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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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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4: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章 卡斯特梅的雨季

  汪大秋不記得他是怎麼從倭寇手中逃出來的,因為他在逃生船上的時候,全程都被父親的幕僚抱在懷裡,耳邊是槍聲和箭聲,有人中箭,有人掉進江水裡。

  幕僚身中數箭,倒在船艙,將他壓在身下,臨死前叮囑他不要出聲。

  汪大秋很聽話,父親要他不要哭,哭會被壞人發現,他就不哭。

  幕僚要他不出聲,他嚇得尿褲子了,還是一聲不吭。

  後來,倭寇看逃生船上的人全死光了,汪大秋身形小,又沒有哭,倭寇不知道船上還有一個小孩子,本打算追上去將船推翻,毀屍滅跡,但是後方倭寇船上的首領要他們趕緊去官船搬東西,官船快要沉了,就作罷,任由小船在江水中漂游。

  也不知飄了多久,小船被推到岸邊,汪大秋爬出船艙,遇到一個路人求救,路人不是好東西,見小孩子穿的是上好的大毛衣服,起了歹念,跟著他去了岸邊找屍船,想從屍體上摸到更好的東西,可是小船已經被江水再次沖走了。

  路人騙汪大秋,以進城報官為理由,把他拐走,賣給了人販子。

  人販子見他長的漂亮,骨相好,就賣給一個戲班子,汪大秋本來想跑,但是聽聞戲班子要去京城唱戲,就暫時棲身在此。

  新人入戲班,都要經過打罵調教,給孩子們洗腦,要他們忘掉過去,世上只有戲班子對他們好。

  汪大秋被路人拐賣,吃一塹長一智,留了個心眼,謊稱自己被拍花子的帶走,不記得家裡人了,願意跟著戲班子過活。

  如果汪大秋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世,恐怕要被人販子和戲班一起殺人滅口,以免惹禍上身。

  汪大秋一路舟車勞頓,還要在戲班子打雜,小小年紀,吃盡苦頭,快到京城時,汪大秋得一場風寒,咽喉腫痛,喝水都疼,嗓子啞的說不出話,班主見小小年紀就倒了嗓子,就要把他轉賣出去,他就偷偷的跑了,成為流民,和一群乞丐進了城。

  他離開京城時太小,根本不記得家的具體位置,但是汪千戶一直告訴他不要忘本,汪家在北城鼓樓西斜街甜水巷。

  他嗓子嘶啞不能說話,但已經開蒙讀書,會寫幾個字了,就用木炭把甜水巷寫在胳膊上,向面善的路人打聽到了家的方向,一路走來,遇到了北城兵馬司抓流民。

  就在他走投無路之時,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隔壁的女鄰居,父親說過,女鄰居是他大嫂了,還手把手教他寫「嫂」字。

  幸好大嫂認出了他。

  汪大秋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地。魏采薇摸著孩子的身體,燙的厲害,發燒了,連忙借了北城兵馬司的馬匹,將汪大秋送回家。

  汪府。

  家裡大廚房把婚禮那天要擺出來待客的席面做了一桌,給木指揮和新郎官汪大夏品嘗。

  這已經是第五次試菜了。廚師心想,大少爺要是再挑,我就不幹了,婚期將近,菜單還沒有定、材料也沒有買齊,就是個神仙也為難。

  汪大夏嘗了一口獅子頭,「嗯,還行,就是有些淡,我們的客人基本都是武官,平日習武,口味重,這個多加點鹽。」

  又夾了一筷子海米拌嫩黃瓜,「味道正好,不過,現在的黃瓜都是溫室出來的,比燕窩魚翅還貴,流水席起碼要準備一百席,咱們收的份子錢還不夠賣一百盤黃瓜,虧大了。把這個涼菜換個便宜一點的。」

  廚師說道:「要不換個海帶絲?」

  汪大夏搖頭,「不行,這個有些寒磣。」

  廚師說道:「那就炒個韭黃,韭黃是地窖暖房裡長出來的,也是一道貴菜,但沒有黃瓜貴。」

  汪大夏還是搖頭:「不行,韭菜味道太沖了,又是冬天關著門窗,還燒著火盆地龍,熱氣一熏,滿屋子都是韭菜味,多尷尬。」

  廚師聽了,氣得要摘圍裙。木指揮終於開口了,「我看不用換了,就照著來。獅子頭鹹淡剛好,若做的口重,客人們渴了要喝茶喝酒,茶葉不要錢?十年陳釀的花彫不要錢?你這孩子怎麼算不過賬來呢?」

  「還有這海米拌黃瓜。黃瓜太貴,這道菜黃瓜的量減半,放點亮晶晶的海蜇進去一起拌,好看又好吃,端上桌又體面。」

  又道:「算算日子,你爹應該這兩天就要回家了,看到你連婚宴都沒有定好,是不是又會嫌棄你辦事不利?」

  汪千戶就是他的緊箍咒,汪大夏當即同意了。

  定了婚宴,汪大夏又去檢查新房的佈置,他們婚後會去什剎海的新房單過,但是結婚前三天還是住在汪府。

  雖然這間房子只住三晚,而且他和魏采薇已經提前半年渡過了「新婚之夜」,對對方的身體瞭如指掌,但儀式上還是追求完美。

  管家慌忙跑過來,連鞋都跑掉了一隻,「不……不好了!小……小少爺他——」

  話沒說完,魏采薇騎著馬徑直跑到了後院,將一個除了臉、渾身都是髒污的小乞丐抱進了汪大夏的臥房。

  一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木指揮腦子嗡的一聲,大感不妙。

  魏采薇將現成的藥丸化開,可是她無論怎麼灌都灌不進去,直到她用筷子壓住汪大秋的舌頭,看到紅腫化膿的咽喉,才明白原因。

  汪大秋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十分凶險,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一看就能猜到汪千戶遭遇不測了。

  汪大夏當即拍馬趕去了五軍都督府,找大都督朱希忠。

  朱希忠當即派人沿路去查,「你父親請了兩個月的假期,開了春就回江西,我批了假期。一個官船消失,地方上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你先回去照顧好弟弟,等他醒過來,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汪大夏心急如焚,他沒有回家,心想我又不懂醫術,回家也是乾等,不如做點什麼看能不能夠挽回,就徑直去了錦衣衛衙門找陸纓。

  陸纓給他批了婚假,正月十五日之前都不用來當差了,俸祿照拿,見汪大夏失魂落魄的突然來到衙門,第一反應就是:「新娘子不見了?誰搗的鬼?」

  「不是她,是我父親……」汪大夏把弟弟以乞丐的身份出現在街頭的事情說了,「……父親最疼這個小兒子,捧在手心裡養,陪大秋這幾年的時間遠遠超過他陪我十八年,他不可能扔下小兒子不管,他一定出事了。」

  陸纓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慌張無助的汪大夏。

  雖然汪大夏嘴上總是嫌棄父親偏心、多疑、古板,還總是找各種理由打壓他,當眾奚落他,以前還時不時在北城表演當場教子,追在他的屁股後面揮起鞭子抽打。但汪大夏從未真的怨恨過父親,也從未想過父親會永遠離開他。

  看弟弟汪大秋的慘樣,父親怕是凶多吉少。

  在未婚妻魏采薇面前,汪大夏努力裝成一個鎮定的大丈夫,無論任何事情都打不垮他。

  但是在上司陸纓面前,所有堅強的偽裝瞬間都崩潰了,只有一個害怕失去父親的男孩。

  父親說好要來參加我的婚禮,我準備了半年,他卻不能來了麼?

  汪大夏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在朱希忠面前,要表現出為人嫡長子的從容不迫,內心再慌亂,也要表現出一副汪家頂樑柱的模樣,不能讓外人小瞧了去。

  只有在陸纓面前,汪大夏才敢露出自己所有的弱點,就像一個沒有殼的蝸牛,在狂風急雨中瑟瑟發抖。

  她強行將汪大夏摁在椅子上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我失去過父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天都塌下來了,什麼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的,你現在也不想聽,我就不說了。我會鼎立協助你尋找你父親和同行人的蹤跡,一艘大官船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消失,總能查到什麼。」

  茶還那麼燙,汪大夏一氣喝下去都沒有感覺,渾身都是木木的,他甚至都不想哭。

  陸纓立刻召集手下心腹,把汪大夏父親和弟弟的事情說了,眾人群策群力,紛紛表示「這個年不過了,一定要找到汪伯父他們。」

  尤其是同樣失去父親的吳百戶——三年了,他從小旗升了百戶。當年父親面具吳的屍體從護城河裡撈出來送到家裡的時候,他也和現在汪大夏的表情一模一樣。

  吳百戶說道:「我現在就帶一部分兄弟趕到江西,從源頭查起,有什麼消息我會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吳百戶當場就出發了。

  看到同袍都放棄了過年幫自己,汪大夏心頭湧起一股暖意。

  汪府這邊,汪大秋高燒不止,由於咽喉紅腫,餵的藥大部分都吐了,治療很是艱難。

  木指揮去了汪家祠堂,給汪家列祖列宗上香,祈禱汪千戶化險為夷、汪大秋早日康復。

  三天後,汪大秋的咽喉好了些,可以下嚥一些流食,但是燒得有些神志不清,尤其是夜裡,驚得呼爹叫娘。

  爹還沒找到,汪大夏就派人把弟弟的生母吳氏接過來照顧。

  或許是母子之間的默契,吳氏接手之後,汪大秋夜裡安靜多了,只要兒子尖叫,閉著眼睛雙手亂抓,吳氏把兒子抱在懷裡,像小時候給他拍奶嗝一樣,撫摸著他的脊背,哼唱著幼年時期的歌謠。

  江西那邊傳來加急信件,說汪千戶在南昌登船之後,除了有一小股流竄的倭寇攻打九江縣城未遂、敗退散去,一直很太平,就沒有發生過其他大事件,更沒有聽說過汪千戶大官船的有什麼意外發生。

  還讚多虧有汪千戶這三年辛勤練兵,衛所士兵有了一些戰鬥力,抵擋住了倭寇的攻擊。

  否則的話,倭寇八成能攻進九江縣城,就像三年前倭寇在江西流竄作案一樣,七個倭寇就能拿下一座縣城,搶夠了才走。

  收到信的那天,汪大秋終於退燒了,嗓子依然嘶啞,但勉強能夠表現自己的意思,講述了那天的事情。

  聽到弟弟說船隻要沉沒了,救生船有限,父親自發第一個自願留在官船上時,汪大夏的心就像沉入了深淵,無窮無盡的下沉:遇到了窮凶極惡的倭寇,父親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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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標題出自權游,《卡斯特梅的雨季》音樂一響,熱鬧的婚禮秒變成一場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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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發戶

  一年後,嘉靖四十三年,臘月,大雪紛飛。年年歲歲雪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有些人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什剎海,日忠坊,李皇親宅院。

  天剛亮,一輛馬車駛進了這座三進的宅院,到了後院,馬車停下,車廂裡傳來呼嚕聲。

  呼嚕聲震天響,幾乎要掀開馬車的頂棚。

  兩個小廝敲了敲車門,低聲道:「員外,到家了,去床上睡吧,車裡冷,小心著涼。」

  反復敲了好幾次,車裡的呼嚕聲終於停止,一個披著狐裘的中年男人冒著腰從馬車裡出來,小廝趕緊打著雨傘遮攔風雪。

  正是裕王府側妃李九寶的父親李偉。

  母憑子貴、父憑女貴。李九寶封為裕王府側妃之後,她的家人就不能再住馬廠胡同這種貧民窟了。

  裕王買下了這棟宅院,送給李偉和兒子兒媳居住,還給李偉和兒子捐了個員外郎的虛職,從此不再是平民了,一家子都是體面人。

  裕王妃從王府撥了十幾個官奴,伺候李偉一家人。李偉和兒子不用出去當瓦匠,從此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富足日子。

  李瓦匠搖身一變成為李員外,他們又是大明唯一一個存活皇孫的外祖家,皇家的親戚,所以這棟宅院俗稱李皇親宅。

  這一年,李偉的體型從乾癟的窩頭成為白麵饅頭,寬大的狐裘都掩蓋不住發福的肚皮,下馬車的時候,踩得腳下的凳子吱吱亂響。

  李偉吩咐下人,「車上有好多寶貝,全都搬進來,我親手點一點再抬進庫房。」

  像李偉這種暴發戶,眼皮子淺,以前窮怕了,把錢財看得格外重要,總覺得下人手腳不乾淨,庫房和箱籠的鑰匙都在自己身上,就連入庫也要親自點數,貼上封條,才放心要下人抬走。

  李偉回了家,守了父親一夜的李大郎連忙跑來看父親,李偉一見兒子就躲,「你來這麼早作甚?我還沒有洗漱。」

  「父親!您一夜不歸,去了那裡?」李大郎攔住去路,湊過去吸著鼻子,「一股汗臭味、還有劣質胭脂味、旱煙的臭味、炙子烤肉味——是不是又在賭場玩一夜!」

  這幾年李九寶出錢給哥哥李大郎娶了媳婦,哥哥嫂嫂老實本分,在家裡老老實實當暴發戶,保持低調,從不出去惹是生非。

  但是父親李偉暴發之後陋習難改,忘記了過去信誓旦旦許下的「再也不賭了」的諾言,又去賭場重出江湖了。

  李九寶經常叮囑哥嫂要盯著父親,阻止他去賭場,可是李大嫂是兒媳婦,李大郎是兒子,不好強行把李偉綁在家裡,日防夜防,還是時常被李偉找了機會溜出去。

  李偉不好女色,多少想要攀龍附鳳的官宦人家想把自家的黃花大閨女嫁給他當續弦,媒人幾乎踏破李皇親宅院的門檻,李偉都沒有點頭。

  家裡沒有夫人,也沒有侍妾,也不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甚至逢年過節,李偉都會要兒子兒媳準備豐厚的禮物,送給昔日馬廠胡同的鄰居們,不忘根本。

  領居們紅白喜事,送了請帖,李偉也會出份子錢去坐席喝酒,一點皇親的架子都沒有,還是過去的李瓦匠。

  偶爾領居們有事情相求,李偉能夠做到的,都盡量相幫,從不推脫。

  除了一樣,李偉就是個完美的皇親國戚——那就是賭。

  連女兒李九寶的名字都是從賭場推牌九裡得來的,賭這個惡習,剁手都戒不掉,何況如今李偉有本錢去賭場。

  李偉是皇親了,今時不同往日,賭場的人不敢讓他輸太多,有時候還故意讓他贏幾場,以穩住這個常年的「客戶」。

  李偉以為自己終於「轉運」了,輪到他賭場得意,剛開始只是玩幾把就走,後來連續贏了幾次,賭的時間越來越長,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半夜、乃至一賭就是一整夜。

  時隔三年之後,李偉賭癮復發,並一發不可收拾。

  昨晚,李偉打著去馬廠胡同給某個鄰居祝壽的名義出了門,李大郎沒有懷疑。李偉在宴會之後沒有回家,改道去了賭場,又賭了個通宵。

  本來打算賭到半夜就回家,可是昨晚運氣奇好,李偉每次說賭完這一把就不賭了,贏了之後還像多贏一次,偶爾輸一次又想把上一次的贏回來。

  李偉這個年紀已經不太能熬夜了,但是賭場裡的人免費送好茶、送羊湯、炙子烤肉、吃吃喝喝的,又極度興奮,不知不覺賭到天亮。

  李偉是今晚的大贏家,馬車裡裝滿了贏回來的錢財,還有賭客們輸得急了,臨時拿出來當賭注的寶貝。

  李偉坐上馬車回家,坐擁這些金錢寶貝,馬車晃動,他累極了,在車裡睡著,做夢都是贏錢。

  李大郎責怪父親賭癮發作,唾沫橫飛的堂前教父:「……父親把側妃的話當耳旁風,兒子如何向側妃交代?如今側妃正在孕中,聽到父親賭了一夜,氣得傷了胎氣怎麼辦?我們李家的富貴前途全在側妃娘娘的肚皮上啊!」

  又道:「我們匠戶人家,本來就寒微,無力幫助側妃什麼,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不拖後腿,父親怎能如此糊塗,在側妃孕中幹出這種事情!」

  李偉被兒子罵得抬不起頭來,連忙把箱籠打開,轉移話題,「我又沒輸錢,你看,這是我一晚上贏的東西,銀票、散碎的銀子金子、還有鼻煙壺、玉珮。這些都運到庫房去,夠咱們家過一年了,又不是我一個人享用。」

  李大郎看都不看箱籠一眼,「咱家又不缺錢!咱家缺的是安寧!」

  李偉把箱籠扒拉幾下,翻出一個紅綢布包裹的東西,「就你一個人對側妃用心?我就忘記自家親閨女了?你看看這是什麼?」

  李偉把紅綢布一揭,裡頭是個白玉雕的觀音送子雕像。

  玉質上乘,雕工堪稱完美,觀音大士衣服的褶皺都一清二楚,栩栩如生,一看就價值不菲。

  李偉小心翼翼的把觀音送子雕像放在香案上,上了三炷香,「這個雕像是名僧開過光的,十分靈驗,凡是拜過這尊觀音的孕婦,後來都生了兒子,我昨晚把所有的本錢都押上去了,孤注一擲,好容易才贏到手的,我不是為了自個,是為了側妃這一胎再生個兒子,她有兩個兒子傍身,在裕王府的地位就穩當了。」

  李九寶前年八月十七生了兒子,時隔一年,今年八月,魏采薇又為李九寶診出了喜脈,如今裕王府恨不得把李九寶當成寶貝供起來。

  李大郎不屑一顧,「賭到手的東西,好的也是歹的,就是贏了金山銀山又如何?父親不聽兒子勸,兒子實在沒辦法,只能告訴側妃,讓側妃親自勸父親了。」

  「萬萬不可!」李偉連忙拉住兒子,「側妃挺著大肚子,聽說這一胎來的艱難,初懷時孕吐,都吐出黃水來,懷了五個月才止吐,別人懷孕變胖,她懷孕都瘦了,本來胎氣不穩,你又跑去告狀,側妃被氣到了,萬一傷了胎氣,出了意外,你就是害了她!」

  李大郎豈敢擔當傷害皇嗣的責任,止步了腳步,跺腳道:「明明是父親犯錯,為何要指責我!」

  李偉說道:「你不說我不說,側妃如何知道?我發誓,這是最後一回了,我以後再也不去賭場,每天上香拜佛,祈禱側妃娘娘這次也一舉得男,母子平安。」

  李大郎見父親信誓旦旦,半信半疑,「從今日起,父親不要出門了,一應應酬都交給我。如果非要出去,兒子必須在旁邊跟著。」

  李偉說道:「這都年底了,裕王府賜給咱們許多東西,咱們雖不算是正經岳家,但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我打算把這尊玉觀音送給娘娘,讓娘娘經常拜一拜,再生個兒子。」

  「你寫個帖子,送到裕王府,就說我掛念側妃,想要年前見一見女兒的面,當然,如果能看小皇孫一眼就更好了。看王府什麼時候得空安排一下我進王府的時間。」

  李九寶封了側妃,但依然是個妾,娘家人要進王府看她,必須先通過正室裕王妃的同意。

  李偉和李大郎父子兩個原本都不識字,是個文盲。富貴之後,李偉只想賭博,不思進取。李大郎還有些上進心,請了夫子開蒙,些許認識幾個字了,雖然沒有文采,但寫迎來送往的帖子沒問題。

  李大郎說道:「父親要見側妃,父女天倫,太正常不過。但是,要見小皇孫就不符合禮儀了,您又不是什麼正經外祖父,小皇孫的外祖家是裕王妃的娘家,您有什麼資格要求見他?不妥不妥。」

  裕王府小皇孫已經一歲多了,嘉靖帝依然沒有給唯一的小皇孫賜名。

  李偉嘟囔道:「我以前又不是見過小皇孫。」

  李大郎連連潑冷水,說道:「那是裕王妃脾氣好、是側妃在王府一直守本分,讓您見過幾次。別把例外當常態,咱們李家在皇室眼裡還是不入流。」

  李大郎寫了帖子,只說父親想見側妃,不提小皇孫。

  裕王妃定了臘月初四,李偉如期而至,從西角門入,到了李九寶的院落,把剛得的玉觀音獻寶似的給了女兒,謊稱道:「……這是得知側妃懷孕之後,我買了一塊好玉,要巧匠趕工完成的,請高僧開了光,最靈驗不過,側妃每日拜一拜,定能一舉得男,母子平安。」

  李九寶這一胎懷向有些不好,魏采薇精心調養才保住了,瘦得厲害,懷孕五個月,肚皮才剛開始現懷,裕王也為了這一胎求神拜佛,後來果然保住了,裕王和李九寶都覺得菩薩顯靈,如今看到李偉請的玉觀音,正中了李九寶的心。

  李九寶接受了父親送的禮物,還留父親吃中飯。

  李偉眼睛瞥向門外,「小皇孫今日不在側妃這裡啊。」

  李九寶說道:「他近日有些咳嗽,我身體又不太好,王妃就把他接到正院裡照顧。」

  李偉忙問:「小皇孫沒事吧?」

  李九寶說道:「無事,魏大夫來看過來,說冬天屋裡太暖和乾燥,有些上火,連藥都不必吃,燉了雪梨水給他喝,王妃說他好多了,就夜裡咳嗽兩聲。」

  李偉放心下來,吃了中飯,李九寶打發他回家,裕王妃也賞賜了一些東西。

  李九寶把玉觀音拜上,每日都拜一拜,求孩子能夠順利生產。

  過了兩天,臘月初六,李九寶夜裡睡覺,覺得身上發癢,癢到受不了,起床點燃蠟燭對著鏡子仔細一看,嚇得一哆嗦:她身上起了一個個小膿包般、半透明的皰疹,以幾乎肉眼的可見的速度擴散開來,已經蔓延到頸部了,身上還開始發熱。

  啪的一聲,鏡子落地,李九寶驚慌失措後很快鎮定下來,「快,把魏大夫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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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二章 見招拆招

  子夜,北京北城,鼓樓西斜街,甜水巷。

  魏采薇依然住在汪府隔壁的小樓裡,只是不用給未婚夫交房租了。

  一年前,她和汪大夏婚期將至,卻傳來噩耗,汪千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處於「失蹤」狀態,且凶多吉少,八成要守三年孝,所以婚禮沒有如期舉行,婚期推遲。

  所以,魏采薇和汪大夏雖有夫妻之實,卻依然沒有夫妻之名,還是定親的未婚夫妻關係。魏采薇本來在什剎海有大房子,但是為了方便治療受驚的汪大秋,也為了等汪大夏,她一直住在這裡,沒有搬家,只是把所有的嫁妝都般過去了。

  汪大夏在弟弟汪大秋醒來後,得知父親的船隻遭遇倭寇襲擊,當即就辭別了未婚妻,隻身南下,去走訪經常和倭寇打交道(打仗)的戚家軍和俞家軍,海底撈針般尋找搶劫官船倭寇的蹤跡。

  這一尋就是一年,汪大夏時不時捎信來京城報個平安,交代一下最近的進展,一年都不曾回京城。江蘇、浙江、福建、廣東、甚至南澳都有他的足跡,最遠還去過琉球島,像個獵人一樣有耐心的追逐著自己的獵物,絕不放棄。

  魏采薇怎麼也沒有料到,她費心心機、匿名給錦衣衛寫舉報信,提前捅破白蓮教巢穴所在,結果只是延長了汪千戶三年的壽命。

  上一世死於白蓮教的炸彈,這一世死於倭寇的槍下,每一世都死於非命,就像宿命一般。

  汪大夏辭別她南下追兇尋仇時,魏采薇痛心疾首的看到他眼裡的光消失了。

  魏采薇知道,他表面放誕不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內心其實在乎父親的。上一世,目睹父親被炸重傷、獲罪革職被抄家,在風雪中被逐出家門,活活疼死,不治而亡,受到打擊的他憤而揮刀自宮,發誓復仇。

  這一世,雖未親眼目睹父親的死亡慘狀,但這種生不見人,死不見的屍的狀態更加折磨人。

  只不過,這一世父親再出事,汪大夏無論身心還是權力地位都變得強大了,他不需要揮刀自宮走極端,也能憑藉以前積累的功勞和人脈,去追查打劫官船的倭寇們。

  但是那一抹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總是傻樂的光在他眼底消失了,魏采薇保護了三年的那一束光,還是因父親之死而消失了,她又心疼,又憤怒,恨不得把壓箱底的傢伙全部亮出來,將倭寇毒死一百遍!

  殺千刀的倭寇!殺我公公、毀了我丈夫眼裡的光、毀了我的婚禮!

  臨行前,汪大夏抱著她,狠狠吻了她的唇,說了句「等我回來結婚」,然後頭也不回的拍馬前行,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月黑風雪夜,魏采薇睡得正沉,她夢到自己泡在熱水桶裡,水涼了,她正在出去把爐子裡燒的熱水加進來,一隻手提著鐵皮水壺走過來,「你往後退一點,小心燙。」

  魏采薇又驚又喜,「你回來了?」

  未婚夫汪大夏點點頭,不僅人回來了,眼底的那一束光也回來了,還是以前的汪大夏。

  汪大夏緩緩將熱水注入浴桶,然後也脫了衣服,撲通跳進去,抱住了她,還在她耳旁呢喃,「讓我看看這一次把玫瑰花藏到那裡去了……」

  「魏大夫!魏大夫開門!我們家王妃有請!」

  春夢被拍門聲截斷,魏采薇睜開了眼睛。

  魏采薇上了馬車,趕往裕王府。此時李九寶連臉上都出現半透明的膿包了,大美女瞬間變成醜女。

  魏采薇當即命人關閉院門,連同她自己,所有人不得出,之前出入的僕人也都關在另一個院子裡隔離起來。

  魏采薇隔著門給裕王和裕王妃傳話,說道:「李側妃是出痘了,一般小孩子出痘,大人很少見,通常的冬天和春天發病。大人出痘,通常不會危及生命,半個多月就能好,但是一歲多的小孩子本就體弱,會比較危險。」

  「趕緊把小皇孫抱出王府,不要住在這裡,身邊伺候的人,凡有直接或者間接接觸過李側妃或者院子裡其他人的,都不能跟著小皇孫一起出府。」

  小皇孫是裕王府的命根子,真真家裡有皇位要繼承的天選之子。裕王和裕王妃趕緊照做,連夜將小皇子送走。

  魏采薇小時候在鐵嶺的時候出過痘,而且是和丁巫前後腳出痘,養父母魏南山夫妻精心照顧他們,兩個都挺過來了,而且一點疤痕都沒有留。

  出過痘之後就不會再出了。但是身上若沾染了髒東西,一旦出去,會傳染給沒有出過痘的人。所以魏采薇留在院子裡照顧出痘的李九寶,她將李九寶的雙手纏上紗布,以免她忍不住癢,抓破了膿包,留疤毀容。

  李九寶癢得渾身難受,但是她現在怕的不是癢,怕的是肚子裡的孩子是否會受到影響,用包裹著紗布的手指著肚皮,「魏大夫,這孩子自打入懷,就多災多難,我這次出痘,會不會傷到孩子?」

  魏采薇並無把握,上一世,她一直在宮裡,只曉得李九寶第二胎是個小公主,母女平安。至於這第二胎經歷了什麼艱辛的過程,魏采薇一無所知。

  因為在紫禁城,嘉靖帝忌諱「二龍不得相見」,導致關於裕王府的一切話題都是禁忌之詞,無人敢議論,魏采薇只曉得結果,不曉得過程。

  不過,從陸炳和汪千戶的死亡來看,生與死是很難改變的。陳經紀是救回來了,但是付出了閹割的代價,幾乎變成另外一個人。如此說來,小公主這一世最終應該也會平安降生。

  當大夫的不能慌,要給病人信心。

  魏采薇輕輕撫摸著李九寶的肚皮,目光堅定,「好事多磨,孩子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自己。」

  李九寶孕期備受孕吐折磨,吃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情緒本來就有些憂鬱,現在全身幾乎都有黃豆大的水痘,最大的利器美貌沒有了,她更是低落,素來堅強的她也不禁流下淚來:

  「都怪我,是我身體不好,連累孩子跟我一起吃苦遭罪,幸虧小皇孫這幾天咳嗽,養在王妃那裡,他若留在我這裡……他只有一歲多,如何受得住這種苦。」

  魏采薇安慰道:「所以說吉人自有天相。小皇孫天生就有化險為夷的運道,既然如此,側妃又擔心什麼呢?不要自責,孩子們的命都是你給的,身體好不好,又不是你能說了算,你懷孕生產就已經很辛苦了。」

  魏采薇「巧舌如簧」,排解李九寶的憂愁,一張嘴比開藥方還管用。

  魏采薇調配藥方,為了盡量不用內服的藥,改為用大黃、薏米、薏米、虎杖、黃柏、地榆等泡製出「祛痘水」(注1),用來塗抹膿包創面,幫助創面快速結疤、脫落,還能緩解水痘的痛癢之感。

  又用蒲公英、金銀花、黃芪、板藍根等等藥材來泡花草茶,用來代替可能會傷害胎氣的藥物。

  李九寶喝著花草茶、塗著藥水、一顆顆「成熟」的水痘結疤脫落,嬌嫩的肌膚也恢復如初,又聽說養在外面的小皇孫無事,一顆懸著的心慢慢放下來。

  只是全部脫落還需要時間,舊的膿包脫落,新的膿包長出來,就像一年四季發生在了人類的身體上,有才剛剛發芽開花、有的已經長大結果、有的瓜熟蒂落、有的已經化作春泥更護花了。

  魏采薇觀察著李九寶出痘,治療水痘對於她的醫術而言,簡直是殺雞用宰牛刀,若不是為了安慰孕期的李九寶,她就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扔進火堆裡燒掉,然後用醋和蒼術洗頭洗澡,穿上新衣服就可以回家了。

  送人送到底,送佛送到西,何況李九寶是將來的靠山和保護傘,魏采薇必須守到最後。

  魏采薇整天在東跨院這方寸之地,閒得慌,走走串串,發現一個小佛堂,供著一尊玉觀音。

  奇怪,上一次給李九寶安胎,還沒有這個東西。

  魏采薇問了侍女,方知是爛賭鬼李偉送來的禮物。

  魏采薇仔細看著玉觀音,以她半生在宮裡養成的毒辣眼光,這尊玉觀音無論是玉質還是雕工都是上好的極品,價值千兩白銀。

  李偉那來這麼貴重的東西?

  就連只夠溫飽的裕王府也拿不出這種極品的玉器——縱使有人送給裕王,裕王也不敢收啊!

  魏采薇覺得玉觀音不對勁,再打聽侍女,得知最近李九寶除了李偉,就沒有見過外人。

  魏采薇疑心更大了,她回想起李九寶說過的話——「幸虧小皇孫這幾天咳嗽,養在王妃那裡」。

  小皇孫自打出生,就一直養在李九寶身邊,如果他不咳嗽,那麼……才一歲多的嬰兒出水痘是非常凶險的!

  魏采薇拿起玉觀音,觀世音大師抱著一個胖娃娃,一塊溫潤的白玉雕成,毫無瑕疵,用西洋放大鏡觀察,也沒有看出裂縫等等蹊蹺。

  但是,玉觀音下面是個木雕的蓮花台底座,魏采薇用放大鏡的木柄敲了敲底座,有清脆的回響,這說明蓮花底座裡頭是空的。

  魏采薇雙手合十,對著玉觀音說了句「得罪了」,然後把玉觀音拆卸下來,這個盒子用放大鏡也找不到開暗盒的機關,魏采薇乾脆拿起鐵錘和鑿子,強行把最下面的蓮花花瓣敲斷了,露出底座暗盒。

  魏采薇從暗盒裡倒出一小撮類似皮膚疤痕碎屑般的東西。

  魏采薇隔著一扇玻璃窗,給裕王講這東西是什麼:「這是痘種,是痘師給七八歲健康的小孩子種痘用的。取出痘孩子身上的疤痕碎屑,然後用竹筒吹進孩子的鼻孔裡,或者揉進藥丸裡,搓成棗核的樣子,塞進鼻孔,隔一夜再取出來。如果種痘成功,孩子會發燒出痘,但症狀都比較輕,結疤之後,痘師收集痘疤,放在潮濕溫和的地方,保持痘種存活,然後給下一個孩子種痘。」

  「這樣循環起來,痘種質量會越來越好,痘種的毒性越來越輕,種痘孩子的症狀會越來越輕,並且再也不會出水痘了。」

  裕王聽了,十分驚訝,「我怎麼沒聽說有這種東西?」

  魏采薇說道:「種痘並不會對所有孩子有效,也有死亡的風險,皇嗣子嗣貴重,誰敢給皇室的孩子種痘?達官貴人的孩子身邊奴僕成群的照顧,很少種痘防疫。只有平民百姓,生的孩子多,不好養活。如果家長開明,通常會請痘師乘著孩子身體好、容易癒合的時候種痘。」

  「痘師們種痘之前,都要家長提前簽生死狀,如果孩子受不住,不准追求責任。我的養父母在鐵嶺行醫的時候也兼任痘師。」

  裕王說道:「魏大夫的意思是,如果孩子健康,接觸這些只有輕微症狀,就像穿上了水痘盔甲,從此安全了。但是孩子若身體虛弱,這東西會致死?」

  「是的,尤其是小嬰兒,不會說話,也不懂事,只曉得身體不舒服就哭鬧不休,哭到沒有力氣為止,這樣即使身體健壯,也很難熬過高燒和水痘奇癢無比的折磨。」魏采薇說道:「七八歲到十歲最適合,尚且還有風險。再小一些,給錢痘師都不會動手的。王爺,有人要害小皇孫。」

  --------------------------------

  明朝中期,大夫們就發現了這種痘種一代代傳遞,減毒滅活、類似疫苗的原理。

  注1:「祛痘水」出自論文《中藥內外治療成人水痘五十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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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5: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好寶貝

  裕王失去過三個孩子,都不是死於水痘。

  誰要害小皇孫?

  當然不是送玉觀音的李偉。沒有了小皇孫,李偉還是個給人做工為生的瓦匠。

  這是要斷裕王府的根啊。裕王腦子裡第一個出現的嫌疑犯就是景王。

  景王這幾年依然一無所出。他沒有兒子,還要奪走我的兒子!

  裕王捏緊了拳頭,激發了鬥志。

  玉觀音通過李偉的手送到裕王府,誰都不會懷疑他,何況,水痘本就是冬天和春天頻發的病症,又不是下毒這麼明顯,小皇孫感染水痘,抵不過高燒和膿包奇癢而死,也會以為是尋常的夭折,不會覺得是有人故意投水痘痘種所致。

  若不是遇到魏采薇這種膽大心細的大夫,恐怕痘種會一直藏在玉觀音底座裡。

  裕王憤怒之下,寫了密摺,說有人謀害皇嗣,呈給了嘉靖帝。他不能直說懷疑弟弟景王。

  密摺先到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手裡,嘉靖帝一提到裕王就皺眉頭,裕王府的一切在紫禁城都是禁忌,所以一般沒有什麼重要內容,黃錦只是命人將裕王的上書抄錄存檔,不會呈給嘉靖帝。

  但是今天的密摺不一樣,一開頭就是「兒臣泣血上書皇帝陛下……」

  涉及謀害皇嗣,黃錦不敢壓,呈給了嘉靖帝。

  嘉靖帝不喜歡裕王,但是,孫子是自己的孫子,是皇嗣,謀害皇嗣,就是謀反,就是對皇室不尊。

  嘉靖帝再嫌棄裕王,也不可能對謀反置之不理。快要過年了,鬧出這麼一齣,嘉靖帝大發雷霆,「傳朱希孝。」

  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接到了這個燙手山芋。

  嘉靖帝要朱希孝秘密追查此案,要裕王府保持原狀,就當沒有謀害皇嗣的事情發生,以免打草驚蛇。

  凶手費盡周折用這種手段害皇孫,就是打定了瞞天過海、不會被人發現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皇孫。

  如今敵在暗,我也在暗,大家都在黑暗裡。

  老實說,朱希孝的第一反應也是景王動的手。可是景王遠在湖北安陸,想要找到直接指向景王的證據很難。

  然而,也有可能是裕王「監守自盜」、「賊喊捉賊」的苦肉計。畢竟,小皇孫在玉觀音送到裕王府前幾天被接到了裕王妃那裡養著,恰好不在李側妃身邊。

  而且,皇帝老了,遲遲沒有立儲。裕王和景王兩人的年齡只差二十三天,朝中的首輔大臣徐階是公開支持裕王的,為了在兩個皇爺之間搞平衡,嘉靖帝遲遲沒有對江西的嚴家父子動手,甚至一度有傳聞說皇上要重新啟用嚴嵩!

  嘉靖帝為了牽制徐階和裕王,不要他們的勢力壯大到威脅他的唯我獨尊的權柄,默認這個傳聞,導致朝中許多牆頭草倒向了景王。

  嘉靖帝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在我徹底咽氣之前,我就是大明帝國唯一的主宰,任何人,包括我的親兒子,都不能與我分享權柄。

  涉及到兩個親王的儲位之爭,真相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查到真相之後,自己能不能從裡頭脫身,不被任何一個親王記恨。

  這個難度太大了,無論是什麼結果,都至少會得罪一個親王,甚至,兩個都可能會得罪。

  怎麼辦?皇上把事情交給錦衣衛暗中查訪,不能推脫,必須要查。

  錦衣衛最能扛事的人是誰?

  朱希孝腦子出現的第一個人就是陸纓。別看她是個女人,比她弟弟陸繹強百倍,陸繹一年前孝期結束,娶了前吏部尚書吳鵬的女兒,成家立業,來到錦衣衛當指揮僉事。

  陸繹是忠誠伯的承嗣之子,嘉靖帝下旨親封的官職,要點名要朱希孝指點陸繹。朱希孝恨不得把陸繹供起來,不敢讓他幹危險的活,整天在文書堆裡打轉。

  但是陸纓就不一樣了,對外是陸炳的私生子。一開始,朱希孝還覺得她是個女人,出去辦事不方便,想勸她辭官回家嫁人生娃。

  但是一旦用了她,發現「疤面俏郎君」真的很好用,上不懼權貴,下不嫌瑣碎,還從來不和上司爭功,任何棘手的事情交給她,她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接手,做的漂漂亮亮的。

  錦衣衛一時還真少不了她,所以,這一年朱希孝明知她孝期已經過了,可以嫁人了——連她弟弟都結婚了,還裝糊塗不知道,根本不提要她離開錦衣衛。

  陸纓憑實力站穩了腳跟,成為錦衣衛不可或缺之人,連親弟弟都不能替代她的作用。對於這對姐弟,朱希孝是有事找陸纓,無事找陸繹。

  還有誰比陸纓更適合接受這個棘手的案子呢?

  朱希孝一回錦衣衛,就把陸纓叫過去了。

  陸纓先去裕王府,隔著窗戶看了價值不菲的玉觀音。這絕對不是李偉能夠買的起的,來路不正。

  李偉賭癮復發並不是什麼秘密——只瞞著孕中的李九寶一人而已。

  陸纓扮作賭客,輕車熟路的摸排了幾家地下賭坊,尋找李偉去過的蹤跡。

  其中,表面是澡堂子華清池、裡頭是賭坊那間,陸纓也沒漏下,李偉這個人十分「懷舊」,就喜歡鑽當貧民時經常去的又髒又臭的賭坊,聞到熟悉的味道就來勁兒,只不過現在「轉運」了,贏的多,輸得少。

  那種有美女陪伴、陳設奢侈、賭客都是有錢人的高等賭坊李偉是從來不去的,他就是喜歡和窮賭鬼們打成一片。

  陸纓來到華清池,第一次來到這裡是四年前,查陳千戶父子被殺案。是汪大夏把她引到這裡,揪出了陳千戶之子的書僮,逼問出了關鍵線索。

  汪大夏的「驚豔」表現,父親陸炳將他招募到了錦衣衛。

  要到裡頭的賭坊,必須經過全是各種裸男的澡堂子。汪大夏當時不知道她是女人,徑直帶她走進來。

  為了查案,為了不暴露身份,她硬著頭皮穿梭澡堂,就當身邊那些人是一塊塊會呼吸的肉。

  四年後,再次經過男澡堂,她更加淡定從容,把身邊的裸男當空氣了。

  到了地下賭坊,她熟練的借著袖子的掩飾,將一錠銀子塞進跑堂的手裡,「賞你的,一個問題,那個瓦匠李員外前幾日來過沒有?」

  這手法一看就是老江湖了,陸纓再也不復以前板正的模樣,沾了些汪大夏的痞氣和市井之氣。

  跑堂緊緊將銀子捏在手裡,「來過,先是泡澡,然後賭了一夜,要了幾次茶水,一盤子炙子烤肉,還是和以前一樣摳門,贏了那麼多錢,一點打賞都不捨得給小的,小的辛辛苦苦去跑腿給他買烤肉,論理,找的錢歸小的當跑腿費,他全要走了,一個銅板都不給……」

  根據跑堂的描述,那晚李偉和一個南方口音的商人賭紅眼了,兩人一對一搖骰子,賭大小,輸輸贏贏,打了個平手。

  賭徒都是越賭越急、越賭越氣、打個平手也不可能點到為止,握手言和。剛開始都是少數目的慢慢押,熱一熱手氣,後來越賭越大,最後乾脆就是全押了。

  全押的那一場,轟動華清池賭坊,所有賭徒都停下來,圍觀這場豪賭。

  李偉贏了,將南方商人全部身家扒拉過去。

  商人不服,拿出一件壓箱底的寶貝,一尊玉觀音,據說極其靈驗,拜過的孕婦都生了兒子。

  商人指望玉觀音翻盤。

  跑堂的講得唾沫橫飛,「……玉觀音絕了!就像身上鍍著一層佛光,一看就很值錢。可是,李員外家裡飛出一隻金鳳凰,攀上高枝了,區區一個商人,運氣還能蓋過李員外不成?」

  「南方商人連玉觀音都輸了,當場大哭,說來北京做做生意賺的錢都輸光了,沒臉回家過年,還要撞牆自盡,我們把他拉住了——做生意的,最忌諱血光之災,這大過年的,不吉利啊。老闆要我們把他拖出華清池,扔到外頭雪地裡去,凍死餓死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陸纓問:「南方商人後來去了那裡?」

  跑堂的說道:「說是回廣東老家過年去了。李員外這個人,你說摳門吧,也不全是。他一個銅板都捨不得給小的打賞。但是他出去看見南方商人在雪地裡痛哭,就送了五兩銀子,說是回家的路費,還安慰商人要他不要灰心,自己以前也這樣賭得一無所有,現在不也熬出頭了。」

  「那商人收了銀子,在雪地裡給李員外磕了頭,走了。不過,按照常理來看,這些賭鬼都不會改的,商人拿著銀子肯定沒有回老家,應該去其他賭場碰運氣了,褲子都輸了也是有的,您去別家打聽打聽,保不齊就找到了。」

  陸纓要畫師根據跑堂的描述,畫了商人的肖像,先去廣東商人雲集的廣東會館打聽,查無此人,連續找了幾家地下賭坊,查無此人。

  陸纓甚至去了順天府衙門專門負責收納每晚凍死、醉死街頭的屍骨所在地,一具具男屍對比,查無此屍。

  排除了所有的選項之後,陸纓將調查過程和結果稟告給上司朱希孝,「從證據來看,這是專門給李偉設的一個局,目的是小皇孫。朱大人,標下請求增加監視景王的人手,並親自去一趟安陸。」

  其實陸纓接到案子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但是,身為接手御案的錦衣衛,必須拋開自身的立場,要以證據服人。否則,即使查到景王頭上,嘉靖帝也不會相信的。

  說不定,還會被景王倒打一耙,誣告她離間天家骨肉。

  陸纓耿直但不傻,她知道查案之前,要先保護好自己。

  朱希孝同意了,「……一切行動,都必須提前告訴我,不可自作主張,一切聽我命令。」

  陸纓應下,年都不過了,啟程要去湖北安陸。

  剛剛動身,就有朝臣上書,說皇上身體不好,建議在湖北就藩景王去一次武當山,代天子祭祀,求蒼天庇佑皇上早日康復。

  武當山就在湖北,是道教勝地,當然也是嘉靖帝心中的神聖之地。嘉靖帝信這個,就下旨要景王代天子去武當山祭天。

  陸纓聽到消息,把目的地改為武當山。陸纓到了臨清,像一年前一樣下榻謝家酒樓,剛剛走進大堂,就看見一個江湖郎中對著她舉杯。

  魏采薇居然提前到了臨清!

  「你怎麼來了?」

  魏采薇說道:「從這次對小皇孫用痘種來看,他們是孤注一擲,要動狠手了,必然是怎麼毒辣怎麼來,我雖不懂武功,但是擅長辨毒解毒,我對你有用處。」

  陸纓帶著魏采薇頂著風雪去武當山。

  中原大地,白雪茫茫。千里之外的廣東南澳島,卻還是夏天的樣子。

  南澳島四面環水,像個世外桃源,遠離內陸。

  南宋皇室曾經逃難在此,在南澳島建立了南宋小朝廷,至今還留有小朝廷的建築。

  如今,東南沿海一帶的倭寇在戚家軍和俞家軍的鐵血清理之下,變得越來越少,東南局勢趨於穩定,被驅趕的倭寇們陸續逃到南澳島,這裡是倭寇的天堂。

  一家酒館裡,蒙著紅面紗、穿著紅舞衣的舞孃跳著胡旋舞。她身姿高挑窈窕、大胸蜂腰,腰肢扭動如蛇,大胸顫顫巍巍的,像兩個大椰子。

  她旋轉、跳躍,手腕的細鈴「不小心」甩到了一個倭寇頭上。

  倭寇被砸,撿起手鈴鐺手串,盯著舞孃顫抖的兩個大椰子,色眼迷離,「美人,讓我親一下,手串就還你。」

  蒙著面紗的舞孃跳下舞台,在他耳邊低語道:「我們去外面,給你看個好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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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5: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四章 牡丹花下

  舞孃牽著倭寇的手,出了酒館,外面風大,椰樹在月光下瘋狂輕搖,就像無數個魔爪。

  倭寇見四顧無人,伸手就要摸兩個大椰子,被舞孃一個旋身避開了。

  「你別心急啊,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給你看個夠。」舞孃拉著倭寇去了海灘的一堆礁石叢,礁石上面爬滿了寄生的貝殼類生物,稍大一些的被趕海人敲去外殼,直接撥出貝肉,倭寇都是光腳沒有穿鞋,踩在裸露的殘殼上,膈得有些疼。

  倭寇說道:「大美人,這裡不合適的,你不嫌膈的慌嗎?連我的腳都受不了,你穿的又輕薄,到時候咱們兩個辦正事,你的脊背會劃出血口子的。」

  舞孃嬌嗔道:「真是個呆子,漲潮海浪的聲音會遮住咱們辦事的動靜,免得有人聞聲過來打擾,掃了興,至於疼不疼的——躺在下面當肉墊的人是你,我在上面跳舞給你看。」

  還是個上去自己動的極品,倭寇心花怒放,也不嫌礁石上的貝殼硌人,跟著舞孃往礁石叢深處走去。

  「好了,就是這裡。」舞孃蹲身,從一塊石頭下拿出一圈繩子來,「我們玩個游戲,你先躺下,照我說的去做,我就給你看好寶貝。」

  倭寇躺在一塊巨石上,「來吧。」

  舞孃一展開紅裙,騎在了倭寇的肚皮上。

  喲,這大美人還挺直接!就是……太重了。

  舞孃用繩子捆住倭寇的手腳,中間的繩子相連。舞孃從倭寇的肚皮上站起來,然後用力一收,倭寇的身體猛地蜷縮,手腳被捆在了一起,就像中秋節被捆紮的螃蟹,以免螃蟹上蒸籠時亂跑。

  倭寇頓時動彈不得,手腳腰背也蜷的難受,「大美人,我都聽話照做了,寶貝了,快給我看,看完趕緊鬆綁。」

  「你等著。」舞孃坐在旁邊,鬆開衣襟,還把手伸進裡衣裡,掏來掏去,兩個胸開始亂晃,倭寇的眼睛享受著一場盛宴:果然是好寶貝!

  舞孃掏出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左邊胸口立刻癟下去了,是個椰子。

  又掏出一個東西,右邊胸口也迅速乾癟,也是個椰子。

  倭寇驚訝的長大嘴巴,嘴巴幾乎可以塞進去一個椰子。

  舞孃輕舒一口氣:「終於可以把兩個椰子掏出來了,又硬又重還硌人,島上不產小麥,沒有饅頭,只能用椰子湊一下。」

  舞孃摘下面紗,露出一張漂亮的臉,正是汪大夏,他今年十九歲了,喉結越發明顯,南澳島很熱,沒有人穿豎領的衣服,所以一直蒙著面紗,是為了遮掩男兒身。

  「你是——男人!」倭寇張口就叫:「救命啊!有人打劫!」

  汪大夏拿起一個椰子,往倭寇胸膛狠狠一捶,「你叫啊,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的,正在漲潮,海潮掩蓋一切聲音。」

  哢嚓一聲,倭寇感覺胸口劇痛,應是被椰子活活砸斷了一根肋骨,「這位英雄!我的錢袋你盡可拿去!我只求保命!」

  汪大夏說道:「我說過,我是來給你看寶貝的,不是要你的命,如果你配合的話,我就放你走。如果你拒絕交代,我就用椰子一根根敲斷你的骨頭。」

  倭寇疼得冷汗直冒,「配合!我一定配合!」

  汪大夏拿出一個約有半個手掌那麼大的金印,這是一顆官印,上面有「江西都指揮司同知」的字樣。

  「這個東西,見過吧。」汪大夏說道。

  倭寇搖頭,「沒見過。」

  汪大夏拿起椰子,捶向倭寇的腳,倭寇發出慘叫,他的腳趾頭被砸爛了三根!

  汪大夏放下帶血的椰子,「我這個人沒有什麼耐心,說好一根根砸斷,我一口氣砸斷了三根。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撒謊,激怒了我。」

  「這顆金印,是你在澳門的時候,和一個佛郎機商人換的,你用金印換了十支火槍,和一箱子子彈。」

  「這個佛郎機商人做非法貿易,販了一船青花瓷,裝作運糧船,被俞總兵的人(就是俞大猷)扣押了,佛郎機商人以鐘錶等禮物賄賂俞將軍,其中就有這顆金印。」

  汪大夏放下金印,又拿起椰子,「你看,我都幫你回憶一遍了,你是不是得配合我,把金印的來歷說清楚,對不對?」

  「我說!你別砸了!」倭寇哭道:「這不是我的!是吳老闆吳平給我的!他要招兵買馬,需要武器,就給了我一堆金銀珠寶,要我去澳門找佛郎機商人以物換武器。」

  吳平是近一年興起的大海盜,福建人,給真倭寇當倀鬼起家,他每次都給倭寇帶路,或者作為內應打開城門,等倭寇搶夠了,就隨手分給他一些東西打發走,下次再合作。

  後來積累一些錢財,就招募一些亡命之徒,當了倭寇,每次都是乘火打劫,吃其他倭寇剩下的,由於他能夠苟,不當出頭鳥,就一直都沒有被戚家軍或者俞將軍當成重點倭寇團伙給滅掉。

  徐海、汪直等大海盜接連被滅之後,「剩者為王」,吳平在今年年中時壯大起來了,佔了南澳島,大肆購買船隻和武器,吸納被戚家軍和俞家軍打散的倭寇們,一時召集了快兩萬人,四百多條船,成了南澳島的無冕之王。

  戚繼光和俞大猷就是喜歡打出頭鳥,吳平在南澳島坐大之後,就聯手清剿,但是南澳島四面環水,易守難攻,雙方已經交戰三個月,各有勝負。

  汪大夏要找的人就在南澳島,他就跟戚家軍和俞家軍的探子們一起扮作採珠人混進了南澳島。

  倭寇們成群結隊,汪大夏不好動手,只好「重操舊業」,扮起了美人,使用美人計把倭寇引出來單獨問話。

  得知是海盜頭子吳平給的,汪大夏拿起椰子反復敲骨,這個答案也一直沒有變過,看來是真的。

  倭寇哭道:「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我真的一點都沒有隱瞞。」

  「好,我這就送你走——送你上西天!」汪大夏拿起椰子,往倭寇頭上一砸,倭寇被砸暈了,此時潮水已經漲到了石頭上,一個浪頭拍下來,將捆綁的倭寇捲進了大海。

  汪大夏找到了戚家軍和俞家軍的探子們,「我要留在南澳島和你們一起打海盜,什麼時候行動?海盜頭子吳平麻煩留個活口,我有要緊的事情要問他。」

  汪大夏是戚繼光和俞大猷都親口交代過要重點「照顧」的人,要手下盡量配合他。

  俞大猷的關係就不用說了,自是看在陸纓的面子上,陸纓的父親陸炳還動用私產賄賂嚴世蕃救了他的命,俞大猷要報恩。

  至於戚繼光。一年前,攻破興化城,汪大夏這個男顏禍水用美色迷住了明王,還砍了明王的頭。戚繼光還親眼看到紅衣美人從橋上徑直跳到海盜船上,三步殺一人,刀刀見血,圍追堵截逃跑的倭寇。

  因而汪大夏來找戚繼光幫忙,戚繼光和俞大猷一樣鼎立幫助,有了眾人的幫忙,汪大夏才能夠海底撈針,找到了關鍵的線索,這顆屬於父親的官印就是重大進展,並以此為線索,追到了南澳島。

  三天後,戚家軍和俞家軍發動總攻,殺南澳島倭寇一萬五千多人,吳平欲坐船逃到安南,被汪大夏帶人活捉了。

  汪大夏將吳平綁在一張椅子上,將金印擺出來,大白天的,居然點燃了一根蠟燭。

  汪大夏舉著燭台,先用蠟燭把吳平的兩條眉毛給燎沒了,問:「想起什麼沒有?」

  這下吳平不僅沒有「平」 了,他連眉毛都沒有了,無眉吳平搖頭,「沒有。」

  汪大夏不緊不慢用蠟燭給吳平燙睫毛,一根根眼睫毛發出焦糊味,就像一根根燒紅的細針刺著吳平的眼睛。

  燙了大概十根眼睫毛,吳平再也受不了了,招出了金印的來歷。

  吳平從帶路黨到組建自己的小團隊,生不逢時,倭寇們被戚家軍和俞家軍壓著打,戚家軍在福建江浙,俞家軍在廣東。

  為了生存,以及躲避這兩股強大得令人髮指的朝廷軍隊,吳平劍走偏鋒,不在東南沿海活動,乘著過年,家家都有餘錢,遠赴江西打劫。

  根據倭寇前輩們的經驗,江西衛所都是一群只會種地的農民,戰鬥力差,七個倭寇就能拿下一座縣城,隨便搶,還能全身而退。

  而且,還有個線人主動上門來,告訴他從江西南昌開來一艘大官船,打著官府的名義,其實是錢莊用來運銀子的船,搶到了就是賺到了。

  吳平立刻在長江上攔截,去搶銀船。但是他錯信了線人,這真是一艘官船,而且是窮官,最值錢的就是這枚金印。

  汪大夏竭力忍住將蠟燭插進吳平眼睛裡的衝動,問:「船上的人呢?」

  「都死了。」吳平說道:「那個清官還敢對我們開炮反擊,最後被我們兩槍打死,倖存者都被我們殺了,和船一起沉入長江,殺了當官的,我們不可能留活口。」

  雖然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親耳聽到凶手講出來,汪大夏的心還是錐刺一樣疼。

  握著蠟燭的手劇烈顫抖著,一滴滴蠟油滴在吳平的臉上。

  汪大夏用蠟燭點燃了吳平的衣服,「最後一個問題,線人是誰?你們在那裡碰面、長什麼模樣、何方口音?你快說,說完了我就幫你滅火。」

  一年的仇恨下來,汪大夏已經無師自通了上一世東廠廠公汪公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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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5: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他鄉遇故知

  南澳島到了冬天,就像是比較涼快的夏天,一件單衣就能過冬,火焰所到之處,衣服化為灰燼,皮膚先是烤紅了,隨即蹦出一個個透明的燎泡,大如雞蛋,小如黃豆,從衣領一直往下燒。

  聽到慘叫,看到吳平疼到扭曲的臉,汪大夏並沒有感受到復仇的暢快,只有確認父親已經死亡的痛。

  長達一年的漫漫追兇路,汪大夏無數次想像著父親有一線生還的可能性來安慰自己,現在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父親早在一年前就葬身在冰冷的長江,屍骨無存。

  凌虐殺父仇人也不能治療他內心的痛苦。吳平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汪大夏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覺得吵鬧。

  燒到小腹時,連胸毛都一根根被燒掉,眼瞅著火勢要馬上蔓延到肚臍以下,要成煙熏雞了,吳平受不了,「我招!我什麼都招!求給個痛快吧!」

  吳平不止殺過汪千戶一個朝廷命官。早在嘉靖四十一年,他給倭寇帶路,為了賺些「中介費」,他作為內應,幫助倭寇攻陷了自己的家鄉詔安,鄉親父老被燒殺搶掠,駐守在此的千戶周華也被倭寇殺害。

  血債纍纍,吳平知道自己活不了,只求速死,少一些痛苦。

  汪大夏潑了一桶水滅火。

  線人是江西宜春江邊一個碼頭客棧的老闆。這是一家黑店,做的不是正經生意,無論白道黑道都消息靈通,吳平帶著人手和傢伙想故技重施在放手薄弱的江西搶一波錢財好過年,就找這裡,向老闆打聽當即的富戶,方便他們下手,有的放矢。

  那老闆頭一個說的就是宜春本地袁州府最有名的人——致仕歸鄉的嚴氏父子。

  嚴氏父子回鄉之後,擴建宅邸,興修祖墳,馬桶都是金的,聽說下葬被衍聖公休棄的女兒極盡奢侈,就是去挖陪葬品也夠好幾輩子花用了,是宜春最富有的有錢人。

  吳平謹慎,先去嚴家踩點,發現嚴家巨富不假,但是豢養了一千多看門護院的家丁,名義上是家丁,卻是按照比軍隊嚴格的標準招募,兵強馬壯,要搶的話有些難度。這塊肥肉雖然誘人,但骨頭也夠硬,吃不了兜著走。

  吳平遂放棄。老闆給他第二條路,說從南昌要過來一艘大官船,表面上是官員回鄉,實際上是錢莊打著官員的名義轉運銀兩,因為山匪路霸只敢搶民船和商船,都怕當官的。

  從嚴家的巨富來看,客棧老闆的話是靠譜的。吳平就召集人手和船隻對官船圍追堵截,這一回,船是順利攻下了,卻發現官船就是官船,不是銀船,而且底下的貨倉還被炸了個洞,江水灌進去,他們來不及搬走所有的箱籠,船就沉了。

  這一趟買賣虧本了,所以吳平決定攻打九江縣,以彌補這次行動的損失,曾經七個倭寇就能攻下一座縣城,他覺得這次應該沒問題。

  但是不料他又打錯了算盤,三年之後,守城的衛所士兵戰鬥力依然差到令人髮指,但至少會射箭、開火槍等等基本技能,不像以前那樣被倭寇強攻幾下就嚇得棄城逃跑。

  吳平又失敗了。

  「等等!」汪大夏打斷道:「官船底艙被炸了個洞,不是你的人混進貨倉裡幹的?」

  吳平說道:「當然不是,我們臨時起意搶劫,那裡有機會在官船上安排自己人?何況當時我們以為是銀船,銀子那麼重,船炸個洞,沉的快,銀子都餵魚去了,我們什麼都撈不著。」

  汪大夏拿出短刀,戳破了吳平身上燙出來的水晶燎泡,「誰炸的?」

  吳平拚命搖頭:「不知道!船上的人死光了,或許是覺得反正逃不出去,就乾脆破釜沉舟,把船炸沉了也不讓讓我們佔便宜,同歸於盡!」

  「我們攻打九江縣城失敗,就立刻退回去,途徑宜春,我去找客棧老闆,要打聽消息的錢要回來,我們被他的破消息坑的太慘,但是去的時候,客棧已經化為灰燼,據說是客房客人取暖的時候炭火引燃了幔帳,把客棧給點了,客棧老闆那晚喝了酒,睡的太沉,沒有聽到呼喊聲,燒死在裡頭。」

  人死了,錢肯定要不回來,吳平只得帶著倭寇回到廣東,重操舊業,招兵買馬,那顆從官船打劫而來的金印,他不敢用,就給了手下遠去澳門,專門找外國的商人交易,外國商人喜歡收藏這種官員標記的東西,一顆有字的官印比融化成一根平平無奇的金條要值錢多了。

  一個「貪」字,居然成了汪大夏尋找殺父仇人的唯一線索。始與貪婪,也終於貪婪。

  兜兜轉轉,線索又指向了嚴氏父子。

  這是一個借刀殺人的局,一步步將汪千戶推向死亡。吳平是嚴家的老家的黑店裡得到的消息,他還先去過嚴家踩點、官船在遭遇倭寇襲擊時船底貨倉被炸了個洞,明顯官船上有內鬼——這個內鬼還不是倭寇的人。

  這個內鬼曉得汪千戶的隨從們有抗擊倭寇的能力,擔心大官船衝破倭寇的包圍,所以先炸了船,讓大官船無法逃離。

  裡應外合之下,汪千戶必死無疑,還借著倭寇的手,根本猜不到這裡頭居然還有幕後黑手的操縱,連窮凶極惡的倭寇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黑店客棧老闆應該是被幕後黑手滅了口。

  這種熟練的手法、縝密的計劃、事後殺人滅口、絕對不留任何證據的手段、對父親除之而後快的惡意,只能是嚴世蕃!

  汪大夏眼裡殺氣騰騰,把吳平給戚繼光和俞大猷處置,當天就趕往江西。

  汪大夏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縱使天王老子要保他,我也要殺了他!

  汪大夏晝夜不停的騎馬,每到一個驛站,馬匹都累得倒下,汪大夏換了一匹新馬,繼續騎行,連吃飯都是在馬背上解決。

  趕到長江,南方暖和,隆冬的長江只有岸邊結著一層薄冰,江水並沒有凍住,還能夠行船,他買舟往江西而去,剛上船,就累得眼前一黑,睡過去了。

  恍恍惚惚,響起了《鳳求凰》的吉樂,嗩吶聲尤其悅耳,幾乎要把天上飄蕩的鵝毛大雪撕扯成碎屑。

  汪大夏聽到陸纓敲門,「喂,你好了沒有?吉時快到了,別耽誤接新娘子。你別再照鏡子了,還能照出個花兒不成?新人最大,你今天肯定是最俊的男子,連我都甘拜下風。」

  汪大夏穿著大紅吉服開門,問上司兼伴郎陸纓,「我的帽子正不正?」

  陸纓也穿得一身紅,頭戴黑色網紗,網紗上一左一右插戴一朵大紅絹花,疤面俏郎君名不虛傳。

  陸纓從來不在帽子和網紗上簪花,這回給汪大夏當伴郎,破了例,圖個喜慶。

  汪大夏在左肩上掛了一副大紅緙絲花開富貴的蜀錦,一直垂到袍角,這是結婚的習俗,新郎要披紅掛彩,迎娶新娘。

  汪大夏戴著一頂烏紗帽,帽頂兩邊插戴兩朵金花,還有一對五彩斑斕、有胳膊那麼長的孔雀毛。

  陸纓說道:「帽子戴的很正,就是頭飾太多了,一對金花即可,為什麼還要畫蛇添足插一對孔雀毛?」

  「好看啊。」汪大夏原地轉了一圈,「而且還足夠醒目,采薇一眼就能看見我。」

  陸纓不由分說就把帽子上的孔雀毛薅下來了,「你戴著這兩根高聳入雲的孔雀毛,進房門都要低頭,孔雀毛掃到門框,萬一掃下來了,豈不尷尬?況且,新娘子一路都是雙手捧著羽扇遮面,她就看見扇子,看不見你的。」

  汪大夏只顧著自己漂亮,忘了還有這一茬,於是作罷,戴著一對金花出門。

  新娘子就住在隔壁,路程短,但是禮數不能省,汪大夏騎著白色駿馬,伴郎陸纓騎著一匹棗紅馬,去了隔壁接新娘。

  堵門、索要紅包、一關關的過,還要現場做催妝詩,汪大夏那裡會做詩?都是陸纓出來解圍,流利的背誦她家幕僚們捉刀寫的詩。

  終於,新娘魏采薇穿著大紅嫁衣出來了,雙手捧著羽扇遮面,上了花轎。汪大夏高興得唇角都要裂到帽子上的金花,從今天起,我和采薇就是正頭夫妻了。

  兩人走到喜堂拜天地。

  司儀唱道:「一拜天地!」

  兩人對著門外一拜。

  「二拜高堂!」

  兩人轉身,對著正座上的汪千戶一拜。

  但是,轉過來的瞬間,原本活生生的汪千戶卻變成了一塊靈牌,上面寫著「顕考汪公諱伯達之靈位」。

  這是怎麼回事?

  汪大夏連忙跑過去,手指剛剛觸到靈牌,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喜堂變靈堂,喜服變喪服,只有嗩吶高亢的樂聲的不變,從《鳳求凰》變成了《大出殯》。

  「不!不!」汪大夏在夢中也不能接受父親的死亡,大聲從夢中驚醒了。

  醒來時,他身如火炭、咽喉就像沙紙打磨過似的、渾身骨頭都疼,剛一坐起,眼前天旋地轉,砸在枕頭上,居然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船上的伙計端著一碗粥,「客官,你生病了,喝碗粥吧。」

  汪大夏沒有胃口,嗓音沙啞:「到宜春了嗎?」

  伙計說道:「還沒有,現在外頭下著大雨,長江大風大浪,又是夜裡,不敢夜行,都開到港口碼頭停船。我們現在在碼頭客棧裡,客官病了叫不醒,我們就把客官抬到客棧裡歇著,等大雨停了再啟航。客官,您病的很重,得趕緊請大夫看看,別小病拖成大病。」

  汪大夏渾身無力,實在撐不住了,便不再逞強,掏了一角銀子給伙計,「快去請最好的來,剩下給你當賞錢。」

  他必須好起來才能找嚴世蕃復仇。現在這副身體殺雞都難。

  伙計得了錢,去找大夫,剛下樓到了大堂,就看見「妙手回春」的旗幟,一個江湖郎中正在埋頭吃魚麵,飯桌上還擱著一個虎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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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6: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圓夢

  外頭風雨大作,既然有現成的大夫,就不要捨近求遠了。

  伙計下樓,對吃麵的江湖郎中說道:「我家客人生病了,請大夫上去看看。」

  江湖郎中拿起醋壺,往麵碗裡頭倒醋,誰知這醋壺就像前列腺出了問題的男人,滴了兩滴就沒有了。

  「小二!加點醋!」江湖郎中解決了醋了問題,對伙計說道:「我坐了好幾天船,晃的頭暈,只想吃碗麵去客房休息,麻煩另請高明。」

  伙計說道:「離這裡最近的藥鋪至少二里地,又下著大雨,大冬天的,藥鋪大夫估計不會出診,還望大夫行個方便,給我家客人看看。」

  言談間,店小二將醋壺加滿,江湖郎中不要錢似的頓頓頓往麵碗裡倒醋,酸香四溢,「我今天真不舒服,怕診斷有誤,你找客棧掌櫃的打聽打聽,應該有其他的跑江湖的郎中。」

  江湖郎中繼續吃麵,伙計再次被拒絕,只得去找掌櫃打聽附近的大夫。

  掌櫃的說沒有,今天只看見這個吃麵的江湖郎中入住客棧。

  伙計只得厚著臉皮折返,他拿出錢袋子,往飯桌上一扔,啪的一聲,嚇得吃麵的郎中差點掉了筷子。

  「要多少錢?開個價。」伙計說道。

  話音剛落,伙計感覺到後脖子一涼,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你是請大夫,還是恐嚇大夫?」

  伙計不敢回頭看,「當……當然是請。掌櫃的說大夫獨此一家,沒有其他郎中入住,我家客人病的很重,上船時還生龍活虎,現在都起不了床了。」

  掌櫃的連忙過來說和,「這都是真的,別誤會、別打架,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

  隨著刀劍入鞘之聲響起,後脖子的涼氣沒有了,伙計壯膽回頭一瞧,是個頗為俊俏的游俠,剛才就坐在江湖郎中旁邊的飯桌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正是陸纓,江湖郎中就是魏采薇,她還是自稱「禾大夫」。

  他們的目的地是湖北武當山,也是在江西被風雨困在港口了。

  伙計連忙向魏采薇一揖賠罪,「對不住,剛才小的一時心急,拿錢砸人,怪不尊重的,小的錯了。」

  舟車勞頓,魏采薇胃口不好,加了醋,把麵調成重口味,也只是勉強吃了幾筷子就放下了,說道:「問診先給二十錢,開藥方針灸推拿另算錢,我今日精神不好,提前說清楚,若診錯了,概不負責。」

  魏采薇並不想賺錢,但是聽伙計說如此著急,醫者父母心,能救得一個是一個。

  伙計給了半吊錢,一共五十個錢給她。她只收了二十個錢,跟著伙計上了樓。客棧為了省錢,房間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油燈的燈芯小的像米粒似的一點,真的就是一燈如豆,昏暗之下除了人影,什麼都看不清。

  魏采薇只看見床上側躺著一個人,披頭散髮,身形偏瘦,被子下的身體扁平沒有起伏,是個瘦長的男子。

  男子面朝著外面,但是散髮遮住大半個臉,看不清相貌,聽見他的呼吸聲很重,夾雜痰音和顫音,果然是病重。

  病人很高,客棧的被子都蓋不住他了,因發著燒,病人現在處於昏睡狀態,求生的本能還是不知覺蜷縮著身體,盡量把身體裹在被子裡,只是被子太小了,他露出一隻大腳和半截小腿。

  小腿還挺白的,比油燈還亮。

  魏采薇對伙計說道:「你去找掌櫃要兩床被子來。被子太小了,沒病都要凍出病來。」

  伙計趕緊下樓。

  魏采薇先給病人把脈,捏著的手腕就像一截火炭,脈象紊亂急促,初次是診斷是得了風寒。

  診脈是第一步,還要看舌頭和瞳孔,但客棧的油燈就是個睜眼瞎,什麼都看不清楚,魏采薇從藥袋裡取出一截蠟燭點燃,客房立刻亮堂起來了,一看就是有行走江湖的經驗。

  魏采薇一手舉著蠟燭,一手撥開了病人覆在面上的散髮,一看嚇一跳!身體一晃,蠟油都滴在病人臉上了!

  病人面部輪廓神似汪大夏,雖然他下巴的鬍鬚都有指甲那麼長了,短短硬硬的挺立,就像一塊刺蝟皮,上一世的汪公公,這一世恣意飛揚的少年郎都沒有留過鬍子,但同眠共枕多年,魏采薇還是能從燭光裡辨認輪廓。

  可是汪大夏在東南沿海尋找去年襲擊汪千戶的倭寇,怎麼到江西來了。

  魏采薇推了推病人,「快醒醒!」

  病人昏迷不醒。為了確認他的身份,魏采薇拿出一炳鋒利的小刀,給病人刮鬍鬚,刮到一半,陸纓敲門,催促道:「還沒看完?你該休息去了。」

  魏采薇說道:「快進來,你看看他是誰!」

  陸纓推門而入,看到了刮了一半鬍鬚的男子,「這……好像汪大夏。但是他應該在東南沿海,會不會只是長的像?」

  魏采薇刷刷幾刀,刮完了鬍子,越來越像,又掀開被子,伸手去解開病人的衣帶。

  陸纓:「你幹什麼?」

  魏采薇說道:「我知道汪大夏身上的疤痕形狀、他的羶中穴有一顆紅痣、尾閭穴有一個巴掌般的青色胎記。是不是汪大夏,脫衣服看看就知道了。」

  陸纓雖然不懂醫術,但是她習武,曉得基本穴位所在,羶中穴位於雙胸的正中間,尾閭穴在人背後腰窩和肛門的中間,這兩個私密之處,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看見的。

  除非……

  陸纓也不敢開口問啊!只得說道:「萬一那兩處沒有紅痣和胎記怎麼辦?」

  魏采薇麻利的解開衣結,「反正他暈了又不知道……退診金,看病不收錢。」

  魏采薇扯開了衣服,果然在羶中穴看到了熟悉的紅痣!

  魏采薇朝著陸纓勾了勾手,「過來幫忙翻個身,我看看他的尾閭穴。」

  這個尾閭穴要把褲子脫到臀尖處才能看到。

  非禮勿視。陸纓用個布條矇住了眼睛,兩個女人合力給昏迷的男子翻身,魏采薇一扯褲子,青色巴掌胎記清晰可見。

  魏采薇經常用孔雀毛騷這個巴掌印,這一招比咬耳垂還管用,輕輕一騷,汪大夏就會變成暖爐旁邊打盹的貓,乖順的趴在原地享受著,腳趾頭時而蜷曲,時而放鬆。

  啪的一聲,門開了,抱著兩床被子回房的伙計看見這一幕,當即大叫:「放開我的客人!你們兩個色胚!乘人之危、臭不要臉!」

  伙計驚動了跑堂的和左領右舍的客人,紛紛來圍觀色胚。

  魏采薇反應飛快,拿起一根銀針,「你們別要想歪了,我是大夫,要給他針灸治療。」

  伙計半信半疑,指著陸纓,「那他呢?一個游俠,跑進我客人的房間做什麼?」

  魏采薇說道:「是我要她進來的,是為了——」她指著床頭的半截蠟燭,「屋裡的油燈太暗,看不清楚,我怕紮錯了穴位,就找她借了蠟燭照明。」

  陸纓嘆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伙計知道自己誤會了,連忙把被子放在床上,再次作揖道歉。

  確認過身體,就是自己的未婚夫。魏采薇在舌底壓了一片人參,強打精神,給汪大夏治療,開了藥方。

  陸纓冒著冬天的冷風冷雨去了二里外的藥鋪裡抓藥。

  魏采薇親手熬藥,又和陸纓聯手把藥汁灌進去,折騰到天亮。

  到了中午,汪大夏的燒褪了,終於睜開了眼睛,魏采薇衣不解帶,在他身邊和衣而臥。

  汪大夏以為自己在做夢,趕緊閉上了眼睛,讓美夢延續。

  可是閉上眼睛,卻看不見未婚妻了,他又睜開眼,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艱難的伸出手,粗糲的手掌輕輕劃過她的臉。

  觸手柔軟,溫熱,甚至能夠感受到她的鼻息在他手掌上吐納,好像春天和煦的微風。

  這個夢太真實了。汪大夏但願長睡不願醒,一旦醒來,就要面對那些糟心事、悲傷事、還有復仇的巨大壓力。

  他希望這個夢長一些、更長一些。所有的煩惱都暫且拋在現實世界裡,這裡只有他和魏采薇兩個人,兩兩相對而臥,感受著她的呼吸和心跳。

  而且,在夢裡,他還可以做一些現實世界不能做的事情。

  他吻了她。

  汪大夏高燒過後,嘴唇乾枯爆皮,就像砂紙一樣,睡夢的魏采薇感覺到腦門硌得慌,蹙了蹙眉頭。

  這個表情汪大夏很熟悉,就是嫌棄的意思,感覺把嘴巴縮回去。

  外面有人說話:

  「風雨變小了,可以出發了。」

  「這是船錢,你的客人是我們的老熟人,他跟我們一起走。」

  這個夢也太真實了,連陸纓的聲音都那麼清晰!

  「不行,我得進去先問問客人,客人要我把他送到袁州,還沒到地呢。」

  伙計啪啪拍門:「客官!你醒了沒有!你跟我們走還是跟你的朋友走?」

  拍門聲把魏采薇和汪大夏都給驚醒了,她睜開眼睛,看到了醒來的汪大夏眼睛直愣愣的看著自己,「噫?怎麼我醒了還能看見你?難道這是個夢中夢?」

  魏采薇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他的額頭,確定他不燒了,剛才說的不是胡話,只是來的太突然,一時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汪大夏燒過之後,眼睛亮晶晶的,宛若星辰,魏采薇怎麼都看不夠,一把緊緊抱住他,「以後不准離我這麼久了,不管什麼事情,我們一起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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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6: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七章 蛇鼠一窩

  汪大夏緊緊的回抱著她,他還在長個子,又風餐露宿、忙於奔波尋仇,瘦的厲害,腰和腿比魏采薇還細,胸前的兩排肋骨就像搓衣板似的,膈得魏采薇的胸都有些疼。

  當然,此時魏采薇的更加心疼,她撫摸著汪大夏的脊背,兩扇突出的肩胛骨就像藏著一雙翅膀,這一年定是吃了不少苦頭。

  閹割後的男人身體會更為健壯、高大、長壽而且不會禿頭,因而上一世的汪公公比現在的汪大夏壯很多,在她面前總是以一副遮風擋雨的姿態。

  現在的汪大夏瘦弱還生了病,惹人憐惜,他本來打算獨自去江西尋仇的,無論什麼後果,他一人承擔,可是魏采薇說不准他離開,不管什麼事情,都要一起扛下去時,孤注一擲的血勇和決絕瞬間融化在她的纏指柔裡。

  就像一個遍體鱗傷、心力憔悴的遊子在暴風雨裡的夜裡看到了前路一盞明燈,湊過去一看,正好是他的家,家門早就打開了,迎接遊子歸來。

  「是嚴世蕃,又是他搗的鬼。」汪大夏的聲音又啞又抖,牙齒咯咯作響,「他借刀殺人,倭寇就是他的刀。打蛇不死,後患無窮,我這次不會放過他了。」

  魏采薇這下明白了汪大夏為何出現在江西,「你要找嚴世蕃對質復仇,你差點走錯地方了。皇上下旨,要景王去武當山代為祭天,嚴家父子作為景王邀請的陪祭,都趕往武當山。我和陸纓也是去武當山,調查小皇孫被投痘種一案。」

  汪大夏聽了,憤憤道:「蛇鼠一窩,他們就知道耍這種不入流的陰損手段!」

  門外,陸纓和伙計拍門都不得回應,陸纓擔心出事,乾脆一腳強行踢開了房門。

  啪的一聲巨響,卻看見魏采薇和汪大夏兩人在床上緊緊相擁!

  非禮勿視,陸纓趕緊背過身去,伙計看到兩個男人衣冠不整擁抱的場面,就像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黃花大閨女被風流惡少騙了身子似的,「你……我昨晚就覺得你對我家客官居心不良!你還用針灸掩飾,現在捉姦在床!你還怎麼解釋!」

  這個伙計還算心善負責,若不是他堅持請大夫,汪大夏恐怕要報仇未捷先病死在他鄉,汪大夏氣若游絲的說道:「不是你看的那樣……其實我們——」

  魏采薇不方便暴露女兒身,打斷道:「其實我們兩個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昨晚針灸治療時,發現他身上的痣和胎記我弟弟很像,但是不能確認,今天他醒來,我問他小時候的事情,兄弟相認,抱頭大哭。」

  汪大夏配合默契:「就是這樣,接下來我要跟著兄長回家鄉祭掃,船我不用了。」

  最後伙計拿著二十兩銀子的賞錢回家過年,好心有好報,魏采薇也因他一時的善舉和未婚夫意外重逢。

  喬裝平民的錦衣衛們將虛弱的汪大夏抬上船,同袍相逢,自是一番唏噓,經過汪千戶出事的長江九江段時,汪大夏掙扎著起了床,在甲板上燒香,拋灑紙錢,並牛羊豬三牲祭品,皆投入滔滔江水之中。

  眾人皆穿縞素,燃香三拜,送別前輩。

  武當山。

  武當山是道教勝地,也是明朝皇室的家廟。位居燕北的燕王朱棣發起靖難之征。南朱雀,北玄武。朱棣賬下第一謀士道衍禪師獻計,要燕王以玄武神自居,只要出征,就披髮仗劍,模仿玄武神神像的打扮,賦予造反藩王的神性,表示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燕王朱棣成為有歷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以藩王身份造反成功登基的第一人,奪了侄兒朱允炆的皇位稱帝,年號永樂。

  為了鞏固權柄,永樂帝將道教作為手段,乾脆將玄武神封為護國家神,並派了駙馬沐昕來武當山大修道觀和皇室建築,以表示自己的正統地位。

  駙馬沐昕是個聰明人,他曉得岳父永樂帝的心思,雕刻玄武神的雕像時,故意把永樂帝的相貌融入了神像,和皇帝有三分相似,神人合一,表示君權神授之意。

  當年大周皇帝武則天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將自己的相貌融入佛像,龍門石窟裡的佛像就和她有三分相似。都是將「篡位」神化的常規手段。

  永樂帝一脈從此成為大明的統治者,之後所有的皇帝繼位,都會派欽差大臣去武當山祭真武神,來表示自己繼承祖宗基業的天子地位。所以武當山除了道教,更賦予了其他道教聖地所沒有政治地位。

  到了嘉靖帝,常年在西苑修仙練丹,自己就是個道士,比祖宗永樂帝還要崇拜神物神,再次派大臣修繕道觀和宮殿,武當山百里之地皆是道場,五里一庵,十里一宮,大小建築五百多處,房間有兩萬多間!

  須知北京的紫禁城也只有八千多間,武當山是紫禁城的兩倍多。

  如今,武當山有道士五百多人,另外還養著一萬多工匠、士兵和道眾,每天來武當山朝聖的香客不斷,就像一座掩映在大山裡的仙境城市。

  武當山,天柱峰,太和宮,金殿,這裡是武當山最高峰,此時武當山白雪皚皚,時不時還有雲霧繚繞,太和宮就像神仙府邸。

  金殿的中間供奉著玄武神銅鎏金的雕塑,依稀和紫禁城奉先殿裡的永樂帝有三分相似。

  景王看著玄武神像出神,問身邊的嚴世蕃,「我長得和玄武神像不像?」

  嚴世蕃拍馬屁,「像!像極了!起碼有五分相似!」

  在湖北安陸就藩四年,不用在京城時時刻刻看父皇臉色,挖空心思討好父皇、算計哥哥裕王,景王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他今年只有二十八歲,身材就已經微微發福了。

  圓潤的臉龐、為了延續子嗣,常年沉迷女色的景王眼神渾濁,精氣神都比哥哥裕王差了不少,那裡有玄武神的霸氣的氣質?

  景王謙虛道:「五分相似不敢當,我的祖宗世宗皇帝也只有三分相似。我嘛,兩份相似足矣!」

  嚴世蕃說道:「世宗皇帝以藩王之身,起兵靖難,打下大明江山,臣看殿下更似世宗皇帝。」

  景王差點把一個「篡」字寫在腦門上了,眼神立刻變得陰鬱起來,「可惜這次我們費盡心機,裕王的那個小孽種還活的好好的,擋了我的路。」

  嚴世蕃說道:「這次欠缺一些運氣。不過,殿下也即將抱上自己的兒子了,等殿下祭拜玄武神之後,正好誕下龍孫,這孩子就是玄武神給的。」

  是的,經過景王四年的辛苦耕耘,終於有個小妾成功懷孕了,只不過嘉靖帝素來不喜歡聽到這種消息,所以景王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告訴父皇。

  嚴世蕃獻策,暗中要朝中黨羽以嘉靖帝生病為藉口,要景王代父來武當山祭拜玄武神,乞求玄武神保佑嘉靖帝身體早日康復,長命百歲。

  祭天之後,小妾差不多就要生了,景王再找藉口,自稱玄武神托夢送子,借機給孩子正名。

  本來,按照原定的計劃,裕王府的小皇孫染水痘夭折,景王得子,就佔了上風。

  然後再找機會弄死裕王,做成受不了喪子之痛、跟著一病嗚呼去了的假象。景王作為唯一的兒子、又生下唯一的孫子,龍椅就只能是景王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那個小孽種運氣好,居然逃過了一劫。

  小妾還沒有生,不曉得是男是女,但是大夫和穩婆觀肚子,都說是個男孩。

  必須是個男孩!

  景王已經暗中準備好幾個待產的孕婦,只要生兒子,小妾生下的即使是個女孩,也要把兒子抱過去,謊稱是龍鳳胎,先弄個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兒子再說。

  假的不要緊——將來,景王再有了自己的兒子,他有一百種辦法弄死前頭那個「野種」!

  景王已經連過河拆橋都盤算好了。

  世宗能夠從藩王變成皇帝,我也能。

  景王虔誠的跪在玄武神前祈禱,希望神仙保佑自己復刻祖宗的成功,他甚至已經幻想自己登基之後,一定要重塑玄武神像,把自己的相貌融入神像裡——就按照我的形貌刻好了!

  景王已經忘記了給父皇祈禱身體康復,此時他心中只有自己。

  祈禱祭告完畢,接下來要打七天七夜的大醮,才算禮畢。

  景王從蒲團上站起來,對嚴世蕃說道:「把你那個下痘失敗的死士叫過來,我要好好賞一賞他。」

  景王留在京城的死士基本都是白鹿觀的道士,這些道士利用白蓮教和宮裡鬧黑眚,借刀殺人,刺殺裕王,被魏采薇汪大夏和陸纓戳破了詭計,化險為夷。為了保護景王,白鹿觀道士都自爆殉主,不留證據,都死光了。

  這次扮作商人,假裝在華清池賭坊把玉觀音輸給李偉的人是嚴世蕃豢養的死士。

  死士完成任務後,立刻出京,不留痕跡,本以為在路上就能聽到裕王府小皇孫夭折的好消息,趕到武當山邀功請賞,但是如此縝密隱秘的計劃還是出了紕漏。

  嚴世蕃說道:「臣這就要他上來。」

  景王看著腳下煙霧繚繞的懸崖,身在武當山最高峰,把人推下去,肯定摔得粉身碎骨,再被野獸吃掉,好一個殺人滅口之地,都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

  手下去傳話時,禪房四個侍衛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飯桌上還有吃到一半的酒菜,侍衛們看管的死士已經不見了,窗戶是開的,窗檯上還印著半個腳印。

  道士打扮的死士匆匆走下天柱峰,消失在一片雲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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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6: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智勇大闖關

  投毒的死士在景王派了四個侍衛「保護」他時就有了要被滅口的直覺。死士拿錢賣命,幹了這行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是主人嚴世蕃的。

  但是這次任務雖然沒有完成,並不是他的原因,他的表現是完美的,就是欠缺運氣。

  嚴世蕃惜才,並不想弄死他,這個人以後還有用,但是景王怕出紕漏,要求滅口,嚴世蕃不能違了景王的意思,就當少了一條狗。

  就這樣被滅口了,死士不甘心啊,他擅長下毒,外號是追命毒師,能夠想出在玉觀音的底座裡放痘種,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小皇孫的法子,可見其心思之深。

  追命毒師在酒裡下了藥,將四個侍衛弄倒了,然後翻出窗外,偷了一套道士的衣服開溜。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偌大的武當山,他以為能夠很快就逃跑,浪跡天涯。

  但是,景王的人發現追命毒師逃跑之後,立刻吹響了號角,一聲聲號角經過崗哨裡的侍衛傳下去,各個道觀、宮殿的門都轟然關閉,連山門都關了,來個甕中捉鱉,一定要弄死他。

  景王和嚴世蕃都如臨大敵——倘若此人「投敵」,他們的奪嫡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所有的門都關上了,通道也設了關卡,要驗明真身才能通過。追命毒師背著好些毒物,也不能一下子把護衛全部弄倒,這大冬天,武當山被冰雪覆蓋,若沒有棲身之地,怕是要活活凍死在外頭!

  怎麼辦?追命毒師進退兩難。過關卡就不指望了,他沒有符牌,除了束手就擒或者跳崖自殺來個痛快,唯一的辦法就是走野路,繞過關卡出去。

  武當山太大了,是各個山峰一個個建築群落組成,並沒有圍牆。建築群之間有石階相通,上下石階就行了。

  如果不走石階,那就要在冰雪天裡爬沒有道路的野山,一個不慎,就會掉下懸崖。

  追命毒師不敢走野路,正躲在一塊石頭後面發愁時,聽見前方關卡有士兵叫道:「停下!你們的符牌呢?」

  追命毒師從石縫裡望去,見有十來個道士被兩個士兵攔下來了。

  為首的道士說道:「我們在武當山修道多年,從未聽說在路上走要隨身帶符牌。這裡是太岳武當山,不是你們景王府的後花園!走開!」

  侍衛說道:「景王殿下丟了件東西,正在捉賊,還請各位道長配合。」

  「唉喲。」一個身形瘦長的道士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們武當山的道士什麼沒見過?還稀罕你們那些破玩意兒。哦,你攔的沒錯,我們這些道士都是賊,我就是頭一個賊主,道爺我出門從不帶符牌這玩意兒,你是不是要把我抓起來呀。」

  「既然你們說丟了東西,那就搜啊。」瘦道士一把捏住了侍衛的手腕,把侍衛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脯上,「來來來,給道爺搜身,從頭到腳的搜,把道爺偷的東西搜出來,道爺認打認罰。若沒有,你們趕緊放行!」

  侍衛一摸一把骨頭,別說贓物了,連塊多餘的肉都沒有,趕緊把手縮回去,心想上頭說的是抓一個五短身材、面黑無鬚的中年男子,並不是一群道士,說道:「你們是那個觀的道士?快回去取符牌,即使過了我這一關,下一關的侍衛還是要見符牌才能通過,無牌寸步難行。」

  瘦道士往山上一座紅牆壁、綠色琉璃瓦、建築挺秀,外形就像椅子般的宮殿說道,「就是那裡。」

  侍衛一看,正是紫霄宮,頓時一愣:「你確定?」

  瘦道士頓首道:「當然,我在此地修行有十年了,我怎麼可能不記得自己的住處。」

  侍衛仔細打量著臭道士,再回味剛才搜身的手感,脊背出了一層冷汗,他強作鎮定,對同袍說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放行,讓道長們過去!」

  同袍讓出了道路,瘦道長笑道:「算你識相,我們走。」十幾個道士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通過了石階。

  暗中觀察的追命毒師心想:居然還可以這樣?想想也對,武當山是皇家道場,每個皇帝繼位都會派欽差大臣來祭玄武神,嘉靖帝更是幾次派太監來主持武當山道場的修繕,這裡的道士自然眼高於頂,不把區區藩王府的侍衛放在眼裡。

  我不能慫,要學著像這個武當山道士一樣牛氣,用氣勢壓倒侍衛,就能一路過關了。

  想到這裡,追命毒師挺起了胸膛,給自己打氣,從山石後面繞出來,想要學剛才的道士。

  豈料他剛出來,就看見關卡侍衛將一個竹哨放在嘴裡,正要吹動竹哨,一支箭射過來了,從脖子穿過,射斷了氣管。

  不能呼吸,侍衛吹了個寂寞,竹哨落地,侍衛雙手捂著穿喉而過的箭,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翻身倒地,氣絕。

  這都發生在瞬息之間,追命毒師趕緊又躲藏起來,透過石縫,他看見另一個侍衛被當胸射穿,正要呼喊,瘦道士抓了一團雪,朝著侍衛的張開的大嘴巴投擲過去,精準的封住了侍衛的嘴。

  然後瘦道長邁著仙鶴般細長的腿,就像飛似的跑來,就像摘白菜似的,哢嚓!徒手扭斷了侍衛的脖子!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追命毒師嚇壞了,躲在石頭後面瑟瑟發抖,覺得脖子好疼,好像被扭斷的是自己的脖子。

  瘦長道士就是汪大夏,剛才放箭射穿欲吹口哨示警侍衛的就是陸纓,十幾個道士都是錦衣衛暗探喬裝而成——除了被眾人夾在中間的魏采薇。

  他們一行人到了湖北上岸,然後來到了襄陽府,打扮成道士混上武當山,本來計劃是去武當山錦衣衛暗樁裡接頭的,才走到半路,突然號角聲四起,所有建築的大門都關閉了,山門關閉,他們退無可退,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此時他們心情忐忑不安,心想是不是景王和嚴世蕃的人發現我們的行蹤?正思忖著,前方石階設有關卡,崗哨侍衛找他們要符牌。

  汪大夏大病初癒,力氣還是不如從前,但是沒有傷到腦子,依然靈活機變,幾句話就把侍衛們唬住了,被迫放行。

  本以為這一關過了,可是心細的陸纓發現剛才汪大夏所指的那個叫做紫霄宮的道觀居然走出來了一個女道士!

  再回想起剛才侍衛反復確定汪大夏要去之地的臉色,陸纓立刻反應過來:紫霄宮應該是武當山女道士們修煉坤道之地!那裡都是女人!

  所以,侍衛應該看出破綻了。

  汪大夏的運氣似乎都用來和未婚妻有緣千里來重逢上了,武當山五百多處建築,兩萬多個房間,他卻指向了唯一的一個專門給女道士提供修行之所的紫霄宮。

  這運氣真是太「好」了!

  陸纓當即回頭,對著正要吹竹哨示警的侍衛射出袖箭,一箭斃命。汪大夏出手解決了第二個。

  不能讓屍體就這麼白雪在中倒地淌血,這樣會引起巡邏士兵警惕。

  眾人趕緊把兩具屍體就近抬到附近一塊巨石後面,打算找個懸崖扔掉。

  追命毒師眼瞅著自己的藏身之處要被這群來歷不明的人發現了,趕緊拔腿就逃。

  眾人剛剛來到石頭後面,陸纓就舉起右手,「聽!有腳步聲!」

  眾人一聽,果然如此,汪大夏說道:「剛才有人在石頭後面偷窺我們。」

  陸纓舉著袖箭去追,她常年習武,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道士,將追命毒師逼在一個懸崖處。

  懸崖下霧氣繚繞,不曉得有多深。追命毒師往懸崖扔了一塊石頭,根本聽不見迴響!

  窮途末路,逃不掉了。

  追命毒師心想,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啊,雖然不曉得這幫人是什麼來歷,但是他們剛剛殺了兩個景王府的侍衛,一定和景王有仇,所以,被他們追到,未必是壞事?

  反正也沒有其他路走了。

  追命毒師趕緊高舉雙手投降,「各位,實不相瞞,剛才武當山突然封山封路,全因在下得罪了景王和嚴世蕃,他們在武當山搜索,想要弄死在下,沒想到這麼不巧,打擾了諸位。」

  「我和諸位應該都是景王的敵人,既然如此,我們彼此放過不好嗎?咱們各走各的路,你們上山,我下山,井水不犯河水。」

  陸纓冷冷道:「你說的話,有什麼可以證明?」

  汪大夏追問道:「還有,你因何得罪了景王和嚴世蕃?本事不小啊。」

  我以為只有我汪大夏才能幹出這種所有人都想弄死我的事情來呢!

  追命毒師心想:我不能把現在就把差點害死裕王府小皇孫的事情交待出來啊!

  正左右為難時,陸纓說道:「你轉過來。」

  追命毒師奔跑還要差點掉下懸崖都背對著眾人,陸纓沒見到他的臉。但是,此人的耳朵有一點招風,像兩個蒲扇似的張開,而且此人說著一口帶著廣東廣西那邊南方人口音的官話,這個相貌和口音的描述有些熟悉。

  追命毒師緩緩轉身。

  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陸纓心中大驚:這不就是華清池伙計和錦衣衛畫師交代的南方商人長相嗎?

  招風耳、厚嘴唇、斷且肥厚的鼻子、皮膚微黑、臉上有大大小小的痘坑、眉毛稀疏,看起來有五分相似。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陸纓強忍住喜悅,怕此人跳崖,線索中斷,假裝沒看見,說道:「你先過來,我們的人要從這裡把屍體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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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如跳舞

  剛才在隔得太遠,看不清相貌,現在面對面了,追命毒師發現人群裡有一張臉很面熟。

  就是那個投擲一捧雪堵住侍衛嘴巴的瘦長道士,神似錦衣衛升職最快的汪大夏,因主人嚴世蕃好幾次被汪大夏坑過,經常大罵他為臭小子,詛咒他早死,但是汪大夏後台太硬,有上司陸纓和女醫魏采薇——陸家雖然沒落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魏大夫有宮裡的尚昭儀撐腰,一直都不好下手。

  汪大夏太有名了,追命毒師見過他,只是這個瘦道士比汪大夏要瘦很多,蒼白的一張小臉,下巴瘦得削尖,還微微發青,一看就是剛刮完鬍子。

  氣質也完全不一樣,汪大夏總是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這個瘦道士目光陰鬱,氣質冷硬。

  難道只是長得相似?追命毒師並不確定,他不敢上前,只是往左邊讓了讓,,方便這群人拋屍。

  追命毒師立刻警惕起來了,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喬裝道士來武當山?」

  汪大夏冷哼一聲:「現在你求我們,不是我們求你,你少廢話!」

  追命毒師看汪大夏目露殺氣,更加不確定了。記憶裡的汪大夏是個笑面虎,捅人一刀子還面帶笑容。

  陸纓為了穩住這個關鍵證人,臨時編了個謊言,說道:「我們是來求財的,聽說景王祭玄武神要打七天七夜的大醮,單是用來寫字的黃金就有千兩之多,我們發一筆橫財好過年。剛才聽侍衛說,景王丟了東西,故關閉山門抓賊,想必你也同道中人,來武當山求財的。」

  打醮時要用拳頭那麼大的斗筆抄寫祭文,削金為屑,化為金墨,每寫一個字,至少費一兩金子,真是字字如金,一篇千字祭文,花費千金並不為過。

  近墨者黑,如今陸纓說謊的本事都堪比汪大夏了。

  兩具侍衛的屍體拋下懸崖,連個落地的回聲都聽不見,追命毒師信了陸纓的鬼話,慌忙跑過來,說道:「對,我也是個樑上君子,就是運氣太差了,只是偷了一件祭品就被發現了,若不是遇到各位同行,恐怕已經被侍衛識破抓走了。」

  陸纓看破不戳破,問:「你偷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居然驚動了景王。」

  汪大夏也說道:「拿出來看看,讓我們長長眼。」

  追命毒師的包袱裡全是各種毒,根本不敢打開,說道:「一個金香爐,我怕侍衛搜身,就扔下懸崖了,逃命要緊。」

  陸纓假裝相信了,說道:「我們趕緊走,等巡邏的侍衛發現崗哨的兩個護衛都不在就走不了了。」

  陸纓帶著眾人繼續上山,追命毒師遲疑道:「我已經被人發現了,為何不往山下逃走,反而還要上山?」

  陸纓又扯了個謊,「你以為只有我們想偷東西?武當山的道士也想從中撈油水,裡應外合。你放心,有人接應我們,所謂賊不走空,來都來了,總得偷點東西帶走,不能空手而歸,壞了行裡的規矩。」

  還真是個有原則的慣偷!汪大夏心道:陸統領,你學壞了。

  除了跟著這伙盜賊一起走,別無退路,追命毒師只得緊緊相隨。

  陸纓使了個眼色,手下們會意,走石階的時候將追命毒師裹挾在中間。

  陸纓一行人匆匆趕到了紫霄岩的大聖南岩宮,這是一座鑿穿岩石,在懸崖上建的宮殿,兩面都是絕壁,就像一座從岩石裡長出來的宮殿。

  宮門口有景王府的崗哨,看到一群道士過來,自是要求看符牌,驗明真身。

  陸纓朗聲說道:「我們奉觀長之名下山辦事,並不知道山上突然要驗看符牌,沒有準備。『我在目前人不識,為留一笠莫沉埋』,請觀長出來,你們不認識我們,觀長認識我們。」

  話音剛落,吱呀一聲,宮門打開,大聖南岩宮的觀長手拿拂塵走出來了,呵斥道:「你們這些孽徒!怎麼現在才回來!明天就要打醮了,你們還有心情在外頭玩耍!」

  觀長就是錦衣衛的人,『我在目前人不識,為留一笠莫沉埋』是接頭的暗語,是唐朝著名道士呂洞賓寫的一首詩,當年呂洞賓就在武當山大聖南岩宮裡修行過。

  侍衛見觀長親自出來領人,就放行了,叮囑道:「下不為例,下次出來,一定要記得帶符牌。」

  陸纓等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了宮門,這裡相傳是玄武神得道飛升的地方,所以叫做大聖南岩宮,自古以來就是道教勝地,經過幾百上千年的擴建,這裡單是房間就有九百多間。

  觀長將他們引到一處僻靜的宮殿棲身,剛到安全的地方,陸纓使了個眼色,眾人一哄而上,將追命毒師捆在椅子上了。

  追命毒師此時還蒙在鼓裡,大聲叫道:「我真的把金鼎扔到懸崖裡了,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幾幅保命的藥丸。」

  魏采薇把追命毒師的包袱打開了,裡頭全是各種「好傢伙」!有她認識的毒物,也有不認識的,其中有一個油紙包,裡頭是一朵朵乾蘑菇,蘑菇傘上有一個個像藥材甲骨上的遠古人雕刻的簡筆小人,姿態各異,有種詭異的美感。

  魏采薇認識這種蘑菇,她拿起一朵蘑菇,放在追命毒師的嘴邊,「你自稱是保命的藥丸,那麼請你吃一朵試試,看有什麼奇效。」

  追命毒師被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只有脖子能夠動,他把臉別過去,不碰蘑菇。

  陸纓問道:「這是什麼東西?很危險嗎?」

  魏采薇說道:「以前在鐵嶺的時候,有薩滿教的巫師,薩滿巫師們每次做法事,都要不吃不喝連續跳幾天幾夜的舞蹈,就像有仙人附體,一般人是無法做到的。其實內有玄機,就是服用這種蘑菇,吃下去之後會情不自禁的跳舞,忘記疲憊,直到精疲力竭,之後巫師們會連睡好幾天。」

  汪大夏覺得有趣,「只是跳舞,不會死?」

  魏采薇點點頭,「跳到昏厥,此物極傷身體,一般薩滿巫師一年只跳一次。」

  汪大夏:真有這麼神奇?怎麼有種想嘗一嘗的衝動……

  魏采薇曉得汪大夏有什麼都嘴裡放的老毛病,警告道:「這東西會讓男人不舉,千萬不要碰。」其實並不會。

  汪小夏瑟瑟發抖,汪大夏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魏采薇繼續翻檢包袱,從一個竹筒裡頭倒出了皮痂碎屑,「這就是痘種。陸大人,人贓並獲,他就是給玉觀音做手腳之人。」

  聽到最後一句話,追命毒師立刻明白了他們是什麼人,「你們根本不是盜賊,你們是裕王的人!」

  陸纓說道:「我們是錦衣衛的人,千里追兇到武當山。你戕害皇嗣,我們要帶你回去。」

  才出龍潭,又入虎穴,追命毒師頓感絕望,索性豁出去了,「我招,我什麼都招,我只求保住一條賤命!我是受了嚴世蕃的指使才這麼做的。如今景王要殺我滅口,舊主嚴世蕃又不肯保護我,我走投無路了,願意配合你們錦衣衛,指認真兇!」

  一聽又是嚴世蕃,汪大夏眼裡迸出一股殺氣,「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受了嚴世蕃指使?證明你是他的人?」

  「我——」追命毒師急忙說道:「真的是他,否則我一個普通百姓,和裕王無冤無仇,怎麼會去害皇嗣?你們聽我說,景王已經有個侍妾懷孕了,他和裕王比賽生兒子,一直處於下風,嚴世蕃就幫助他除掉裕王的兒子,他們蛇鼠一窩,下一步就是對裕王動手,除掉裕王父子,景王就是唯一的兒子,他即使不封太子,將來也會登基為帝。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言,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追命毒師發毒誓,陸纓聽了,並不驚訝,景王是什麼人,早在紫禁城瓊華島時間她就看穿了。現在把證人帶回京城,有痘種證據在手,嘉靖帝即使不會立刻發落嚴世蕃和景王,但絕不會把江山傳給景王。

  只要裕王登基,將來不用我們出手,新帝自會找景王清算。

  汪大夏聽了,沉默不言。他早已不是過去對政治一無所知的少年,證人和證據在手,皇帝為了平衡朝野,還是不會將嚴世蕃如何。

  此刻,殺父仇人嚴世蕃就在武當山頂峰的金殿,我一定要想辦法手刃仇人!

  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又要害人!

  是夜,眾人在大聖南岩宮裡休息,明日觀長會給他們符牌,將他們送出武當山。

  子夜,汪大夏悄悄起床,像一隻貓似的走出房門,他要去金殿刺殺嚴世蕃。

  剛剛出了大聖南岩宮,就看見山頂金殿火光沖天,一個個火把如璀璨的星星,聽到有人大呼:「鬧鬼!鬧鬼了!他們中邪了!」

  汪大夏不明所以,一個人咕嚕嚕從石階上滾下來,是景王府侍衛,這個侍衛摔得滿臉是血,扶著一顆樹站起來,看到了汪大夏。

  汪大夏抽刀,正要要滅口,但是侍衛就像瞎了眼似的,對汪大夏手裡的兵器沒有反應,他張開雙臂,手舞足蹈,搔首弄姿,圍著汪大夏瘋狂舞動。

  一邊跳舞,額頭的鮮血還不停的流淌,就像一具沒有知覺、鬼上身的屍首。

  有鬼!真的有鬼!汪大夏素來怕鬼,見到這詭異的一幕,一時嚇得凍在原地。

  他怕鬼,當年就連魏采薇家裡香案上靈牌被老鼠撞到,他都怕得要命,何況現在有鬼圍著他跳舞。

  一隻溫暖的手將汪大夏抽出的刀推進刀鞘裡,「不要怕,跟我來。」

  是魏采薇的聲音!

  這個聲音就像護身符,驅散了汪大夏的恐懼,汪大夏緩緩回頭,看到了罩在一襲黑袍下的魏采薇。

  魏采薇說道:「我把跳舞蘑菇下到夜宵裡,吃過夜宵的侍衛都在跳舞。」

  陸纓將一套景王府侍衛的衣服盔甲扔給目瞪口呆的汪大夏:「穿上,你要一個人行動?想都不要想,我們一起做掉嚴世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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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舞的蘑菇是真的哈。世上之大,無奇不有。大家不要吃來歷不明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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