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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駱沁 -【透明情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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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1: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駱沁 - 透明情人

搞什麼鬼?靈魂出竅?!
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怎會發生在他身上?
想他邵以寬在商場上是如何的叱吒風雲,
而現下,卻成了一抹游魂,沒人察覺他的存在!
直到遇上了她,紀若凡——一個人如其名,
再平凡保守不過的女子,也是他最受不了的類型,
要不是需要她的幫忙,他才不會找上她,
但奇怪的是,相處的越久,他竟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膽小平凡的她只想安穩的過日子,這應該不是個苛求的願望吧?!
可為何,她會遇上那報章雜誌上爭相報導的商業鉅子的……
靈魂?!一時的心軟,答應幫他查出事情的真相,
但望著他霸道冷然的模樣,怎麼辦?她開始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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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2:3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陽明山上一幢佔地廣大的別墅,此時正被悠揚的樂聲包圍著,舞池裡衣香鬢影,紳士名媛低淺談笑聲,在琉璃燈的映照下,那華麗高貴的氣氛,直可和山腳下炫麗的台北夜景比擬。

  可,這樣的氣氛,卻有人無心欣賞。

  一名身著鵝黃長禮服的麗顏女子獨自站在陽台外,她的視線雖望向山下的台北市,但她眼中的焦距卻是驚慌渙散,扭絞的手指顯示了她心裡強烈的不安。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渾身一震,若不是及時咬住了唇,怕衝到喉頭的驚嚷已脫口而出。

  「是我。」來人低道,聲音裡有著和她眼神相同的驚慌不安。

  她回頭,看到那令她愛戀的斯文臉孔,讓她稍稍定下了心。「你真做了?」她低問,沒發現自己緊張得屏了氣,指尖泛冷。

  男子頓了下,而後輕緩點頭。「嗯。」

  她閉上了眼,有股想哭的衝動,卻分不清是愧疚、是解脫,抑或是深沉的罪惡感。

  見她如此,男子沉重地低垂著頭,良久,才低道:「是他逼得我們如此的。」停了下,又低聲重複了一次。「是他逼得我們如此的。」語氣裡故作的強硬,像在宣告,也像在說服自己。

  緩緩地,她睜眼看他,揚起一抹哀傷卻堅定的微笑。戴著白紗手套的纖手握住了他的大掌,彼此交流的體溫給了兩人力量。「是的,我們沒做錯。」

  男子緊緊反握,激動得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才平復了內心的情緒。「進去吧,這裡冷。」他溫柔地看著她低道。

  「嗯。」她點頭。「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會一起攜手共同面對的。」

  男子揚起笑,只是深情地看著她,並沒有回答。不管結果如何,要面對後果的只有他,永遠也不會是她,她純白的生命裡不該染上任何罪愆。「你先進去,我等會兒再進去。」他松開對她的執握,退到陰暗處。

  她輕輕頷首,癡戀地看了他一眼,才轉身走入大廳。

  今晚過後,是生是死都將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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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早晨八點的捷運站中人群穿梭,疾速掠過的車廂帶來了人潮,也帶走了人潮,各自為了彼此的目標而忙碌。

  紀若凡不慌不忙地拾級而下,相較於眾人的行色匆匆,時間在她身上反倒像是停佇了一般,悠閒的動作散發著淡淡的恬靜氣息。

  她不急,一點也不急,她多預算了許多時間的。自小她的個性就是安穩保守,和人約出去玩,總會將出門時間更挪前一些,就怕路上出了什麼狀況,情願自己等人,也不讓人等,即使出了社會,她依然保有這項習慣,從不曾有遲到的記錄。

  經過了捷運站裡的廣告燈板前,紀若凡停下腳步,上頭明艷耀眼的女明星正嬌媚地對她笑著。她若有所思地凝望了好一會兒,然後目光微偏,掠上了映在不銹鋼板上的自己,她伸手觸上鋼板,指尖緩緩滑過上頭的眼、鼻、口,最後無奈地低歎口氣。

  真奇怪,不都一樣是五官嗎?眼、鼻、口她一項也沒比人家少,可為何組合到她的臉上,那明亮程度就硬生生地打了個折扣呢?大小適中的眼,高度適中的鼻,寬厚適中的唇,沒比人醜,可也沒比人漂亮,說穿了,就是平凡二字,街上隨手抓就一把,若真要找個好聽點的形容詞,大概就是清秀了吧,還有那因保守個性而總顯得從容不迫的姿態稱得上是有點氣質,讓她在學生時代還矇混到幾封情書。

  平凡的長相,八成也只能過平凡的人生,就像老爸替她取的名字。反正,她也不求什麼功成名就,平凡的一生又有什麼不好?當個小小的銀行櫃員,年華老去時被調到後方位置,領份不多也不算少的薪水,也可過得挺愜意的。紀若凡皺鼻一笑,轉身繼續往地下二樓走去。

  下了樓梯,早算好哪個車廂靠近她要離站的出口,紀若凡直直往前走,有人奔跑,有人疾走,她依然保持不疾不徐的步伐,在經過另一個樓梯口時,眼角瞥見的人影讓她不由得頓下了腳步。

  他,坐在階梯上頭,雙手交握支著下顎,思忖中的眼眸微瞇,身上穿著與整個捷運站完全不搭調的黑色燕尾服。即使坐著,他修長的腿依然輕易地占據了三個階梯,可以想見他要真站了起來,那頎長精瘦的體格該是如何叫人又妒又羨。

  她總以為燕尾服是做作的表徵,可穿在那名男子身上,卻是卓然獨特得恍若特地為他設計的款式一般,即使他松脫的領結隨性地掛在敞了兩顆扣子的襯衫領口,燕尾服上也滿是縐褶,卻依然無損他俊傲的外型,反倒增添了一股狂放不羈的魅力。

  他那模樣就像是經歷了一夜狂歡,累了,就率性地坐在那兒,自信從容得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也是,他是不需要在乎的,因為那出眾的外表與渾然天成的氣質,除了替他引來妒羨與贊歎著迷的目光外,也不可能會有其他的了吧!

  老天爺就是這麼不公平啊!紀若凡無奈地歎了口氣。要是她用那副狼狽模樣坐在這兒,路人八成只會當她是個流浪漢罷了。只是……這樣的人怎麼會跑來捷運站?禁不住好奇,她又朝他打量了一眼。那種打扮該是配上一輛高級進口跑車的有錢階級才是啊!

  彷彿察覺到有人看他,男子抬頭,穿過人潮直直地望向她所處的方向,視線由迷離迅速轉為犀銳。紀若凡臉一紅,連忙轉頭佯裝若無其事地看向別的地方,很鴕鳥地安慰自己,對方應該不會發現她在偷看他。

  顯示板上說列車再過兩分鐘就進站了……真是的,他到底有沒有發覺?忍不住,她又偷偷地朝他覷了一眼,卻見他那雙冷漠得懾人的眸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沒料到會撞上他那審視的凌厲目光,紀若凡臉更紅了,急忙低頭背過身,羞愧地望著地板。要命,她居然偷看一個男人,還被當場逮著!此時列車進站,人群開始騷動,紛紛往前擠去,她也順勢前進,樂得借著人群隔絕兩人的視線。

  「小姐,等等!」突然間,有人喊了,在這嘈雜的月台上那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裡,低沉富有磁性。

  紀若凡反射性地回頭朝聲音來源望去,卻見那名男子正大步地朝她的方向走來。不會吧?不過是看了他兩眼,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地來找她算帳嗎?紀若凡嚇了一跳,急忙隨著人群的簇擁,努力擠進了車廂。此時響起車門即將關閉的警告聲,她一面往裡頭擠去,一面在心裡祈禱那個男人趕不上車。

  「你在看我對不對?等一下!」男子見她上車,喊得更大聲了。「不准走!」

  這人有病啊!她看他又怎樣,需要喊這麼大聲嗎?全捷運站的人都知道她紀若凡偷看一個男人被逮個正著了!紀若凡又羞又惱,根本不敢看周遭眾人的表情,低頭快步往另一個車廂走去,一瞥眼,卻看到他也從月台上往那個車廂的門疾奔,嚇得她頓住腳步,一時間不知該退該進。

  這個人到底想怎麼樣?!

  那名男子很快就奔到了車門前,卻在他即將跨進車廂的前一刻,車門闔上,他退了一步,被隔絕在外的俊逸臉龐滿是錯愕和震驚。

  「活該!」狂跳的心稍稍定了下來,抓著扶手,紀若凡咧了抹安心的笑。她終於相信只因看了對方一眼就被砍成重傷的社會新聞是存在於生活周遭的,太恐怖了!她發誓,她以後再也不隨便盯著人看了,這種驚嚇要是每早都來一次,她的心臟可負荷不了!

  「等一下,別走!」看到列車開始移動,男子著急大喊,隨著列車在月台上奔跑。「不准走——」

  「赫!」這人居然還妄想追著捷運跑!他的聲音穿透過車廂狠狠地撞進她的耳裡,紀若凡嚇得退了一步,彷彿他會破門而入。

  驚懼地朝他臉上望去一眼,卻毫無防備地被他的黑眸緊攫了目光,紀若凡陡然一震,直至列車隱入幽暗的隧道,她依然怔愣原地,直直地望著月台的方向,腦海中空白一片,只除了那雙眼——他那被隔絕在玻璃門外的瞳眸,裡頭鐫滿了狂亂絕望!

  雖只一瞬,卻深刻地烙進了她的腦海。

  絕望?他不是為了挑釁尋仇才追她的嗎?紀若凡怔怔地抓緊扶手,望著早已見不著任何東西的方向,恐懼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惶然與不安。

  他……為什麼要追她?

  早上九點,隨著金融機構營業時間的到來,整個經濟市場也開始運作。

  銀行才一開門,就有幾個趕著軋票和轉帳的顧客沖了進來,紀若凡一一處理完後,她所負責的櫃台前呈現了無人的短暫空檔狀態,無事可做,她百般無聊地看著桌上電腦的黑色按鍵,腦中不自禁地又浮現稍早那雙一閃即逝的黑眸,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她這樣會不會很惡劣?人家說不定是有事要請她幫忙,她卻這樣一點機會也不給就拔腿逃開,就算防人,這麼拒人於千裡之外,好像也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絕望——她若沒看錯的話,他那一眼,夠她良心不安好一陣子了。可是她怎麼也想不通,她的離去,為何會嚴重到讓一個陌生人感覺絕望的地步?

  「喂,若凡,你今天有點魂不守捨哦!」替櫃台前的客戶處理完事情,一旁的同事李玟俐朝她擠了擠眼。「怎麼,早上被人搭訕啦?」

  「怎麼可能?」紀若凡收回心神,若無其事地搖頭笑笑。「只是昨晚沒睡好而已。」

  「是嗎?」李玟俐曖昧地瞥了她一眼,還想追問時,見前方有人遞來了存摺,連忙換上職業笑容,恭敬接過。「您好,請問您是要存、提款,或是……」

  紀若凡見狀微微一笑,正好樂得逃過一劫。她不喜歡對同事談私事,別看平常同事間總有說有笑,若遇到了有關利害關係的事,那其間的爾虞我詐可有得瞧了,連千百年前閒聊時所透露的私事都會被拿出來當作互相攻擊的武器。自從以前嘗過一次苦頭之後,她再也不曾抱過和同事談心的奢望了。

  「小姐,我要繳稅金。」櫃台前有人遞來一疊稅單和錢。

  「好,麻煩您稍等一下。」紀若凡微笑,雙手接過,按著電腦快速加總稅單的總金額。自大學畢業後應試進了這間銀行,千篇一律的工作做了三年,別的知識沒學到,「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這八字真言,她可是體會得極為深刻。

  櫃台前陸續都有人來,紀若凡開始忙碌,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著,不多時櫃台前又恢復無人狀態,她趕緊趁著空檔整理剛才累積的單據,整理到一半,眼角余光發覺有抹人影占據了櫃台前方。

  「抱歉,麻煩您先稍候,等我把這裡整理完馬上就幫您處理。」急著把手頭東西整理好,紀若凡無暇抬頭,歉然一笑,手上動作努力加快。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不發一語地站在櫃台前方。

  討厭,盯著她看做什麼?不會先把東西放櫃台上啊!察覺到那人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向來就最厭惡受人注目的她草草將手頭工作完成,揚了抹有禮的笑——即使她心中正不悅地無聲低咒。

  「您好……」一抬頭,紀若凡瞬間膛大了眼,所有的話全梗在喉頭,完全發不出聲立——方纔還在腦海中困擾著她的黑眸,如今卻近在眼前!

  「你在看我。」看到她的反應,男子瞇起眼,唇畔揚了抹笑,透著股說不出的邪魅。

  他那撐上櫃台的雙肘彷彿將整個空間完全填滿,無形的壓迫感緊窒逼來——紀若凡驚慌地後仰上身,抵上了椅背,阻斷她的退路,也提醒了她這裡是銀行,是她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的銀行!望著他那近看更顯冷峻的臉孔,紀若凡發覺她握緊的掌心已經被冷汗濡濕。銀行人多,又都是她的同事,他不敢怎麼樣的!深吸一口氣,她鼓起勇氣望進他居高臨下的視線,壓低音量冷怒地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快走,不然我要叫警衛來了!」

  「你真的是在對我說話!」男子眼中閃爍著抹莫名的熱切光芒,語氣欣喜異常。

  拜託!都跟蹤她到了她工作的地方,還大剌剌地杵在她負責的櫃台前,現在居然問她這種爛問題?!

  「別裝傻好不好?」即使是一肚子怨氣,只想息事寧人的她還是壓低了音量,隨手拿了張申購基金的簡介站了起來,假裝談公事。「我也只不過在捷運站看了你幾眼而已,你沒必要這樣窮追不捨吧?!一站起身,才發覺這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對方很高,足足高她一個頭,身形的差距頓時將她的氣焰削弱了大半。

  「跟我走!」沒回應她的話,男子霸道地喊道,伸手就要拉她。

  「你做什麼?!」紀若凡驚跳後退,忘了身後還有把椅子。「匡」一聲,椅子倒地發出極大的聲響,頓時整個銀行一片沉默,大家全停下了動作,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該死的王八蛋!紀若凡臉一陣紅一陣白,顧不得撞得發疼的小腿肚,連忙將椅子扶起,退到他伸手抓不到的地方,戒慎惱怒地瞪著他。現在大家全看著他們,諒他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做出什麼舉動。一思及此,原本困窘不已的情緒才稍稍被心安取代。

  「紀若凡,你在做什麼?」襄理走了過來,帶笑的臉卻嵌著凌厲的眼神,壓低的語音倒像是咬牙從齒縫中迸出。「你這樣慌慌張張的,如何讓客人信服你有專業素養啊?!」

  此時,紀若凡再也顧不得保持平凡,好讓襄理別對她起了注意,外敵在前,先借助內力攘了外再說。「襄理,那個人從捷運站就一直跟蹤我到這裡,趕快叫警衛來!」紀若凡連忙躲到襄理身後,撫著被椅子撞疼的小腿,指著那名男子急道。

  迎上她的指點,那名男子眉宇冷肅地擰起,卻又像想到了什麼,反而好整以暇地倚著櫃台,挑了挑眉,俊薄的唇緩緩地揚了抹微笑,詭譎深沉。

  紀若凡一愣。她找到靠山,他怎麼不落荒而逃,反倒用那讓人頭皮發麻的眼神看著她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又退了一步。

  「哪一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襄理的口氣更是不耐。「你的櫃前根本就沒有人!你再這樣大驚小怪會破壞我們銀行形象的,快回你的位子去!」丟下這些話後,襄理忿忿地轉身走回他的位置。

  沒有人?紀若凡站在原地,臉上表情驚愕交錯,懷疑的眼神在襄理和那名男子間游移,驚惶遲緩。襄理平日雖奉承上司、苛刻下屬,可那也只限於爭功諉過,還從沒做到這種見死不救的地步啊……「若凡,快回來啊,襄理又在瞪你了。」見她完全不動,李玟俐偷偷壓低了聲音喊。

  你在看我……你在對我說話……你的櫃前根本就沒有人……連串的話在她腦海裡整合出一個點駭人的答案,紀若凡只覺體溫瞬間下降,冷汗竄上了整個背脊。這、這……不會吧……「玟俐……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人站在我的櫃前?」望著他冷然邪魅的眼,紀若凡顫聲低問。老天爺,拜託說有……她握緊了拳,在心中不住默禱。

  「什麼燕尾服?你在做夢啊?!」帶笑接過櫃前客戶遞來的東西,李玟俐轉頭氣急敗壞地對她低嚷。「快點回來啦,我忙不過來,他們全排在我的櫃前了!」

  剎那間,紀若凡腦海轟然乍響,全身僵立動彈不得。

  彷彿這一切全在他意料之中,男子冷睨她一眼,雙手一撐,輕巧地坐上了櫃台,修長的腿一跨,越過桌面踏著她的椅背,邪氣的笑容中帶著一絲殘酷。

  「再問啊!」他冷笑道,眼中閃著貓捉老鼠的自信光芒。「問同事、問客戶、問警衛,問啊!」

  如果不是現在的狀況如此怪異,她會覺得他這舉止帥得夠讓一群女孩子尖叫不已,可、可……她欲哭無淚地發現,沒有人朝他這率性突兀的舉動投去一眼,沒有人看到他,只有她,只有她!開什麼玩笑?現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呀!紀若凡退了一步,感覺腳下的地開始虛浮。

  「從捷運站開始,就只有你看得見我。」察覺到她的退縮,男子躍下櫃台,朝她步步逼近,斂了笑的臉龐是完全的冷血無情。「快點跟我走!」

  紀若凡發覺她的大腦像和身體斷了連線,她想跑、想尖叫,可是她全身上下卻完全無法動彈,只能死盯著他的手一寸寸朝她接近。

  「呀——」就在他的手即將碰觸到她的前一刻,一股突然而生的力量讓她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嚷,卻在大家都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時,尖叫聲又在瞬間消失——她被嚇昏了!

  砰然倒地前,她不知道她又引起在場眾人的注目,也不知道襄理又氣急敗壞地朝她跑來,她只知道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好奇看了人家兩眼,以至於她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了好幾件她一直極力避免的事——受人矚目、引起上司注意,還有——惹禍上身?!

  沉重的夜幕吞噬了繁華的台北市,卻反被炫爛的霓虹燈點綴得失了本色,暈染了它幽邃的本質。

  一臉疲憊的紀若凡垮著肩走進她租住的小套房中,腳跟一踢,門砰然關上,她按上門邊的電燈開關,等不及燈亮,就已自行摸索到床邊,整個身子用力地趴了下去,彈了幾下後,動也不動。

  窄裙繃得很不舒服,絲襪也悶得難過……腦海中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可她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只想就這樣趴著,一覺睡到隔天早上。

  不能怪她啊,畢竟,她今天實在是遇上太多事了,她還有力氣回到這兒已經要謝天謝地了!想到早上的情景,她就忍不住把臉埋進枕頭裡,發出懊惱的呻吟。

  活了二十五個年頭的她,今天第一次暈倒,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的大庭廣眾之下,她以為這已經是悲慘的最高極限,沒想到,一睜開眼睛所面臨的狀況,卻讓她發覺之前的窘境根本就是命運之神在對她牛刀小試而已——她居然躺在救護車上在擁擠的台北街頭呼嘯而過!聽著那即使掩了耳也掩不住的刺耳「哦——伊——」聲,她不禁強烈希望自己不曾醒來!

  她是怎麼離開醫院的,她一點也不記得了,因為她一路上都愧疚地低著頭,幾乎是落荒地逃離了那個她可能窮盡一生都再也不可能踏進的醫院。她可以感受到醫院的人全用譴責的眼光看她毫髮無傷、身體無恙,還坐著救護車來到醫院?根本就是在浪費醫療資源嘛!

  回到銀行,更慘了,那些可能在街上見了面也認不出她的上司們,輪番把她叫去耳提面命一番,而且印象已深到不用看她胸前的名牌就能正確喊出她的名字。天啊,她今天到底走什麼霉運?!三年來努力讓自己保持平凡的苦心全都毀了!就連三點半後進行結帳時,還因為帳目與實際金額不符捉帳捉到了七點半才下班,更是讓上司們對她的觀感記上一筆!

  值得慶幸的是,這一連串的慘事讓她忘了那個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從她暈倒後,他就不曾再出現了。一想到這兒,紀若凡下意識地抬頭環顧四周,見沒有任何異狀,才松了口氣。突然發覺自己這個舉動很呆,不禁翻了個白眼。天,她都快被搞瘋了!

  用力深吸一口氣,她突然大吼:「不要想了!那只是我眼花而已!洗個澡、睡個好覺,就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了!」大聲發洩過後,發覺心情果然好多了,所有的煩躁都隨著叫聲趕出了腦海。「嘿咻!」她用力撐起身子,一面除去身上束縛的套裝,一面哼歌往浴室走去。

  在跨進浴室時,她頓住了腳步,遲疑了會兒,轉身走到置物櫃前拉開抽屜不住翻找,終於找出老媽N年前給她的護身符,緊緊握在手中,然後又做了件她從來不曾在洗澡時做過的事——她放了CD,而且還開到平時她習慣音量的兩倍——然後才帶著滿意的笑,安心走進浴室,沒多久,就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嗎?一道譏誚的冷然目光看著她走進了浴室,空無一人的房間裡似乎傳來難以察覺的冷哼,隨即消失無蹤,像一切都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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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當初會租下這個租金有點偏高的小套房,就是因為它有浴缸,所以她才咬牙忍痛放寬了「住」在她薪水所占的比例。

  當心情不好或肉體疲累時,泡個滴了舒緩香精的澡,那感覺真不是區區一、兩千塊差距可以衡量的,尤其是今天這種狀況,她真的、真的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浴缸。

  紀若凡舒適地斜躺在注滿熱水的浴缸中,用毛巾汲起了水,仰首覆在臉上,感覺在熱氣蒸騰下,臉上的毛細孔一個個都舒活了起來,忍不住滿足地發出了喟歎。過得平凡,就時時刻刻都有滿足的快樂啊!掩在毛巾下的容顏揚起了抹笑,微沉身子,將露出水面的肩頭也浸入熱水的包圍。

  「你還要躺多久?」突然,除她之外再無二人的浴室裡,卻冒出了男子不耐的問句。

  紀若凡渾身一僵,浴缸裡的熱水像在瞬間降至了冰點,凍得她從背脊發出陣陣寒意。她聽……聽錯了吧……臉上的毛巾擋住了她的視線,可她卻鼓不起勇氣將毛巾拿開一探究竟。

  「這是錯覺,這是錯覺……」她手足無措地喃喃低念,整個身子蜷曲起來,卻發覺她全身上下都在發抖,連她手臂環住曲起的腿依然也止不住那強烈的顫抖。一定是她稍早驚嚇過度,才會殘留這種錯覺的,一定是的!

  她以為她這樣逃避有用嗎?男子雙臂環胸,深沉的眸色因冷怒更顯幽邃難以看透,冷冷地看著自欺欺人的她,不發一語。

  喃念了許久,紀若凡靜了下來,側耳傾聽,發覺除了水龍頭偶爾滴落的水聲外,再無其他聲音這個發現,讓她的體溫開始回溫,劇烈的顫抖也稍稍抑止了下來。

  就說了,是她自己在杯弓蛇影而已,以後別再這樣自己嚇自己了!紀若凡撫撫差點被嚇停的心口,自嘲地笑笑,吁了口氣,發覺臉上的毛巾已變涼,拿下毛巾正要放進水裡時,卻因眼前猛然對上的黑眸,眼睛瞬間睜大,手頓在空中,完全無法動彈!

  「你這次還想怎樣欺騙自己?」男子嗤笑,冷冷地看她。

  紀若凡腦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識地後仰上身,背抵上了浴缸,冷汗直流。「你……你別過來……」干澀低啞的虛弱叫喊根本就起不了任何威嚇作用。

  「你不是說錯覺嗎?」男子挑眉,俯低了上身,寸寸朝她的臉貼近,醇滑如絲的語調中卻有著凍人入骨的冰冷。「又何必躲?」

  錯覺不會朝她逼近啊!紀若凡急得快哭了,只能不住地往浴缸裡滑坐,水淹到了下巴處,陷入了無路可退的困境。她的護身符呢?緊急中,一閃而過的念頭給了她強烈的希望,卻又因憶起護身符的所在位置而整個粉碎——她這個大白癡居然把它放在置衣籃上頭!

  「別再沉下去了!」見她幾乎整顆頭都要浸入水中,男子擰眉低喝,站直身子解除了對她的壓迫。沒用的女人!他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還要借助她的幫忙,她這畏縮膽小的反應只會讓他想當場把她逼得嚇死。他憎惡這種膽小懦弱的人,在他的觀念裡,人若不學習自救,根本就沒資格活在這世界!「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你洗得夠久了!」

  看到他拉開了距離,她才探出頭來,驚懼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我住的地方?」紀若凡顫聲問道。他整個下午分明不曾出現過!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瞇起眼,冷冷地瞥了這狹小的浴室一眼。「出去再談,我不想在這種地方跟你說話。」

  這種地方?不就是浴室嘛……紀若凡一怔,才猛然意識到現在的狀況,連忙抓過毛巾緊緊按在胸前,臉在瞬間染紅。她居然隔了那麼久才發現她是全身赤裸的,而且毫無遮掩地被他看光了——不是她豪放,是她根本嚇得沒想到要遮啊!

  「哼!」看到她的舉動,他冷冷地哼了聲,轉身往門口走去。

  她敢發誓,他剛剛絕對在嘲笑她!紀若凡握緊了拳,一張小臉紅通通的,被嚴重羞辱的惱怒讓她暫時忘了恐懼。他那是什麼表情嘛,好像她有遮沒遮都一樣。可惡的王八蛋!她雖然不是什麼豐胸細腰的魔鬼身材,可也是稱得上勻稱的啊!

  突然間,他定下腳步,開口冷道:「別想逃,今天的經驗應該讓你知道不管再怎麼逃都是白費工夫。快出來,我沒多大耐性。」背著她丟下這些話,他穿門走出。

  紀若凡睜大眼,好不容易壓下的恐懼被他這駭人的舉動再次填滿了整個腦海。她這個白癡還在這兒又羞又惱地開麼?對方是個……啊!她連忙用力搖頭,不許自己想到那個會令她全身發麻的字。他很厲害,在她還沒動逃跑的想法前就斷了她的後路,而悲慘的她,竟在他的提醒後才想到要逃跑!

  無奈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將臉埋入掌中,歎了口氣。該出去了,要是拖延太久,那惡……呃……惡人很可能會對她不利。她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才認命地爬出浴缸,拭乾身子後,又很驚愕地發現她進浴室時只拿了一套內衣褲!

  平常她不愛在洗澡後就立刻穿上衣服,一來既怕衣服拿進浴室會弄濕、二來又怕剛抹完乳液會沾上衣服……原因很多很多,反正她一個人住,她愛怎樣就怎樣!可是現在,她開始覺得那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她要怎麼出去?!他雖然很不屑她的身材,但她也做不到穿著這樣若無其事地從他眼前晃過啊!

  看著那一套雖然保守簡單卻從不曾在外人面前顯現的貼身衣物,紀若凡怔在原地,雙手幪住眼,懊惱羞愧地低低呻吟了起來。

  真慢!不耐地瞥了浴室門一眼,黑濃的眉不悅地擰起。他邵以寬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要跟她這種無趣的女人在這兒浪費時間!

  他不常吼叫,但今日連串的遭遇已讓他瀕臨爆發邊緣。

  昨天之前,他還是無往不利的商業鉅子,金融雜誌上有他,十大企業排行有他,甚至連台灣女人最想發生一夜情對像的前十名他也名列前茅。誰知,這樣的風光,卻在一夕之間天地變色——他成了個隱形人,沒有人看得到他!

  一早醒來,他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急診室裡。

  四周很吵,充滿了病患的哀嚎呻吟聲,醫護人員忙碌地穿梭,混合了刺鼻的藥水味讓他皺起了眉。他怎麼會在這裡?

  「小姐!護士小姐!」他放大音量喊,連喊了幾聲,沒人搭理的狀況讓他不悅地沉下了臉。這醫院竟然這樣對待病人?不曾受過這種待遇的他,憤怒得直想開口罵人,可刺鼻的怪異味道又撲鼻而來,讓他閉了口,臉色更為難看。

  這種地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霍地起身,發覺除了頭有點昏沉外,並無大礙,他甩了甩頭,下床走出那令他作惡的急診室。直到出了醫院,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他心情才稍稍好轉了些。

  刺耳的救護車聲疾速地由遠而近,邵以寬一回頭,發現猛然停住的車頭跟他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搞什麼!你差點撞到我了!不會按個喇叭警告一下嗎?」他衝到車門旁對著裡頭的駕駛怒聲咆哮,這間醫院的無禮讓他受夠了!

  「小心點,這人傷得很重,刀傷距大動脈很近,別動到他的傷口!」車上的人根本就不甩他!逕自對醫院急忙沖出的急診室人員交代完後,等病患運下、車門關上,又是「哦——咿——」匆匆地駛離醫院。

  什麼叫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滋味他終於明白了。邵以寬胸膛因怒氣而不住起伏,氣得咬牙,用力一甩頭。算了,先聯絡上志章再說。他習慣性地掏向外套口袋,才發覺身上這套燕尾服沒做暗袋,他的手機和皮夾在昨晚參加舞會時全交給秘書范志章保管。

  換句話說,他現在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可惡!」他低咒了聲,不得已,只好轉身走進醫院。

  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邵以寬一邊尋找服務台,一邊回憶。

  昨晚他坐上他的保時捷正要離開舞會時,志章拉住他的車門,說他喝了酒,山路又暗,最好讓他開車載他回去。憶起昨晚的情景,邵以寬瞇起了眼,唇畔揚起譏諷的笑。志章太膽小,自己無能,也連帶看低了別人的能力,參加過一級方程式賽車的他,會怕陽明山那小小的山路?!

  志章還在那裡婆婆媽媽時,他已踩著油門,揚長而去。一路上,他將保時捷的超高性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現下,邵以寬抬頭看著標示,不悅地發現上頭「急診室」那三個字的標示竟有點刺眼,彷彿在諷刺自恃頗高的他為何現在會到了醫院。他僵硬地抿直了唇,往服務台的方向走去。

  絕對不可能是他的技巧出了錯,舞會中那幾杯香檳更不可能讓他神智模糊……他突然頓住腳步,眼中迸射出犀銳的光芒,拳頭用力握起。他記起來了,他知道他為何會到了這兒——他踩下煞車,卻愕然地發現煞車居然失靈!

  他還記得那時心裡的驚慌,他所自傲的技巧少了煞車根本無法發揮,在驚險地滑過幾個山彎後,出現了一個大急彎,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失速的車頭朝山崖沖去,在千鈞一髮之際,陡生的理智讓他使勁轉過方向盤,化解了墜下山崖的危機,卻無可避免地撞上山壁,發出轟天劇響,他也在那時失去了神志。

  他的車有專人保養,不可能會發生這種問題,這絕對是人為破壞!邵以寬揚起唇角,眼中卻閃過冰冷嗜血的殘忍。他會揪出兇手,他保證,他會讓兇手非常後悔沒成功將他送入地獄,更會極端後悔曾動手殺他!

  「小姐,我想借用一下電話。」他走到服務相前,對裡頭的人說道。

  然而,護士小姐卻低頭寫著東西,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回去以後一定要運用他在新聞界的人脈毀掉這間醫院!邵以寬咬牙忖道,聲音更冷了幾分。「小姐,電話借我一下好嗎?我要打的是免付費電話。」醫院不願電話外借,那他打公司的服務電話總成吧?他只要找到人把他帶離這間該死的醫院!要是再待下去,他很可能會將海外投資的資金轉拿來在它對面開間醫院,將它徹底擊垮!

  小姐依然不為所動,低頭做著她的事。

  「該死的!喂……」他不禁咆哮,正要破口大罵,卻讓一只突然伸出的手臂給怔地住了口——那只拿著表單的手,從他身後穿過他的胸膛,遞到了服務台前,而他,竟一點感覺也沒有……邵以寬如遭雷擊,驚駭地退了兩步,卻更驚愕地發現他竟穿過了那人的身軀,而方才不理人的小姐如今正笑臉盈盈地回答那人的問題。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看著自己的手,腦海和耳畔嗡嗡作響,一片混亂。對了,急診室!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怔了下,立刻轉向急診室跑去。他也不知為何會想去急診室,只覺得似乎到了那兒,事情就會有解答。

  一路上,他沖得太急,閃避不及地又穿過了幾個人,那種怪異的感覺,讓他只想大聲狂吼。他閉了閉眼,抑制那股強烈的衝動,強迫自己到了急診室門口。

  「有病床要過,讓讓、讓讓!」還來不及進門,就聽到護士的驅趕聲,他反射地貼牆站立,才想起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他剛要邁步走進,又因突然沖出的人退了一步。

  抬頭看清疾奔而過的臉孔,他急喊:「志章!志章……」結果卻和之前相同,范志章腳步未停地跑開。「可惡!」他不禁怒吼。知道現狀是一回事,可當熟悉的心腹看也不看他逕自轉身跑離時,那種被遺棄的感覺卻極端讓人難以忍受!

  志章會追著跑的病床除了他還有誰?邵以寬邁步追了上去,奔過轉角,看到剛才經過的護士們和病床在電梯口等著電梯,范志章也在那兒,他放緩了腳步。

  「小姐,請問邵以寬他現在怎麼樣?」他聽到范志章緊張地問道。

  邵以寬緩緩地走過去,看到「他」雙眼緊閉地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染了血跡和髒污。一股陌生的窒塞感沖上喉頭,他連忙閉上眼,仰首深吸口氣,再睜開眼,「他」依然在那兒。

  「我們幫他做過腦部掃描了,報告還沒出來。」護士一邊察看點滴,一邊回答范志章的問題。「超速撞上山壁還能活著,已經算是幸運了。」

  邵以寬伸出手想觸撫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他的手是顫抖的,即使費盡意志去克制,依然顫抖著。從小到大,他從不曾害怕過,可是現在,他卻怕得發抖!他咬牙,不管心裡的恐懼,伸手觸上自己的手臂,卻看到他的手穿透了自己,他沒有感覺,沒有任何感覺!

  震驚讓他喉頭不由自主地發出格格聲,他陡然握拳重重往肉體的腹處擊去,結果讓他全身泛冷——他什麼都沒有碰到,包括他自己。在這詭異的時刻,他竟有股想要仰首大笑的衝動。

  奔回急診室見到自己又有什麼用?只讓他面對自己靈魂出竅的事實!心頭強烈的震驚讓他踉蹌後退,陡然坐倒在地,怔怔地看著范志章和護士們推著病床走進電梯,門關上,留下他一個,他依然維持原姿勢,怔坐原地。

  電梯前人來人往,有人穿透他,有人從他面前走過,卻完全沒有人看得到他。邵以寬閉上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整理腦海中的心緒。

  他還沒死,還沒死,這是惟一可以確定的。他現在的狀況是個奇跡,讓他有機會去挽回一切的奇跡,他絕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原本的慌亂已被犀銳的光芒取代,利落地一躍起身。

  現在的他就算找到了兇手也做不了事,他定要找到一個能看得到他的人幫他!心念一定,他立刻轉身沖出了醫院,尋找他的一線希望。

  「呃……先生……」怯懦遲疑的叫聲將他自沉思中喚回。

  結果他的一線希望竟建立在這個沒用的女人身上!邵以寬擰眉回頭,看到她躲在門外,怯怯地探出頭來。「你在拖什麼?!」要不是找了許久只有她看得到他,他才沒那個耐性跟她在這兒耗!

  紀若凡嚇得跳離地面,發覺自己的牙關很沒用地打起顫來。「能、能不能請你幫、幫我把、把、把椅子上的浴、浴袍拿來?」雖然怕,她還是得鼓起勇氣提出請求,否則她要是一直躲著不出來,他鐵定也不會饒過她的。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耐著性子聽她結結巴巴說完那些話。邵以寬臉色難看至極,握緊了拳,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啪啪作響。「你自己出來拿。」

  她要是能自己出來拿的話,還會勞煩到他嗎?「我身上只穿了……內衣褲……」紀若凡聲若蚊蚋地紅著臉低頭說道。

  要不是他不想再嘗試一次走了數小時卻沒有任何人看得見他的挫折感的話,他鐵定會當場掐死這個女人!邵以寬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我對你沒任何興趣,我數到三,別讓我親自過去拉你出來。一——」

  叫她這樣從他面前跑過?紀若凡羞紅了臉,感覺腿開始發軟。

  「二——」

  再不出去,他會親自來拉她……紀若凡瞬間慘白了臉,腦海中」一片空白。

  「三——」

  不管了!被看就被看,反正剛剛在浴室已經被看光了!紀若凡一低頭,猛地沖出浴室,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椅旁抓起浴袍迅速套上,等拉緊腰間的衣帶時,她的臉已因萬分羞慚和這連串的動作紅得足可和番茄媲美。

  「這也需要遮?」邵以寬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頗不以為然。

  紀若凡臉刷地紅透,直想挖個地洞鑽下去。她覺得自己好像個跳梁小丑,嗚……「你叫什麼名字?」邵以寬走到她面前,冷睨著身高只到他下顎處的她。

  察覺到他的靠近,紀若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額頭開始冒出冷汗。「你、你要做什麼?」她才沒那麼笨,他一定是要找她當替身才會問她名字的!慌亂之中,她很懊惱地發現她的護身符放在浴室忘了帶出來了!

  「邵以寬。你的名字?」他先報出自己的名字,不耐地又問了一次。

  「王小婷。」她腦中急轉,胡亂謅出一個名字。

  「王小婷?」邵以寬皺起眉,在銀行時他明明聽到襄理叫她什麼帆的。「你要是讓我知道你騙我,下場會很慘,知道吧?」他沉凝著聲,貼近她眼前低道。

  「啊!」紀若凡被他突然的逼近嚇得連忙後退,絆倒了她放在地上的寶特瓶,重重往後跌去,摔得她齜牙咧嘴的。「好痛……」她撫著摔疼的臀部,欲哭無淚。

  「快點起來!」想到他以後得仰賴她,他就忍不住心頭火直冒。「名字!」

  被他一吼,紀若凡倏地彈跳起身,急速回答:「紀若凡,世紀的紀,假若的若,平凡的凡。」這次她可不敢再造假了。

  「你為什麼看得到我?」邵以寬不悅地坐上她的床,每看她一眼,臉上的神色就越難看一分。為什麼是她?一個長相平凡、個性畏縮的女人做得了什麼事!

  王八蛋!他以為她想看到他嗎?不敢讓心頭的怒氣表露出來,紀若凡只能小小聲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算了。」他也不敢奢求一個白癡女人能給他什麼回答。接觸到她驚懼的視線,邵以寬嗤哼口氣,伸長腿,斜倚床頭。「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是鬼。」

  「是哦。」紀若凡陪笑道,打從心裡完全不相信。那是她的床,被一個……躺過,她還能睡嗎?

  她的心思沒逃過他審視的眼,邵以寬也懶得解釋。「聽過『飛騰』集團嗎?」

  「聽過。」她點頭。經理極力想說服「飛騰」在他們銀行開戶,可惜一直無法成功。

  「那你應該聽過他們總裁的名字。」邵以寬停了口,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感覺他似乎沒有加害她的意圖,紀若凡漸漸鎮定下來。怪異的景象,一個……怪東西跟了她一天,然後跑到她家考她現今的經濟常識,她卻得如臨大考,努力思索,比她以前考銀行還緊張。「好像叫……」她擰眉苦思。「飛騰」的前身叫邵氏,直到現任總裁上任才改的……她想到了!「叫邵以寬!」她拊掌大喊,憶起姓,名字也就順道憶起了。

  邵以寬沒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她。

  「邵以寬。」怕他沒聽見,她又說了一次。邵以寬、邵以寬……剛剛好像才聽到這名字……紀若凡微蹙起眉,手指摳了摳額角,狐疑的視線看向他。「邵……以寬?」

  「你終於注意到了。」很好,他還以為得等到天荒地老她才會發覺。邵以寬譏嘲地嗤笑一聲。

  不會吧?紀若凡杏目微瞠,開始上下打量他。玟俐曾拿著有邵以寬專訪的雜誌給她看,興奮地直嚷他是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因她對那種遙不可及的稀有人種沒什麼興趣——反正再怎麼看也不會是你的——所以只是敷衍地瞥了一眼,如今極力思索,他的長相還真有那麼一點相像。

  「你……死了?」她怯疑地問道。慘了,玟俐知道後會哭死……可是……不對啊!「如果你真的死了,絕對會是各大報金融版的頭條新聞,沒道理銀行裡沒人知道這個消息的!」她指出疑點。

  「沒死,我的人在醫院,只是靈魂出竅。我說了,我不是鬼。」眼中的鄙夷因她這個問題而稍稍斂起,他終於開始覺得他的未來寄托在她身上是有那麼一點希望的。「我秘書今早才知道我出車禍,他若刻意隱瞞這個消息,可能明天早報才會出現吧!」記者無孔不入,志章能將消息拖延到明早,已算是竭盡所能。

   「你真的是邵以寬?」紀若凡只覺腦袋開始發脹,失神地扶著床角,坐了下來。他的人在醫院,而他的靈魂在她家?叫她怎麼相信?

  「明天就能證實我所言不虛了。」見她又開始驚惶,邵以寬忍不住放聲大喝。「該死的!別再給我像個白癡似的那樣難以溝通!」

  這一喝,喚回她的心神,也喚起了她的怒氣。「我不是白癡,別那樣叫我!」紀若凡怒聲回道。從一開始就惡言惡形的,不是鬼還兇個什麼勁嘛!

  沒料到她也有這一面,邵以寬愣了一下,才又回復冷然的表情說道:「不是就好好聽我說話。我會出車禍是有人破壞了煞車,我得找出兇手,你必須幫我。」

  紀若凡睜大了眼,眨了眨,又眨了眨,許久,才指著自己鼻頭,吐出一個字。「我?」

  「沒錯。」邵以寬不悅地噴出回答,如果可以選擇,他絕對不會找上她。「我在台北街頭走了一天,看得見我的人只有你。」

  走了一天?那她下午沒看到他是因為他不在她身邊嘍!「你怎麼知道我住哪兒?」

  「一種直覺。會找到你工作的地方也是一種直覺。」邵以寬耐著性子回答,馬上將被她轉移的話題切回正題。「你必須幫我揭發出兇手,還有幫我找出醒來的方法。」

  紀若凡覺得她的腦袋又開始發脹了。這、這是怎麼回事?她只想平凡地過完她的人生啊,這願望應該不會太苛求吧!可為何現在她會遇上一個靈魂出竅的人?為何一個新聞媒體爭相報導的黃金單身漢如今會和她產生了交集?還有兇手?天!這些東西不是她平凡生活可以容納的!

  「明天去醫院幫我探一下消息。」邵以寬不等她回答,已逕自下了命令。「然後到『飛騰』去……」這人怎麼這麼霸道啊?紀若凡急喊:「等一下!」

  「你還有什麼事?」他不悅地皺起眉。

  「我……」接觸到他冷銳的眼神,她瑟縮了下,深吸口氣,才小小聲地說:「我、我不要。」

  「你說什麼?!」邵以寬霍地坐起身,朝她逼近。

  紀若凡嚇得忘了自己坐在床角,還妄想後退,咕咚一聲,她可憐的臀部又再度遭殃。「痛、痛、痛、痛……」她撫著臀部迭聲呻吟。

  「你居然敢拒絕我?!」邵以寬狂怒地來到她面前,惟一希望被粉碎的他,如今透著懾人的氣勢,冷峻的臉龐令人不寒而慄。

  他那模樣活像她要是敢再說一個不字,就要當場將她掐死!紀若凡嚥了口口水,感覺心狂跳得幾乎要從胸腔中蹦出。

  「我、我們、素昧平生,我沒、理由要、幫你的,而且我還、還要上班,不能、隨便請假,你還是找、找別人幫你吧……」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勇氣,面對這樣的他,還有辦法堅持己見。不是她見死不救啊,而是她一答應了,她的平凡生活就全毀了!

  「只要你幫我清醒過來,你還用得著守著那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嗎?」邵以寬怒道,拳頭因忍著揍人的欲望而格格作響。

  那恐怖的聲音,她也聽到了。紀若凡驚懼地又嚥了口口水。他應該不會對她怎樣吧?被女人票選為黃金單身漢的人應該不是個會打女人的人渣吧……「可是……在你醒來前……我還是得顧自己的生活啊……沒有人養我……而且……」看到他愈漸鐵青的臉,她已沒有勇氣再說下去。

  「而且什麼?」他看著她,平板的語音卻透著令人發顫的冰冷。

  「而且……兇手假如知道我幫你……反而要殺我滅口怎麼辦……」她知道她這樣很自私,可……沒道理要她為了一個陌生人賠上自己的命吧?

  「我准你在下班時間才去追查我的事,你還是可以兼顧你的工作。」他深吸口氣,做出妥協,這已是他極大的退讓了,在商場上,他的冷硬可是出了名的,這一次已算是破天荒的特例。「至於安全方面,我會守著你,在兇手動你之前,你早已接到我的通知逃開了。」她的安危他比她還擔心,她若死了,他要上哪兒找一個看得到他的人?

  准?他以為是誰幫誰啊?!他軟求她都不答應了,何況是來硬的?一股怒氣陡然而生,紀若凡仰望他,嚥了口口水,化憤怒為勇氣地說出心裡的話。「我不用你准我,你的忙我幫不起,你去找別人吧!」

  「你!」這死女人在他這樣退讓後居然還拒絕他引盛怒之下,邵以寬猛地揚手,狠狠往她揮落。

  沒被打過的紀若凡嚇呆了,驚懼地瞪著他的大手朝她襲下,結果卻令她睜大了眼——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穿透她的臉,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居然真的想打她?!紀若凡驚駭地急跳上床,拉過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通風,整個身子蜷成一團,不住地發抖!他那強烈的殺氣真的把她震懾住了,她相信,若他碰得到她,他絕對會用暴力使她屈服。天!她第一次遇到打女人的男人!

  邵以寬驚愕地頓了動作。該死!他竟忘了自己是個靈魂!什麼也碰不著的靈魂!激憤之余,他狂怒地往地面捶落,卻發現自己的拳頭隱沒於地板之中。他的痛楚、他的實質感呢?難道他就要這樣過一生?

  邵以寬看著自己的雙手,難以置信地跌撞起身。「可惡!啊——」連串的壓抑到了此時,化為崩潰的狂吼脫口而出。「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那悲憤的吼聲好像一只無形的手,穿透了棉被,揪得她的心好痛好痛……紀若凡難過地抱著頭,覺得全身被強烈的罪惡感捆綁得發起頭來。

  她不自私、不自私、不自私啊!她只是衡量自己的情況,她幫不了他的!而且他這麼兇惡,根本就不值得她幫!紀若凡不住說服自己,希望能壓低心頭的罪惡感。

  看到她的舉動,邵以寬奔到床邊怒吼。「出來!我們的話還沒談完,快點出來!」

  開什麼玩笑?!她怎麼可能會自投羅網?紀若凡縮得更緊,雙手緊捂著耳朵,強迫自己將他的聲音置若罔聞。

  「出來啊!」邵以寬暴跳如雷,不住狂喊,卻懊喪地發現,只要她像只鴕鳥一樣地躲著,他就算喊破喉嚨也是無濟於事!「該死的女人!」他嘶吼,發狠地朝床腳踢去,卻更深刻體會到沒有實體的無奈——他居然連想洩忿這種小事都做不到!

  他在罵她!紀若凡嚇了一跳,閉緊了眼,口中不住低喃:「他碰不到我,碰不到我,沒事的,碰不到……」

  「該死!」邵以寬盤坐於地,煩躁地扒過額發,盯著那一坨蜷得像山的「目標物」,眉宇不耐地蹙結。方才滿是咆哮的小套房裡,如今卻是靜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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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難道他就要以這種形態過完他的余生?直到他的肉體因不堪長年臥床引發一些併發症,最後含恨歸天?邵以寬仰首閉眼,深吸口氣,藉由吐吶控制怒氣。非常時期,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

  「要怎麼樣你才肯答應幫忙?」他起身跨上床,平靜開口。沒得到回應,他擰眉。「你不出來我們怎麼談?你也不喜歡我這樣打擾你的生活吧!」

  回應他的依然是寂靜一片。

  這沒用的女人該不會睡著了吧?邵以寬的眉頭攢得更緊。「紀若凡?」他自然地伸手推她,直到手又穿透了棉被,忍不住咬牙。他根本就還不習慣現為生靈的狀況,否則早上在捷運站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她上車?早就穿透車門上車逮她了!

  正想收回手時,四周景色突地一變,由原本的小套房變成了一片淡灰色的景象,看不到盡頭。這是什麼地方?邵以寬一怔,精銳的目光梭巡著四周,發覺觸目所及的都是灰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真切。

  他做了什麼?怎麼會到了這種怪地方?邵以寬一面凝神回想,一面起身,緩緩邁步朝前走去。他也不過是伸手推她而已,可是他甚至碰不到她……一個陡生的念頭突然竄過腦海,讓他倏地停下腳步。這裡——該不會是她的夢境吧?她很有可能就那樣睡著了,而他,雖碰不到她,可卻能夠在她失去意識時深入她的思想……不,這樣的想法太怪異了。邵以寬撫著額角,甩了甩頭。

  但他今天遇到的事已不是怪異兩個字能夠形容,說是她的夢境可能性也頗高。邵以寬擰眉,更仔細地環顧四周,突然瞥見左方那端地面有個物體。在這灰茫茫的天地,能看到任何一樣東西都會讓人振奮。他立刻朝那兒走去,走近一瞧,看清那「物體」的模樣時,邵以寬挑起了眉——那居然是坐在地上,抱著屈起雙膝睡得正熟的紀若凡。

  「紀若凡?」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看她。

  「唔……」沉睡中的紀若凡擰起了眉,將臉埋入膝蓋,拒絕外界干擾。

  「別睡了,快起來!」邵以寬倏地大喊,聲響震天。

  紀若凡被這突然大喊嚇得從睡夢中驚醒,還沒反應過來時,他那近在眼前的臉,讓她一雙杏目睜得老大。「啊!」她急往後仰,一不平衡,重重地往後倒去,雙手反射性地隨手亂抓,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得以支撐的東西,化解了頭部吻地的悲劇發生。

  邵以寬看著緊攀著他手臂的手,那柔軟溫熱的感覺讓他有股想要喜悅狂喊的衝動。她碰得到他!

  意識到自己急忙抓的是他的手臂,紀若凡臉一紅,連忙松手後退拉開兩人的距離。早知道是他的手,她寧願摔得腦袋發疼也不抓了……突然間,紀若凡睜大了眼,驚訝地看著他,再看看自己的手。天!他怎麼碰得到她?直到此時,她才突然發現,他們所處的地方很……怪,不禁一張臉變得慘白,冷汗直冒。

  「太好了!」邵以寬握拳激動大喊,內心的狂喜難以言喻。若不是成了一個生靈,他永遠也感受不到能被人看到和接觸到是件這麼具有存在感的事!

  看到他握緊的拳頭,紀若凡又退了一步。一點都不好!之前的事她還心有余悸,現在他碰得到她,要是被他一拳揮過來,她還能活嗎?

  憶起現在的處境,紀若凡頹然而欲哭無淚地低聲喃道:「騙我……什麼邵以寬嘛……惡鬼就惡鬼,還把我拖進了陰曹地府……」

  聽到她的咕噥,邵以寬眼中的喜悅褪去,眉宇又擰了起來。「你夠了沒?」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不是鬼,這裡也不是陰曹地府。」

  「不然這是什麼鬼地方?!你又怎麼可能碰得到我?」紀若凡怒吼。反正都已經死了,同樣是鬼,她幹麼還怕他!

  「這是你的夢裡,如果我沒料錯的話。」不悅地睨了她一眼,邵以寬解釋道。

  「夢裡?」紀若凡喃喃重複一次。「那我要醒來,我不要待在夢裡了……」她下意識地找尋出口,只想趕快脫離這個對她不利的情境。

  「不准走!」邵以寬一把拉住她的手。「我們的事還沒談完。」

  「放開我……」她臉一紅,掙扎著要拉回自己的手,可是兩人的力量根本就無法抗衡。「我明明就說得很清楚了啊……」她不悅地低嚷。

  「除非你答應,否則這件事就永遠都談不完。」邵以寬沉聲道,放開了對她的執握。

  「你去找別人,我真的不行……」在接觸他愈漸冷銳的眼神時,紀若凡很識時務地噤了口。

  「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我還需要選擇你嗎?」沒說到幾句話,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氣就又被挑起,他得咬著牙才能勉強自己平靜地和她對談。「你若是能幫我回到身體裡,好處絕對少不了你,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或是在『飛騰』安插一個錢多事少的高等職位,甚至要成為『飛騰』的股東我都可以答應,這樣優渥的條件,你只要點一下頭,就什麼都是你的了。」威脅不成,他開始改以利誘,沒有人能夠抗拒金錢的誘惑。

  「不要。」不料,她卻搖了搖頭。「太有錢會被綁架,也會開始墮落,我只想當個小職員,領份固定的薪水,我已經很滿足現況,我不想再做任何改變。」

  跟這種笨女人講話,他根本就無法平心靜氣!「這種現況你能夠滿足?像鳥籠似的小套房,每天擠著捷運,做著一份得扮著笑臉、卑躬屈膝的職業?!」邵以寬咆哮,扣起她的下頷譏誚地晃了晃。「還有這毫無自信、引不起人注意的長相,這種貧乏平凡的生活你居然能夠滿足?」

  她就是長得不引人注目,那又怎樣?!紀若凡脹紅了臉,又羞又惱,用力撥開他的手。「我就是喜歡平凡!平凡有什麼不好?至少不會被人謀殺,不會成了生靈得求人幫忙!」

  邵以寬臉倏地沉了下來。「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說……」紀若凡激憤地還想重複,但一對上他鷙冷的眼神,喉嚨就啞了,到口的話全吞了回去。她這個白癡,衝動些什麼,他可是會打人的呢!一思及此,冷汗冒上了額,她立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求?這個字眼冠在我身上?」他沉凝著聲音低道,緩步朝她逼近。

  為什麼他的聲音那麼輕柔,卻讓她覺得頭皮發麻?「我沒說……」

  「沒說?」邵以寬揚起一抹笑,傳到眼裡卻成了冰冷的怒焰。修長的雙掌托起她的臉,使她直直地望入他的眼裡。

  這種親密的動作,卻引起她陣陣的寒顫。紀若凡想別開眼,但在他無形氣勢的壓迫下,她根本就動彈不得。感覺他的雙手逐漸下滑,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她緊張地嚥了口口水,在他的雙掌圈制下,她可以明顯感受到鼓動的喉頭貼著他掌心的壓迫感。天,他想做什麼?她到底惹上什麼樣的人?「我邵以寬永遠都不會落到求人的地步,記住,永遠。」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道。

  紀若凡全身泛冷,只能被動地點頭。只要他別用這嚇人的眼神看她,現下,他說馬是兩條腿的動物她都信!

  「知道嗎?當我要購併一間公司時,若對方不肯答應出讓,我會怎麼處理?」邵以寬用像談論天氣的口吻說道,大拇指沿著她的喉管輕輕摩挲。

  發現他的手似乎更收緊了些,紀若凡驚懼地搖了搖頭。

  邵以寬一笑,揚起的唇角噙著冷血的殘酷,倏地俯身貼近她的耳畔輕道:「毀、了、它。沒有人能反抗我,沒有人。」

  毀了它?!紀若凡心一凜,開始不由自主地渾身輕顫。她好像……陷入了一種很危險的情況……「我似乎扯得太遠了,」邵以寬低笑,直起身子看著她的臉。「該回到我們的主題了。你我之間只是樁交易,你幫助我清醒,我給你好處,就這麼簡單,你覺得呢?」

  交易?購併?紀若凡發覺她腦中一片混亂,根本就無法思考。他是在暗示她,她若不答應,她就會成了他口中那間被輕描淡寫毀去的公司嗎?

  「說啊!」笑意逐漸淡去,邵以寬的眸色變得更為深沉。

  他……只是在威嚇她的吧……這是個法治的世界,他不會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吧……這只是個夢,醒來後,他對她還是造成不了威脅的……不管了!紀若凡心一橫,閉起眼不看他懾人的視線,一鼓作氣地急速道:「我真的幫不了你,你找別人吧!」說完後,她咬著唇,緊張地等著他的判決,半晌,都沒有任何動靜。

  他怎麼了?為什麼都沒有反應?就在紀若凡耐不住好奇想要張開眼看看情況時,脖子上突然用力收緊的手勁讓她頓時睜大了眼,他冷殘的黑眸直直地映入她的眼中。

  他真的想殺她!「唔……」紀若凡掙扎地扳著他勒住脖子的手,卻無法撼動分毫,她只覺全身血液似乎都往腦海沖,她用力呼吸,可氧氣卻進不到她的體內,整個胸腔干熱得似乎就要炸開。她開始慌亂地拳打腳踢,卻依然不能移動他分毫,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力氣和意識也逐漸耗盡,眼前開始發黑。

  突然,刺耳的鈴聲猛烈響起,一聲接著一聲,聲響震天,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覺得喉頭的束縛突然解除,清新的空氣灌入肺葉,即使哈咳了起來,她依然貪婪地張大口用力呼吸。

  「算你幸運。」不悅的嗤哼聲在耳邊響起。

  紀若凡驚駭地抬起頭,急忙後退,感覺背抵上了牆,看看四周,才發覺她回到了她的房間,人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床邊的電話不住作響。

  「你真的想殺我?你居然對一個女人下手?!」紀若凡撫著脖子驚道,那種發疼窒息的感覺依然那麼鮮明。若不是電話響剛好把她吵醒,她可能會活活被他勒死!

  「在我的世界裡,只有強弱之分。違逆了我,除非有敵得過我的把握,否則我絕對會讓你生不如死!」邵以寬沉聲道,臉色難看至極。要不是這通該死的電話,他就不信無法逼她就範!

  「難怪會有人想殺你……」紀若凡難以置信地喃道。

  「吵死了,你到底接不接電話?!」邵以寬怒吼,被那不斷響起的鈴聲弄得心煩氣躁。

  紀若凡連忙伸手去拿話筒,手還沒碰到,鈴聲就戛然停止。

  「該死!」邵以寬低咒一聲,冷冷地看向她。

  意識到他的視線,紀若凡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顫,將棉被拉至下頷處,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天!她到底惹上了什麼樣的麻煩?

  「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有本事就永遠都別睡,否則我依然會進入你的夢中,將你折磨得生死不能!」邵以寬陰冷著臉,魄力十足地拋下這些話,一轉身,大步地朝門口走去,穿門離去。

  留下怔愣望著門板的紀若凡,好半晌,腦海中還是空白一片,動彈不得,耳邊淨是他離去前所丟下的那些話,不住地回繞……

  「若凡、若凡!發生大事了!」李玟俐拿著早報,神色慌張地沖進休息室。

  天,她連利用營業前半小時休息一下都不行嗎?趴伏在桌上的紀若凡低低呻吟一聲,完全找不到力氣支撐她抬頭。

  昨晚的折騰已經讓她受夠了!即使邵以寬走了,她依然不敢入眠,怕他會再次蜇回,緊鎖門戶這招對他又沒有用,隨便一點小聲響,都會把她嚇得膽戰心驚,活像驚弓之鳥。他說得沒錯,他昨晚夢中的失敗不是結束,而是開端,光是昨夜她就已身心俱疲,她還有辦法繼續熬過其他的夜晚嗎?

  「若凡,快看啊!」見她沒有反應,李玟俐乾脆用力搖起她的身子。

   不管再怎麼生氣都不能和同事鬧翻,否則以後日子就難過了。忍著想罵人的衝動,紀若凡像個斷線的娃娃任她搖著,無力低喃。「唔……你說啊……」

  「你真是!」李玟俐瞪了她一眼,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昨天打電話給你你又不在,現在要跟你講你又這樣!」

  「真是謝謝你了。」紀若凡感激笑笑。若不是玟俐的這通電話,她可能連有氣無力地趴在這兒都做不到呢!

  「謝什麼啊?」李玟俐疑惑地擰起眉。「我都還沒跟你說是什麼事呢!那個『飛騰』的總裁邵以寬出車禍了!我昨天看到夜間快報就趕著打電話通知你了。真可惜,他又帥又傑出,八成是天妒英才才會……」

  邵以寬!

  「報紙借我看一下!」紀若凡瞬間清醒,二話不說地搶過報紙,不管李玟俐又咕噥了些什麼,她迅速找到版面專注地看了起來。

  【本報訊】「飛騰」總裁邵以寬於前日凌晨在仰德大道發生車禍,至今仍昏迷不醒,據主治醫師表示,邵以寬腦部遭受強烈撞擊,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現仍需觀察。警方勘驗現場,發現車禍肇因系煞車油管破損,導致煞車失靈,才會釀成這場悲劇,根據初步鑒定,這場車禍應純屬意外,無他殺嫌疑……其他的,是一些他的事跡和更詳細的報導,如她昨天所說,邵以寬若發生車禍,絕對會占據了整個版面。看著報紙上記者所找出他的檔案照片,冷然自信的眼神、俊逸的五官,不是他還有誰?紀若凡閉上眼,感覺額角陣陣抽痛。他沒說謊,他真的是邵以寬!

  「看完了?」李玟俐拿過報紙,一臉遺憾地盯著他的照片。「好可惜,他都要訂婚了。」

  「訂婚?」這突來的消息讓她倏地睜開眼。那種人也有女孩子敢嫁啊?憶起昨天的經歷,她心有余悸地打了個冷顫。

  「是啊,喏,這兒有寫啊!邵以寬原擬於這個禮拜六與程欣靈小姐舉行訂婚典禮,如今這場眾所矚目的婚禮將被無限期的延長。」李玟俐依著報導逐字念道。

  「程欣靈?」還真是一個有夠詩情畫意的名字。

  「嗯,程氏企業的大小姐,聽說人長得很漂亮,個性又好,和邵以寬是郎才女貌又門當戶對。」李玟俐立刻興奮地補述,這種八卦話題她最熟了。

  「真浪費。」紀若凡不屑地皺皺鼻。那樣的女人配他簡直是暴殄天物嘛!

  「是啊,真浪費,浪費了一個優秀的帥哥。」李玟俐曲解了她的意思,惋惜地點頭。「唉,這樣的好男人永遠也輪不到我們的,原本還為了他要結婚的事感到難過呢,如今……唉!」

  好男人?紀若凡不以為然地偷偷翻了個白眼。被幻想蒙蔽的人還真幸福啊!經過昨天,她深刻地體會到所有的美好都是一種假象,一種被距離與傳聞所粉飾的完美假象。崇拜偶像真是種盲戀的舉止啊!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走了,該去準備了。」她順手將攤在桌上的報紙整理好。

  「你先走,我等會兒就去。」李玟俐又把報紙拉了回來,朝她揮揮手。

  「嗯。」紀若凡走出休息室,難以克制地,腦海中盡是剛剛看到的消息。

  他陷入昏迷,人人稱羨的訂婚典禮也停擺,說不定他的兇狠只對她,對他自己的未婚妻可是溫柔體貼,兩人極為恩愛,他若這樣一直昏迷不醒,他未婚妻可能會傷心透了……紀若凡懊惱地撫額,強烈的愧疚感又油然而生。

  為什麼只有她看得到他呢?早知道,昨天在捷運站她就不看他了,這樣他就不會發現她看得到他,而她也不會瞠入這樁麻煩事了!

  可是她真的幫不了他啊!她太平凡,那種世界不是她能涉足的,更別說是幫他回魂和揭發兇手了!她用強硬的理由反駁油然而生的心軟,長歎口氣,兩種情緒在她心裡強烈糾葛,讓她疲憊不已。算了,他不值得同情的,還得想想今晚該如何應付他呢!一思及此,紀若凡又重重歎了口氣,邁步往銀行大廳走去。

  暖陽從窗戶中射入,明亮了整間病房,堆滿房間一角的鮮花和果籃散發著清香,混和著暖陽的氣息,一切都那麼鮮活,那麼富有生機,只除了躺在病床上的「他」。

  只有「他」,突兀地在這特別病房裡顯得如此死氣沉沉,氧氣罩罩住他的口鼻,數不清的管子插在他的身上,「他」卻完全沒有知覺,毫無反抗能力地接受這一切。邵以寬坐在沙發上,交握的雙手支著下顎,不發一言地看著他極少細看的「他」。

  這不是他!這樣任人擺佈的人不是他!他閉起了眼,緊緊的眉宇間佈滿了不甘與沉痛。昨晚從紀若凡家中離開後,他就來到了這裡,看著自己,待了一晚,心頭的焦慮憤怒卻是不減反增。

  他曾幾何時有過求人的時候?他的能力讓他只有受人跪地求饒的分!如今那個死女人卻讓他嘗到閉門羹的滋味!該死的!她有什麼能力?也只不過看得見他而已,就只有這樣而已,他竟得將一線生機寄托在她身上?!老天這個玩笑也開得太大了!邵以寬不悅地扒過額發,起身煩躁地在病房裡踱步。

  「喀」一聲開門的輕響喚回他的思緒,一回頭,看到范志章開門走近。他停下了腳步,看著他走近病床,站在床邊定定地看著「他」。

  「新聞一公佈,股市開盤就慘綠,公司裡也人心惶惶。」范志章的聲音輕輕響起,看著床上的他,許久,才又低道:「你會醒來嗎?你會醒來嗎……」

  「我會!」他居然培養了一個這麼沒用的心腹!邵以寬惱怒地扯開喉嚨大吼。「你別那麼膽小成不成?我會醒來的!管他股市再怎麼跌,我一定會醒來的!你等著!」

  他的咆哮聲完全沒傳進范志章的耳裡,范志章依然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緩緩歎了口氣,轉身走出病房。

  志章在同情他?憐憫他再也醒不過來?!那聲歎氣聲激惱了邵以寬,握緊的拳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顫,狂怒到了極點,他的心緒反而冷靜下來。

  他向來看不起那些求人的弱者,他們不曾努力就只想要求別人幫助,是他們的怠惰使得他們變成弱者。

  他不是弱者,永遠也不可能會是!邵以寬揚起一抹冷笑。

  紀若凡,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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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3: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趁著櫃前無人的空檔,紀若凡揉了揉酸澀的雙眼,腦中的混沌讓她上身愈漸前傾,只想朝著眼前的桌子趴下去,一睡了之。

  「紀若凡!」副理不悅的警告聲立刻在身後響起。「別在客戶面前做出這種舉動!」

  她的櫃台前面哪裡有客戶?!紀若凡歎了口氣,還是乖乖地坐直身子。「是。」

  引人注目分兩種,一種是好過頭的,一種是壞過頭的。

  好過頭的,別人對你的要求會不斷往上提升,不容有一絲差錯;壞過頭的,就會被時時刻刻盯著,做什麼事都讓人看不順眼,就像她現在這樣。紀若凡又歎了口氣,拿過一張表單,低頭認命地按起電腦。她平凡的生活哪兒去了呢?她平凡蟄伏了三年,安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沒立大功也沒犯大錯,為何現在全被毀了呢?

  「你臉色挺難看的啊,昨晚沒睡好?」低沉的男音伴隨著一抹坐上她桌面的人影,在她耳畔響起。

  紀若凡倏地抬頭,表情瞬間垮下,出現在她眼前那張帥得讓其他女人興奮尖叫的臉,如今卻只勾起她想要崩潰尖叫的欲望!

  明知故問嘛!他不是打算讓她每一夜都睡不好的嗎?紀若凡緊抿著唇不發一語,低頭專注地按著電腦,手指力道不自覺地加重,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電腦跟你沒仇吧?」邵以寬挑了挑眉,修長的腿交疊置於數鈔機上,好整以暇地環顧銀行的環境。「你們這間銀行挺大的啊!」

  「別這樣!」盯著他的腳,紀若凡惱怒地低吼。

  「啊?」正要把鈔票放進數鈔機的同事頓住了動作,睜大的眼寫滿了疑問。

  「沒、沒事,你用。」紀若凡尷尬地笑道,耳邊傳來他低低的笑聲,更是助長了她臉上紅艷的燎燒。「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咬著牙,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低道。昨天晚上的折騰讓她脾氣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怎麼樣。」邵以寬邪邪一笑,慵懶地往後靠著櫃台,更顯魅力十足。「你早上應該看過報紙了,如何?」

  討厭!他那自信的模樣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紀若凡沒來由地紅了臉,發覺今天的他和昨天簡直是判若兩人,斂了怒氣的他,隨便揚起一抹笑,竟連她這個只想平凡度日的人也不禁心頭悸動。她大概有些體會得到為何媒體群眾會被他的假象所蒙蔽了。

  「別光按電腦,回答我啊!」他低笑,穿著GUCCI皮鞋的腳踏上了她的表單。

  雖然感受不到,但那種感覺還是讓人很不舒服!「你別這樣好不好!」紀若凡怒喊,直覺用手去撥,卻又懊惱地發現這根本就是白費功夫。

  「呃……對不起,我去排別的窗口好了……」才剛來到她櫃前的一個中年男子嚇了一跳,連忙拿著支票簿跑到隔壁櫃台去。

  「不是的,請等一下……」紀若凡急道,卻見那先生完全不敢再看她一眼,不禁挫敗地撫額呻吟。「可惡……」

  想跟他鬥?邵以寬揚起一抹冷笑。他曾給她選擇權,她既否決了他的退讓,就別怪他,不僅夜裡會讓她無法安眠,他甚至會讓她連這個工作都無法保有!「那應該是你們襄理吧?」GUCCI的燙金字體又出現她的面前,擦得發亮的鞋尖朝她身後方向點了下。

  「那又怎樣?!」紀若凡沒好氣地回他一句,根本不想抬頭。

  「我只想跟你說,他很不高興地看著你,而且……站在你身後已經好一段時間了。」邵以寬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詭譎。

  紀若凡渾身一涼,一回頭,襄理那冷得直可跟南極冰山比擬的臉就近在眼前。

  「紀若凡,你到底還想不想工作?」襄理雙手插腰,怒聲道。「我從剛才就一直在看你,你昨天的表現已經讓我們銀行的顏面掃地了,你今天居然還把客戶趕走?還一個人在這裡喃喃自語,你到底還想不想待下去啊?!」

  慘了,襄理會這樣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表示他已氣到極點。四周一片悄然,只有襄理的聲音迴盪在整個銀行大廳,她可以感覺到全銀行的人都盯著她看。紀若凡低著頭,默默任由他指著臉罵,一聲也不吭。丟臉,丟臉丟到家了!她咬緊唇,強忍著不讓委屈化為眼淚奪眶而出。

  「先生請你過來一下。」襄理突然朝方纔那個中年男子喊道。

  那個中年男子指了指自己,尷尬地走到櫃台前。「什麼事?」

  「你,去跟這位先生道歉!」襄理指著她的臉,怒聲道。

  紀若凡全身一震,臉色被震怒刷成青白。她犯了多大的過失需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客戶低頭認錯?

  想不到這襄理竟這麼幫忙。邵以寬揚起一抹冷笑,在一旁風涼地嘲諷道:「真過分,這種公司你也待得下去?以後同事會怎麼看你?一個被襄理當眾責罵和向客戶當眾道歉的人?」他嘖聲搖頭。「我真替你感到可憐!」

  紀若凡聞言看他,唇因忍耐而抿得死緊。這局面是他造成的,可他那毫不在乎的神情卻像在看一齣與他無關的笑鬧劇!

  迎上她那憤恨責怪的視線,邵以寬眼中笑意更深,挑了挑眉,直視不諱地回望著她。

  「紀若凡!我在跟你說話你還在看哪裡?!快道歉!」襄理聲音因咆哮變得尖銳。

  「不用了,沒那麼嚴重,不用了!」那位先生緊張地直搖手。

  「不行!這關係到我們銀行的形象!」襄理堅決道。她昨天害他被上司叫去罵了一頓,他不借機教訓教訓她怎麼成?「紀若凡,你到底道不道歉?」

  「去道歉啊,像個螻蟻一樣苟且偷生,反正只是以後被吃得死死的,有事沒事就被拿來出出氣,沒什麼的。」邵以寬火上加油地幫腔。

  他的眼中寫滿了嘲笑,寫著她最後終會屈服的自信!紀若凡看著他,咬緊了唇,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她已有了決定。

  她轉身面向那位站在櫃台前的先生,筆直一躬身。「先生,剛剛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裡,那些話不是對你說的,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中年男子尷尬得手足無措。

  平凡人就是平凡人,只能委屈求全地過活。邵以寬嗤哼一聲,眼神因鄙夷而變得沉冷。

  他的嗤哼聲落入她的耳裡,紀若凡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表情不曾或動,轉身走到襄理面前。「襄理。」她低喊。

  「這才對!對客戶要有禮貌!」見她屈服,襄理笑得得意不已,沒發現她的異樣。

  紀若凡冷冷地看著他,半晌,才平著聲音緩道:「我道歉是因為我欠那位先生一個道歉。」突然,她扯下自己身上的名牌,用力往襄理臉上扔去,音量陡地拔高。「可是我不是你濫用權力的犧牲品!有你當頂頭上司的工作一點也不值得稀罕,我不幹了!」她一轉身,大步地往休息室走去。

  得意的笑僵在臉上,襄理瞪大眼,驚訝地撫著發痛的臉頰,望著她的背影隨著休息室的門關闔而消失,半晌說不出話來。

  邵以寬微瞇起眸子,心頭有股難以察覺的陌生情緒竄過。這意料之外的發展讓他有點……震驚,他以為她應該會默默地忍了下來。

  看來,她並不像他所想的那般軟弱平凡,她這強勢的一面,反而讓他感到有點——驚艷。

  走出銀行,溫暖的陽光灑落身上,紀若凡仰頭望天,感覺整個心情似乎變得很輕很輕。她閉起了眼,無聲地喟歎口氣。

  待在銀行三年,除非必要,她不曾請過假,直到現在才發覺,原來這個時段的天色是如此地明亮。

  「小姐……」猶疑的呼喚在她身後響起。

  紀若凡回頭,看到剛剛那位中年男子。

  「不好意思,我不曉得會弄成這樣。」中年男子一臉歉意地搔著頭。「我有開一間小公司,現在缺了個會計,如果可以的話,看你要不要來我那裡做做看?」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想先休息一陣子。」她笑笑,搖了搖頭。「這件事純粹是我和我們襄理的問題,請你別放在心上。」

  「這樣啊……」中年男子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從懷中掏出一張名片,遞了給她。「不然這張名片你留著,如果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可以來找我,如果我公司你待不習慣,我也可以幫你介紹一些工作的。」

  這個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壞人的。接過名片,突如其來的感動泛過胸臆,紀若凡眨了眨眼,覺得眼眶有點濕潤。「謝謝你。」她干啞著嗓子低道。

  「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記得,如果找不到工作,來找我,我會幫你安排的。」中年男子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紀若凡佇立原地,低頭怔怔地看著手中的名片,感覺到有人看她,一抬頭,看到邵以寬斜倚前方的牆邊看她,那深邃的眸子讀不出任何思緒。

  紀若凡垂下眼,思忖了會兒,才邁步筆直地朝捷運站走去,聽到沉穩的腳步聲跟在身後,她輕輕揚了抹笑。或許她還該感謝他呢!那個工作環境太勾心鬥角,能這樣灑脫地離開,說不定是種幸運。「你住在哪間醫院?」紀若凡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邵以寬挑眉,打量她表情的眼神透著詢問。

  「我不是答應幫你,只是想去看看。」她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發奇想,反正時間還早,去看看那只能在報章雜誌見到的商界名人也不壞啊!

  邵以寬眼眸微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轉身帶頭先行。「跟我來吧。」

  看著門上掛著那個「謝絕會客」的牌子,紀若凡開始躊躇了起來。

  才一踏進這個樓層她就可以感受到那非比尋常的氣氛了,清幽的環境,不像一般病房那般嘈雜而且人來人往的,每扇隔得老開的門更可以想見門後的病房佔地有多廣大。

  「真的可以進去嗎?」她作賊心虛地四下張望,彷彿無人的長廊隨時都會蹦出一個人來指責她的擅闖。她這副模樣一看就知道不屬於這種層次的嘛!她開始後悔剛剛為何要脫口而出來這兒看他的提議了。

  邵以寬上身透過門板探入房中,而後又拉回上身對她說道:「裡頭沒人,進去吧。」

   紀若凡連忙別過頭,低咒了聲。「哦,天吶!」雖然明知他是生靈,可是看到他做出這種駭人的舉動,她還是會忍不住嚇了一跳。

  「你還在做什麼?」邵以寬擰眉,不悅地看了她一眼。「說要來的是你,怕被人撞見的也是你,在這裡磨磨蹭蹭的還是你。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可沒時間陪你在這兒耗!」

  沒時間?她要是不幫他,他所擁有的空白時間可會是一生一世呢!紀若凡不服地皺起鼻頭,但天性息事寧人的她還是沒勇氣把這些抗議說出口。

  邵以寬不悅地嗤哼一聲,逕自透門而入。

  「別丟我一個在這兒啊!」紀若凡慌張低嚷,連忙跟著推門進房。

  「嘩!」一進房,從沙發堆到了地上的鮮花禮籃讓紀若凡睜大了眼,不禁掩嘴低呼。真搞不懂有錢人在想什麼!送鮮花她倒還可以理解,增加點生氣倒未嘗不可;但,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送他一堆昂貴的水果和補品有什麼用?要是他一直昏迷下去,那些東西豈不是全浪費掉了?

  邵以寬逕自朝病床走去,站在床邊,定定地看著點滴中淡黃色的液體緩緩流入他的身體,想到自己的生理機能必須靠這種方式來供給養分,他憤怒不甘地閉上了眼,強抑著伸手撥開那些管子的衝動。撥了又如何?只是更提醒他目前的慘狀而已!

  他雖然背對著她,背影依然寬闊,身形依然挺拔?為何她卻感受到一股無計可施的無奈?紀若凡輕咬下唇,心頭像荷了塊大石那般沉重。她緩緩地繞到病床另一端,看向床榻上的他。

  立體深邃的五官襯著略顯蒼白的面容,就像尊完美的希臘神像。若不是他的內在那麼難以忽視地折磨了她一天一夜,光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他,她怎麼也想不到這麼俊美無儔的一張臉竟然會有如此惡劣的個性。

  「你看起來……好像沒受什麼傷,為什麼會昏迷不醒?」紀若凡看了他一眼,遲疑地開口問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用這種狀態跟你說話了。」俊薄的唇抿成一直線,邵以寬走到窗邊看著底下的風景,臉上除了淡淡的憤怒外,無法讀出任何思緒。

  他那不善的語氣和床上的他形成強烈的對比,更讓她感到悲哀。紀若凡看著床上的他,驀地感覺想哭,那蒼白的病容完全失了他不可一世的狂霸氣焰。伸手輕觸他的指尖,溫溫的,卻讓她感覺不到任何生氣。

  「看夠了吧?走吧!」邵以寬面無表情地收回眼,直直往房門走去。

  他不想待在這間病房裡,因為這裡會一再地提醒他現下的無能為力,向來什麼事都掌控手中的他,卻連自己也救不了,這種生平首次嘗到的失敗感,不是他現在這種狀況、這種心境得以承受的。紀若凡依然看著床上的他,不曾或動,突然,她輕輕開了口。

   「我小的時候,我爸曾因替人作保,弄得整個家都毀了。」

  已走到門前的邵以寬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

  「債權人每天到家裡要債,最後房子被拍賣了,我媽也帶著我弟弟、妹妹回外婆家避難,只剩下我跟我爸留在台北,暫時在我爸的一個朋友家寄人籬下。」雖已事隔多年,但回想那段時光,卻依然是場噩夢。

  邵以寬臉色沉凝地抿唇,不發一言地看著她。會做出這種傻事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她又對他說這些廢話做什麼?

  「從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不要幫助別人,當自己能力不足時,我不但幫不了別人,反而只會拖垮了自己,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沒同情心也罷,我只希望能顧好我自己,平凡安穩地過完一輩子就成了。」紀若凡突然發覺自己正下意識地玩著他的手指頭,連忙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頓了下,而後無奈地搖頭笑笑。「不過,我像我爸,心軟、耳根子也軟,每次一拒絕別人的求助,我的情緒就會低落好久好久。」

  她是想找理由說服他放棄糾纏她嗎?邵以寬沉著臉,語音平板地諷刺道:「可這兩天我好像一點都沒看到你情緒低落的模樣。」

  紀若凡抬頭看他,深吸口氣,將困擾她許久的念頭脫口而出。「因為我打算幫你了。」話一說出口,心頭的沉窒立刻一掃而空,心情變得輕快飛揚。她多久沒感受到這種助人的快樂了?原來擺脫了那種自掃門前雪的束縛,是如此地輕松!她愉悅地揚起笑,又堅定地重複了一次。「因為,我打算幫你,我要幫你了。」

  她早該知道心軟的她一看到他的情況,一定會動容的,會主動提議來看他,或許是為了幫助自己跨出掙脫過往束縛的那一步吧!

  「真的?」邵以寬懷疑地看著她。這叫他怎能輕易相信?威脅利誘都不為所動的她,如今卻輕易地改變了念頭?

  「反正我現在工作也沒了,要是每晚再繼續被你折騰下去,我想我也沒有精神去找下一個工作,倒不如幫了你,對你我都有好處。」紀若凡聳聳肩。「這不也是你的目的嗎?說吧,我要怎麼辦?」

  「好。」邵以寬眼中閃過一抹喜燦的光芒,揚起自信的笑,走到她面前。「首先,我要你進入『飛騰』工作。進到『飛騰』,你才能接近我的生活圈,由你來揭發兇手也才比較有說服力。」

  紀若凡瞪大眼,眨了眨,又眨了眨。他說得倒輕松!「你應該知道『飛騰』連應徵一個小小的工友都有一票大學生搶著做的事吧?」「飛騰」的福利和遠景讓求職的人趨之若鶩,這件事還曾上了報呢!

  「那種事有人事部負責,我沒空理。」邵以寬微擰起眉,冷冷回道。「雖然你很適合,不過叫你去當工友是幫不了我的。」

  可惡!哪有人求人幫忙還這麼跩的?紀若凡脹紅了臉,握著拳頭低嚷:「我的意思是,連工友這種職位都很難得到了,我哪有辦法當上什麼能幫你揭發兇手的職位啊?」

  「有我在,你怕什麼?」邵以寬斜靠著床沿,雙手環胸地淡道。「我會給你一個手機號碼,那是打給我秘書的專線,只要對他說你是我在出事前從銀行挖角來擔任總裁特別助理就可以了,這專線號碼只有我知道,也足以顯示我很重視你,志章不會對你置之不理。」

  「等等,」紀若凡皺起眉頭,打斷他的話。「既然只有你知道,那你昏迷的這段時間你的秘書應該不會開機吧?」明知不會有人打來卻還開著機,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我以前就曾交代過志章不管發生任何事,手機都一定要開著。」邵以寬睨了她一眼。「還有什麼問題?」

  「我是覺得……或許可以告訴那位志章先生說你靈魂出竅的事,由他來幫你應該會好些。」紀若凡偷偷願了他一眼,遲疑地說道。要她說謊說得理直氣壯、面不改色的,實在是件很艱難的事。

  該死的笨女人!邵以寬沉下了臉,雙手支在床沿,抑下罵人的衝動才又開口說道:「我怎麼知道兇手不是他?若他就是兇手,說不定下一秒他就立刻衝到醫院把我的氧氣管拔掉了。」

  「你連你的秘書都無法信任?」紀若凡不可置信地低嚷。一般總裁的秘書不都是極受信任的心腹才能擔任的嗎?

  「我惟一相信的只有我自己,其他人我一律不信任。」這女人憑什麼去質疑他的所作所為?邵以寬眼眸微瞇,目光陰冷地看向她。「別光說我,你在你公司裡信任的同事又有幾個?」

  對上他犀銳的眼,紀若凡一凜,頭低了下來,有點被刺中痛處的惱羞成怒。矛頭幹麼轉到她身上?人緣差到被謀殺的人又不是她!

  「走了,等會兒打電話給志章,說不定他明天就可以安排你進『飛騰』上班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邵以寬站了起身。

  紀若凡不悅地悄悄扮了個鬼臉,看到他的動作,突然一愣。「你不是碰不到東西嗎?為什麼還能坐在床上?」

  經她一問,邵以寬頓下動作,也突然意識到這樣的狀況。仔細回想,才發現自己有些舉動是跟常人無異的。他伸出手,朝一旁的櫃子用力揮下,看著手毫無阻礙地穿透而過,又舉起手,輕輕放置床上,如此重複數次,心頭已有了定論。

  他在幹麼?紀若凡看著他做著這些舉動,完全一頭霧水。

  邵以寬走到床邊坐下,更加證實了心中的想法。「我現在會坐在這兒是一種心理作用,因為我沒有實體,也沒有重量,我覺得我會坐著,就會下意識地浮在這些物體之上。」他一邊解釋一邊將一只手撐在病床上,另一只手隱沒病床之中。

  「我懂了,別這樣示範!」紀若凡連忙別過頭,開始後悔自己為何要提出那個疑問。

  「你會怕看這個?」邵以寬挑起了眉,一時興起,走到她面前伸手要去觸她的臉。

  他故意的!紀若凡一急,立刻抬手格擋。「別這樣……」結果卻是自掘墳墓,手臂穿透他身體的駭人畫面再次出現眼前。「哦,天!」她懊惱呻吟一聲,急忙後退。

  「小心點,別撞到我的點滴。」看到她被嚇得略顯蒼白的臉,不知為何,竟會讓他有點想笑的衝動。「你得習慣啊!」

  他習慣成為生靈是他的事,憑什麼要她也跟著習慣啊?紀若凡懊喪地咬著唇,抗議的吼句在喉頭轉了又轉,終究還是嚥了回去。若要比發狠,她也嬴不了他的。她挫敗地歎了口氣,只得抿緊了唇,自己生著悶氣。

  算了,她答應幫他,他也得退讓點。邵以寬笑笑,開口低道:「我會盡量試著不在你面前穿透物體,成了吧?」

  喲?脾氣火爆的霸道男居然會說這種話?紀若凡略微詫異地睜著眼,直盯著他。「你答應的哦!」「沒錯,盡量。」邵以寬挑眉,眼中透著絲詭譎。他只說盡量,沒做到也是無可厚非的吧!房外輕微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笑意一斂,他銳利地瞇起了眼,看著門悄然無聲地被推開。

  他若能一直保持這麼溫和的狀態該多好?紀若凡心裡惋惜地歎息著,看到他臉色突然變化,不禁微微一愕。正想要發問時,他已先開了口。「志章來了。」

  志章?他的秘書?紀若凡猛然回頭,看到一名約莫三十歲上下的斯文男子正站在房門前,警戒地看著她。

  「呃……你好……」她只能尷尬干笑。早知道剛剛就溜了,還留在這兒跟他研究那個問題幹麼啊!

  「你是誰?有什麼事?」范志章沒被她的笑容緩和,金框眼鏡下的眸子銳利地直視著她。

  「啊?我……」紀若凡囁嚅道,腦筋裡空白一片。快想個理由啊,你這個笨蛋!

  看到她慌張的樣子,范志章不發一語,逕自走到床邊按下對講機的鈕,只見紅色的燈閃了幾下,有禮的女音從對講機傳來。「請問有什麼事?」

  范志章瞥了她一眼。「我這裡有人擅自闖進,麻煩派警衛過來。」

  警衛?紀若凡嚇白了臉。「等等……」

  邵以寬一直冷眼看著她的反應,終於忍不住大吼出聲。「你就不會把剛才我告訴你的說辭拿來當面對他說嗎?」

  「啊?」紀若凡一愣。這位志章先生看起來很精明幹練耶,當著面,她騙得了他嗎?

  「麻煩請快一點好嗎?」范志章又按下通話鈕催促。

  「紀若凡!」邵以寬握拳咆哮。總有一天他會被她的溫吞猶豫害死!

  「知道了啦……」紀若凡哭喪著臉小小聲地回答,咧了抹僵硬的笑,走到范志章面前。「呃……我姓紀,本來在一家銀行上班,邵先生他叫我到『飛騰』當他的特別助理,結果我在報上看到了他出車禍的消息,就……」不知道該再接些什麼話,她只得干笑無意義地聳聳肩,試圖把這尷尬的一刻矇混過去。

  范志章銳利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邵先生沒有跟我提到這件事。」他的口氣依然冷硬。「而且他也從不親自面試。」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為這起意外所以他才來不及提吧……」天,她覺得她一直結巴、一直語無倫次,這個苦刑要到何時才會結束啊?

  「該死,你就不會有自信一點嗎?你這個樣子!有誰會信我邵以寬會特地去挖你這種沒用的東西來當特別助理?」邵以寬惱怒地撫額怒吼。她這畏縮的模樣,志章會相信才有鬼!

  她本來就不擅長說謊的嘛!紀若凡委屈得想哭,心裡越急,就越不知道該怎麼說。

  此時,傳來了敲門聲。

  「現在邵先生昏迷不醒,我沒辦法替他作主,請回吧!」有禮的詞句其實是下著再清楚不過的逐客令。范志章不再看她,轉向朝門的方向喊道:「請進!」

  她不能被趕走啊!要是這麼被他認定是招搖撞騙之流,以後再想要平反他對她的印象就難了!「真的是邵先生要我到『飛騰』上班的!」看到四個孔武有力的警衛推門而入,紀若凡急嚷。

  「把這位小姐『請』出去吧!」范志章下了命令,轉身去看點滴的流速。

  「別這樣!我甚至知道你和邵先生的專線號碼的!」紀若凡依然做著困獸之鬥,卻被兩名逼近的警衛堵成一道牆,隔絕了視線。「范先生!」

  「小姐,別逼我們動粗,請出去吧。」回答她的是另外兩個來到她身後的警衛,將她團團包圍,漸步往門口走去。

  「跟他提鯨鯊投資案!」突然,邵以寬的聲音穿透人牆傳到她的耳裡。

  金沙?!這是什麼東西?紀若凡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早已摸透她個性的邵以寬即使沒看到她,也知道她一定還在猶疑,又是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喝。「快點!你要是失敗了我發誓我一定會把你折磨得精神耗弱致死!」

  她已經夠悲慘了,他還威脅她?不管了啦!紀若凡把心一橫,閉眼大喊。「金……金沙投資案!」鯨鯊投資案?范志章微微一震,察看點滴的手頓在半空中。這是總裁前些日子才在口頭上跟他提過的一件投資案,她怎麼會知道?

  四個警衛依然推著她,被簇擁到門口的紀若凡挫敗地翻了個白眼,哀歎自己的出師未捷身先死。什麼金沙嘛!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請等一下!」范志章的聲音彷彿一道聖旨,解除了她被丟出門外的厄運。

  看著將她包圍的四個人山退去,紀若凡不禁吁了口氣,暗呼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

  范志章走到她面前,抿唇不語地直視著她,半晌,才開口緩道:「紀小姐,我想,我們應該好好地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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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4: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現在的禮遇和方纔的情況簡直是天壤之別!

  紀若凡在柔軟的沙發上正襟危坐著,茶幾上的紅茶氤氳著熱氣,鼻端縈繞的是高雅香醇的茶葉芳香。

  「別那麼小家子氣成不成?」邵以寬斜靠沙發扶手,看到她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不由得開口嘲諷。

  「反正我就是沒見過世面嘛!」癟了癟嘴,紀若凡低聲咕噥。一般人哪裡想象得到病房竟然高級到門一開,旁邊就是間會客室的?那裝演和擺設都高級得令人咋舌,害她連坐在沙發上,都覺得她的平凡會把這裡的格調拉低了。

  「有空在那裡發呆,倒不如利用志章還沒回來前模擬一下狀況,可別像剛剛又露了破綻。」邵以寬低哼一聲。他可不想他的一世英名全因識人不清而毀在她的手上。

  「哦。」剛剛范志章帶她來這裡後就離開了,正好稍稍解除了她的危機,讓她緩了口氣。「對了,什麼是『金沙』?」憶起剛剛救她脫離險境的詞,紀若凡開口問道。

  「鯨鯊,一種魚類。」他就知道遲鈍的她絕對無法理解。

  「鯨魚?」紀若凡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是鯨魚,它是鯊魚,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類動物。」邵以寬睨了她一眼,才又抬頭看向天花板淡道:「我看中南太平洋一座小島,想把它規劃成一個和自然結合的度假景點,鯨鯊投資案是我暫訂的名字,這件事我只跟志章提過而已。」

  他的模樣就像個小男孩在替自己喜歡的動物辯解,看起來好……純真……紀若凡驀地臉一紅,連忙低下了頭,端起紅茶輕啜來掩飾這奇怪的反應。「哦。」奇怪了,她臉紅個什麼勁啊?

  沒發覺她的異狀,邵以寬繼續說明他的計劃。「等會兒你就跟志章說你是我挖角來負責這個專案的特別助理。今天回去後我會教你做出計劃書,明天你再帶到『飛騰』讓志章過目。」突然,他濃眉聚起,轉頭看她。「你有電腦吧?」

  「沒有……」紀若凡小小聲地回答,迎上他責難的眼神,不禁慚愧地低下頭來。可惡,他那樣子好像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似的,她是個只會用銀行系統的科技白癡不行嗎?

  「算了,我再想辦法。」早知道不能指望她了。邵以寬搖了搖頭,續道:「在公事上我會指示你怎麼做,你別畏畏縮縮的,只要你有自信,單憑第一眼別人就會對你信服,曉得了嗎?」

  說得倒簡單,自信也需要靠後天環境慢慢培養的啊!紀若凡在心裡咕噥,實際上還是很沒用地輕應了聲。「哦……」

  「背脊挺直!」邵以寬臉色沉了下來,突地一聲大喝。「稍早,你在銀行摔襄理名牌時不是挺有氣勢的嗎?那氣勢到哪去了?」

  累積了二十五年的氣勢全在那時候爆發完了嘛!「是!」紀若凡立刻挺直了背,臉上的表情卻不自覺地垮了下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回到高中時代的軍訓課。她向來就不是強勢的人嘛,不然老被他吼成這樣哪忍得下來?

  「紀小姐。」此時,范志章推門走進,拿著一份表格走到她面前的沙發入座。

  「敝姓范,是邵先生的專任秘書,以後你直接叫我志章就好了。這是一份自傳履歷,你回去填完後,明天交給我。」

  「是。」紀若凡連忙收斂心神,必恭必敬地接過,只覺心跳急如擂鼓,他要是問出一些她不會回答的問題怎麼辦?以前她連面試時都不曾這麼緊張過!

  「鯨鯊投資案是邵先生發生意外前提出,雖然他現在昏迷不醒,我們還是應該把它完成,既然他聘請你來,應該已經大略跟你提到過構想了吧?」范志章帶著微笑問道。

  「啊?」構想?紀若凡額上開始冒出冷汗,心跳得更快了。她哪知道什麼勞什子的構想啊!

  這該死的笨女人!邵以寬怒聲在她耳旁狂吼。「計劃書!跟他說明天給他計劃書時再跟他談!」今天回去以後,他一定要對她好好地給予特訓!

   「我明天會把計劃書帶過去的。」可惡!那麼大聲幹麼!紀若凡瑟縮了下,摀住耳朵,只覺耳朵一直嗡嗡作響。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注意到她的異狀,范志章關心問道。

  「不好意思,突然耳鳴。」紀若凡尷尬地笑笑。

  「要不要我請醫生替你看看?」范志章擰著眉,還是不太放心。

  「不用了,老毛病而已,謝謝。」他並不像第一眼看到那樣嚴肅無情嘛!紀若凡微微詫異地發現這一點,原本緊張的心登時放寬了不少,心裡所想的話也就自然地脫口而出了。「專案的細節等明天你看過計劃書後,我們再來討論。」

  「總算表現得比較正常了。」邵以寬不悅地嗤哼了聲。

  「好。」范志章微笑頷首。「我必須保護總裁的安全,方才對紀小姐有任何失禮的地方,還請你別見怪。」

  「沒關係,職責所在嘛!」紀若凡回以一笑,她確定了,他人真的不錯,至少比起他來好太多了!悄悄瞥了邵以寬一眼,正好對上他冷冽的眼神,心一驚,連忙低垂眼瞼,斂回視線,臉又不爭氣地紅了。

  「對了,這裡警戒滿嚴密的,你是怎麼進到病房的?」范志章突然問道。

  就邵以寬在前頭探路,她跟著他的指示避開巡視啊!不過這種原因,她可不能說。「我也不知道,一路上都沒遇到人,我還以為可以隨便進出呢。」紀若凡尷尬地笑笑。

  「都沒被攔下,那你也挺幸運的。」范志章莞爾,抬手看了看表。「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你要去哪兒,我順道送你吧?」

  「不用了。」紀若凡忙不迭地搖頭。不禁再次感歎為什麼兩人的個性如此天差地別?

  「那我送你下樓吧!」范志章站了起來,紳士地替她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薄外套。

  「我自己來就好了……」紀若凡紅了臉急忙要拿,見他已拿在手上,只好點頭道謝。「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會幫女孩子拿外套的人呢,真讓她受寵若驚。

  「舉手之勞而已。」范志章一笑,送她走出了病房。

  女人就是女人!邵以寬不耐地翻了個白眼,跟著她身邊走出病房,冷冷地說道:「別自作多情了,志章這是職業病,他對誰都會這麼服務周到。」

  別人體貼的好意卻被他批評得一文不值?紀若凡聞言臉色一變,緩下腳步拉開和范志章的距離,然後才悄聲怒道:「你說話別這麼刺成不成?」

  邵以寬停下腳步,睥睨著她的黑眸透著抹淡淡的輕蔑。「不過才第一次見面,就有勇氣幫著他了?在幫我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有這氣魄?」

  這根本就是兩碼子事嘛!「你……」紀若凡為之氣結,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什麼詞可以反駁他,頓了半晌,才開口低道:「你……你不可理喻!我不跟你說了。」她一抿唇,快步跟上范志章的速度,不再理他。

  不可理喻?邵以寬微擰起眉,突然發現自己竟為了她的話而有點心浮氣躁。他是怎麼了?被這兩天的突發狀況弄得失常了嗎?他用力一甩頭,企圖甩落心頭那找不出原因的梗芥,然後保持距離地走在紀若凡和范志章後頭,沒再說話。

  他卻沒發覺,看著前頭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他的臉色,更加地沉鬱了。

  「不是那個鍵!用滑鼠!」憤怒的大吼又在耳旁爆開。

  「你可以不用那麼大聲……」紀若凡哭喪著臉,一手摀著耳朵,一手挪動酸疼的手臂抓起滑鼠開始移動游標。

  「不是那裡!」邵以寬握緊拳,怒聲嘶喊。「看到那個圖表精靈的符號了沒有?點下去……你斜視啊?不是那裡!」一怒之下,他的手用力地朝她揮去。

  「啊!」忘了他打不到,紀若凡反射性地閉上了眼,手一動,不知按到哪個指標,整個視窗迅速地關閉了起來。

  「該死!該死!」看到辛苦的成果被她的失誤毀了,邵以寬氣得臉色鐵青。「為什麼我的生死得寄托在你這笨女人身上!」丟下這句咆哮,他忿然轉身,怒氣沖沖地透牆而出。

  「天……」紀若凡雙手蒙臉,全身虛脫地趴俯在桌上。若不是只有她看得到他,照他這種吼法,可能全大樓的人都知道這屋子裡闖進了兩名不速之客。

  不對……紀若凡歎了口氣,虛弱地予以更正。若別人也看得到他,她就不用在這裡活受罪了。自離開病房後,她就被他帶到這兒做計劃書,中餐也沒吃,晚餐也沒吃,在這部電腦前苦坐了近十個小時,進度卻還不到他預計的三分之二。

  看到他門鎖是用密碼鎖時害她還興奮了一下,想說不用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就可以進入,誰知道,她現在倒寧願他是用再傳統不過的鎖把門層層鎖得滴水不漏,她說不定還能借口不得其門而入來逃過這場苦刑呢!

  對電腦沒轍不是她的錯啊!紀若凡低低呻吟了一聲,只得再次打起精神,叫出系統,準備重新開始。

  「把存檔叫出來繼續做就成了,用不著全部都重新來。」突然,邵以寬略帶疲憊的語音在她背後響起。「開啟舊檔,找到鯨鯊,點。」

  紀若凡乖乖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半句話也不敢吭一聲。

  「樓下廚房的櫃子裡有些泡麵,你先去煮了吃吧!」她力不從心,他再怎麼急也沒用。邵以寬重重吁了口氣,坐到另一把電腦椅中,無奈地閉眼低道。「填飽肚子注意力會比較集中。」

  「哦。」沒料到他會突然冒出這些話,紀若凡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一站起身,才發覺全身酸痛。天!她得咬緊牙根才能忍著不讓呻吟聲脫口而出。

  聽到些微的聲響,邵以寬回頭,正好看到她一張臉皺成一團的滑稽表情。「客廳電視櫃下有個急救箱,或許有酸痛噴劑之類的,你去找找看。」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原本抿成直線的唇,如今彎了個淺淺的弧度。

  他這麼體貼,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哦。」紀若凡愣了下,才又小小地應了聲,走了兩步,覺得只有自己休息好像說不太過去,停步回頭問他:「那你呢?要不要一起下來吃?」

  邵以寬沒有回答,只是挑高了眉,用促狹的眼神看她,半晌,才淡道:「如果你能想辦法先讓我碰到筷子,我就吃。」

  她這個笨蛋!他根本沒有實體嘛!紀若凡臉刷地脹紅,低頭結巴道:「那……那我自己……去吃了……」語音未落,她已慌忙地奔出門外,奔得太急,還被門撞到了小腿,在走廊上一邊跳腳一邊逃離這尷尬的窘境。

  聽到她自以為壓得極低的呼痛聲,邵以寬輕輕嗤哼了聲,卻少了抹以往慣有的輕蔑。雙臂交疊枕在腦後,隨性地往後靠去。

  她不是他旗下那些能力出眾的幕僚人員,他不能拿過高的標準來要求她,否則,太沉重的壓力只會更延緩她達成目標的期限而已——花了一天的時間,這是他得到的惟一認知。

  她不是笨,而是細心、嚴謹,相較之下動作也跟著變慢,但在這非常時刻,她這種力求完美的個性只會幫倒忙而已。老天選了個和他步調完全相反的人來幫他,是為了平衡他過於急進的處事方式嗎?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打直雙臂,伸了個懶腰,起身下樓。

  站在瓦斯爐前,紀若凡的頭不斷地點著,身體也危險地搖晃起來。

  水好了沒?腦中模糊地想著,她眼皮微抬,想看看熱水的狀況,卻看到冒著熱氣的水壺壺口近在眼前,嚇得她當場倒退數步。

  好險!她這張臉差點就毀了!紀若凡撫著狂跳的心口,倚著把椅子慢慢滑坐,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感覺好不容易撐開的眼皮又沉重地垂了下來。

  「你要是敢燒了我家你試試看!」一下樓就看到這種危險狀況,叫他怎能不心頭火起?!人睡著,火燒著,水沸騰著,到時候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紀若凡被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瞬間彈跳起身,愣了好半晌,紊亂的神智才清醒過來。天,她怎麼就這樣打起盹來了?連忙把火關了,四處尋找抹布。

  「把火關了,要睡去房裡睡。」邵以寬擰眉。

  「可是,計劃書還沒弄完。」紀若凡用抹布拿起水壺,將熱水傾倒入麵碗裡,忍不住又打了個大呵欠。

  邵以寬雙手環胸看她,眉頭擰得更緊,最後,歎了口氣,一揮手。「算了,你明天打電話給志章,跟他說有個地方你得再找些資料,晚一天再去找他,你等一下吃完麵就去睡了。」

  「可是……」他是不是被她氣瘋了?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體貼?紀若凡偷偷地覷了他一眼。「你不是急著要我進去『飛騰』嗎?」

  「再怎麼急,你精神不濟也沒用,繼續弄下去,可能費上一整夜你還是沒辦法把剩下的部分完成。」邵以寬坐上她對面的椅子,修長的腿交疊,置上餐桌。

  他向來憎惡那種畏縮無能的人,因為他覺得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做不到他所要求的,是因為她不夠用心,若是以往,他絕對會逼得她做完這份計劃書才准她離開電腦。

  但經過了這兩天,尤其是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他才體會到,有些事,不是說做就做得到的。少了他原先所擁有的優勢,能力、權力、體力,就算再有滿腔的沖勁,也是無濟於事,他充分體會到那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無奈感。

  聽到苦刑解除,她突然覺得心情變得很好,愉悅地把碗蓋揭開,香味撲鼻,即使是一碗簡單的泡麵也讓她吃得津津有味。

  「你一個人住嗎?」覺得他不再那麼難以親近,紀若凡忍不住心頭的好奇問道。

  邵以寬的房子位於信義區的一棟高級大廈內,四房兩廳樓中樓的空間對一個人而言未免也太大了點,可是……紀若凡看了看四周,這房子的氣氛和他所散發的特質一樣冷硬,她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味道。

  「嗯。」邵以寬悶哼一聲,眼眸微瞇,擺明了不想多談。

  她問了他不想回答的事,他卻沒吼她呢!紀若凡心裡又多了些勇氣,問出心頭的另一個疑問。「你靈魂出竅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程小姐,免得她擔心?」

  「沒這個必要。」邵以寬面無表情地淡淡否決,睨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她?」

  「報上有寫,你不是這禮拜六要和她訂婚嗎?」紀若凡疑惑地蹙起了眉。他的表情怎麼好像她提的是個陌生人似的?「真的不跟她說?」

  「有力氣管這種閒事倒不如拿來做計劃書。」邵以寬低哼,瞇起眼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突地猛然起身,只手撐在桌面,俯低上身貼近她的面前。「你沒交過男朋友吧?」

  紀若凡正吞下一口麵,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和問題嚇到,麵條堵塞了喉頭,立刻面紅耳赤地劇烈咳起來。

  「被說得正著也不用這麼驚慌。」邵以寬嘲弄一笑,坐回椅上。

  「誰、咳……說的,我是……咳、咳……是被你嚇到!」紀若凡脹紅了臉反駁,卻分不清臉上的潮紅是咱咳所致,還是羞惱所引起。他沒事幹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邵以寬雙手隨性地支著下顎,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她。對上他那幽邃的眸子,紀若凡心沒來由地一震,連忙低頭避開,覺得呼吸更困難了。

  「有未婚妻,不代表她會擔心我,也不代表我必須去顧慮到她的感受。」邵以寬譏誚地揚起唇角,下了定論。「你若交過男朋友,就會明白我的話了。」

  「我不明白!」或許是現在的他和之前比起來算得上是和顏悅色了,她竟然有勇氣質疑他。「不是因為相愛才會論及婚嫁嗎?你出了事她怎麼可能不關心你?你又怎能這樣說你未婚妻?」

  「夢幻。」邵以寬嗤哼一聲。「結婚不一定是為了相愛,成人的世界是由現實組成,愛情不過是種夢幻的神話罷了。」

  「這不是夢幻,本來就是這樣子了!」紀若凡急怒地握緊了拳低喊。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如此氣憤,但她就是見不慣他這樣詆毀愛情。「是你太市儈了,沒有見識到愛的美好。」

  邵以寬挑了挑眉,淡睨她一眼。「我破壞了你的憧憬了嗎?抱歉了,我會等著看你所謂的『愛的美好』長得是什麼模樣。」他低笑,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倒似在嘲諷一般。

  什麼嘛!他那眼神簡直是在笑她幼稚!紀若凡不悅地抿著唇,拿起麵碗站起。

  「我要去睡了。」她將賸餘的湯汁倒進水槽裡,將碗用力地扔進了垃圾筒。

  「去我房間睡,客房的床單我前兩天剛好送去洗了。」在她上樓時,邵以寬突然喊道。

  「哦。」紀若凡又要繼續上樓,突然想起一件事,咬唇遲疑了下,才回頭看他。「你別再隨便闖進我夢裡哦!」

  邵以寬沒回答,只是挑了挑眉,噙著笑,用直勾勾的眼神望著她,湛墨的眸子深沉一片。

  可惡!擺明了戲弄她嘛!紀若凡臉一紅,一轉身,快步地跑上樓。

  她還挺有趣的嘛!邵以寬見狀不禁低低笑開,靈魂出竅的陰郁在這一刻全被她的嬌憨驅出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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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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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4: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在經過一天的詳細解說和努力趕工後,遲了一天的計劃書終於完整漂亮地呈現范志章眼前。

  紀若凡隔著辦公桌偷偷看著范志章的表情,看到他沉凝不語地將計劃書又翻閱了第二次,她緊張地扭絞了雙手,緊張不已。

  邵以寬也說了,一份詳盡完善的計劃書有時甚至必須花費數個月來搜集資料及準備才能夠完成。她這種門外漢做出這種急就章的東西,入得了人家的眼嗎?

  「你有點自信好不好?在我指導下做出的東西,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頗不以為然地睨了她一眼,邵以寬走到她身旁,從容優雅地坐了下來。

  說得倒簡單,現在需要面對質詢的人又不是他!紀若凡委屈地拐起唇,努力地不讓哀怨表現臉上。

  「呵。」范志章低笑一聲,將計劃書放回桌上。「難怪總裁會破例親自挖角了,你的風格和他幾乎一模一樣。」

  「謝謝。」原本提懸半空的心,直至此時才著了地。紀若凡露出愉悅輕松的笑,悄悄地吁了口氣。「窮操心。」邵以寬一翻眼,不耐地搖了搖頭。

  「如果立即召開高層會議,不知道紀小姐方不方便?」眼鏡下的眸子含笑溫和地看著她。

  召開高層會議幹麼問她?紀若凡一愣,以不變應萬變地依然笑容以對。

  「必須由你向各部門高層主管做專案報告,得到二分之一的同意後,這個專案方可開始實施。」甚至不用她發出求救,邵以寬早已料到她絕對不明白這之間的程序,主動解釋。「跟他說好。」可惡,他邵以寬居然淪為一個耳提面命的保母,若是以前,有誰敢在他面前表現得這麼遲鈍的話,他絕對不會讓那人再次出現他眼前!

  「紀小姐,方便嗎?」范志章又問了一次。

  「當然方便。」她看到他眼中那抹不耐了!紀若凡心一凜,連忙點頭。

  「我先請人帶你到辦公室去,等會議時間確定後我會派人請你過來。」范志章按下通話鈕,低聲說了幾句話,沒多久,一位小姐走了進來。「蘇小姐,麻煩你帶紀小姐到辦公室去,順便幫我叫黃小姐進來,我有事交代她。」

  「好的。」蘇小姐一點頭,把門打開。「紀小姐,請跟我來。」

  「那,你忙,我不打擾你了。」紀若凡朝范志章一點頭,跟著蘇小姐走了出去,在門關闔之前,看到范志章回以有禮的一笑。

  一路上,她都感覺到有人朝她投以打探的目光,她以為這是一般人對新進員工的好奇,也就不以為意。

  「紀小姐,這裡就是您以後的辦公室。」蘇小姐推開一扇門,帶她走進,開始略作介紹。「這裡有間小會議室,可以作為專案小組討論的場所;桌上有分機號碼表,若您有任何需要,泡茶、查詢行程表、過濾訪客等,按下我的分機,我就會幫您安排。」

  那些工作不該是她在做的嗎?身為特別助理的她居然還有助理?紀若凡張大眼環顧這幾乎有她房間三倍大的辦公室,心裡不禁大大聲地發出驚歎:哇!只當過小小櫃員的她哪裡嘗過這種滋味來著?

  「劉姥姥。」邵以寬見狀輕哼了聲。

  忙著觀看自己工作環境的她可沒空理他,無端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紀若凡皺皺鼻,裝作沒聽到。

  「總裁辦公室就在您辦公室出去的右手邊,等總裁出院,您要向他報告事情會很方便。」蘇小姐繼續介紹。「紀小姐,您要不要坐坐椅子看適不適合,若不合適,我即刻叫人幫您換。」

   「哦,好。」出院?他要出了院,她也就不會待在這兒了。紀若凡又暗暗咕噥,走到皮椅前坐了下去,寬大、舒適、柔軟,她從不知道一把辦公椅竟也能坐出這麼多種感覺。「這樣就很舒服了,謝謝你。」

  「那我先出去了,如果您有任何問題再打分機給我。」蘇小姐微微一笑,就要退下。

  「等一下。」紀若凡突然喊道,看到蘇小姐詢問地看著她,羞澀一笑。「你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我實在聽不太習慣有人叫我『您』。」

  蘇小姐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呃,當然好,如果您……你不介意的話。」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淳如嗎?」紀若凡看了下她別在胸前的職員證。

  「可以啊。」蘇淳如嫣然一笑,猶豫了會兒,才輕輕說道:「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呢!」

  「不一樣?」紀若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夠精明幹練嗎?」

  見她們開始閒話家常,邵以寬不感興趣地走到一旁的沙發坐下,看著落地窗外的藍天開始思忖以後所要做的事。

  「也是啦!」哪有人這樣自曝缺點的?蘇淳如噗哧一笑,感覺彼此又熟悉了幾分。「我們都以為總裁欣賞的人應該像秦副理那樣。」她撇撇嘴,沒再說下去。

  「怎樣?」她最不喜歡人家說話這樣語焉不詳的了。

  「自以為是、專斷蠻橫、欺下瞞上。」耐不住心裡的不滿,蘇淳如還是全說了「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人通常都做不久,工作壓力大,過要自己擔,功被副理搶,誰待得住?」

  「沒人去跟總裁反映嗎?」紀若凡聞言義憤填膺。怎麼每間公司都有這種人存在?就像那個逼她丟了飯碗的襄理!

  「沒人敢,總裁重用他啊。」蘇淳如聳聳肩。「其實,總裁欣賞的都是偏向這種個性的人,因為他覺得這樣是有自信、有沖勁,當然,對某些方面而言,這樣的特質是很好沒錯,但對於整個工作TEAM可就慘了,另一些有才幹、沉默做事的人就全被埋沒了。就是因為這樣,我們都猜總裁第一次親自挖角的人應該比秦副理更像總裁。你沒發覺一路上很多人盯著你看嗎?大家就都是在看猜測是否屬實。」

  比秦副理更像他?依然看著藍天的邵以寬擰起了眉。那個叫蘇什麼如的對秦副理的評價已經算是罪大惡極,但「比秦副理更像總裁」這句話聽起來,卻好似他比秦副理更惡劣上百倍,難不成在職員們的心裡他這個總裁的評價竟如此差?

  「原來這樣。」紀若凡恍然大悟。慘了,他不知道聽見了沒?直至此時,她才憶起邵以寬的存在,屏著氣悄悄地朝他投去一眼,見他似乎不為所動,才吁了口氣。還好,要是他聽到的話,八成又要暴跳如雷了。

  「糟了!」蘇淳如突然掩嘴低呼。「我怎麼跟你說了那麼多?」要是這個特別助理是只笑面虎她就完了。

  「沒關係啦!」她倒挺高興一進來就有人對她推心置腹呢!紀若凡連忙安慰她。「其實……」瞥了他一眼,紀若凡小小聲地說。「我也不太欣賞總裁的個性呢!會接下這個工作全是被逼上梁山的啦!」能跟人家訴苦的感覺真好!

  他聽到了。邵以寬咬了咬牙,還是維持原姿勢沒有動。沒想到他居然還能這樣平心靜氣地坐在這兒聽她們批評他。算了,能借機聽聽底下職員的想法也不錯,而且她和其他人打好了關係,對於她要探聽一些消息也比較有助益。

  「是哦?」蘇淳如眼睛一瞠,掩嘴笑了起來。「還好總裁出了意外……」

  越說越不像話了!邵以寬猛地站起,不悅地看向紀若凡。「你們到底要長舌到什麼時候?你敢保證你待會兒在高層幹部的圍剿下有能力全身而退嗎?」

  他聽到了。紀若凡暗暗吐舌,那詛咒似的言語任誰聽到都會不高興的。她連忙打斷蘇淳如的話,抱歉地笑笑。「淳如,我下回再跟你聊好嗎?我得準備一下待會兒開會的東西。」

  「哦,沒關係。」雖然有點意猶未盡,蘇淳如還是笑笑。「是我耽誤你了!」

  「不是啦!我很想聽的!」紀若凡忙不迭地搖手解釋。「說好嘍,以後還要告訴我其他的內幕哦!」「好——」蘇淳如一笑,往門口走去,在拉開門即將走出的時候,停下步子回頭看她。「現在我可以高高興興地去跟他們說,新來的特別助理跟總裁一點也不像了,歡迎來到『飛騰』!」她又一笑,才關門離去。

  沒想到她才進來「飛騰」,就遇上感覺相投的人。紀若凡站在原地,高興地笑瞇了眼。她還以為這種大公司裡頭,同事間應該是更爾虞我詐的呢!

  「跟我不像那麼值得慶幸嗎?」突然,邵以寬不悅的冷哼聲在背後響起。

  慘了,她又要挨罵了。笑容僵凝在臉上,紀若凡一凜,尷尬地回過頭來。「這……」想解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手足無措地玩著手指頭。她又還沒問到他在公司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依這幾天的相處了解和淳如話中的感覺來看,這個問題還是等他不在場時,她再問淳如似乎會比較保險些。

  邵以寬睨了她一眼,沒再執著於這個話題。「把計劃書拿到沙發那兒,我再對你解釋一次。」轉身逕自往沙發走去。

  喲?他脾氣好像……越來越好了呢!居然沒拿她出氣。「哦。」紀若凡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連忙借著拿計劃書的動作掩飾了浮上嘴角的驚訝笑意。

  「快一點!」邵以寬不耐地提高了聲音。「這個專案要是被你毀了,你就試試看!」

  虧她還對他有點另眼相看了呢!紀若凡努了努鼻頭,心裡小聲咕噥。

  「紀若凡!」

  「來了、來了……」

  在蘇淳如的帶領下,紀若凡捧著計劃書來到了第一會議室門口。

  慘了,她開始緊張了。紀若凡覺得指尖開始泛冷,掌心一直冒汗。

  「背脊挺直,有自信一點!」看到她心神不寧的模樣,邵以寬不禁擰眉低喝,看到她被怒斥後更是六神無主的模樣,無聲歎了口氣,強迫自己放柔了語氣。「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向來不說這種軟性的詞彙,對她,算是破了例了。

  「嗯。」雖然語意裡的溫柔還有待加強,但在這時候,這樣的詞句簡直讓她感動得幾乎感激涕零。紀若凡點頭輕應了聲,覺得心裡的慌張惶恐褪去了大半。

  「可以進去了嗎?」蘇淳如小聲問道,見她點頭,舉手敲了敲門,推門走進。

  「總裁特助紀小姐到了。」她悄悄使了個眼神對紀若凡打氣,然後退了出去,把門關上。

  才一踏進門,紀若凡就覺得她成了眾矢之的,高層幹部的視線是一道道銳利的箭芒,而她,很不幸的正巧是那被射得體無完膚的標的。入門前好不容易被平撫的心跳,如今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來。

  「挺直背脊,笑!」邵以寬在她耳旁低喝。

  天吶,保佑這場試煉快點過去吧!紀若凡不住地默禱,臉上掛了抹僵硬無比的微笑。

  「鯨鯊投資案是總裁發生車禍前提出的專案,由紀小姐全權負責,在聽過紀小姐簡報後,各位可以盡量提出疑問,之後立刻進行無計名投票,確定此專案進行與否。希望各位都還記得總裁獨到的見解與遠見,帶領『飛騰』走到現今的規模,再來評斷此專案的可行性。」范志章站在前方透過麥克風說道,而後朝紀若凡看去。

  「現在我們請紀小姐開始簡報。紀小姐,請。」他朝她一笑,讓出了位置。

  紀若凡腦中刷地一片空白,冷汗開始竄過背脊。她忘了,她小時候最怕的事就是上台了,只要一上了台,她就會手腳冰冷、口舌遲鈍,對以平凡為終身職志的她而言,成為眾人目光焦點可是一種破解不了的魔咒啊,她不成的!

  該死!在這節骨眼給他發什麼呆?!邵以寬臉色鐵青地邁步走到麥克風前,對她用力大吼。「挪動你那黏死的腳給我過來這兒!」

  紀若凡被嚇得差點彈跳起身,對上他怒火熊燃的目光,連忙鼓起所有的勇氣,挪動僵直的雙腿朝他的方向前進。遇上兇惡的他,什麼魔咒都要抱頭鼠竄了。

  「聽著,我說什麼你就跟著我說什麼。」邵以寬直直地望進她的眼,見她點頭,才開始說道:「各位,關於鯨鯊投資案……」

  紀若凡只能凝聚心神,努力地複述邵以寬的話,至於有沒有漏了字、有沒有說得結巴,她都無暇顧及了。幸好簡報是使用投影片來輔助說明,會議室的燈全關了,沒有人看得到她臉上的表情,否則她臉上掩飾不了的驚慌和慘白,是絕對說服不了任何人的。

  「紀小姐,謝謝你,簡報很精彩。」突然間,燈全亮了,范志章走到她身邊。

  簡報完了?紀若凡愣愣地站在原地,對於自己怎麼完成這項創舉,腦海中一點印象也沒有。要不是范志章上台,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完成簡報。

  「別松懈,麻煩的還在後頭的質詢。」見她傻愣愣地咧了抹笑,邵以寬在她耳旁冷冷提醒。「口齒保持伶利。」

  「可以開始接受發問了嗎?」范志章關了麥克風,悄聲朝她詢問道。

  她可以嗎?紀若凡緊張地絞著手指,朝邵以寬投去一眼,正好迎上他黑澈的眼,直直地望進他眼眸深處的堅定,無形的勇氣立刻流竄過她的四肢百骸。長痛不如短痛,何況,有他在身邊,她不怕,她不怕的!紀若凡倏地挺直了背脊,朝范志章一點頭。「可以了,麻煩你。」

  有他在身邊,她可以的!

  「贊成十一票,反對六票,鯨鯊投資案通過。」范志章溫和的語音透過麥克風,長達五個小時的會議終於宣告結束。

  通過了?紀若凡腿一軟,跌坐進一旁的椅子裡,全身已因之前累積的壓力和這突來的狂喜而虛脫無力,耳畔嗡嗡作響。

  一直到剛剛她才發現,邵以寬真的、真的很厲害。眾人質問的話鋒都犀利帶刺,而且還是以車輪戰的方式連番上陣,根本不給她任何喘息的空間;但他,在那種戰火隆隆的混亂時刻,卻還能迅速地切中各個問題的要點,用同等犀利的回答予以反擊,領著毫無用處的她在眾人圍剿下全身而退,留下啞口無言的高層幹部們,得到專案通過的勝利。

  以後他再怎麼兇她,她都不敢再抗議了,因為跟他的能力比起來,她和他之間的差距,簡直大到找不到形容詞,會常被他罵也是應該的吧!紀若凡又吁了口氣,感覺心還狂跳著,體內沸騰的激動情緒遲遲無法平復。沒想到只是扮演錄音機轉述出他的話的角色,居然也會這麼累。

  「我不是說了?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邵以寬斜靠桌面,長腿悠閒交疊,輕描淡寫地一挑眉。「要是我出場,十七票贊成票都是常有的事。」

  「我相信。」紀若凡誠服地猛點頭。若在這之前,她可能會覺得他誇大其詞,但在這之後,她絕對信服得五體投地。

  邵以寬唇畔噙了抹淡淡的笑,一股激動的喜悅在心底醞釀。其實,一開始,對於這場會議他並不是那麼地勝券在握。畢竟少了他本人的氣勢,也少了總裁這個職權的壓制,再加上她的口才和氣魄都有待加強,他甚至想過,這個專案或許會被駁回也說不定。

  成功之於他,總是過於唾手可得,這一次,算是他初次真正品嚐到勝利的甜美滋味。狂喜在心頭衝撞,一股陡生的衝動讓他伸手想觸碰她,卻猛然憶起自己是個生靈,看著自己頓在半空中的手,邵以寬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鬱竄過胸臆。

  他是怎麼了?故意忽略掉那抹陌生的心緒,邵以寬不著痕跡地收回手,朝她笑道:「辛苦你了,謝謝。」

  「我……我沒聽錯吧?」紀若凡不可置信地低喃。一定是她被剛剛的圍剿嚇呆了沒回過神來,一定是的!

  「想找罵挨不成?」邵以寬挑起了眉,戲謔一笑。「別讓我說第二次。」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輕松的表情,像是和同伴分享喜悅,不含任何隱喻、惡意的輕松表情!紀若凡心猛地一悸,雙頰潮紅地低下頭來。真是,她在害羞個什麼勁啊?

    人家難得這麼友善呢!吐了吐舌,給自己扮了個鬼臉,她抬起頭來,愉悅一笑。「那,我就說聲不客氣嘍!」

  想不到長相平凡的她,竟也有如此亮眼的一面!邵以寬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詫異,回以淡淡一笑,原本隨性置於大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握緊成拳,感覺想觸碰她的念頭更猛烈了。

  他不是向來最憎惡這種溫吞平凡的人嗎?為何還萌生想觸碰她的欲望?定是勝利的喜悅讓他想與人分享,一定是的!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他為自己這難以言喻的感覺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在他的注視下,紀若凡莫名地感覺呼吸緊窒了起來。不行,她不能盯著他看,否則她的心跳又會開始加快了。她連忙假借著整理計劃書的資料,別開了視線,陡然發覺,冷靜沉穩的他,要比狂怒暴跳的他更危險上百倍千倍!感覺他的視線似乎還停留在她身上,頓時像背部長滿了刺,渾身都不出口在了起來。

  「紀小姐。」范志章的呼喚拯救了她。

  呵,還是溫和的范志章比較沒有危險性。紀若凡悄悄地吐了口氣,揚笑抬頭。

  「什麼事?」在看到他身旁站了名氣質清靈、相貌柔美的女子,不禁微微詫異。不是她自誇,從小到大,她還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孩子呢!

  「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程小姐,是我們企劃部的顧問。」范志章做了個簡短的介紹。

  「我是程欣靈,你好。」她揚起友善的微笑,朝紀若凡伸出手。

  不但人美,連聲音都很悅耳呢!紀若凡也笑著伸出手。「你好。」她還以為顧問都是一些退休的老頭子,沒想到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子竟也能擔任這個職位。

  「程小姐除了企管外,還擁有休閒管理的碩士學位,如果以後有任何需要,可以請她幫忙。」范志章又做了補充。

  雙學位呢!紀若凡微微瞠大了眼,心裡的佩服又多了幾分。「好厲害,以後還得多多麻煩程小姐了。」

  「又把這事拿出來說。」程欣靈微嗔地睨了范志章一眼,而後朝紀若凡笑道:「叫我欣靈吧,學歷比不上實際應用,剛剛聽了你的簡報,我才自歎不如呢!」

  「你過獎了。」紀若凡心虛地低頭笑笑,根本不敢看向邵以寬的方向。她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搶了人家功勞的壞蛋?

  「我本來還在想,以寬親自找來的會是什麼樣的人,結果和我所想象的出入好多。」程欣靈嫣然一笑,轉頭看向范志章。「她的表現比起以寬只略遜一籌呢,是吧?志章。」

  「是啊。」范志章點頭附議。

  「你們真的過獎了……」如果有鏡子在前頭,她相信她鐵定連頭髮都羞得紅透了。真如淳如所說,每個人都在猜測被總裁親自挖角的她會是什麼樣子的人呢!咦?紀若凡陡地一怔,突然發現有個地方不對勁——她,直呼他為以寬呢!

  紀若凡擰起了眉,狐疑的眼神看向程欣靈,腦中努力思索,奇怪,現在一想,才發覺這名字好熟。程欣靈……程欣靈……「怎麼了?」看到她突然發起愣來,原本置身事外的邵以寬不禁擰眉問道。她又在發什麼呆?

  「你怎麼了?」此時程欣靈也好奇地開口。

  啊!她想起來了!「你是……」發現自己的聲音陡然變高,紀若凡連忙清了清喉嚨,才又問道:「你是總裁的未婚妻,程欣靈?」

  「你也知道了?」程欣靈沒有正面回答,但淡淡的笑容已說明一切。

  原來她就是他的未婚妻……紀若凡只覺心好像被緊緊地揪住,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范志章首先注意到她的異狀。

  「沒、沒有……」她怎麼?不過是震驚了點,需要反應這麼激烈嗎?紀若凡勉強想笑著緩和下氣氛,卻發覺喉頭啞了,說不出話來。

  她那模樣簡直像心臟病發一樣地嚇人!在看到她的臉色時,邵以寬立刻起身,但在看到范志章和程欣靈關心地圍在她身邊時,才邁出的腳步硬生生地頓下。

  他過去除了讓她分心外,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反正,平凡的她,大抵也只跟一些平凡的病有緣而已,擔心什麼?邵以寬譏誚一笑,又坐回原來的位置,卻沒發覺他的眉頭緊緊蹙起,視線難以控制地直往她的方向看去。

  「我去叫醫護室的人過來。」見會議室裡人全走了乾淨,程欣靈當機立斷地起身往分機走去。

  要她再做出像上回坐救護車那種丟臉的事?紀若凡臉一紅,終於找回了心神,連忙拉住程欣靈的手。「我沒事,只是一點小毛病而已,可能是剛剛太緊張了,一時松懈下來才會這樣的。」

  「真的不要緊嗎?」程欣靈擔慮地看著她。

  「真的、真的!」紀若凡忙不迭地點頭保證。

  「你上回也是突然耳鳴,雖說是老毛病,還是找一天做個詳細檢查會比較好。」范志章也關心地說道。

   想不到她上回隨口推搪的借口,他還記得。「我知道了,謝謝。」紀若凡感動一笑,還帶著小小的愧疚。「我真的不要緊,回辦公室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她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這等會兒我再請人來收就好了。」范志章連忙攔下她。「你先回辦公室吧!」

  「哦……那,好吧。」紀若凡點頭,」抬頭,看到程欣靈那因關懷而微微蹙起眉頭的麗顏,心又陡地一緊。

  在見面之前,她還以為她會是個空有外貌的千金大小姐,所以才會引起他那番「愛情是夢幻神話」的言論,沒想到,程欣靈卻是如此地才貌具備,平凡的她站在她的身旁,簡直是雪泥之別!也難怪他常會說她笨、說她引不起別人的注目了,若不是碰巧看得到他,她和他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體認到,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平凡,是個極為傷人的字眼。

  「我先走了。」再待下去,只會讓她更感自卑而已。

  「負責專案的小組人員由你全權挑選,記得要將名單交給我。」范志章突然憶起此事,急忙補充。

  「別再跟她談公事了,讓她休息會兒吧。」程欣靈不甚贊同地擰眉,然後對紀若凡說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別客氣,儘管來找我。」

  「嗯,我先走了。」紀若凡慌亂點頭,沒有勇氣再抬頭看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快步離開這個會議室。

  「你怎麼了?」邵以寬穿透門跟了出來,冷冷問道。「認識你這麼多天,不是都一直身強體壯的嗎?」

  走廊上偶爾有人往來,紀若凡沒有回答,一直走到無人的地方時,才開口反問:「開會時,你有看到她嗎?」那時她緊張得手足無措,底下有哪些人她根本就不曉得,可是對他而言,應該是件游刃有余的事情吧!

  「當然。」一進會議室,與會的人士他早已盡收眼底。「問這做什麼?」

  問這做什麼?!紀若凡只覺一股陡生的怒氣突地往上衝,握緊雙拳,倏地頓下腳步,回頭看他。「為什麼……你……」她氣得結巴,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為什麼你一點不一樣的表情都沒有?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卻這樣子不聞不問,就像一個陌生人……」一個經過的小姐朝她投去怪異的眼神,紀若凡羞憤地停下了口,臉佈滿了紅潮。

  「你在打抱不平些什麼?」邵以寬臉色沉冷,低頭看她。「這是我和她的相處模式,跟其他人並沒有關係。」

  「我只是……」紀若凡懊惱咬唇,無言以對。他說的沒錯啊!只是、只是……她就是覺得不平,她就是覺得生氣!「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她是你的未婚妻?」

  「這很重要嗎?」先前好不容易得來的喜悅,又被她破壞了。邵以寬不耐地擰起眉,冷睨了她一眼。「你在無理取鬧些什麼?」

  說得她像個孩子似的!「我沒有無理取鬧!」不顧迎面走來一個中年男子,紀若凡握緊了拳喊。反正在他眼中,她就是沒用,就是一無是處!

  她到底怎麼了?邵以寬微瞇起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歇斯底裡對你並不適合,很難看。」半晌,他冷冷地冒出這句。

  紀若凡氣得連耳根子都紅了。可惡的王八蛋!「我不管你了!」一轉身,她忿然地朝樓梯的方向奔去。

  該死!他到底招誰惹誰了?邵以寬低咒一聲,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的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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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笨!

  呆!

  看到落地窗上映出自己的倒影,紀若凡又在心裡重重地咒罵一句:豬!

  她下午到底在幹麼呀?人家的家務事,她管得著嗎?還那麼義正詞嚴的,連她都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氣些什麼了。

  還好邵以寬叫她先走,給了她獨處的空間,否則現在她一定尷尬死了。紀若凡重重地歎了口氣,倒身蜷曲在沙發上。害她連他要去哪兒都不敢問,就乖乖地跑了回來。

  大房子,感覺冷冷清清的。紀若凡皺了皺鼻,又歎了口氣,眼睛疲憊地閉了起來。都是他說在他家做事比較方便,昨天逼著她回去帶了一些換洗衣物就臨時搬了過來,害她現在好想念她那個充滿溫暖的小窩哦!

  「別在這兒睡,病倒了我可沒辦法帶你去看醫生。」邵以寬譏誚的冷哼在頭上響起。

  紀若凡猛地張開眼,看見他走到另一張沙發坐下。「你去哪兒了?」她坐起身,撫順亂掉的頭髮。「醫院,還有去一些我覺得可疑的人那兒看看。」沒有實體的好處,就是能自由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等會兒我會念幾個名字給你,你記一記,明天把這名單交給志章。還有,我房裡抽屜有把銀行保險箱的鑰匙,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這個保險箱的存在,你明天去把它打開,拿五十萬現金出來存到你的戶頭去,聘雇徵信社調查我待會兒列給你的人名。」

  「哦。」紀若凡點頭。他既然已忘了下午的事,那她也樂得不提,省得尷尬。

  「從明天起,我可能會比較不常在你身邊,你自己留心點,別把鯨鯊給毀了。」睨了她一眼,邵以寬冷冷叮嚀道。

  「啊?」紀若凡驚訝低喊,恐慌的情緒攫緊了心。「我一個人沒有辦法的!」他不會是因為下午她跟他吵架才這樣懲罰她吧?

  「我幫你找的人全都是些優秀的菁英,他們會幫你的,而且你自己也要把這個專案弄熟,總不能整個小島都建設完成了,你對它還一無所知吧!」邵以寬不理她的抗議,依然強硬道。

  「哦。」這次的回答,多了分難掩的頹喪。紀若凡有氣無力地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

  怎麼了?她今天不是還在跟那位蘇小姐說他的壞話,能夠擺脫他不該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嗎?「你今天很奇怪!」犀銳的目光打量著她,邵以寬突然說道。

  「哪、哪有!你想太多了。」紀若凡紅了臉,怕他提起下午的事,連忙轉移了話題。「不是說要開名單嗎?快點吧,你還要好好地把計劃書對我解釋一次呢!」

  想太多?邵以寬無聲地嗤哼,沒關係,他會找出原因的。

  掛著「特別助理」燙金門牌的辦公室裡,那個原本用來協商討論的小會議室,如今卻成了如火如荼的戰場。

  「停,停!」紀若凡必須冒著破嗓的危險,才能使那些爭論不休的組員朝她投去注意力。這些真的是他口中那些優秀的菁英嗎?會議開始兩個小時,其中有一小時又五十八分鐘都是在爭論,剩下的兩分鐘是她說到一半就被打斷的開場白。「請各位把計劃書拿回去好好地看一次,明天再繼續討論。散會!」她已經到達忍耐的極限了。

  會議室靜了一會兒,開始響起整理東西和推動椅子的聲音,沒人朝她投去一眼,也沒人上前和她打個招呼,除了她以外,大家全都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會議室。

  紀若凡疲累地趴在會議桌上,重重地歎了口氣。她要收回昨天的觀感了,原來好相處的人全在昨天讓她給遇上,害她以為「飛騰」是個祥和的好地方;今天,她總算是見識到了。

  「若凡?」遲疑的輕喚伴隨著敲門聲響起。

  紀若凡一抬頭,看到蘇淳如站在會議室門口。剛剛經歷一場小型鬥爭的她,看到淳如簡直要激動地上前擁抱了。「啊,淳如!」

  「你還好吧?」蘇淳如體貼地替她端來一杯茶。

  「不好,一點都不好。」紀若凡接過茶喝了一口,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全都各持己見,每個人都不肯妥協,而且都咄咄逼人,根本不聽別人的想法!」更慘的是,他們完全不把她這個小組領導人放在眼裡!

  「你怎麼都……」看到她這樣,蘇淳如欲言又止,遲疑了下,還是忍不住開口。「你怎麼都挑了些總裁欣賞的人?」

  因為名單是邵以寬開的嘛!紀若凡暗暗呻吟。可惡,她早該想到這一點了。之前,淳如不是告訴過她秦副理的事了,她怎麼不會舉一反三啊!

  「別怪我說得太白,總裁強勢,有辦法把他們壓制得服服貼貼的,可是你是一個新人,又不夠有魄力,找這些人來等於是找來了一堆麻煩。」蘇淳如搖了搖頭,提供了自己的意見。

  「我以為公司裡的人都像你和范秘書一樣好相處,誰知道……」難怪她將名單遞給范志章時,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卻沒說什麼。要是知道,她今天就絕對不放邵以寬走,定要纏著他把名單做過修改才肯罷休。

  「公司裡有兩種類型的人,你不曉得嗎?」蘇淳如掩唇,低笑了起來。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紀若凡嘟著嘴,搖了搖頭。

  「一種是總裁型,一種是范秘書型。」蘇淳如還要繼續說下去,就讓紀若凡給打斷。

  「我大概曉得了。」這種分類法還真是言簡意賅啊!

  「你不曉得的!」蘇淳如白了她一眼。「現在『飛騰』因為出現兩種個性迥異的領導人,因此內外形成強烈的對比。攘外的總裁派表現搶眼,可是個性卻全叫人不敢恭維,你那些小組成員就已大概囊括了總裁派的主要角色;而安內的范秘書派則默默做事,認真負責又面面俱到,其實算是維持『飛騰』和諧的中堅份子。」

  「領導人?范秘書權力那麼大?」她還以為秘書就只是幫總裁安排行程、處理一些瑣事的人而已。

  「古代宰相權力大不大?」蘇淳如得體地舉了個例子。「雖然范秘書只是個總裁秘書,但在那些高層幹部前,他可還握有一定的發言權的,要說到對公司內部糾紛的調停,范秘書的處理手腕是沒人能及的。」

  「我相信。」回想昨天的會議情形,紀若凡忙不迭地點頭。不管再怎麼眾說紛紜的場面,只要范秘書一開口,就立刻安靜了下來。

  「至於總裁……」蘇淳如聳了聳肩。「雖然他能力強,但處事上卻有許多為人詬病的地方,因此在收服人心方面,其實總裁是略遜一籌的。」

  雖早已預料,但聽到別人這樣說他,紀若凡還是覺得心裡有些難過。「這也難怪,他太暴躁了,常常大吼。」她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暴躁?大吼?」蘇淳如疑惑地看著她。「總裁呢!沒有人有機會見到他大吼的樣子,他是那種一意孤行,冷笑之間便強虜灰飛煙滅的冷血份子,只要是他要的,沒有得不到手的;他不要的,就連一秒也不會多出現在他面前一下。」

  那他經常對她吼,很可能是無可選擇被氣得爆發了吧!「他……他沒有那麼壞吧……」紀若凡下意識地為他辯解,可是心裡卻直覺感到蘇淳如說的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等他康復回公司你就曉得了,假如他醒得過來的話。」蘇淳如苦笑地搖頭。「總裁很注重效率,誰的工作能力讓他皺眉,二話不說就將人辭退,就算之前再怎麼豐功偉業的元老也完全不給挽救的余地,所以,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無不戰戰兢兢想要力求表現,會那樣勾心鬥角也算是有點情勢所逼。」

  好……無情……紀若凡默默地咬著下唇,感覺心像壓了塊大石那般沉重。是她忘了的,在一開始她不肯答應他之前,他是那種甚至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只是最近這幾天的相處,他才慢慢地轉變,變得體貼、會笑,變得會讓她……心悸……「你們……不喜歡他了?」斟酌半晌,紀若凡低聲問道。

  「若有天『飛騰』搞分裂,我絕對會站在范秘書那邊。雖然總裁能力很強,但我不想隨時處在伴君如伴虎的壓力下,隨時會被FIRE,那太累了,也太沒價值。」蘇淳如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而後輕松一笑。「不過,范秘書應該不會搞分裂的,若他真有心奪權,也不會甘心屈居秘書的職位,默默地輔助總裁那麼多年。」

  「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紀若凡只能輕輕地應了一聲。淳如這些代表職員心聲的話,讓她心口梗塞,驀地有股想哭的衝動。還好他不在,沒聽到這些話,否則,她真不知該為他的所作所為感到震驚,還是替他的不受支持感到難過。

  「如果可以,我覺得你小組名單還是再做些修正會比較好些。」蘇淳如將杯子收進托盤,朝她一笑。「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嗯,拜。」紀若凡無力地招了招手,心裡思索著該怎麼婉轉地把這些話傳達給他。但不可一世的他,聽得進她的話嗎?

  蘇淳如端著茶杯走出小會議室,她沒發覺也看不見有抹若有所思的眸光,目送著她走出了這間辦公室。

  邵以寬輕靠著牆,收回目光,微瞇的眼透著難以析透的深邃,懸巖在飄浮的空氣之間。半晌,他站直身子,邁步穿透牆離開了辦公室。

  「你明天九點半召開會議,我也會去。」晚上,一進門,邵以寬立刻對她說道。

  桌上筆記型電腦的液晶螢幕閃著亮光,映照著紀若凡瞠大的眼,顯得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什麼?」冒著被罵的危險,她鼓起勇氣問了一次。

  邵以寬臉色沉了幾分,吸了一口氣,放緩了速度。「我說,我明天會去看你們開會,上午,九點半。清楚了嗎?」

  「清楚了。」紀若凡連忙點頭。

  邵以寬沒再開口,走到另一張沙發椅坐了下來,仰首靠著椅背,眼睛閉了起來。

  這一天,在從「飛騰」離開後,他利用了他過去從不曾坐過的捷運,去了一些地方,包括三間被他毀去的公司,和兩個被他辭退的高級主管那裡。

  之前志章曾跟他報備過他們的後續動作,那時,他不以為意,因為他向來不管失敗者的死活,沒想到,他現在也有用到這些訊息的時候。他看到他們有人另起爐灶,有人成為別家公司的主管,也有人……一蹶不振、毫無鬥志地提早退休。

  他有錯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千古定律,沒有能力的人活該被這個優勝劣敗的世界淘汰!但,他沒錯嗎?蘇淳如的話還在腦海裡,他向來不放在眼裡的志章,卻比他贏得更多人的愛戴。在聽到那一番話後,看到那些曾和他在商場上敵對,還有那些被他率性辭退的人……以往不曾讓他有過任何感覺的他們,現在卻讓他突然感到莫名的震撼。

  沒有人敢當面告訴他這些,他也心高氣做、自大狂妄得不允許人告訴他這些,但現在,他所秉持的理論被人顛覆,他卻找不到一個準則來重新平衡!

  他看起來好累好累……紀若凡觀了他一眼,心頭一悸,連忙又斂回眼神。

  有他在,整個氣氛彷彿都變得沉窒,會讓她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卻又不是害怕,而是一點點的心慌、一點點的悸動,還有一些連她自己也分析不出來的情緒。紀若凡無聲地喟歎口氣,強迫自己專注在螢幕上的鯨鯊投資案上,盡量忽視他強烈的存在感。

  「鈴、鈴……」突然,電話鈴聲響起,把她嚇了一跳。

  直覺伸出的手,硬生生地頓了下來。這裡不是她家啊,而且他的人還在醫院,這裡怎麼可能會有人接電話?紀若凡朝他投去一眼,見他依然不為所動,她也一咬唇,努力地做到將鈴聲置若罔聞的地步。

  在響了幾聲後,喀噠一聲,答錄機開始啟動。「以寬,我是媽,聽說你出車禍了,我和你爸要去法國參加一個國際團體的慈善晚會沒辦法回去看你,你若出院了,再打通電話給我,就這樣了。」又喀噠一聲,電話掛斷。

  就這樣?!紀若凡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個電話,彷彿這樣它就會再說出些慰問的話。兒子的死活居然比不上一個勞什子的慈善晚會,他很有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他們知不知道?!

  「驚訝嗎?」邵以寬睜開眼,正好對上她震驚的臉,淡淡嘲諷一笑。「我早習慣了。」

  「他們……不知道你傷得很重嗎?」一股酸楚沖上喉頭,紀若凡眨了眨眼,怕淚水會迅速在眼眶凝聚潰堤。

  「除非死了,他們才會回來吊喪吧!」邵以寬雙手支在腦後,仰頭望著上方。「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事比他們的沽名釣譽來得重要。」他的冷血無情完全是源自他的父母,只是他們重視外在的評價,處事還有些收斂,而他,卻是完全地青出於藍,沒有任何事能影響他的所作所為。

  紀若凡抿緊了唇,因為,激動的哽咽已沖上喉頭,她只要一開口,一定會忍不住啜泣出聲的。天,他是怎麼長大的?他有童年嗎?他有快樂的回憶嗎?她的心,陡然覺得好痛、好痛……「別懷疑,他們絕對是我的親生父母。」邵以寬又是譏嘲一笑。

  「嗯……」紀若凡輕應一聲,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下臉龐,她連忙用手抹去,怕被他看到,可是淚水湧出的速度卻比拭去的速度還快,才一下子,她的視線已完全被眼淚遮蔽。

  聽出她語裡的哽咽,邵以寬朝她投去一眼,卻看到她手忙腳亂地拭著淚水,心頭微微一震。就連他幾乎要把她掐死的時候,她也不曾哭過,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樣子。她在同情他嗎?在憐憫他,還是……心疼他?

  「我……我眼睛突然痛了起來……」意識到他的視線,紀若凡吸了吸鼻子,勉強揚起嘴角,找了個借口,拭淚的動作更急了。

  這該是第一次,包括他的父母在內,有人為了他哭。為了一個常兇她、吼她,甚至要動手打她的人,值得嗎?邵以寬定定地看著她,黑邃的眸子猶如冰潭深不可測。「急救箱裡可能有眼藥水。」良久,他才淡道。「我先上去了。」他緩緩起身,朝樓梯口走去。

  見他消失在樓梯口,紀若凡再也克制不住,將臉埋入屈起的膝蓋,用手緊緊環住,無聲地放任眼淚狂肆奔流。

  
    「范秘書,我想更改專案小組的成員,這是新的名單。」紀若凡來到范志章的辦公室,將手中的名單遞給了他。

   早上邵以寬來看他們開會,開會時的氣氛比起昨天更是失控有余、火爆更甚。她以為他會再像召開高層會議時那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沒想到,他卻只是雙手環胸,置身事外地看著這一切,不管她再怎麼朝他投去求救的眼光,他也不為所動。

  結果這場會議和昨天一樣,依然是不歡而散。

  「把這些名字記下來。」會議結束,他二話不說地又給了她幾個名字,還劃分了工作範圍,裡頭有幾個舊的小組成員,還有一些她不認識的新血加入,其中最讓她驚訝的,是赫然在目的程欣靈。「她有一定的能力和地位在,盡量讓她領導小組的走向會比較好。」

  他的話還言猶在耳,她的心,卻好沉好沉。

  雖然早有自知之明,但聽到他說要她將領導權讓出時,不甘和自卑還是湧上了心頭。學歷不如人,能力不如人,氣魄也不如人,她惟一能成為領導人的原因,只是因為看得見他而已,此外,她一無是處。

  「怎麼會想到要改名單?」范志章驚訝地微微挑眉,含笑看向她。

  紀若凡連忙斂回游離的心神,揚了抹微笑。「覺得有些人並不是很適合,趁著剛開始趕快再做調整會比較好些。」

  「嗯。」范志章看了看名單,贊許地點頭。「這次的人選不錯,都挺能截長補短。而且,程小姐的能力很好,她一定能幫你許多的。」

  「我也這麼覺得。」紀若凡笑笑,沒發覺這抹笑容裡多了絲苦澀和酸味。

  「好,我會把你這些名單提報給各部門,請他們加以配合。」范志章將名單收進檔案夾裡。

  「還有……」紀若凡遲疑了會兒,考慮著該不該說。「能不能請你通知總裁的父母,說他昏迷不醒,請他們回來看看他?」最後,她還是說了。她實在不忍心見他這樣被父母置之不理,那太無情、太傷人了。

  范志章一凜,眼鏡下的眸子瞇了起來。「總裁跟你提過了嗎?」

  提過什麼?范秘書應該不可能知道他靈魂出竅的事吧!這句話問得紀若凡一驚,連忙解釋。「因為總裁提拔我,我才能進來『飛騰』,看他好像都沒有親人去探望他,我覺得這樣有點可憐,所以才……」

  「原來是這樣。」范志章一笑,不著痕跡地恢復自若。「我通知過了,到最後,他們乾脆不接我的電話。」

  怎麼有父母真能對孩子狠心至此的?紀若凡低下頭,又覺心疼得想哭。

  「放心吧,我們有請特別看護二十四小時照料著,總裁不會有事的。」看出她的難過,范志章予以安慰。

  「總裁他的情況還好嗎?」身為秘書的他,應該是最清楚病情的人吧!

  「醫生已開刀將腦中的瘀血清除,可是總裁依然不醒。」范志章斂下眉目,搖了搖頭。「現在只看總裁的意志力,看他能不能醒來了。」

  「嗯。」紀若凡點頭。

  他一定能醒來的!他一定能親自打電話去給他那狠心的父母說他醒來了!沒有他們的親情,他依然醒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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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4: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鯨鯊投資案在小組名單經過變更,再經過兩次的小組會議之後,終於正式開始進行。

  雖然組員們相處融洽,進行的速度也在計劃書的預計之內,一切都是那麼順利。可她卻覺得,她現在所承受的壓力,是她這一生中面臨到最沉重的壓力,沉重到她已逼近不堪負荷的邊緣。紀若凡歎了口氣,往旁一倒將整個身子蜷上了沙發,縮成一團。

  這個房子,還是冷冷清清的,自上次更改完名單後,她就幾乎不曾見到邵以寬了。望著滿室的清寂,她又歎了口氣,乾脆閉上雙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好累、好累,每見程欣靈一次,她的自慚形穢就多了一分,她已經很努力地在提升對這個投資案的了解,可是她的見解、她的考量,永遠都及不上程欣靈的完善。她也不懂自己在逞強些什麼,只是突然地憎惡起「平凡」這個字眼,她不想再這麼一無是處,不想再像自己的名字一樣,不想和她的差距永遠是那麼天高地遠!

  世上真的是很不公平的,她的拙劣,就像是上天的失敗作一樣,和程欣靈這種優秀的作品擺在一起,只有更映櫬出她的悲慘而已。努力過,只會令她更為頹喪,曾經想要提升自己的毅力,如今卻被深沉的挫敗感擊得潰不成軍。

  要是沒接觸到這種高階層的世界,有多好?她還會是那個以平凡為榮,滿足世事不起眼的小女子。

  「又來了。」邵以寬略帶責怪的咕噥在頭頂上響起。

  紀若凡猛地睜開眼,立刻翻坐起身。「你回來了?」聲音中有股難掩的驚喜。

  「你最近怎麼老在客廳睡?電腦也一直開著。」邵以寬不悅地低道。偏他沒辦法搖醒她,也不能幫她關電腦,就只能這樣放任她睡到天亮。

  看到他染了怒意的臉,雖然兇惡,卻讓她覺得好溫暖。「最近一直在研究計劃書,有點忘了時間了。」掩飾好心裡的悸動,紀若凡不好意思地摳摳額角。

  「我選的那些人有問題嗎?」邵以寬擰起了眉。

  那天會議時,他以旁觀者的角度客觀地去觀察那些他所重用的人,才猛然發覺,他們除去能力之外,只余下一堆狂妄、無禮的惡劣特質,於是重新思忖,綜合了過去志章曾跟他提、他卻嗤之以鼻的人,這份名單算是他痛定思痛後所擬的,應該沒有問題才是。

  而那一次,他也突然發現,看著他的愛將,他就像看著自己。而別人是否也這麼看他?除去能力之外,一個只余下狂妄、無禮這些惡劣特質的人?

  「沒有,他們都很好,專案進行得很順利。」紀若凡連忙搖頭,頓了下,才低聲說道:「就是因為他們太好了,讓我覺得我這個負責專案的,能力應該要再向上提升些,才會比較說得過去。」

  「不用了,這不是一蹴可幾的事。」邵以寬舒適地坐上沙發,雙腳交疊茶幾上。「有欣靈幫你,你可以完全不用擔心。」

  她就是因為她才想要努力的!紀若凡咬唇,只覺那股無形的壓力又朝她當頭兜下。「可是我還是這個投資案的負責人,我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她。」

  「要是真讓你負責,我擔心可能會被你搞垮。」沒見到她眼裡的不對勁,邵以寬嗤哼一聲,語氣依然冷銳帶刺。「交給欣靈,我才能安心地去做我的事。」

  若是平常,她可能心裡嘀咕幾聲就可以平復,但如今被壓力及自卑逼到崩潰邊緣的她,這些話,繃斷了她一觸即發的自制。

  「反正我就是笨,我就是平凡,我就是不起眼,只適合做個卑躬屈膝的銀行職員!」所有累積的自慚形穢,如今化為激動的吼叫爆發出來。「要不是恰巧看得到你,我連『飛騰』都進不來!」

  「你在干什麼?」邵以寬擰眉。這樣的情形已經是第二次了。「我只是就事論事。」

  「對,事實嘛!」紀若凡自嘲地笑道,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你和她都是那麼優秀,外形出眾、能力過人,那根本不是我能踏進的領域,我就算努力一輩子也達不到你們的境界,這是事實,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知道她不該對他大吼,可是她控制不了,那些話像有了自主意識,無法遏止地從她喉頭沖出。

  她到底在鬼扯些什麼?「該死,你冷靜點!」她的眼淚讓他察覺事情不對。

  被他一喝,紀若凡眼淚掉得更兇了。「歇斯底裡不適合我,很難看,我知道!我這醜樣不會再出現你面前,明天我會將你靈魂出竅的事告訴你所信任的欣靈,你重視的鯨鯊我也會交給程小姐全權負責,你可以不用再委屈求全來遷就我這個笨女人了!」握著拳嚷完這些話,她一轉身,火速地沖上樓,傳來房門關闔的聲響。

  那些眼淚就像一顆顆巨大的石球,重重地碾壓過他的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和他有過交集的女人都知道,在他面前哭,只會讓他更冷血無情而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邵以寬佇立原地,煩躁地扒過額發。他剛說了些什麼?也只不過是要她將鯨鯊投資案交由程欣靈負責而已……他陡然一怔,心頭頓時雪亮。上一回,也是和程欣靈有關,難道……她是在嫉妒?

  望向她消失的樓梯口,邵以寬被這個結論震得怔住了。

  她……在嫉妒?

  為什麼她覺得好難過?她那麼兇地罵了人,把心裡的不滿全吼了出來,為什麼她的心反而更痛了?紀若凡將臉埋在互抱的臂彎裡,悶聲哭泣,淚止不住地流。

  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程欣靈的錯,可她卻這麼小家子氣,聽到他信任程欣靈卻貶低她的能力時,明知是事實,她卻像個瘋女人般大吼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介意程欣靈的存在,她不想的!卻無可控制地想跟上她一些些,想及得上她一些些,卻反而把自己打入更自憐的深淵。

  或許,那個世界真的不是她能夠進入的吧!她只是個普通人,那種郎才女貌、能力匹配的美好世界,不是她所能涉足的。

  「紀若凡?」溫柔的觸碰,伴隨著試探性的呼喚從指尖傳來。

  紀若凡抬頭,被邵以寬近距離放大的臉嚇了一跳,連忙別開臉,用手臂抹去淚水,不想哭得眼腫鼻紅的狼狽樣被他瞧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邵以寬抓住她的手,卻突然發現她的手好小,小得讓他心頭竄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情愫。

  「沒事。」紀若凡咬著唇,搖了搖頭,沙啞地哽咽道:「對不起,我不該吼你。」

  「若為了這個就說對不起,我豈不是欠你千百萬個道歉?」邵以寬嘲解一笑,伸手扣住她的下頷,將她別開的臉轉了過來。「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是那種隨便掉淚的人。」

  他的口氣,好溫柔……一股熱流混雜著酸楚湧上心頭,紀若凡不禁又淚水盈眶,順著臉龐滑了下來。這樣的他,和清靈貌美的程欣靈真的是天生一對啊!

  「別哭了,別哭了……」他不住地輕喃,從來不曾安慰過人的他,只能有些手足無措地將她輕擁懷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一直很努力了,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你們的境界……」紀若凡哽咽低語,勉強說了兩句,又被激動的情緒弄得泣不成聲。

  從前的女伴全是建立在情慾和利益上的交往,大家各取所需,他不曾費心去感受那種擁抱的觸感,如今,靜靜地擁著她,卻讓他感到新奇,他從不知道女孩子的身體是如此地嬌小柔軟,擁在懷中像會碎了般,還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香味。

  「你不是很愛平凡嗎?又何必改變自己?」邵以寬輕輕撫弄她的發,在她耳畔低道。

  「我不要平凡,我不要平凡!」聞言,紀若凡又低低啜泣起來。「我不要再像你口中那種又笨、又不起眼的白癡女人了,我不想再這樣了……」

  是他,是他傷了她。邵以寬無言地收緊了擁抱,心情沉凝得不知該說些什麼。那些形容詞,全是他隨口鄙夷罵她的。從前他總是恃才傲物,言行舉止間都帶著睥睨旁人的氣勢,卻完全沒有顧慮到這些冷銳的言詞會造成別人多大的傷害。

  「鯨鯊是我小時候的夢想,我很想去看它,想去看看世界上最大的哺乳類動物長得是什麼模樣,從我六歲在百科圖鑒上看到時,我爸就答應帶我去看它,一直到七、八歲,甚至大學畢業、接下『飛騰』,就算明白這個夢想全建立在那隨意答應的一個口頭允諾,它依然是我體驗所有生命的現實後,惟一殘存的小小憧憬。」緩緩地,他用帶著回想的口吻柔聲低語。「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別改變。你有你的生命,有你的生活方式,千萬別讓現實改變了你的堅持,別讓我的闖入破壞了你原有的自得。」

  倚上他厚實的胸膛,聽著他穩恆強健的心音,在剎那間,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那麼怪異了。經由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慢慢地愛上了他,愛上他的霸道、他的蠻橫、他的冷,還有他由缺乏情感耐性漸漸轉為溫和,她愛上了一個她從前絕不敢妄想結識的他。

  意識到兩人的差距過大,意識到他的未婚妻是如此遙不可及,她慌了,她怕了,無法抑制的嫉妒和自卑啃噬著心扉。她變得不踏實了,竟會開始奢求那不可能的幻想!

  「我曉得了。」紀若凡拭去眼淚,輕輕地推開他。「我會做我自己的。」平凡,只是回去從前那種知足無求的生活而已,她做得到的。

  她真的曉得了嗎?邵以寬擰起眉,看到她眼中那抹落寞,想將她緊擁入懷的欲望竄過心頭。

  別再那樣看她了,那樣會令她捉不住自己的心。紀若凡強迫自己忽略他的目光,盯著自己置於膝上的手,突然憶起一件事。「你怎麼碰得到我?」她驚訝低喊,他的溫柔和實質感都還殘留在她的肌膚上。

  「這是你的夢,你哭到睡著了。」視線掠過她的手,心頭又起了一陣竄動。離開了她的夢,他又將是碰觸不到她的生靈。

  「我睡著了?」她低喃,自嘲一笑。她竟做出這種丟臉的事?「我不會再想去改變什麼了,鯨鯊投資案就讓程小姐掌控一切,我會好好配合的。」這次不是氣話,而是痛定思痛的真心話了。

  邵以寬依然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之前曾和她爭論過愛的存在與否,他談誚地說出等著看她所謂「愛的美好」長得什麼模樣,如今,他卻從她身上,領略到那種他一直認為不曾存在的感覺。

  「我累了,明天還要開會。」紀若凡低著頭,悄聲說道。

  「好好睡吧!」他站起身,看著她平凡卻又透著讓人捨不得放下的臉龐,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倏地俯下身,攫取了她的唇,狠狠地汲取她的甜美,直至她的頭昏眩了,身子癱軟了,才將她放開,用深不可測的眼,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轉身離去,被迷蒙的灰白遮了蹤影。

  失了他的環抱,紀若凡無力地癱坐下來。

  這一吻,就像他的人,來得霸道又猛烈,教人毫無防備地讓他侵了心……紀若凡跪坐原地,輕撫著還留有他余溫的唇,腦海中紊亂成一片。

  他不是有程欣靈那麼完美的未婚妻了嗎?他不是向來嫌棄她的平凡嗎?又為什麼吻她?這是他闖入她的夢境,還是這一切純是她自己下意識所制造出來的夢境?

  這一吻,又是代表了什麼意義……

  他到底為了什麼吻她?

  可憐她嗎?紀若凡手指輕刷過唇辦,腦海中依然思索著這個問題。

  一早醒來,他已不知去向,她直至刷了牙、洗了臉,甚至坐上捷運,臉才刷地紅了起來,那紅透了的臉,還引來少數人的側目。

  他真的吻她!雖然是在夢中,但那種感覺卻是真實得教她無法欺騙自己。

  「若凡?若凡!」清脆的敲門聲將她從失神中拉回,抬頭一看,溫柔帶笑的程欣靈站在門前。「我可以進去嗎?」

  她竟然喜歡上人家的未婚夫!紀若凡的臉再次因作賊心虛而紅了起來。「請進。對不起,我在想事情,沒注意到你。」

  「沒關係。」程欣靈一笑,坐到她辦公桌前的椅子。「在想什麼?男朋友嗎?瞧你臉紅成這樣。」「沒、沒有啦……」紀若凡尷尬地低下頭。她怎能說她想的是邵以寬昨天那一吻呢?

  「別騙我了,我看得出來的。」誤以為她是害羞,程欣靈不禁莞爾,視線淡淡地投注她身後窗景,眼中盈滿了愛戀。

  看到她這樣,紀若凡心頭的愧疚感更甚了。「總裁一直昏迷不醒,你心裡會不會很難過?」

  程欣靈微微詫異地看著她。「你怎麼會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我想你們既然已論及婚嫁,感情應該很深厚,總裁在訂婚前夕出了這場意外,你一定很難過吧!」她好想把他靈魂出竅的事告訴她,再繼續隱瞞下去,她會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故意要心機的人。「深厚?」程欣靈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喃喃地重複了一次,似在思忖這個詞的涵義,突然揚起一抹帶著點苦澀的微笑。「如果我說我一點也不難過,只是覺得淡淡的哀傷,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無情的女人?」

  紀若凡得要費盡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強自己不讓強烈的驚訝表露臉上。「可……可是……怎麼會……」但結巴的言語,還是透露了她的情緒。

  「一開始,我們是在雙方企業利益的前提下認識的。」程欣靈低道,眼中染著淡淡的迷蒙。「我父親說他是個年輕有為的商業鉅子,和他交往有助於雙方的經濟發展,於是,我赴約了。接下來,一切都像是公式化一般,像為了得到雙方結成親家這個結果所進行的公式。每個禮拜兩次的會面,是固定的模式,固定到我如果那天還待在家的話,我父親就會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對這個認識不深的人談起自己不曾對別人透露的心事,許是壓在心頭的秘密太沉重了,讓她忍不住想找個人傾訴。

  「他的緋聞我可以不在意,因為那不是我親眼所見;他在商場上的冷血我也可以置若罔聞,因為那是他生存競爭的方式;惟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他完全對我視若無睹,他可以在吃飯時,所有開口說的話全是在透過手機交代志章事情,撥給我的只有『點什麼』、『該走了』這兩句短短的句子;可以在逛街的時候,才踏進第一家店,接棒的志章就立刻趕了來,而他為了他的事揚長而去;可以在認識兩個月後,有將近八成的約會都是派志章代替赴約。就連結婚的事,也是他透過電話和我父親兩人逕自說定,就這麼定案、公佈消息。」程欣靈揚起譏誚一笑。「所以你問我難不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一時之間,紀若凡愣住了,因為,這個答案完全不是她所能預料的。她不知道程欣靈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因為隱瞞,而是無視;對他而言,程欣靈只是個媒介,他根本就沒重視過她的存在!

  「對不起……我不知道……」紀若凡難過得低下了頭。那在他心中,她又是什麼?一個能幫他的人?

    「又不是你。」程欣靈坦然一笑,而後用幾近耳語的聲音低道:「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認識他……」「什麼?」她好像聽到她又說了什麼話。

  「沒有。」程欣靈搖頭笑笑。「其實以寬也很孤獨,除了剛出事有媒體和一些生意上往來的客戶有去看他外,時間久了,他的病房也變得冷清了。」

  「除了范秘書之外,已經沒有人了。」要怪他平時所作所為太令人憎惡了嗎?除了忠心耿耿的范秘書,就連一個知心的好友、一個關懷的部屬都不曾出現過。

  「那是當然,兄弟嘛!」程欣靈將頭髮撥到耳後,無奈一笑。

  「兄弟?」紀若凡瞠大了眼。

  「以寬和志章都沒跟你提過嗎?」程欣靈驚訝地輕輕掩唇。

  「沒有……」紀若凡震驚地搖了搖頭,感覺全身力氣像被抽光了似。連這種事他都沒跟她說,他是不在意范志章的存在,還是覺得沒告訴她的必要?她甚至跟他談論過他的家人的!

  「那算我多嘴了。」既然洩了密,程欣靈乾脆說個詳細。「志章是邵伯父以前外遇生下的,直至十年前志章的母親去世,他才遵從母親的遺願來認生父。不過,他一直堅持不肯更改母親的姓,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

  難怪那一天范秘書會緊張地問她總裁是不是對她提了,原來是這件事。知道了這件事,紀若凡的心情更沉重了幾分。連同父異母的兄弟他都不放在眼中了,還有誰能夠占據他的心?她卻還喜歡上這樣的人,只是使得純屬奢望的感情,更添了破滅的可能性。

    像她這麼平凡的人,是怎麼也不可能停留在他心上的……「真是的,無關緊要的事談了那麼多,我原本來這兒的目的卻全忘了說。」程欣靈一撫額,將帶來的計劃書攤在她面前。「我覺得這裡的數字怪怪的,改一下會不會好一點……」

  程欣靈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進去,只是下意識地點頭、點頭。

  他昨晚到底為什麼吻她?純粹是因為同情她嗎?想增加點她的自信,好讓她能有足夠的心情幫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在經歷了靈魂出竅,是否有了變化?可變化又有多少?

  她所體會到的,和從淳如、欣靈口中聽到的,何者才是現在的他?他對她的好,會不會又是想要促進某些利益的假象,就像他的婚姻一般?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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