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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撕枕猶眠] 她作死向來很可以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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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團建與大火鍋

  君權神授‧愚民。

  這是江臨自帶的能力。混亂傾向,以愚弄他人為特徵。隨著等級的升高,可愚弄的對象也將逐漸脫離活物範疇,不斷增多,當到達辰級時,甚至能做到愚弄時間。

  不過她現在還只有輝級。能做到的最極限的操作,也就只有愚弄空間——她可以暫時擾亂一個區域內的基礎空間規則,從而達到從一個地點,瞬間抵達另一處的效果。

  平心而論,這個能力對現在的她來說也夠用了。只是不知為什麼,在順利轉移出樹根博物館後,她的能力發揮就一直有些失常——江臨本想直接回到隧道處。但因為體力原因,她不得不在中途在樹林中停了一下。而等她想再次發動能力時,卻總是轉移得很不成功,始終只能在林子裡打轉。

  江臨懷疑是這片香樟林有問題。畢竟這裡之前就會動不動將聚集的活人傳送。而按照先前的解題思路,她可能得先到其他建築物內,才能順利轉移離開。

  好消息是她的不遠處就是茶室。壞消息是她不確定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撐到那時候。即使她一直用身體自帶的永晝能力來進行自我催眠,生命力依然在以不可逆轉的趨勢流逝。再這樣下去,她搞不好真的會比匠臨先涼……

  一想到這點,江臨心中就蹭蹭竄上一股火氣。她強撐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感到身體又開始陣陣發冷。

  ——而就是在這時,她看到了楊不棄。

  她沒看清那傢伙是從那個角落鑽出來的,他彷彿就只是路過似地,從旁邊林子裡走了出來,腳上的小花盆踩得噠噠作響。

  江臨下意識地先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往寫著名字的胸針上抹了把血,迅速摘下收起。跟著便見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有淚光。

  「救命!」她虛弱地叫喊出聲,一面喊一面跌跌撞撞地朝楊不棄的方向跑去,「救救我!有怪物、有怪物要殺我——」

  確認叫聲已經引起楊不棄注意,她索性也懶得繼續費力氣跑,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然而等了幾秒,卻沒見有人過來,莫名其妙地抬頭一看,卻見楊不棄仍舊穩當當地站在原地,不僅半點要靠近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還在東張西望,像是在等待什麼的模樣。

  江臨:「……」這個垃圾!

  然而她人已經倒在地上,總不好拍拍褲子站起來繼續往那邊衝。江臨克制地吸了口氣,索性兩手撐著地面,一邊繼續求救,一邊朝著楊不棄爬去。

  「救救、救救我……我快要死了……」她盡可能發出可憐的聲音,目光死死地盯著楊不棄。

  ——如果這傢伙真打算見死不救,那她不介意在臨死前再帶走一個。她再虛弱,擾亂一個怪物神智的能力還是有的。

  所幸這回楊不棄終於有了反應。他四下張望一番後,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跟著終於將目光移向自己,緩步走了過來。

  「你沒事吧。怎麼到這兒來了。」他在江臨身前蹲下,語氣平平。江臨奮力抬眸,注意到他的衣服上一片光潔,動作間卻有很重的垂墜感,像是在衣服的內側藏了東西。

  同時,領口處隱約露出一枚反別胸針的背面。這讓江臨心中浮起些警覺。

  他也找回了胸針。那也就是說他獲得了更多的記憶?

  聯繫之前對方不搭理的態度,江臨心中不由有些擔憂。面上卻仍是一副狼狽淒慘的模樣,伸手去搆楊不棄的樹幹:「我不知道……我只是離開了一下隧道,突然就被傳送到這裡……」

  話尚未說完,伸出的手卻摸了個空。察覺道楊不棄後退半步的動作,她表情倏地一冷,口中的台詞卻還是盡職地唸完:「我、我遇到了怪物要殺我,我好不容易逃出來,我好冷,我快要死了……」

  「救救我……」

  聲音越來越低,她輕輕垂下眸子,眼中微微浮起駭人的黃色。

  恰在此時,她的肩膀忽然一沉。江臨愕然轉頭,只見兩根樹枝正搭在自己的肩上。

  「你放心。」楊不棄的聲音再次響起,仍舊平穩冷靜,「我會救你的。」

  「我不會讓你死的。」

  這話他說得堅定,力道甚至有些重。江臨不禁一怔,身體下意識地緊繃,然而她很快就發現,自己似乎是多想了——

  源源不斷的生命力確實正在湧入自己體內。被強行壓下的痛楚逐漸彌散,身體也在漸漸回暖。

  甚至連被削去的右手,都從空蕩的手腕中點點生出,從骨到筋,從肉到皮,完全長好也就幾分鐘的事情而已。

  江臨滿意盯著自己的右手,過了片刻,方一臉欣喜地從地上爬起來。

  「天哪,你怎麼辦到的?」她沒忘做出一副驚喜的表情,「太厲害了!」

  「……拜一個壞人所賜。」楊不棄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同時將兩根樹枝從江臨的身上挪開,「不過這不重要。」

  「這樣看來,那傢伙也算給了你好處嘛。」江臨眸光轉動,故意道,「換個角度來看,你該謝謝她。」

  楊不棄動作僵了一下,沒有回應這句話。轉而道:「你有看見其他人嗎?」

  江臨:「?」

  「其他人也被傳送走了,大家都失散了。」楊不棄又開始朝左右張望,「我是過來找人的。不過除了你,誰都沒見到。」

  「茶室二樓倒是有放著一些胸針,不知道是誰的。」

  「是嗎?那我不清楚。可能剛有人從茶室離開吧。」江臨頓了頓,決意還是先抓緊時間去將匠臨收拾掉,「那你繼續找,我剛剛嚇壞了,我想先緩緩。」

  說完,虛情假意地對楊不棄又道了聲謝,頭也不回地朝著茶室趕了過去。

  而楊不棄,只是靜靜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親眼看著她進入了茶室,方垂下眼眸,往旁邊林中走去。順手扯下了身上剛用來碰觸江臨的兩根樹枝,不掩嫌棄地扔在了地上。

  ——另一頭,進入茶室的江臨,無所謂地拍了拍身上浸滿血液的衣服,正抬頭看向四周。

  茶室一樓空無一人,也沒有白熊。這正合她意。江臨立刻走到了大堂的角落處,閉眼凝神,嘗試著攪動起周邊的空間。

  隨著技能的發動,四周的地板和牆壁確實出現了片刻的扭曲。然而這扭曲稍縱即逝,一切很快又恢復正常——而江臨,也依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移動。

  ……這又是怎麼回事?

  江臨再度皺起眉頭,不死心地又嘗試發動了幾次能力,只有一次成功將自己移到了茶室門口,卻也只到了門口。

  恰好停在了門邊。腳尖正抵著門檻。看上去就好像……

  好像自己被困在這裡了一樣。

  心頭騰起不妙的預感,江臨忙嘗試著往門外走了走。空蕩的大門卻像是被加上了空氣牆,根本無法突破。

  ……不是好像,她就是被困在這兒了。

  江臨臉色瞬變。在幾番嘗試突破未果後,她只能將注意力轉到茶室內部,試圖找找有什麼線索——而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貼在櫃台上的那張紙,似乎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樣。

  遠遠望去,字跡連成一片。江臨抿了抿唇,緩步上前,將紙拿起,只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寫字。

  【……1.存在桌椅的地方,皆可視為教室。因此茶室可被視為教室。未經[老師]允許,[學生]不可擅自離開教室。】

  【2.只有被賦予[老師]身份的人,才可被視為[老師]。只有[老師]或校規制定者,才有資格賦予他人[老師]身份。】

  【3.[教室]之內,除了老師,一律視為學生。】

  【4.[老師]有義務維持教室內的紀律。】

  ……

  後面連著好幾條,則都是對「學生」的行為約束。包括但不限於攻擊老師,奔跑吵鬧,以及各種形式威脅……

  而最後一條寫的則是,【[老師]不可向[學生]隱瞞該校規的存在。該校規必須置於[學生]可隨時取閱的範圍內。否則,該規則將不予生效。】

  江臨:……

  「老師……」她輕輕念出這兩個字,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有意思。」

  她似有所感地轉頭,只見身後的樓梯上,不知何時已多出一人——上官祈正安安靜靜站在那兒,雙手交疊著放在身前,一派溫和端莊。

  江臨冷笑,將手中紙張隨意拍在桌上。

  「第八條。教室內,必須保證有老師存在。否則校規將無法生效……」她信口背出方才所看過的內容,抬眸看向樓梯上的人,「看來你就是這兒的『老師』咯?」

  上官祈微微頷首,不卑不亢:「我以為你會將我當做與你一起被困的人。」

  「上官祈,盒子領域『大槐花中學』的『校長』。秩序傾向,至少輝級,素質『為人師表』。」江臨掃過她面前的胸針,張口就來,「據說你失蹤了很久。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上。」

  上官祈偏了偏頭:「你似乎並不好奇我為什麼要將你留下。」

  「這不重要。」江臨聳肩,「重要的是我現在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你是敵人。

  「第二,我應該跑。」

  江臨微揚起頭,手指點了點櫃台上的紙張:「很完善的規則。幾乎封死了我逃出去的可能性。但上官校長,你知道嗎?所謂秩序,必然存在漏洞。」

  她望著微微蹙眉的上官祈,緩緩勾起一個笑容:「你不該讓我看到這張東西的。」

  話音落下,四周場景忽然開始扭曲。上官祈擰眉望著站在扭曲中心的江臨,下意識地往樓下趕了幾步,不過錯眼的工夫,江臨竟已不在原地!

  上官祈微微瞪大眼睛,忽聽門外有窸窣聲音響起。詫異轉過臉去,正見江臨的身影從茶室門前跑開,直直朝前掠去。

  ……?!

  無暇細想對方究竟是如何從「教室」逃出,上官祈暗嘆一聲,立刻追了上去。眼看一腳即將跨出門檻,她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本能地停住腳步——可惜為時已晚。

  眼前場景倏然一變。茶室的地板被林中的石子路取代。她以為自己及時剎住了車,沒有離開茶室,然而事實上,她人已經站在了茶室外面。

  ……是幻覺。

  不知從那一瞬起,她眼前所見的一切,都被替換成了幻覺。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上官祈警覺地轉過頭去。只見真正的江臨這會兒仍好端端地站在茶室大堂內。

  「老師再見。」她輕描淡寫地說著,朝著上官祈招了招手,周圍場景再次旋轉,即將消失的前一秒,卻聽上官祈再次開口,聲音依舊不慌不忙:

  「我可沒說,一個學校,只存在一間教室啊……」

  ……?

  什麼意思?

  這個念頭飛快地自江臨腦中閃過。尚未來得及思考,她人已經從茶室中倏地脫離。

  ——而很快,她就知道了那是什麼意思。

  江臨原本是打算直接轉移到樹根博物館內。明明是很簡單的事,中途卻像受到什麼干涉,等反應過來時,人又已落到了樹林之中。

  更糟糕的是,這一回,她的周邊沒有建築物。她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

  江臨:……

  再試兩次。轉移能力依舊能用,但和之前一樣,目的地完全隨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落到哪裡。

  江臨無奈,只能耐著性子,又再次進行了轉移——因為上官祈之前的話,她現在對所有擁有屋頂的地方都保持著警惕。雖然無法確定他們為什麼要突然對自己發難,但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趕緊落到樹根博物館的附近,然後設法進去把匠臨做了。

  又一次落地。不遠處終於露出樹根博物館的影子。江臨心頭一鬆,當即步行朝那邊趕去,沒走幾步,視線忽然被一片霧氣矇蔽。她警覺轉頭,這才發現自己周圍已完全被白茫茫的迷霧包圍。

  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江臨也從不記得有人和她提過林中會有霧的事。她暗暗咬牙,試圖再度愚弄空間,卻發現能力又一次失效——

  不、不對,不是失效。

  是她有些忘記了。

  本來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發動的技能,這會兒卻怎麼弄怎麼覺得別扭。像是一個用慣了鍵盤的人,突然被要求手寫,明明是非常熟悉的字,落筆卻怎麼都不對,以至於半天都寫不出一字。

  江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她知道,這種狀態絕對不正常。而且多半與這古怪的霧氣脫不了干係。就這樣站在原地未免太過被動,心念電轉,她很快就拿定主意,定準了一個方向,義無反顧地朝那裡跑了過去。

  ——只要是能力導致的異象,就必然存在範圍與邊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脫出那個範圍!

  方向是隨機選的,被專門埋伏的可能性不高。假設布下霧氣的人也在那裡,在靠近的同時,她就會被傳送走,這反倒是個好事……

  江臨咬牙,默默加快了腳步。一路上卻不知怎麼回事,磕磕碰碰,腳下總是會踩到奇怪的東西,甚至還被不知什麼玩意兒絆了一跤……

  手臂從某種尖銳的東西上劃過,爆發出一陣刺痛。江臨顧不得這許多,只捂著手臂悶頭朝前跑去,鮮血順著傷口滑落,在地上滴出一路。

  而就在她離開後不久,身後的霧氣倏然散去小片。林雲站在那小片乾淨的區域內,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留下的血跡,對著另一邊開口:「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會出現在這裡,又一定會往那個方向逃?之前布下的陷阱正好都被踩中了。太神了。」

  「不是『正好』被踩中,而是『一定』會踩中。」霧氣中傳出清脆的女聲。方可從一棵樹後轉了出來,謹慎地與林雲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旁邊的白霧,「我以前好像和你不太熟。你的能力是什麼來著?」

  「大霧。」林雲坦然道,「我的素質是『大霧』,傾向是天災加永晝。」

  陷入霧氣的敵人,會遺忘一定的技能或常識。越需要的,忘得越深。

  除此之外,霧氣還有淨化作用。能對被困其中的可憎物造成傷害。

  「你呢?」林雲介紹完自己,好奇看向方可霧中的身影。

  「預知。」方可抱起胳膊,話語中似是帶上了些許得意,「死神來了。」

  「?」林雲愣了一下,「啊?」

  「我說我的素質名。」方可看向江臨逃脫的方向,微勾唇角,「就叫做,『死神來了』。」

  *

  另一頭。

  結實的冰層下,一雙魚眼正在僵硬地轉動,眼珠內透出詭異的光。

  匠臨正在努力確認著自己的情況。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身處何地,但他可以確定,這裡絕對不是樹根博物館。

  匠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動到這裡來的。他只記得在不久之前,徐徒然曾將連冰帶魚,將他整個兒裝進了一輛手推車內。當時的匠臨內心還懷著些不切實際的希望——秩序的能力不可能沒有邊界。只要徐徒然將他帶出了規則的生效範圍,他就有把握能掙開冰封,反不反殺的不好說,起碼跑路是沒什麼問題的。

  萬萬沒想到,眼看自己就要被帶出博物館大門。徐徒然忽然停下,拿出個怪裡怪氣的可憎物道具,對著自己唱了一首音質惱人的「快快睡小寶貝」……

  說很好聽那絕對是假的。即使隔著一層冰,那種充滿雜質的音效依舊鬧得匠臨十分暴躁。然而離譜的是,他居然真的聽著聽著,就那麼睡著了。

  中途又迷迷糊糊似是醒過好幾次,同樣都被徐徒然一曲「快安睡小寶貝」搞得失去意識。等他完全清醒過來時,他人已經在這兒了。

  隔著冰層,他難以完全看全看清外面的情況。只依稀辨認出這是一個十分空曠的地方。前方隔著走廊,似是有一個黑黢黢的出口,後方則是一大片空地,不知幹什麼用的。

  冰層外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他吃力地轉動腦袋,廢了好大的勁,終於捕捉到徐徒然的身影——她正站在他的斜前方,看上去正與一隻大白熊交流著什麼。

  匠臨關閉視覺,竭力放大其他的感官。終於艱難地捕捉到隻言片語:

  「這個下鍋的時機……有講究嗎?」

  「……哦,意思是生的和……熟的,不能下一邊……」

  「啊?帶冰的不可以嗎?」

  「不不不,不能現殺……這個和其他的不一樣,必須新鮮的下去……」

  「串的棍子……這個我知道,下鍋前肯定會先拿下來。」

  ……

  匠臨茫然地轉動眼珠,腦袋裡一時充滿問號。

  他們在說什麼?什麼下鍋?是他理解的那個下鍋嗎?

  這個域裡面,難道還有火鍋嗎?

  他迷迷糊糊的,只覺聽到的一切都無比荒謬。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在這鬼地方,似乎一切還挺合理——

  畢竟在他進入這個域後,不止一次撞見啃烤串的白熊。這放在其他域裡也挺少見的,而反過來想——既然烤串在這個域裡是合理的,那火鍋自然也是合理的。

  不過為什麼要在這裡提火鍋?這關他什麼事?

  某個可怕卻又模糊的念頭浮上心頭,然而還沒等匠臨想清楚,那種吵鬧的音樂又響了起來,伴隨著徐徒然心不在焉、充滿雜音的歌聲,愣是將匠臨難得清醒的意識再次壓了回去。

  唱完了歌似是還覺得不保險,她又直接就著麥克風喊了幾嗓子。因為意識昏沉,匠臨並沒聽清她喊了什麼,只大概聽到兩句「……被視為食材」、「……被視為火鍋」、「在被煮熟前,食物不可以離開鍋內」……

  什麼食材?誰是食材?

  匠臨尚未意識到其中利害,徐徒然已經緩步朝他走了過來。

  緊跟著,他只覺尾巴上重量與束縛感驟然散去。粗糙的表皮終於再次接觸到了空氣。他本能地覺得這是好事,然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陣劇痛便竄上大腦——

  徐徒然攥住了那根貫穿他尾巴的石矛,正在努力將它往外拔。

  匠臨昏沉的大腦倒是有因為這劇痛而清醒片刻,不過很快又再次被永晝的力量壓了下去。廢了好大勁,那根石矛終於被從尾巴上拔了出來,緊跟著,匠臨又感渾身一鬆。

  這回融化的,是他身上的厚重冰塊。

  ……只是不知為什麼,他並沒有感到很高興。

  莫名的不安縈繞在心頭,而下一秒,他就知道了這種不安存在的原因。

  ——徐徒然將他整個人都從冰塊中解放了出來。

  跟著毫不猶豫地伸手,用力往他身上一推。

  匠臨身體依然僵硬,不受控制地被她推下。笨重的身體在空中短暫地墜落,旋即「咚」的一聲——

  重重落入了下方深深的血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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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鹹魚出鍋,蟲子入籠

  另一頭,香樟林內。

  「其實我不是太明白——」

  蘇麥靠在一棵香樟樹後,仰頭閉眼,聲音不大不小:「方可的那個素質,好像是叫『死神來了』對吧?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馮橋正在他不遠處觀察四周,聞言轉頭,面露詫異:「誒,你倆以前不是一個單位的嗎?」

  「不是,我仁心院的。她慈濟院。沒有面對面合作過。」蘇麥說著,眼睛依舊閉著,「說起來,你不是慈濟院的?」

  「不,我單幹的。以前拉扯過一個小組織,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馮橋苦笑了下,略一思索,再次開口,「對方可那個能力,我也不是很熟。不過聽人說起過——你知道電影《死神來了》嗎?」

  「驚悚片?聽過。」蘇麥微微睜開眼,「被死神盯上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死,對嗎?」

  「差不多。而且是各種極小概率的事串連導致的死亡。」馮橋道,「方可的能力,效果就與之類似。」

  方可可以預見「偶然」。並能根據自己預感,將大量偶然排列在一起,從而導致必然的結果。不僅如此,她的能力,還帶有一定的占卜功能……

  「占卜?」蘇麥一怔,「什麼意思?」

  「嗯,用結果去推斷一件事。」馮橋試著解釋,「就像有的人會扔筊杯,通過觀察它的正反情況去判斷吉凶。方可的能力與之類似。」

  比如,她可以在設置好一系列偶然事件的同時,設下一個簡單的疑問。如果問題的答案是「是」,那麼偶然事件就會觸發,如果答案是「不是」,則事件不會觸發。而她,就可以通過偶然事件的觸發結果,去獲知這個問題的答案。

  蘇麥:「……」

  「很神奇。」他頓了一下,認真點頭,「你覺得她會用這種能力去判斷江臨的好壞嗎?」

  「肯定會啊。」馮橋聳肩,「換做是我,我也設法自己判斷一下。畢竟現在的情況……都太突然了。」

  就像不久之前,一堆黑熊出現,主動將帶有能力記憶的胸針歸還。又比如在歸還之後,其中一隻黑熊突然口吐人言,信誓旦旦地告知目前這個域裡有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一個足以影響全人類命運的怪物……

  最離譜的是,和他們一樣被困在這裡數年的上官校長居然主動站出,公開表示相信那個……那個叛徒的說法,還努力說服所有人,幫著抓住那個所謂的「怪物」。

  「我們不需要傷人。只需要將她控制住。究竟是與不是,我們可以等抓住之後再設法確認。」當時的上官校長是這麼說的,「假如——我是說假如,那女孩真的已經被『怪物』附身的話。相信我,這對於我們而言將是一次絕無僅有的好機會。成功與否,甚至能影響到所有人的未來。」

  因為事出緊急,上官校長並沒有解釋得很細。但因為她過去的威望以及誠懇的態度,所有人最終還是選擇了聽從。

  盡管他們中的大部分,內心依然保有疑慮。

  ……說起來,當時方可就說了一句「我聽你的,但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判斷。如果她真是個壞東西,我不會手軟。」——馮橋那時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可算反應過來了。

  之後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上官校長與方可兩個人各自發動了預知能力,盡可能迅速地完成了信息整合與大致計劃,並為眾人指引了應該前往的方向。所有人各自出發、就位、等待,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有些事,即使已經相隔多年,對其的熟稔依然深入骨髓。

  因為域主自己也無法解除那個「互相靠近後必有一人被傳送」的傻缺機制,所以他們只能分頭出發。無邊的香樟林像是海洋,一旦沒入就四顧茫茫。馮橋不知道別的人孤身一人趕路時是什麼感覺,他只知道當他就位後不久,就看到蘇麥迅速趕到的身影。

  想來其他人也是同樣。

  思及此處,馮橋心頭不由有些慨然。而另一頭,蘇麥已再次閉起了眼,仰頭靠在了樹幹上。

  隨著眼瞼閉合,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副地圖——一張卡通畫風的平面地圖。

  ——【素質:快捷鍵M。傾向:全知/戰爭。技能:小地圖/精準打擊。】

  簡單來說,就是這個能力可以將蘇麥周邊的狀況以游戲地圖的方式呈現。全知傾向的等級越高,地圖的範圍和可呈現的內容越多;而戰爭傾向,則賦予了蘇麥通過操作地圖直接打擊對手的能力,等級越高,打擊力度越強。

  不過考慮到戰爭傾向的副作用較大,蘇麥基本沒怎麼升這個傾向。目前等級為全知輝級,戰爭燈級,這個能力整體更偏向輔助。

  此時此刻,以他為中心,這張地圖的範圍足足囊括方圓五百米,所有具有移動能力的物體,都以小圓點的形式在地圖上標出。他自己是綠點,作為同伴的馮橋是藍點,所有未被視為同伴的,則一律標為紅點——

  而在他的視野中,一個陌生的紅點,正以相當的速度,朝他們這個方向趕來。

  「她過來了。」蘇麥霍然睜開雙眼,轉頭往樹後看去。只見他們身後十米之外,一片茫茫的白霧正在如浪翻滾。

  「不可以讓她出來。」他看向馮橋,認真開口,「也不能讓她看到我們。」

  那女孩很可能具有混亂能力。如果和她照面,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馮橋瞭然地點頭,閉眼深吸口氣,昂首發出一聲長嘯,跟著便是一段抑揚頓挫的吟誦,用的還是古語發音: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素質:李白。傾向:長夜/戰爭。技能:抱月/仗劍。】

  與蘇麥一樣,馮橋的兩個技能,各自對應素質下的不同傾向。「仗劍」為戰爭技能,可以有效增強身體素質並提升近身作戰能力。不過他同樣出於謹慎,沒怎麼對其升級。

  而「抱月」,則為長夜技能。效果為,當他念誦詩篇時,可以影響目標的意識,將其拖入詩詞所創造的意境之中,暫時忘卻自我。長夜的等級關聯技能效果;此外,詩詞蘊含的畫面與現實越相似,他念誦的越投入,對方被拖入的程度就越深。

  就比如現在。

  隨著馮橋吟誦的尾音落下,正在林中疾奔的江臨倏然停下腳步。

  ……不對勁。

  她猛地意識到這點,慌忙舉目向四周望去。目及之處,卻只能看到幽深的竹林。

  頭頂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徹底不見,取而代之的清冷的月光。四顧萋萋,她忽然有些茫然。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裡?

  江臨困惑地蹙眉,腦海中除了問號便只有空白。她本能地覺得那些包圍她的植物不該是竹子,但實際應該是什麼,她也不知道。

  然而這種迷茫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很久。

  因為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時,忽然無意識地抬眼,看向了頭頂的天空。

  夜空中是一輪圓月,清光泠泠。江臨盯著拿著那月亮看了片刻,數個關鍵詞突然湧入腦海:

  圓月。混亂。升級……

  江臨表情一頓,眼中倏然泛起淡淡的黃色光芒。同一時間,十幾米外的馮橋低呼一聲,伸手按住了胸口。

  蘇麥猛地看了過去:「你怎麼了?」

  「她想起來了。」馮橋語氣裡透著難以置信,「好快啊。」

  ——當被困者注意到和自己有關的物體時,確實有可能激發自己的記憶。而且個體實力與意志越強大,清醒得就越快。

  但馮橋怎麼都沒想到,那個江臨居然能這麼快就想起自己。

  隨著江臨的清醒,他能感覺到自己生成的詩詞意境正在逐漸消退。蘇麥迅速閉眼再次觀察了一下小地圖,再睜開時,面上已帶上幾分肅然。

  「攔住她!」他飛快道,「她正在蓄力,好像要發動能力!」

  「行吧,那、那我……」馮橋調整了一下,念頭飛轉,再次開口,「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

  另一頭,正準備轉移的江臨驀地停下動作。

  月幽幽,水幽幽。蕭聲幽幽。江臨迷茫看向左右,一大堆問號再次浮上心頭。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裡?

  這些疑問似曾相識又令人茫然。很快,她便似是被什麼吸引,再次抬頭看向了空中。

  ——月亮。

  圓月。混亂。升級。狗比匠臨……

  她微微偏頭,眼中再次騰起黃色光芒。

  於是——

  「她又開始蓄力了!」

  另一頭,蘇麥無奈地睜眼,再度看向馮橋。後者正在捂著胸口大喘氣,寬闊的額頭冷汗涔涔。蘇麥有些擔憂:「你還行嗎?」

  「還行。」馮橋喘息著點頭,「意境會拖慢她施放能力的速度。你等我稍微想想,得挑一個元素完全不一樣的詩……」

  「是不是不能和月亮有關啊。」蘇麥回憶了一下他方才念的兩首詩,飛快道,「你找個沒月亮的。」

  你說的容易,中國古詩十首有八首帶月亮……馮橋嘆了口氣,跟著迅速開口:「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

  「?」十幾米外,站在小橋上的江臨茫然眨著眼睛。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裡?

  她不解地偏了偏腦袋,視線落在了小橋下方。

  流水。逝水。付諸東流的努力……

  狗比匠臨。

  江臨眉眼倏地抬起,眼中黃光凌厲——

  蘇麥瞬間睜眼。

  「她又在——」他望著蹲在地上馮橋,欲言又止,「你還好嗎?」

  「……可以。」馮橋咬牙,「我還能打——?」

  他面上露出一瞬的茫然。蘇麥警惕地皺眉:「怎麼了?」

  「……有人主動進入了我的意境。」馮橋不解地抬頭,「我的能力,好像和別人重合的到一起了。」

  「?」蘇麥微怔,立刻閉眼。只見眼前的地圖上,馮橋的能力範圍,正以一個空心圓圈的形式呈現。而此刻,那個空心圓圈之上,又有兩個相似的空心圓圈,正與之重合。

  同一時間。

  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正試圖發動能力的江臨防備地抬眸。

  卻見原本空無一物的小橋之上,不知何時,又飄起了令人惱火的白霧。

  屬於林雲的白霧。

  不過江臨對這白霧的來歷一無所知,她只知道,這東西就是不久之前曾困住自己的那個。她煩躁地皺了皺眉,不死心地俯身,想要再次發動能力,大腦卻空白了一瞬。

  最為關鍵的記憶,再次被霧氣攪得支離破碎,江臨懊惱地怒罵出聲,仍舊頑強地試圖在這雙重困境中尋找出路——直到她摸到橋頭的古樹,注意到上面貼著的一張紙條。

  【……1.凡霧氣所覆蓋的範圍,一律視為校區……】

  【2,[學生]想要擅離校區,必須得到[老師]或其他負責人的允許……】

  ……該死!

  江臨臉色瞬變。

  這幫人類,這幫卑鄙無恥的人類——只知道抱團與死纏爛打的廢物!

  她明明都快離開了!明明就差一點!這幫連可憎物都不如的渣滓!

  江臨心頭一時怒火迸發,怒火之下又是無法克制的屈辱。這麼久以來,人類都是她拿捏玩弄的對象,她從未想到,自己竟也有被螻蟻控制住一天……

  不過很快,在短暫的憤怒之後,她就迅速冷靜了下來。

  這幫人類在圍堵我——都到了這種境地,再意識不到這點,她就真的連匠臨都不如了。

  為什麼?因為察覺我的身份了嗎?人類中知道他們存在的不多。但這個域的域主對「臨」字胸牌抱有敵意,顯然是知曉他們的存在的。是域主已經認出了自己嗎?

  他認出了自己,所以將能力還給了被困的能力者們。他們之間是否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這幫能力者行動到現在,除了在霧中行動時給她帶來了一些皮肉傷之外,並沒有造成進一步的傷害。也就是說,他們的目的只是想將她困住而已。困住之後呢?域主會接手嗎?

  想到那些承載了域主意志的大黑熊,江臨心臟不由往下一沉。緊跟著,她毅然做出了決定——

  她閉起眼,不再思考逃脫的事,轉而認真回憶起那些傷口。

  匠臨曾給她造成的,那些幾乎要了她命的傷口。

  她這副身體自帶永晝能力。可以催眠自己,讓自己暫時忘卻疼痛;同樣也可以反過來,讓她回憶起那些。

  而隨著她的自我催眠與回憶,原本已經癒合的傷口再次撕裂。大片的鮮血汩汩而出,又一次染黑衣物。身體的熱度與生命,亦隨之迅速流逝——

  她得死。

  江臨無比清醒地認識到這點。四面楚歌,還有域主虎視眈眈,再在這裡逗留等於自找死路。雖然覺得很可惜,但她必須得死。

  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江臨卻輕輕勾起了唇角,放任自己往地上倒去。

  然而就在此時——她感受到了一根樹枝。

  一根細細的枝條,穿透霧氣而來,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溫暖的生命力如開閘洩洪般湧入,蒼白的皮膚轉瞬恢復血色。江臨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睛,正見四周霧氣散開一角,露出楊不棄淡漠的面容。

  他俯視著倒在地上的江臨,緩緩開口。平穩的語氣中,難得帶上了幾分殺氣與冷意: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的。」

  江臨:……

  她不敢相信地瞪著楊不棄,怒火再次席捲而上。然而還沒等她說什麼,楊不棄已經抽離樹枝,往後躲去,同一時間,周圍的霧氣完全散開,露出周圍一圈烏壓壓的黑熊——

  江臨不知道它們是何時來到這裡的。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得逃。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那些黑熊便已齊齊朝她走來,屬於眼睛的位置,不約而同地亮起紅色的刺目光芒。

  足以喚起任何存在最深恐懼的紅色光芒。

  *

  同一時間。

  「噗」的一聲。翻湧的血池之中,一塊巨大的固體浮起。

  那是一塊足有兩米多高的血色琥珀,裡面封著一個魚人狀的畸形怪物。一雙魚眼瞪得大大的,短短的四肢呈現出撲騰的姿態,整個怪的狀態都被定格在掙扎的瞬間。

  徐徒然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煩,見狀忙站起身,揮手叫來旁邊穿著穿著粉色圍裙的大白熊,在對方的指導下扳動操縱桿,將那塊巨大的血色琥珀打撈而出。

  她不確定現在封在琥珀裡的匠臨是否還活著,又是否有突破而出的可能。只能盡可能迅速地將其裝車,一路推到旁邊的蟲子展館內,找了個看得順眼的位置,與大白熊兩人合力將其放下。

  關於用血琥珀封印匠臨這事,是她在去找匠臨之前突發奇想想到的。簡單來說就是既不想他死,又不想他動。不過對於這個方法,哪怕是域主也無法確定是否百分百有效——畢竟在此之前,他也沒試過直接將活的可憎物下鍋。

  好在他對徐徒然的異想天開明顯十分包容。連帶著蟲子博物館內的負責熊也相當配合,一直強忍著逃跑的衝動,默默隨行在側。

  不論如何,匠臨成功出鍋了,這總是好事。徐徒然想了想,又在他的附近補了幾個符文,方功成身退,離開蟲子博物館,朝著林子最深處的大祭壇趕去。

  等她趕到時,只看到楊不棄坐在祭壇邊發呆。周圍幾個大黑熊正如守衛般轉來轉去,其他人則不見蹤影。

  不遠處的隧道內,倒是有討論聲傳出。徐徒然好奇張望了一下,朝著楊不棄走過去:「現在什麼情況?」

  「江臨被成功抓住了。」楊不棄低聲道,「域主再次剝奪了她的胸針。她現在什麼都忘了。其他人驗過她的身份,也同意將她繼續關在這裡。」

  「驗身份?」徐徒然蹙眉,「怎麼驗?」

  「給她別胸針。」楊不棄認真解釋,「他們特意找了一些很負面的標籤,嘗試給她戴上。」

  比如「我不是人」、「我想殺人」之類的。如果這些胸針能被順利激活,說明江臨身上確實具有類似特質。那不提什麼附不附身的事,起碼反社會的事是坐實了。

  楊不棄說著,停頓了下,輕輕呼出口氣:「我把那枚『我是怪物』的胸針也給他們了。剛才蘇麥告訴我,那枚胸針在江臨身上,生效了。」

  「看來她還挺有自知之明。」徐徒然抿了抿唇,坐到了楊不棄旁邊,「那現在呢?他們在討論什麼?」

  「過去的事。還有未來的打算。」楊不棄深深吐出口氣,「上官校長把鐵線蟲的事告訴他們了。他們應該也有在商量之後該怎麼做。不過我剛聽到他們的爭論……他們對域主的行為似乎還是很難接受。」

  也難怪。畢竟對方確實造成了傷害。甚至有些傷害並非必要。

  也因為這事,楊不棄主動退出了他們中間的談話。他不是那場傷害的親歷者,有些事,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他能和上官校長聊一聊就好了。」楊不棄垂眸,「他不知道有的傾向是安全的。上官校長知道,但沒來得及告訴他。在某一刻,他們都對彼此選擇了隱瞞……」

  徐徒然安撫地拍拍他的肩,眸光微轉,再次開口:「其實我有在想,他當時……確定是理智的嗎?」

  「?」楊不棄驀地抬眸,「你的意思是……」

  「他當時很趕,非常趕。」徐徒然道,「有些事,他明明可以從長計議……他為什麼要這麼趕?」

  「有沒有一種可能,當時的能力者中,確實已經有人被蟲子取代了?」

  「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他的行動,無意是在告訴蟲子,『我發現你了』。而江臨他們,是可以無限附身的。他們完全可以換個身軀對他展開報復……」

  徐徒然頓了下,目光掃過楊不棄的下肢,又輕輕移開了目光。

  「你想想,江臨察覺到你的行動時,她是怎麼做的?」

  楊不棄:「……」

  「她……她把我變成了怪物。」楊不棄眼珠轉動,語氣逐漸加快,「她想毀掉別人對我的信任,讓我無處容身……」

  徐徒然露出一個「看吧」的表情:「假設她當時就已經醒了呢?」

  楊不棄:「……!」

  他猛地直起身體,卻被徐徒然又按了回去:「當然,我也只是猜測。而且有些事,估計還是他自己的手筆。」

  起碼將幾個輝級能力者整失憶了然後關了五年,這鍋他甩不開。以及那些最先出事的低階預知能力者,以及整個被封的預知傾向,這也不是江臨所能左右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除了域主自己,估計沒人能分辨清楚。而無論事情的真相如何,事情都已經發展到了這步田地,再無回轉的可能。

  當然,等那些能力者討論完,徐徒然覺得還是有必要提一下這事的。

  「……」楊不棄頓了下,閉眼嘆了口氣,又頹了下去。徐徒然碰了碰他的胳膊:「說起來,我一直想問你。你怎麼會想到跑這裡來啊?」

  楊不棄抬手搓了下臉,頓了幾秒才道:「我……我在預知迴廊裡,看到了他留下的信息。」

  「預知迴廊?」徐徒然挑眉。

  「嗯。就是在外面躲躲藏藏的時候,我有時會夢見預知迴廊。我順著迴廊往前走,在一扇門的後面,發現了他留下的信息。」楊不棄點頭。

  信息十分凌亂,但提到了一個明確的地點。楊不棄當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得到那信息後,便想著或許可以從中得到五年前的真相,於是想方設法地過來了。

  「也就是說,你現在還能進預知迴廊。而他……至少之前能進。」徐徒然若有所思地點頭,「這是好事啊。」

  「或許吧。」楊不棄點頭。不可否認,還保有預知能力,以及還能進預知迴廊,確實給了他不少信心。

  不然的話,他很可能真的找某個深山老林,躲進去紮根了。

  只是有一點他不太明白。不知為什麼,在他變成這副鬼樣子後,預知迴廊出現的概率卻比之前當人時還要高。尤其是他之前還有咳花的症狀,咳得最厲害的那幾天,夢裡幾乎都有預知迴廊出現……

  一想到咳花,楊不棄又有些不自在了。他目光飄忽一下,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些什麼,一時卻想不起來。

  他只能暫時將這個問題拋在旁邊,轉而拿出一個被布包好的泥巴塊,遞給徐徒然——這泥巴塊是他之前從其他人那裡回收的,正好現在還給她。

  徐徒然差點都忘了這檔子事了,忙道了聲謝,打開背包,打算拿出那個用來盛放的銀盒子。然而在拉開背包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一事:

  「那個,那朵花呢?」

  她倏然抬頭:「它不在我包裡,是在你哪兒嗎?」

  楊不棄:「?」

  「應……該?」他不太確定地說著,摸了摸自己頭頂,又摸了摸自己口袋,「不對,它也不在我這兒。」

  徐徒然:「……」

  「不是,之前肯定是你帶著的。我進隧道前還看到它呢,就在你頭……啊。」

  徐徒然想起來了。

  當時在隧道深處,好像是有看到它從楊不棄頭上掉下去來著。

  徐徒然臉色頓時一變。楊不棄倒不是很在乎:「算了吧,那就先放那兒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話未說完,注意到徐徒然質問的眼神。他默默嚥下了後半句話。

  又過兩秒,他認命地站了起來:「我去找。」

  說完,踩著小花盆,吧嗒吧嗒地跑了。

  徐徒然眼看著他身影沒入隧道,無奈閉了閉眼,突然注意到一個龐大的黑影——那是一隻黑熊,正靜靜站在旁邊,不知看了多久。

  「……」徐徒然難得感到幾分不自在,侷促地笑了下,「那個,請問你有什麼……」

  話未說完,卻見那大黑熊突然抬起熊爪,豎在唇前,做了一個類似噤聲的手勢。

  徐徒然:「……?」

  下一秒,又聽其中有僵硬的聲音響起:

  「不要說。」

  「請你,什麼都不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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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團建結束(一)

  楊不棄是在木頭人右肋隧道處的盡頭,找到那朵小粉花的。

  或許是因為隧道深處已經沒有黑熊的關係,那小粉花自己玩得還挺開心,沿著水坑蹦蹦跳跳,被楊不棄拎起來時,根莖上還沾滿了紅泥。

  楊不棄嫌棄地閉眼,將小花放到水坑裡涮了兩遍才提著往回走。行到臨近隧道口時,只見上官校長等人還在討論,注意到他的到來,還很友善地打了聲招呼。

  一眾能力者的幾步之外,江臨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腳都被用細布條捆起。江臨的旁邊,則還站著一個大黑熊,不過它基本不說話,只會隨著眾人的討論點頭或搖頭。在看到楊不棄時,同樣轉動腦袋,沖他揮了揮手。

  楊不棄扯了下嘴角,沖它也揮了一下,又向其他人打了招呼。雖然前有團建之誼,後有合作之情,但獨自一人面對這些人類時,他仍是會感到一種淡淡的侷促與不適感,因此在打過招呼後,就很快帶著小花離去。

  這樣一來一回,饒是他努力加快,仍是耗去不少工夫。而等他走出隧道時,首先看到的就是徐徒然坐在祭壇邊上的身影——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旁邊還多了隻大黑熊。

  大黑熊背對著楊不棄,搖頭晃腦,也不知兩人是否是在交流什麼。楊不棄下意識地緩了腳步,大熊卻已察覺到他的到來,笨手笨腳地站起身子,沖他點了點頭,走了。

  剩下徐徒然一人,正低頭往自己的手臂上補著符文,嘴唇抿得緊緊的,不知想些什麼。楊不棄隱隱覺得她情緒好像不太對,帶著小粉花走過去:「你還好嗎?」

  徐徒然沒說話,只朝他招了招手。楊不棄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靠了過去,坐在她旁邊。下一秒,就叫徐徒然腦袋一低,額頭撞在他的肩膀上。

  「……我有一點難受。」又頓兩秒,才聽徐徒然悶悶道,「一種我不理解的難受。」

  楊不棄:「……」

  他將正想往徐徒然頭上爬的小粉花囫圇塞進口袋,試探地開口:「你想和我說說嗎?」

  「想,但不能說。」徐徒然語氣更悶了,「已經答應別人了。」

  「……」楊不棄想到剛才離開的那隻大黑熊,隱隱猜到徐徒然是在為什麼事情難受了。

  「沒事。那就不用說。你好好緩一會兒……」楊不棄說著,本能地舉起右臂,剛要按上徐徒然的肩膀,又驀地頓住,一時僵在空中,正在糾結,又聽徐徒然沉沉開口:

  「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所以別和我搞。三秒鐘內,趕緊決定抱不抱,不抱就給我收回去。」

  楊不棄:……

  行吧,看出來是有點暴躁了。

  他抿了抿唇,終於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環上徐徒然的肩膀。略一遲疑,又安撫地拍了兩下。

  又過幾秒,方聽徐徒然深深呼出口氣。

  「我心情還是不太好。」她對楊不棄道,「你等等急著離開嗎?不急的話,等這邊事情結束了,我們去找匠臨唱歌吧。」

  「行。」楊不棄不假思索地答應,「等等去找匠……?」

  不是,你心情不好你找匠臨做什麼?而且為什麼是唱歌?

  楊不棄拍打她肩膀的動作一頓,腦門上忽然竄起一排問號。就在此時,身後的隧道中,又有數道身影陸續走出。

  正是之前還在隧道內商議事情的幾位能力者,以及作為域主代表與會的大黑熊。

  還沒等楊不棄反應過來,徐徒然已經迅速抬起了頭,表情瞬間整理完畢,若無其事地呼出口氣,朝著那幾人走了過去。

  自打完全恢復記憶後,這還是上官校長等人第一次和徐徒然照面。比較活潑熱絡的幾個當即圍了上來,頗為好奇地打聽起徐徒然那邊的情況。徐徒然三兩句簡述完畢,又問起他們的討論結果,幾位能力者也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

  ——就像楊不棄之前說的,上官校長已經將鐵線蟲的存在告訴了他們。在場的能力者也都不是傻的,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再回觀域主從五年前到今天的全部作為,其動機究竟為何,幾乎呼之欲出。

  但瞭解,不代表理解。即使只有寥寥數語,徐徒然也能看出,他們中的大部分,對域主的態度,依舊相當復雜。

  她抬眸看了眼立在眾人身後的巨大木頭人,克制地閉了閉眼,終究還是下定決心,換了個話題:「那你們之後打算怎麼辦?」

  「我們和這個……這位域主代表商量過了。」上官校長看向靜靜站在旁邊的大黑熊,「目前確認安全的傾向有天災、野獸、長夜、預知四個。擁有這四個傾向的能力者可以直接出去。至於剩下的……保險起見,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而所有人裡,唯一不含有這些安全傾向的,只有蘇麥。他的能力為全知加戰爭。換言之,就只有他一人,還得繼續留在這兒。

  「而且我等等會把和能力相關的胸針再交出去。」蘇麥嘆了口氣,坦然接口,「這樣就可以保證,我被關在這裡的時候,不會在夢中登入升級空間。」

  這樣一來,才算完全杜絕他被鐵線蟲寄生的可能性。

  「那也不能一直關在這兒吧?」徐徒然道,「如果只是不想登入升級空間的話,應該也有其它方式?」

  「嗯。我們打算出去之後,聯繫一下可靠的高階長夜。」上官校長道,「長夜能通過催眠讓人忘記一些東西。或許也能起到相同效果。」

  事實上,有的高階永晝也會擁有類似能力。但相比起來,還是長夜更讓人信賴一些。

  「高階長夜的話,我認識一個人。出去後我可以幫忙聯繫。」徐徒然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淘寶店的姜思雨,立刻開口,頓了頓,又道,「那你們出去之後呢?」

  「回歸各自組織,先私底下進行排查。」這次接口的是方小可,「畢竟這些鐵線蟲不知有多少,貿然公開信息很有風險。」

  一直沉默的楊不棄聞言,突然抬頭:「有的鐵線蟲或許有隱藏真實傾向的辦法。排查的話,不能完全以他們展示的傾向為準。」

  「這我清楚。」方小可抱起胳膊,「我和上官校長都有自己的試探方法。至於其他的人,就得費勁一些了……」

  他們打算將懷疑的對象逐個帶入這個域中——他們幾人此刻已經上了域主的白名單,哪怕再進來也不用擔心失憶問題。這樣一來,只要利用域內自帶的機制,設法驗出懷疑對象的身份就好。

  如果有問題,就留在這兒。沒問題,就告知真相。這樣一點點地將真相擴散,等確認人類這邊已經積攢到了足夠的優勢,再公開相關情報,發起大範圍的排查與對抗。

  這法子頗出乎楊不棄的意料,轉念一想,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唯一的問題是,他們幾人除了馮橋和上官校長外,基本都屬於慈濟院和仁心院兩個單位。而馮橋——雖然這麼說不忍心,但楊不棄估計,他之前帶的那個小組織,多半已經在這五年間被兩個大組織合併或乾脆解散了。

  也就是說,這些能力者實際能接觸到的高階,還是挺有限的。更多的高階能力者,不是單幹就是藏在淘寶店之類的灰色組織中,別說將人帶過來了,能否知曉其存在都難說。

  楊不棄不由擰眉,忽然瞥見旁邊徐徒然正摸著下巴,面露思索,忍不住戳了下她:「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等出去後可以和淘寶店的老闆好好商量下。」徐徒然若有所思,「反正淘寶店的任務基本都是靠搶單和派單下發。以任務的名頭將人騙過來也不難……」

  她說著,注意到楊不棄略顯復雜的眼神,話語一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以前看的一些關於外賣員和快遞員的社會新聞……」楊不棄略一停頓,擺了擺手,「算了,這不重要。你們繼續。」

  「是『我們』繼續。」徐徒然隨口糾正,再次看向其他人,「關於鐵線蟲的數量,我有一個猜測——之前和我交手的那個叫『匠臨』的,他自帶一個戰爭傾向。而另一個江臨,則自帶混亂傾向……」

  此外,從姜思雨父親留下的記錄可知,被姜家困住的那一個,自帶全知傾向。

  假設戰爭、混亂、全知、永晝四個危險傾向,各自只有一個鐵線蟲,那也就是說,他們目前要尋找的,就只剩永晝傾向的那一隻。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情況對我們來說已經很有利了。」上官校長思索片刻,緩緩開口,「但在沒有得到更確切的證據前,這種樂觀的想法還是往後壓一壓為好。」

  徐徒然抿唇點頭,想了想又道:「你……有辦法確認這個事嗎?」

  她記得上官校長有著從預知迴廊中獲取信息的特殊天賦。或許他們可以從中得到更多線索。

  上官校長搖了搖頭:「我會努力。」

  徐徒然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方便的話,等等我們能私下談談嗎?有些事,我還想問問你。」

  上官校長微微偏頭,盯著徐徒然看了片刻,莞爾一笑:「1703號嗎?沒問題。」

  ……?

  什麼意思?什麼1703號?

  徐徒然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反正對方都說了沒問題,也就沒多管,轉而討論起了其他的話題。

  接下去的討論,無非就是關於之後計劃的細節。而等討論得差不多了,則由黑熊帶路,將幾名能力者挨個兒送出香樟林。

  一堆人裡,只有徐徒然身上還帶著手機,雖然沒有信號,依舊記下了一堆聯繫方式。能力者們顯然都對這個帶他們團建還包車旅遊的小姑娘很有好感,離開前,紛紛表示以後再約。徐徒然誠懇表示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眼見著最後一個林雲都被帶著走遠,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轉身看向旁邊的楊不棄:「你真的不打算離開嗎?」

  楊不棄正在將小粉花從口袋裡往外扯,聞言苦笑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樹幹,沒有說話。徐徒然無奈抱起胳膊:「方可是慈濟院的。如果她為你說話的話,慈濟院肯定不會再誤會你。而且蒲晗快要升到辰了……」

  蒲晗自己說過,到了辰級之後,他就有能力重現楊不棄被害時的場景。這樣一切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有些事,哪怕說清楚了,也回不去了。」楊不棄垂下眼眸,用兩根指頭將小粉花捏起來。後者似乎有些鬧脾氣,兩片小葉子在空中揮來揮去。

  「我知道你相信我,你不認為我是怪物。上官校長他們也將我視作同伴。我自己也已經想開,從某種角度來說,我依舊算是人類。但畢竟——畢竟我都這樣了。」

  楊不棄將小粉花輕輕放到徐徒然的肩膀上,順手將她垂下的頭髮往後撥了一下:「就這樣在外面亂跑,嚇到別人怎麼辦?」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跟在徐徒然身邊。但總不能天天讓徐徒然用手推車推著他走。

  徐徒然:「……」

  「行吧。」她微微抿唇,「我會來看你的。帶著最漂亮的花盆。」

  「我相信你。」楊不棄點頭,胸口莫名一陣發燙,「花盆就不用了。我打算試試看,能不能讓自己改水培……」

  「……咳。」

  話未說完,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咳嗽。

  兩人一花齊齊轉頭,只見蘇麥正坐在旁邊,無辜攤手:「不好意思,我還在呢。」

  「……」不好意思,還真沒注意。

  徐徒然無所謂地鬆開抓著楊不棄胳膊的手,伸出手指逗了逗肩上的小粉花,忽然想起一事,轉向蘇麥:

  「對了,問你個事……」

  「懂了。」蘇麥生無可戀地站起身來,「我這就走。」

  「不是——問關於你的事!」徐徒然連忙道,「蘇穗兒!你認識蘇穗兒嗎!」

  「……」蘇麥腳步驀地一頓。

  「她是我妹妹。」他愣了下,轉過身來,「你見過她?」

  「她現在供職於仁心院。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楊不棄接口道,「她倆曾在一個域中見過。」

  「真的?」蘇麥眼睛亮了起來,「她現在怎麼樣?過得還好嗎?」

  徐徒然回憶起與蘇穗兒之間不多的交往,盡可能地描述了一下。蘇麥微微瞪大眼,臉上緩緩浮現出笑容:「可以可以。過得還行就好。她這人,總有點讓人不放心……」

  他驀地抬起臉:「她現在還有在寫東西嗎?我記得我進來那會兒,她就成天在搞什麼網絡文學,好像還挺受歡迎的。」

  這話徐徒然卻是不知道該怎麼接了。倒是旁邊的楊不棄,不知回憶起了什麼,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嗯。」他頓了幾秒,一字一頓地開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大文豪。」

  「我就知道。」蘇麥露出了淳樸的笑意,「她文筆一直很好,說網上粉絲很多的。從小作文就經常拿獎……」

  楊不棄一本正經地應著,明智地沒有說更多。

  另一邊,徐徒然則想起什麼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正是先前從蟲族博物館裡扒拉出的那張。

  現在完全可以確定,蘇麥就是留下這張紙的人。徐徒然也終於有精力,關心起那些之前略過的問題。

  ——【樹冠是樹根。光是土壤。】

  ——【我們已沉沒。我們在水底。】

  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香樟樹的上方有紅光流動。而且楊不棄曾經說過,這裡的生命力是從上往下流淌的。」徐徒然若有所思,「紅光又是由木頭人身上流下的血化成……」

  所以前面兩句,她依稀能猜出個大概。大約就是香樟樹會以樹冠從紅光中吸取力量,然後往下傳導。

  但她還是希望能聽到更確切的答案。

  蘇麥聞言,卻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說實話,你們從這些字跡就能看出來,我當時其實不太清醒了。」他說著,略一躊躇,朝著旁邊一棵樹走去,又朝另外二人招了招手,「不過在我不清醒之前,我確實有看到一些東西。」

  語畢,他俯下身去,當著另外兩人的面,大幅揮動雙臂,撥開地上的落葉。隨著他的動作,藏於落葉下的清澈水面浮現於幾人面前,徐徒然踮起腳往裡看去,旋即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只見清澈的水面下,清晰地映出一方廢墟。

  蘇麥撥開的落葉面積很大,因此露出的水下內容,也遠比徐徒然之前所見的多。她這才發現,那些沉在水底的石塊,遠比她想像得巨大,表面有著方正的棱角與流暢的曲線,看上去像是某種建築的殘骸。

  這種殘骸,讓她不由自主想到曾在秩序之宮裡見到的廢墟。但這二者明顯不太一樣,風格與所用石料截然不同。

  而更令她驚訝的,是導向那些廢墟的樹根。

  對,樹根——蘇麥在撥開落葉時,特定選在了一棵香樟樹的旁邊。露出的水面下恰好能看到香樟樹的根部,只見那些根鬚曲折延伸,竟是如同一根長長的吸管般,從水面之上一直深入到水底,直至沒入那些廢墟之中。

  徐徒然盯著水下龐大的石塊,只覺眼前水波蕩漾,隱隱約約地,似是有某種熟悉的呼喚聲與唱誦聲在耳邊響起。

  下一秒,卻見一捧落葉唰地闖入眼簾,一下將下方的水面遮得嚴嚴實實。

  「不要盯著看。會迷失的。」蘇麥認真說著,邊說邊用腳踢動落葉,將水面蓋上。落葉本就會自動復位,再加上他的動作,轉眼就遮得一點痕跡都看不見了。

  徐徒然這才戀戀不捨地抬頭,好奇道:「那個『迷失』,指的是……?」

  「會被引誘,看入神。」蘇麥一本正經,「而等你看著看著,就會突然有種地轉天旋的感覺。那些廢墟和水,都像是轉移到了天上,而你只能躺在水底,像看星星一樣仰視著他們……」

  那麼耀眼。耀眼到彷彿觸手可及。又那麼遙遠。遙遠到像是在賜予冰冷的俯視。

  「還記得我說,我寫那些字的時候已經不太清醒了嗎?」蘇麥聳肩,「這也是理由之一。」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點頭,忍不住往腳下看了一眼:「水面下的那些,究竟是什麼?」

  「誰知道。」蘇麥搖頭,「但好在,我還可以在這兒待一段時間。」

  橫豎也沒什麼事,而且他保留的記憶也不會再次損失。正好一個人探索看看,就當滿足一下自己好奇心。

  「你要實在無聊,也可以去找白熊玩。它們肯定很樂意。」徐徒然說著,再次掃向周邊覆滿的落葉,輕輕垂下眼簾。

  *

  和蘇麥一樣,她實際也對那藏在水底下的世界充滿好奇。

  不過她是沒那個時間慢慢探索了。所以她選擇直接找上了域主本主——也就是那個巨大的木頭人。

  她挑的時機很好。蘇麥按照她的建議,去試著接觸白熊;江臨被放歸樹林,楊不棄遠遠跟著她,以確認她是否真的完全喪失記憶。

  香樟林深處的巨大血色祭壇之上,一時只剩下徐徒然一人。她索性就趁著這個機會,直接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水底下的,究竟是什麼?

  木頭人碩大的腦袋轉動著。這一次,他選擇直接使用本體回答,不過給出的答案依舊讓人無奈。

  「不能說。」

  徐徒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因此她很快就轉到了下一個問題:「水下的那東西,就是樹根博物館裡那個台階所通往的終點,對吧?」

  這次,木頭人沒有再謎語人,而是給出了簡單肯定的答復。

  「也就是說,那東西與我存在聯繫……」徐徒然眸光微轉,終於問出了那個更加在意的問題,「而你,一直在往那個廢墟裡面輸送生命力,對嗎?」

  「……」

  回應她的,是長久的停頓。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會回答時,那木頭人終於再次開口:

  「嗯。」

  「這是約好的。」

  「是獻祭。」

  「獻祭?」徐徒然蹙眉,「什麼意思?」

  「我與那地方,做了約定。」木頭人緩慢道,「它將,部分力量借給我。我收集力量,獻給它。」

  出借。獻祭。

  徐徒然捶了捶腦袋,只覺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忽然串連了起來——

  她之前就覺得奇怪,域主的初始傾向為預知。沒聽說過他有其他傾向。而這個域裡的種種表現,又顯然不是預知所能做到的。

  這樣就說的通了。他用來運轉域的,本來就不是他的力量。他從水底借來力量,同時利用這力量對付闖入的可憎物。用自己的血液將它們包裹,製成血色琥珀,通過這種方式收集可憎物身上的力量,用來充實自己……

  或是反哺給那個借給它力量的廢墟。

  思及此處,徐徒然驀地一頓。她忽然想起,與這個木頭人初見時,它曾說過的話——

  「你曾說過,你等著在我的儀式結束後,為我獻上一切。」

  徐徒然似有所感地抬頭:「你所說的『一切』,該不會就是……」

  「力量。」木頭人平靜地接口,「我的。水下的。終將成為你的。」

  徐徒然:「……我能用這些力量做什麼?」

  「辰級。」木頭人道,「我沒法送你走得更遠。但這些。足夠辰級。」

  徐徒然:……

  嘖。

  雖然不知道這位說的究竟是哪個傾向的辰級,但她莫名有種自己虧了的感覺。

  「那那個『儀式』,指的又是什麼呢?」徐徒然道,「是能讓我想起我自己的儀式嗎?我該怎麼做?」

  這回,卻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無奈的答案——不知道。

  「懂了。」徐徒然無奈點頭,「也就是說,現在相當於你為我存了一筆錢。但因為我還沒有拿到密碼,所以取不出來。」

  她抿了抿唇:「那麼你為我存錢的理由呢?」

  問歸問,她不認為域主會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之前在樹根博物館時,他就迴避了類似的問題。

  果然,這一次木頭人也沒有給出任何回復,只緩緩說了一聲「啊」。

  徐徒然嘆了口氣。似是看出她的鬱悶,木頭人沉默片刻,忽然磕磕絆絆地開口:

  「行刑場裡的可憎物屍體,還有很多。」

  徐徒然:「?」

  「蟲館裡。也有處理好的。」

  徐徒然:「??」

  木頭人繼續磕絆:「你要不,打包,帶點回去。」

  徐徒然:……

  不不不,這個還是算了。她雖然有順手拿的習慣,但再怎麼也不至於順到自己頭上。

  比起這個,她還不如認真思考下該怎麼搞定那所謂的「儀式」,好一次性全部提走。

  沉吟片刻,她再次抬眸,認真看向面前的巨大木頭人:「我能再問你兩個問題嗎?」

  木頭人:「……啊。」

  徐徒然沒管他那聲「啊」是什麼意思,自顧自繼續道:

  「我會來到這個世界……或者說,來到這具身體。這其中,有沒有你的安排?」

  「還有,你之前曾說過,我該有個引導我的東西——關於那玩意兒,你能詳細說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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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2: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團建結束(二)

  徐徒然記得,域主在初次見面時曾說過,他曾盡力讓她「提早到來」。

  匠臨也曾提過,她「醒來」的時間比他預計得要更早——也就是說,她確實應該到來。但時間上出了問題。

  而她之所以會穿到現在的身體裡,是因為原本的「徐徒然」死了。死亡原因是網戀時被大槐花中學的域主騙了心。大槐花的域主則說過,是有人故意將和原主聯繫的賬號給了它……

  如此樁樁件件,很難不讓人產生一個相當糟糕的猜測。

  有人提前導致了原主的死亡,好讓徐徒然提早來到這具身體裡。徐徒然之前已經無法確定那人——或者說,那個存在,究竟是誰。而現在,她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測。

  但提到那個什麼「引導者」,她所知的線索就非常少了。又少又亂。她懷疑木頭人指的是那個「穿書系統」,也就是她剛到來不久,就匆匆跑路的那個。但這又牽引出了更多的問題——

  它到底是個什麼性質的東西?自己所穿的「書」又是什麼。她腦子裡可還存著對方留給她的資料呢,這些也全部都是幌子嗎?

  還有在她遺忘作死值的那段時間裡,無意中觸發的奇怪獎勵。什麼劇情碎片,惡毒女配台詞……亂七八糟的,差得也太遠了。

  徐徒然腦中問號早就攢了一堆。令她遺憾的是,木頭人面對「引導者身份」這個疑問,給出的回答卻非常簡短。

  「它應當存在。它該指引你,完成儀式。」木頭人緩慢道,「它為何消失。我不明白。」

  徐徒然:「……」

  「在我在這具身體中醒來時,曾有一個自稱『系統』的東西和我說話。」思索片刻,她終是決定和盤托出——至於什麼「穿書者守則」,讓它見鬼去。

  那系統要是不爽的話,過來和她單挑好了。

  說來也怪。以往當她想要提到這些事時,心中總會出現某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某種力量,在她的靈魂深處滴滴作響,試圖阻礙。

  然而這會兒,她卻說得十分輕鬆順口,沒有任何負累。

  「它說,我是來到一本書裡……」徐徒然定下心神,繼續道,「一個有主角配角的故事。我是其中之一……」

  她想問問木頭人對此是否瞭解什麼。對方聞言,卻是輕輕「啊」了一聲。

  「書。」他輕輕道,「它是這麼,和你說的。」

  他頓了頓,又給了一個肯定的回復:「形象。」

  徐徒然:「……」不是,沒人問你這個。

  「那什麼鬼系統,就是你說的『引導者』嗎?」徐徒然道,「這個世界……它真就是,一本書?」

  「如果一個世界。它可以被視為,一本書,或一個故事。那你,就可以這麼稱呼它。」木頭人默了片刻,沉聲道,「至於,系統。我不明白。」

  「那些事情,離我太遠。我不明白。」

  徐徒然:……

  同樣,木頭人也對「作死值」這個名詞沒有任何概念。不過在聽完徐徒然對這個詞的理解,以及為了作死值而做出的努力後,他慢慢地、長長地「啊」了一聲。

  「我不知道。這個詞,什麼意思。」它望著徐徒然,緩緩道,「但我覺得,它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

  徐徒然:「……?」

  「可它在漲啊。」徐徒然莫名其妙,「漲得可好了。」

  ……所以說,我不理解。

  木頭人碩大的腦袋往下壓了一壓。不知是不是徐徒然的錯覺,它好像有些憂鬱。

  她頓了下,試探地開口:「所以,我這具身體,也和你有關,對嗎?」

  「……這是罪愆。」默然兩秒,木頭人輕聲道,「是我的罪愆。」

  「我以為,她會在金香樹出事。但她沒有。她去了安全的地方。時間越來越緊,我沒辦法。」

  木頭人說得磕磕絆絆,徐徒然聽著,卻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體。

  意思是,原主本來甚至不該去金香樹?

  她本來應該轉去其他的學校,結果被攪動命運,去了金香樹學院。但她運氣好,並沒有進入被大槐花控制的本校,而是去了被人類保護著的假學校……

  「那裡有,能力者庇護。我沒法干涉太多。」木頭人聲音低了下去,「我只能等。等到她離開那裡。」

  等她脫離能力者的庇護後,他再設法聯繫上同樣在網絡上活躍的大槐花,將經營好的賬號轉交給它。大槐花抓住機會,以初戀之名誘哄原主獻祭,徹底導致了原主的死亡。

  而徐徒然,也得以在這具身體中醒來。

  「……為什麼,一定要是大槐花?」她抬起眼眸,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或者說,為什麼一定要可憎物?」

  「她會因可憎物而死。這是她的軌跡。」木頭人道,「對於這條軌跡,我沒法改動太多。」

  將她既定的結局提前,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好吧。」徐徒然目光垂了下去,「總覺得挺對不起她的……」

  她想了想,再次開口:「那那支筆仙之筆,也是你安排好的,對嗎?」

  這話一出,對面木頭人卻是懵了。

  他轉了轉腦袋,懵懂開口:「啥,筆?」

  徐徒然直接當著他面打開了背包,取出了那隻放在銀盒裡的筆仙之筆。後者顯然正被木頭人的強大氣息嚇得不輕,才剛拿出來,就立刻炸出一身鞭毛,死死抱住銀盒子的邊沿,像是抱著自己的棺材。

  徐徒然手上使勁,硬是將它扯了下來,舉高給木頭人:「喏,就這支傻筆。」

  看到正面,那木頭人總算想起來了:「啊,它。」

  跟著默了兩秒,又真心實意地發出疑問:「你為什麼會帶著它?」

  筆仙之筆:……

  徐徒然:……

  「可能因為……它好用?」她不太確定地說著,「我以為這是個長期道具來著。」

  「……」木頭人,「啊。」

  筆仙之筆當場吐泡泡的心都有了,這都什麼奇奇怪怪的語氣。然而看看面前山般的陰影,還是默默縮了回去。同一時間,木頭人再次開口:「我曾看見一小片未來。我的能力告訴我,它會有用。」

  也就是說,筆仙之筆確實是他當初安排下的。

  「它確實挺好用的。」徐徒然笑了下,「你救了我。謝謝你。」

  木頭人:「……」

  他巨大的腦袋緩緩轉過了半圈,彷彿用刀粗刻的雙眼怔怔地望著徐徒然,好像她說了什麼很不可思議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它道:「不用。」

  「不過我,很驚訝。」

  徐徒然:「?驚訝什麼?」

  「我知道它會有用。但我以為你會更晚才得到它。」木頭人一字一頓,「你提早去了星星公園。好奇怪。」

  星星公園別墅區,正是徐徒然當初遭遇鬼屋71號的地方。

  奇怪嗎?我覺得還挺順的。

  徐徒然有些明白了。眼前的木頭人確實曾預見未來不錯,但它預見的東西,似乎並不完整。甚至和現實有些出入。

  木頭人接下去的話,也證明了她的想法——

  「在我看見的片段裡,它確實有用。」他一字一頓,「但我以為,你會將它解封,讓它去和其他可憎物,自相殘殺。」

  徐徒然樂了:「真的假的?你真覺得它能打過鬼屋71號?」

  「打不過。」木頭人誠實道,「所以它會被吃掉。」

  但因為其輝級的力量,鬼屋71號也必將重傷。它會急著吸收全知之筆的力量,來進行恢復。徐徒然等人就可以趁這個機會逃離別墅,擺脫鬼屋71號的追殺。之後附近的慈濟院會對此做出反應,派出專人來將其封印……

  換言之,在他的劇本裡,筆仙之筆就是個一次性道具。

  筆仙之筆:……

  有事兒嗎您?

  徐徒然聽完,卻是愣了一下。

  她不知該不該告訴對方,最後鬼屋71號確實是被封印了沒錯。不過封印它的並不是什麼之後趕來的慈濟院專人,而是他們幾個被困的小夥伴七搞八搞就給打包了……

  「也就是說,你只是知道這東西有用。但並不知道會怎麼有用。」她若有所思地點頭,將筆仙之筆裝回背包,「這讓我覺得有點費解。」

  「我所預見的,只有片段。」木頭人認真道,「當你懷著問題,去尋找答案。則在所見的未來中,或許便能找到答案的片段。」

  他正是因為預見到鬼屋71號會導致的死局,才尋找到筆仙之筆這個破局的答案。但當筆仙之筆這個變量被引入未來時,他能預見到的東西,就只餘並不準確的碎片了。

  徐徒然拉上拉鏈的動作倏然一頓。思索片刻後,忽然抬起眼來:「那我呢?」

  「我也是你某個問題的答案嗎?」

  木頭人再次陷入沉默,過了許久,才見他緩慢地轉動腦袋:

  「你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徐徒然:……

  行吧,這個設定可牛批得有點過分了。

  她唰地將背包拉鏈完全拉上,輕輕呼出口氣,緩了片刻,方再次抬起頭來。

  心中累積的問題,能挖到的都已挖得差不多。徐徒然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很快便將話題引到了另一個方向:

  「我先前說過,有一個鐵線蟲,被姜家祖孫幾人控制住了。」她正色道,「但他們的情況似乎不太穩定。也不知道還能控制多久。我可以讓他們也進入這個域嗎?」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木頭人給出了肯定的答復。徐徒然暗鬆了口氣,略一沉吟,再次開口:「他們為了控制那個鐵線蟲,獻出了自己的身體……如果讓他們過來的話,能有辦法將那個鐵線蟲剝離出來嗎?」

  這次木頭人卻沒立即給出回應。徐徒然耐著性子等待著,等到耳朵裡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方聽那木頭人輕聲道:「我很遺憾。」

  ……並不意外的答案。

  徐徒然的心臟卻因為而重重一沉。

  「這樣……行吧。」她兩手交握在一起,「不管怎樣,我出去後先聯繫他們。也許以後會找到辦法……」

  「他們,值得被感謝。」木頭人小聲說了一句。

  似是心臟被重重敲了一下,徐徒然驀地抬起眼睛。望著面前那個山一般巨大而又畸形的存在,她微微張嘴,忽然又覺得有些難受了。

  那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謝謝你。」她默了一會兒,認真對著木頭人說道,拍拍衣服站起身來,「我想我該離開了。再見。」

  木頭人木然地看著她,一時沒有回應。身上機械臂的鞭笞仍在繼續,汩汩的紅色液體順著軀體滑落,像是一條條細細的瀑布。

  又過一會兒,望著徐徒然轉身離開的背影,它才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般,輕輕說了一聲「啊」。

  *

  在正式離開前,徐徒然特意去找楊不棄和蘇麥道了別。

  楊不棄摸遍渾身上下,可惜他逃跑時帶的東西都已經損失得差不多了,最終只抽出兩根嫩嫩的細枝,交給了徐徒然。

  「拿水養著。以後藥不夠了,可以靠這個救急。」他認真囑咐著,一邊說話一邊將死命往口袋外面爬的小粉花往回按。徐徒然笑了下,道了謝,順手將那朵小粉花拎出來,放在了自己包上面。

  「這個也要用水養嗎。」她好奇道,「它吃不吃可憎物?」

  楊不棄:……

  不是,養花也不是這麼個養法。

  不過楊不棄實際也就產過這麼一個,自己也沒啥經驗,想了想方不確定道:「隨便養吧。不被吃掉,問題應該不大。」

  停頓幾秒,他又補充道:「如果……如果離你近的話,它的生命力會更強一些。」

  ?是嗎?這又是什麼機制?

  徐徒然不太明白,不過看小粉花沿著衣服拚命往上爬的活潑樣,她很快就將這問題拋在了一遍,愉快地拎起小粉花,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至於蘇麥。雖然他已經委託其他人出去後替他看看家人,在徐徒然前來道別時,還是忍不住囑咐道:「如果你見到蘇穗兒……」

  「如果我見到蘇穗兒,記得告訴她,你很好。你只是在進行一個長期的秘密任務,等結束了就回家。要她照顧好自己,好好工作,好好吃飯。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來往……」

  徐徒然流利地背出一串,呼出口氣:「你已經說了三遍了,還有嗎?」

  蘇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想想還是補充道:「多吃蔬菜。」

  徐徒然:……

  她耐著性子將蘇麥的囑托又重復一遍,見後者感激點頭,方轉身離去。負責引路的大黑熊早已等在旁邊,一見徐徒然過來,立即迎上,手中還提著個巨大的長盒。徐徒然扶了扶身上的挎帶,舉步跟在後面。

  雖然她並沒接受域主熱情提供的特產醃製可憎物,但臨走前,她還是厚著臉皮過去,問域主要走了點東西——

  她帶走了兩根石矛。

  辦事處裡攢了不少以往進入者留下,又或是大白熊從外面撿回來的東西。為了方便她攜帶,域主還特意讓白熊從裡面給她翻出一個五成新的帶盒吉他,把樂器拿走,就留一個琴盒,讓徐徒然帶著。

  那長長的琴盒由引路黑熊提了一路,直到臨近出口,才交給徐徒然。徐徒然道謝接過,轉頭看向前方,只見本該無窮無盡的香樟林,此刻卻忽然展露出邊界。密密的樹木外,是一條分叉小道。小道上空蕩蕩的,邊上則立著綠地公園的園內指示牌。

  再回過頭,引路的大黑熊正在朝自己招手。徐徒然笑了下,也抬起一手揮揮,幾步朝外踏出,走出林子的瞬間,喧鬧的人聲立刻充斥耳膜。原本空蕩蕩的園內小道上轉眼填滿人影,徐徒然似有所感地回望,只見身後只是一片小小的香樟樹林,稀疏的樹木間,再看不到半點身影。

  徐徒然心中難得湧上幾分不捨與悵然,卻還是很快收拾好心情,一邊拿出手機,一邊沿著園內指示牌,朝著出口走去。

  根據域主所說,那片域實際並不止一個出入口。除了和綠地公園重合的那部分外,有心人也可通過其他出入口進入。只不過別的出入口一般只對可憎物「開放」,而且因為場地不適合,也不會將大白熊派出去「攬客」。

  而對於可憎物而言,那個域與其說是「香樟林」,不如說是「豬籠草」。獨特的氣息與充滿誘惑的力量,會將可憎物誘入林中,蟲子博物館內的大量展品,正是由此而來。

  其他的能力者因為進入得較早,離開時可以任選出入口離開。徐徒然卻沒辦法,只能通過綠地公園離開。回到現實的手機同步了現實時間,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已在裡面待了兩天。

  這樣說起來,香樟林內除了短暫的「入夜」,確實沒什麼時間流逝的感覺……她還以為一天都沒到呢。

  公園中的植被上籠罩著暮色,周圍已有三兩路燈提前亮起。腹中後知後覺地感到些飢餓,徐徒然左右張望一圈,到小賣部買了個麵包,將琴盒背到肩上,一面啃麵包,一面劃動屏幕,給姜思雨發消息。

  不想消息才發出去,迎面忽然走過來幾個熟悉人影。徐徒然匆匆一瞥,心裡登時一個咯噔,連忙轉過身去,一面舉著麵包擋臉,一面迅速側身,走進了旁邊的小竹林。

  幾乎就在她鑽進竹林的瞬間,那幾人也正好走了過來。

  「你們聽說了嗎?上面突然來了新指令,說這邊的域不用找了。那我們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回……」舒小佩說到一半,注意到同伴的神情不對,猛地伸手拍了她一下,「朱棠?你想什麼呢?」

  「……啊?什麼?」朱棠猝不及防,一下收回了落在竹林中的目光,頓了一會兒才道,「哦哦,應該是。不過也有可能被安排到明天……」

  她說著,目光仍不由自主地再次往竹林方向飄去。另外兩人不解地順著她目光看過去,奇怪道:「幹嘛?那邊有什麼嗎?不會是傳說中的大白熊吧!」

  她們在這兒觀察了兩天,早已設法從工作人員口中套出那神秘大白熊的存在。不過迄今為止,她們一次都沒有見過。

  朱棠緩慢地眨了眨眼,終於將視線收了回來,抬手搔了搔臉頰,手腕上是一條嶄新的卡通手環。

  「沒……沒事。只是剛剛好像看到了什麼。」她不太確信地笑了下,語氣緩了下去,「似乎是個熟人……」

  *

  另一頭。

  徐徒然以最快速度穿過竹林,直到確認自己已經脫離朱棠她們的視線,方緩下腳步,呼出口氣。

  倒不是不想和她們見面。只是她之前因為幻覺問題,缺席漫展,找的藉口是家中有急事。之後在姜思雨的域中養了一個禮拜,朱棠她們時常問候,她的藉口也一變再變……

  沒記錯的話,上次給的藉口是要和養兄一起出差,地點遠在千里之外。

  徐徒然知道這樣不好,對朱棠她們也總有些抱歉。她不想讓她們捲進自己的麻煩裡,但同樣也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被戳穿謊言。

  雖然這麼說有點矯情,但她確實挺喜歡和朱棠她們一起玩的。

  徐徒然擔心再生枝節,索性直到走出綠地公園了,方再次拿出手機。姜思雨沒有給出任何回復,徐徒然挑了挑眉,又打開淘寶,戳戳客服,希望對面提醒下自家小老闆看消息。

  客服倒是回復得很快,內容卻讓徐徒然驀地停下了腳步:

  【大佬,不好意思。我們老闆不在單位。】

  ……?

  【為什麼?】徐徒然飛快回復,【今天不是放假嗎?】

  姜思雨假期一般都會去人類員工那邊,有時放學後也會直接過去。這是她自己和徐徒然說的。

  【我們也不清楚。小老闆前兩天也沒來。】客服發完這句,停了下來。聊天界面上的「正在輸入」亮了好一會兒,方見她繼續道,【工作群裡也沒冒泡。發郵件和釘釘也不回。有員工試著聯繫了她家裡,她家裡人說只說是生病在休息……】

  【大佬,關於小老闆那邊,你知道些什麼嗎?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有過,有點令人擔心啊。】

  徐徒然:「……」

  何止是「有點」。

  想起自己出發前,姜思雨的爺爺給出的示警,徐徒然的擔心都快沖上腦門了。

  【她最後一次聯繫你們是在哪兒?什麼時候?】她一邊繼續確認姜思雨的情況,一邊打開地圖,搜索起距離最近的酒店,訂了間房。跟著又衝進旁邊超市,買了一堆東西,快步朝著酒店趕去。

  趕路間,姜思雨那裡的情況也大致搞清。她最後一次在工作群裡冒泡,正是在徐徒然離開的當天晚上。她似乎預感自己會缺席第二天的工作,在群裡提前做了各種安排——之後,就再沒聲息。

  而這些安排中,正包括一項——如果徐徒然通過淘寶店或論壇找她,而她又正好處在失聯狀態,那麼接待的員工應立即將所有情況,全部告知徐徒然。

  【行,我大概明白了。】徐徒然跟在引路的酒店服務員後面,蹙眉敲著手機,【你們繼續安心工作。剩下的事交給我。】

  發送出去,正好酒店服務員停下腳步。徐徒然心不在焉地沖他點點頭,接過對方手中幫拎的袋子,刷卡打開房門。

  「對了。」在進門前,她驀地轉頭,「我不喜歡被打擾。所以不管出什麼事,不要來敲我的房門。」

  說完,沒再管對方的反應,迅速閃進了屋內。

  房門被砰地關上。徐徒然沒有耽擱,立刻放下手頭所用東西,打開超市的購物袋,從裡面拿出了一大張桌布,翻轉過來鋪在地上,拿出記號筆,在上面塗塗畫畫。

  她畫的,是姜思雨曾告知過她的符文。特定的符文,加上特定的儀式,就能組成一個通往她域的出入口。而徐徒然是擁有「遊客最高權限」的——也就是說,只要徐徒然能打開出入口,她就可以直接進入,無需姜思雨同意。

  姜思雨給設置的進入儀式也挺奇葩,徐徒然畫完符文後,又拿出本數學習題冊做了兩頁。做完後等待片刻,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也不知道到底是題做錯了,還是哪裡錯了。

  徐徒然對自己的符文記憶能力很有自信。反正畫的符文肯定是不會錯的。她又不太自信地對了下數學題的答案,確認題沒做錯,只能懷疑是自己的流程出了問題,重新琢磨。

  她翻出新的桌布,用筆仙之筆重新畫了遍符文,依舊沒什麼用。而詢問筆仙之筆,它也懵懵懂懂。

  【你拿一個辰級的事,去問一支輝級的筆。你到底是在看不起誰?】它十分無語地往空中吐泡泡,話語間透出深深的怨念。

  徐徒然:……

  「早知道還不如讓你和鬼屋71號殉情呢。」她沒好氣地咕噥一句,拿出手機給蒲晗打電話,一邊等接通,一邊從旁邊超市的袋子裡,取出一包護理墊——萬一運氣不好,發展到需要用血來畫符文的地步,畫在這上面,起碼會比較好收拾。

  等了一會兒,電話沒有接通。徐徒然無奈閉眼,掛斷電話,等了片刻,果見蒲晗的微信號發來一條消息

  【我正在叫他!你先忙你的,等你忙完應該差不多了[心]】

  忙……忙完?

  徐徒然腦中一時飄起問號,恰在此時,房間外傳來了敲門聲。

  ……?

  徐徒然警覺抬眸,略一思索,將鋪在地上的桌布疊起來踢到旁邊,方過去開門。

  整個過程中,她沒有出聲。門外人也不催促,只有節奏地敲了幾下後便停止。徐徒然站到門邊,仔細感受了一下門外的狀況,確認危機預感沒有任何反應,便將手上花瓶放回桌上,順手將從包中爬出的小粉花也放了上去,這才打開房門。

  房門外站著的,卻是個熟人。

  「你好。」上官校長站在門外,兩手交疊,背脊挺直,「抱歉,之前先去解決了一些私人事務,現在才來找你。」

  「呃,沒事,我也剛到不久……」徐徒然一臉茫然,下意識地說著,忽似明白了什麼,轉頭看向旁邊的門板。

  只見上面的門牌號碼,正是上官校長之前說的,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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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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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歡迎友校校長蒞臨指導!

  1703。

  徐徒然記得這個數字。在上官祈離開香樟林前,她曾詢問之後是否有機會單獨聊聊,當時的上官校長的回答就是——「1703是吧?沒問題。」

  徐徒然當時還沒明白這個數字是什麼意思,進酒店時心中焦急也沒太注意。現在想來,對方應是當時就「預見」到了她會入住的房間。

  ……話說回來,預知傾向的能力者,都這麼神的嗎?

  這個問題只在徐徒然心頭淺淺轉了一下,很快就被她放到一邊。她抬頭看向上官校長,略一遲疑,閃身讓開:

  「請進。只是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暫時……」

  「如果我的到來沒有意義,那麼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上官祈溫和地說著,視線掃過徐徒然堆在床鋪與地板上的一堆雜物,「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嗎?」

  徐徒然:「……」

  「呃……有?」她不太確定地說著,反手將門關上。她當初說想找對方私聊,主要是想問問關於她在預知迴廊中看到的內容——畢竟正是這位校長留下的手記,讓他們第一次知曉「鐵線蟲」的所在。

  然而現在,這個問題顯然得先往後緩緩了……徐徒然抿了抿唇,當著上官校長的面,將那塊畫了符文的桌布又給扯了出來。

  「我一個朋友,她現在失聯了……」徐徒然盡可能簡單地將當前狀況重復一遍,抬手揉了揉額角,「她就是我之前和你們說過的長夜辰級,她爺爺姓姜……」

  「我知道他。從仁心院出走的那個天才老人家。」上官祈坐在床邊,緩緩點頭,「十分特立獨行的人物。」

  「嗯……就是他和他兒子,一直控制著那個鐵線蟲。」徐徒然抱起胳膊,「所以現在聯繫不上讓我很擔心。我試圖進入姜思雨的域裡,也沒能成功。明明符文和儀式都沒什麼問題……」

  「你這裡有道題算錯了。」上官校長隨手翻了下旁邊的數學習題冊,輕聲開口,「你漏寫了一個負號。」

  徐徒然:……

  所以還真是題目解錯了是嗎?

  她無奈地拍了下額頭,說了聲「不好意思」便去拿上官校長手裡的習題,打算從頭開始全部重新做一遍。上官校長卻是手腕一抬,躲過她的手,將手中書本「啪」地一合。

  「重做也沒有意義。問題的根本並不在這兒。你看,你畫的這些符文,一點被激活的狀態都沒有。」

  她指了指桌布上的痕跡,放低聲音:「哪怕儀式有錯誤,但符文本身的力量還是在的。如果繪製成功,它們多少會表現出一些被激活的痕跡……」

  就像一台有問題的老電腦,哪怕開不了機,通電之後,指示燈總要意思意思亮一下的。

  然而這些符文,卻是完全的死寂。

  上官祈不認為這是徐徒然的問題——她早在域中時就注意到了。哪怕是在失憶的狀態下,這個女孩繪製符文的能力依舊強悍到令人驚嘆。

  她曾當著自己的面,連著往手臂上補了幾個符文,用的還是最普通的記號筆。而所有符文,幾乎都是在她落筆的瞬間就立刻激活,運轉沒有滯澀。

  不管是成功率還是效率都高到可怕。而且這種事情還不止一次。這樣的人,說是天才也不為過。起碼在上官祈的記憶裡,能做到這點的只有徐徒然一人。

  因此,她不覺得這些符文的沉寂,是因為徐徒然本人的失誤。那只有一種可能——

  這些符文本身,被「廢」掉了。

  「被廢了?」徐徒然曲起手指壓在下巴上,「什麼意思?是說它們沒用了,是嗎?」

  「差不多。」上官祈點頭,「這是用來進入特定域的符文。所以我猜測,它應該不是出自升級空間的古老知識,而是由域主自行設計並進行『賦值』的圖案。那如果,域主改變主意,收回了賦予這些圖案的意義……」

  「……那它們就會變成一團沒有意義的塗鴉。」徐徒然喃喃接口。

  上官祈讚同地點頭:「對,就是這樣。你很聰明。」

  徐徒然:……

  莫名有種被老師表揚的感覺。她不太適應地搔了搔臉,轉回話題:「也就是說,是姜思雨自己切斷了域和它們的聯繫?她想幹嘛?」

  「從當前情況來看,她似乎是不希望再有別人進入她的域。」上官祈如實道,「包括你。」

  ……得,情況更讓人不安了。

  她原地默了兩秒,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沖上官校長客氣地笑了下,轉手拿起手機,先是看了看和蒲晗的聊天框,確認對方還沒回復後,便直接打開了訂票界面。

  「你在做什麼?」上官祈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我在查航班和車次。」徐徒然誠實道,「我打算回我和姜思雨初次見面的地方看看。」

  她還是不太相信姜思雨會連她也攔在外面。故地重遊一下,說不定會發現一些她留給自己的線索。

  朱棠她們曾帶她看過好些冒險電影,裡面都是這麼拍的。

  上官祈聞言,卻是噎了一下。頓了片刻方道:「你身邊還有什麼與姜思雨相關的東西嗎?或許我能幫你看看。」

  與她相關的……徐徒然思索片刻,打開了包,將一個裝著可憎物的銀色盒子拿了出來。

  「這個嗎?」上官祈起身靠了過去,「行,那我——」

  「等等,還有。」徐徒然說著,又將剩下幾個盒子全部掏出來,在地上擺了長長一排。

  上官祈:「……」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在看到徐徒然跟擺攤頭一樣將可憎物鋪一地時,她表情還是略微頓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調整過來,俯身按上離自己最近的銀盒。片刻後,又輕輕觸碰上另外一個。

  如此重復幾遍,她方深深吐出口氣,再睜開眼時,黑白分明的眼中已多出一層紅血絲。

  「至少三天後的她是活著的。」她輕聲道,「抱歉,我只能看到這麼多。」

  「沒、沒事。謝謝。」徐徒然頗為驚訝地看著她的眼睛,「你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下……」

  「沒關係。緩一陣就好。畢竟對方是辰級,一點代價在所難免。」上官祈理了理衣服,再度坐回床沿,看著給自己拿水的徐徒然,想想又道,「如果你真的要離開。我建議你不要訂今晚的票。」

  「為什麼?」徐徒然一怔,「這也是預言嗎?」

  「不,這是分析。」上官祈接過她手中水杯,點頭道謝,「你需要休息。」

  「有嗎,我感覺我還……」徐徒然話說一半,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四周場景忽然開始扭曲,白色的牆壁上莫名出現大片的血手印,眼前溫柔女子的臉,則開始詭異地起伏,眼珠外凸……

  徐徒然:「……」

  「不好意思。」她克制地閉了閉眼,飛快地抓起地上的記號筆,抬手想往胳膊上畫,眼前卻是黑一陣白一陣,視野搖晃,連筆尖都對不準。

  恍惚中,她似是聽到上官祈輕嘆了口氣,跟著自己胳膊被人抓住,記號筆被人接過,手臂的皮膚上傳來按壓與涼涼的觸感。等到筆尖離開皮膚時,眼前的場景已然恢復正常。

  徐徒然手腳仍有些虛軟冰涼,被上官祈攙扶著坐到床上:「我……我剛才……」

  「你累到了。」上官祈看上去一點都不奇怪,「如果我沒猜錯,你從進入香樟林開始就在不停地跑。中間還畫了不少次符文。」

  香樟林內時間流逝不明顯,但不代表人不會疲憊。像他們這些待慣了的,都自己知道找時間休息。而徐徒然,顯然是沒這個概念,換成現實時間,她等於來來回回跑了兩天沒歇過,能不累嗎。

  不過就像校長自己說的——這只是分析,並非預言。

  「真要行動,不妨等你的全知朋友回復你後。不然還得浪費一張機票錢。」上官校長一邊替徐徒然擰著礦泉水瓶蓋,一邊補充道。

  這才是預言。

  徐徒然頗為詫異地看她一眼,向後靠在床頭上:「預知能力者,都這麼神奇嗎?」

  「同傾向的能力,配上不同的素質,就會有不同的體現。」上官祈笑了一下,「真要說的話,我還是其中比較無趣的那種。」

  她的素質是「為人師表」,擁有兩個技能,分別對應秩序與預知兩個傾向。其中秩序技能名為「萬物師」,預知技能則為「師萬物」。

  「萬物師」,即為萬物之師。凡力量所及之處,萬物皆可視為莘莘學子,受校規束縛;「師萬物」,則是指師法萬物,以萬物為師。依靠力量的溝通,或可從萬物之上,獲得些許關於未來的啟迪。

  簡單來說,就是她可以通過對外界個體的觀察與感知,獲得一些對於未來的預感。如果帶著問題去探詢的話,有時則能得到比較精確的答案——比如徐徒然的「1703」。

  但更多時候,她能獲得的,只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碎片信息。這些碎片未必有意義、未必有規律,甚至可能是同一件事在不同時間線上呈現出的不同結果。具體含義,需要她自己去猜測與解答,且她能干涉的範圍有限。

  就比如剛才一瞬,她同時在徐徒然身上看到了兩種未來。一種是在自己離開後直接訂票走人,中途因為睡著錯過同伴消息,醒來後不得不重新訂票,前往另外地方與同伴匯合;另一種則是等到第二天才離開,在同伴的指引下直奔目的地,與對方順利匯合。

  這兩種發展都是可能存在的。而上官祈,她只能指導徐徒然選擇其中較為輕鬆一種,卻無法幫助她做出第三種選擇。

  上官祈解釋得很細,說話時是一如既往得柔聲細語。徐徒然則是緩慢點著頭,也不知到底聽懂沒有。末了,上官祈婉然一笑:「所以說,我的預知能力還是比較普通的。」

  徐徒然確實一本正經地糾正:「誰說的,明明很實用。只是沒那麼花裡胡哨而已。而且你還漏說了一點。」

  上官祈:?

  「你能從預知迴廊裡讀到內容。」徐徒然一字一頓,「而別人很少能做到。」

  上官祈:……

  「對,你不提這個我差點都忘了。」她再次面露莞爾,順手將如瀑的長髮撥到了身後,「你之前說想談談,要談的就是這些吧。正好現在得閒,不妨聊聊?」

  她認真地看向徐徒然:「你具體想知道什麼?」

  「儀式。」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徐徒然也不迂迴,開門見山,「我在大槐花待過,也看到過你留下的手記。其中大部分內容我都理解了,只有最後一段——」

  【整個世界,所有的時間,都是一場盛大的儀式。】

  這句話沒少在徐徒然腦子裡徘徊,自從木頭人也聽到儀式兩個字後,更是時時浮上心頭。然而木頭只說她需要先完成儀式才能接收他積攢下的力量;對儀式本身,實際並不瞭解。

  至於上官祈所提到的「儀式」,她不知道與木頭人說的是不是一個。但顯然,這也是一個重要情報。

  上官祈聞言,卻是微微蹙起了眉——思索片刻後,又輕輕搖了搖頭。

  「抱歉,我所知道的,你都已經看到了。」

  徐徒然:「?」

  「你相信輪回嗎?」上官祈說著,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日夜交替、四季更迭、年復一年。時間,就是在不斷的輪回中流逝的。

  「而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些輪回存在,是因為我們能看到它們的起點與終點。但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呢?更大的輪回,是否存在?」

  徐徒然一愣:「你的意思是……?」

  「世界的存在本身,是否也是一個巨大的輪回?從無到有,由生至滅,等一切消失之後,又從頭開始。」上官校長淡淡道,「只是我們的生死與世界存亡綁定,無法見證其循環罷了。」

  「……」徐徒然不由自主地蹙眉,眸光輕轉,「那種時間上的輪回,就是你所說的『儀式』嗎?」

  「這是儀式的一部分。我們所經歷的一切時間,都是其中的一部分。」上官校長道,「但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儀式為誰,不知道目的為何,不知道更詳細的內容。

  「……」

  「那那些鐵線蟲呢?」徐徒然抿了抿唇,不太確定道,「它們也是儀式的一部分嗎?」

  「我不這麼認為。」上官祈不假思索,「至少從我獲得的信息裡,那些東西,和『儀式』,存在天然的對立,且指向不同的結局。」

  而結合其他情報來看,鐵線蟲們的存在,明顯不利於人類。雖說無法憑此就斷定「儀式」就是有益的,但目前看來,還是鐵線蟲更值得防備。

  「而且我有一種直覺,強烈的直覺。」上官祈眸光轉動,帶著血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狽,眼神卻帶上了幾分堅定,「不管那些鐵線蟲要做什麼,絕對不能讓它們成功。一旦讓它們得手,後果將不堪設想。」

  徐徒然不由又怔了下,頓了幾秒,半開玩笑地開口:「要這麼說的話,它們倒是盯著我打了好幾次。」

  「那我們就該保護你。」上官祈半秒猶豫都沒有,「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

  徐徒然:……

  「那還是算了吧。」默了片刻,她說了實話,「有點嚇人。」

  上官祈笑了:「當然,那只是理想狀態。現在我們能調用的力量很少……但說真的,有需要的話,起碼你可以隨時找我。」

  「你們幫著把匠臨和江臨收拾了。就已經是最大的幫助了。」徐徒然嘆氣,「別的不說,匠臨真的很煩。」

  她現在這種動不動出幻覺的毛病,真要算的話,鍋得扣到他頭上。

  說到這兒,徐徒然忍不住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上官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主動道:「這種符文我以前沒接觸過,效果可能也不太好。等你休息好了,最好自己再穩固下。」

  徐徒然點頭應了。上官祈略一沉默,又忍不住道:「你這問題是怎麼來的?被可憎物污染了嗎?」

  想想徐徒然擺怪如擺攤的架勢,似乎很說得過去。

  徐徒然卻是搖了搖頭,道:「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有人告訴我,這是穿過辰級大門導致的副作用。」

  這話一出,上官祈卻是一愣:「辰級?混亂嗎?」

  「啊。」徐徒然理所當然地點頭,「我升得有些猛了。可能因為這個,副作用更強烈些。」

  ……結合你的年齡,升得確實是挺猛的。

  上官祈內心微感詫異,不過想到徐徒然在符文上的驚人天分,也沒多想,轉而輕輕點了點頭:「確實,能力者穿過辰級大門後,往往都感到些副作用。」

  她秩序是輝近辰,也曾有過類似體驗。不過她運氣比徐徒然好,秩序的副作用比較輕,只有嚴重強迫症與無端夢游而已。

  她會在睡夢中畫出古怪且古老的石頭宮殿、傷痕纍纍的大地與嚎叫的怪物,還有灼目的流星。但這些症狀並沒有糾纏她很久,隨著她在升級空間的行進,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至於預知,她從未進入過辰級大門,所以並不清楚。

  「真的假的?」徐徒然有些驚訝,「我以為你預知也快辰級。」

  「沒有。我遇到過辰級大門,但我放棄了,沒過去。」上官祈道,「我當時一心想要在升級空間內多找到一些線索。」

  與其他的升級空間不同。預知迴廊的走廊是循環的,除非找到通過下個區域的門,不然就得在同一條走廊上反復來回。而那些藏著重要知識的石碑,很可能就在某扇門的後面。所以上官校長選擇繼續留在輝級長廊上深度探索,而非升級。

  因此她並不知道預知傾向的升級副作用是怎樣的。她估計當今世上,可能也就過去的辰級預知那一人知道了。

  「我還挺遺憾的,以前一直壓著不升級。現在預知傾向都被封上,也不知以後能不能升的了。」她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也在反思,如果當時我能看透那預知者行為背後的原因,主動去找他分享線索,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你當時並沒能預見到這一切。」徐徒然抿唇,「而他……」

  「他很趕。」上官校長接口,「雖然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的。但我想,當時的能力者中,應該已經有被鐵線蟲寄生的了。他需要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這是她在恢復記憶後才想明白的事。當時的她只覺得瘋狂,甚至以為是自己獲得的信息出了錯,預知傾向並不是安全的——畢竟從當時行為來看,他更像是被怪物附身的那一個。

  「他盡自己所能,讓鐵線蟲的出現推遲了五年。」上官祈嘆了口氣,「接下去的事,就得我們來做了。」

  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又仔細看過徐徒然的狀態,確認無礙後,方起身道別。臨走之前,忽似再次感知到了什麼,原地停留片刻,轉身要了紙筆,給徐徒然畫了一組復雜的符文圖案。

  徐徒然:「?這什麼?」

  「我在預知迴廊裡學到的,針對全知的符文。」上官祈神情也有點茫然,「別問我為什麼要留這個給你,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有種預感,你以後肯定用得到。」

  徐徒然:……

  懂了,之後怕不是要跟全知幹架。

  她向上官校長道過謝,一邊消化著從對方處獲得的模糊情報,一邊將她往門口送去。就在上官祈準備開門的瞬間,不知為何,徐徒然心中忽然浮起一種古怪的感覺,不由自主地開口:「你當時,真的一點預感都沒有嗎?」

  「?」上官祈不解轉頭,「什麼?」

  「你是被他騙進香樟林裡的。而且我聽蘇麥說,你是最後一個被關進去的。」徐徒然說著,不自覺地蹙起眉,「你在前往那個陷阱之前……真的,沒有預見到任何事嗎?」

  上官祈:「……」

  她轉頭盯著徐徒然看了片刻,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如果我說有,會不會很奇怪?」她偏了偏頭,「可如果說沒有,那又是騙人的。」

  「……也就是說,你知道你去了之後,就會被困住長達幾年?」徐徒然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趕緊走,反而還要一腳踏進去?

  「誰知道呢?」上官祈仍在柔和地笑著,如瀑的長髮順著肩膀滑下,其中混著幾根顯眼的白絲,眼角堆起些細細的紋路。

  縱使香樟林內的時間流逝不明顯,但流走的歲月,依然會留下痕跡。

  「或許是因為,如果我不在的話,那個叫江臨的蟲子,很可能就抓不住吧。」

  她說著,轉身摁動門把,往外走去,才剛出門,又驀地停下腳步。

  「對了,還有件事。」她回頭看了眼泡在旁邊花壇裡沖她禮貌揮葉子的小粉花,「之前就想和你說了。大概再過兩個小時,你可以下樓看看。樓下花壇裡,說不定能撿到個男朋友……」

  徐徒然:「……?」

  又見上官祈往她身後的房間看了眼,目光在柔軟的大床上停留片刻,飄向了旁邊的地板。

  「你晚上不要太使勁。他會很難受的。」

  徐徒然:「……???」

  上官祈說完,再次朝徐徒然笑了一下,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剩下徐徒然一人,站在房間門口,一臉的莫名其妙。

  恰在此時,放在臥室裡手機響起,徐徒然返回去一看,正見屏幕上蒲晗的信息跳出來。

  【好消息。】

  【我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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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暴躁的黑兔子

  蒲晗能在這個時候升上辰級,坦白講,徐徒然是有點驚訝的。

  她還記得初次得到對方衝擊辰級的消息時,她才剛收拾掉鬼屋71號。這個速度,對於普通人來說,絕對算是很快了。

  她也懶得慢慢發消息,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一邊打一邊收拾著房間,等全部事情敲定,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

  蒲晗的意思是,想要找到長夜辰級的域,現在的他應該可以,但最好能親自參與,因此選了個地點,希望明天能和徐徒然見面。那地點不在慈濟院周邊,徐徒然也不知他一個以腦子有病著稱的寶貝辰級該如何溜出來,但不管怎樣,還是先答應了下來。

  商議完畢,徐徒然掛斷電話,買好車票,倒頭躺在床上,闔眼眯了一個小時,又在鬧鈴的催促聲中霍地睜開眼睛。

  插在花瓶裡的小粉花正自己抖樹葉玩。見徐徒然醒來,很是開心沖她揮了揮葉子。徐徒然點頭算作答應,簡單打理了一下,收起房卡就往門外走。想了想,又開門回來,將小粉花拎起來放進口袋。

  「動靜輕點啊,別讓人發現。」她一邊關門一邊低聲囑咐,小粉花縮在她胸口的口袋裡,萬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徐徒然表揚地用食指摸了摸它,轉身迅速下樓,一路摸到樓下小花壇,昏暗的夜色中,卻只見大團的植物輪廓隨風輕輕搖晃,並沒有看見什麼人。

  好在她出門前特意揣上了小粉花。後者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花苞,在空氣中左右嗅嗅,很快就確定了一個方向,沖著徐徒然直擺葉子。徐徒然循著指向一路找過去,正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位於花園角落的另一個小花壇裡,似是在認真觀察著什麼。

  花壇裡的植物中間藏有小地燈。綠色的微光打在他臉上,讓這份認真之中,又帶上了一絲詭異的一本正經。

  徐徒然困惑地歪了下腦袋,左右張望一圈,趁著沒人,快速圈了一小片國土,方一臉莫名地開口:

  「你在這兒幹嘛?」

  正盯著泥土的楊不棄驀地轉頭,這才注意到緩步而來的徐徒然,慌忙站了起來:

  「你怎麼……」

  「有人提前和我打了招呼。」徐徒然抱起胳膊,「所以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是香樟林出了什麼事嗎?」

  「……那倒不是。」楊不棄眼神飄忽了一下,「是我,嗯……」

  徐徒然:「?」

  「我發現了一些事,好消息。」楊不棄咳了一聲,「當時腦子不清楚,和域主打了招呼就出來了。但到了這邊才意識到,現在來找你好像不太合適……」

  「你的意思是,你發現了一件好事,迫不及待和我分享,所以就過來了?」徐徒然挑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一種預感。」楊不棄有些不知如何解釋,「我的預知,實際已經升到輝級了。」

  升級後的「預言家」技能,擁有與方可相似的定向占卜能力。再加上他身上保有對小粉花的模糊感知,兩相結合,基本可以確定徐徒然是否已離開周邊區域——而這附近,只有這一家酒店。

  如果繼續進行進一步判斷,想要找到徐徒然的確切位置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楊不棄覺得這麼晚不打招呼就拜訪太過失禮,正好到了酒店附近腦子也冷靜下來了,就琢磨著留個訊息然後離開比較好。

  「……」

  徐徒然用看憨批的眼神看他,想了想問道:「……你怎麼做到一路過來不被人發現的?」

  從綠地公園到這兒,起碼也得一公里

  「……還是用的預知能力。」楊不棄有些侷促,「能大概判斷哪條路線比較好……想辦法避開人群就是了。」

  當然,也沒能完全避開。比如他剛從香樟林裡出來的時候,就直接撞見了朱棠舒小佩等人。

  「朱棠?」徐徒然怔了下,「她怎麼還在那兒?」

  「她們說想趁著最後一晚,好好找找傳說中的布偶熊。」楊不棄搔了搔臉,看樣子對她們的行為也不是很理解。

  徐徒然卻是聽明白了。真說起來,這怕是自己的鍋。

  當時在進入香樟林前,她因為覺得大白熊詭異,特意給朱棠等人留言示警。這自然會導致她們對這東西特別在意。而今天在公園裡時,她也曾聽她們提到,說慈濟院的人似乎很快就要撤離了……

  按照朱棠不怕死又充滿好奇的性子,那必然是要抓緊最後的機會,想辦法搞清這些事了。

  思及此處,她不由有些憂心起今夜某個摸魚大白熊的命運。楊不棄卻似想起了什麼,伸手往口袋裡摸去。

  「對了,她有東西托我給你。」

  「東西?」徐徒然又是一怔,「怎麼回事?她怎麼會覺得你是要來找我?」

  「嗯……她說是猜的。」楊不棄說著,將一個東西掏了出來。

  對於朱棠她們的行為,他確實挺迷茫。在不慎撞上三人後,他本以為免不了又是一番逃竄,對方卻很冷靜地表示,慈濟院已經改了指令,她們沒有追捕楊不棄的必要。而更奇怪的是,朱棠本來都要走了,忽然又轉回來,一本正經問他是不是要去找徐徒然。

  楊不棄看她一臉正色,還以為是有什麼大事,如實點了點頭。跟著就見朱棠從手腕上取下了一個卡通手環,遞給了他。

  「其實有給徐徒然準備一個新的。不過不知道啥時候才有機會給她,就先把這個送她吧。」朱棠摸了摸自己長著細小鱗片的手腕,默了片刻,又下定決心般抬頭。

  「另外,麻煩你帶句話給她。我不知道她是在忙什麼事,但如果她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群裡搖人。如果願意的話,我們下次還可以一起出去玩。錯過一次漫展無所謂,不要錯過人就好了。」

  ……說完這話,她好像臊得不輕,一面拿手掌扇風一面不好意思地跑開了。想想又返回來,誠懇建議楊不棄轉述時自己再組織下語言,別顯得那麼矯情,大致意思傳達到就行。

  至於為什麼會認為楊不棄是要去徐徒然,朱棠也有自己的理由——

  「大晚上的,你一個人偷偷摸摸往外走。感覺就像是要去找她的。」

  似乎是解釋了什麼,又似乎污衊了什麼。

  楊不棄被搞得一頭霧水,聽到轉述的徐徒然也莫名其妙。她接過楊不棄遞來的東西,借著地燈的光芒看去,只見那是一個塑製手腕,糖果般的漸變色澤很可愛。而手環上,除了活潑的卡通頭像外,還印著一串字母。

  「COM……」徐徒然不熟練地辨認著上面的單詞,「什麼意思啊?」

  「應該是漫展的簡稱。」楊不棄道,「這個看上去像是那種紀念手環。」

  「哦……」徐徒然恍然大悟地點頭,將手環小心地收在了口袋裡。

  她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連周身的氣息都變得柔和——不過看向楊不棄的目光,依然像在看憨批。

  「那你剛才幹嘛不上樓。」她抬眸看向楊不棄,「你都答應人家朱棠了。」

  楊不棄:「我知道……嗯,所以我剛才是想在這兒種棵樹來著。」

  徐徒然:「?」

  「種棵樹,然後將所有東西和留言,都藏到樹幹裡。等你要離開酒店了,小花肯定能感應到。」楊不棄一臉認真地給徐徒然比比劃劃,「而等你靠近這棵樹時,它就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然後原地枯萎、化灰、死掉。不留一點痕跡。」

  徐徒然:「……」

  「哇。」頓了幾秒,她面無表情地開口,「牛批哦。」

  她四下張望一圈,順手抱起胳膊:「所以是你的預知能力有提醒你,不要上樓嗎?」

  「……不,它沒給反應。」楊不棄噎了一下,「我只是自己覺得這樣不太……」

  徐徒然:「那它現在也沒反應嗎?」

  楊不棄:「……嗯。」

  實際上反應還是有點的。他感到自己心臟在加快,耳尖竄上一股又一股的熱意。不過他覺著,這應該和預知沒什麼關係。

  徐徒然:「那你是要等它給反應了,再決定要不要跟我上樓嗎?」

  「……」楊不棄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徐徒然搖了搖頭,轉身往回走,走出幾步,轉頭看楊不棄仍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的意思是,過來。我帶你上去。」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楊不棄這才如夢初醒般直起身子,飛快地往旁邊的泥土上踩了兩下,跟著踏著小花盆一路噠噠跑來。

  借著小花壇內的地燈,徐徒然分明看見他一邊跑身上還一邊冒出細細的嫩綠枝條,不由挑了挑眉:「你身上那是什麼?」

  「沒事,不用在意。」楊不棄咳了一聲,飛快地將它們從身上揪掉,團成團塞進了口袋裡。

  徐徒然:「?」

  「這些東西……不太穩定。」楊不棄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它們不能留在普通人活動的區域,可能會造成負面影響。」

  「……行吧。」徐徒然抿了抿唇,轉身繼續往酒店大樓走去。

  *

  酒店內燈火通明,要帶楊不棄隱蔽地上樓,有些麻煩。

  徐徒然索性就不隱蔽了,走到哪兒國土圈到哪兒。利用女王身份,堂而皇之地將楊不棄帶上電梯,又一路帶到自己房間。開門的瞬間,坐在肩膀上的小粉花立刻發出一聲無聲的歡呼,靈活地從她身上爬下,舉著葉片往花瓶跑去。

  徐徒然囑咐了一句當心就沒再管它。跟在她身後的楊不棄謹慎挪進房間,注意到放在花瓶旁邊的兩瓶礦泉水,明顯一愣。

  「你房間裡還有別人嗎?」

  「今晚上官校長來過。」徐徒然頭也不回,「和她討論了一些事。」

  楊不棄瞭然地點點頭,抽了張紙巾,低頭仔細檢查起自己的小花盆,擦去上面的泥漬。

  房間的另一頭,徐徒然拉開背包的內格,非常珍惜地將朱棠送的手環放入,這才轉身看向楊不棄:「所以你是發現了什麼好事?」

  楊不棄擦拭花盆的動作一頓,旋即有些緊張地直起了身體。

  「是關於我身體的。」他深深呼出口氣,「我之前也沒法確定,所以一直沒和你說。但今天在你離開後,我確定了。我的狀態大概率是在好……!」

  他一臉震驚地將被掀開的上衣拉下:「你在幹嘛?!」

  「看你身子啊。」徐徒然理所當然道,再次將他上衣掀了起來,「剛才光線不好沒看清……你腰上的樹皮部分是不是減少了一些?」

  楊不棄:「……」

  徐徒然再次觀察一番,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原本楊不棄的腰線二分之一處往下就是樹皮,但現在,這個位置下降到了胯骨的上面一點。

  而且曾被樹皮覆蓋的皮膚,與普通的皮膚相比色差非常明顯,白了一個度。手感也……

  「別碰那兒!」在她手指觸上的瞬間,楊不棄當場就叫出了聲。一面叫一面往旁邊閃,慌慌張張地將衣服往下扯,耳根臉頰都是一片燒紅。

  「就……反正是你說的那個意思。」他整理下衣服,緩了幾秒方再次開口,將話題給轉了回去,「我屬於怪物的部分正在向下消退。我想,這或許意味著,我能變……變回去。」

  哪怕本質上無法變回人類。至少外表還有機會能恢復到比較正常的程度——這對楊不棄來說,這也足夠了。

  「這是好事啊。」徐徒然微微瞪大眼睛,跟著一拍手掌,「你等著,我這就給蒲晗發消息!」

  「嗯。謝謝。」看她這樣,楊不棄心裡也鬆了口氣,「我本來還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打擾到我?擔心我不在意?」徐徒然運指如飛,頭也不抬,「如果我不在意,就不會因為一點線索就大老遠跑到這邊來這找你了好嗎。」

  楊不棄表情一頓,剛剛才冷卻下來的耳根與臉頰再次騰起溫度,下一秒,卻又聽徐徒然道:

  「也不會在聽到上官校長說,你可能會出現花壇後,就掐著點跑下去。」

  她將手機放在旁邊,輕輕呼出口氣:「實際上她說的是,下去之後可能會撿到一個男朋友,不過我覺得也差不多。」

  「……」

  楊不棄整個人都愣住了。一瞬間,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是整個世界的運轉,忽然出了什麼問題。

  他不久前才覺得自己剛剛找回了做人的感覺,現在又恍惚覺得自己再次變成了一棵大樹。而此刻,他整棵樹都被人塞進了火堆裡,周圍是灼灼高溫,伴隨著響亮的啪啪聲,四周的世界都因此產生片刻的扭曲,讓人備感不真實。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遲疑地想要開口,卻又不敢張嘴,彷彿這樣會讓什麼東西從體內溜走——恰在此時,徐徒然再次出聲。

  「你……要不先去打理下?」她盯著楊不棄看了片刻,忍不住道:「這麼多的樹枝,你口袋還塞得下嗎。」

  ……?

  ???!

  思緒回籠,楊不棄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樹幹上,又開始往外蹭蹭蹭地冒細枝嫩芽了。他愣了一下,慌忙一一揪下收起,揪完強自定下心神,緩了片刻,方攢足勇氣,抬眸看向徐徒然。

  「你……」他抿了抿唇,只覺眼前的身影與當初在民宿中驚鴻一瞥的影子漸漸重合,同樣一雙眼睛,亮得像是藏進了星星,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又不想移開目光。

  「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他手指攥得死緊,終於慢慢說完了剩下的話:「你可以定一個期限。我會在這期限裡努力——總之,如果我真的完全恢復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有些話,我想認認真真和你說。」

  「……」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有些事,你知道我不在意的。」

  「我在意。」楊不棄卻道,「你值得最好的。」

  徐徒然:「……」

  她轉頭盯著楊不棄看了片刻,輕輕吐出口氣:「老實說,等待什麼的我無所謂。畢竟我接下去也還有別的事要做。但你這個想法,讓我稍微有一點火大。」

  她向後坐上床沿,兩手拍在柔軟的床鋪上,拍出深深的凹陷:「你知道嗎,其實上官校長還曾給過我另一個預示。」

  楊不棄:「?」

  「她要我下手輕點。」徐徒然自動將上官校長的留言在腦子裡轉譯了一遍,「我本來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現在大概明白了。」

  楊不棄:「??」

  「你現在想揍我嗎?」他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徐徒然的話。後者只淡淡瞟了他一眼,轉頭輕輕拍了拍床鋪:「坦白講,要不是我今天已經很累,明天還要趕早上的動車,你人已經被我丟到外面去了。」

  楊不棄:「……」

  「相應的,我決定剝奪你睡沙發的權利。」徐徒然拍拍手站起了身。楊不棄看了看她身後的雙人大床,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滯:「你的意思是……」

  「地板或者是浴缸。你自己挑一個。」徐徒然輕描淡寫,「如果你打算睡地板的話,我可以把新買的桌布借你。」

  楊不棄:「……」行吧,似乎也沒有很差。

  真要說的話,其實現在他們中的氛圍有點奇怪。但他沒有主動提出要離開,徐徒然也沒有提到這點。他們似乎都忘了,除了地板和浴缸之外,還有這麼一個選項。又或者是都知道,但沒有人想主動去提。

  楊不棄十分自覺地從牆角拖出了用過的桌布,將畫過符文的一面翻過來,平平整整地往地上鋪。鋪到一半,他忽然開口:「我喜歡你。」

  徐徒然正在刷手機的動作一頓,而楊不棄則維持著側對她的姿勢,眼睛緊緊鎖定著桌布上的小碎花,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堅定:「非常非常喜歡你。」

  徐徒然:「……」

  「嗯。」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等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下一環節了再來和我說話,腦子長草的傢伙。」

  楊不棄垂下眸子。徐徒然聽見他似是笑了一下。她也沒怎麼搭理,在手機上與蒲晗再次確認過匯合的時間與地點後,就抿著唇關了房間燈。

  對面的電視櫃上,被插在瓶中的小粉花本打算在睡前再沖她揮揮小葉子,沒想到黑暗降臨得那麼迅速,不由一怔,整朵花都蔫了下去。

  楊不棄顯然也沒預料到這點,不過這對他影響不大。他體質本來就好,身體異化之後好得更明顯,也不需要什麼保暖,輕手輕腳地向下躺著就是了。

  眼睛閉起,思緒下沉,沒費多少工夫,他就順利進入了夢鄉。

  夢裡是一條在星空中循環的走廊,還有一隻看著不太好惹的黑兔子。

  楊不棄不知道這黑兔子是怎麼回事。雖然它以前脾氣就不太好,但在自己變成這種不人不鬼的糟糕模樣後,它的暴躁脾氣顯然上了一個台階,每次自己進去,都是凶巴巴地給自己引路。

  今天不知為何,它脾氣更差,暴躁到沒邊。幾乎是一看到自己就開始跺腳,跺得地動山搖。

  「……」楊不棄喉頭滾動一下,有些緊張地看了看它,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小花盆,盡可能友善地笑了下,頂著莫大的壓力,將注意力轉移到前方的走廊上。

  他一路往前走,兔子在後面一路蹦。有時靠得近了,還要踹他兩腳——它似乎也知道控制力道,並沒有直接將他給踹出去。但痛還是挺痛的。

  楊不棄被它逼得只能不斷加快腳步,到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腳上的小花盆都舞到飛起。彷彿自己身後跟著的不是什麼兔子,而是一隻滿身腹肌的大袋鼠。一拳可以把人送走的那種。

  好不容易聽到身後又傳來「咚」的一聲,他這才停下腳步,喘息著看向旁邊的門。

  「就是這一扇嗎……」

  他此時在預知上的等級已是輝級頂格,下一步就是去開辰級的門。說來也怪,他升級的優勢在現實中並不明顯,在這升級空間內,提升倒是很大。

  最為明顯的一點就是,他在預知迴廊中的行為已經更加順暢。那些本來看著很費解的門上符文,在他眼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解讀和復原也變得順利不少。

  就像此刻面對的辰級大門。放在以前,他不知要花上多少工夫才能將門上的圖案完全破解,今晚確實異常順利,很快就已經解開了大半。

  而就在他準備繼續往下解時,旁邊兔子催促的「咚咚」聲忽然停止。楊不棄後背一涼,心中莫名騰起些不妙的預感,轉頭剛想說些什麼,就見那隻黑兔子已經從地上一躍而起,如同一顆黑色的毛絨炮彈一般,重重朝自己撞了過來——

  「我天!」

  楊不棄一臉驚嚇地睜開眼睛,只覺身上彷彿還殘留著那種被兔子毆打的奇異痛感。

  然而他才喘了兩下,忽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對,轉頭往床邊看去。

  「徐徒然?」

  敏銳地感覺到徐徒然身上的氣息不太對,他試探著叫了兩聲。沒有得到回應,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正要抬腳走過去,又似意識到什麼,匆忙收回,轉而從旁邊沙發上拿起一袋護理墊,拆開拿出一片墊在前面,方小心踏了上去。

  有東西墊腳,不管是泥土還是聲音,都暫時不是問題。他一路踩著墊子過去,待看到躺在床上的徐徒然,眉頭皺得更緊。

  只見此刻的徐徒然雙眉緊蹙,神情緊繃,似是正夢到什麼令人不快的東西。

  似是明白了什麼,他忙小心抬起徐徒然外露的胳膊。果不其然,只見上面的符文,都已黯淡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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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辰級天災

  眼前的情況,對楊不棄而言有些熟悉。他記得,在自己確認變成怪物的那一天,在他偷偷去找徐徒然的那一夜,她似乎也正陷在類似的苦惱之中。

  不同的是,當時的他只能遠遠站在床鋪之外,往牆壁上畫著抵禦符文;而此刻,他就站在徐徒然的床邊。

  楊不棄不由自主地蹙眉,借著窗外的月光,四下掃視一番,飛快地拿起床頭櫃上的記號筆,坐在床沿,托起徐徒然的右臂,一筆一筆,小心翼翼地將她手臂上的符文重新描畫一遍。

  符文接二連三地亮起淺淡的微光。徐徒然緊緊擰起的眉頭也逐漸鬆開。楊不棄觀察著她的神情,確認沒什麼事了,這才鬆了口氣,鬆開她的手,轉頭將記號筆輕輕放好。

  他本打算再返回去睡覺,看看徐徒然露在外面的胳膊,略一遲疑,又紅著耳根回轉,輕手輕腳地探向她外露的右手,想看看能不能將它塞回去。

  不想,左手貼近的瞬間,徐徒然手臂忽然一抬,五指舒張,閃電般地叨住了他的手腕。

  ……對,叨。

  楊不棄也不知道徐徒然為什麼會用這個姿勢。被睡著的心上人抓住手還聽到她夢囈不要走這種常見劇情,他不是沒在電視裡看過,突然發生在自己身上,說不心跳加速也是騙人的。但別人抓手腕的姿勢,好像……

  好像都不是這樣。

  那手勢,不像是在留人,倒像是在拎什麼小動物的頸皮。

  楊不棄正琢磨著呢,徐徒然又有動作。她還真的將他的左手提著往斜上方拎了拎,楊不棄猝不及防,被她拽得往前一撲,小半身體撲到床上。一臉懵逼地抬頭,正見徐徒然橫過右臂,將他的左臂卡在懷裡,自己的左手還在下面作勢託了一下。

  ……看上去真的像是在抱什麼小動物一樣。

  楊不棄身體被迫前傾,僵硬片刻,試著將手往外抽了一下,旋即隱忍地閉了下眼——他這個姿勢本來就別扭,徐徒然力氣又挺大。他試著一抽,手沒抽出來,肩膀上的某根筋卻別了一下,一陣抽痛。

  他五官皺了一下,悄沒聲地給自己治了下肩膀,原地糾結片刻,索性也不再動彈,就維持著這樣一個別扭的姿勢,直接用另一隻手臂墊著下巴,就那樣趴在了徐徒然的床頭,靜靜地看著她。

  往好的方面想,上一次他給徐徒然補完符文,只能匆匆翻窗逃跑。而這一回,她在這兒,他也還在這兒。

  楊不棄望著月光下近在咫尺的睡顏,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胸口與臉上都在發燙,像是裝滿了全世界的熱量,又在月光溫和的照拂下,一層層地融化成溫柔。

  他跪坐在原地,表情因為努力克制而顯得有些極度緊繃,平復了好一會兒,方稍稍平靜下來,閉上眼睛,伴隨著徐徒然規律的呼吸聲,再次陷入沉睡。

  夢裡,又是那隻黑兔子。依舊是那副拽得像是要上天的模樣,這回卻沒再暴躁到當街跺腳了。

  楊不棄有些侷促地沖它笑了下,很快就再次將目光轉到面前的辰級大門上,深深吸了口氣。

  *

  第二天,徐徒然是在作死值系統的提示音中醒來的。

  ——【恭喜您,順利完成一次傾向升級。】

  ——【當前素質:白雪女王。】

  ——【當前等級:天災:輝/秩序:輝】

  毫不意外的結果。

  徐徒然模模糊糊地想著,緩緩睜開了眼睛。

  老實說,她昨晚本來是打算升級混亂的。畢竟只有真正升到混亂辰級才能徹底解決目前的幻覺問題。為此她特意將那團輝級混亂傾向的泥巴塊封裝好,放到了自己枕頭底下——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樣能大大增加她進入混亂傾向的概率。

  其實比泥巴塊更好的道具也有。她在姜思雨的域中暫住時,對方曾送給過她一個混亂傾向的道具夜燈,還挺好看的。不過那玩意兒不插電就不好使,徐徒然在趕來找楊不棄前,就先將它收到了自己位於C城的住處。因此這會兒只能先拿個泥巴塊來充數。

  令她感到奇怪的,昨天晚上,她卻沒能進入混亂之徑,反而進入了秩序之宮。

  廣袤的高草地間,依然有隻白色的兔子在對自己挨挨蹭蹭。兔子的腦袋仍舊是掉落的,斷頸處的那支玫瑰花比之前開得更加茂盛,甚至還往外長了些許,纖細的枝幹上分出枝丫。枝丫上是畸形的大片細葉,葉片卻不是舒展的,而是一層層地往花莖上包裹,看上去說不出地怪異。

  ……雖然一隻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白兔子本身也挺怪異的就是了。

  徐徒然一開始還不明白它這麼整是為啥,直到她看到那隻花頭兔子哪怕沒有腦袋也要努力往自己身上貼貼,纖細的枝幹搖晃著。她這才注意到,那花枝上所有的尖刺,都已經被它用自己的葉子包裹住了。

  徐徒然也說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麼心情,本能地伸手將它抱了起來。循著它的指引,一路往高草地深處走。眼看就要觸碰到象徵輝級的光點,周圍的世界卻忽然搖晃起來——

  天空被壓低、地面在旋轉。高草地中迴蕩起混亂的歌聲,草葉如同波浪般蕩開,露出具有潮濕氣息的詭異身影,面前的廢墟之上,裂開一道道生著眼睛的縫隙。

  就連手中的兔子也開始搖晃,生在斷頸處的玫瑰突然翻折,花朵直直朝向徐徒然,花瓣大敞,露出一張生滿環狀尖牙的大嘴!

  徐徒然:「……」

  她望著撲面而來的大嘴,頓了幾秒,伸手試探地戳了戳。只碰到軟軟的花瓣。她又摸了摸向旁邊牆壁上的眼睛,感受到的卻是牆壁上起伏的雕刻痕跡。

  徐徒然明白了,又是幻覺。混亂傾向導致的副作用幻覺。

  她以往睡前都會自己加固一遍清醒符文,大部分時間都能在睡夢中避開這些。不過今天,她以為自己會進入混亂之徑,就沒管它。而上一次給她補過符文的,是上官校長。

  她曾說過自己的符文可能管不了多久。現在看來,這不是謙虛。

  徐徒然有些無奈地閉了閉眼,試圖往前行走,卻發現現在困擾自己的不僅是幻覺,連腦殼都在一抽一抽地作痛。而且因為視覺被影響,她連那個輝級的光球在哪兒都看不到了……

  沒有辦法,她只能試著調出信仰之盒,想看看能不能直接用裡面積累的代行步數盲升。就在此時,她忽然感覺手臂上一陣冰涼——像是有小水滴灑在上面,輕盈又溫柔。

  再反應過來時,幻覺也好,頭痛也好,統統都消失了。

  徐徒然眨了眨眼,這才意識到自己抓著兔子的手太過用力了一些。她將兔子放下,轉頭抓緊時間尋找那個輝級的光點。觸碰完成升級後,人卻依舊待在秩序之宮內,沒有立刻離開。她尋思著難得來一趟,正好刷刷步數,就又將在旁邊挨挨蹭蹭的白兔給抱了起來——因為對方現在沒有耳朵,所以她只能去拎對方的脖子……

  然後……對,然後自己一路走到了能夠看見辰級大門的地方。她信仰盒子裡的步數倒是能提出來直接用,但是她想將那些都留給混亂之徑,就先沒動,純靠步行。

  走了一路,兔子便抱了一路。直到她真正從夢中醒來,直到她完全睜開雙眼……

  嗯?

  後知後覺地感知到手中的異物觸感,徐徒然懵了一下,垂下眼去,這才注意到被自己抱在懷裡的左手。

  那手指上還沾著一些記號筆的印子。徐徒然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畫著符文的手臂,不自覺地揚了下唇,循著那隻手臂,繼續往旁邊看去——

  徐徒然的表情頓了一下。

  她什麼都沒看到。

  或者說——是手臂的盡頭,什麼都沒有。

  那手臂本身倒是挺完整,從手掌一直到上臂。然而上臂的後面,卻是一片空空蕩蕩。

  徐徒然的笑意僵在了臉上。逐漸甦醒的感官終於捕捉到於空氣中飄蕩的血腥氣,她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帶著那隻斷臂起身,探頭往床邊看去,跟著便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

  只見床沿的下方,是大片的血跡。看上去還挺新鮮。從位置來看,應當就是從那斷臂的切面滴滴答答落下的。

  徐徒然睡覺時習慣睡在床鋪的一側,再加上姿勢問題,那隻斷臂的斷裂面正好懸空在床沿之外。而床邊的地板上不知為何,還鋪上了大片的護理墊,正好接住了滴落的血跡。這會兒已然被染成了深紅一片。

  ……往好的方面想,她倒是不用太操心該如何向酒店解釋「為什麼獨居的我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房間就慘烈得宛如凶殺現場」這種匪夷所思的問題了。

  徐徒然默了幾秒,小心地將懷裡的斷肢拿了出來,確保上面的血不會沾到床單上。跟著仔細觀察了一番切面,又四下張望了一番,輕聲喊道:「楊不棄?」

  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徐徒然神情復雜地收回目光,又探頭看了眼地上的大片血跡。認真思考了三秒自己夢中吃人的可能性,最終還是認命地起身收拾起房間,順便將筆仙之筆拿了出來。

  這筆看到現場的第一反應是【不是我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被徐徒然逼著虛空閱讀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表示楊不棄應該是自己離開的,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徐徒然又發消息問了蒲晗。辰級的全知給的情報則要更準確一些,認為這應該是某個傾向升級的副作用,與其說楊不棄是自己離開的,不如說是在升級到特定階段後,被某種不可抗的強大力量給帶走的。

  徐徒然自然更相信蒲晗的說法。她看過了,斷肢的切面很整齊,如果是楊不棄自己截斷,截不出這種效果。至於楊不棄升級的傾向,她思來想去都覺得只可能是預知,於是和蒲晗打過招呼,改簽了車票,直接打包東西,準備再去一趟綠地中心。

  染滿血漬的護墊被她用冰十八的高溫統統燒掉,斷肢則用冰塊凍上,用桌布裡裡外外包了好幾層。拖家帶口地揣上一堆可憎物外加一朵小粉花,徐徒然匆匆離開酒店,路過花壇時卻眼尖地注意到一抹奇異的綠色,心中一動,當即拐了過去。

  那抹綠色所在的位置,正是楊不棄昨晚待過的那個角落小花壇。徐徒然探頭細細一看,只見景觀植物間赫然多了一株纖細的小樹苗,看著不過十幾釐米長,單薄的樹幹上卻已抽出細細的枝條,枝條上還掛著嫩綠的葉片——那綠色鮮亮得像是加了濾鏡,甚至有點發光。

  徐徒然懷疑這東西可能是昨晚楊不棄不慎掉在這兒的。因為那顏色和他樹幹上萌發的新枝真的很像。不過這也只是猜測,一時無法確定……

  直到她親眼看到那原本一動不動的小樹,一見她就開始抖擻葉子,還興致勃勃地給她用柔軟的樹枝比了個心。

  徐徒然:……

  確認了,這肯定就是楊不棄掉的。

  徐徒然抿了抿唇,不知第幾次在心裡嘆了口氣。趁著四下無人,匆匆圈定了私人國土,跟著拿出個閒置的小方盒,打算將這小樹苗打包一起帶走。

  她本來還在糾結要怎麼把這玩意兒挖出來,畢竟她身邊也沒帶鏟子。那小樹卻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非常鎮定沖她抬起一根樹枝,輕輕揮了一揮,跟著開始自己原地搖晃,一面晃一面將自己往外拔……

  等完全從泥裡爬出來了,還不忘將一根樹枝橫在身前,沖著徐徒然充滿風度地一躬身。

  只可惜徐徒然沒空和它講什麼風度,直接將樹抓起來往盒子裡一塞,背著走了。

  此時時間尚早,綠地中心人流量還沒起來,只有幾個精神奕奕的老人家在門口廣場舞劍打太極。徐徒然熟門熟路地摸到北門,原地晃了幾圈,果然逮到一個溜出來玩的大白熊,揪著對方讓它帶自己進了香樟林,開口就是要找域主。

  只是作為化身的白熊似乎沒法直接聯繫域主,只能哭唧唧地將人往辦事處帶。徐徒然耐著性子跟在後面,氣勢洶洶地一進門,正聚在一起打牌的大白熊們都呆住了。正跟著它們一起打牌的蘇麥也愣住了。

  唯一沒愣住的就是在旁邊休息的大黑熊,搞清來意後非常冷靜地沖著徐徒然比了個安撫的手勢,轉身出去就搞了輛乾淨的觀光小火車,載著徐徒然一路飆向林子深處,車技那叫一個純熟老練,又快又穩。

  等見到了正在發呆的域主本主,這位倒是沒有驚訝於徐徒然的再次造訪——它只在看到徐徒然後,有些鬱悶地表示,你怎麼又自己升級了。

  「正好有空,順便升了。」徐徒然飛快地拿出楊不棄留下的斷肢,三言兩語表明來意。而正如她所猜的一樣——在聽完她的描述後,木頭人遲緩地點了點頭。

  「時空漂流」——他是如此形容的。

  獨屬於預知傾向的副作用。僅在突破辰級大門時出現。受這種副作用的影響,升級者的肉體或靈魂會迷失在過往的時空中,在不同的時空片段中隨機跳躍,如同一片被放入河流的樹葉,不知飄向何處。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升級者所見的時空片段,必然與他自己有關。而在每個時空片段內,他所能停留時間都十分有限,根據木頭人的經驗,也就幾分鐘而已。短的甚至停留不過轉瞬。

  想要擺脫這種情況,唯一的途徑就是抓緊時間繼續升級。越接近真正的辰級,狀況就會越穩定。而等完全升上辰級之後,隨機的時空漂流,甚至可以轉化為定向的時空跳躍。

  徐徒然認認真真地聽著,恍然大悟:「難怪我之前聽說,辰級的預知可以隔著時間操控人的命運——」

  「辰級,只是有限的影響。」木頭人緩緩道,「細微的,影響。」

  通過修改關鍵細節而影響他人之後的人生走向。這是辰級預知能力的頂點。而且他所能回溯的,只有和自己關聯的時空片段。完全沒有自己參與的過往,就像是裝在另一個玻璃球裡的世界,根本無法碰觸。

  而真正的「操控」,還要往上。

  起碼木頭人是這麼告訴徐徒然的——辰級再往上的預知者,或許就能真正成為他人命運的操控者。

  這讓徐徒然不由想起了曾在姜父手記中所看到的那段話。

  【而預知與全知的權柄,終將歸屬於操縱時空的命運紡車——或可稱之為,命運書寫者。】

  「但……我還是不太明白。」徐徒然抿了抿唇,「我之前就覺得奇怪了。預知,不是一種針對未來的能力嗎?」

  預知涉及未來,全知閱讀過去。起碼徐徒然從接觸能力者圈子開始,瞭解到設定就是這樣。雖然目前接觸過的預知能力者,多多少少也都表現出解讀過去的能力,但徐徒然覺得這兩種傾向之間,應當還是存在一些本質差異的。

  畢竟其他三組互相對應的能力,除了長夜和永晝外,差別都挺明顯的。而長夜和永晝極近相似,是因為「永晝是從長夜中偷出來的」。預知和全知,總不會也是類似關係。

  木頭人聞言,卻是輕輕轉動了一下腦袋。

  「『現在』總會變成『過去』。『過去』,曾經也是『未來』。」他一字一頓道,「但全知的眼中,時間只是直線。」

  徐徒然:「……」

  她隱隱有些明白了:「所以全知能力者,只能看到他身後的時間線。他們的視角是固定的。但對預知者而言,時間並非是單一的直線……」

  在預知能力者的視角裡,過去即未來。時間是一個圓。

  徐徒然忽然想起昨晚上官校長曾說過的話。時間是輪回——這個世界的時間,或許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輪回。

  她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麼,卻又探不分明。但有一件事,徐徒然現在是可以確定的了。

  「那聽上去還是預知比較牛批。」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下巴,「感覺能力上限完爆全知啊。」

  她說著,莫名因為這個認知而生出幾分驕傲,雖然她也不知道沒有預知能力的自己在驕傲個什麼勁;短暫的驕傲後,她看了看手邊的斷肢,又有些擔憂地嘆了口氣。

  「那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楊不棄升不到辰級,就只能一直在外漂著了是嗎?」

  木頭人轉了下腦袋,遲緩地「啊」了一聲。

  這個其實他沒法確定。他當初遭受副作用時,靈魂漂流的情況比較多,而靈魂終歸是要回到軀體的。後期雖也經歷過幾次肉身漂流,但當時他已經接近真正的辰級,對時空漂流已擁有了相當的掌控能力,也知道該如何給自己定下回歸用的「錨」,因此還是有辦法回到原點的。

  而楊不棄,他等於是還沒培養起掌控能力就先整個兒漂出去了。中途能不能回來,這個還真不好說。

  「或許,可以。」木頭人琢磨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得委婉一點,「有錨,就可以。」

  有錨……誰知道他有沒有錨……

  徐徒然再次嘆了口氣:「算了,這種時候,只能相信他了。」

  她說著,將旁邊的胳膊再度包了起來。對於因為自己晚上抱人胳膊而導致對方只能獨臂去流浪這種事,她還是挺抱歉的。而根據她對楊不棄的瞭解,這條胳膊,多半是用不上了。

  楊不棄這會兒估計一條新的已經長好了。這條舊的,她也不好帶著到處走,只能先寄放在香樟林裡。

  同樣寄放在此處,還有她從花壇裡挖出來的那株小樹苗。正好楊不棄之前被大熊追殺時,有留下兩個小花盆,徐徒然直接把小樹苗種在裡面,就當是寄養在香樟林裡了。

  那小樹苗還不樂意,見徐徒然要離開,可憐兮兮去拽她衣角,徐徒然莫名其妙,想想哄了一句「等你親爹回來了讓他來接你」,小樹苗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了葉子。

  徐徒然鬆了口氣,轉頭沖著木頭人感謝地點點頭,正要旋身離開,忽似想到什麼,臉色突然一變。

  「那個,不好意思。」她緩緩轉身,神情微妙地看向木頭人,「我再向你打聽個事啊。」

  「就楊不棄那個時空漂流,他能接觸到當前時空片段裡的東西嗎?別人又是否能看見他呢?」

  木頭人聞言,不解地偏了下頭。想了想,還是認真給出解答:「有的,能看見。感應較強,或是高階預知,都有可能。」

  「接觸,看運氣。一開始,應該很難。」

  準確來說,在掌控一定的力量前,想要碰到異時空的東西,難上加難。甚至可能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哦……」徐徒然面露沉吟地點了點頭,眼神卻變得更微妙了。

  木頭人動了下眼睛,輕聲道:「還有什麼問題?」

  「嗯……怎麼說呢。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徐徒然難掩擔憂,「簡單來說,就是楊不棄他的下半身,應該是在緩慢地變回人形的。」

  「那假如,他在漂流過程中還在繼續這種變化。但又因為能力問題,沒法給自己及時補充衣物……」

  那該怎麼辦啊?

  木頭人:……

  木頭人:「啊。」

  你別問我,我不懂這些。

  畢竟我漂流的時候,還是穿了褲子的。

  *

  不管怎樣,現在是怎麼擔心都沒用了。

  畢竟徐徒然也不可能隔著時空給楊不棄送衣服。最終只能強迫自己不要去考慮這個問題,並努力安慰自己,反正現在兩人關係還沒定,超時空社死這種事,發生了也不連坐。

  徐徒然又順便詢問了下關於匠臨和江臨的狀態,確認兩隻蟲子目前仍處在被控制著的狀態。這才真正放心離去。

  離開香樟林,正好能趕上離開的列車。徐徒然心不在焉地趕去車站,卻沒想到因為隨身攜帶的兩根石矛,險些過不了安檢。只能被迫動用了幾次「絕對王權」,強行讓其他人認為這是「極具特色的大烤串棍子」,這才得以安然上車。

  上車之後,她本著「能升就趕緊升」的原則,抓緊時間又睡了一覺。因為公共場合不便拿出可憎物道具,她索性就直接去了天災墓園,靠著不久前剛拿到的一萬步數,直接升到了辰級。

  準確來說,是用了其中的五千步數。徐徒然本身距離天災辰級就已經不遠,五千步數砸下,不僅夠她碰到代表辰級的光球,還往前又走出好一段距離。

  ……說來也怪。她本來以為升到辰級時,會和以往的情況有所不同。畢竟這是目前人類所知的最高等級。多少也該有些儀式感才對。

  然而事實卻是,一切都發生得順順當當,沒有任何特效,沒有任何奇異的感覺。只有一種升級時獨有的溫暖觸感,真要說的話,與她從螢升到燭時的感受,沒有任何差別。

  這讓徐徒然感到了些許的困惑。

  不過從辰級光球再往後走的道路,差異倒是比較明顯了。區別主要體現在視覺效果上,目之所見的一切,都像是籠罩上了一層彩色的光芒,那彩光如活物般在空氣中流動遊走著,色彩變幻如蝴蝶夢幻的翅膀,說不出的好看。

  徐徒然就在這層光芒的籠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醒來的瞬間,恰好聽到車窗外落下一聲響亮的驚雷。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是烏雲密佈。厚厚的雲層中滾著悶悶的雷聲,像是一隻匍匐在空中的巨大野獸。

  徐徒然也沒當回事,車子到站後就麻溜地離開。走出車站後直接打了輛車。而幾乎就在她關上計程車門的瞬間,又是一聲驚雷響起,大雨開閘般嘩嘩落下,雨聲如野獸的咆哮,淹沒整個世界。

  「好奇怪啊。」車站內,沒有帶傘的遊客探頭探腦,一臉不解,「天氣預報明明說最近都是晴天啊,怎麼突然下這麼大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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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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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合併吧,家人們!

  徐徒然此行的地點,是蒲晗所指定的一個小公園。

  這小公園位於C城的隔壁市,看上去已有些年頭,大門老舊,因為下雨,園內也沒什麼人。徐徒然本來還有點煩惱沒帶傘的事,不想就在計程車停下的瞬間,週遭大雨恰恰好好,戛然而止。只餘隱隱的雷聲,在厚重的雲層上滾動。

  這讓徐徒然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她迅速下車,按照之前的約定,找到了位於公園一角的小樹林,原地等待片刻,沒見到蒲晗,反而又收到對方的消息。

  「小樹林的裡面,有一個涼亭……涼亭柱子上有掛同心鎖……」

  徐徒然一面仔細閱讀著蒲晗發來的消息,一面循著小路,找到他所說的涼亭。又根據他的描述,從柱子上掛著的同心鎖內,挑出了藏在最裡面的一個。

  這枚同心鎖的款式,明顯和其他的不太一樣,看上去也破舊很多,表面都掉色了。徐徒然站在亭子內,就著灰濛蒙的光線,費老大勁才終於辨識出上面極近磨滅的些許字跡:

  「蒲晗……永遠喜歡……秋菲菲……?」

  徐徒然唸完上面的字,茫然抬頭。

  這關她什麼事?為什麼要特意指引她找這個?蒲晗那二缺想幹嘛?

  還沒等她想明白,蒲晗又兩條信息發過來。這次發來的則是一組符文圖案,還有一個簡易的儀式步驟——

  嗯,假如原地打一套八段錦也算是儀式的話。

  徐徒然之前還沒練過這玩意兒,緊急用手機搜了個教學視頻。又抖開一張新的桌布鋪在亭子內,小心翼翼地畫好符文,跟著按蒲晗所說,將找到的同心鎖放在了符文中間,又照著視頻,認認真真地打了一套八段錦……

  雖然這事說起來相當離譜,但在打完的瞬間,她確實感到,周圍的空氣似是震蕩了一下。

  原本只瑩著淡淡光芒的符文,忽然迸發出刺目的光圈。空氣中的震蕩感更為明顯,視野中的一切都似被攪渾的調色盤,所有景象都旋轉著融在一起,朦朦朧朧中,眼前又似憑空出現了一扇白色的單開門,門把手輕輕轉動著,朝外推開一道淺淺的縫隙。

  有一隻腳從那門裡踏了出來。跟著是一隻手。

  再下一瞬,一個完整的人影從門內溜了出來。雙足落地的剎那,週遭彷彿響起了時鐘整點奏出的樂聲。

  再之後——一切忽然都變得平靜了。

  所有的景象都恢復正常,所有的聲音都齊齊褪去。唯一的區別,就是徐徒然面前的符文內,多了一個人。

  「嘿!」那人一手抓著同心鎖,另一手愉快抬起,沖著徐徒然輕輕搖晃。

  而徐徒然,則是不由自主地擰起了眉,盯著那符文陣中的人看了片刻,方半信半疑地開口:「你是……蒲晗?」

  *

  不怪徐徒然質疑。畢竟眼前的「蒲晗」,確實和常見的版本差異過來。

  瞧著倒還是個完整的人樣,但面容要比徐徒然認識的那個稚嫩許多,身上還套著一套麻袋般的校服,劉海不要錢似地往下鋪著,擋了快半邊臉。

  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他的右手。

  完全是普通人的樣子,沒有仔細地用手套保護,沒有穿戴漂亮的裝飾,看到徐徒然也不會高高興興地沖她比心。

  那不是菲菲。

  這讓徐徒然的態度帶上了幾分好奇。那個從天而降的蒲晗,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現在看到的我,是高中還沒畢業的我。這個時候的菲菲還好好的,她當然不會在我身上。」

  「高中生?」徐徒然眼中流露出些許詫異,「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我充分發揮了我全知辰級的能力,想辦法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出來了。」蒲晗語氣中難掩得意,「你看這地上的符文?是不是以前從沒見過?這是我自己的符文,是升到辰級後,專門為了『我』而設計的……」

  包括那套草率的八段錦儀式。也是蒲晗緊急構思的。而這倆組合在一起,就等於向他的本體,發出了一次聯機請求。

  這法子還是他聽了徐徒然對姜思雨「域」的描述後,突然想到的。而對一個新晉的辰級全知而言,想要搞清這背後的原理並加以運用,並不是什麼難事。

  唯一的問題是他還沒法擁有自己的域——他才剛完成升級沒多久,力量還不穩固,不足以支撐他做到這點。

  所幸蒲晗暫時也不需要這些。他只要能與徐徒然產生聯繫,並感知到她放在符文裡的那個東西,這就足夠了。

  「放在符文裡的……你是說那個同心鎖嗎?」徐徒然漸漸有些明白了,「等於我剛剛是在對你獻祭,而你現在,是在回應我?」

  「差不多。」蒲晗點頭,又洋洋得意地舉起了手中同心鎖,「不過這個,可不止是祭品。」

  這就涉及到他升到辰級後所獲得的另一個能力——時間回溯。

  蒲晗原本的素質為「記者」,單一全知傾向,主要能力即為隔空閱讀,能夠通過觸碰特定物品或標誌,直接閱讀關聯者當前的狀態或過去的事跡。大部分內容是隨機出現,但也可針對性地閱讀。且在隨機內容中,讀到他人秘密的概率很高。

  一般來說,能力者的技能會在升到燭級時固定。之後不會再隨著升級獲得新技能,只會不斷進行強化。然而蒲晗在抵達辰級時,卻新增了一個與他原本素質毫無關係的「時間回溯」。

  「這裡的『回溯』,指的是個體存在的時間。說得通俗點,就是我可以讓指定存在身上的狀態倒退,回歸之前的某個時間點。」蒲晗說著,手指轉動,將那枚小小的同心鎖收入掌中。

  而等他五指再次打開時,原本破損嚴重的銅鎖,這會兒卻是光潔蹭亮,刻在上面的名字與心願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徐徒然接過那枚變為嶄新的同心鎖,頗為好奇地打量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瞟向蒲晗:「那你現在……」

  「別誤會。我可沒有讓活人返老還童的本事。起碼現在沒有。」蒲晗舉起雙手,「你所看到的我,並不是真的我。而是我從過去的某個時間點上提取出的復刻品。只是我可以將我現在的意識,同步到這個身體上罷了。」

  徐徒然:「?」

  她看了眼手中的同心鎖,恍然大悟:「難怪你要讓我來找這東西。你是靠它來確定復刻的時間點嗎?」

  「就是這個意思。」蒲晗認真點頭,「歷史復刻,這也是『時間回溯』中包含的效果之一。不過這個效果僅對我自己起效,而且使用限制很大。」

  他不能復刻時間距離較近的自己。至少得差個四五年才行。且想要進行「復刻」,必須借助特殊的媒介——就比如徐徒然拿著的那個同心鎖。

  這枚鎖,是他高中畢業前,和菲菲逛公園時買下的,對他極具紀念意義。所以能成為他的「媒介」。而借由這個媒介,他就可以復刻出對應時間點的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站在徐徒然面前的,是一個穿著麻袋校服的洋蔥少年版蒲晗。

  徐徒然:……

  「不好意思,等我捋一捋。」她閉了閉眼,「也就是說,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十年前的蒲晗。但你的意識,屬於現在的蒲晗。」

  「就是這個意思。」蒲晗打了個響指,「怎麼樣,是不是很神奇?」

  徐徒然:…………

  好吧確實有點神奇。

  不過她覺得更神奇的是,這枚十年前就出現的掛鎖,時至今日,居然還沒有被公園管理員處理掉。

  「這鎖不是這裡買的啦,是別的大景區買的。」蒲晗從她手裡接過那枚小銅鎖,十分認真地掛回了公園的柱子上,「然後過了沒幾年,菲菲預感到那個景區要處理掉我們的銅鎖了,就偷偷去把這東西拿了回來。」

  「那既然拿回來了,總得找地方掛吧。她很重視這種儀式感的。就只能這個公園掛一陣,等快處理了再拿走,換到另一個公園再掛一陣……」

  麻煩歸麻煩,但菲菲一直樂在其中。直到五年前的變故發生,她再也沒法獨自前往任何一個公園了。

  「這裡就是她來的最後一個公園。」蒲晗指了指腳下的土地,「我當時不也病了好久嗎。病好之後,就特意來了一趟,在銅鎖上動了些手腳……」

  他修改了其他人對於這個銅鎖的認知。除了得到他指引的人,其他人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這個同心鎖的存在。它也就再也不用換地方了,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安靜而長久。

  蒲晗輕描淡寫地說著,手指輕輕撫過銅鎖的表面。徐徒然沉默地看著他,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遠在香樟林的那個巨大木頭人。

  她無聲嘆了口氣,張口正要說些什麼,一旁蒲晗眸光轉動,忽然開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大概能猜到。」

  他瞟了一眼徐徒然:「方可昨天剛剛回歸慈濟院。我從她那裡,也瞭解到一些事情。」

  他只能說,有些事,他從理智上,或許能夠理解,但從感情上講,永遠不會原諒。

  ……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徐徒然明智地沒有再提這個話題。就像楊不棄曾說的,有些事,外人沒有置喙的資格。

  蒲晗閉上眼睛,深深呼出口氣,再睜開時,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模樣:「行了,不說這些了。抓緊時間進行下一步吧。你那個長夜朋友的域,你之前是從哪裡進去的?我們接下去就去那裡。」

  徐徒然應了一聲,拿出手機開始看車票,看著看著,忽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她驀地抬眸,認真地看向蒲晗。默了一秒,遲疑地開口:「你之前說,這個身體是『復刻』的對吧?」

  「啊。」蒲晗點頭,「怎麼了?」

  「也就是說,你這個身體,實際不該存在……」徐徒然「嘶」了一聲,「那你有沒有身份證啊?」

  蒲晗:「……」

  他似是也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緩緩地長大了嘴。

  很好,那看來就是沒有了。

  徐徒然抿了抿唇,默默收起了手機。

  *

  沒有身份證,就意味著沒法乘坐絕大多數的長途交通工具。

  雖然利用他們各自的能力,想要設法混上車不是什麼難事。但人多眼雜的,誰知道會不會出現意外。尤其蒲晗現在造型那麼特殊,十年前款式的校服外加懷舊版殺馬特特色斜劉海,難保不引人注目。

  真要出什麼問題,還耽誤人家正常工作。

  因此,徐徒然思索片刻,終於拿定主意,厚著臉皮聯繫了養兄的助理。

  霸道總裁的助理,依舊那麼萬能,沒花多長時間就給調來了一輛專車,載著他們前往C城。

  徐徒然先前以想過「間隔年」為由,讓養兄給自己辦理了休學。之後聯繫寥寥,也很少提到自己的動向,只定期報個平安。連帶著與萬能霸總助理的聯繫也少了。這會兒突然勞煩一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蒲晗倒是挺高興,甚至還有心情和司機嘮嗑,一路嘮到C城,其續航之久,令徐徒然嘆為觀止。

  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是位於C城郊區的那個廢棄寫字樓,也正是徐徒然正式見到姜思雨的地方。但那種渾身上下都透著「我會鬧鬼」的地方,讓她便宜養兄知道了難保不會怎麼想,所以徐徒然只讓司機將他們送到自己在C城住處,順便上樓整理了一下私人物品,方再次打車前往。

  等二人真正趕到那裡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下過雨的夜空沒有一絲光亮。附近建築工地上的大燈,成了他們唯一的光源。

  徐徒然二人就著這唯一的光源往前走。徐徒然邊走邊好奇:「等進去了,你打算怎麼做?用你的新技能強行闖進域裡嗎?」

  「差不多就這思路。」蒲晗聳了聳肩,「找到域主曾經連接過的符文,利用時間回溯,讓它們恢復到被連接的狀態,再加上儀式,應該就能進去。」

  徐徒然似是意識到什麼,有些驚訝地瞟他一眼:「你不會想和我一起進去吧?」

  「如果我直接回去,會被菲菲再一巴掌扇過來的。」蒲晗苦笑,「沒事,就當湊個熱鬧好了。」

  「……」

  眼見寫字樓已經近在咫尺,徐徒然停下腳步,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順口道:「你跟著我行動,那慈濟院那邊怎麼辦?」

  「放著唄。」蒲晗無所謂道。

  復刻軀體與真正的軀體共享能力與意識,但同一時間,他只能操控他們其中之一。而且一旦將意識從復刻體上抽離,復刻體就會瞬間瓦解,不復存在。

  好消息是他目前成功升級的事,只來得及告訴徐徒然。慈濟院那邊還不知情。哪怕自己長久不動彈,他們也只會以為自己是為了升級而沉睡,再加上菲菲可以幫忙遮掩,應當可以瞞上許久。

  徐徒然聽他說得篤定,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進荒涼如同骨架的寫字樓內,沒費多大工夫,就找到了一組藏在房間裡面的符文。

  那些符文中,最大的直徑快兩米,構造與徐徒然之前在酒店內畫的一模一樣,此時已經完全黯淡,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下,顯出一種異樣的灰敗。

  「這個好像有些難度啊。」蒲晗嘖了一聲,蹲下身細細打量,「我可能得花一些時間才能將它回溯到可用的狀態。」

  「能成就行。」徐徒然打開背包,從裡面掏出兩本用來進行儀式的習題冊。小粉花趁機從包包裡探出頭來,被徐徒然輕輕按了回去。

  「那是什麼?」正蹲在符文旁邊研究的蒲晗好奇地看過來,「楊不棄的崽?」

  「算是吧。」徐徒然說著,正要拉上拉鏈,眸光一轉,注意到小粉花旁邊的銀盒,動作忽然一頓。

  「那要不,你先研究著?」略一思索,徐徒然抬起頭來,「我抓緊時間補個覺。」

  蒲晗:「……?」

  「認真的?」他明顯怔了一下,「在這兒?現在?」

  「我想看看能不能先升個級。」徐徒然自己也覺得有點離譜。不過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先將混亂升到辰級比較好。

  她本來昨天晚上就準備升的。誰知道昨晚莫名進了秩序之宮。列車上因為沒有使用混亂道具引路,只能先去升了天災。而坐專車過來時,她則因為一路聽著蒲晗嘮嗑,完全沒有睡著……

  先前她不知道蒲晗能在這裡待多久,只想著速戰速決。也沒提停下來打盹的事。現在確認兩人會一起進域,便琢磨著還是先把幻覺時解決了,省得後面麻煩。

  正好蒲晗研究符文還要一段時間,她正好睡一會兒。

  蒲晗倒是無所謂,徐徒然便從包裡拿出之前用過的桌布,鋪在旁邊的木質沙發椅上,和蒲晗打了聲招呼,將混亂傾向的泥巴塊放在旁邊,跟著閉上了眼睛。

  因為姿勢難受,徐徒然並沒能很快入睡。意識在黑暗中浮浮沉沉,眼看就要完全沉入夢境,忽聽旁邊的蒲晗「哎呀」了一聲。

  徐徒然下意識地想要睜開眼睛,身體卻似被某種力量壓制著,分外沉重。她忙試探地叫了兩聲蒲晗的名字,對方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失策了,這個符文的狀態……曾有力量從裡面流出來……強制打開……」

  ???

  什麼情況?

  徐徒然心頭不由往下一沉。恰在此時,壓制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她忙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匆匆開口:「什麼意思,難道說它可以直接進……」

  域。

  徐徒然望著眼前的一切,默默嚥下了最後一個字。

  只見此刻展現她面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

  瞧著像是間多人宿舍,約五十平的房間裡放著四組上下鋪。徐徒然是在離門最遠的上鋪上醒來的,除了她以外,房間裡再無其他人。

  然而這房間裡分明是有人住的。所有的床鋪上都堆放著不少私人衣物與床具。三件套都是統一制式的,徐徒然床鋪上的也是同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床單上面還鋪著一塊桌布,桌布的一角還放著團被布抱著的泥巴塊。

  徐徒然抿了抿唇,先將泥巴塊收在了手裡。她湊到床鋪的旁邊向下張望,只見房間的一側是拼在一起的幾張桌子,其中一張桌子上,正放著她自己的背包,桌子邊上,則靠著那個裝著石矛的琴盒。

  背包的拉鏈自行打開。小粉花從裡面探出頭來,興致勃勃地沖徐徒然揮動起葉片。

  東西都沒丟,這讓徐徒然多少鬆了口氣。她再次環顧一圈四周,出於警覺,先將房間設定為了國土,而就在國土鋪開的一瞬間,她腦海中兀地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恭喜您,獲得兩百點作死值!】

  徐徒然:……

  怪事。

  進入域的時候沒有提示,使用防禦性技能時倒有了。

  徐徒然心裡犯起嘀咕,卻沒更多的反應。她在作死值的提示音中麻溜地爬下了梯子,連動作都沒有遲緩一下。

  反正也就兩百。問題應該不大。

  到了床下,所感受到的生活氣息更重,生活用品堆得到處都是,有的牆壁上,還貼著海報和標語。徐徒然在房間走了幾圈,注意到每張床的床沿上都貼著編號,編號排列似是沒有規律,只是每個數字之前,都標著一個F。

  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徐徒然自己的床上,貼著的編號是「二十八」。看上去比其他的標籤都要新一些,用手摸一下,甚至還能抹掉字跡。

  至於牆上的海報和標語,則屬於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類型。海報上是幾個面目模糊的人在舞台上搖擺,標語則是翻來覆去的「加油努力」、「我們就是明日之星」、「舞台只屬於有準備的人」。

  ……什麼情況,我還以為這裡是學生宿舍?

  徐徒然不解地皺了皺眉,視線忽然落在牆上的一張佈告紙上。

  「歡迎來到人類成長綜藝,《合併吧,家人們》……」她喃喃念出上面的字跡,眉頭擰得更緊了一些,「加油吧,參加……選秀的存在們?」

  怎麼回事?為什麼是選秀?她是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哪個域嗎?這裡會是姜思雨的域嗎?

  再往下看,一行「本節目由姜老頭淘寶店讚助播出」,似乎解答了她的疑惑。

  但為什麼所見到的是這樣的場景,徐徒然仍是無法理解。就在此時,忽聽門口傳來咚咚的拍門聲。

  「新來的練習生到了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該去報到了哦。」

  徐徒然:「……」

  她循聲朝門口看去。隔著厚重的門板,她看不到門後的人,但通過門縫,她看到了對方的鞋。

  一雙紅色的,前後反著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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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

  門縫之下,鮮紅的鞋後跟定定地立在那兒。門外的敲門聲還在繼續,伴隨著緩慢機械的催促。

  徐徒然略一沉吟,迅速將手腳並用爬出背包的小粉花按了回去,順手捎上件東西,轉身過去開門。

  房門打開,首先看到的是一叢垂下的烏黑的頭髮。徐徒然敷衍地打著招呼,目光順著那頭髮往上移——看到的還是頭髮。

  她看到的就是一個由黑髮包裹的後腦勺。

  門外的那人,從始至終,都是背對著房門敲門的。

  似是察覺到了徐徒然的視線,那「人」長長嘆了口氣。腦袋忽然一轉,脖頸向後喀啦喀啦地翻折,將面朝著牆壁的臉,硬生生地翻了過來,上下顛倒著,靜靜地看著徐徒然。

  「新來的練習生?」她張口說話,開合的嘴唇間看不到舌頭,只有黑漆漆的一團,「走吧,跟我去登記……」

  她說著,手臂同樣翻折過來,抓向徐徒然的手腕。徐徒然下意識地往旁邊躲開,目光卻仍緊緊盯在那「人」的臉上。

  那「人」卻是嘻嘻一笑,再次伸出手來:「怎麼了?別害怕我呀……」

  「不是害怕。」徐徒然卻回應道,說完反往前靠近一步,「我好像認識你。」

  ……?

  ???

  這話一出,愣住的變成對面了。紅鞋女人茫然地眨眼,徐徒然趕緊補上了一句:「對,我見過你的。你是姜思雨的員工吧?就是那個,小姜總。我在她那兒借住的時候見過你。」

  不過因為姜思雨那裡的可憎物員工對她似乎有些奇怪的誤解,平日裡都是盡可能躲著。所以徐徒然對它們其實不是很熟悉,就記得一個負責專門接待的女鬼厄南。眼前這位,她一開始也就是覺得眼熟而已。

  不想這話一出,對面的紅鞋子卻更茫然了。

  「姜思雨……是誰?」她喃喃地說著,無神的雙眼轉動著,目光落在徐徒然身上,「我也不記得曾經見過您。」

  徐徒然:……

  「您?」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措辭變化,「你們對新人都這麼客氣的嗎?」

  紅鞋子迷惘地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調整措辭。只是在開口時,自然而然地就這麼說了。

  「算了。這不重要。」她停頓幾秒,再次開口,「您就是新來的練習生嗎?請跟我去登記。」

  ……這措辭,更客氣了。

  徐徒然眸光一轉,很快就打定主意,點了點頭。

  橫豎她現在還搞不清情況,而且自打進入這個域後,作死值沒漲,危機預感也沒響。索性就先順著走好了。

  不過在跟著紅鞋女子離開之前,她還是先試探地朝著對方施放了一次」撲朔迷離」的主動效果——如果對方對她抱有惡意,那麼她自然會成為「撲朔迷離」的覆蓋目標,主要徐徒然一個念頭,即可喜提1.5秒的混亂效果。

  隨著等級提升,徐徒然現在一般都更習慣用七號冰或者絕對王權來打控制,技能更穩定,還能打遠程。「不幸兔腿」和「撲朔迷離」的主動效果就相對用得少了些。不過比起基本變成壓箱底的不幸兔腿,「撲朔迷離」出場率還是有一定保證的,一來它被動技,二來,在這種情況下,它還能用來作判定。

  像現在,紅鞋女子完全沒有受技能影響。這讓徐徒然稍微放下了心。她向對方打了聲招呼,先回去拿包。紅鞋女子原本還想催促,直到她看到徐徒然轉身瞬間,露出的那柄藏在身後的石矛。又看到她在整理東西時,隨手從包裡掏出的幾個銀盒。

  紅鞋女子:……

  「好了。」又過一會兒,收拾完畢的徐徒然背著包、提著琴盒,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我們這就走……你怎麼了?」

  她望著莫名與自己拉開兩個身位的紅鞋女子,一臉奇怪。

  「……」你別和我說話,我害怕。

  紅鞋女子默了幾秒,往她琴盒上看一眼,沒有回答,而是伏著身體朝外一抬手,「您這邊兒請。」

  說完站在原地沒動彈,似是想等徐徒然先走。徐徒然更加莫名其妙:「你不給我帶路嗎?」

  到底誰才是哪個引路的啊?

  紅鞋女子立刻道:「沒事兒,您先走。我會在後面給您提醒的。」

  說完又再次得到徐徒然不解的眼神。還被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盯得一陣她胸口發涼。

  好在這位新來的練習生最終也沒再多說什麼,拎著琴盒點點頭,就大踏步地出去了。

  紅鞋女子見狀,可算鬆了口氣,乖乖跟在後面幫指路。

  開玩笑,這樣一個帶著凶器的練習生,誰敢讓她走自己後面哦。萬一突然來了興致,直接背後給自己來一下呢?

  ……說來也怪,明明在她的記憶裡,她這是第一次見徐徒然。但她莫名就是覺得,這種事情,這傢伙絕對幹得出來。

  一想到這兒,不知為啥,胸口覺得更涼了。

  *

  對於紅鞋女子復雜的內心活動,徐徒然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這一路上,對方對自己的客氣一再加倍,還令人怪別扭的。

  她行動過程中也沒閒著,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向引路的紅鞋女子各種打聽。對方也算是有問必答,只是有的問題,她自己所知似乎也很模糊,難以給出有效的解釋。

  比如對《合併吧,家人們》這個所謂的綜藝節目,她就解答得模模糊糊。既說不清這玩意兒存在的目的,也說不清所謂的「成團出道」是怎麼回事。用她的話來說,從她有記憶起,自己就在這棟建築物裡,負責選秀的幕後工作。

  「——但我只負責其中的一部分。」見徐徒然張口還要說些什麼,紅鞋女子慌忙道,「我只負責引導新來的練習生,以及安置升級的練習生……別的我接觸很少,如果您實在好奇,可以找別的工作人員問問。」

  「哦……這樣。」徐徒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

  「升級」這種東西,方才她已經打聽得差不多了。簡單來說,她現在所在的是一群……嗯,一群候選藝人的指定生活區域。這些被稱為「練習生」的候選,都被已某種標準分為了四組。其中最差的是「F組」,稍微好一些的是「U組」,最好的則是「D組」和「G組」。從較差的組別向上移動,既被視為「升級」。

  練習生會時不時被要求,以團體的形式參加一些考核,考核會被直播給特定的觀眾評審團並進行投票。如果票數佔優,則可以向上進入更好的組別。「D組」和「G組」同為最優,但彼此間偶爾也會產生調動。

  最後的「成團出道」,也只會選擇這兩組的成員。至於是全部成團還是繼續擇優,這個紅鞋女子也說不清了。

  練習生團隊會根據情況,不定期補充新人。新人被納入後,會被隨機分到「F組」或「U組」,完成報到後,會有一次針對個人的考核,考核過後,才能正式確定他們應該加入何種組別。

  像徐徒然,她一進來就算在了「F組」。據紅鞋女子所說,她運氣算不好的,這期共有四個新人,其中兩個都被直接隨機到了U組。哪怕接下去的節目異常順利,她也需要至少經過兩次考核才能進入頂尖的「D組」與「G組」。

  到了這兩個頂級組別以後呢?紅鞋女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了。而考核的具體要求和細節,這也不在她的知識範圍之內。

  聊了一路,徐徒然也總算是對這個什麼鬼綜藝有點認識的。不過她是真的鬧不明白,為什麼組別的排列方式是D、G、U、F……這是什麼反人類的奇怪設計?

  在紅鞋女子的指引下,她又拐過一條走廊,面前是明亮空曠的大堂。大堂一側就是建築物的正門,兩扇玻璃大門緊緊閉著,門外是明媚的陽光與一大片綠地,草坪上隱隱可見小動物們翻滾打鬧的身影。

  不知為何,紅鞋女子在路過大門時,卻明顯緊張了起來。腳步連著加快幾次,幾乎走到快與徐徒然平行,直到大門淡出了視野範圍,才見她再次放緩腳步,悄悄落到了徐徒然的身後。

  徐徒然好奇地轉頭望後看去:「你怕光?」

  「……不是。」略一遲疑,紅鞋女子老實地晃了晃上下顛倒的腦袋。

  「草地上不該有小動物的。」她低聲說著,慘白的面孔之上,更籠上了幾分懼意。

  徐徒然不解其意,剛要細問,忽聽她話頭一轉,手指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抬起:「就是這裡。我們到了。」

  徐徒然循著她的手指抬頭看去,只見面前是一扇緊閉的小門。紅鞋女子快步趕了上來,伸手正要替她開門,冷不防房門忽然自己向內打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裡面走了出來。

  正面撞上紅鞋女子的正臉,他顯然被嚇得不輕,整個人都僵了一下。直到徐徒然從紅鞋女子身後探出頭來,才總算回過了神。

  「蒲晗?」徐徒然微微挑眉,「還想說怎麼找你呢。你還好嗎?」

  蒲晗一手按著胸口,緩慢地從紅鞋女子身上移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徐徒然注意到,他衣服的胸口上,已然多出了一個號碼牌。

  「三十一號?」紅鞋女子小聲咕噥,「F31?你也是這次進來的新人?奇怪,我還沒有去找你……」

  「我……我這人不喜歡給人添麻煩,就自己來了。就當給您減輕工作量了。」蒲晗含糊說著,飛快地繞過紅鞋女子從門內鑽了出來,在路過徐徒然旁邊時,忽然做了個手勢。

  「我在大堂等你。」他小聲說著,快步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徐徒然目送著他離開,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旁邊紅鞋女子還在嘀嘀咕咕,似是覺得蒲晗一個新人對她不太尊重,居然沒等她安排就擅自行動。

  徐徒然對此倒是不覺得奇怪。紅鞋女子會引導新人,這是既定的事。她本身瞧著比較「不好相處」,這也是事實。按照蒲晗的性格,多半是通過全知的能力閱讀到了她的存在,為了避開與她接觸,乾脆就自己過來報到了。

  只是估計他自己都沒想到,報到完出來還是遇見了正主……也是相當背了。

  徐徒然默默想著,在紅鞋女子的嘀咕聲中,推門進入了面前的房間。

  房間內,是一張長條型的辦公桌,幾乎將不大的房間截成兩半。辦公桌後面,站著一個穿著校服、披著烏黑長髮的年輕女孩,正禮貌地沖著徐徒然點頭:「你好。來報到的是吧?」

  「嗯。」徐徒然漫應著,視線從女孩身上掃過。

  好傢伙,又是一個認識的。

  「厄南?」她試探地呼喚著,幾步走到辦公桌前。

  「厄南」正是她在姜思雨域中暫住時,專門負責接待她的那個員工。自稱是「小姜總的特別行政助理」——然而這會兒,聽到徐徒然的呼喚,對方臉上卻露出了和紅鞋女子相似的茫然。

  「……我不記得這個名字。」她雙眼放空地說著,片刻後,又再次看向徐徒然,臉上再度露出禮貌的微笑,「請問您是來辦理報到手續的嗎?請稍等,這就為您安排。」

  徐徒然:「……」

  也是有意思。一個兩個的都說想不起來,態度和措辭倒是改得一個比一個快。

  她不認為是這些可憎物員工在有意欺瞞。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們改變態度這一行為反而說不通。而另一方面,這更加重了她隱隱的擔憂——

  連自家員工都記不得是哪位了,小姜總你現在到底是混到了什麼境地……

  徐徒然略有些憂心地抿了抿唇,依著厄南的指示,拿起了桌上的筆和一張紙。

  「您先看一下,有問題的話可以問我。確認無誤的話在右下角簽名就可以——不過是簽編號哦。不確定編號的也可以問我。」

  徐徒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視線從紙張上快速掃過,微微蹙起了眉。

  ——【你好,歡迎來到《合併吧,家人們》這個大家庭。從今天起,你將以練習生的身份,在這裡度過一段富有意義的時間。為了更好地在這裡生活,請你熟讀並牢記以下幾點。】

  【1.工作人員,不論長什麼樣的工作人員。[劃掉]哪怕是歪瓜裂棗[劃掉]只要它能明確給出自己的職責範圍,那麼它就是可以信任的。遇到工作人員,請不要大叫、逃跑或進行攻擊。請配合它們工作。】

  【2.練習生,不論長什麼樣的練習生。只要其胸口佩戴著號碼牌,同樣是可以信任的。如果遇到的練習生胸口沒有號碼牌,請確認其附近是否有工作人員。如果沒有,[劃掉]衝上去幹他[劃掉],請迅速離開其視線範圍,並將其存在報告給……算了也別報告了,等他自己消失吧。[劃掉]養一堆員工沒一個能打的,唉[劃掉]】

  【3.如果遇到上述可疑人物,請確保自己遠離其視線。不要讓他看到你![劃掉]如果你比較勇的話,也可以嘗試將他眼睛戳掉。爸爸和爺爺會感謝你的![劃掉]】

  【4.不同組別的練習生,將在不同範圍內活動。不同性別的同組練習生,將被劃分到不同宿舍。不要試圖進入不屬於你的宿舍,你進不去的。不要試圖和不同組別的練習生溝通,他們聽不見你的。】

  【5.考核地點會在考核開始的前一天,出現在你的枕頭底下。請在指定時間前往指定地點等候。請主動配合地參加考核。如果不參加問題也不大,[劃掉]畢竟套麻袋也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劃掉]】

  【6.正式考核內容會在進入考核地點後公佈。不要試圖打聽其他人的考核內容。就算打聽,你也打聽不到。】

  【7.本建築擁有最高端的空調設備和換氣系統,能確保你所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氣都極致新鮮。也就是說,你並不需要通過開窗通風換氣。】

  【所以,不要開窗。】

  【8.同理,不要打開任何能與外界連通的出入口。包括但不限於門窗。】

  【9.如果出於某些原因,你必須開窗。那麼開窗前請確保窗外沒有小動物。且請牢記,當你開窗的那一刻,本節目組將不再對你的生命安全負責。】

  【10.建築樓內不應有任何小動物出現。如果發現,請確保自己不在其視線範圍內,並迅速告知附近的工作人員。[劃掉]雖然可能也沒什麼用,愁。[劃掉]】

  【11.如果你在建築附近看見小動物,請盡可能迅速地避開對方視線。哪怕它看上去根本就沒有[視線]。】

  【12.不要投餵建築附近的小動物。它們一點都不可愛。現在你或許會對此表示質疑,沒關係,等你看清它們的模樣就知道了。】

  ……

  後面還有好幾條,大多都是對練習生行為的約束。簡單來說,就是晚上必須回宿舍睡,吃飯只能依靠自動販售機或內部餐廳。且不同組別,只能在自己的區域內活動。

  厄南在旁邊時不時開口,對紙上的內容作出了很好的補充。徐徒然大致掃過一遍,毫不猶豫地在右下角簽下了自己當前的編號——F28。

  字跡落下的瞬間,同樣的數字號碼牌也出現在了她的胸口。厄南客氣地笑了下,從紙張下面抽出了一張復寫版,示意徐徒然收好,又叮囑道:「十小時之內,應該就會通知你進行初次個人考核了。請做好準備。」

  徐徒然無所謂地比了個OK,想想又道:「我能再打聽點事嗎?」

  厄南:「?您請說。」

  「關於那個節目讚助商……」徐徒然手指輕輕搭在桌面上,「姜老頭淘寶店。你對此有什麼瞭解嗎?」

  厄南面上透出迷茫,過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道:「也許……他們很有錢?」

  換言之,就是沒有任何瞭解。

  徐徒然無聲嘆了口氣,又道:「那請問,有什麼途徑,可以和他們聯繫嗎?」

  「升入D組或G組後,將有機會和讚助商見面,參加相關活動。」厄南思索片刻,「我所知道的途徑,只有這一條。」

  「好的,明白了。」徐徒然點點頭,拎起放在腳邊的琴盒,「謝謝你的回答。我可以走了是嗎?」

  厄南偷偷瞟了一眼她的琴盒,明明只是個破破爛爛的舊物,卻不知為何,讓她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嗯。」她強撐著點了點頭,「生活中如遇到任何問題,可以向其他的工作人員咨詢。」

  「明白,謝了。」徐徒然再次道謝,轉身俐落地推門而出。而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房間內,厄南才總算是放鬆下來。她搖了搖頭,低頭繼續處理起手頭的工作,才剛剛翻開一個文件夾,手上動作又不由慢了下來。

  「厄南……」她喃喃著自己的名字,不解地歪頭,腦袋幾乎與地面平行,「好耳熟的名字。到底是誰啊?」

  *

  另一頭。

  徐徒然自出門後,就沒再看到紅鞋女子的身影。想來是已經功成身退。她也沒多管,轉身徑自往大堂走去。

  大堂的一角,擺放著自動販售機和一組沙發小茶几。徐徒然趕到大堂時,蒲晗正坐在沙發上,美滋滋地灌著一聽可樂。

  「來啦!」他很熱情地朝徐徒然打招呼,「喝飲料嗎?我請。」

  徐徒然:……

  她閉了閉眼,快步朝那裡走過去,邊走邊道:

  「沒記錯的話,這裡的自動販賣機,應該都是免費的。」

  蒲晗一怔:「你用過?」

  「剛報到時那負責人和我說的。她還告訴我餐廳的基礎三餐供應也是免費的。今天晚餐會有菠蘿古老肉。」徐徒然放下琴盒,直接從販售機裡摁出來一罐酸梅汁,「她沒告訴你嗎?」

  蒲晗:……

  蒲晗:「沒,她只冷冰冰地告訴我趕緊簽完走人。」

  這都什麼差別待遇。

  「可能是因為你得罪了負責引路的紅鞋子?」徐徒然不負責任道,「她對你擅自行動的事好像挺惱火。」

  「唉,我那不是覺得她有點瘆人嗎。」蒲晗抓了抓頭髮。他對於異形怪獸什麼的接受一直良好,只有這種扭曲的人體,他一看到就發毛,無論如何克服不了。

  而正如徐徒然猜得一樣,他就是為了避免和紅鞋子見面,才提前離開宿舍,獨自前往報到。誰想報到完出來,正好迎面一個貼臉殺。真就提前了個寂寞。

  徐徒然好笑地看他一眼,淺淺吸了口飲料,閉眼深吸口氣。

  「我宣佈,在我的國土內,任何聲音都無法傳出境外。」

  說完,她睜開眼來,信手將手中飲料往桌上一擺。

  「好了,言歸正傳。這個域到底什麼情況?我們怎麼莫名其妙就進來了?」

  蒲晗:……

  盡管早知道徐徒然是個秩序混亂雙持的,但真要說的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徐徒然使用秩序傾向能力。不知不說,還是挺驚訝的。

  他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會是什麼場景,但從他的眼中看出去,分明能看到在他和徐徒然的座位周圍鋪開一圈透明的圍牆,將他們牢牢圍在其中。圍牆內似有彩色的光芒流動,令人目眩神迷。

  蒲晗呼出口氣,強迫自己從那些游動的彩光上移開目光,神情忽然一斂。

  「是我錯判了。」他低聲說著,一手用力,將喝空的易拉罐捏得凹陷,「我以為那組符文,它們在被廢前的狀態,應該是『待開啟』……可結果並非如此。」

  對於不同的目標,他時空回溯所能達到的效果不同。而想要回溯一組出自辰級之手的符文,肯定是要比回溯一個同心鎖難的。

  為了保證效果穩定,他決定僅往前回溯一次,即就回復到符文的上一個狀態。而在蒲晗的設想裡,姜思雨這邊事情的發展流程應該是這樣——鐵線蟲試圖逃竄,她為了防止對方逃跑成功,將域盡可能地與現實剝離,並關閉了大部分出入口。之後,又出現一些變故,為了不讓其他人再進入這個域,她選擇直接廢了所有的出入符文。

  也就是說,這組符文的上一個狀態,應該是「可使用但未開啟」。

  所以他才讓徐徒然另外準備好開啟用的儀式。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完成回溯後,符文呈現出的狀態卻是「已經被完全打開」。

  而且他能感覺到,這個出入口是被從域的內部,強制打開的。運轉極不穩定。這或許就是他們會被直接拉入的原因。

  「從內部強制打開?」徐徒然不由擰眉,「打開她的人不是姜思雨?」

  「我懷疑不是。」蒲晗認真道,「而且辰級作廢符文,這個動靜是很大的。保險來說,最好是要保證所有的符文全都不在運轉狀態,再進行作廢……」

  簡單來說,直接作廢相當於強制關機。能關,但同樣也會有風險和副作用。

  而當時的姜思雨,則是直接跳過「正常關機」步驟,硬是選擇了強制關機。

  這只能說明,當時的情況已經很急了。

  「從內部撬開出入口……這怎麼想,都只有那隻鐵線蟲了吧?」徐徒然蹙眉嘆出口氣,「那傢伙已經跑出來了?」

  那現在她所看到的一切,又是什麼意思?姜家的員工、姜家的贊助……足見一切還是與姜思雨有關係。而且她的危機預感至今沒有啟動,由此可見,這地方應該還算安全的。

  但這個綜藝本身,以及它的運轉機制……又該如何理解?這些都是姜思雨安排的嗎?她是否想通過這種形式,達成某個目的?

  各種各樣的問號再次填滿徐徒然的腦殼。起碼目前看來,她有必要先衝衝那個什麼D班了。

  「話說回來,你不能閱讀嗎?」她想了想,忍不住再次看向蒲晗,後者正試圖將被捏扁的易拉罐拍成一個平整的長方形,「這裡是姜思雨的域。媒介肯定有很多。你不能通過它們,直接讀到姜思雨的所在和狀態嗎?」

  蒲晗嘶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坦白講,還真不能。」

  徐徒然:「?」

  「首先,她也是辰級。而且在辰級範圍內,她的積累和實力都是強於我的。想要閱讀她,本身就有些困難。」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大不了遭受一些反噬。問題是,他能感覺到,在這個域裡,他被弱化了。

  「能閱讀的東西有限,時間回溯也被削了。」他說著,當著徐徒然的面打開手掌,被捏成片狀的易拉罐在他掌心再度鼓起,迅速恢復成飽滿的形狀——然而剛飽滿沒一秒,又彷彿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飛快癟了下去。

  「我不清楚這是什麼原因。我懷疑是這個域裡可能存在秩序之類的力量,能強制進行削弱。」

  蒲晗攤手:「現在我的水平,大概又只位於輝級與辰級之間。」

  「怎麼會……」徐徒然狐疑地皺眉。她剛剛才用過「絕對王權」,倒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為了確認情況,她原地打了個響指,往烏梅汁上蓋了一層碎冰。手感倒沒什麼不對,只是在她打完響指的剎那,腦海中忽有一個聲音響起:

  【恭喜您,獲得兩百點作死值。】

  ……?

  ???

  徐徒然動作一頓。

  作死值又漲了——可她之前使用「絕對王權」,以及對紅鞋女子使用「撲朔迷離」時,明明都沒有漲的。

  再往前追,就只有獨自待在宿舍使用技能時,也曾漲過。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她正暗自思索著,餘光忽然瞥到一小團陰影。

  她循著感覺轉過臉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大堂的玻璃後牆外面,多了一隻貓。

  一隻雪白的大貓。

  它就那樣安靜地蹲在玻璃牆外,毫不掩飾地盯著自己——徐徒然對這點深信不疑。

  盡管它的眼眶裡空洞洞的,除了兩團漆黑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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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綁架代替購買

  蒲晗是在徐徒然之後注意到那隻貓的。

  起先他還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就是本能地對這隻貓感到了反感。直到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看到了那隻貓的眼睛。

  ……難受。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說不出的難受,如芒在背。詭異與驚悚是另一個方面,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上那雙空蕩貓眼的瞬間,內心還湧起一股額外的排斥與厭惡。

  這種感覺並非是因為害怕,更像是被過分窺伺後產生的被冒犯感——雖然對著一隻沒有眼睛的貓說「窺伺」,這事本身似乎也挺冒犯。

  不管怎樣,蒲晗選擇了立刻移開視線。不僅如此,他還舉起了手中那個被壓得扁扁的易拉罐,想試試能不能直接將這隻貓送走。

  誰想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忽聽傳來了「啪嗒」一聲響。

  蒲晗:「……?」

  他詫異轉頭,只見徐徒然正一本正經地對著玻璃牆打響指。

  啪嗒啪嗒啪嗒,一邊打還一邊從指間噴出小冰花。

  蒲晗:「……」

  ……??

  關鍵是她這響指還打個沒完,要不是她眼神看著很正常,蒲晗都要以為她被那隻古怪的貓貓給魘住了。

  他思索片刻,只能試探地給出提醒,說現在還不到排練的時候——考慮到他們現在的身份,他有理由懷疑徐徒然是打算到時候上台去唱《Let it go》。

  令他沒想到的是,這話一出,徐徒然響指是不打了,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變得古怪了。

  然而還沒等蒲晗為自己解釋一句,又見她站了起來,起身往玻璃牆邊走去。走過去後還伸手在牆上不斷摸來摸去。

  ……???

  「你這又是要幹嘛?」蒲晗再次困惑了。這回徐徒然倒是答得乾脆:「我要做個嘗試。」

  蒲晗:?

  「就像網上說的,綁架代替購買。」徐徒然一本正經。

  經過剛才的反復測試,她基本已經確定,增長的作死值就是因為那無瞳白貓而來的。而且穩定200以上,會因為反復挑釁而小幅疊加。

  最重要的是,無副作用,觸發還特別簡單。那不比什麼「育者」好使?

  徐徒然是真的覺得搞一隻養在身邊挺不錯的,反正她打怪肯定也要使用能力,這兩百的兩百的,不等於白送。

  只可惜,徐徒然純樸的綁架方案,最終未能成行——還沒等她找到出去的方法,那隻白貓就消失了。

  沒人看到它是怎麼動彈的。不過錯眼的工夫,就跑得影都不見。

  盡管已經順利從對方身上薅到了累計一千兩百多的作死值,徐徒然仍是不由感到有些可惜。而就在她準備從玻璃牆前離開時,又一些移動的存在,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次她看到的東西距離比較遠。在對面的建築大樓裡——練習生的生存區域共由四個樓體組成,不同的樓體之間,都依靠遊廊和空中走廊連接。空中走廊是用鐵皮全部封閉,而地面上遊廊,雖然也是全封閉,用的卻不是鐵皮,而是透明的玻璃。

  那條玻璃遊廊直接與對面建築的一樓側門相接。如果有人從那邊進入遊廊,從徐徒然的角度,恰好能夠看到。

  就比如此刻,對面的一樓裡,正好有幾人陸續走出。男女老少都有,服裝風格各不相同,胸口都有著號碼標記。然而徐徒然的關注點卻不在他們身上——她只專注地看著綴在人群最後面的一個女生。

  那女孩一襲沉悶的黑裙,長髮披下,沉默地走在最後面,沒有和任何人交談。徐徒然定定地看著她,入神地偏了偏頭,一旁蒲晗察覺不對,警覺地湊了過來:「嘿,你看什麼呢?」

  「對面有人過來了。」徐徒然朝那個方向一指,「你看到最後面那個女孩子了嗎?她好好看啊。」

  「?」蒲晗一腦袋問號,定睛看去,恰好那一行人已經全部進入玻璃遊廊。人群遮掩,他沒看到徐徒然所說的那個「好好看」的女孩,倒是注意到一樓的側門裡,又有兩個人影走出。

  其中一個,後腦勺在前,正臉在後,正是負責引導新人的紅鞋女子。她的旁邊,則是個留著俐落短髮的女生,看上去年紀不大,穿著破洞牛仔褲,衣服上沒有任何號碼標記。

  「嘿,你看到到新出來的兩個了嗎?」他壓低聲音,「那個短髮女生,難不成也是剛進來的新人?」

  「應該是。」徐徒然隨意瞟了一眼,心不在焉道,「那個穿紅鞋的接引人曾告訴過我,這一次共有四個新人加入了這個節目。只是另外兩人,都被隨機分配到了U組。」

  「那他們運氣不錯啊。」蒲晗下意識說了一句,旋即皺起眉頭,「不過問題來了。我倆是因為符文打開被拉進來的,另外兩人是怎麼進來的?」

  「不清楚。」徐徒然趴著窗子又看了一會兒,確認再看不到那個「好好看」的黑裙女生,只能頗為遺憾地收回目光,退回到小沙發上,「工作人員和我說的,這種新人會不定期進行補充。」

  「不定期……」蒲晗嘖了一聲,「那就奇怪了。」

  要麼他們之前的新人,都是在符文被作廢前,出於某種理由進來的人類。要麼就是這域內存在著某種特殊的機制,能不斷「產」出新人輸入到這個節目中——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這些「新人」是否是人類,就不好說了。

  不,應該是,所有的練習生是否為人類,都不好說了。

  仔細一想,在這樣一個有辰級能力者持有的域內,會有大量人類出現,這事似乎本來就有些離譜。

  而他們所在的域中,還不止練習生這一種角色——除了「練習生」之外,還有個神秘的、能掌握所有練習生命運的「觀眾評審團」,這個群體是個什麼構成,目前也還摸不清楚。

  「算了,這些問題,現在瞎想也想不出結果。」徐徒然嘆氣,「起碼先參與一次考核試試。看能摸到多少底。」

  蒲晗想想也是這個理,不過對於他們的第一次考核該如何安排仍是心存疑慮。畢竟當初工作人員給徐徒然的說法是「十個小時內安排」,然而相關信息又只會出現在枕頭底下。那他們難道是要一直在自己的寢室等著嗎?

  蒲晗覺得這個有必要再好好打聽一些。而徐徒然聽完,亦是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話音剛落,正好大堂內一個面色青白血刺呼啦的影子飄過,徐徒然轉頭看了一眼,突然舉起了手:「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是嗎!」

  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直接朝著對方小跑了過去。蒲晗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聊了些啥,只知道說著說著,那鬼影的身體就矮了下去,越說越矮、越說越矮,到最後,幾乎是弓著腰走的。

  而徐徒然,則在禮貌地向對方搖搖手後,轉身回到了小茶几旁。

  「打聽到了。那工作人員說,十個小時之內是考核信息給到的時間,實際進行考核的時間肯定在明天白天。所以我們今天該吃吃該睡睡,明天根據安排行動就行。」

  蒲晗:「……」

  「就這樣?」他默了一下,遲疑開口。

  「不然呢。」徐徒然莫名其妙,「那你還有哪裡沒搞清楚的。你告訴我,我現在再去抓個工作人員來問。」

  「不不不,我不是說你信息不完整。我只是覺得,呃……」蒲晗謹慎地挑選了一下措辭,「我覺得這和我想像中的『打聽』不太一樣。」

  「?」徐徒然更加莫名,「那你想像中的打聽是哪種?」

  蒲晗:「……」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但起碼絕對不是這種隨手抓一個就巴拉巴拉問,對方還真就巴拉巴拉答的那種。

  蒲晗陷入了沉默。這一刻,他突然懷疑起是否是自己多慮了——盡管知道這是一個能力者持有的域,所謂的「工作人員」也全是曾為能力者服務的可憎物。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將這裡當做一個類似游戲副本般的存在,將那些可憎物置於自己的對立面,默認它們不會配合不會主動幫助自己。

  然而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或許不是這些工作人員不友善,只是單純自己接觸得少?

  蒲晗一通分析,只覺豁然開朗,念頭都通達了。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還是自己想多了。

  可憎物依舊是那種不討人喜歡的可憎物。它們最多就只是對著徐徒然客氣。

  這種差別對待,在接下去兩人的探索裡,體現得更加明顯。

  因為距離第一次考核的時間還很充分,兩人就趁著這段時間,盡可能地將F組所能涉及的區域都好好探索了一遍。中途不乏遇到一些連蒲晗的閱讀都難以搞清的不解之處——而這些問題,蒲晗去問,問到的答案大多模棱兩可,一個兩個的都彷彿謎語人附身。

  換徐徒然去問,沒過多久,連草稿示意圖都拿回來了。

  晚飯時更過分,兩人明明打的是同樣的套餐,徐徒然盤子裡的肉疊得有自己兩倍厚。

  蒲晗:「……」

  他忿忿地用叉子戳起盤子裡的肉塊,微微低頭,半邊大片斜劉海如窗簾布一般搖晃:「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充錢了。」

  不然這差別待遇怎麼會那麼明顯!

  徐徒然好笑地看他一眼,將一塊肉插起放到面前:「都和你說了,是有私交了。我以前在姜思雨那兒住的時候基本都見過。雖說接觸不多,但基礎的好感應該還是在的。」

  蒲晗:「……」

  他回憶了一下那些可憎物員工面對徐徒然的態度,誠懇發問:「你確定是好感嗎?」

  「不然呢。」徐徒然理直氣壯,一面吃飯一面還時不時朝餐廳的玻璃牆外張望——她現在似乎是真的很想有一隻貓,一路上來沒少張望。只可惜雖然途中還見過兩隻,但都沒有綁架成功。

  張望一陣,沒見到適合綁回去的小貓,倒是出現了另一個吸引她注意的東西。

  「嘿嘿!」緊盯著出現在外面遊廊內的一行人,徐徒然又開始朝蒲晗招手,「你看,那個超級漂亮的人!她又出現了!」

  「?」蒲晗沒反應過來,「誰?」

  「就我之前說的那個,超級可愛超級漂亮超級好看的人!漂亮得像星星一樣!」徐徒然毫不吝嗇地堆疊著讚美詞,順口又套上兩個超級外加一個比喻。

  「你小點兒聲,這裡都是人……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蒲晗環視一圈,嫌棄地拍開徐徒然的手。

  要說全是人,也不算錯。四個組吃飯的餐廳是重合的,只是有劃分不同的座位區。而光是F組,就一共有十六人之多,再加上其它組別,夠得上一個大班了。

  這也導致一到用餐時間,周圍的人便一下變多起來。之前逛其他地方時,蒲晗還一直說空曠,一進餐廳,立刻開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不小心開了無圖模式。

  而且說真的,雖說這個綜藝奇奇怪怪,納入的練習生男女老少都有,但大家的顏值普遍來說都挺高的。哪怕是個老頭,也是五官端正精神奕奕的小老頭。更別提年輕人裡,完全不缺俊男美女。

  因此蒲晗是真的覺得,徐徒然有些大驚小怪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循著徐徒然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沒看到什麼「超級漂亮」的黑裙女生,倒是再次看見了那個留著短髮穿著破洞牛仔褲的陌生女孩。

  後者這回胸口上已經標上了號碼牌,顯示為U63——看來這些編號的分配,確實沒啥規律。蒲晗還以為她會拿到29或者30。

  而就在他專心思考起號碼排列問題時,對方也終於看到了他。

  ……卻見那女生驀地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匪夷所思的事情,旋即視線又落到了他旁邊的徐徒然身上,神情瞬間緊繃起來,再次看向蒲晗時,目光中已經帶上了再明顯不過的敵意。

  蒲晗:「……?」

  不是吧,工作人員不待見我就算了。為什麼連一個不知來歷的練習生也搞得好像很討厭我?

  我做錯什麼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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