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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喜樂 -【陪我到最後(四季情歌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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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6: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喜樂 - 陪我到最後(四季情歌之四)

唉,他深深覺得自己是個悲劇人物
幼年喪母,又得不到父親妥善的照顧
還體會了一場友情與愛情的雙重背叛
所以明知道自己對這個來找「拉漢」的女孩動了心
他卻選擇了避不見面,以為他們之間的悸動就會消失
沒想到老天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送到他面前
不願她的生活被狗仔打擾,也不願她受到輿論影響
他決定慢慢「結束」自己MAX搖滾天團藝人的身分
並小心翼翼的設法讓他們這段戀情隱形
就是希望他們以後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出雙入對
直到看見她和另一個年輕男孩在飯店裡相親
他才驚覺:單憑一句承諾,是否真能讓她陪他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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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7:1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六年前

東北角最著名的海洋音樂祭在某個艷陽高照的夏口熱鬧滾滾的登場了。

沙灘上,比基尼辣妹就像離水的魚群股引人注目,一人一手啤酒更是基本配備,震耳欲聾的音樂讓心臟興奮得降然作響,搖滾的、雷鬼的、爵士的、電音的……來自狂野靈魂的旋律在沙灘和海水之間跳躍舞動,你的手呼應著她的腰臀,他的胸膛震動著你的熱情,正奮力演出的樂團操縱著人群的尖叫歡呼。

直到月落西沉,隨著黎明的到來,一夜縱情狂歡的男男女女才依依不捨的離去,日復一日,直到最後宣佈勝負的那一刻,激情攀上高點,幾乎連海水也要沸騰。

這一夜,成軍不到一年的MAX得到了冠軍,踏出日後成為華人搖滾天團的第一步。

這一群平均年辭二十歲出頭的大男生在安可演出之後,在後台興奮得又叫又跳,他們跟每一個到現場加油打氣的親友或粉絲擁抱,跟每一個手上有酒精性飲料的人乾杯,他們喝得酪酊大醉,醉得不知東西或南北,甚至能把母豬跟貂蟬看成了同一個人……

MAX的鼓手法拉薩側身躺臥在沙灘上,身旁東倒西歪的是吉他手和貝斯手,每個人手上的啤酒早就空空如也。

他緩緩睜開微醺的雙眼,這十幾年來,第一次這麼希望自己喝醉眼花,才會把眼前那對形同乾柴烈火交纏在一起的男女看成是他的好朋友和女朋友。

難怪,難怪她這陣子總是推說課業繁忙,沒空約會,卻又總是有空出現在練團室裡,慇勤張羅他們的吃喝飲食……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一直纏著他笑顏甜美的女孩,看著他的時候,眼巾再也沒有熱情的光芒。

夏文激動得捏緊了手中的啤酒罐,輕脆的金屬凹裂聲在空曠的沙灘上猶如利刃般尖銳,驚動了不遠處的那對交頸鴛鴦……

夏文就是鼓手法拉薩的本名,是MAX團員中唯一一個有原住民血統的成員。

就在這時,意亂情迷的男人猛然抬頭,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罪惡感,在酒精和肉慾的誘惑中,勉強回復清明,「夏文知道我們在交往嗎?」

長相雍容端莊的女子一臉矯羞的點頭,「嗯!你有開車來嗎?」

女子眼裡露骨的崇拜,讓男人有種輕飄飄的暈眩感,沒發現隱藏在眼中深處的心虛閃避。

「有。他真的跟你分手了?」他忍不住回吻懷裡的女子,愛極了她卸下平日矜持拘謹的模樣。

「討厭,人家從來都不是他的女朋友!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啊!我愛的是你!一直只有你……」女子又羞又嗔的反駁,卻伸長了手,圈住男人的頸項。

「真的?可是……我看他很喜歡你……我一直以為你們……」不但同進同出,還時常眼神交流,就像是一對沒有公開的戀人。

他喜歡她,卻不希望自己是橫刀奪愛的那一個人——

「那你呢?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才一直提到他……」女子黯然的推開那副胸膛,眼角閃爍著盈盈淚光。

男人心一緊,本能的將她圈緊。

「不是!我早就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她溫柔體貼,細心幹練,每次練團時,總是讓他不由自主的追逐她的倩影。

「帶人家去你車上。」女子踮起腳尖,主動投懷送抱,甜甜軟軟的身軀就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

夏文緊緊闔上自己太過清醒的眼眸,不想看見那對男女勾肩搭背離開的背影,讓纖長濃密的睫毛遮掩住遭人背叛的傷痛。

就是這樣的痛,教他的母親失去了理智,鎮日瘋瘋癲癲,最後渾渾噩噩結束短暫的一生嗎?

就是這樣的痛,教老三的媽媽成了面目可憎的毒蟲,孤單又猥瑣的走上死亡之路?

就是這樣的痛,教阿四的母親死於醋勁大發的情人拳腳相對?

他以為他可以避開母親悲慘的宿命,他以為只要他真心相待,一定可以得到對方同樣的情感,他以為父親的花心,是那個時代背景下的變態模式,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成為感情世界裡的受害者。

時間並沒有因為他正傷痕纍纍而延宕停滯,小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睜開酸澀的眼睛,看著遙遠的海平面上綻放出耀眼出金色光芒,驅逐了夜的灰晴,胸腔中仍舊劇痛的心隧慢得以平穩的跳動。

這個拿他當入場門票,還公然腳踏兩條船的女人,從此,不值得他傷心難過!

這個寧可當睜眼瞎子,也沒有勇氣戳破謊言的男人,從此,不值得他信任!

就算,這個男人是MAX的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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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搖滾天團MAX的曲風一向以雷鬼為主流,四個團員只要一站上舞台,就統統頂著一頭雷鬼燙,堅持這個從他們還是地下樂團就延續下來的表演作風。

只有少數幾個工作人員才知道他們其中只有一個人是真發,其他人全戴著假髮,往往表演結束之後,就會迫不及待的找來造型師,回復自己原本的模樣,

身為主唱的魏明傑多年來花邊新聞不斷,雖然陸陸續續一直有人爆料他早已結婚生子,卻一直沒有得到他本人的證實,倒是被人拍到許多?昧養眼的鏡頭,反而沒人相信這個桃花子唱死會的消息。

早年MAX的經紀人小白還會連忙跳出來澄清,後來發現這些紼聞無形中抬升了人氣與買氣之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約莫在心裡斟酌著哪天魏明傑行為收斂許多之後,要找幾個美眉來幫他重振雄風。

相對於主唱感情世界的撲朔迷離,周旋在女人堆中的高潮迭起,吉他手和貝斯手就乏善可陳了許多。

據說,這兩個團員早在簽下經紕約的那一年,就紛紛奉子成婚,還大方邀請一群資深歌迷參加他們的婚禮。

這兩個沒有那麼帥、卻是愛家愛老婆小孩的好男人,這幾年合力寫出幾首感情好歌,擄獲了不少已婚婦女等級的歌迷芳心,也讓人注意到MAX的驚人創作力,並不受限於某個團員。

至於鼓手法拉薩,這個在螢光幕上永遠話不多又面無表情的MAX團員,徹底顛覆了一般人對原住民生性熱情又很會講笑話的刻扳印象,曾經有人上節目爆料說他酒後會性格大變,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是停留在謠言的階段,無法求證。

而形象酷帥的法拉薩除了招牌的霄鬼頭,那管高挺鼻樑上的飛行墨鏡,簡直是他另一個註冊商標。

唱片公司倒是對於這哥鼓手相當放任,非常支持他無論如何都不輕易摘下墨鏡的原則。

因為,讓墨鏡遮住半張臉龐的法拉薩,在第一次到歐洲巡迴演唱的時候,居然被某個百年品牌的老闆給相中,簽下了一紙沒有明確日期的代言合約。

只要法拉薩還在螢光幕前演出,就會是他們的亞洲區代言人。

當年那支廣告同步在全球,各大華人區域放送,無論是平面還是動態影像,網路還是電視通路,瞬間引爆出高人氣的詢問度。

因為在廣告最後幾秒鐘摘下墨鏡的法拉薩,憂鬱的雙眼盛滿了說不出的深情,俊美陽剛的輪廓在夕陽餘暉中散發著令人難以抵抗的性感魅力,沉默而哀傷的望著絕塵而去的嫵媚背影……

這是這麼多年來,法拉薩唯一在媒體面前公開長相的一次,就連得到亞洲搖滾大賞時,他也是戴著墨鏡上台領獎。

不過,現在最讓經紀人頭痛的是,當初那只合約,到底有沒有限定法拉薩只能留著那頭雷鬼燙啊?

「這個臭小子,一下子說要休息半年,一下子又悶不吭聲突然剪掉邢頭長髮……以前叫他剪,他不剪,結果現在卻說剪就剪!他以為他長得帥,就可以這樣亂來嗎?他以為我這個經紀人每天吃飽沒事幹,就等著幫他收拾爛攤子嗎?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啊?真的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在演藝圈裡呼風喚雨,永遠當那個高高在上、眾人景仰的搖滾天團嗎?是有沒有聽過長江後浪推前浪……」經紀人小白一面瞪著螢幕上那個髮型清爽俐落,神情閒散傭懶的男人,忍不住又嘀咕了幾句。

「叫他去接演幾出偶像劇,他也不要……這麼好的條件,居然甘願當一個形同背景的鼓手,真是太浪費太浪費,他明明可以當一個全方位發展的藝人……」小白碎碎念個不停,還努力在密密麻麻的聯絡人當中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個電話。

小白終於找到律師的電話,啪的一聲,關掉螢幕,瞬間讓那張足以迷死人的酷臉消失,免得自己分心,

法拉薩這小子,沒了雷鬼頭和墨鏡,果然很有殺傷力啊!

「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叫利國華的人?」

一個戴著黑色方框眼鏡,五官有一大半讓毛茸茸的連帽羽絨衣帽簷遮住,上半身看起來圓滾滾的年輕女孩挨家挨戶的反覆問著同一個問題,然後又不約而同的得到類似的反應。

反應一,聽不懂中文和台語的老人家友善的搖頭傻笑,臉上的皺紋多到可以夾死蒼蠅,接著說著又像日語又像拉丁語系的古老方書,年輕女孩默默順著那桔瘦的手指指引的方向離開。

反應二,小朋友好奇的看著她暖呼呼的外套,張繁亦看著他們身上薄薄的長袖,相當心虛的拿下毛茸茸的帽子,然後朝這幾個可愛的孩子笑了笑,調整一下右肩上的背包,往下一戶人家繼續邁進。

反應三,三二兩兩聚集在同一個院落的婆婆媽媽們嘰嘰喳喳的問起她的來意,每個人的雙手還在桌上忙碌排疊著腳下籮筐中新鮮濕潤的老葉,剪刀喀擦喀擦剪掉過長葉梗的聲音,聽起來頗沭目驚心。

就在她驚覺自己簡直快把自家背景統統交代個一清二楚時,終於有個大嬸級的人物,好心給她指點明燈。

「去上面那間三合院問問看吧!阿群是我們的總幹事,應該知道你要找的是誰。這裡姓利的不多,倒是沒有聽過你要找的這個……」話都還沒說完,眼尾餘光倒是可疑的朝旁邊抖了又抖。

張繁亦沒錯過這些年近半百的女人們眼中濃濃的八卦意味,卻沒有慧根當場陪透禪機,於是她相當明智的選擇視而不見。

她就不相信一個高齡八、九十歲的老人家還能有這麼轟轟烈烈的風花雪月可以讓人說嘴,就算有,也下關她的事。

嚴格說起來,她算是一個宅配專員,只需要把指定物品送到指定人手中,簽收,搞定。

明明當初在課堂上講師們個個耳提面命,千叮萬囑強調社工人員最忌界線模糊,讓工作上接觸的個案影響了自己原本的生活領域,沒想到她遺是犯了這個禁忌。

誰教她耳朵硬,左耳進右耳出不打緊,還膽小怕鬼,說什麼也要幫那個明明登記為布農旗人卻說得一口流利日語的老人家完成遺願。

張繁亦氣喘吁吁的爬上蜿蜒的緩坡,終於看見那個和國小校園圍牆毗鄰的三合院。

n字型的廣場上空無一人,倒是竹竿上晾曬著好幾排的藍染方巾,別有一番撲拙的風情。

張繁亦猶豫了一下,便大著膽子踏進這一處頗有年代的老院落。

「小姐,你要找誰?」

一個三、四十歲的斯文男人湊巧從正門走了出來,讓張繁亦尷尬的收回正要跨出去的腳。

「你好,請問是阿群總幹事嗎?我想找一位利園華利老先生。」她連忙露出自己最親切的笑容,希望對方可以相信她毫無惡意。

「我是阿群沒錯,」阿群皺起了眉頭,神情詭異的即著她,「利……你要找利國華?還是個老先生?」

張繁亦刻意笑得更誠懇,要自己忍住被人上下打量的不悅。

「是啊!是個老先生沒錯,我想……應該也有八十幾歲了吧!」從二戰結束到現在,就算是年輕小伙子,也該變成老頭子了吧?

「八十幾歲?你要找的,該不會是我們的拉漢吧?」阿群更驚訝了。

他口中的拉漢,是當地原住民部落備受尊敬的耆老,地位相當於一族之長,不過已經很少人知道他也是目前碩果僅存的利家長輩。

平時拉漢拉漢的叫,誰知道他姓啥名啥啊?

「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他就住在下面一點的平房,後面正在蓋廚子的那一間。很好找啦!那條巷子直直進去就是了。」而且現在還在施工中,絕對不會找錯啦!

「真的?」張繁亦順著男人的手往下看,剛剛覺得踏破鐵鞋無覓處,又被人澆了一頭冷水。

「可是他現在不在家耶!」這個三合院的主人顯然認為張繁亦並非來者不善,態度比方纔還要親切一些。

「那他去哪裡?什麼時候會回來?」張繁亦有些焦急,畢竟她只請了三天假,最慢明天一早一定要出發回南投。

「我也不知道耶!」阿群抬頭看看海岸線上方的烏雲,摸摸那些藍染方巾,忽然動手一條一條的收進了淒裡。

「你有辦法聯絡他嗎?用我的手機。」張繁亦緊跟在他後面,還幫忙撿起一條被風吹落的方巾。

「小姐,拉漢去的地方沒有電話啦。」阿群有些啼笑皆非,倒是頗有風度的喑笑在心裡。

「沒有電話?」現在台灣還有這種地方嗎?「那……那怎麼辦?我去找他可以嗎?」

「恐怕不行。」捧著一條方巾,阿群自顧自的踏進正廳裡。

儘管平日張繁亦頗以自己的耐心著稱,但這一刻也不由得雙眼冒火了。

「先生,拜託,請你清清楚楚的眚訴我,這個利國華拉漢先生到底是去了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好嗎?」一個八、九十歲垂垂老矣的老人,還能去什麼地方?

一腳踏進正廳裡的阿群神情詭異的回頭,幽幽的回答,「他去……打獵……在那裡。」

他的手伸得長長的,直指著那綿延不絕的青翠山巒。

「打獵!」張繁亦鏡片下的雙眼圓瞠,貝齒激動萬分的磨了又磨。

「嗯!跟他的孫子……你還是去我說的那間平房等看看吧,天氣在變了,說不定他們會提前回來。」說完,阿群逕自走進了陰暗的屋裡,實在不忍心繼續看著這個外地來的女孩呆滯錯愕的表情。

張繁亦凝視著遠方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山稜線,開始檢討自己過去幾個月在獨居老人協會實習的時候,是否在無意中得罪了上個月剛過世的全次郎全老先生。

她站在這個依山傍海的美麗部落,忽然覺得自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笨蛋!

凌晨,夜空黯沉,罕見的沒了閃爍的星光點綴,恰恰符合夏文當下的心情。

兩天前,他陪著拉漢去深山獵場查看陷阱,順便留意有沒有黑熊出沒的蛛絲馬跡,照理來說,現在是這種大型猛獸冬眠的季節,不應該有任何發現,誰知道身為部落最資深獵人的拉漢居然在一棵喬木上發現疑似熊爪的印記,二話不說決定繼續追蹤下去。

「拉漢,再過去就是大武山脈,而且天氣在變,別再往裡面走了。」夏文直覺的勸阻,他在這方面的經驗不足以讓他產生足夠的自信可以化險為夷。

「法拉薩,你這顆臭石頭,我還沒老到走不動,想當年我和你那個沒有良心又不負責任的阿瑪可是憑著一把小刀和一把鹽巴,就走到了大小鬼湖……」拉漢中氣十足的說起當年的英勇事跡,還不時的喝著米酒解解渴。

他們的族群曾經出現一個武功蓋世的領袖,在清朝康熙皇帝在位期間,因為平亂有功,而受封為台灣東部的大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一個緣故,所以稱父親都稱為阿瑪,正好和滿清愛新覺羅氏族的用語不謀而合。

夏文認命的閉嘴,不時留意著左腳微跛的拉漢,心想,必要的時候把他打昏拖下山也好。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個無心的雜念,居然會在隔天回程的路上真實上演。

死要面子的拉漢無論如何都不肯拄著他隨手折斷的樹枝當作撈杖,緩衝下坡的力道,結果真的就在他眼前一個腿軟顛簸,他還來不及拉住拉漢,拉漢就已經滾下了山坡。

拉漢這一摔,不但鼻青臉腫,還有輕微的腦震盪,除此之外,居然連一根骨頭都沒斷,可見他說自己身體硬朗,也有八、九分的事實。

當夏文花了兩個小時將他背下山送去醫院急救時,他才緩緩的甦醒。

「我沒事的,利家的孩子,這一定是祖靈安排的。」拉漢慈祥的看著眼前俊美又嚴肅的夏文,紳情倒是異常的鎮定。

這孩子自從母親過世,就一直跟著他住在那棟破舊的平房,長大莫名其妙當了明星之後也沒忘本,常常會到老家來陪他嚼個幾杯,或者上山去走走,真的是個念舊又重感情的好孩子啊!

夏文勉強同他一個笑容,堅持要讓他在醫院住一個晚上,等明天醫生巡房過後確認沒事,才要接他回家。

「你這個笨孩子,家裡一定有什麼事情等著我,禍靈才會希望我走快一點的……」

拉漢叨叨絮絮的說著一些非常不科學的謬論,夏文相當有耐心的佇在一旁,默默在心裡腹誹摔倒就摔倒,還要牽扯到祖靈的旨意……果然是老糊塗了,偏偏又不認老。

最後,夏文親自去護理站,一臉憂心的跟值班的護士小姐訴苦,讓她知道這個高齡的病患在經過下午那一場意外之後,正處於情緒極端不穩定的狀態之下,可能需要一些必要的醫療資源,才能平靜祥和的墜入夢鄉。

一管摻著鎮靜劑的點滴,讓拉漢安靜的睡著,夏文才安心的離開。

他要回老家去拿拉漢的健保卡,至於換洗衣物還有盥洗用品,籌到可以出院時,再買就好了。

夏文一個流暢的倒車,將扞馬車停在老家的前院空地,一關上車門就大步走到門口,卻不知道踢中了什麼,居然差點踉蹌跌落在地。

「Shit!」

一道清脆又陌生的女聲跟他同時咒罵,他很快的穩住身軀,直覺的轉向聲音的出處,瞇起了那雙無論何時彷彿都深情款款的眼瞳,卻因為光線不足,辨識不清,乾脆蹲下來看個清楚。

一張睡意朦朧又明顯吃痛的蒼白小臉抬起頭來,原本罩住半張臉蛋的毛茸茸帽簷往後掉落,露出一頭清湯掛面似的過耳短髮。

「你是誰?三更半夜蹲在別人家門口做什麼?」

一看清蹲踞在門口的是個陌生女孩之後,夏文的眼裡染上不悅,直覺的換上外人慣常看見的冷淡,讓原本就瑟瑟發抖的張繁亦不自覺的把自己環抱得更緊。

她用力的眨眨眼,試著把眼前男人的長相看得清楚一些,同時伸手到自己的外套口袋裡翻找著眼鏡,沒發現夏文的嘴角嘲諷的抿了抿。

「這是你家?不是利國華住的地方嗎?」她止不住聲音裡太過明顯的抖音,就像她無力阻擋自己從骨子裡透涼的寒意。

好冷!剛剛被他踢到的小腿肚也好痛喔!

原本不太想搭理她的夏文聽出了她聲音裡的不對勁,又讓和國華三個字給挑起了興趣,想到在醫院里拉漢睡著前說的那番話,不由得多看了這個莫名出現的女子一眼。

「你找利國華做什麼?」

她已經穿得這麼厚了,還是很冷嗎,當一副黑框眼鏡架上那個小巧圓挺的鼻樑,女孩清澈的眼神讓夏文默默撤掉方纔的不友善。

他推開門,暗示這個陌生女子進去陰暗無光卻溫暖許多的屋裡,卻發現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好半晌才笨手笨腳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門沒鎖?」張繁亦真的是目瞪口呆,忽然覺得自己在外面受寒風欺凌整個晚上是一件相當蠢的事情。

「幹嘛要鎖?一本地人誰敢來這裡偷東西?而外地人又怎麼會看得上拉漢近乎家徒四壁的屋裡?不過,這女孩不敢隨意妄動的個性倒也老實……

想到這一點,夏文的態度明顯又更友善了一些。

「幹嘛不鎖?」張繁亦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顯然來到一個不能用常理去理解看待的地方。

這個地方的居民居然天黑了就不出門,就連那些在後面蓋房子的工人也都在傍晚時結群離開,她一個人在外頭待了這麼久,除了那個叫做阿群的總幹事曾經過來邀請她去三合院吃飯之外,入夜之後,就幾乎沒有聽見人聲。

最後,她堅決婉拒了這個讓她好心動的邀請,默默守在門口,吃著自己早上出門時在超商買的麵包。

「這裡真的是利國華住的地方沒錯吧?那個阿群總幹事沒騙我吧?他說天氣不好,利國華老先生說不定昏提前下山回家的……」她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不過高齡將近九十歲的老人還去山上打獵……是不是太冒險了一點?

阿群?他跟她說了這麼多?

夏文有些詫異,心裡的防備倒是降到最低界線。

「是啊!你找他做什麼?你該不會要說你是利國華流落在外的女兒之類的吧?」雖然拉漢的生活方式在現代人眼裡,簡樸到不可思議,卻不代表他就是一窮二白!

而且,要不是在醫院時,拉漢有說到他的健保卡上寫著利國華這三個字,夏文恐怕也不知道原來從小看著他們兄弟長大的這個老人有這樣一個漢名。

夏文的視線沒有離開過這個來意不明的女孩,同時伸手在牆壁上胡亂摸索,想要找出印象中的電源開關。

「不是!他當我爸爸真的太老了!」張繁亦沒好氣的回答,然後很用力的瞇起雙眼,希望能在這樣微弱的光線下看清楚這個男人的五官神情,我有東西要交給他。」

「拿給我吧,我幫你轉交就好了。」夏文走到另外一邊,繼續尋找那個應該要在某片牆面上的開關。

「不行!一定要親手交給他!」千萬不要小看冤魂的執念,她寧可把事情做對,也不要有做到卻沒做好!

偏偏夏文不懂得欣賞她的原則,當下只覺得這個陌生女孩煩死了。

「你從哪裡來的?叫什麼名字?怎麼認識利國華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等他拿到健保卡就要閃人。

「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跟他親自見一面,幾分鐘就好了。」張繁亦一臉疲憊的半倚著牆面。

喀擦一聲。室內突然明亮。

他們不約而同的閉上雙眼,又不約而同的睜開雙眼看著對方。

張繁亦有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發白的菱唇微啟,清靈有神的雙眼圓瞠,儘是遮掩不了的驚艷迷醉。

好半晌,她終於回過神來,尷尬的輕輕咳了幾聲。

「你……」真是他媽的太帥?!害她現在心臟跳得有夠快,整個人簡直快冒煙了。

夏文卻因為另有顧忌,確定女孩眼中的光芒不是因為認出他的身份之後,就轉身走到廚房去翻箱倒櫃找東西。

他雙眼一亮,終於在櫥櫃第一層第三排盤子的第四個淺盤裡找到健保卡。

看來,拉漢暫時沒有罹患老人癡呆症的可能。

「你要找的人是我的叔公,他現在人在醫院,可能明天早上才會清醒,你嗯還是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吧!你真的不考慮讓我轉交就好嗎?」他把健保卡收進自己的牛仔外套口袋裡,往回走到客廳。

「你……我不考慮,倒是你……要不要考慮帶我一起去醫院?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他!」張繁亦雙眼發亮的盯著眼前越來越靠近的男人,雖然還是一樣無法移開視線,心裡想到的卻是醫院裡可以遮風避雨,說不定運氣好,還可以睡在病房裡軟軟的椅子上,還不用嘗醒來會錯過利國華。

「不考慮。」夏文斬釘截鐵的回絕,沒想到邢張頹喪失望的小臉會讓他莫名的心裡發軟。

她沒有讓人驚艷的美,沒有特別出眾的五官,卻有教人一看再看,百看不厭的奇妙魅力。

「他明天應該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你那時候再來找他吧!」甩開心中缺乏重點的雜念,他帶頭走出門外,還伸長了手關掉就在她耳朵旁邊的電源開關,暗示她這件事到此為止。

有一瞬間,眼前的世界是純粹的黑。

張繁亦在他伸手過來時,本能的瑟縮了一下,雙手交叉護在自己的額頭前方,然後在毫無預警的黑暗中難以遏止的頻頻發抖。

她雯眼緊閉,潔白的貝齒緊緊的咬住軟嫩的下嘴唇,阻止自己失控尖叫。

站在門口的夏文眼神一凜,一個跨步走向她,二話不說就將她用力摟在自己懷裡。

「沒事,別怕。」他的嗓音裡添加了方纔所沒有的溫柔,強限的穩住懷裡這個女孩的顫抖。

「再也沒有人可以隨便傷害你,噓!沒事了,沒事了……」

他寬大的手掌牢牢的將她的腦袋安置在胸口,強健又穩定的心跳聲教人莫名的眷戀依賴,溫暖的體溫緩緩滲入了她佈滿驚恐的心靈,瓦解了久違以來的黑暗記憶。

張繁亦眼眶發熱的張開雙眼,漸漸放鬆了僵硬防備的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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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開……燈……拜託,先開燈……」張繁亦緊張萬分的吞嚥了幾次,終於嚥下了梗在喉間的恐懼,也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顫巍巍吊在天花板上的老式日光燈啪的一聲照亮了簡陋的室內,讓她白皙的膚色看起來青修無比,原本有些渙散的瞳孔終於凝出焦距,包裹在蓬鬆羽絨外套裡的嬌軀緩慢而堅定的退出這個陌生人的溫暖胸膛。

「謝謝,我怕黑。」

她低頭致謝,兩頰旁垂落的髮絲遮住她大半的五官,從夏文高挑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得見一個小巧的鼻頭。

「沒事就好,你先出去吧,我關燈。」夏文別有深意的睨了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女孩一眼,也沒有戳破人家謊言的興致,只是淡淡的點頭,要她先走去外頭等他。

這個女孩不見得怕黑,她怕的,是拳頭。

張繁亦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戶外冰涼許多的空氣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但也因此清醒了許多。

「我是張繁亦。」她亦步亦趨的跟在這個高大俊美的男人後頭,「我在南投一間專門照顧獨居老人的協會工作……」

是她太心急,居然忘了先自我介紹了,人家不願意帶她去找利國華老先生,其實也頗台合情合理啊!

「拉漢不是獨居老人,這裡所有的居民都是他的家人,」夏文停在車旁,回頭挑眉,然後開門發動車子,引擎的聲音瞬間把靜謐的黑夜炸了開來。

張繁亦拉長了臉,剛剛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已經漲成了豬肝紅。

「我不是來做業務的。」要不然,早就逢人就遞上一張名片啦!

他以為當社工的都這麼閒?還大老遠繞過中央山脈來這裡找獨居老人?

「我知道。」夏文忍住莞爾的笑意,逕自繞過車頭到副駕駛座旁,忽然轉頭看著自動尾隨在他後頭的張繁亦,「我是夏文。上車,我送你。」

「什麼?」張繁亦喜出望外的防在原地,懷疑自己聽錯了。

黑框眼鏡後頭的眼眸不由自主的追逐這個自稱夏文的男人,直到他坐上了駕駛座,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那雙深邃又充滿神秘魅力的眼睛瞬也不瞬的迎上她的視線。

「如果你不上車,想要留在這裡繼續吹風,至少幫我把車門關上。」

張繁亦如夢初醒,急急忙忙的上車掛上安全帶,然後轉頭朝他友善的笑了笑。

「夏文,謝謝你。」她真心誠意的道謝,覺得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雖然一波三折,總算有個還不錯的發展。

「不客氣。」夏文藏起眼裡的笑意,「我先送你去飯店。」

說完,他目不斜視的開車離開萬籟俱寂的部落。

「什麼?」張繁亦唇邊的笑意瞬間成了怒火,又氣又怒的轉頭瞪著身旁鎮靜如常的男人。

「我要去找利國華,不是要去住飯店!」可惡!這個男人怎麼可以自作主張?居然還故意誤導她誤上賊船。

夏文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忍不住多看了她那張氣呼呼的臉龐一眼。

這個外地來的女孩不是太有膽,就是少了好幾根筋,才會一個人窩在那間老房子的門口,打算守株待兔等拉漢上門。

「拉漢,就是你要找的利國華,今天下山的時候跌倒了,現在還在醫院病房休養,難道你要現在去把他叫醒?」她敢點頭說對,他就停車把她丟在路旁。

張繁亦一時語塞,最後不太情願的認同他的論點。

「我……我可以在病房那裡等……我會很安靜,不會吵醒他,別帶我去飯店。」雖然她現在又餓又累,又想洗澡睡覺,甚至已經有點頭昏眼花,不用哈利波特裡面的催狂魔來吸取精力,就已經自然呈現呆滯遲鈍的恍神狀態。

夏文瞥了她一眼,說出連自己也驚訝的話來——

「你累了,醫院不是適合讓你休息的地方。」他說到後來已經皺起了眉頭,忽然很好奇這個叫做張繁亦的女孩到底找拉漢做什麼?

張繁亦為了避免看見身旁那張太過蠱惑人心的臉,從幾分鐘前就一直保持著微微右偏的角度,此刻則咬牙切齒的從齒縫中擠出真心話。

「我只要能把東西親手父給利國華老先生,就能回家好好休息了。」任務沒有達成,她總覺得背後涼颶颼的,良心不安啊!

「到底是什麼東西?」夏文緊接著問,好奇得不得了。

「我也不知道。」張繁亦一臉述惑的搖頭,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她真的沒說謊,因為她從警察手上拿到的,就是一個已經封死的A4紙信封,上面選用膠水黏上一張她的名片還有一張日文短箋。

那張名片是她當初剛剛去獨居老人日照協會實習時,自己用印表機DIY做出來的,還特地把自己的聯絡電話放大字型,排版在中間最顯眼的地方,發給自己照顧的每一個老人,絕對不會認錯。

至於那張日文短箋上頭,其實只有短短幾句話,就是希望她能親手把這個牛皮紙信封交給利國華本人。

短箋的最後,自然有附上地址,沒想到卻是民國光復初期的地址,根本和現在的門牌街道完全不同,幸好鄉鎮裡鄰的名稱是對的,所以她才會挨家挨戶的打聽利國華到底住在哪裡。

夏文把車開上通往台東市區的陸橋,陪著身旁陷入沉思的張繁亦一起分享沉默,忍住數落她的衝動。

連自己手上有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就這樣隻身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沒有任何防人之心的坐上他的車。

要是小妹海小霓敢做這樣的事,恐怕她自己還沒出事,就先被他們這幾個哥哥的口水給淹死了。

不過,夏文雖然沒有把話說出口,眼神倒是明明白白的展露出自己的不能苟同,張繁亦心知肚明的露出苦笑,卻沒有為自己看似衝動缺乏大腦的行為做任何解釋的打算。

人生在世,有些所作所為,是不能用常理去以一概括的。

忽然,轟的一聲,天打雷劈,閃電照亮了沉寂的大地,豆大的雨滴從漆黑的夜空傾倒而下,擋風玻璃外面的世界成了一片穿不透的雨幕,她和他,好像戲劇腳本裡的男女主角,毫無選擇的留在移動島嶼上相依為命。

夏文不動聲色的睨了身旁眼神渙散、四肢僵硬的女孩一眼,因為她抿緊的唇瓣上那抹粉白的唇色,臨時轉了個彎,直奔拉漢住院的那間醫院。

「你剛剛說你叫做什麼名字?」他的語氣溫和沮穩,散發著無形的力量,慢慢拉回她明顯渙散的心魂。

「張繁亦,弓長張,繁華的繁,人云亦云的亦。」張繁亦做了一個深呼吸,對於夏文的友善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那你呢?該不會是憂天的夏,文章的文?」

夏文很嚴肅的搖搖頭,「不是,我是嚇人的嚇,蚊子的蚊。」

嚇蚊?

張繁亦莞爾的揚起嘴角,明明不是很好笑,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臉部肌肉,而且,心頭暖暖的,原本繃緊的身體也慢慢的鬆弛了下來。

「夏文,你會帶我去找和國華對不對?一她知道,他是好人。

「會,我會。」夏文目不斜視的注意前方路況,好半晌才發現身旁的乘客居然已經昏昏欲睡。

「嗯……我相信你……」張繁亦很辛苦的撐住執意往下掉的眼皮,最後仍是不敵瞌睡蟲的蟲海戰術,直奔周公下棋去。

夏文瞪著她垂落在車窗上的側邊睡顏,沒好氣的嘟囔著幾句,「一想到堅持要自己在台北生活的海小霓可能跟你一樣又笨又沒防心,還真是讓人煩惱到睡不著覺啊!」

而這個叫做張繁亦的女孩,也實在是讓人放不下心啊!

柔和的粉橋色牆壁上佈滿可愛的小碎花,提供給訪客的歐式貴妃椅鋪著華麗的天鵝絨,薄薄的液晶電視鑲嵌在可以調整高低的固定支架上,看得出來這間房間很用心的想要提供舒適的環境,並且盡力滿足病人的需求。

可惜,在習慣睡在地板上的拉漢眼裡,這些溫馨的裝潢和貼心的設備,都沒有一包夾著老花塗著石灰的檳榔來得讓他開心。

當天色仍舊灰濛濛的霧亮,偶爾還飄來一陣浙瀝瀝的小雨,一個年邁卻宏亮的聲首在這間單人病房裡鏗鏘作響,「我要回家!」

「等醫生來了再說。」一個比老人年輕了將近一甲子,卻相當沉穩的男人緩緩睜開酸澀的雙眼,不疾不徐的問答。

「我現在就要回家!」還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加強了語氣,讓人有種聽見重物砸地的錯覺。

男人好看又值錢的眼睛淡淡的掃了老人氣呼呼的臉龐一眼,飛快閃過一絲笑意。

「拉漢,要走,也要等出院手續都辦好了才能走,你再等一等,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果然是老孩子一個,居然把醫院當成自家後院,想走就能走?

「那是什麼時候?要等多久?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祖靈要我決點回去嗎?你怎麼都沒有在聽啊?」老人橫眉豎目的訓了他一頓,很是感歎這些跟他有著同一個祖先的孩子們怎麼都這麼死腦筋,這樣怎麼聽得見祖靈說話咧?

從頭到尾都坐在病床旁那張貴妃椅上的夏文雙眼一亮,種情有些詭異,俊美的臉龐不自覺的看著自己的長腿,厚薄適中的嘴角微微揚起。

原本斜躺在床上的老人順著他的視線抬起身子一看,方纔還炯炯有神的眼裡頓時冒出大大的問號。

「這誰啊?你這孩子也太沒情調了,居然帶女孩子來醫院談情說愛!」拉漢一臉的不屑,很替躺在夏文腿上熟睡的短髮女孩打抱不平。

晨光乍現,從半開的粉紅色窗簾灑落一地,原本悄悄藏匿在陰暗中的一切再也無所遁形。

「我沒有在談情說愛!」夏文沒好氣的揉揉因特睡眠不足向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覺得拉漢看事情的邏輯已經不是他們這個世代的年輕人可以理解的,大手卻不假思索的拉高滑落的牛仔外套遮住女孩纖巧的眉頭,沒發現自己一直瞎記著她有多怕冷。

「聽說沒有?」拉漢酸溜溜的說著,那雙晶亮有神的眼睛裡卻閃過濃濃的好奇,「她是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這麼白?看起來沒幾歲……叫什麼名字?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是做什麼工作的?還在唸書嗎……」

一拖拉庫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冒了出來,感覺得到拉漢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都轉移到這個女孩身上了。

夏文這孩子也陪了他好幾個月,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主動親近一個女孩。

聽說夏文幾乎都窩在半山腰那裡,要不然就陪他這把老骨頭在山上四處晃晃,生活過得簡直比他這個老人還要無趣……

「拉漢,她是來找你的!」夏文一臉興味的盯著拉漢閃閃發亮的黑眸,出聲打斷了老人家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喔……什麼?找我?」拉漢削瘦的背脊突然直挺挺的,那雙看盡人生百態的烏黑眼眸瞪得跟銅鈐一樣大。

「嗯!」夏文故意正經幾百的點頭,卻又在女孩微微皺眉時,不自覺的放低了聲音,「我想,她就是祖靈要你快點下山的原因。」

這當然是他自己對號入產亂掰的,不過,如果胡說八道能讓拉漢乖乖等到醫生來巡房,並且宣佈可以立刻出院,那麼,他倒是很樂意。

拉漢卻反常的板起臉,神情十分戒備,「她找我幹嘛?我身體很好,不用吃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丸、糖水!」

前陣子有一些所謂的保健食品直銷人員在各個村落挨家挨戶的拜訪,專門找一些獨居的老人家進行心理攻防戰,正在前院曬太陽打盹的拉漢自然也是這些人眼中的肥羊。

一開始,他看在對方能講幾句流利的日語,也就回答了幾個簡單的問題,等到對方拿出一些藥罐子之類的產品出來,話都還沒說完,就讓他二話不說的拿竹掃帚給轟了出去。

「都是一些騙錢沒良心的生意人!以為我們住在山上,就沒見過世面,看不出來他們是壞人,想當年我在替日本人殺美國大兵的時候,他們都還沒出生……」

拉漢氣急敗壞的扯出年輕時的戰爭回憶,這幾個月老早聽到滾瓜爛熟的夏文暗歎一聲,卻也沒有打斷他的意思。

在夏文的心裡,能提當年勇,表示至少曾經精采的活過。

「她不是來賣東西的。」不過,他還是要幫這個張繁亦澄清一下,實在沒必要抹黑她的身份。

「你知道我們那時候是真的非不得已才吃人肉的,而且啊!我們都先從日本人的先吃……我左腳小腿上面還留著當時被子彈打到的疤痕……」拉漢正滔滔不絕的說起當年身為「高砂義勇軍」的戰爭血淚史,聽到夏文的話時,險險有些來不及煞車。

「下是來賣藥的?那她找我做什麼?」拉漢左看右看,實在找不到任何含酒精性的飲料,只好非常委屈的拿起老早擱在床頭櫃上的礦泉水,咕嚕咕嚕的狂喝了幾口。

「她說有東西要給你。」夏文小心翼翼的動動僵硬的唇頸,在低頭鬆弛頸部肌肉時,正好捕捉到那張白皙臉龐上顫動不已的睫毛,嘴角促狹的抿起。

夏文一改方才用母語夾雜著日語跟拉漢溝通,反而說起字正腔圓的中文。

「拉漢,她有沒有可能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孩子之類的?說不定她拿著你當年給某個女孩的定情物來跟你相認的。」

拉漢瞪著他,當場中氣十足的罵了一句「巴嘎鴨肉」。

那個霸佔夏文的大腿睡得十分香甜,還不好意思張開眼睛面對事實的張繁亦,突然坐了起來。

「我就跟你說他當我爸爸真的太老了,你幹嘛一直說我是來認親戚的?」她氣勢萬鈞、義正辭嚴的反駁,成功營造出相當有魄力的形象時,忽然鼻頭一陣止不住的奇賡,然後打出了一個驚天巨響的超級大噴嚏。

「哈……啾!」

拉漢和夏文不約而同的瞪著她雙眼通紅、眼眶含淚的摀住自己的鼻子,可憐兮兮的到處翻找面紙擦鼻涕的窘樣,再看看她身上那件高領的羊毛衫還有拉鏈的羽絨外套,一老一少頓時相對無言。

「小姐,我看這裡給你躺好了啦!」拉漢身手矯健的下床,身上只穿著醫院給的薄薄長袖病患服,顯然已經把張繁亦貼上「肉腳」這個標籤。

夏文抽了一張面紙給她,暫時解救了她的窘境,還很有風度的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只是伸長了手,默默撿起她剛剛掉在地上的牛仔外套,

張繁亦的臉紅得快滴血似的。

「小姐,等一下醫生來,你要不要順便給他看一看?我覺得你比較嚴重……你要去哪裡?」拉漢說著口音很重的中文,一臉狐疑的看著這個年輕女孩滿臉通紅的捂著自己的鼻子朝門口走去,還滿臉歉意的朝他搖搖頭,一時之間還以為她臉皮薄到打個噴嚏而已就不敢見人。

最後,張繁亦躲進了盥洗室,關門的當下正好聽見夏文好聽的聲音:

「拉漢,你今天就算可以出院,也別想要再去山上打獵了。」在他們的生活哲學裡,出發前如果有人打噴嚏或放屁,都代表著不吉利,當日不宜出門,何況是剛剛那個足以比擬七級大地震的超級噴嚏!

拉漢很落寞的坐在床沿,相當埋怨的瞪了夏文一眼。

「我看,等一下醫生來,你跟他說我還要多住一晚好了啦!」他已經活這麼久了,多一天就賺一天,當然要多賺一點才夠本啊!

夏文和剛剛洗完臉走出盥洗室的張繁亦同時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噴嚏,竟然就能扭轉這個老人片刻前還急著出院的心態。

不過,醫院畢竟不是飯店,不能說走就走,也不能說留就留呢。

不理會夏文苦隧的神情,拉漢以睿智的眼凝視著一臉驚訝的張繁亦,「小姐,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帶來了什麼壞消息?」

夏文神情一凜,因為那雙少了黑框眼鏡遮掩的明眸,已經透露出了答案。

「嗯—有一個全次郎老先生在往生之前,希望我幫忙轉交一樣東西給和國華。」張繁亦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那個封死的牛皮紙信封,直接遞到染上淡淡哀傷的拉漢,也就是利國華本人手上。

「我就是利國華。」

當那黝黑乾瘦的手接住牛皮紙信封,自覺身負重任的張繁亦頓時鬆了一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終於,她可以放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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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8: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清晨,磅磚大雨伴隨著狂風呼嘯,猶如千軍萬馬似的在城市中豪邁奔騰。

像這樣又濕又冷的天氣,讓人懶洋洋的連動動手指頭都嫌麻煩,巴不得能窩在溫暖的棉被裡,直到天荒地老。

「哈啾!哈瞅!哈……瞅!」這是某人一到冬天,就相當例行公事的起床號。

張繁亦剛剛掀開暖烘烘的棉被,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伸手要去拿眼鏡的時候,才想到自己太急著離開,居然連眼鏡掉在哪裡也不知道。

她又一陣懊惱,心不在焉的下床,當赤裸的腳丫子一踏上冰涼的磁磚,更是狠狠的從頭到腳哆嗦了幾下。

昨晚才剛剛從南投出發抵達台北,居然就這麼慘遇上寒流來襲,她還真是霉運當頭呢!

自從幾天前在某間醫院的單人病房裡圓滿達成任務,趁著其他兩個人專心研究那個牛皮紙信封裡的東西時,張繁亦就悄悄離開醫院,到車站去搭車回南投。

之後,她的生活可以說是一連串的災難,

首先,她待了半年的獨居老人協會居然因為協會理事長盜領公款,面臨倒閉的危機。

原來,她去台東的當天,正好是發薪水的日子,其他同事領不到錢又找不到理事長,才有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通報相關單位還有執法機關。

所以她現在口袋空空,而且因為實習時數末達標準,還不是合格的社丁,無法接受政府部門的調度,只好認命的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隔天,她帶著隨身行李去車站搭車返回台北時,看見一對新人在古色古香的火車站取景拍照,當化著淡妝的新郎和她四目相對時,她當場只想罵幾句固罵疏通疏通鬱悶的心情。

真是冤家路窄,屋漏偏逢連夜雨,人生何處不相逢,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繁亦胡亂在心中腹誹一遍。

「大益,你看,是小亦耶!你那個大學同校的乾妹妹張繁亦啊!你不是常常誇獎她很有耐心,人又聰明,還要我多跟她學學呢!」

當穿著美麗白紗的新娘滿臉驚喜的看著她,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她的名字,表現得熱絡無比,她說什麼也要擠出落落大方的笑容,裝出他鄉遇故如的欣喜與感動。

她先天的家世背景比人家差了好大一截,後天的修養品性說什麼也不能讓人瞧不起!

「好久不見,恭喜,恭喜。」她朝幸福洋溢的新娘微笑道賀,刻意忽略新郎那小心翼翼的眼神。

在張繁亦眼裡,只覺得這個喜事臨門的章大益作賊心虛。

「我們要結婚了,你一定要來喔!」

化著精細彩妝的新娘巧笑倩兮的遞上手工做的高檔喜帖,似乎完全沒發現張繁亦臉上明顯僵硬的表情,還有新郎比平時還要來得拘謹有禮的表現,只是一古腦的說著婚禮的時間地點還有菜色等等細節,也不管自己跟對方到底有沒有熟到這個地步,張繁亦還真不躊得她是完全沒心眼,還是蓄意的賣弄?

幸好等在一旁的婚紗攝影師有些不耐煩的要助理過來催促,以把握完美的光線當作理由,終於把這對新人帶走,讓張繁亦的耳根快復清靜。

當年就連走在昏暗巷子裡都不肯跟她牽手的章大益,今天卻拋頭露面的在公眾場合陪著另一個女人拍起濃情密意的結婚照,她雖然不再揪心怨恨,卻頗為自己欷吁不已。

她從來不是章大益的乾妹妹。

卻也從來不是章大益公開承認過的正牌女友。

那一年,她到底為什麼讓自己的愛情這麼不見天日?怎麼會把這個男人遮遮掩掩的行徑解讀為害羞低調?

現在回想起來,她只能說自己當初真是鬼遮眼了!

「小亦啊!是起床沒有?要不要吃早餐了?還是要再睡一下?」

媽媽從廚房的方向拉開了嗓門,忙著拿面紙擦鼻水順便細數這幾天衰事的張繁亦有氣無力的喔了一聲,匆匆忙忙的穿上了厚外套和厚襪子,又抽了一張面紙,繼續和發紅堵塞的鼻子奮戰。

不知怎麼的,這麼冷的天氣竟然讓她腦海中浮起一間粉橘色的溫馨病房,還有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慵懶坐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的畫面。

「這就是這幾天最倒霉的事……」因為她懷疑自己得了失心瘋!

她兜緊身上的鋪棉外套,朝自己露出嫌棄厭惡的表情,然後走出了房間。

為什麼?他那天半夜在利國華家裡時,明明看出她的脆弱卻又不點破,反而主動安撫她受驚的靈魂。

為什麼他們乘著狂風暴雨來到醫院之後,仍是用那麼溫柔的沉默陪伴她入睡,甚至當她穿著羽絨外套,睡得跟小豬一樣時,還貢獻了他自己的牛仔外套。

這樣小小的心意,就像蝴蝶羽翼,看似輕輕一攝,卻能在看不見的地方掀起滔天巨浪啊!

他難道不知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病房裡,他的強烈存在感會教人情不自禁的產生依賴?

害她現在只要一到睡覺時間,就非常下流無恥的想念起他軟硬適中又溫暖無比的大腿!

這個叫做夏文的男人,遺真是侗禍水啊!

半山腰上,利冬陽親手搭建的瞭望台上,傍晚的海風吹動了竹編搖籃來回晃蕩,一旁的地面上擺著幾盤小菜、兩瓶米酒,還坐著兩個男人正用眼神角力中。

「我不去。」

最後,夏文僵硬的吐出三個字,而他對面滿面風霜的老人則立刻回了一句:

「那你把你大哥叫回來,他去!」利冬陽辦事他放心,讓他去也好。

夏文楞了一下,想也不想的就一口回絕這個命令,「他要結婚了,沒空,」

未來的大嫂終於得到主治醫生的生育許可令,聽說大哥高興得整整三天沒有讓人家下床。

「那去把老三阿樹叫回來,他去!」老人再接再厲,不留任何喘息的餘地,似乎對某件事勢在必行。

夏文的喉頭噎了噎,想起上次特地去台北參加某場合法聯姻的喜宴……

「阿樹他可能也要結婚了,沒空。」夏文非常有良心的幫明春樹推卸責任,免得明春樹苦戀多年終於快要修成正果的女朋友會擔心明春樹又開了一朵爛桃花。

老人紅光滿面的臉頰終於抽了抽,語氣更加嚴厲,似乎沒有轉彎的餘地。

「那去把老四叫回來,讓他去!」老人雙眼瞪得像牛鈴一樣火,等著看眼前這個小伙子還能說出什麼理由來反駁。

夏文遲疑了一下,很是為難的開口,「他——」

沒想到也立刻遭人打斷。

「也要結婚嗎?你是唬我的吧?還是你們幾個兄弟串通好?」老人氣呼呼的吼了這麼一句,聲音相當宏亮,看來丹田十分有力。

夏文忍住像孩子一樣捂耳朵的衝動,一臉苦笑的跟暴怒中的拉漢解釋。

「不是,阿四他去歐洲參展,過年前才會回來。」其實是帶著女朋友去北歐提前度蜜月,所以也沒空。

拉漢氣得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白髮蒼蒼的腦袋都快冒煙了。

「那你去!一定要去!」他看夏文嘴巴又要張開來說些什麼,乾脆自己先發制人,「你沒有要結婚,也沒有工作要忙,還有時間窩在這裡看風景……所以,就是你了,」

要是老人手上有把枴杖,恐怕早就敲上夏文那顆跟石頭一樣硬的腦袋了。

夏文那張俊美帥氣的臉龐明顯扭曲了一下,「這種事情,打個電話找律師處理就好了,幹嘛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呢?」

就算他另外想到什麼反駁的話,也沒膽當著拉漢的面前說出來。

拉漢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這個看似意氣風發,其實靈魂幾近腐朽空虛的年輕人,語重心長的教導他,「因為這是做人處世的道理,因為我們這一輩的人喜歡當面把話說清楚,喜歡面對面處理事情,自己去一趟,才能表現出誠意,才對得起人家托付的心意。」

何況他和全次郎還是曾經在戰場中出生入死換命過的兄弟!

這件事在現代人眼裡,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可以花錢找人處理,但在他們那個年代,還相信人心,看重情義,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完成全次郎的遺願!

他看著夏文不予置評的癟癟嘴,忽然二話不說的站了起來。

「如果你還是堅持不去,那我自己去!」這樣更有誠意!

夏文認命的歎了一口氣,終於站直了高大筆挺的身軀,無可奈何的低頭看著正在意氣用事的拉漢。

「我去。」他雖然覺得這整件事情看起來就像是一出鬧劇,卻不得不上台演出。

「跟我說說這位全次郎的事情。你說他當年跟你一樣也是『高砂義勇軍』的其中一員?還在戰場上救過你?」

夏文挑了拉漢最喜歡的話題,果見拉漢皺巴巴的黝黑臉龐果然神情一亮,雙眼閃爍著回憶的幽光。

「是啊!他是南投那裡的布農族,他的母語名字叫做海書爾,人不太高,但是小腿卻粗得跟樹根一樣。我們在婆羅洲的叢林幫日本人打戰的時候,好幾次斷糧,都是靠他找到水源和野果……」

幾十年前,當日本戰敗,他們被美國大兵從婆羅洲的叢林中給送回台灣,戰後餘生的兩人就互相立下誓言,每一年,都要看到對方一次,要跟對方喝一杯酒,要慶祝他們又多活了一年。

全次郎住在中央山脈的另一邊,這幾十年來,他們兩個每一年都遵守約定,輪流拜訪對方,直到去年,全次郎音訊全無,也不見人影,他心裡知道,這一次,生離死別是絕對無法避免的結局。

拉漢話匣子一開,回憶一波波的湧上來,夏文靜靜的坐在一旁,下時幫他的酒杯斟滿了米酒,暗暗提醒自己要記得回絕經紀人小白稍早提到的演出通告。

反正說好的半年時間還沒到,他決定繼續當住在半山腰上的夏文。

陪著拉漢喝光兩瓶米酒,聽了一個晚上的故事之後,夏文從樓下的儲藏櫃裡拿出保暖性佳的毛毯,幫酒醉席地而睡的老人蓋上,還掛上了遮風避雨用的竹簾,然後坐上了那個竹編鞦韆,慢慢啜飲著手上那杯金黃色的烈酒,在腦中整理一下剛剛聽到的那些片段。

原來全次郎戰後返台之後,才知道老婆已經改嫁,年邁雙親也陸續病逝,兄弟姊妹各自嫁娶,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的存在,反而有點多餘。

全次郎默默到繁華許多的台中碼頭找到一個水手的工作,開始另一段海上漂泊的人生。

這個年紀輕輕就歷經戰爭與家變的全次郎沒有再次結婚生子的打算,每一次來找拉漢的時候,就把身上值錢的束西交給拉漢保管,希望在他過世之後,幫他交給自己指定的對象。

上次在拉漢家裡守株待兔的那個女孩,八成不知道信封裡夾帶的訊息和她有確切的關係。

夏文朝著星光燦爛的美麗夜空微笑著,腦海裡清楚勾勒出某人不算漂亮,卻讓人百看不厭的白皙素顏,好像還可以感覺到她安穩趴睡在自己腿上的重量。

他將杯中殘餘的烈酒一飲而盡,有些暈暈然的想著,有機會,要帶她來這裡看星星……

一間老公寓的五棲住家裡,茶几k整齊擺放著當天的報紙,百合花插在透明玻璃瓶裡生氣怒放,斑駁老舊的三人座沙發上坐著一對母女,氣氛輕鬆融洽。

張繁亦昨天就把自己為什麼會臨時回家的前因後果說給媽媽聽,又一路狂打噴嚏窩回自己的房裡補眠,晚上被媽媽叫起來吃過飯之後,又回頭繼續睡。

今天早上,她看起來比昨天有精神多了。

「小亦,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高齡將近七十歲的張媽媽眼裡雖然有著擔憂,反應倒是相當冷靜。

她年近五十歲,才領養了張繁亦這個女兒,那一年,她已經就讀小學二年級,因為嚴重的家暴問題,被送到家扶中心安置,透過在家扶中心工作的朋友介紹,才促成了她們結緣為母女親人。

科惜,她的老公一直很疼愛張繁亦,卻在孩子上國中的那一年,因為工安意外過世,雖然有一筆意外理賠保險金,卻也只夠她省吃儉用,把唯一的女兒撫養長大。

現在,那筆錢也只能勉強撐起幾個月的生活費,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知道自己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女兒其實老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果然,張繁亦歎了一口氣,卻朝自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的媽媽甜甜的笑著,「我就先去隨便找個工作吧—反正這房子是我們自己的,也沒有欠銀行錢。你放心,我還有一筆存款,我們一定可以熬過去的!」

她就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會一路背到底!

張繁亦大學時,原本是就讀師範大學,天真的以為老師這一行是個摔不破的鐵飯碗,可以讓媽媽安心的過著舒服的生活。

沒想到因為現代人生育率節節下降,越來越多小學面臨關閉的下場,流浪教師的數量也逐年上升,沒有任何人脈背景的她一畢業,就面臨了失業的現實問題。

她當然也可以去競爭激烈的補習班當課後安親班的老師,卻又因為不喜歡安親班變相實施填鴨教育的作法,遲遲不肯遞履歷。

所以她的腦筋轉了個彎,想到大學時選修過的社工,又親自去學校請教了當時上課的教授,覺得社工這一行,也是一條挺適合她的路。

在母親的大力支持之下,她卯起來修學分,立志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一名社工。

沒想到就在她辛苦修完了學分,實習時數就快要符合政府規定的時候,居然爆出了這樁NGO圈子裡的醜聞,遇上了一個卷款潛逃的協會理事長……

她想得太入神,壓根兒就沒聽見門鈴的聲音,張媽媽早就習慣女兒隨時隨地走神的特異功能,便自己走去門口看看是不是對面的李媽媽找她去摸個八圈。

幸好有這些幾十年的老鄰居跟她作伴,雖然沒有過著吃香喝辣的口子,倒也有滋有味的。

張媽媽開了門,冷空氣咻一聲的竄進了屋裡,啥啾哈啾聲接二連三的傳遍整棟公寓。

門口站著一個俊美帥氣到連她這樣的老太婆都會臉紅心跳的男人。

「呃……請問……你要找哪一位?」張媽媽稍嫌慌亂的摸摸自己好久沒去美容院修剪的頭髮,眼角餘光似乎看見對門的李媽媽開了條縫在偷看。

夏文一看見她錯愕的表情,連忙彬彬有禮的自我介紹。

「你好,請問張繁亦在嗎?」說完,還免費附贈一個足以電暈十打女人的迷人笑容,「你應該是張媽媽吧?你好,我叫夏文。」

張媽媽楞了一下,正好又有人狠狠打了個噴嚏。

夏文莞爾的笑了,露出「這一定是張繁亦」的表情。

「哈……啾!媽,我先回房間喔!好冷喔!寒流什麼時候走啊?哈啾!」張繁亦帶著濃濃的鼻音,匆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卻在聽見自家鐵製大門喀喀關上的同時,讓母親給喚住。

「等一下,小亦,有朋友來找你。」

張媽媽特別字正腔圓的中文讓她很有默契的停住腳步,一臉狐疑的轉身。

「誰找我?我沒跟我朋友說我回台北……」張繁亦睜大了沒戴黑框眼鏡的明眸,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幾步。

她每多走一步,水氣氤氳的雙眼就又睜大了一些,眼前這個高大挺拔像陽光股耀眼的男人,該不會真的就是……

「夏文?你來我家做什麼?」張繁亦仰起頭來看著這個笑容燦爛的男人,那瞬間彷彿又回到那問老舊昏暗的平房,聽見他強勁穩定的心跳聲。

夏文微微俯下身來靠近那張錯愕愣怔的小臉,用一種會令人想入非非的語調,慢條斯理的回答剛剛那個問題,「當然是來找你。」

他忍住捏捏她軟嫩臉頰的不明衝動,故意讓自己的眼神添加了幾許邪惡。

張媽媽尷尬的往外走,故意提高了音量說話,「小亦,我去李媽媽家打牌,你跟你朋友慢慢聊啊—」

張媽媽細心的關上大門,嘿嘿嘿的笑得挺開心。

張繁亦本能的後退一步,目送母親的背影離開,小臉卻不爭氣的爆紅。

「你找我有什麼事?跟上次那個信封裡的東西有關係嗎?」千萬別教她把牛皮紙信封物歸原主!她會很為難,不知該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夏文挺直了背脊,優雅自然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神情莫涮高深。

「有關係。」

夏文掏出了一個相當眼熟的A4信封,同時聽見張繁亦相當苦惱的捂臉呻吟。

「不會吧,你真的要我把這個信封再還給人家喔?」莫非真要她去觀落淒?

「如果是呢?」夏文眼裡閃過一絲促狹,卻笑得相當和善。

張繁亦非常明目張膽的送他好幾個白眼,然後咬牙切齒的鄭熏聲明,「要我把這個信封送回死人的手上?不可能!」

難道只要一把火燒掉,灰飛煙滅就算成功了?她看起來像是靈媒之類的嗎?

「那如果……我只是想把這個信封親手交給你呢?」夏文覺得她臉上精采萬分的表情變化實在很有趣,直覺的想再逗她,卻理智的提醒自己還是速戰速決來得好。

為了辦好這件事,他推掉了一個通告,又把經紀人小白惹毛了一次,還在電話中跟主唱魏明傑起了爭執,雖然他不是挺在意,卸也覺得這樣的代價似乎太大了一些。

他只能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拉漢啊!

張繁亦一臉狐疑的盯著夏文擱在茶几上的牛皮紙袋,覺得最近自己的命運似乎都繞著這個A4大小的信封轉呀轉。

「那裡面是什麼東西?我一定要拿嗎?是誰給我的?」她心裡雖然好奇得要命,卻緊盯著眼前男人的表情,總覺得自己似乎正面臨一個足以改變人生的重大抉擇。

「是一個叫做全次郎的長輩留給你的。」長輩,夏文很尊敬的說出這個詞,因為全次郎救過拉漢的命,而且是個言而守信,相當重承諾的男子漢。

「是他?」張繁亦聽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神色緩和了一些,本能的就要伸手去拿,「裡面是什麼?」

她眨了眨沒戴眼鏡的雙眼,似乎有些遲疑的將白嫩的手指攔在信封袋口,一臉疑惑的仰起頭來看著夏文,彷彿期待他會給她一個完整的答案。

夏文凝視著眼前對他充滿信賴的女孩,忽然毫無預警的站了起來,把口袋裡的東西放回去,打消原本想拿出來的念頭,十分瀟灑帥氣的朝她頡首。

「你看了自然就曉得了,再見,張繁亦。」

他朝她露出真心的笑容,俐落的轉身離開,關上那扇門之後,眼神顯得有些黯然遺憾。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張繁亦愣旺的聽著他走下樓的足音,不知怎麼的,竟然有種莫名的失落。

她說不出為什麼,但是她就是知道,這個叫做夏文的男人,剛剛其實說的是——

張繁亦,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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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9: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聖誕節的前幾天,張繁亦在台北市內湖區一家專門生產行車紀錄器的科技公司找到一個櫃檯客服的工作,開始了通勤上班的生活。

因為人手嚴重短缺,所以公司只花一天的時間幫她上課,就直接讓她上線服務,再利用下班後的兩小時加強產品內容方面的瞭解。

張繁亦每天要面對上百個客人,協助處埋各式各樣的售後問題,開始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是因為笑容親切,態度謙虛,不管是上門求助的客人還是提供協助的工程師們,目前為止,都還挺賞臉,沒人跟她撕破臉傷了和氣。

偶爾,晚上洗臉的時候,她會摸摸自己沒啥特色,卻也沒啥攻擊性的白皙臉龐,默默感謝賦予她這副長相的基因供應者。

她不太記得生母的臉,也不太想記得生父總是橫眉豎目的恐怖臉龐,所以乾脆都統統忘了吧!

今晚,正是適合狂歡度過的跨年夜,茶水間裡聚集了一群熱血沸騰的員工,討論著今晚的行程。

「要不要去KK?」迷幻系夜店。

「還是去女爵?」奢華系夜店。

「有人約我去皇殿……」顧名思義,絕對中國宮廷風的夜店。

「怎麼都是夜店?我倒想去聽MAX的驀然回首Live心暢會。」心情舒暢演唱會。

一個看起來就挺有個性的女工程師顏詩穎話一說完,立刻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

「MAX,那個主唱很帥的MAX。」外貌協會代表雙眼發亮中,顯然決定今晚不當夜店咖了。

「對啊!我倒覺得鼓手法拉撤比較帥。」顏詩穎賞了她一個「算你識貨」的眼神,不過提到帥哥,顯然她投票給鼓手。

「在哪裡在哪裡?怎麼都沒有聽到風聲?」這種事,公司不是都會大肆宣傳嗎?還是這種搖滾天團。

「嘿嘿嘿!你們不是超資深歌迷,當然不知道啦!我可是去參加過吉他於和貝斯手的婚禮呢,從他們還在各大PUB駐唱的時候,我就是死忠歌迷啦!」而且登記有案,常常會接到一些隱藏版的活動訊息,例如今晚。

「我要去!」開玩笑,機會難得,不去的絕對是頭殼壞掉。

「我也要去——」管他迷幻系、奢華系,還是中國宮廷風,搖滾萬歲!雷鬼到天明!

我當然要去!」熱血啊熱血,青春就該在午夜吶喊中燃燒殆盡啊!

「那你……」

刷!刷!刷—每個人目光灼灼的盯著新來的客服小姐,很像一聲令下,準備將獵物生吞活剝的鬣狗群。

在這麼明目張膽的同儕壓力之下,某人非常識時務的點頭。

「我……我也去好了……」反正,她的母親幾天前就跟對門的李媽媽一起飛到澳洲去旅遊兼探親,不會有人等門。

「很好,那我們要約在哪裡見面?」

儼然躍為意見領袖的顏詩穎主導了接下來的話題,張繁亦從頭到尾就負責點頭,默默記下會面的時間地點。

她不排斥這樣的辦公室集體活動,事實上,雖然她個人對於MAX這個搖滾天團沒什麼特別大的興趣,倒是滿享受這種參與的感覺。

等她循著地址和新同事們會台之後,才知道這場隱藏版的1iveshow,居然是在新北市某個頂級社區VIP宴會廳舉行。

這個佔地百坪的宴會廳為了配合今晚的搖滾演唱,每一個細節都十分前衛狂野,從十點半開放入場開始,就人聲鼎沸,沒有冷場過。

張繁亦徘徊在白助餐吧那一區,放棄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中尋找同事的可能性,又想到付出去的千元入場費,就更加堅定要吃到回本的決心。

若不是其他人紛紛露出怎麼這麼便宜的眼神,她都要懷疑顏詩穎其實是藉機詐財了。

張繁亦拿了一杯色澤誘人的香檳喝了幾口,悄悄挪到某個特別陰暗的牆角,藏在狂野豹紋的布幔旁邊,非常認真的考慮要不要偷偷的提前離開?

因為重頭戲都還沒開始,她就覺得腳快斷掉了!原來想過夜生活也不是這麼簡單的。

可是,既然都來了,至少,要過了午夜—一點吧?才算值回票價啊!

就在張繁亦左右為難,在回去跟留下之間搖擺小定時,身旁厚重的布幔突然一陣翻動,冒出一個頂著雷鬼瑟又戴著飛仔墨鏡的高大男人。

她本能的貼緊牆壁,戴著隱形眼鏡的瞳孔放大,只塗著粉色唇蜜的小嘴張得大大的,然後覺得自己的額頭居然開始冒汗。

她發誓,這個雷鬼頭墨鏡男正用十分生氣的眼神瞪著她!

「我……對不起,我擋到路了是不是?」張繁亦小心翼翼的賠不是,也不管自己的音量對方聽不聽得見,還自動自發的離那個男人遠一點,不過再過去,就要撞到自助餐吧了。

幸好,這個看起來很像拉丁裔的酷哥性感的薄唇掀了掀,不知說了句什麼,就筆直朝最熱鬧的人群中走去。

「法拉薩!」

是法拉薩?

當驚呼聲此起彼落時,還呆楞在原地的張繁亦瞭解到這個男人原來就是MAX的鼓手,顏詩穎口中比較帥的那個MAX團員。

其他幾個同樣頂著雷鬼燙的MAX團員,也紛紛從看似隨興佈置的布幔中悄然現身,走人人群中製造出一連串的驚喜。

「是阿傑!」

「小齊……」

「阿哲!」

張繁亦在此起彼落的尖叫聲中,試著辨識出這些團員的身份,不過,她最後在眼睛快要脫窗的情況之下,非常識時務的放棄了。

「五——」

「四——」

「三——」

「二——」

當所有人整齊劃一又如雷貫耳的倒數計時,張繁亦卻忽然頓悟了剛剛那個鼓手掀唇時,其實是說了這幾個字「你不留在家裡睡覺,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奇怪了,莫非他被她死去多年的阿爸附身了?

張繁亦沒好氣的瞪著那個男人把一雙鼓棒使得行雲流水,明明心裡覺得這個男人莫名其妙,手腳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強烈奔放的節奏擺動。

MAX!MAX!MAX!

粉絲熱情的吶喊,幾乎蓋過音響的超高分貝,讓張繁亦見識到屬於搖滾區的無窮活力。

只見她一口喝掉手上那杯香檳,慢慢的朝沒有人的方向移動,漸漸拉開與擁擠人群的距離,骨碌碌的雙眼開始留意出口的方位。

雖然新的一年從幾分鐘前有了非常搖滾青春的開始,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在溫暖的被窩裡度過漫漫長夜。

幾分鐘後,張繁亦頭昏眼花的盡量貼著牆壁走,最後因為雙腳虛浮無力,只好軟軟的貼著牆面坐了下來。

張繁亦不得不非常悲慘的面對一個事實她好像醉了。

他好像醉了!

有人故意換掉他事先準備的茶水,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豪邁暢飲酒瓶裡貨真價實的烈酒!

是誰搞的小動作?故意要他在粉絲面前出醜嗎?為什麼?是想教訓他什麼?這樣做可以讓對方得到什麼?

會是跟他互有心結已久的主唱阿傑?還是最近時常埋怨他愛惹麻煩的經紅人小白?或是其他可以因為MAX醜聞獲利的閒雜人等?

法拉薩不動聲色的秀了一段已故互星聞名令世界的招牌滑步,血液中熱烈燃燒的酒精反而讓他這段即興演出流暢俐落,贏得全場驚艷的掌聲。

他趁著吉他手阿哲接力秀出堪稱壓箱絕技的街舞舞技時,陡閃消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從密道直接走向洗手間的方向。

今晚的演出其實已經是一種例行公事,他不知道其他人願不願意承認,但是很明顯的,大家都少了最初的熱情。

或許,是因為他們也都是凡夫俗了,在這樣特別的日子裡,也希望能和自己最親密的家人一起度過,

公開已婚身份的阿哲和小齊每年一到這樣的日子就特別鬱悶,甚至還鬧過幾次家庭革命咧!誰教他們是藝人!

他真不想再當藝人!

他有一次在溫哥華演出時,突然語重心長的說出了心裡話,每個人看他的眼神卻都不一樣。

「那你就退出啊!」主唱魏明傑露出冷笑,繼續瞇眼假寐。

「我OK,小白,你幫我安排一下吧!」他朝一臉緊張的小白瘩痞的笑著,然後戴上原本已經拿下來的墨鏡,暗示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

阿哲跟小齊悶不吭聲的坐在他們身旁,保母車車廂裡只聽得見小白緊張兮兮的打圓場。

「法拉薩,你這個玩笑話已經說了六年了,呵呵……下次換換別的梗,說不定笑果會更好啦!」小白笑咪咪的回頭說著,轉頭過來的同時,看見主唱從鼻孔冷哼一聲,一抹厭煩飛逝而過。

其實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自從六年前MAX在某屆海洋音樂祭的冠軍之後,主唱阿傑和鼓手法拉薩只有在台上演出的時候,才能沒有火藥味的和平共處。

自從經紀人小白得知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還特地去行天宮拜拜謝謝神明保佑,讓他旗下這支搖滾新秀居然能夠公私分明,把「音樂無戰事」列為全體共識。

其實,他們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在音樂這條路上走到這樣接近頂端的高處,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們這群志同道合、同甘共苦過的夥伴們,會因為一個女人的介入幾乎四分五裂。

「阿傑其實也很痛苦,他以為你們只是走得很近的朋友……小夏,你原諒他吧!」阿哲曾經這樣勸過他,那時,他們稱呼他小夏。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你想開一點,說不定會遇到比她更適合你的女人。」小齊同樣苦口婆心的開導過他,還陪他喝酒澆愁了幾天,最後讓憂心忡忡的未婚妻給硬拖了回去。

有一天,阿傑終於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當初其實是第三者的事實,卻拉不下臉來道歉,反而有種宣示主權的優越。

「她說她愛我。所以才拋棄你,對我投懷送抱,」

他的臭脾氣掘了上來,笑得就像熱情艷夏,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因為她知道你就算紅不起來,你家裡的財產也夠你揮霍一輩子!」之前,他忍住不說,現在,他不得不說。

阿傑那張登上無數頭版的俊臉瞬間怖滿黑線,失控的狂吼,「她說她愛我!愛我!不是愛錢!」

不可能!不可能!

她怎麼可能知道他一直刻意隱瞞的家世背景?他一直這麼努力的跟其他人一起吃泡麵,啃白吐司,驕傲的不願意跟闊綽富裕的家人求援,怎麼可能?

「隨便你,我只是討厭被人利用,也討厭你一直不肯面對現實,」他無所謂的聳聳肩,瀟灑的離開練團室,留下錯陪又驚懼的阿傑。

從那天起,他們沒有任何的私交可言。

從那天起,MAX的主唱開始不斷讓媒體拍到他跟不同的女人互動曖昧、姿勢養眼的畫面,去年甚至榮登八卦雜誌票選最會鬧紼聞的男明星冠軍。

從那天起到現在,也已經快要滿六年。

夏文捻熄了竄著紅光的煙頭,帶著些微的醉意,悠哉游哉的從吸煙室走了出去,打算從另一條密道溜到宴會廳。

「嗯……」

忽然,走廊裡傳來一個女性氣若游絲的悶哼,讓他有一瞬間想起某個蹲在老舊平房前睡著的女孩。

夏文本能的轉向發出聲音的位置,動手摘掉了墨鏡,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然後他氣息粗重的彎下了腰,怒火在眼裡狂燒,

「張、繁、亦,你該死的不在家裡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是她!居然真的是她!這麼說來,他剛剛出場時差點撞到的也是她沒錯。

他一直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搖滾high咖的細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夏文?是你嗎?你也來這裡跨年年?」原來MAX的魅力真的這麼大啊!

女孩醉態可掬的試著睜開沉重的眼皮,若不是夏文彎腰湊近她的臉龐,恐怕會錯過她細如蚊蚋的聲音。

「我好想睡覺,而且我醉了……那個香檳好好喝喔!我只喝了一杯耶……這裡好貴,要一千塊,我虧大了,還好媽媽出國了……是李媽媽的兒子出錢的,我沒亂花錢……」張繁亦亂七幾糟的說了一堆言不及義的話,本能的靠近男人溫暖的體溫,卻因為聞到刺鼻的煙味和淡淡的酒味,突然狠狠打了個噴嚏。

「哈啾!」

她沒有伸手摀住自己的嘴鼻,反而直接埋進那副有些熟悉又有點懷念的胸膛,然後像個孩子一樣捉著他胸前的衣襟。

「夏文,我一直想找你……」然後沉沉的睡著了。

夏文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張充滿信賴的小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拿這個女孩怎麼辦?

她剛剛說她想找他……做什麼?

夏文的四肢百骸漲滿了不知名的高亢情緒,這一刻只想把人搖醒,要她說個清楚明白。

「法拉薩,你蹲在那裡做什麼?」主唱魏明傑忽然從密道裡走了出來,劈頭就很不客氣的質問這個老早就自行退場的鼓手,表情卻變得十分詭異。

「這個女孩是誰?你把人家怎麼了?」魏明傑那雙桃花眼挑得老高,視線在夏文厚實的胸前還有他當下充滿保護欲的姿態上頭徘徊不去,最後,魏明傑愕然的發現夏文邢張古銅色的臉龐居然沒有戴上招牌墨鏡,而且看起來相當清醒。

夏文很快的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頭一抬,正好迎上魏明傑五味雜陳的眼神,「阿傑,幫我一個忙。」

魏明傑呼吸一窒,有一瞬間懷疑自己休克昏蔽,陷入了幻境。

「你剛剛說什麼?」他叫他阿傑?不是魏主唱?

「阿傑,幫我……」夏文低沉又充滿磁性的聲音,清晰無比的在隔音良好的走道裡迴響。

隔音良好的宴會廳裡,MAX的經紀人小白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人群裡仔細搜尋。

這個知名社區的股東之一,就是MAX樂團的唱片公司老闆,所以每一年他們在這裡舉辦跨年秘密派對時,總是配有專屬的休息室,雖然這幾年來除了主唱阿傑之外,其他團員的使用率都不高,不過,經紀人小白還是照舊幫他們安排了房間,以備不時之需。

在鼓手法拉薩的體息室裡,隱隱約約可以聽見一個細微的囈語——

「夏文……還你……我不能收……」一個白皙乾淨的女孩在柔軟舒適的床上翻了個身,模模糊糊的說了幾個字之後,又回到了睡夢中。

她夢見夏文。

夢見他變成那個沒禮貌的樂團鼓手,摘下墨鏡後,態度奇差的問她怎麼還不回家睡覺?

夢見他身上帶著淡淡的煙味,讓她出門前吃下去的過敏藥當場破功。

夢見他和另一個長得不錯的男人說話,然後她陷在舒服得教人忍不住歎息的雲堆裡,彷彿作了一個飄飄欲仙的美夢。

自從那一天他出現在她家五樓公寓,交給她一個牛皮紙信封就翩然離去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對他一無所知。

他能循線找到她在南投的舊識,繼而找到她台北的住家,她卻除了他的名字,還有跟那個利國華老先生應該有親戚關係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她沒有任何可以聯絡上他的資訊,偏偏這陣子又沒有時間再玄台東一趟碰碰運氣,最後,迫於現實問題,她決定先找個工作養活自己和媽媽,然後再請休假去台東找他。

因為,那個牛皮紙信封,她要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夏文……」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跟那個MAX的鼓手有著一樣性感的下巴?還有讓人很想咬一口的豐潤嘴唇……

張繁亦斷斷續續的夢囈著,從頭到尾,房間裡的其他人只聽得清楚「夏文」這兩個字。

「你說她只喝了一杯香檳?就醉成這樣了?」

這酒量還真不是普通的差啊!都已經凌晨了,跨年liveshow早就賓主盡歡,曲終人散,阿哲和小齊老早就歸心似箭回家情老婆小孩看第一道曙光,這個據說糊里糊塗醉倒在走道上的女孩居然還沒醒來!

「她自己說的,應該是體質問題吧?」夏文也有些頭痛。

原來張繁亦不只容易鼻子過敏噴嚏連連,沒想到遺容易酒醉卻不容易清醒。

「她是你的誰,」能稱他夏文的,除了幾個血濃於水的親人之外,應該屈指可數。

夏文遲疑了一下,想起她蘊含信賴的小動作,默默的點頭,「算是朋友吧!我們在台東認識的。」

魏明傑摸著光滑的下巴,興味盎然的盯著那張明明五官沒啥特色,卻讓人百看不厭的小臉,似乎沒發現一旁的夏文正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他。

「為了她,你居然主動開口要我幫忙?」這麼多年來的客套疏離,就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朋友」完全破冰?

「我欠你一份人情。」連夏文自己也很驚訝,這個女孩在他心中居然這麼有份量。

可是夏文不喜歡魏明傑打量張繁亦的眼神,忽然起身擋住那對桃花眼,刻意引開他對床上那個女孩的高度關注。

「總之……真的謝謝你!」夏文親自從吧檯上倒了一杯威士忌,遞到魏明傑的面前。

阿傑不但幫他一起把張繁亦安全的送上這間專屬的休息室,還想盡辦法拖延他回到舞台上表演的時間,讓他可以安頓好這個睡得跟小豬一樣的女孩,冉放心的離開,最重要的是,還把這件事瞞著所有的人,尤其是經紀人小白。

魏明傑五味雜陳的看著眼前這杯堪稱無價的金黃色液體,那道屬於夏文的坦率眼神讓他的雙眼莫名的酸澀發熱,

「夏文?」魏明傑唱了一夜的喉嚨又腫又痛,這麼多年來,他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這個令他自覺羞恥與背叛的名字。

夏文不容拒絕的把那杯酒硬塞在他的手中,接著朝他微微一笑,像那一年在某個海水浴場比賽前曾經綻放過的溫暖笑容。

「我喜歡當夏文。」夏文古銅色的大手幫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匡啷一聲的輕碰他的杯緣,十分豪爽的一飲而盡。

晨光中,魏明傑有些恍惚的凝視著眼前俊美陽剛的男人,摸著酒杯的手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

「我……喜歡當阿傑……」魏明傑深吸一口氣,讓烈酒入喉,燒灼自己應該好好保養的喉嚨。

厚搭啦!這幾年來的愛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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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張繁亦睡過了一場化干戈為玉帛的好戲,錯過了兩個男人僵持多年,終於握手言和的歷史鏡頭。

美好的早晨,簡約時尚的室內除了淺淺的呼吸聲之外,一片靜謐。

她慢慢的翕動眼睫,習慣性的在枕頭上蹭了蹭,然後把懷裡軟硬適中的大抱枕抱得更緊了些,粉嫩的唇瓣還發出心滿意足的歎息。

「醒了?」

男人沙啞中帶著濃濃睡意的嗓音穿透張繁亦朦朧恍惚的神智,當場把她驚醒。

「不……」她本能的後退……氤氳的水眸圓瞠,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又回到小時候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身邊躺著那個渾身惡臭的男人……

「小心!」夏文眼明手決的圈住她的嬌軀,免得她剛剛那驚如脫兔似的彈開,當場從這張大床上掉到距離有將近一公尺高的地面。

他扳起臉來警告她,「剛剛要是真的摔下去可下是開玩笑的。」

雖然不至於會變成一團肉醬,不過她那看起來沒幾兩肉的小屁股約莫會開花。

張繁亦驚魂未定,迅速垂下眼臉,讓眸裡的恐懼消退,熨貼在某人赤裸胸瞠上的小嘴不知所措的咬了又咬,好半晌心神凝定之後,才鼓起勇氣開口。

「夏文?真的是你?」她以為她在作夢,沒想到卻是真的,那麼……還有哪些部分也是真的?

她小心翼翼求證的語氣,讓男人的胸膛震了震,頭頂傳來夏文止不住的笑聲。

「當然是我,幸好是我!張繁亦,你真是一個運氣很好的小笨蛋,我老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看見你睡得跟小豬一樣。」要是遇上了別人,甚至遇上了心術不正,乘機揩油的登徒子……

夏文莞爾的笑臉當場化為嚴肅的線條,他攬住那副纖巧肩膀的大手情不自禁的圈緊,明顯可以感覺到懷裡的小女人既僵硬又不自在,和方才在睡夢中伸長了雪白雙手把他牢牢抱緊的熱情完全不同。

張繁亦好不容易褪去一些的排色重新染紅了雙頰,氣呼呼的戳著他的肋骨,「誰是小笨蛋?你憑什麼罵我是笨蛋?」

可惡!可惡!她不過就是酒量差了一點,是哪裡笨了?

夏文吃痛的癟癟嘴,快如閃電的一把攫住還在公然行兇的小手,沒好氣的數落她諸多笨行,「首先,除非你是來找男人的,否則千萬不要在昨天晚上邢種場合落單,你是嗎?」

他魔魅人心的雙眼一睨,氣勢橫掃千軍。

張繁亦拚命的搖頭,這才意識到他們兩人正孤男寡女的躺在奢華時尚的大床上,肢體交纏的姿勢還十分令人想入非非……

「再來,既然不會喝酒,就更不能落單!你跟誰一起來的?怎麼沒有跟緊他們?」昨晚的場合不是隨便一個路人甲都能進來的,這個狀況外的小女人絕對是讓人夾帶進場的。

「我……我跟同事一起來的,跨年嘛!人好多,一開始就走散了,我也只喝了一杯香檳而已啊!」雖然大家都有手機,可是在那人聲鼎沸氣氛超high的現場裡,誰還聽得見手機的聲音?

張繁亦一臉委屈的在某人足以比擬X光的強勢眸光注視了不打自招,說完之後,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誰啊?難道她還要跟他交代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嗎?要不要順便列一張吃唱拉撤睡的清單給他啊?

張繁亦氣急敗壞的輕哼/一聲,不想再讓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數落她。

「我……我要回去了,謝謝你。」幸好今天休假,要不然就完了。

張繁亦意志堅定的推拒掌上溫熱平滑的胸膛,尷尬的只想盡快躲到一個他看不見的地方,讓她可以學學鴕島把頭埋進地洞裡。

話說回來,她果然沒有過夜生活的命,才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就出師不利,幸好又遇見了他……

夏文深深的歎了口氣,圈住她的手臂又使勁了一些,默默阻止她繼續做出會讓人心猿意馬的動作。

這個叫做張繁亦的女孩,如此生澀純潔,單純又實心眼,實在不適合他複雜現實的生活圈。

夏文斂去眼裡微乎其微的悸動,再開口時已經波瀾不興。

「別亂動,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他按住她的手掌,側身斜倚在大床上的模樣出乎意外的撩人,在某人意識到自己就要伸出鹹豬手染指他時,頓時激動萬分的往後拉開兩人太過親密的距離。

「啊!」張繁亦感置到自己的身體懸空,雙眼驚恐萬分的睜大。

「小心!」夏文神情一凜,大手飛快地圈住她的腰肢,同時一個使力,將她翻轉靠在自己身上,成功化解她屁股開花的危機。

張繁亦臉色蒼白的趴在他的胸膛,方才生動靈活的眼眸焦距渙散,扣住他手臂的十指因為太過用力而頻頻顫抖。

她異樣的神情讓夏文心口一窒,將她圈抱得更緊。

「噓!沒事了,沒事了,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他輕輕拍撫她的背脊,手心傳遞著溫暖的力量,滲透過粗?毛衣直透進她的心房。

「我……我沒事,謝謝。」張繁亦縱容自己多沉溺幾分鐘,貪婪的汲取他身上讓她莫名安定信賴的力量,然後才靦腆的抬起頭來,從他的懷裡掙脫,把自己大半的嬌軀從他的胸膛移到被褥凌亂的大床上。

夏文的長指動了動,忍住扣緊她的衝動。

「你很容易受到驚嚇。」他淡淡的瞅了她一眼,沒錯過她楞然抬眼時的脆弱。

「嘿嘿……我膽子小啊!我去洗手間一下。」張繁亦呵呵傻笑,姿勢不是很優雅的下床,轉身匆匆朝盥洗室走去。

夏文看著她幾近落荒而逃的模樣,嘴角揚起一抹惡作削的笑意,揚聲朝著那抹嬌小的倩影精神喊話,「快一點啊!不然我們一起用好了,可以節省時間。」

反正是乾濕分離,衛浴設備隔間還是馬賽克磚牆,頂多可以聽見對方刷牙洗臉或是沖馬桶的微弱聲音。

剛剛走進那扇霧面玻璃門,不懂其中玄機的張繁亦轟的一聲紅了臉,猛然回頭丟下一句,「別鬧了,夏文。」

然後砰的一聲,把自己關在裡面。

夏文……他真希望自己可以只當夏文!

床上的男人傭懶性感的打了個個呵欠,凌亂的短髮讓他增添了男孩似的清新氣息,他緩緩闔上幾乎一夜未眠的深邃雙眼,在躺下來的那一瞬間,莫名的覺得胸懷空蕩蕩得讓他心慌意亂。

元旦假期過後,上班族又開始苦不堪言的枯燥生活,

張繁亦手裡捧著一台行車紀錄器,匆匆離開櫃檯,開門走進工程部,四下搜尋哪個比較有空,可以幫她把手上這台的程式更新。

幸好她一進門,顏詩穎就非常親切的朝她招招手,她如釋重負,一心只想快點回到服務櫃檯,免得外面排隊等待的客人會有人不耐煩。

雖然等待區有舒適的沙發,還有茶水和報章雜誌一應俱今,不過,說實在的,沙發最多只能坐六個人,還要彼此不熟識的客人願意擠在一起。

大部分的人都寧願站在不擋路的地方,讓張繁亦巴不得可以加快作業流程的時間,幫助他們盡快解決問題。

「詩穎,麻煩一下,幫我更新程式。」

顏詩穎也不囉唆,直接就動手折品片,嘴巴倒也沒有停過。

「你那天跑去哪裡了?我們找你找了老半天—哪!我幫你把外套帶回來了。」顏詩穎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她辦公桌下的紙袋,隱約可以看見黑色的羽絨外套。

那一天晚上前去參加MAX心暢會的幾個同事裡面,只有張繁亦一個人穿著厚重又沉悶的廉價外套,活像個愛斯基摩人,非常引人側目。

所以在入場之前,顏詩穎就自作主張,讓場內工作人員幫忙拿去吊掛起來,省得張繁亦進去會場之後,還得把外套掛在自己手上礙手礙腳的。

聽到自己的外套居然拿回來了,張繁亦藏不住一臉的驚訝,還有失而復得的欣喜,囁囁嚅嚅的小聲回答她,「我……遇到朋友,他是那個社區的住戶……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我下班再來拿衣服。」

她跟著夏文開車離開那個高級杜區時,才赫然發現居然就是昨晚參加跨年趴的地方,偏偏夏文又一路保持莫測高深的表情,讓她本能的選擇保持沉默,決定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你有朋友住在那裡?你的意思是說你在那裡過夜?」顏詩穎一聽倒是多看了張繁亦幾眼,「那你朋友混得很不錯喔!」

那裡的住戶非富即貴,普通的有錢人想住在那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繁亦察覺到顏詩穎推敲的眼神,呵啊傻笑,「應該吧,我也不太清楚。謝謝你,等一下我再進來拿。」

她匆匆的離開,不希望再繼續剮剛那個話題,因為她真的對夏文一無所知。

真是悲哀啊!

張繁亦回到自己的客服櫃檯,按下了燈號,笑容親切的看著沙發上的客人,「下一位……」

或許是因為剛剛放了一個元旦假期,所以今天的客人特別的多,大都是衛星導航系統沒有更新啦,液晶螢幕有問題啦!

張繁亦雖然才來沒有多久,卻因為接觸的次數頻繁,處理得駕輕就熟,反而是同事頻頻打采的口吻讓她很不習慣,中午用餐的時候,突然間,她變得帽當炙手可熱。

「小亦,你那天晚上真的留在那個社區過夜?」

「房子裡面的裝潢怎麼樣?是下是很氣派、很豪華?」

「你的朋友是什麼身份啊?我有個舅舅生意做得很不錯,每年的營業額都幾十億耶!結果他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雙手捧著錢上門想買還買不到耶。」

「你的朋友年紀不小吧?」

「看你乾乾淨淨的,人看起來也單純,想不到你倒是挺有手腕的。」

「說真的,你朋友叫什麼名字?改天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吧?」

「對啊對啊!說不定我舅舅認識喔!」

在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追問之了,張繁亦實在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

「呃……他的名字……」張繁亦吞吞吐吐的,猶豫著要不要說,這些人異常熱切的目光,讓她有種被屈打成招的錯覺,也因此興起了叛逆的衝動。

「幹嘛?不是朋友而已嗎?介紹給我們認識有什麼關係?難道……其實不只是朋友?」

顏詩穎一副「你真不夠意思」的表情,言詞之間夾帶著明顯的試探,而其他人則紛紛用同仇敵愾的眼神鄙視她。

張繁亦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們……只見過三次面,恐怕連普通朋友都稱不上,只能算點頭之交吧!我吃飽了,先回去櫃檯了。」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逕自轉身去清洗自己帶來的便當盒,不理自身後那一雙雙或者懷疑或者刺探的眼光,步伐堅定的離開用餐區。

她可從瞭解她們想要攀龍附鳳,不放過任何可以擠進k流社會的心情,以某種社會進化的角度來看,這樣充滿野心和上進心的女性,的確比較容易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

不過,千萬別扯上她!

自從那一天的午餐氣氛怪怪的結束之後,張繁亦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自己受歡迎的程度大幅下降,常常走進工程部,都會有讓人冷眼相待的感覺。

但是,至少大家還是沒忘記自己的職業道德,該做的事情統統有做到,沒影響到張繁亦的工作表現,她也一如往昔的和善親切,不主動跟誰過不去。

顏詩穎觀察了她好一陣子,發現她搭公車上下班,每天自己帶便當,下班前還會用自己的保溫瓶泡一杯濃茶同家,完全是小資女孩的標準行為模式,沒有任何一絲釣到金龜婿的氣息,似乎終於相信她真的跟金字塔頂端沒有交集。

說真的,她們這一票拜金女是既失望又鬆口氣,心情矛盾得很。

「小亦,今年公司提前舉辦尾牙,日期就定在下個星期五,地點就在附近的馥豪飯店,我們這個單位要負責當招待,我們兩個一組,等一下我會把名單給你…,」某天中午,顏詩穎忽然主動蹭過來張繁亦的座位旁邊,宣佈這個剛剛收到的內部消息,忍不住又洩漏了更多八卦消息。

「嘿!別說我沒照顧你,如果你還沒死會的話,千萬不要錯過那天晚上的大好機,聽說這次尾牙,全球華人市場的重要幹部統統都會來參加,那是菁典中的菁英啊!人生而平等,大家起公平競爭啊!」顏詩穎頗為慷慨激昂的發表了這番言論之後,就華麗麗的離開,留下狀況外的張繁亦。

尾牙,跟公平競爭有什麼關係?

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清洗自己的餐盒,然後又讓大排長龍的客人給佔據了所有的注意力,直到幾天后,顏詩穎又捧著長長一串名單來找她排練,她才赫然想起還有這麼一件事情。

「我拜託你振作一下好不好?那天我們這個單位要負責帶位,眼睛放亮一點,別認錯人了!」至少,幾個重要人士要能一眼就看出來啊!

「抱歉,我會努力的。」張繁亦摸摸鼻子,看到顏詩穎這麼慎重其事的模樣,她也跟著正襟危坐了起來。

顏詩穎見她一副孺子可教也的上進樣,忍不住又湊了過去跟她咬起了小耳朵,「那天啊!還會請很多知名藝人來表演喔!」

這就是在大企業工作的諸多好處之一啊!

張繁亦漸漸摸清顏詩穎熱愛八卦而且特別偏好反應熱情的聽眾,所以非常配合的露出熱切的眼神。

「真的?有誰?該不會有你最愛的……」

她本來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顏詩穎會突然大力拍拍她的肩膀,害她差點用下巴在大理石地板上煞車。

「哈哈哈……沒錯沒錯,今年大老闆居然請來了MAX!噢!我的天啊!這次我一定要想辦法跟鼓手法拉薩拍一張合照啦!」顏詩穎陷入了偶像狂熱的典型症狀,雙眼冒出了無數的愛心,原本酷酷的時髦形象當場煙消雲散了。

張繁亦頗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歎,眼角相當無奈的抽了抽,默默看著那份賓客名單。

話說回來,那個頂著一頭雷鬼燙的鼓手,墨鏡遮住的五官輪廓是不是跟夏文真的很像呢?

尾牙那一天,張繁亦出盡風頭。

當所有的重要賓客統統入席,負責招待的張繁亦遙有顏詩穎等人也換掉公司制服紛紛入座之後,趁著台上主持人邀請重要級人物說幾句場面話的時候,顏詩穎立刻湊近張繁亦的身邊咬起小耳朵……

「小亦,你認識MAX的主唱阿傑嗎,」顏詩穎對天發誓,她剛剛真的親眼看到迷死人的魏明傑朝張繁亦露出招牌桃花笑容,差點電死旁邊一群不相干的女人。

「誰?阿傑是誰?」張繁亦一臉茫然的放下裝著果汁的高腳杯,嚴重狀況外的程度差點把顏詩穎給氣死。

「你不認識?你上次去跨年是幹什麼去了?居然連阿傑也認不出來?那他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幹嘛一直對你笑?」經過這陣子的密集相處,顏詩穎雖然口頭上這樣質問,其實心裡是相信張繁亦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送張繁亦去檢查一下腦波,怎麼會這麼異於常人?

張繁亦恍然大悟。

「一直看我的那個人是主唱?」害她莫名其妙的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真討厭!「我是大眾臉,長得亂沒特色一把的,他認錯人了吧?」張繁亦心裡直呼好險好險,她剛剛還以為自己多看了顏詩穎心目中的帥哥法拉薩幾眼被她給捉包了咧!

她敢對天發誓,那個酷副快讓女人昏倒的法拉薩,當時正隔著大大的飛行墨鏡很用力的瞪她,她到底是哪裡讓他看不順眼了?

「嗯!也是有可能。」

顏詩穎又陷入了失望與寬慰的矛盾糾結,沒發現張繁亦露出逃過一劫的眼神,開心的拿起高腳杯來猛喝飲料。

她剛剛特地仔仔細細的觀察法拉薩的長相,真的跟某人好像好像呢!

夏文是回去了台東,陪那個利國華老先生?還是仍然留在台北那間高級住宅?或者是去了她永遠沒機會知道的地方?

上次的氣氛太詭異,她根本沒有想到要乘機把那個信封還給他,等她想到的時候,她人已經爬上二樓的樓梯間,而夏文早就跟著那台車一起離開,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排個二天假,再去台東一趟呢?是下是……會再遇見夏文?

張繁亦雙眼發亮,這個念頭讓她全身細胞都活躍了起來,巴不得可以立刻請假馬上出發。

她總覺得……夏文,是屬於台東那片壯闊山海!

「在想誰啊?開心的咧!」顏詩穎原本坐在一旁,忙著跟其他人交換今晚的八卦重點,卻因為捕捉到張繁亦難得略施脂粉的臉龐笑意盈盈,免不了要揶揄一番。

而那巧笑倩兮的模樣,連她也忍不住想回她一個笑臉。

「在想一個八、九—歲的老爺爺,希望他上次受的傷已經都好了。」張繁亦把利國華老先生給搬了出來當擋箭牌,也不願意跟別人分享夏文。

就算只是名字,她也當成最珍貴的寶貝,要自己細細品味。

「老爺爺?張繁亦,你的社交生活怎麼了?好不容易從你嘴巴裡聽到跟男人有關係的事,結果居然是一個快要九十歲的老爺爺,」顏詩穎快昏倒了,莫非這個張繁亦的擇偶條件是以木乃伊的外觀作為評分標準。

「我……我的社交生活很不錯啊,」張繁亦露出無辜的嬌憨笑容,有感而發的輕輕敲了一下顏詩穎的酒杯,「可以跟你們一起工作,真的挺不錯的!」

她發自內心的感激,覺得要不是這家公司錄取她,她也沒有眼前還算安穩的日子可以過,說不定遺在街頭巷尾茫然的找工作,或是每天燒香拜佛,希望神仙讓那個卷款潛逃的理事長良心發現,帶著錢去自首,然後把積欠的薪資一併還給他們這些有苦難言的社工。

「我在講什麼,你在講什麼啊?啐!」顏詩穎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狠狠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覺得某人動不動就說真心話的習慣真是太要命了。

「要抽獎了要抽獎,專心專心!」她扯扯張繁亦的麻花針織衫,聚精會神的緊盯著舞台上的副總把手伸進去抽獎箱裡,嘴巴倒是沒有停過,「聽說今年有一個神秘大獎,我偷偷問過籌備禮物的歐姊,居然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倒是有人聽到風聲,說跟今晚的來賓有關係……」

顏詩穎其實是從總公司調來這個新設立的服務單位支援的,所以很容易就打聽得到一些風吹草動。

張繁亦很制式化的點頭,看來對這個消息不是很有興趣,顏詩穎自討沒趣的轉了個邊,尋找屬於自己的忠實聽眾。

台上的節目繼續進行,台下的餐點陸續上桌,張繁亦請顏詩穎幫她看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在如雷貫耳的掌聲中悄悄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昨天跟媽媽通電話時,她說她農曆年前就會回去,算一算也只剩下幾個禮拜,她要盡快排假再去台東一趟。

雖然不見得可以遇到夏文,不過,至少可以把信封交給那個利國華老先生。

她昨天又把信封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重看了一次,忽然替已經過世的全次郎老先生感到很悲涼。

是多麼黯淡的寂寞,才能將她微薄的關懷襯托出如此鮮明的存在?

「快點快點,等一下就是MAX上台了!快點……」

張繁亦剛剛踏進洗手間,就看見好幾個正在捕妝的美麗女同事已經霸佔了所有的鏡面,然後某個正住講手機的女人登高一呼,居然一個個火燒屁股的衝回尾牙現場。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原本熱鬧的洗手間竟然只剩張繁亦一個人。

「噗,太誇張了。」她忍不住嗤笑了出來,卻也慢慢習慣這樣瘋狂追星的行為,「話說回來我最近怎麼跟這個MAX這麼有緣呵?」

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當張繁辦終於慢慢踱回尾牙現場,一推開大聽的門,就聽見台上的主持人興奮莫名的喊出一組數字,後面還站著MAX=所有團員。

[4461,哪個幸運兒是編號4461?趕快上台來領這個神秘的大獎。」

台上的主持人誇張地揮舞著她手中的紙條,台下的員工忙著幫旁邊的人看看掛在脖子上的識別名牌。

這麼熱烈的氣氛,讓剛剛落坐的張繁亦也忍不住低頭瞧瞧卡在顏詩穎事業線中間的識別證。

「你幾號?說不定就是你。」張繁亦情不自禁的搓搓自己的手臂,有種讓人盯住的錯覺。

「4461,這個神秘大獎會讓你回味終生……」主持人繼續在台上炒熱氣氛,眼見真的沒人上來領獎,非常惋惜的示意助手把抽獎箱拿出來。

「差一號,我是4481。」顏詩穎很失望的搖頭,眼角餘光自然的朝張繁亦的胸口麻花瞄了一眼,忽然激動萬分的拍拍張繁亦的肩膀,害她被剛剛喝下去的無糖綠給嗆到快沒氣。

「中了!中了!張繁亦,你中獎了,這裡這裡……4461在這裡!」顏詩穎二話不說就拉起她往台上衝,那瞬間,她真想堵住顏詩穎欣喜若狂的大嗓門。

更想遮住自己一時之間萬眾矚目的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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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0:59: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當夏文看見張繁亦又嗆又咳地讓人急急忙忙拉上台,墨鏡下的雙眼狠狠燃起了怒火,嘶聲警告著正雙眼發亮看著那個小女人的魏明傑。

「你在搞什麼。」他剛剛在後台親眼看見阿傑拿這組號碼給活動主持人,阿傑還一臉噯昧的對他笑了笑,沒想到居然和張繁亦有關係!

從一下保母車,發現在飯店大廳的張繁亦穿著這家公司的制服,阿傑又明目張膽的瞧著她時,他就該知道事有蹊蹺了。

「阿傑,你到底想做什麼?」夏文不死心的繼續逼問,難得覺得臉上這副墨鏡很礙事又很礙眼。

主唱阿傑沒有回他話,反而算準了時間走上前去搶走主持人的風頭。

「大家好,我是MAX的主唱阿傑。」他彷彿天生就是個萬人迷,瞬間擄獲了眾人的目光焦點。

夏文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情不自禁的也往前一步,可惡!「他到底在搞什麼?」

阿哲和小齊努力掩飾心裡的緊張,很辛苦的維持臉上若無其事的笑容,同時不著痕跡的換了個姿勢,巧妙的擋在魏明傑和夏文的中間。

他們實在很納悶最近漸漸和睦相處的這兩個人,怎麼忽然之間又變得劍拔弩張?難道……

他們有志一同的瞄了一眼前方明顯彆扭不自在的女孩,心裡一沉,

又是為了女人!

只見魏明傑笑咪咪的讓助理主持人拿出另一個透明的摸彩箱,裡面裝滿了許多扭蛋形狀的球狀物,然後遞到拉住顏詩穎不放的張繁亦面前。

「來,試試你的手氣,不管你抽到什麼,就算是要我們其中一個以身相許,我們也統統會幫你實現!」魏明傑誇下海口,相當欣賞顏詩穎看見他主動靠近時,幾乎腿軟的動人反應,當然還有台下驚呼連連、議論紛紛的熱情。

「如果我真的抽到這樣的禮物,可以拒絕兌換嗎?」張繁亦一臉為難,還怕說出來對方會沒面子,所以故意湊到他面前說得小小聲的。

見夏文垂在兩側的拳頭握得死緊,阿哲和小齊簡直如臨大敵。

「拒絕,你忍心拒絕我?」魏明傑挑眉,更加刻意賣弄自己風靡無數芳心的男性魅力。

張繁亦只當他眼睛過敏。

「你忍心讓我被你們的粉絲追殺,我就忍心拒絕你!」這種瘋狂粉絲,她旁邊就站了一個!

魏明傑一臉深情的歎息,台下數不清的芳心也跟著一起歎息。

「等你真的拒絕我的時候,我再來好好思考這個問題,現在,麻煩你隨便拿一個摸綵球起來,或許會改變你未來的命運喔!」瞧!他實在有當心靈講師的天分。

張繁亦忍住在眾目睽睽下翻白眼的衝動,實在不明白這個帥哥主唱幹嘛故意跟她裝親密,還不停的眨弄那雙桃花眼?

再好看,也沒有夏文渾然天成的神韻和……孤寂。

那天,當她終於從盥洗室裡故作鎮定的走了出來,他面向她側身入睡的模樣,是滄桑又脆弱的。

害她猶豫了好久好久,就站在那裡傻慢的盯著他沉靜的睡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渴望擁抱一個男人,

最後,她鬥不過保守的天性,只是悄悄的靠近他,坐在床沿旁邊的地毯上,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指頭,輕輕扣在他手心。

「夏文,我好喜歡你……」她不要把過去、現在,未來攪和在一起,她只知道在這當下,自己的心裡都是他。

張繁亦絲緞般的短髮垂落在床單上,呵氣似的看著他的大手還有自己的小手喃喃囈語,然後再睜開眼睛時,她人躺在床上,他卻早就穿戴整齊,神清氣爽的通知她計程車已經等在社區門口,就等她清醒。

那時候的夏文,俊朗又斯文,就像只可遠看不可褻玩的昂貴藝術品,卻少了初見面時那股熱情粗獷的生命力。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她知道,他選擇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小亦,快點,隨便拿一個啦,大家都在看你了。」顏詩穎終於受不了張繁亦嚴重走神的恍惚模樣,在經過她身邊時,忍不住湊上前去提點一聲,終於把某人給喚醒。

甫回神的張繁亦伸出小手,在那個透明的摸彩箱裡胡亂攪動了一下,終於鐵了心隨便握住一個,然後交給笑容有點僵硬的主持人。

在她猶豫不決的這短短幾分鐘裡,身經百戰的活動主持人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的招牌毀在張繁亦的手上,所以老早就又拿起了麥克風,把話題放在明顯崇拜MAX的顏詩穎身上,還大發慈悲的幫她要到夢寐以求的合照。

「你說你想跟誰合照?」快說,快說,越勁爆越好。

「法拉薩……鼓手法拉薩。」顏詩穎猶豫了一下,又大膽的加碼,「遺有阿傑。」

機會難得,錯過這次,說不定就要等到下輩子。

「哇!我們的鼓手和主唱今天艷檔不淺耶!說起來你們公司老闆很幸運呢!隨便一個員工上來,竟然都是美女……來來來,我們先到一旁照相,然後要來公佈這個幸運兒的神秘大獎是……」噹噹噹噹!主持人攤開那張平常到不行的白紙,精心描繪的五官很誇張的扭曲了一下。

繃著一張臉拍照的夏文也拉長了耳朵,非常想知道張繁亦抽中的到底是什麼……

阿傑臉上的那抹燦笑實在是相當刺眼。

「張小姐,恭喜你!獲得了出席MAX明年在台北演唱會的搖滾區免費門票,演唱會期間還可以跟MAX同進同出,真是羨慕死人了。」說到後來,連主持人也忍不住要喟歎。

人家命真好,當狗仔的,一定巴不得可以收買這個叫做張繁亦的幸運兒。

「恭喜你。」主唱阿傑主動上前擁抱這個幸運兒,笑容裡得意極了。

「恭喜你。」接著是阿哲和小齊比平常表現還要熱情一些的跟她握手,眼裡倒是滿滿的納悶。

頂著招牌酷臉的法拉薩更是出乎眾人意料的友善,只見他一個箭步,就把今晚這個等於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平凡女孩擁入了懷裡,跟方才照相時的冷酷大相逕庭。

當場抽氣聲此起彼落,很多人懷疑自己喝醉了。

而出盡風頭的張繁亦只覺得頭昏腦眼,連自己怎麼下台的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件事——

最後擁抱她的那個男人,是夏文!

尾牙還沒結束,張繁亦就尿遁了。

「小亦,你覺得……MAX會不會介意你帶著朋友一起去啊?」顏詩穎很講義氣的陪著她離開,主動提議送她回家。

此時此刻,她們兩個正窩在顏詩穎的紅色金龜車裡。

「我也不知道耶!」她現在心煩意亂,沒空想這個啦!

「那……如果他們不介意,你帶我去好不好?」顏詩穎滿臉期待,而且信心十足。

張繁亦沉吟了一下,「不好。」

顏詩穎自顧自的點頭,「嗯!我就知道……什麼好不好!」

顏詩穎震驚莫名的轉頭,美夢像泡泡一樣破滅。

「對,不好,不行,辦不到。」

張繁亦難得這麼斬釘截鐵的說話,簡直快把顏詩穎給氣死了。

「張繁亦!」現在是怎樣?拿喬了?

張繁亦將對方所有心思看在眼裡,淡淡的笑著,「因為我不想去,當然就不能帶你去啦!所以就麻煩你去幫我領這個禮物,好嗎?」

她不去,絕對不去,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夏文……或是法拉薩。

顏詩穎也是略顯尷尬,「你不去就不好玩了。」

「啊?」這什麼邏輯?

「你不去,我就不去了,如果你要去,嘿嘿!小姐我全程自費,反正值回票價的。」顏詩穎很有義氣的發下豪語,似乎不屑佔人家便宜。

張繁亦眨了眨眼,默默吞回去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心想,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參加的,

去做什麼?去讓自己看清楚他和她之間有著如何巨大的距離嗎?

他那天明明說了再見的,她實在是太癡心妄想!

張繁亦紅著眼眶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霓虹街景,慎重的警告自己,千萬別再傻了!

小白一走進飯店特地為MAX精心準備的豪華休息室,就聽見讓他頭皮發麻的爭執聲——

「你沒事把她扯進來做設呢麼?誰讓你自作主張主張?誰讓你多管閒事?你以為她真的會因為那張臨時亂寫的便條紙,就高興得睡不著覺?」想的真美!

還戴著雷鬼頭假髮的夏文一副火爆浪子的模樣,榆成拳頭的雙手青筋都冒了出來,正緊緊的箝制住魏明傑的咽喉,就算阿哲和小齊兩個身高體型都不算瘦弱約男人去阻擋,也沒產生多少效用。

更火上加油的是,魏明傑居然還在笑,輕浮又不當一回事的口吻,連其他兩個團員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她不過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普通到無視於他所向披靡的男性魅力,普通到讓總是戴著無所謂面具的夏文露出真性晴。

「而且我這是在替你製造機會,你不謝謝我就算了,也不用這麼生氣吧。」他也花了不少心思,才有辦法臨時製造出這種巧合耶!

而且,原本的神秘禮物內容簡直遜到爆!還是他臨時編造的這個比較有噱頭,貼身觀察啊!多麼引人遐思。

「製造機會?謝謝你,你怎麼沒想過,我就是喜歡她這麼普通?」夏文氣得眼冒金星,一想到稍早之前自己忍不住心動,衝動上前將她擁入懷裡,那個小女人瞬間僵硬又震驚的反應,他就有種無法呼吸的恐慌。

恐慌到沒發現其他人紛紛震驚莫名的瞪著他。

夏文剛剛真的說了……他喜歡她,

「現在她知道了,終於知道了,當我還是法拉薩的時候,不應該讓她知道!」他以為他還有時間,以為她對他毫無遮掩的信賴與喜愛,會形成理所當然的等待,以為她那天的呢喃告白,有效期限是永遠永遠。

所以他可以放心慢慢來,慢慢收拾好另一個身份,直到他只需要當夏文,再放手去愛她。

可是……太遲了!太遲了!

夏文頹然的放開魏明傑,落寞又心慌的走到迷你酒吧裡找酒喝,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自從拿到某年的海洋音樂祭冠軍之後,夏文在他們面前從來不主動喝酒,這讓一直默默在旁邊聆聽的小白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咳!發生什麼事了?你們說的女孩是哪一個?還有,那個什麼神秘大獎,又是誰的主意?」儘管約莫可以猜出八成事實,小白還是裝傻,希望有人可以坦白從寬。

公司從來沒有安排歌迷和MAX在台北演唱會的期間同吃同住同進同出,這張公開的支票,他必須知道是誰白作主張搞出來的。

「是我。」

馬上有人承認,但是小白的臉色更難看了。

夏文和魏明傑互相對看一眼,方纔的火藥味老早就煙消雲散。

「到底是誰?」很好,他心胸寬大,再給一次饑會。

「是我。」

這次回答他的聲音更大聲,人數也更多了。

夏文和魏明傑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正好看見阿哲和小齊紛紛遞給他們支持的眼神。

小白的臉色氣到發黑,覺得自己比夏文更需要喝一杯。

「好,你們翅膀硬了,膽子肥了,敢聯手起來造反了是不是?」看到這幾個自己一手捧紅的大男孩變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大男人,他心裡是又心酸又驕傲啊!

「小白,我們想跟你談一談。」魏明傑在其他人的眼神同意下,開口起了個頭,希望可以說服這個多年來一直很照顧他們的經紀人。

小白疲憊的抹抹臉,不匱方才進來時,明明還起了嚴重肢體衝突的夏文和魏明傑,怎麼會在轉眼之間又站上了同一陣線?

話說回來,這兩個私底下時常不和的死對頭,是什麼時候盡棄前嫌、握手言和的?

「你們說吧!我也很想知道你們最近常常瞞著我搞一些小動作到底是想做什麼?」他在演藝圈打滾了十多年,闊人無數,怎麼會看不出他們眼中隱隱躍動的火花代表著什麼?

老話一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過去半年來只有零星幾個花邊新聞的MAX,最近搶攻了不少媒體頭條,也積極部署了不少的公開演出,很多行程如火如茶的平行展開。

同業之間心照不宣,暗地裡打聽他們準備在什麼時候推出新專輯,免得跟旗下藝人撞期不打緊,害賠了自己的銷售業績。

但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免不了會跟著新聞標題發揮自己的想像力……

風和日麗的冬日早晨,南回鐵路上有一列自強號列車正住台東的方向奔馳,某節密閉車廂裡,幾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把座椅調整成面對面的方向,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當日影劇版的新聞內容。

「我的天啊!想不到那個阿傑居然真的死會了!連孩子都上幼稚園了!」

「這樣不就只剩那個法拉薩是單身?」

「我看很多傑迷要心碎了。」

「她們應該要很開心才對,聽說那個主唱阿傑去年特地幫一部華裔導演執導的好萊塢電影創作了一首片尾曲,已經確定入圍角逐全球最佳電影配樂大賞了。」

你們有沒有覺得其實MAX這麼紅真的不只是靠著外型,除了阿傑會作詞作曲之外,其實其他幾個團員也常常會幫其他歌手寫歌,還下錯聽耶!」

「這樣聽起來,反而覺得那個鼓手沒啥新聞耶,你有沒有發現?」

「嗯!對啊!好像只看過他單獨拍過一支墨鏡品牌的廣告……你們不覺得很可惜嗎?這麼好看的男人,居然只拍了一支廣告。」

「那跟經紀人有關係吧?藝人不都是這樣嗎?說起來好像也挺不自由的,要不然那個主唱怎麼會這麼多年了,才公開承認自己老早就結婚生子!」

「說的也是……」

雖然她們說話的音量沒有特別的大,坐在她們前面一排位子上的張繁亦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頗有感觸的瞥向窗外海天一線的旖旎風光,想起從頭到尾不曾談論過自己的夏文。

他的諸多保留,讓她心裡有再多豐沛的情意,也不得不懸崖勒馬,免得漬堤。

他在尾牙那天深夜打了手機給她,才剛剛說出「我是夏文……」這幾個字,就讓輾轉難眠的她給掛了電話。

最後,她乾脆把手機拿去廚房微波爐裡面,強迫自己眼不見為淨。

那通電話……讓她害怕!

害怕自己發自內心的浪漫期待落空,害怕自己必須面對還找不到力量面對的事實,害怕自己會聽見不想聽見的話——

例如,他繼續裝傻,假裝他不是法拉薩。

例如,他得寸進尺的反問她,怎麼會不知道夏文就是法拉薩?

「這一直都不是秘密,隨便谷歌一下,就知道法拉薩的本名叫做夏文啊!」

就連顏詩穎也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似乎很懷疑她是不是一十一世紀的文明人。

她是,只是從來沒想過會在某個依山傍海的小村落裡,讓這個知名度頗高的藝人摸黑踢了一腳,然後將他放進了心裡。

夏文,她終於頓悟,讓她當成稀世珍寶,偷偷默念過無數遍的名字,從來,就不會只屬於她!

她也終於明白,那一天在自家客廳裡,他是認真的說著「再見」!打定了主意不會再和她有交集。

所以,在跨年夜上,才會氣急敗壞的質問她怎麼不好好待在家裡,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過會再見到她。

夏文。

在她心裡,他不是螢幕上那個酷帥又愛搞神秘的當紅樂團團員,也不是單憑一個無聲凝視,就擄獲廣大女性芳心的廣告男星,更不是狗仔記者撰寫的幾卦消息中不合群又愛搞孤僻,喝了酒會露出驚人本性的難搞藝人。

他一直是那個目擊她脆弱恐懼時,不假思索伸出援手的體貼男人。

他一直都是默默接受她、擁抱她,安撫她、捉弄她的好看男人。

那一夜,當他毫不猶豫的在黑暗中用溫暖胸膛讓她懷復平靜,她就已經將那動人的溫度銘刻在靈魂裡,漸漸的不再畏懼過往的夢魘侵襲。

她承認自己曾經存著綺念,想要利用還他那個A4信封的機會創造出更多可以相處的機會,甚至希望可以兩惰相院。

事情卻從跨年夜開始走調,像MAX擅長的雷鬼曲風,節奏鮮明輕快,情感無所隱匿。

在她暗自竊喜自己和他似乎又更親近一些的時候,其實正各自奔向不同的分支流域。

她不懂的是,既然早在元日一那天就已經決定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尾牙那一天,他又何必將她擁入懷裡?

張繁亦靜靜看著車廂入口處等著下車的熱戀情侶,視線膠著在他們緊緊相握的雙手,忽然湧起一陣悵然。

原來,想要光明正大的愛著一個人……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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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一次來到這個美麗的小村落,張繁亦憑著印象,直接來到初遇夏文的那間老平房:心想,就算那個老人家不在,自己把信封從門縫裡塞進去也行,沒想到卻意外的吃了閉門羹。

艷陽高照,幾個高頭大馬,面貌各有春秋的男人站在平房前面的欖仁樹下,正你1豆擾一語的熱切討論著某個話題,直到他們發現張繁亦的存在,自然而然的把注意力轉向這個陌生的女子身上。

「你是迷路了還是來找人?」看起來比較年長的壯碩男子率先開口,不著痕跡的把張繁亦從頭到腳都審視了一遍。

張繁亦基於禮貌,露出淺淺的笑容。

「找人。」她不閃不避的縱容這幾個男子審視的目光,「我找利國華。」

她一說出這個名字,可以明顯感覺到這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

「你找利國華?小姐貴姓?問話的男人看起來約莫三十幾歲,那雙睿智精明的眼眸敵意盡褪,反而是好奇心節節高昇。

其他兩個年輕一些的男人也紛紛雙眼發亮的盯著她瞧。

張繁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刻意忽略他們不太尋常的專注目光,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初夏文都怎麼稱呼這個老先生……

「拉漢不在家嗎?」她忍住提起夏文的衝動,暗自勸誡自己不該再和他有所牽扯。

「他去山上。」儼然是意見領袖的那個男人忽然伸出手來,「你好,我是利冬陽,你要找的人是我的叔公。」

張繁亦有些出神的看著那副手掌,彷彿聽見那一個暴雨肆虐的夜裡,夏文堅定又溫柔的自我介紹:

我是夏文……

「你好,我是張繁亦。」她匆匆回神,有些慌亂的翻找著自己的包包,錯過了那三個男人恍然大悟的神情。

張繁亦終於從包包裡掏出一個A4信封,相當沉重的遞到利冬陽面前,「既然拉漢不在,那麼這個麻煩你轉交給他,」

這個男人姓利……和夏文是親戚?

沒想到利冬陽看到那個信封之後,居然神情詭異的搖搖頭,遝語氣堅定的要她親自拿去給拉漢。

「他歌星倔強,不喜歡別人未經允許,就碰他的東西,我看,你還是自己拿去交給他好了。」

三個男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點點頭,似乎建立起某種神秘的共識。

張繁亦眼皮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又想到信封裡價值不菲的財富,不得不承認利冬陽的提議有其必要性。

「拉漢他不會又去山k打獵吧?我希望可以盡映把東西拿給他。」張繁亦真想大歎一聲無奈,這個利國華真是她所遇過最愛到處亂跑的老人了。

「不算是,他去檢查捉山豬的陷阱。我們正好要去找他,你要不要順便搭便車?」

利冬陽露出和善的笑容,逕自和其他兩個人朝一旁的悍馬車走去,英挺的眉目之間散發出自信,很是賞心悅目。

張繁亦的目光跟隨著他們移動,看見那輛悍馬車時,忽然一臉的遲疑。

「這是……」她不懂車,卻認出這台很少出現在都市中的彪形大車,「夏文的車?他不是去美國出席頒獎典禮了?」

她想起在火車上聽見的MAX的新動向,眼裡閃過一絲釋然與失望。

見不到……也是好的。

三個男人聽了,不約而同的再次交換眼神,其中一個特別俊帥飄逸,五官深邃完美的男子彬彬有禮的幫她開了前座車門。

「你是夏文的朋友?那就是我們的朋友,」他宛如中古世紀的紳士,風度翩翩的教人無法拒絕。

「走吧!我們帶你去找人。」一個喝醉了,不停喊著你名字的人。

張繁亦憑著直覺坐上了車,沒多久,就離開了、柏油路面,順著蜿蜒起伏的山路前進,一路上和這幾個言行舉止都略顯不俗的男人熱絡交談了幾句,不得不承認這裡的人似乎個個都臥虎藏龍。

後來,張繁亦才赫然發現,他們居然都是夏文同父異母的兄弟!

經過了彎彎繞繞的迂迴山路,悍馬車停在一道鐵柵欄前,兩旁放眼望去儘是荒煙漫草,林木蒼勁,一派原始山林的風貌,實在很難跟高科技的保全系統聯想在一起。

偏偏那個自稱是夏文小弟的矯健男人俐落的下車,手上握著一個感應器,朝眼前那棵高大的血桐揮舞了幾下,看起來冰冷堅硬的鐵柵欄就緩緩向兩旁開啟。

張繁亦睜大了眼睛猛瞧,有種愛麗絲掉進兔子洞的荒謬感。

當悍馬車通過了邢道鐵柵欄,又停在一個類似瞭望台的木造建築物前面時,張繁亦讓眼前一望無際的自然美景給擄獲了注意力,竟然沒發現自己是唯一一個開門下車的人。

「你留在這裡等我們,拉漢老是到處藏著捕獸夾,所以你最好留在瞭望台上,千萬不要隨便亂走。」利冬陽開車技術相當了得,居然打算直接沿著原路倒車回到方纔的路口。

明春樹俊美無儔的臉龐從車窗裡探了出來,相當貼心的提醒她,一這裡進出都需要密碼鎖,所以絕對不會有外人進來,你在這裡很安全。」

張繁亦在不久之後,才知道自己其實被變相的固禁在裡面。

這時,負責開車的利冬陽的視線突然掃過瞭望台的上方,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們會盡快找到拉漢……你說你叫做什麼名字?」利冬陽突然停車,揚聲問她,眼神有些閃爍。

「張繁亦,我是張繁亦。」她有些茫然的直覺回答,沒發現在她的正上方,有個倚在欄杆上的人影,身形猛然一頓。

悍馬車流暢的消失在眼前,隱隱有著飛奔逃逸的姿態,張繁亦慢傻的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約莫是讓冬日罕見的艷陽綸曬昏頭了。

她頹然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面向被陽光妝點得閃閃發亮的大海,有一瞬間因為光線過強,直覺的閉上了雙眼。

「哇靠!這是什麼太陽啊?也太大了吧?」她二話不說,開始脫掉自己身上那件黑色羽絨外套,正好一陣清涼的微風襲來,讓她笑顏歡暢。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這件外套真的很醜?」

一個男人的聲音卻突然從她背後響起,她震驚莫名的抬頭……

只見一個高大勁瘦的男人懶洋洋的斜倚在一個木雕半成品上,俊美陽剛的臉龐似笑非笑的睨著迎風而立的姑。

張繁亦愕然眨眼,好半晌才找到自己莫名乾啞的聲音,

「你……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突然上前一步,朝她伸出古銅色的大手.雙眼不曾從她隴亂無措的臉上移開。

「張繁亦,我是夏文,我的母語名字叫做法拉薩。」

涼風拂面,酒香撲鼻,張繁亦屏住氣息,懷疑自己好死不死正好遇見了江湖上謠傳多時的——

喝醉的夏文!

拜顏詩穎這個資深粉絲所賜,張繁亦在尾牙那天回家的路上,密集惡補了跟夏文有關的所有消息。

等她回公司上班見到了顏詩穎,定要跟她分享自己親眼目睹的第一手消息——

酒醉的夏文,真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張繁亦,過來讓我抱抱你,不然,你抱我也可以。」

男人張開雙臂,雙眼熱切的注視著眼前杏眼圓瞠的女孩,僵持了幾秒鐘之後,他不耐煩的抿抿性感的唇瓣,忽然一把將人緊緊摟在懷裡,然後逕自滿足的歎了口氣,彎身棲息在她穿著立領毛衣的頭窩裡。

張繁亦僵在原處,手腳都不知道該擺在哪裡?

這個熱情到令人無法招架的男人……是夏文!

男人似乎沒發現她的異狀,只是一古腦的說著心裡話。

「告訴我,你那天晚上為什麼掛斷我的電話?然後就都不接我的電話?」他從沒想過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那張名片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派上用場。

那一夜,他又氣又急,偏偏又讓自己盯著緊緊的,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自己貿然去她家找她,也許會正中跟監狗仔的下懷,免費提供隔天聳動的新聞標題。

那一夜,他過得十分煎熬,十分痛恨自己!

斟酌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是因為受限於藝人的身份,無法掌控自己的愛情。

張繁亦沒有回答他,讓他緊緊摟住的嬌軀倒是繃緊了些。

「其實,你生氣了對不對?我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告訴你,卻選擇不告訴你。」他忽然抬起頭來,單手牢牢扣緊張繁亦的後腦勺,目光灼灼的看菩她那雙陪然圓瞠的明眸。

他深邃的雙眼盈滿了惆限與落寞,看得張繁亦心一沉,思緒更亂了。

「你沒有必要告訴我。」她別開臉,淡淡的說十真心話,「我們只是見過幾次面,你有所保留,是對的。」

她縱然情緒大受影響,也是她自己的問題。

而她的冷靜,看在夏文眼裡,是一種理智的防禦。

「繁亦,我真的沒有故意騙你的意思,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會需要跟你解釋……我很喜歡你……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喜歡你—」

他其實一開始……明明知道自己心動了,卻理智的打算放棄,才會匆匆逃離她們家那棟老公寓,以為避不見面,迴盪在彼此之間的障動,就會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見。

老天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送到他面前。

腦海裡不停縈繞著他剛剛露骨的表白,張繁亦像被下了蠱似的,讓他牽著她的手,走到不遠處的一座粗獷樸拙的大型人面木雕,聽著他低啞的聲音應和著呼嘯不已的風鳴,

「可是法拉薩的世界不適合你……太苦太寂寞……不適合你!」就連他的家人,他也盡量避免和他們一起出現在公共場所,就是不願意他們的生活因為他而受到不必要的打擾。

這麼多年來,他看著阿傑遮遮掩掩的到處製造煙霧彈,看著阿哲和小齊小心翼翼的設法低調維持家庭與婚姻,他老早就明白自己過不來這樣的生活,又怎能拖累自己喜歡的女孩與他一起水深火熱。

夏文把手放到木雕上用力一推,看似沉重巨大的雕像忽然緩緩的移動,露出一條密道來。

張繁亦瞪著那黑幽幽的入口,頭昏腦脹的想著,莫非自己真要走進兔子洞了?

夏文率先走下那看似石砌的階梯,回頭默默等她主動踏出那一步。

張繁亦把喉間翻湧的恐慌疑惑吞嚥下去,終於沿著他的足跡,一起向下……沉淪?

夏文微微一笑,不由分說的握住她的於,想起她在黑暗中一臉驚恐駭然的強烈反應,忽然將她的手臂繞過自己勁瘦的腰腹,「等一下這會很暗,你別怕,我陪你。」

從頭到尾一直被動任他擺佈的張繁亦,腳步頓了一下,明明知道在這樣的光線條件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仍是瞬也不瞬的直視那雙深邃幽深的眼睛。

「你怎麼知道……」我害怕?

她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人從小就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就算被領養之後過著平靜和樂的生活,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她似乎還是逃離不了噩夢的糾纏不清。

夏文輕輕撥開她頡前的髮絲,似乎明白她沒說完的話。

「我不知道你發生過什麼事,但是我就是知道你害怕……以後,有我陪你。」

他唇間吐露出輕柔的字句,卻在張繁亦心中怦然作響。

「夏文……」她內心百般掙扎,不知該拿這個態度忽冷忽熱,讓人捉摸不清的男人怎麼辦?

鼻息之間酒香襲來,張繁亦突然恍然大悟,嗔笑自己怎麼會這麼入戲?忘了這男人的言行,都是因為酒精作祟!

等他酒醒了之後,是不是就當這一切只是摸不到碰不著,虛無飄渺的鏡花水月?

她免不了心灰意冷,混沌的大腦終於稍微冷靜了一些,意識到自己正踏在結構結實的地面上。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到底想要做什麼?

夏文的聲音透露著真摯的熱情,在幾乎密閉的地道中美妙的迴盪

繁亦,張繁亦,我要帶你去一個很美的地方!一個只有自己人、了可以去的地方!」夏文雙眼綻放出迷人的光彩,堅定的攬住她纖巧的肩頭,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下。

讓他兜摟在溫暖胸膛上的張繁亦,遲疑了一會兒之後,緩緩張開自己的掌心攬住他的腰側,放任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臉紅心跳。

就當她情醉一場!

綠油油的美麗草皮上靜靜矗立著一棟造型精巧的小木屋,寬敞的迴廊上擺放著一張加長型的懶人椅,悠悠晃晃的前後搖擺,蕩漾出規律而輕柔的弧度,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一個下巴有一層薄薄青髭的男人側臥而眠,英挺陽剛的五官柔和沉靜,眉宇之間安心舒適,彷彿再也別無所求。

「夏文?」

張繁亦試探性的喚他,幾次之後,看他不為所動的賴在她腿上安穩沉睡,也就跟著沉默的注視著眼前彩霞滿天的美景,回想這幾個小時,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沒想到那條地道會通往這樣一個宛如世外桃源的秘境,居然正對一片汪洋大海,讓人心曠種陪。

她也沒想到夏文會一時興起穿上圍裙,在設備完善的廚房操弄菜刀、揮舞鍋鏟,一舉一動都展現出大廚的架式,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她更沒想到他會滔滔不絕的介紹著自己的家人,從大哥利冬陽到小妹海小霓,這些手足親情的你來我往,讓身為獨生女的她聽得津津有昧——

「我爸爸娶了五個老婆,我媽是第二個,我跟阿樹的生日只差了半年……」夏文頓了一下,有意無意的瞄了她一眼,「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楞著欣賞他掌廚英姿的張繁亦愣了一下,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

「你爸……喜歡搞婚外情?」還是誤會自己還活在封建時代,三妻四妾是普遍的社會風氣?

「嗯!他似乎很有女人緣。」夏文嘗了一下醬汁的味道,滿意的熄火,「我媽當初也是他的情婦,還把大哥的媽媽給逼走了,最後,她又被阿樹的母親給逼走。」

他若無其事的幫她盛了一盤義大利面,好像自己正在聊哪一個牌子的起士粉比較對昧。

張繁亦聽了很傻眼,他們家上一代的愛恨情仇也太複雜了點。

夏文解下圍裙,端著自己的盤子坐在她對面。

「結果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先發瘋,才死於一場車禍,」

張繁亦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該對如此清醒的他說些什麼。

夏文發現到她關切的眼神,猛然朝她一笑,眼神卻分外迷離,「繁亦,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我媽,其實是自殺的!」

他一直以為,那是他母親離婚之後,神智最清醒的一次。

張繁亦呼吸一窒,心臟瞬間縮緊。

「她最後跟我說的一句話是——千萬不要跟她一樣……」凡事強求,最後只能自嘗苦果!

張繁亦放下了餐具,一時衝動的握住他的手。

「那不是你的錯,相信我。」這樣的心理折磨她也有過,總以為是自己的存在,才會害7最愛的人受傷害。

「我沒有……早就沒有這樣想了。」夏文伸出另一隻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得坦然,「可是我一直記得我媽留給我的這句話,我一直在找屬於自己的那個人,我不要跟別人分享屬於我的人!」

他語氣強硬,神情卻十分淡定,

張繁亦還在暗自揣測他說這些話的用意,就聽見另一個會令MAX迷驚聲尖叫的八卦內幕。

「在MAX拿到海洋音樂祭冠軍之前,我有一個女朋友……在MAX拿到那個獎之後,她嫁給了阿傑……直到跨年夜那天,在遇見你之前,我和他一直都有化不開的心結……」

他說得雲淡風清,反而是張繁亦聽了之後替他抱不平。

「她……那個女的……腳踏兩條船!」張繁亦忿忿不平的暗自腹誹。

明明就是夏文比較帥……

她壓根兒就沒聽出這句話的重點——因為她,才化解了心緒。

夏文搖搖頭,似乎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過去了,已經不重要了,」

他手指靈活的幫她剝蝦,「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有這樣的過去,找要親口告訴你,而不是讓你從別人那裡聽見這些事情。」

他趁她張嘴想要發表意見時,把蝦肉送進她嘴裡,當她整齊潔白的貝齒輕輕刮過了他的手指,兩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以為看見一簇火花倏然竄起……

張繁亦咀嚼著蝦肉的甜美,然後狼吞虎嚥的吃著那盤義大利面,心慌意亂的迴避他灼熱的視線。

這是兔子洞,是槐樹魂!是一場夢……

「繁疥,你可不可以等我?」夏支忽然打破沉默,眼裡儘是苦苦壓抑的渴求,「等我……可以專心當你的夏文……」

張繁亦屏住呼吸,怎麼也不肯抬頭。

「我的……夏文引」她頭暈目眩,讓這句話的言下之意給捧上了天。

「嗯!你的。」夏文肯定的點頭,眼角眉梢春意融融。

「什麼時候?」張繁亦直覺的抬頭追問,忘了這也許只是一場空。

夏文卻遲疑了,一臉歉然,「我不能保證……當然越快越好!」

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需要團隊合作才辦得到的事。

「是嗎?那我可不可以不要了?」張繁亦也慢慢冷靜了下來,讓一直老神在在的夏文忍不住焦急的往前靠近她。

「不行!」他拉長了臉,嚴厲的拒絕。

「因為我做不到——」張繁亦卻勇氣十足的開口,卻被某人氣急敗壞的插嘴,

「繁亦,難道你還在牛氣?」夏文嗅惱的注視著眼前白皙柔美的女孩,一時之間相當後陣自己不該錯過那麼多機會。

「……不喜歡夏文。」張繁亦微笑地看著他,心裡一片雪亮。

愁眉苦臉的夏文一愣,忽然後開眼笑,「繁亦,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張繁亦故作正經的搖頭,「我只跟我的夏文說。」

本來還想遊說她的男人靜靜的和她四目相對,眼神熾熱。

「我想聽……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他真的親口對我說,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朦朧夜色中,情人椅上儷影雙雙。

張繁亦梳理著男人凌亂的髮絲,就著滿天繁星,細細注視著他沉睡的容顏,眉眼之間儘是溢於言表的眷戀。

「夏文,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她大膽的吻上他的額頭,把自己的喃哺囈語貼覆在那古銅色的肌膚上,「就算你酒醒之後忘了這一切,我也相信你。」

張繁亦仰起頭來,清澄的眼裡映上閃爍星光,深深的吐了口氣,「就算你永遠都想不起來,我也會記得,你說這句話時,是真心的。」

那一天半夜,夏文就搭上了前往美國的班機,和其他團員會合。

隔天早上,張繁亦獨自在小木屋的大床上醒來.正在思索自己該怎麼離開這個世外桃源,就聽見一個甜美的聲音從草坪那裡傳了過來

「三哥真的說睡在裡面的是未來的二嫂?」

然後張繁亦見到了夏文那一大票兄弟姊妹,非常懷疑自己其實還留在南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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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亦,你怎麼突然請了三天假?還把手機給關了,是不是跑去約會了?」顏詩穎端著超商買來的水果沙拉坐到張繁亦的旁邊,還一臉曖昧的擠眉弄眼。

張繁亦吃著自己帶來微波加熱的炒飯,面不改色的搖頭否認,「我去找那個老爺爺,就上次我跟你說過腳受傷的那個老爺爺,結果手機充電器忘了帶……嘿嘿!反正也沒什麼人會打電話給我。」

她沒說謊,她真的是去找利國華,也真的找到了利國華。

想起那個精力充沛的老人家,還有他那一票個個出色的孫侄子,和活潑俏皮的海小霓,張繁亦本來就十分和顏悅色的臉龐更加柔軟了幾分。

顏詩穎則一臉不敢領教的皺眉,「你怎麼開口閉口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伯伯啊?有沒有年輕一點的話題啊?」

張繁亦很認真的想了一下,然後一臉遺憾的搖頭,「沒有耶,因為我以前的工作就是要照顧獨居老人,真的沒什麼欐會可以接近年輕人。」

她也很無奈,以前的同事裡面雖然有幾個三十歲左右的男社工,不過因為大家都很忙,工作量都超載,私底下可以交流的時間真的不多,而且共同話題免不了會繞著工作打轉,實在輕鬆不起來,想要彼此來電就更難了。

「沒關係啦!」顏詩穎拍拍她的肩膀,臉上寫滿了同情,「以後我會常常找你出去玩,保證你不會寂寞啦!」

「喔—謝謝。」張繁亦實在不忍心當面潑她冷水,又不想讓她誤會自己很喜歡她的提議,只能乖乖的點頭,然後埋頭吃飯。

顏詩穎也跟著安靜了一分鐘左右,把生菜咬得卡滋di滋作響,忽然神秘兮兮的湊到張繁亦身邊講著哨哨話,「那個……小亦,MAX有沒有找你談談什麼時候開始演唱會啊?」

張繁亦收拾餐具的動作頓了頓,棲著搖頭。

「如果有,我會告訴你,而且會把機會讓給你。」她是認真的。

「我說過你不去我就不去!」不過,顏詩穎聽了還是很高興,「奇怪,你幹嘛不去啊?機會難得耶!」

她真的無法理解張繁亦的想法,明明兩人年紀差不多,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代溝?

「我又不是他們的粉絲。」我迷戀的是夏文這個人!

張繁亦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給了一個四兩撥千金的答案,居然讓顏詩穎看傻了眼。

「小亦……你是不是談戀愛??」

某人未經大腦的迸出這句話來,頓時引來所有人的側目。

「沒有。」張繁亦不自在的紅了臉,有些矯嗔的睨了顏詩穎一眼。

「我離戀愛這檔事還很遠。」張繁亦遲疑了一會兒之後,逕自下了這個註解,想起某人所說過的真心話,還有沒有兌現日期的承諾,那既甜蜜又莫名憂傷的眼神,實在讓人移不開視線。

所以,有人鐵口直斷,「那你就是在暗戀!」

呃……

張繁亦無法反駁,只好匆匆畦忙的把餐盒拿去清洗,然後在顏詩穎繼續逼問之前趕回櫃檯去當盡職的客服人員。

她不是蓄意要迴避顏詩穎,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無法說,何況還是在幾乎沒有隱私的辦公室裡。

果然,那天的午餐過後,大家都用心照不宣的憐板眼神看著張繁亦,當她是一個正在接受愛情折曙的可憐女孩。

其實,這樣想也沒錯,不過,她們也不能武斷的認為來找她的男人,就是她暗戀的對象啊!

「小亦,前面有個很帥很帥的男人來找你,快點快點……」

這一天中午,顏詩穎忽然慌慌張張的衝進休息室,把吃飯吃到一半的張繁亦給拉走,一路興奮的問個不停,「吼!這個男的真的很帥耶!難怪你會暗戀他,你們在哪裡認識的?他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嘿嘿嘿!我是不是可以跟你公平競爭?」

顏詩穎自顧自的說了一大堆,完全沒有給張繁亦糾正她的機會。

不同於她的興奮,張繁亦只是一頭霧水,因為她知道來找她的人,絕對不是她放在心上的那個人!

「阿樹?」結果,張緊亦仍是嚇了一跳,沒想到會看見夏文的弟弟,俊美無儔的明春樹。

「你找我?」她忽然眼神驟亮。

莫非是夏文從美國回來了?

單單一個回眸就豐采迷人的俊朗男子朝著張繁亦綻放出溫暖耀眼的笑容,頓時迷倒了辦公室裡一大票上班女郎。

「嗯!大冬晚上想約你一起吃飯,我正好在附近談事情,所以就親自來邀請你,」沒錯過張繁亦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他朝她露出蘊含鼓勵的笑容,「你會來吧?大家都想見見你。」

關於這個讓拉漢豎起大拇指的女孩,還讓二哥夏文親口要求他們多多關照的女孩,他們有太多太多的好奇心想要一一填滿。

「我……好,我會去。」張繁亦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太自在的點點頭,親自送明春樹到電梯口,刻意拉開跟其他人的距離,不希望讓他們聽到更多的細節。

「你幾點下班?我和靜妍會來接你。」明春樹遞給她一張自己的名片,夏她隨時跟他保持聯絡。

「謝謝。」縱使張繁亦心中千頭萬緒,最後也只說出這兩個字。

明春樹踏入電梯,笑得如沐春風,「你是自己人,客氣什麼!」

還記得那一夜,他們幾個把氣急敗壞的小白留在拉漢家裡陪老人家練酒量,偷偷趕到小木屋去通風報信時,正好看見夏文輕手輕腳的將這個女孩從情人椅上欄腰抱起,那雙再清醒不過的美眸裡盛滿了前所未見的深情。

從那一刻起,他們這些兄弟就心知肚明,夏文認定的女人,就是這個張繁亦!

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害怕見光死?還要出動他們這些兄弟來當煙霧彈?

趁著電梯合上之前,明春樹又朝自家二哥心儀的女孩點點頭,默默為這段還很脆弱的關係獻上祝福。

而依然站在電梯口前的張繁亦眨眨莫名濕潤的眼眶,忽然好想擁抱夏文。

因為有他,她才有這一票不請自來的「自己人」!

農曆年前,生平第一次出國的張媽媽終於回到台灣,開口閉口都是在澳洲的所見所聞,整個人開朗了不少。

張繁亦也很開心,暫時忘掉了失聯中的某人,覺得有李媽媽這樣有福同享的鄰居真好。

張媽媽聽了之後眉開眼笑,忽然關心起她的感情。

「啊!上次來的那個帥哥,你們還有沒有在來往?」她左看右看,怎麼冕得自己的女兒好像變漂亮了?

張繁亦垂下眼臉,難掩落寞的搖頭,「沒有,好一陣子沒有聯絡了。」

她擱在心上的那個男人,連一通電話也沒有,她只能上網追蹤MAX粉絲的網頁分享,才能偶爾在那些良莠不齊的書面中看見法拉薩酷酷的模樣。

雖然他的家人會在言談之間轉達他的近況,不過終究是比不上他親口對她說一句話。

他,終究還不是她的夏文!

看了張繁亦落寞的表情,張媽媽居然精神振奮了起來,「那……既然這樣,趁年輕多認識一些其他的朋友,也是不錯啊!」

張繁亦一開始有些意會不過來,等到媽媽把李媽媽唯一單身的小兒子誇獎成全世界最後一個超級好男人的時候,她才終於恍然大悟。

「媽,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相親?」不會吧?她才二十五歲耶!現在這個年代,要三十五歲才拉警報吧?

「什麼相親?不是啦!就年輕人一起去吃頓飯,順便聊聊天什麼的,互相看順眼再說啦!」張媽媽邏是尊重女兒的戀愛自由,只是覺得能夠變成隔壁親家也是不錯。

看在李媽媽這麼照顧自己母親的份上,張繁亦最後還是答應了這場有長輩陪同的飯局,地點就在公司附近的馥豪飯店,位在二樓的咖啡廳。

這一天傍晚,霓虹燈上,張繁亦下班後直接去赴約,當她走進飯店大門的時候,忍不住回想起尾牙那天的點點滴滴,想起擁抱她的那個男人……

「夏文……」你從沒說過,是這樣連隻字片語也沒有的等待。

心情低落的張繁亦捨棄電梯,改走迴旋式的階梯,在她脫掉那件黑色羽絨外套之後,穿著牛仔褲的窈窕身影分外迷人,及唇的秀髮輕柔飄逸,吸引了不少欣賞的目光。

一個剛剛走出電梯的男子本來只是跟著眾人的視線好奇的瞄了一眼,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精光迸銳,不發一言的也走上那座鋪著地毯的迴旋梯。

他絕對不會認錯那件丑到不行的外套。

男人虎視眈眈的跟著張繁亦上樓,忍住打電話給自己兄弟破口大罵的愚蠢衝動。

不是拜託他們幫他把人看緊,免得讓人拐走嗎?看看眼前的陣仗,不就是傳說中的相親!

男人咬牙切齒的看著那兩個熟絡交談的婆婆媽媽,灼熱的視線最後在那抹纖細窈窕的倩影上流連不去。

繁亦……他無聲的呼喚,幾乎壓抑不住胸腔中的澎湃洶湧。

為了幫法拉薩畫下完美的句點,為了不影響到日後理想中的平靜生活,他和小白達成共識,只要再忙完這幾場亞洲巡迴演唱會,從此好聚好散。

他不要她的平凡生活受到打擾,不願意她的存在曝光在任何的媒體版面,不肯讓小白捉住這個把柄,藉機煽動粉絲的情緒,所以他忍。

忍住朝她狂奔而去的衝動。

忍住要她跟著自己四處奔波,卻又必須捨棄隨意走動的自由。

他知道自己正下著一招險棋,單憑一句承諾,就要青春大好的她無條件的等待,等待他自由。

偏偏,她就是這樣的傻瓜!

偏偏,他就是戀上她這個傻瓜!

大冬和阿樹只要人在台北,就會把小霓一起約出來,把張繁亦找出去吃飯。

每次的飯局總是會照相留念,甚至錄下短短幾分鐘的笑鬧片段,這些珍貴的畫面是他聊慰相思的秘密,即使讓人看見,也以為那只是普通的家人合影。

有一次,小白無意中撞見了他正在查看手機裡的照片,也沒發現其中蹊曉。

直到有一天,小霓在視訊電話中替她打抱不平,他才驚覺自己是否太自私,太自恃?

「二哥,你好下公平!你有我們當眼線,她卻連一通電話也沒有,如果是我,我早就移情別戀了!」

移情別戀這四個字讓夏文的眼皮直眺,一顆心喘喘不安,比起失去她的後果,什麼顧忌都拋在腦後。

所以令天從吉隆坡飛抵台北之後,他就直奔這間離她公司最近的飯店訂了房間,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跟她道歉,怎樣跟她賠罪……

沒想到預謀給她的驚喜,會變成給自己的一場驚嚇!

和他們只有一桌之隔的夏文隨便點了一杯咖啡,強迫自己冷靜的觀察強繁亦和那名陌生男子的互動,強迫自己千萬要記得母親用生命留給他的教訓

凡事不要強求!

他神情痛苦的握拳,看著她巧笑倩兮的白皙面容,看著她自然毫無矯飾的言行舉止,不用害怕鏡頭,不用顧忌美醜,不用擔心媒體報導公正與否。

那一瞬間,夏文清楚知道自己不能不忍!

為了讓她繼續這麼自由自在的過生活,不管他們將來是不是會在一起,他都要忍!

夏文憋住胸口躁動不休的激盪,緩緩站起身來打算默默離開,很是哀悼自己實在沒有本錢帥氣出場,阻止別人對自己鍾情的女人大獻慇勤。

悲哀!太悲哀!

他這輩子歷經幼年喪母,又沒有得到父親的妥善照顧,還體會了一場友情與愛情的雙重背叛,卻直到這一刻才驚覺自己是個悲劇人物。

他為什麼去當一個公眾人物,居然連扞衛自己的愛情也要遮遮掩掩。

夏文眷戀的回眸,想再多看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一眼……

啪的一聲,世界暗黑一片,尖叫連連。

正要起身去洗手間的張繁亦本能的閉上眼咬住唇瓣,阻止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一閃而逝的念頭居然不再是童年的暴力夢魘:而是——

夏文!

一個男人在了一瞬間緊緊的擁住她,教她無比眷戀的氣息和觸感,讓她在黑暗中猛然睜開雙眼,錯愕的低喊,「夏文!」

她大膽的摸上他削瘦的臉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是我,別怕,你別怕……」

男人的聲音裡滿是心疼,擁緊她的同時,忍不住在她的掌心摩挲,無意中洩漏了自己心中的脆弱。

「等一下就不暗了,我說過我會陪你的……」想陪你,一輩子都陪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燈亮了,世界又是光明一片。

眾目睽睽之下,張繁亦捧住他的臉,踮起腳尖吻著他性感的唇瓣。

馥豪飯店的電力系統出包,跳電當時所有正在進衍的消費統統給了優惠的折扣作為補償。

親眼目睹張繁亦的熱情之後,李媽媽和她的小兒子很有風度的離開了。

張媽媽好整以暇的盯著夏文,慢慢喝完那杯冷掉的咖啡之後,終於站起來拍拍夏文寬闊的肩膀,說出口的話倒是一針見血——

「如果沒有停電,你是不是就默默的走了?」

夏文和張繁亦同時一楞,彼此的眼神錯綜複雜的交會。

張媽媽突然又拍拍自己女兒有些頹然的肩膀,「這人不錯,有在替你著想……等你不喜歡他了,我再幫你介紹朋友。」

她剛剛可是把這個男人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啊!

張繁亦哭笑不得的目送她離開,最後接受夏文的提議,決定去他的房間捏,才能享有隱私好好談一談。

趁著沒人認出他之前,張繁亦連忙拉著他進電梯,比他自己還要擔心被別人認出他是法拉薩。

沒想到一關上房門,一直悶不吭聲的夏文突然吻住她,夾帶著巨大的思念奪取她的呼吸,無論她怎麼閃躲,都逃不開他深情的誘哄,只好心甘情願的臣服。

這是她不曾見識過的夏文,是她還沒機會體驗到的激情,是她魂牽夢縈的那個男人——

「繁亦……」夏文終於稍稍退開熾熱的唇瓣,貼在她的白皙臉頰輕聲低語,「我好想你……很想你……」

他敞開心懷傾訴澎湃的情意,將她緊緊的圈在自己強壯的懷裡。

方纔在她公然吻住他的那一刻,他激動的心頭發熱,忽然一無所懼。

「我應該要問問你,而不是自己做決定。」他吻著她光潔的額頭,吻著她小巧圓挺的鼻頭,最後輕輕咬著她吐氣如蘭的唇瓣,低啞的嗓音裡自著明顯的遲疑,「繁亦,陪我……陪我一起到最後……好嗎?」

他一直很怕!

陷她在刺眼的鎂光燈前退縮,陷她厭惡狗仔可能隨何在側的生活,怕她的情緒會受到粉絲言論而上下起伏,怕她因為以上種種而放棄他這個人。

「不要放棄我……」夏文喃喃低語,神情宛如一株孤單荒涼的枯樹。

有雙柔嫩小於捧著他足以蠱惑人心的臉龐,灑下細膩的吻花。

「我會陪你,不管你是誰,都是我愛的夏文。」她哽咽低語,微笑著吻上他的唇,難忘他在黑暗中心急呵護她的擁抱。

在那一瞬間,再怎麼難熬的苦,都值得了。

他們纏綿擁吻,彷彿要把這陣子堆積如山的思念化成慾望的烈焰,狠狠的燒個精光。

他們裸裎相對,戲弄著他的結實胸膛,揉捏著她的雪白雙乳,她在他肩膀上留下小巧的齒痕,他不甘示弱的含住她粉嫩的花蕾,貪而無饜的吸吮。

「夏文……」張繁亦弓起半裸的嬌軀仰首呻吟,驀然圓瞠的眼眸裡儘是不知所措的激情。

「讓我愛你。」他彷彿飢餓的猛獸,在她身上巧取豪奪,雙眼綻放著躡人的光芒。

他吻遍她的肌膚,吻盡了她的生澀僵硬,吻得她種魂顛倒,似一江春水。

他不說話,只是用心的撫摸她,讓靈活修長的手指在她的四肢百骸點燃起熊熊大火,讓矯健強壯的軀體熨貼著她赤裸雪白的嬌軀,再也不願意兩人之間有任何的阻礙。

他埋首在她的頸窩,閒洋洋的伸舌挑弄那一處格外敏鹹的肌膚,愛極了她動情難耐的嬌喘低吟,愛極k、她激情難抑妖嬈蠕動的誘人胴體。

「繁亦……」他低聲呼喚,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想起她嬌嗔憨直的一顰一笑,想起她全心信賴的眼神,想不顧一切的擁抱她,親吻她,想看著她為自己神魂顛倒,想愛著她,直到她嬌呼討饒。

想她啊!怎樣都想她。

他雙手捧起她飽滿的渾圓雙乳,邪佞的放肆搓揉,火花四射的雙眸系盯著她泛起潮紅的臉龐,鋼鐵般堅硬的慾望在沾染上泌泌春潮時,更加賁張粗壯。

他發出蝕骨銷魂的低笑,俯身在她火紅的耳垂旁吹氣。

「你想要我了。」

他得意的輕咬她小巧的耳垂,沒料到她會乍然抽氣,嬌軀猛然一顫,原本慌亂扣在他腰側的小手用力一壓。

「嗯……」她發出疼痛的悶哼,那雙小手卻堅走的扣住他。

他倏然低吼一聲,本能的用力一挺,接著咬牙,讓突破重圍的慾望靜止在她太過細嫩的肌理,那滋味太銷魂,太容易讓人失控。

他繃緊了身軀,不願輕舉妄動。

「夏文?」張繁亦疑惑的睜開眼,眼裡泛著可疑的水光,小手無措的在他身上畫著圈,一圈又一圈的在彼此的血液裡掀起神秘的漣漪。

「怎麼了?」她難掩緊張的看著忽然靜止不動的男人,不匱他眼神濃烈、呼吸粗重是動情還是動怒,不懂自己渾身火熱難耐卻也疼痛難當是做對還是做錯?

「感覺不對嗎?」她又羞又怯的說出心裡的疑惑,嬌憨的讓人想疼她又想折磨她。

「感覺……該死得對!」他黯然歎息,緩緩的退開了些,在她眼裡浮上失望時,又突然用力一挺。

當矯軀一顫,當銷魂的蜜穴乍然抽緊,他雙眼發亮,全身蘊滿了佔有的力道,把自己早就躁動難抑的慾望埋得更深。

強壯的大手將她的雙手高舉過頭,他在她豐美的神秘幽谷放肆馳騁,任由那對豐乳狂野晃蕩,只是纏纏綿綿的吻著她囈語不斷的小嘴。

唇舌交纏,像有千言萬語留在舌尖,偏偏那舌尖似火,點燃了情慾在血管裡蔓延,燒光了理智,燒光了矜持,燒光了生澀,燒光了無措,而那嬌美的四肢宛如火焰股舞動……

他像脫韁野馬,再也沒有理智可言。

「夏文……」她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胡思亂想,只能無助的望著他發出扣人心弦的喘息。

他挺起結實的胸膛,橫亙在她臉頰兩側的手臂肌肉堅硬如石,砷情狂野的睨著她。

「繁亦,陪我。」他宛如巫蠱似的低吟,帶著疾風暴雨般的強勁力道佔有她的稚嫩,奪取她的甜美。

他貪而無饜的戳刺,勇猛深長的撞擊,酥麻的快感星火般紛飛,她水潤玉滑的緊窒肌理讓他深灤著迷,那動情艷紅的小臉教他欲罷不能,巴不得能嘗盡她千嬌百媚的滋味。

「夏文!」她被他折騰得媚眼如絲,光裸的長腿不由自主的圈緊他腰腹,嬌艷一如絲滑的花瓣,不堪一擊。

他的眼裡不見憐香惜玉,居然更深猛的反覆抽挺。

只見那勁瘦的腰腹強悍又霸道的劇烈擺盪,彷彿要讓火燙堅挺的慾望直接貫穿那濕潤細膩的花心,直到嬌軀頻頻發顫,直到她發出銷魂吟哦的呼喊——

「夏文!」

慾望直攻花心,高潮雷擊似的眩暈了她的心魂,虛軟無力的癱倒在他的懷裡,恍恍惚惚的伸出雪白雙臂摟緊他,吻上他抿緊的唇。

「夏文……」高潮餘韻中,她氣若游絲的喚著他,是澡情,也是珍惜。

他的心一動,刻意築起的心牆瞬間崩壞,慾望像滔天巨浪的反撲,他被逼上浪頭,絕望般的深吻著她,近乎野蠻的佔有她溫柔似水的暖窒蜜徑。

當噬人的大浪襲來,他狠狠的沒入她顫抖的花心,逼迫她一同迎向釋放的狂喜。

他大汗淋漓的倒臥在凌亂大床上,氣血不勻的磨蹭著懷裡柔若無骨的小女人,那張昏睡的嬌顏莫名的取悅了他,讓他眷戀不已的吻了又吻。

「繁亦,可不可以這一輩子都陪著我……」愛你。

房裡一室寂靜,獨留戀人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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