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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軍師公主 阿史那奕的故事
中原第一軍城近日有喜事,草原上蒼狼王一脈的公主即將和親軍城城主李稷。
吉日那天,城主一身鎧甲,掛著大紅花,率領親兵出城相迎,馬車停下,從車裡走出個盛裝的姑娘。
城主哭了,誰能告訴他自己娶的這位公主為啥這麼小?
一
喜宴結束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李稷搖搖晃晃地走進新房,迷迷瞪瞪走到床邊。
小公主鞋子都沒脫,歪在錦被上,抱著枕頭睡著了,眼角還掛著眼淚。
李稷嘀咕了兩遍「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撲通一聲躺在床下,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李稷是被公主踩醒的。
公主揉著眼睛站在床前,絲毫沒意識到腳底下多了根手指頭,李稷還沒來得及出聲,公主抬腳就走,撲通一聲,絆倒在李稷身上。
李稷「嗷」的一聲,響徹半個城主府。
李稷決定和小公主好好談談。
「公主啊,你真的是蒼狼王阿史那一族的公主?」
公主盯住他,一雙眸子呈淺棕色,清清冷冷的,透著不符合年齡的冷靜。
「行吧,我知道你是。」李稷擺擺手,繼續問道,「你是星辰公主?」
小公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薄唇緊抿,沒說話。
「行吧,我就當你是。」李稷嘆了口氣,「你多大了?」
「十八。」公主開口,一口流利的漢話,只是這個聲音似乎……略有些粗獷……
李稷看著公主稀稀拉拉的黃頭髮,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身板,艱難地揉了揉額頭:「行吧,我就當你十八,我沒問題了,公主你有問題要問我嗎?」
「你有兵嗎?」
「有。」李稷點點頭。
「能借給我嗎?」
「不能。」
「為什麼?」
「我的兵都是漢人,只能聽我的命令。」
公主咬牙,垂了眼瞼,神情屈辱,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夫君。」
李稷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二
公主在城主府裡住得挺習慣,尤其習慣城主的練武場,每天不是去騎馬就是去射箭,就是這個技術……不提也罷……
李稷閒下來的時候過去看了一眼。
然後被公主一支射偏的箭紮到了手臂。
「公主,我們中原管這個叫謀殺親夫。」李稷一臉戲謔的笑,熟練地拔下箭,自個上藥包紮。
公主抿著薄唇,一語不發,一雙清清冷冷地眸子滿滿地寫著不想交流。
李稷無奈,也不知道這孩子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大的苦大仇深,一天天的板著臉。
「你真是蒼狼王的閨女?」
公主別過頭,眼眶突然紅了,咬著嘴唇就是不肯吱聲。
李稷無語,他不是很能理解為何以勇武著稱的蒼狼王一脈會生出這麼個騎馬都能時不時摔下來的戰五渣後代。
李稷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她悶哼了一聲,小身板往後一縮,躲開了。
「手臂疼吧?練武要講究循序漸進,還需要講究一個天賦問題,你——」
公主突然抬起頭,把手裡弓箭用力砸在腳下,聲音不高,帶著一股傲氣:「是!我沒有練武天賦!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在被人嘲笑!你也要嘲笑嗎?你是誰?你憑什麼管我?」
「你上次還叫了我夫君,我咋不能管你?」李稷好笑地望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這孩子人小鬼大的樣子讓他很想欺負一下。
到底年紀還小,公主忍了半天,眼淚還是下來了:「你們漢人都是騙子!我叫你夫君了,我就是城主夫人,你們的婚姻法第二十八章第九條明明寫著夫妻財產共同擁有,你為什麼不借兵給我?」
李稷琢磨了一下:「等等,不管你叫我啥,這個兵我都不能隨便借啊!」
公主咬著嘴唇眼淚啪嗒啪嗒掉,卻硬是一聲沒吭。
見她這樣,李稷終於不再逗她:「小鬼,以後不許叫夫君,叫大哥吧!」
公主又不搭理他了。
三
公主也挺習慣城主府的床,比草原上的帳篷舒服許多,唯一不滿意的就是這個床太大了,一個人睡怪害怕的。
公主不知道的是,自打她來了,李稷已經在書房那張一人寬的小木塌上將就了一個月了。
這天李稷蹲在書房的沙盤前琢磨了半宿,一堆小旗子來回倒騰了好幾遍,最終有些喪氣地拔下所有小旗子隨手扔下,推門出去。
中庭月色正好,萬里無雲,庭院裡幾株從南國移植來的竹子還頑強地活著,月影婆娑,風吹來沙沙作響。
不知不覺習慣性地走到了臥室門外,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今這裡住了個愛哭還倔強的小鬼。
忽然屋子裡有些撲騰的動靜,李稷嚇了一跳,走到門前,卻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囈語:「姐姐,不要——我不走——」
繼而是一些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李稷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這孩子是做惡夢了。
他從那幾株竹子上摘了幾片竹葉,折了折湊合能吹出個響兒,挑了首熟悉的調調吹了起來。
竹葉笛聲音清亮甜美,他又刻意挑了首舒緩輕柔的調調,吹了半柱香的光景,聽見臥室裡安靜了下來。
四
公主做了個夢。
夢裡面她又回到了離開草原的那個夜晚。
姐姐盛裝打扮,穿的是漢人的喜服樣式,大紅色的喜服襯得姐姐眉目如畫,她幫姐姐梳頭,長長的雲一樣的長髮滑過她的手指。
窗戶開著,窗外正對著一輪冷月。
姐姐抬頭望著冷月出神,對她說:「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公主哼了一聲:「他敢不喜歡,不喜歡我帶兵踏平他的城去!」
姐姐笑了起來,說:「你騎馬都沒騎利索呢,踏平誰去呀!不過啊,感情這種事情可比打仗難多了。」
公主不服氣,低著頭嘀嘀咕咕:「那又怎麼樣,我姐最好了,他都娶到手了還想怎麼樣!」
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發現窗外有濃煙升起,更遠處傳來鐵蹄的鏗鏘之聲。
這裡是王庭,絕不應該出現這種聲音。
有護衛一身是血地衝過來,只來得及說了幾個字便昏死過去。
「將軍謀反,帝后戰死。」
她嚇呆了,連哭都忘了哭。
姐姐卻一把扯下自己的喜服,拆掉沉重的髮飾,熟練地穿上那身鐵灰色的盔甲,又拽過一旁的老嬤嬤,將嚇壞的小公主推到她懷裡。
「帶她走!帶她去軍城,告訴城主,她就是星辰公主。」
姐姐大步離開,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蹲下來用力抱了抱她,堅硬的鎧甲硌得她生疼,姐姐的聲音像鎧甲一樣冷硬:「別回來,千萬別回來,他是好人,他一定會保護你的,等你長大了再給我們報仇。」
說罷姐姐拔劍出門,將她慢了半拍的哭叫聲拋在了身後。
之後的夢境模糊不清,像是置身於一團濃重的霧氣當中,血腥氣厚重得彷若實質,夾雜著屍體和皮革被燒焦的可怕氣味,令人作嘔。
她獨自一人在濃霧中跌跌撞撞地邊走邊哭,怎麼也走不出去,直到一陣笛聲穿透濃霧闖了進來。
那曲子很好聽,有些耳熟,她抹了眼淚循著笛聲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倏忽間濃霧散去,露出一輪冷月,她還在窗前,幫姐姐梳頭。
五
公主跑了。
公主偷了兩匹千里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跑掉的,滿城主府上百侍衛愣是一個沒發現,李稷嘆服,他早就發現這孩子雖然幼稚,但腦子格外好使,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獨自從戒備森嚴的城主府裡跑出去。
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跑出城百餘里,遇上了馬賊,她獨自一人站在半山腰上,身上掛了三四把弓,她咬著牙一箭又一箭地射過去,奈何射出的箭軟綿綿的沒有力道,幾個馬賊嘻嘻哈哈地笑,就打算等她箭沒了上去把她捉走。
李稷怒從心起,張弓引箭,白羽箭帶著勁風,將那為首的馬賊頭子釘在了馬背上。
剩下幾人作鳥獸散,李稷翻身下馬,走向公主。
公主還沒回過神來,神色呆呆的,手臂已經腫了,好一會兒,才把弓箭丟下,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李稷輕輕替她揉了揉手臂:「哭什麼。」
「餓。」
「沒人告訴你,獨自出門帶乾糧比帶武器重要嗎?」
「沒武器,救不了姐姐。」
「姐姐?」
公主扭過頭,生生憋住了眼淚:「沒什麼。」
李稷見她不願說,便換了個話題:「你連騎馬都不熟練,怎麼跑這麼遠的?」
「我把自己捆在馬身上。」公主咬著唇,李稷這才發現她的腿有些不利索,想來是被捆傷了。
李稷牽著她往回走,路上看見了那兩匹馬的屍體,被人一劍斬斷了脖頸,早已氣絕。
「他們殺的?可真暴殄天物,這兩匹千里馬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不,我殺的。」小公主突然抬起頭,淺色的眼眸泛著冷意。
「哦?」李稷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背上還有一把劍,劍鞘丟了,劍鋒上確實有血。
「他們圍住我,跟我說把馬給他們,就放了我,我知道他們不會放了我,所以我殺了馬。」小公主的目光落在馬賊逃走的方向,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此刻滿是凶戾之氣,看得李稷心頭一跳,心道不愧是蒼狼王的子孫,雖說手無縛雞之力,可這股子倔勁兒,跟他從前遇見的那人可真是如出一轍。
六
「蒙脫將軍擁兵自重,幾個月前借著王庭大婚的機會,帶兵逼宮,殺了你父王母后。」
小公主坐在馬車裡,李稷騎著馬慢悠悠地與她隔著簾子說話,話一出口,便聽見馬車裡有動靜,想來是匆忙想站起來,撞了哪兒。
到底是小孩,沉不住氣,李稷安慰道:「別緊張,聽我說。」
「你姐姐帶兵殺出王庭,蒙脫將軍被她重傷,差點身死,可惜老天眷顧,他挺了兩個月,又活過來了,上個月在王庭自立為汗王。」
「無恥!」小公主低罵一聲,一圈砸在馬車車廂上,隔著馬車簾子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氣憤。
「但他沒成功,你姐姐那天逃了出去,與東部的阿木將軍匯合,阿木將軍帶兵攻至王庭,將蒙脫趕了出去,一路逃向了西邊。」
「阿木將軍?」小公主拉來簾子,露出有些蒼白的一張小臉,「這不是驅虎吞狼麼?阿木將軍的野心不比蒙脫將軍小,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幫助我姐姐,他不好色,也不貪財,除非,我姐姐手裡有他想要的東西。」
李稷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沒錯,你姐姐手裡有你父王的璽綬,阿木的要求是璽綬歸他,他自立為可汗,以蒼狼王的正統自居。」
「正統?蒼狼王一脈的正統光有璽綬是不夠的,除非——」公主臉色煞白,微微發抖。
「除非他能抓住你或者你那個七歲的弟弟對不對?蒼狼王的嫡子加上璽綬,這才是他成為正統的條件。」
「嗯。」公主下意識嗯了一聲,忽然哐當一聲,又不知道撞到了什麼。
李稷好笑道:「別激動,蒼狼王只有一個女兒,卻有兩個兒子,我早就知道,小鬼,你以為你藏得很好嗎?」
久久無聲,李稷有些不放心地掀開簾子,卻發現公主——不,應該說,小王子,縮在馬車角落裡,強自鎮定地望著他。
「你會殺我嗎?」
「要殺還到現在?」
「你會把我送走嗎?」
「那我費勁巴拉把你找回來幹啥?」李稷翻了個白眼,「小屁孩,心思真重,咱們正事兒還沒說完呢!」
「嗯。」
「你弟弟那晚被你父王託付給了心腹侍衛逃出王庭,不知所蹤。而阿木與中原交惡,就算知道你在我這裡他也不好來要。你姐姐知道不管是蒙脫還是阿木,都會想盡辦法抓到你弟弟,以你弟弟為傀儡,就能獲取草原上其他部族的忠心,所以她從阿木那裡跑了,她想趕在二者之前找到你弟弟,保護他不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他頓了頓,古怪地看了小王子一眼,啞然失笑,「說起來,你們姐弟三個還真像,都挺會跑路。」
半晌,小王子悶悶開口:「城主——」
「想問我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嗯。」
「我本來以為,是你姐姐她不願意嫁給我,才找了個替身,結果沒想到居然找了個男孩來,我就去查了查,這才發現草原上發生了大的變故,可惜的是,我還沒查到你姐姐和弟弟的蹤跡。」
良久,李稷又道:「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他們。」
小王子放下簾子,一路無言,快到城門口的時候,突然開了口:「阿史那奕。」
「嗯?」
小王子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的名字。」
七
這天軍城有使者來訪,說是奉了蒙脫可汗之命,前來進獻重寶。
小奕躲在屏風後面偷聽。
使者大概是學過些漢人禮節,用詞唯恐不華麗,文縐縐地背了一通,大意就是願意西撤三千里,牧民土地盡數歸軍城所有,李稷打了個哈欠道:「直說吧,你們想要什麼?」
使者笑了笑:「願與城主締結十年和平契約。」
李稷冷笑一聲:「十年?倒是夠你們休養生息平定內亂了,不過關我什麼事兒,你們愛撤不撤,十年後捲土再來我倒也不會怕了你們。」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使者:「把話說完,別留半截,你們草原人怎的還不如我們漢人爽利?」
使者哆嗦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還有,希望城主能交出蒼狼王次子……」
「次子?」李稷音量突然拔高,嚇得使者一個哆嗦。
屏風後面的小奕死死抱著懷裡的小弩,身子微微發抖。
「我這沒有蒼狼王的次子,只有蒼狼王的長女星辰公主,她是我的妻子,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是我漢家的媳婦,還輪不到你們來多嘴。」
使者急了:「城主!您一定是被矇蔽了,星辰公主今年已經十九歲,武功高絕,一年前我王被她刺成重傷,如今逃亡北海,又怎麼可能嫁給您為妻?我王已經查明,當初被和親隊伍帶到軍城的,是星辰公主年僅十四歲的弟弟,您不會——」
「不會什麼?」李稷緩緩站起來,眼睛微微瞇起,露出狐狸一樣的目光:「你是在說我老眼昏花,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不……不敢……」
李稷盯著他,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再說,我娶的老婆是男是女,只要我喜歡便好,與你何干?」
使者一愣,忽然驚恐地望著他後退半步:「城主你……你……」
「我什麼我,來人,此人誹謗城主夫人,拖出去給我打死。」
「城主!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呸!」李稷吐了口唾沫,「竊國之賊,也配跟我談條件?」
想了想,又道:「算了,留他一口氣回去報信兒。」
屏風後面,小奕臉色煞白,李稷對使者說的那句話在他耳邊翻來覆去地響,他一時心中悲憤莫名,可一想到姐姐的行蹤有了消息,他又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過去,如此又悲又喜、一路恍惚著走回了後院。
八
李稷應付完大小事務匆匆趕回後院的時候,卻發現小奕穿回了那一身紅嫁衣。
新婚那晚他沒注意,如今才發現,那紅嫁衣分明是臨時改小了的,好幾處的針線頭還裸露在外,時隔一年,嫁衣有些舊了,十三四歲的男孩子長得快,如今衣服穿在身上已經有些顯小。
「城主。」小奕跪下來,神情平靜:「我沒什麼能回報你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的人,我只求你給我幾個人,幾匹馬,姐姐在北海,我要去找她。」
他低下頭,收起一貫的驕傲,瘦弱的肩膀微微發抖:「我知道,我不會武功,我連騎馬都學不好,但我可以把自己捆在馬身上,我可以帶上弩箭、毒藥,我能自保。從前一直都是姐姐保護我,我也想保護她一回。」
李稷發現這傻小子眼裡甚至有著某種視死如歸的決絕,他震驚地發現自己的人設似乎變成了喜好孌童的猥瑣變態,他深呼吸了好幾輪才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聲音:「好漢,你對我的取向似乎有一些誤解……」
小奕固執地看著他:「可你剛才說了——」
「我說什麼了?」李稷一巴掌抽上他的髮頂,「臭小子腦子裡裝的都是些啥?聽好了,我不喜歡男人,我——」他頓了頓,聲音小了點,似乎還帶了點不好意思,「那個,我問你,你姐得知要嫁給我的時候,有沒有不高興?」
小奕瞪大眼睛:「城主?」
李稷伸手扶起她:「起來,去把衣服換了,男孩子就該穿男孩子的衣服。」
九
吃過晚飯,李稷帶著小奕爬上屋頂,明月高懸,李稷望著北方嘆了口氣。
「小奕,我知道你博聞強識,對中原瞭解不少,但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軍城城主。」
「你知道的不止這個,說吧,你這孩子總喜歡藏著掖著,誰都不信,今日你信我一回,我便給你講講我和你姐的故事。」
小奕小心翼翼看了李稷一眼,猶豫了下開了口:「你是中原唯一掌有兵權的異姓王之後,你的父親有從龍之功,戰功顯赫,被封異姓王,後來江山穩固,皇帝開始大肆削藩,三十年間,除去幾位老的都出不了門的王爺,真正的異姓王只剩下你父親一人,你父親打造了這座中原第一軍城,鎮守北疆,但三十年的休養生息早就讓皇帝淡了兵戈之心,你父親遠離朝堂日久,皇帝對他逐漸起了猜忌之心,甚至,就連他的死,據說也——」
如果說小奕有什麼特長,那大概就是腦子還比較好使了,自幼不愛練武只愛看書,涉獵極廣,且過目不忘。
李稷點點頭,阻止了他繼續說,自己接著道:「我繼承爵位之後,戰事不如從前多,皇帝的猜忌也越來越多,我曾經想過自立為王,這北疆之地沒有人比我更熟,我有堅不可催的軍城,還有三十萬鐵騎,我誰都不怕,你覺得呢?」
小奕皺了皺眉頭:「我覺得不妥。」
李稷一挑眉:「哦?」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軍城的地位是依託於南北對峙的局面的,從經濟上來說,軍城軍備完善,商業發達,但是卻不事農桑,難以自給自足,假如南北聯合,軍城就會成為二者夾擊的對象,即便不動刀兵,朝廷但凡對商業採取了限制措施,軍城物資便難以為繼。」
李稷啞然失笑:「沒錯,我爹當年也這麼跟我說過,絕了我的念想,不過最主要的是,後來我遇到了你姐。」
「那年我和你父王的軍隊打了三個月,糧草斷絕,皇帝答應給我的援軍遲遲不到,我知道這不是意外,只是皇帝想藉此削弱軍城的力量。那一戰我帶的兩萬鐵騎全軍覆沒,我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就被你姐拿劍橫在了脖子上。
她跟我說:『老實點別亂動,你還在流血。』我當時想,這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一句話了。」
小奕神情復雜地望著李稷眼裡流露出的迷戀之色,覺得並不是很能理解他所說的溫柔……
「後來我就過了一段混吃等死的俘虜生活,你姐每天給我送飯,幫我換藥,陪我聊天,聽我吹笛子,她從來沒說過她的身份,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阿史那家族的長女,是你們的星辰公主,也是你們的星辰將軍,她武功高絕,性格爽朗,她愛笑,她眼睛很亮,她像星辰一樣耀眼。
有她陪著,有時候我都忘了自己還是個俘虜,想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
但我畢竟還有軍城三十萬將士的忠心在,皇帝不得不花重金把我贖了回去。離開那天,星辰來送我,她送了我一把短劍,對我說:『戰場再見,我不會留情。』我當時想說,我能不上戰場麼?可還沒等我開口,她就走了,頭都沒回。
回來後我又成了軍城城主,每天在中原朝廷和草原之間權衡利弊,日子過得窮極無聊。
有一天聽說皇帝打算娶蒼狼王的女兒,我差點殺進皇宮裡去,有人給我出了個主意,說反正是和親,與其讓皇帝娶,不如讓我來娶。」
小奕搖了搖頭:「皇帝不可能讓你娶的。」
李稷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明白,皇帝當然不願意白白讓我娶,但我讓出了軍城的駐軍權,他就肯了。」
小奕瞪大眼睛,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李稷自己給自己脖子套了一道枷鎖,從此之後,不說自立,光是不受拘束地活著,怕是都難。
「值麼?」
「你覺得你姐姐值嗎?」
「我姐是最好的!」小奕毫不猶豫。
「那不就是了!」李稷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輕巧地跳下屋頂。
「小奕,我明天就去找你姐,你說,她會喜歡我嗎?」
隔著濃濃夜色,小奕發現,這位凶名遠播的軍城城主,眼裡竟然是滿滿的忐忑。
他翻了個白眼,難得露出一絲孩子氣:「我怎麼知道?」
「行吧……」李稷聳聳肩:「那我到時候自己問。」
「喂!」
「怎麼了?」
「那天晚上,我姐穿著嫁衣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李稷一愣,笑得像個傻子。
十
李稷離開的第七天,城主府就來了事。
軍師上了門,要求捉拿小奕,交與西汗王簽訂和平大計。
小奕獨自站在廊下,眉頭微微皺著,脊背挺得筆直,身材雖然瘦小,倒也有幾分氣勢。
「軍師為什麼要趁著城主不在過來呢?」
軍師微微一笑:「城主被你矇蔽了,自然會偏袒你,我為了百姓著想,不得不如此行事。」
小奕眨了眨眼睛:「那軍師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城主府外等著我的不是軍城的將領,而是皇家的駐軍?還是說軍師和皇家的駐軍更熟悉一些?」
軍師道:「小鬼,心思倒是挺多,誰捉拿你不一樣嗎?別忘了,我們都是漢人,只有你是蠻夷之人。」
小奕點點頭:「那我能不能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們皇帝當初真的想娶我姐姐嗎?」
軍師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我說,」小奕上前兩步,「皇帝根本就沒有想娶我姐姐,是你告訴城主皇帝要娶她的,也是你攛掇他以駐軍之權換得姐姐和親的,你知道他一定會答應的,因為當初去草原接城主回來的人就是你,你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的心意,我說得對嗎?」
「你——」軍師目光一閃,抬手就欲掐住小奕的脖頸。
小奕兔子一般往後竄了半步,急急道:「你殺了我,拿什麼跟皇帝交差?」
「到底是個小鬼,你猜到了那麼多,難道就沒猜出來,皇帝根本不在乎西汗國,更不在乎你的死活,他只在乎這軍城嗎?」
「說得不錯,你倒是比我還瞭解皇帝陛下。」廊後傳來一陣突兀的掌聲,李稷帶著一眾軍城將領信步走了出來。
軍師臉色煞白,抬腿欲走,卻被兩個將領用力按住,三兩下就捆了起來。
軍師是軍城的屬臣,李稷作為城主,完全有處置的權利,門口的皇家駐軍將領一臉懵逼,只能眼睜睜看他被人押走,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表情彷彿吞了隻蒼蠅。
七日前,李稷收拾完東西準備出發的時候,被小奕攔住了,隨後他冷靜地命令李稷的一名親兵換上了他的衣服,趁著夜色出了城。
小奕說:「我姐姐從來沒聽說過誰要把她嫁給你們的皇帝,告訴你這個消息的人,和讓你以駐軍權換和親的人,如果是同一個,那他一定是皇帝的人,你必須把他除了,才能離開軍城,否則等你回來的時候,這軍城大概就不再姓李,我不想我姐到時候跟著你去要飯。」
「如何除?」
「我想,我是個很好的餌。」
「行吧……」
李稷在城主府的柴房裡劈了七天柴,終於等來了軍師。
十一
一年後,十六歲的小奕個頭已經很高,他一襲青衫,手持軍城虎符,與軍城諸位將領立於城外,身形雖然依舊瘦削,卻隱隱有了幾分文士風采。
李稷鬍子拉碴,騎著一匹老馬,在他的身後,一個姑娘英姿颯爽,身披鐵灰色鎧甲,眉目含笑。
鏗然一聲甲冑的碰撞聲,眾將領齊齊下跪:「見過城主!見過城主夫人!」
李稷咧唇一笑,走到小奕面前。
一年不見,當初那個頭髮黃黃、總愛皺著眉頭轉小心思的小鬼到底長大了,他習慣性伸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把,小奕咧唇嘿嘿一笑,把個什麼東西急急塞進了李稷手裡,仔細一瞧,正是一年前交給他的軍城虎符。
而小奕已經兔子一般躥到了他身後,星辰笑著一把攬住撲過來的他。
「姐,我不會武功也可以幫你們守城,你快讓姐夫封我做軍師好不好?」
李稷:「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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