼了?」成君有點慌。

  宋琢習慣性地伸手在李璟頭髮上捋了捋:「沒事兒,她喝多了就這樣,要麼一聲不吭地哭,要麼一個人傻笑,熊孩子一個。」

  成君無語,這少城主簡直是個寶藏女孩,也難怪宋兄弟為她要死要活的。

  她一個沒注意就把這話嘀咕出來了。

  宋琢聞言愣了一下,隨機噗嗤一聲笑道:「這你就不懂了,這傻丫頭,可是足足被宋預嫌棄了三四年。」

  李璟和宋預是在武學館認識的,那年李璟才十五歲,被她義父,也就是城主塞進了武學館,說她不學無術,給城主府丟人。

  李璟天生一副好脾氣,雖然不太樂意,但還是收拾收拾東西藏了身份去了。

  然後在武學館裡被人欺負得爹媽不認,吃不飽睡不好,天天晚上躲在被窩裡抹眼淚,還要警惕時不時有教習過來砸門,半夜集訓。

  宋預那時候也剛進武學館不久,他練武很拚命,又有天賦,武學館的教頭很看好他,待遇自然和天分一般的李璟不一樣。

  於是有那麼一次,李璟再次因為考較不合格被罰加訓還沒飯吃的時候,宋預這貨別扭著一張俊臉,丟給了她一包桂花糕。

  附帶一句嫌棄萬分的:「我隔著八丈遠都聽見你肚子叫了,練功能不能長點心。」

  才十五歲的李璟是個顏狗,心還大,當場就覺得這小哥哥長得好看又心好,雖然別扭了點,但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懂的。

  於是李璟就這麼黏上了宋預。

  一黏好些年,宋預處處嫌棄她,可給她帶吃的,幫她開小灶練功一樣沒落下。

  李璟心多大啊,覺得這宋公子待自己與他人大不相同,妥妥是對自己有意思啊!

  耿直的李大小姐猶豫了半天,想到義父以前教她遇到機會要懂得及時抓住,於是她在某個烏雲密佈的午後一拍大腿就去告白了,說喂,從這出去後,我能繼續跟著你不?

  這話問得要臉,畢竟義父也教導她做事留一線。

  宋預當時正在練箭,瞄著靶子的手晃都沒晃,回話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差:「跟著我做什麼?」

  按道理說,李大小姐聽到這麼無禮的話,應該生氣才對,但是奈何李大小姐天生一副好脾氣,加上被宋預的惡劣語氣熏陶了幾年,她竟然詭異地從這嫌棄中品出了一絲期待來。

  這大大鼓舞了李大小姐,於是丫乾脆一咬牙一閉眼把自己的後路給掐了:「你缺對象嗎?」

  嗖一聲,宋預手裡的箭射了出去。

  扭頭,終於捨得給賜給李大小姐一個正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道:「缺。」

  然後抬腿就往訓練場外走。

  李璟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頓時一顆心雀躍得飛天遁地,顛顛兒跟了出去。

  剛出門,就被傾盆大雨澆了個透心涼,而宋預已經不見了。

  傻乎乎的李大小姐沒覺得啥,一個人興高采烈淋著雨回了宿舍,也虧得身體好才沒生病。

  然而李璟其實根本沒意識到,當時的宋預,只說了那麼一個字,並沒有明確表示過接受她做自己的對象。

  沒幾天就是武學館的大試煉,武學館以三年為限,每年的畢業生都要被送到城外荒漠裡去,只給有限的糧食和水,互相搏殺,敗者放出信號,自會有學館的人前來接走療傷,最後只取前十名授予軍城的勳章。

  軍城的勳章很好用,不管是朝廷還是江湖都認,是各方組織都要爭搶的人才,不愁就業。

  李璟雖然是少城主,在大試煉中也沒有優待,李璟生怕自己因為太菜不得不提前退出丟了城主的臉。

  那場大試煉凶殘得很,李璟苟在山洞裡等了五天,外面時不時傳來喊殺聲,短短五天就淘汰了快三十人。

  乾糧有限,李璟問天無門,欲哭無淚,打吧,自己的水平自己心裡有數,不打,怕是要活活餓死在這山洞裡。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走出山洞一看,發現宋預一身傷痕站在洞口,正從一個被他打昏的同門身上摸出信號彈叫人來拖走淘汰者。

  李璟這才知道那些喊殺聲的由來,敢情那些人八成是被宋預打敗的。

  宋預見到李璟一句話沒說,丟給了她一包袱的乾糧和水,自己扭頭就走。

  宋兄弟大概不知道,自己當時那個冷硬如孤狼的背影有多迷人,總之李璟就這麼認定了宋預,打算苟到試煉結束,跟她爹去死纏爛打,少城主怎麼了,少城主也要嫁人的呀!

  可惜第十天的時候,大試煉荒原上突然來了一批全副武裝的城中護衛,彼時一百多號人大試煉,只剩下二十幾個還在荒原裡。

  大試煉臨時取消,說武學館的門徒裡混進了西汗國的探子,軍城對各國的人才理論上是一視同仁,但是對於心懷不軌的探子,卻從來不肯手軟。

  然後宋預就被抓了,說是證據確鑿,宋預也沒辯解,就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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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缺心眼宋預 收尾中篇(9)

  成君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所以宋預真的是西汗國的探子?」

  宋琢也奇怪:「不知道,估計不是,雖說當時他沒否認,但是後來又被城主放出來了。」

  「那他跟少城主這是……」

  「壞就壞在當時被抓的時候李璟嚇壞了,拚命護著他,本來這也沒啥,但是那宋預不知道怎麼想的,疾言厲色地把她訓斥了一頓,說她不知廉恥、不知道潔身自好、整天只知道拖累他,做事不動腦子云云,李璟跟我提過一回,把我氣得喲,守十四要敢這麼說我,我能一把火燒了他的學館信不信。」

  成君:……信。

  「不過,宋預是不是不想連累少城主才故意說那些的?」成君到底腦子好用,大概一轉就知道了怎麼回事。

  「我估計也是,畢竟那會兒宋預也不知道李璟的身份,怕她一個人傻乎乎的被人冤枉了也不知道怎麼辯解,可他話說得也太重了,李璟雖說確實天真爛漫了點,本事也差了點,但她到底是個姑娘家,誰被說得那麼重能不氣?」

  「那可不,女孩子還不得靠哄著。」成君頻頻點頭,心想宋兄弟實在是個人才,一張破嘴斷姻緣,嘖嘖嘖。

  宋琢抿了口酒繼續道:「就鬧了這麼一齣,加上後來城主明確下了禁令,不讓她同西汗國的人來往,哦對了,李璟還跟我提到一回,城主告訴她,西汗國的人是為了什麼璽綬而來,讓她不要被人騙了……」

  成君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突地一亮,宋預八成也是為了璽綬而來。

  當晚,成君準備了一番說辭,打算去詐一詐宋預。

  「我得到消息,阿史那默曾出現在京中。」成君先下了個重磅消息。

  宋預神情一動:「是嗎?你確定?」

  「八成吧,反正這軍城我也沒別的線索了,打算近日就走。」成君嘆了口氣,暗暗觀察宋預的反應。

  「你……就這麼把他的消息告訴我?」宋預有些吃驚。

  「隨便吧,我一個人力量有限,再說你要是想殺他,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姑姑都快死了,讓他一起上路我是不介意。」成君吊兒郎當道,噎了宋預一下。

  按照成君在宋預面前編的瞎話來看,這話完全沒毛病,再說就宋預那個一根筋的腦子,估計也聽不出什麼破綻來。

  然而宋兄弟實在是個老實人,竟然面露愧色,主動坦白道:「其實我騙了你,我不是為了阿史那默來軍城的,我是為了蒼狼王的璽綬。蒙脫下了令,誰能找到蒼狼王的璽綬,他就給誰大片的牧場,和五千精兵,我當時一無所有,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就出來碰碰運氣,」

  他苦笑了一下,「哪怕在外面風餐露宿,也總比在西汗國受人奚落要好。」

  宋預能得到的有關璽綬的消息實在是少,只知道可能跟軍城有關,就過來了。

  到軍城的時候正好遇見武學館在招生,他年幼失怙,蒙脫只拿他當玩物,哪裡會盡心教他,是以當時的宋預武功稀疏,他自忖以自己的實力就算找到璽綬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就進了武學館。

  然後就一頭遇上了那個笑起來跟個小太陽一樣的姑娘。

  熱烈、簡單、心大。

  宋預活了十八年,壓抑的生活環境讓他陰鷙得宛如一頭孤狼,看什麼都不順眼,話也不會好好說,在武學館裡人緣很差。

  只有那個傻姑娘,因為自己當時一時腦抽給了一包桂花糕,就巴巴地貼上來,天天黏在屁股後面叫宋預師兄。

  宋預幾乎有些怕她,可真打算不理她吧,心裡又捨不得,十幾年不見天日的心裡,頭回感受到被太陽暖著的滋味,任誰也捨不得推開。

  就這麼別別扭扭處了幾年,他時常氣自己不夠果斷,又氣那姑娘不懂保護自己,沒半點心機,時不時就被人坑。

  大試煉前,那姑娘跑去找他說了些再明白不過的話,宋預心裡知道什麼意思,卻沒給明確的答案,當時他慌得厲害,故作冷淡地掉頭就走,出門發現在下雨,第一個念頭是得回去拿把傘來給李璟。

  結果等他冒著雨一路飛簷走壁回去拿了傘回來,李璟已經不見了。

  還有那支射偏了八百里的箭,歪歪斜斜地插在箭靶後頭的稻草人上,狼狽得跟他一樣,鬼知道當時聽到李璟那一句「你缺對象嗎?」,他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弓箭。

  他鄭重地把那支箭收了起來,還刻上了那一天的日子,想著將來有機會,把東西送她看看。

  他是打算大試煉之後給她一個明確的承諾的,他想明白了,什麼左谷蠡王的榮光都是假的,他沒能力去掙回來了,璽綬虛無縹緲的,跟他有什麼關係,有李璟,誰還想回西汗國受蒙脫的鳥氣。

  按照慣例,武學館的頭名,是有機會拜城主為師的,在這軍城裡,他的身份是暗的,他想去拜城主為師,給自己謀一個明面上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把心意告訴李璟。

  誰知道大試煉突發意外,聽聞在抓西汗國探子的時候宋預幾乎是懵的,他想著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而城主竟然對西汗國的探子這麼忌憚,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李璟是無辜的,李璟平日裡和自己走得那麼近,若是被連累了,他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

  於是,就有了那一場決裂,再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城主就把宋預放出來了,宋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李璟突然就變成了少城主,突然就不搭理他了……

  成君捂著額頭,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宋預。這兄弟……成君知道他有點缺根筋,沒想到能缺到這個地步。

  立志找璽綬呢,見到姑娘就不打算找了,被抓了就以為真是自己身份暴露了,還為了把李璟摘出來可勁兒地作死,結果人家是少城主……

  成君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心裡幾乎要為他掬一把辛酸淚。

  不過……

  成君腦子裡略略轉了一轉:「這樣說來,當時還有別的西汗國的探子混進了軍城?」

  宋預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自己當初是先入為主了,城主要抓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成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個……你也別難過,其實吧……」成君決定安慰安慰他,「少城主跟老闆娘是好友,我今兒見著她了,她喝多了念叨你呢,你再加把油,我很看好你倆。」

  宋預眼睛刷的雪亮,一掃剛才的頹然:「真、真的麼?」

  「真的真的,」成君嘆了口氣,「上回帶給她的糕點,她也吃了,她不搭理你,是怕城主為難你。」

  「我——我不在意的——」

  成君看著宋預失魂落魄的模樣,心想自己最近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就這玩意兒哪就是草原狼了,這分明是一隻死傲嬌還蠢萌的小狼狗。

  真是……蠢得不忍直視,成君有些想念自家工科狗,雖然工科狗不帥武功也不好,但是起碼腦子好使不傲嬌不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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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軍城異變 收尾中篇(10)

  打發走宋預,成君思來想去總覺得有點不對,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宋預大試煉的事兒,其實沒過去多久,也就是說,西汗國的探子最近也在軍城動作,那……

  她一個激靈,次日一早二話不說往城主府趕去。

  在城主府門外遇上同樣求見城主的守十四,如今守十四春風得意,對成君十分感激,最近看著成君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跟她拜把子。

  但今天守十四眉眼之間有些焦急,只匆匆跟成君點了點頭:「你來見城主?」

  「是。」

  「我也有事找城主,一起走吧!」

  今日天色有些陰,城主沒在竹林裡看書,點著熏香在房間裡,成君識趣在外間等守十四先進去聊完,結果裡面沒聊兩句就把她叫進去了。

  「南朝公主成君,現在是東汗國的將領,這事兒可以告訴她。」

  剛一進來就聽見城主風輕雲淡道。

  成君悚然而驚:「……你調查我?」

  城主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你連名字都懶得改,還需要調查?」

  這說得也是,成君行事粗中有細,進城以來,與她關係最為親厚的宋啄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更遑論他人,也就城主這種一眼看穿她的怪物,加上有權有勢,她就算改了名估計也一樣查得出來。

  成君看得開,她看人挺準,這城主雖然不知底細,但是本能地就覺得他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只失態了一瞬就放鬆下來,索性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了,大大咧咧道:「行吧,我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守十四驚疑不定地瞅了成君半晌,欲言又止。

  成君一愣,忽然想起來自己忽悠守十四的話,頓時有些牙疼:「那個……其實我沒騙你,我真的有個長輩救過阿史那默,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城主卻突然出聲道。

  成君心一橫:「只不過阿史那默我已經找到了,他其實一直隱姓埋名守在那位長輩身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另外他和哪一方勢力都沒交集,你們也別指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其他消息了……」

  她越說越心虛,生怕自己猜錯了,城主跟李家有舊,應該不會跟阿史那默有什麼私仇,但是萬一……

  不過……這城主的反應真的是有點激動……

  城主一雙手死死扣著輪椅的扶手,他本就極瘦,此刻手背上青筋畢露,指節泛白。

  半晌,他才略略平息了情緒道:「他……還好嗎?」

  「我看著是挺好。」成君默默回想了一下瓊海的樣子,雖然四十多了,但是龍精虎猛的,打起架來連阿布都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想想宋預說過,他是射鵰手,也不奇怪。

  「你……」城主臉色變了幾變,似乎是想笑,卻又透出一股難言的苦澀意味,「你能給他寫封信嗎?」

  「就說……他師父在軍城,想見見他……」

  成君渾身一震,他師父?那豈不是那位神秘的射鵰手?

  難道城主……

  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城主擺擺手:「不是我,你就這麼寫,他會來的。」

  頓了頓,又神經質地重復了一遍:「他會來的。」

  「城主。」守十四從這消息帶來的震撼中率先清醒過來。

  城主眨了眨眼,眸子重新恢復清明,成君一愣,剛才城主怕不是又犯病了……

  「哦對,你說。」

  「之前武學館的探子沒能抓到,但是後來全城排查,查到了不少人,他們查到了一些東西,如果我沒猜錯,西汗國近日可能會有大動作。」

  「查到了什麼東西?」

  「就……」守十四沉默了一下,「地下……」

  「他敢!」

  成君一驚,城主一掌拍在輪椅上,差點站起來,然而一雙腿實在支撐不住,又搖搖晃晃地坐倒。

  「他們竟敢!」城主雙眼血紅,眼裡似有惡鬼破開屏障嗷嗷欲出。

  「城主!」

  成君見他們欲言又止,忙道:「其實我今天過來,也是為了差不多的事,我從宋預那邊知曉了有關西汗國尋找璽綬的事,本來是想來問問城主的,現在看來……」

  城主喘了口氣:「我沒有騙你,軍城真的沒有璽綬。」

  成君其實想問地下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城主剛剛那副樣子,她不太敢。

  想了想,還是識趣告退:「那我先回去了,若有其他消息,我會及時通知城主,等瓊海、我是說阿史那默,等他到了,我會帶他過來。」

  此後一連七日,成君窩在客棧毫無進展,宋預的房間還留著,但是人卻常常不見,不知道在忙什麼,守十四也沒過來,宋啄又氣得沒事兒摔酒瓶子。

  軍城裡的氛圍在悄然變化著,往來的商旅變少了,街頭行色匆匆的人變多了,學館戒嚴,入夜後還會有宵禁,城門口的盤查也越發地嚴格。

  第八日凌晨,天還沒亮,成君睡得淺,冷不丁聽見走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門外。

  她猛地睜開眼,一隻手閃電般扣上床頭的劍。

  門外有壓抑的喘息聲,片刻後,有人道:「開門,我是宋預。」

  門一開,宋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成君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怎麼了?」

  問出口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扶在他後背的手心裡黏黏的,血腥味刺激著鼻腔,饒是見慣了死人的成君也覺得有些不適。

  「快去告訴城主,蒙脫派了五百死士潛入了城中,他們要對城主不利。」宋預急急道。

  成君翻了個白眼,再一次為宋兄弟的境遇感到惋惜,堂堂西汗國的左谷蠡王,為了打探這點消息傷成這樣,然而城主七日前就得到了消息,怕是比他還詳細些。

  「你這為了討好老丈人也是很拼啊!」成君點燃燭台,找了把剪刀打算把他衣服剪開處理傷口。

  宋預疼得一腦門的汗,聽到這話還不忘臉紅。

  「放心吧,城主知道得比你多,不是我說你,你比我還能作死,真把自己作死了你家少城主可就成別人的了。」

  宋預不說話,成君剪開了他的衣服,背後恁長一個刀口,嘖嘖兩聲,找來清水和乾淨的紗布,先清理傷口,再拿上好的金瘡藥不要錢似的灑了一通,最後再手法粗魯地用紗布給他裹上。

  沒辦法,成君實在不通醫理,這點本事全是軍營裡的應急之道,不過都是皮肉傷,應該死不掉。

  剛剛鬆了一口氣,天色微明,成君索性讓宋預在自己床上歇著,防止一個人睡隔壁被人砍死了都不知道。

  門卻再次被敲響了。

  成君警惕地放下床幃,拎著劍走到門邊:「誰?」

  「是我,」門外的人聲音拖得長長的,「成君小侄女,好久不見快開門,我給你帶了寶貝。」

  成君一愣,這聲音……

  西域商路女財神,牧雲。

  牧雲是誰?阿布的養母,阿史那默當眼珠子守護了十來年的寶貝,身家富可敵國,一把年紀了還熱愛作妖,一鬧別扭就跑回草原跟兒子兒媳告狀。

  成君下意識就開了門。

  牧雲披著厚厚的皮毛披風,一張用中原皇室特供的護膚品養出來的皮膚雪白幼嫩,比吹了一個月風沙的成君還要好上幾分,身後的瓊海高大威猛,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太后。」成君規規矩矩地行禮。

  牧雲把她扯起來:「亂叫什麼,把人都叫老了。」

  成君抿唇笑了笑,下意識抬眼看了看瓊海,之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這位就是蒼狼王的嫡系後代,再見到真人不免有些怪怪的。

  瓊海一向話少,基本跟在牧雲後面當個影子,這回卻罕見地率先開了口:「你信中說……」

  「是城主讓我這麼說的,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對我們沒有敵意,這一點可以確定。」

  瓊海沉默點了點頭:「帶我去見他。」

  兩人聊了兩句的當頭,牧雲已經皺著鼻子循著味道掀開了床幃,床上裸著上半身的宋預瞪著無辜的眼睛,茫然無措。

  牧雲驚叫:「啊喲小侄女看不出來你玩得很野啊!話說那個工科狗呢?你不是跟他一起出來的?」

  成君:「不是……他……是我朋友,受傷了……」

  話說半截戛然而止,突然間意識到一點。

  果不其然,瓊海見到陌生人,立刻上前把牧雲擋在了身後,然後宋預就和瓊海對了個正臉。

  「阿史那默。」出乎意料,宋預竟然平靜地開口。

  瓊海愣了愣,他並不記得宋預是誰,但卻覺得這眼神莫名熟悉。

  宋預扯了扯嘴角:「你還記得西汗國的左谷蠡王嗎?」

  瓊海恍然:「你是他兒子?」

  「你還記得他。」

  瓊海默然,他一世磊落,若說真有對不起誰,怕是就這一位,這位跟他並沒有私仇,相反卻對他極為欣賞,而他卻利用了那人。

  宋預背上有傷,趴在床上,成君本來以為宋預見到阿史那默會情緒激動的,卻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平靜。

  「當初,是他放走你的,對吧?」宋預垂著眼瞼,嘴角帶著一抹嘲諷道。

  「是。」阿史那默當年個人武力值再強,也不可能在受傷的情況下越過重重關卡一個人逃走,所有人都以為蒼狼王的後人有過人之處,但是只有宋預知道,阿史那默消失的那一晚,他的父親也消失了一整夜。

  「你走後,他被蒙脫害死了。」宋預輕描淡寫道。

  「你放心,我沒打算找你報仇,他死前給我和我娘留了一封信,他說蒼狼王於他有大恩,當初身不由己,跟著蒙脫走上這條路,雖然沒有親手對蒼狼王一脈行兇,但卻依然是幫凶,他說他很欣賞你,既然你是蒼狼王的後人,他願意幫你一回,不論後果。」

  宋預的語調沒什麼起伏,卻透出濃濃的悲傷來。

  「這是我爹自己的選擇,所以我不報仇,但是他做這件事,沒有考慮到我和我娘的下場,我就想問問你,你對他,有沒有一點歉疚之心?當然,哪天我死了,我也會去問問他,對我娘的死,和我這麼多年所受的屈辱,他有沒有一點歉疚之心。」

  宋預掙扎了一下坐了起來,傷口又滲出血來。

  瓊海沉默良久:「我對不起你們一家。」

  「嗯。」宋預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自嘲地笑了笑,「我爹的死,是你和他的恩怨,我沒資格插手,他也不允許,我也只夠資格問你這麼一句而已,謝謝你給了我想要的答案。」

  瓊海啞然,印像中的那人,豁達爽朗,待人熱情,因為娶了漢族的女子,所以喜歡吃漢族的食物,他的妻子是個溫柔小巧的女人,會用羊毛編織成可愛的玩具,那時候宋預還小,不過五六歲,最喜歡抱著羊毛編成的小狼跟著瓊海跑。

  他喜歡瓊海的那柄弓,摸上一回能開心一整天。

  往事已矣,如今再論孰是孰非,早就沒了意義。

  有些債,是沒機會還的。

  把宋預拜託給宋琢照顧之後,成君就帶著瓊海和牧雲去了城主府。

  城主坐著輪椅在竹林裡,沒看書,手裡把玩著一枚小小的暗器。

  不過是一枚普通的鐵蒺藜,卻被摩挲得隱隱發亮,連尖刺也被磨鈍了。

  瓊海跟隨成君走到近前,從看見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開始,他的身軀就開始微微顫抖,所謂近鄉情怯,大抵如此。

  城主沒急著回頭,聽見成君的聲音也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好半天,到底還是瓊海先開了口。

  「原來你還活著。」

  城主似乎笑了一下:「你不也還活著。你離那麼遠做什麼,怕我又給你佈置連環暗器嗎?」

  阿史那默也笑:「是。」

  「佈置不了了,我這雙腿,已經廢了快三十年了。」

  「你殺人靠腦子就夠了。」

  「真是……長大了就不一樣了,竟然會誇我了。」

  「嗯……」瓊海猝然紅了眼。

  「哥。」他叫了一聲,走上前去。

  城主姓李,叫李奕,其實是隨了李氏城主的姓,他本名阿史那奕,是蒼狼王的兒子,星辰公主的親弟弟。

  阿史那默半跪在他身前,兄弟倆幼時關係惡劣,互相看不順眼,可還沒等到長大,就各自漂泊一方。

  最後一次聚首,是在東汗國的王城之外,阿史那默撕下自己的衣襟,一把匕首插進駿馬的臀部,將阿史那奕和他的師父白檀送出了王城,以身做餌,為阿木老可汗所擒。

  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

  「我師父在哪兒?」兄弟倆談離別實在矯情,誰也不願多說,有些東西,對視一眼就能懂,無需一個字的贅述。

  「跟我來。」城主轉了轉輪椅,看了成君一眼:「一起吧!我知道你不相信軍城沒有璽綬。」

  守十四推著輪椅走在前面,竹林莽莽,曲徑通幽,走了好一會兒,才見到一處小小的假山。

  守十四在竹林厚厚的落葉堆裡摸索片刻,哢噠一聲,自假山的背面裂開一道一人寬的門來。

  那是一道斜斜插入底下的隧道,大約是為了方便李奕,並沒有做成台階式,而是光滑的坡道,一行人魚貫而入,守十四點燃沿路石壁上的燈盞。

  一路無言,待得走至深處,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水晶石鑲嵌在石壁上,內部放置有夜明珠,白森森的冷光照亮著周圍。

  這是個巨大的圓形地下空洞。

  在最深處,有一方藍幽幽的冰池。

  冰池一丈見方,表面透出森森寒氣,成君好奇地伸手摸了一把,果然是冰塊,觸之極寒,跟針紮一般,應該不是普通的冰。

  她信手一揮,揮開了表面的一些寒氣,藍色的冰層下,是一張素淨美好的面容。

  成君嚇得一個後退。

  瓊海卻猝然上前,聲音發顫:「師父!」

  成君駭然,瓊海的師傅,那個傳說中的射鵰手,竟然是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子。

  瓊海回過頭,猛地抓住阿史那奕的衣襟:「你當初答應我好好保護她的!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阿史那奕並不反抗,只是苦笑了一下:「我能保護誰啊?從前我以為,我武功不濟,靠腦子就能勝過大多數人,為此我一直看不上你只會耍槍弄棒,甚至一度沾沾自喜。」

  直到那一天。

  軍城破了,李家軍全部戰死,他以軍師的身份站在城牆之上,想為身旁十歲的外甥求一線生機,可那小孩自小勇武有擔當,說母親把城留給了他,他就要與軍城共存亡。

  他眼睜睜看著小孩揮著長槍策馬出城,淹沒在敵人的漫天箭雨之中。

  他自城牆上一躍而下,本一心求死,卻只斷了雙腿,被白檀拚死帶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些日子他幾乎是在昏睡中度過的,等到終於清醒,發現自己在昆侖山山腹中。

  他和白檀的關係很奇怪,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愛人,他是愛白檀的,愛得發瘋,但是他不知道白檀到底愛不愛他。

  又或許,他覺得,白檀那樣的人,是不會愛上某一個人的,她的心裡裝著對眾生的悲憫,徒有一身屠龍技,卻懷著一顆菩薩心。

  他想這就罷了吧,苦戀一生沒有結果的人多了,不差他一個,可是白檀死在了他的面前。

  白檀在救他出城的時候,中了毒箭,毒已入骨,神仙難救。

  死前,白檀說,她這一輩子過得好累啊!她是射鵰手,是部落的保護神,卻給部落帶來了險些滅族的危機,為此,她親手殺了無辜的孩子,雙手沾上了鮮血。

  後來,她以為自己救了阿史那默,可到最後,卻是阿史那默用自己的命救了她。

  她這一生,本該付出,卻始終在虧欠,虧欠得太多,便什麼都不敢要了。

  不敢要愛,不敢要家人,不敢要阿史那奕。

  「小奕,你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有下輩子,我不做射鵰手,我做你的妻子。」

  這是白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阿史那奕笑得比哭還難看:「她說下輩子,做我的妻子。」

  瓊海兩眼通紅,到底還是放開了他,半晌,他退後半步,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師父。」

  他只說了兩個字,再沒多說。

  忽有腳步聲傳來,這地方除了阿史那奕就只有城主府的幾個影衛知道。

  一身黑衣的影衛匆匆前來,單膝跪地:「城主,西汗國五千騎兵,已經到了城外五十里。」

  守十四大步踏出:「城主,我去帶兵守城。」

  「等等,我也一起。」成君道。

  城裡的人該疏散的已經疏散得差不多了,不大的一個荒城,為了在這三不管的夾縫地帶生存,其實沒多少常駐人口,各大學館佔了半數,剩下的是要麼是往來的商旅,要麼是暫住的流民,這些天人心惶惶,早就走得七七八八。

  城主府的親兵不多,各大學館下了令,想走的走,不怕死的可以留,到現在,也不過剩下一千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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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7: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關門放工科狗 收尾中篇(11)

  守十四曾經兩次拒絕成君入學館,然而直到成君換上一身甲冑,翻身上馬他才發現,論武藝,成君的確不如他這個打小自軍營裡磨練上來的悍將,可論統兵之道,卻絕不遜色於他。

  甚至,在大局佈置上,比他還要刁鑽老辣得多。

  「你真的不考慮走?」守十四其實心裡對她仍然有疑慮。

  「走什麼啊,回草原也不過是換個地方跟他們繼續打而已。」成君慨然一笑,「你放心,堅持過七天,阿布可汗的援軍就會到了。再說,我相公還被你們關在機關城呢,我往哪兒走去。」

  早在七天之前,得知西汗國對軍城有可能動手的時候,她給瓊海寄信的時候就給阿布也寄了一封,牧雲過來的時候順路把阿布的回信也帶了過來。

  信中說阿布的探子查到了西汗國的異動,此前並不知道他打算幹什麼,現在知道了他的目標是軍城,阿布那邊反而倒有了機會。

  「倒是你,咱們這往城牆上一站,可就不知道能不能下來了,你不考慮去見一下宋啄嗎?」成君戲謔地眨了眨眼睛,守十四一窒。

  「放心吧,守城的火油和滾木我這邊來佈置,我知道我在你那信譽值有點低,不過現在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你不信我總該信你們城主。」成君循循善誘。

  守十四:……

  「他敢不信你!」話音剛落,宋啄一把推開城主府的大門走了進來。

  「宋啄,你——」守十四期期艾艾,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宋啄眼神一橫:「閉嘴,我才不是為了你來的。」

  她看向成君:「妹子,我知道輕重,軍城別看有本事的人不少,但真能領兵作戰的不多,你跟他守城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城裡民眾的安撫交給我。」

  成君震驚:「這難道也是大家族主母必修課?」

  宋啄笑了笑:「是啊,可惜十年來沒有用武之地,全拜了當初劫我花轎那位所賜。」

  話是對成君說的,眼睛卻笑盈盈地看著守十四。

  她原本只是想調戲一下守十四,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的關係好了不少,她撩撥,守十四就後退,等到她按兵不動了,守十四又巴巴貼上來。

  可這一次,守十四卻沒退,而是定定地看著她,緊張地喘了兩口:「我、」

  他嘴唇顫了顫:「我要能活下來,我就娶你。」

  「不當守城人了?」

  「我這一戰若能守住軍城,我便對得起師父和歷代守城人了。」

  宋啄終於斂了戲謔的神色,半晌,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去吧,你要是死了,我替你守喪十年。」

  守十四眼睛一瞬間通紅。

  人一生有幾個十年,宋啄已經已經等了他一個十年,再來一個十年,半輩子就過去了,他何德何能?

  守十四驀地單膝跪地,一如十年前,那一回,他只說「我在城在,城破我亡」,但這一回,他說:

  「等我回來。」

  當天,子夜時分,空蕩蕩的武學館裡有幾個身影正在纏鬥。

  武學館一共有三百多號人,大多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亡命之徒,沒有家小牽掛,聽聞如今軍城面臨危機,二話不說全體上陣,投入了守十四和成君的手下,功夫出色的進了斥候軍,差一些的編入巡防軍,武學館如今只剩下幾個後廚的老人。

  正在纏鬥的是四個黑衣人,準確地說是三個人被一個人纏著,那一個人功夫不錯,還一股子不要命的勁兒,雖然略有些體力不濟,但是卻並沒有落多少下風。

  三人的打鬥引來了武學館後院的注意,聽聞有人過來,那三人急躁起來,彼此對視一眼,目露凶光,手裡多了武器。

  那單獨一人沒有武器,見狀壓著嗓子怒道:「你們三人潛伏武學館長達三年,難道真要背叛自己的同門?」

  「同門?」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冷笑道,「別拿你那一套同門情深的說辭來丟人現眼了,我們立場不同,從來就沒什麼同門情誼可言。」

  第二人譏笑道:「你講究同門情誼,你看看你那師妹講究了嗎?從前對你千依百順,恢復了少城主的身份之後呢?她還搭理過你嗎?」

  第三人不說話,但是招式格外狠辣,那一人一個不查,被他在手臂上割了一道。

  先前的第二人又道:「宋師兄,大家都是西汗國的人,來這軍城到底是為了什麼你我心照不宣,你為了個女人就背叛了西汗國,你竟有臉指責我們背叛同門?」

  那一人正是宋預,聞言動作一僵,默然半晌,才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道不同?」對面的人又嘲笑道,「宋師兄的道有人敢苟同嗎?」

  「有。」有人脆生生應道,宋預眼前一花,有一人自屋簷後跳上來,而後嗖嗖幾聲,宋預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三人便被射倒在地。

  李璟撐著屋脊輕輕巧巧地跳下來,同樣是一身夜行衣,左手臂上安了一架小巧的臂弩。

  李璟沒看宋預,打了個呼哨,不多時,有幾人從牆外翻過來。

  「都是烈性麻藥,帶走,審審看,不行殺了。」有外人在,李璟又是那個冷冰冰的少城主模樣。

  來人很快收拾乾淨,偌大的演武場只剩下宋預李璟二人,遠處的梅花樁沉默肅立,氣氛尷尬得有點可怕。

  「小璟。」宋預低聲叫了一聲,卻沒繼續說下去。

  李璟摘下半片面具,揉了揉眼睛:「你那天,說的那些話,有幾分是真的?」

  其實李璟心裡清楚,宋預那天氣急敗壞對她說那些,不過是為了把她摘出去,可是由不得她不多想,在從前的相處中,宋預就常常訓斥她行事衝動不用腦子云云。

  「都是真的。」宋預沉默良久,絲毫沒有求生欲。

  李璟紅著眼眶轉過去打算離開,卻聽見宋預幽幽說了下半句:「可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喜歡你不對人設防,喜歡你天真爛漫,喜歡你熱情黏人……」

  他低著頭,伸出一隻手抓住李璟的手,「喜歡被你拖累。」

  「我那麼拚命地想練好武功,拚命想奪得大試煉的第一名拜入城主門下,就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被你拖累。」

  「可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的身份會拖累你,你是軍城的少城主,而我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左谷蠡王,」他苦笑了一下,咬了咬牙,抬起頭用力地看進李璟的眼睛裡,「但我現在想通了,我沒那麼矯情,我也不要什麼面子,我三番兩次去闖城主府就是想問問你,你介不介意被我拖累?」

  李璟沒繃住,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不管不顧地衝過去抱住他,卻摸到了一手血。

  「別怕別怕,」宋預跟她拉開一點距離,「背後有點傷,估計傷口開了,你幫我重新上點藥就好。」

  被帶走的三人就是先前混進武學館的探子,也是城主一開始要抓的人,然而被他們提前察覺了,還把線索引到了缺心眼的宋預身上,宋預被成君點撥明白過來之後,查了好幾天,終於查到了他們三個身上。

  今夜那三人準備偷偷出城傳遞消息,卻被宋預撞了個正著。

  「你怎麼來了?」宋預還是有些後怕,李璟武功是真的不好,但他不知道的是,李璟的機關之術受城主親傳,連機關城都攔不住她。

  「是阿史那默讓我來的,他是城主的親弟弟。」

  「他……」宋預啞然,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晌,他突然一笑:「算了,不重要,你來了就好。」

  軍城的戰力傾巢而出,這一戰空前慘烈,軍城是從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城池,還留在這裡的都是悍勇之輩,不多的平民也都彪悍得很,成君和守十四坐鎮城門,七天裡不知道扛住了對方多少次的衝鋒。

  西汗國這次是下了血本,蒙脫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確切消息,說城主是蒼狼王的後人。

  他自知自己與蒼狼王的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管這個城主是阿史那默還是阿史那奕,都不可能為他所用,於是背水一戰,拼上傷筋動骨也要把城主先除掉,否則,哪怕找到了璽綬,他也無法動用蒼狼王的力量。

  也算他鴻運當頭,五千精兵壓境的時候,蒼狼王僅有的兩個兒子都在城中。

  可他同樣也時運不濟,前腳剛剛進攻軍城,後腳就聽聞東汗國的騎兵打到了家門口,而一向與世無爭的軍城,卻被成君和守十四守得如同鐵桶一般。

  可事已至此,再無退路,唯有拚死一搏。

  第七日的時候,成君彈盡糧絕,守十四渾身是傷,宋啄一身白色粗麻布衣沾滿了傷員的鮮血,城主坐鎮北城門,這裡人煙稀少,遍佈機關陣法,由城主親手佈置,如果成君和守十四的城門被破,這裡就是最後的退路。

  黃昏時分,城門轟然攻破,成君提槍上馬,守十四狠狠抱了一把宋啄,用力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同樣拿起那柄沾滿血肉的狼牙棒,大步離開。

  成君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手中的長劍都砍鈍了口,卻死死堅持著一口氣不肯鬆懈,阿布說了,過了今晚,援軍就會到,並肩作戰多年,她相信阿布說到做到,而她承諾阿布的守城七日,也一定得做到。

  恍惚之際,城北猛然出現巨大的爆鳴聲。

  成君茫然後望,靜默如鐵塔的機關城轟然洞開,無數巨大的木質傀儡魚貫而出,箭雨如牛毛,攜帶尖銳爆鳴聲的火器裹挾著殺氣滾滾而來。

  「進攻!」阿史那默推著城主的輪椅,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高聲指揮。

  為首的木流牛馬之上,工科狗墨涵瘦得脫了像,眼眶青黑滿臉鬍茬,也不知道多少天沒睡過。

  開戰之前城主就說了,機關城是最後的殺手鐧,她只知道墨涵在裡面,卻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現在她知道了,這隻工科狗,別的本事沒有,又一次拼了命地、拼盡了畢生所學,做出了一大批的殺器。

  墨涵跳出戰陣,一個虎撲過來,死死摟住成君的脖子:「對不起,我遲到了。」

  成君渾身一鬆,長劍脫手而出,有氣無力地伸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把:「我還活著,不算晚。」

  半個軍城熊熊燃燒了一夜,次日一早,蒙脫的大軍基本全軍覆沒,軍城傷亡慘重,阿布的援軍比原計劃晚了一夜,原因是他們在路上截胡了蒙脫的援軍,還順路擒到了這一戰的主謀。

  說來也是成君和墨涵的老熟人,正是原南朝丞相,勾結西汗國敗露之後帶著兒子逃往西汗國,成為蒙脫手下第一謀士的方大人。

  對了,方大人的兒子,就是靠著滿嘴謊言騙了成君一顆真心的那位,而工科狗墨涵,也曾在這位方大人的門下效過力。

  世事無常,當年這位大人滿城追捕墨涵,墨涵拼了半條命才得以逃到東汗國,如今方大人成了階下囚,一抬頭就是墨涵那張笑瞇瞇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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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7: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李家後人的下落 收尾中篇(12)

  一個月後,阿布帶來的援軍把軍城整治一新,又把周圍數百里幾乎篩了一遍,確保西汗國蒙脫帶著殘兵一路西逃,再也沒了反戈一擊的能力。

  而西域女財神牧雲則給軍城送來了大量的糧草物資,甚至搬來了數百戶商旅,女財神在西域商路上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阿布沒有多做停留,帶著自己的人回了王城,絕口沒有多提有關軍城的歸屬問題。

  軍城是李家人的,阿史那奕連自己的姓都改姓了李,對所謂的蒼狼王血脈顯然沒有半點留念,更何況,這裡地下還有白檀,他這一生,除了終老此城,不做第二選擇。

  意外之喜是從抓來的方大人口中撬出了一點關鍵消息,說當年先帝秘密處置李稷,並沒有殺他,只是廢了他的武功,把他囚禁在一處秘密行宮之中。

  後來星辰公主一人一劍闖宮闈,為了替丈夫討個說法,雖有一夫當關之勢,卻終究不敵先帝的無數死士,也同樣被擒了廢去武功,送至行宮。

  這事是這位方大人一手操辦的,一直到方大人離開中原,他們倆還依然好好地住在行宮裡,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成君聽說這個消息之後當即心神一動,決定去探尋一番,因為蒼狼王的璽綬很大可能是在星辰的手中。

  而守十四同樣也想前去,找到李家後人是他的執念,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但是如今既然有消息,他還是想去一趟。

  於是休整了幾天之後,成君墨涵守十四宋啄加上牧雲瓊海六人便去了中原。

  牧雲和當今皇帝的寵妃綺妃是閨中密友,兩人一直保持著聯繫,聽聞這事兒之後,還真給他們弄到了那處行宮的通行令牌。

  去行宮的那一日陽光很好,行宮外種滿了楓樹,紅葉落了一地。

  有一個布衫老人正在掃地,旁邊一個雖然年近花甲,卻依然氣質不凡的老婦人正在侍弄花草。

  李稷已經六十多了,不再是五十年前的落拓紈絝,也不再是四十年前的一方雄主,如今的他在這方寸之地,被磨平了所有棱角,見到來人,只是微微一笑,從容隨和。

  他這一生,幾度大起大落,到最後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一直陪伴在身邊的髮妻,也幸好,最後留在身邊的,是他摯愛的髮妻。

  星辰公主不復曾經的美貌,只舉手投足之間還能隱隱看到當年那個膽敢一人一劍闖宮闈的女中豪傑的影子。

  她略顯疑惑地眼神在眾人身上停了一瞬,最後落在了阿史那默的身上。

  其實她已經認不出阿史那默了,分別的時候,阿史那默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跟眼前的人實在差得太多,但或許是源自血緣的力量,她還是猶豫著走向了他。

  阿史那默嗓子乾澀,半晌才扯出一抹笑來:「姐姐,我是小默。」

 談及當年的事情,李稷和星辰並無隱瞞,帝王之術,身不由己,李家合該有此一劫,其實新帝繼位之後,提過想讓他們離開、甚至是恢復爵位的想法,但是都被李稷拒絕了,異姓王自古至今都是動亂的種子,軍城的悲劇沒必要再來一遍,他已經什麼都沒了,能守著髮妻過完剩下的日子,也很不錯。

  至於當年那個失蹤的小女兒,李稷夫婦倒是知道她的下落。

  「說來也巧,新帝繼位之後,他常常秘密邀請我們進宮品茶手談,有一回一位公主闖了進來,還帶著個小丫鬟,那丫鬟耳後有三顆紅痣,我當即便留了心,新帝也隨口答應幫我查查那女子的來歷。

  後來聽說她跟隨公主和親草原了,沒過多久新帝告訴我說查到了一些事情,那女子是幼時被人賣入宮中為奴的,再往前查,才知道那女子是宋御史託付給家中老嬤嬤的,老嬤嬤死後,他的兒子兒媳為了幾兩銀子把孩子賣入了宮中。」

  成君開始還沒聽出什麼,待聽到和親就整個人都懵了。

  星辰公主笑了笑,接著道:「我這才確定,她就是我的女兒,我沒跟皇帝多說什麼,當時我只想著,她跟著那公主能一生平安,永遠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李家人也好,蒼狼王的後人也好,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應該有她的人生。」

  「她叫——」成君艱難道。

  星辰一笑:「她姓李,叫李雲姝,賣進宮中之後被改了名字,喚做雲珠。」

  又兩月,成君墨涵帶著蒼狼王的璽綬回了東汗國王城,心情復雜地見到了阿布可汗和他的妻子,雲珠可敦。

  阿布一臉呆滯地聽完了成君的匯報,捏著那個小小的方形璽綬揉著腮幫子:「你的意思是,蒼狼王的兩個嫡子都不問世事了,女兒星辰公主只有一個後人,也就是——」

  他抬頭看了看自己妻子,雲珠正在縫一件新的狼皮坎肩兒,聞言擺擺手:「別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既然是我母親,那我倒是應該去拜見一下。」

  「所以……如果非要算,蒼狼王剩下的唯一嫡系傳人就是……」

  阿布頓了頓,扭頭看向自家坐在狼皮褥子上啃腳指頭的兩歲兒子。

  見他看過來,小熊孩子啃著腳指頭呵呵傻笑,亮晶晶的口水流下來,落在前襟上,十分有失蒼狼王的威儀。

  「行吧……」阿布嘆了口氣,把手中璽綬丟給兒子,「蒼狼王你就拿好自己的東西吧,不用這璽綬,爹也能給你打天下。」

  雲珠打了個結,嘎嘣一聲咬斷絲線,把手中的狼皮坎肩沖阿布比劃了一下:「打天下的可汗,過來試試你的新衣服。」

  「哎好嘞——」阿布從善如流。

  成君墨涵無言告退,手牽手回了軍營。

  而遠在軍城的守十四,卸下了守城人的身份,那棟被紅綢子裝扮了整整十年的宅院,也終於迎來了它的新婚主人。

  軍城的廢墟上正在重建學館,城主鮮少出面,管事的是少城主,和她的未婚夫宋預,兩人時常同進同出,郎才女貌,令人豔羨。

  歲月靜默,山河渺遠,曾經那些波詭雲譎、壯懷激烈,都被時光的車輪碾進了塵土裡,如同軍城一般,繁榮過、廢棄過、重建過……

  孰是孰非,命途蒼茫,誰也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麼。

  而唯一能抓住的,也唯一想要抓住的,無非是身邊這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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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7 00:08: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和親編年史 捋一下時間線

  和親元年,軍城城主李稷和蒼狼王長女星辰公主聯姻,但草原王城宮變,蒙脫將軍弒君,星辰公主把親弟弟阿史那奕打扮成新娘,送往軍城避禍,自己攜帶蒼狼王璽綬去求助於阿木將軍。是年,星辰公主19歲,二弟阿史那奕13歲,幼弟阿史那默七歲。阿史那默被蒼狼王親衛護送出逃。

  和親2年,李稷尋回星辰公主,二人成婚,阿史那奕依靠軍城勢力,開始尋找弟弟阿史那默

  3年,16歲的阿史那奕前往漠北尋找阿史那默,結識白檀。

  4年,白檀離開部落,途遇剛剛10歲的阿史那默,阿史那默拜她為師。同年,阿史那奕和白檀師徒相遇,卻落入東汗國的圈套,為了救出白檀,阿史那默以身為餌,為東汗國阿木可汗所擒。同年,星辰生下長子。

  12年,阿史那默18歲,逃出東汗國,偶遇牧雲,卻無緣相守。同年,牧雲嫁給阿木可汗,此時,阿布剛剛出生。

  14年,皇帝設計抓了李稷,星辰一人一劍闖宮闈,同樣被擒,軍城成為棄子,10歲的李家長子殉城,不足一歲的李家女兒被託付給京城宋御史。阿史那奕雙腿殘廢,為白檀所救,白檀中毒身死。

  20年,阿史那默潛入西汗國刺殺蒙脫失敗,宋預三歲,父母被阿史那默連累慘死,阿史那默遭受黥刑,逃離西汗國。

  22年,阿布十歲,阿木可汗身死,阿布的哥哥繼位,對阿布意圖趕盡殺絕,牧雲帶著阿布逃命北海,同年,牧雲去往中原做生意,再遇化名為瓊海的阿史那默,並結識阿黛,同年,阿黛嫁給皇帝,次年生下妍君公主。

  30年,宋啄成婚,為守十四所截,得知李家後人最後的下落是宋御史家。同年,阿史那奕回到軍城,開辦學館,重振軍城。同年,阿布18歲,在養母牧雲的幫助之下從哥哥手中奪回東汗國汗位。

  31年,宋御史被貶嶺南,土人叛亂身死,宋啄代父守城,守十四得知宋啄並非李家後人,詐死回到軍城。同年,柏華和雲珠和親草原。同年,柏華離開草原,雲珠嫁給阿布。

  32年,宋啄去往軍城,發現守十四詐死真相。此後,二人冷戰十年。

  36年,牧雲40歲,得知瓊海身份真相,二人終得正果。

  37年,成君16歲,和親草原。程正離開算學館,妍君15歲,立志重回羅斯之地。

  40年,成君19歲,妍君18歲,在母親的安排下和親草原。同年,找回遊學歸來的程正。同年,雲珠可敦生下長子。

  41年,成君20歲,墨涵離開方家,前往草原找到成君。二人相戀成婚。

  42年,成君21歲,生下長女,同年,東汗國國師謀反,成君力挽狂瀾,此後查出西汗國在尋找蒼狼王璽綬的線索,留下女兒和墨涵前往軍城,尋找璽綬。

  這一年,西汗國困獸猶鬥,查到了璽綬和蒼狼王嫡子可能在軍城。成君守十四等人拚死守城,蒼狼王二子阿史那奕和阿史那默的身份揭曉。

  這一年,李稷和星辰已經被迫隱居28年。

  這一年,李稷和星辰的女兒李雲姝身份浮出水面。

  這一年,蒼狼王和軍城李家碩果僅存的唯一傳人才兩歲,相較於父親阿布可汗隨手丟給他的蒼狼王璽綬,他更愛啃自己腳指頭。



後記

  這本書的最開始,只有一個故事,就是第一篇成君公主的故事。

  在成君公主的故事最開始,我引用了半首詩: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這首詩的作者叫劉細君,她有個更為人耳熟能詳的名字,叫做烏孫公主。

  她的祖父是漢武帝的哥哥,她的父親是個蠢貨,謀反未遂自殺,劉細君成為了罪臣之女。

  後來,烏孫國與漢朝往來,求娶漢朝公主,漢武帝把她嫁給了烏孫國。

  史書上提到和親公主,總是喜歡濃墨重彩地書寫她們為母國帶來了多少年的和平,為遊牧民族帶去了中原的文明,可卻鮮少寫她們本身。

  她們是一個符號,一件工具,一場悲劇。

  所幸,劉細君還是留下了這首詩,把盛裝之下的無奈驚惶,披露出一絲來。

  於是有了和親的成君,有些那些半開玩笑的所謂「女人的事業」。

  因為我希望在我的故事裡,這些可愛的姑娘們,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而不是任由浩蕩的歷史長風,把她們曾經絢爛的少女情懷,吹散在漫天的風沙裡。

  後面的故事來源於讀者的催促,第一篇故事裡的雲珠可敦、柏華公主,她們也有著自己的故事,於是我心一橫,喏,那就把她們的故事也寫出來吧。

  再後來,越來越多的配角出現,又在下一個故事裡變成主角,某一天我回頭一看。

  謔,這一大家子。

  這本書裡有許多姑娘,從和親公主變成守城將軍的成君,一心相夫教子的雲珠,死宅追更話本子的柏華,嗜錢如命的牧雲,性烈如火的星辰,還有怪力學渣妍君,射鵰手白檀,大家閨秀宋啄,熊孩子李璟……

  每一個姑娘都是這世上的小美好,不分種族,無關貴賤,她們永遠熱情,永遠向上,每一個姑娘的夢想都值得被尊重,每一個姑娘的期待都值得擁有迴響。

  這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古裝愛情故事,而是一部披著古裝外皮、卻擁有現代內核的群像故事,除卻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搞笑橋段,其實每一個矛盾都是現代女性會遭遇的事情。

  比如說愛情的自由選擇、性別歧視之下的夢想追逐、有關職業平等、有關責任與諾言……

  社會總是會進步,但有些東西,距離真正的實現,還有著很長的距離。

  多的是被婚姻綁架的姑娘,多的是被性別歧視黯然放棄夢想的姑娘……

  多的是那些曾經鮮活的人生,在命運的現實裡一點點褪去光亮的模樣。

  像劉細君,像文成公主,像如今身邊許許多多的姑娘們。

  但生活總要繼續,我們無法拒絕命運給予的坎坷,但我們可以選擇手持利刃,披荊斬棘,一路往前。

  直到到達夢想中的玫瑰花海。

  屆時,有星光做裳,花香為衣。

  你不是任何人的公主,你是你自己的騎士,你將有足夠的力量,去守護你自己心中的小女孩。

  願你永遠美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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