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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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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2: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八十章 天上掉下的大餡餅

  房租只漲了一個吻,良心價了。遇到這種好房東就續租吧。

  那五十兩的房租汪大夏最初還不肯收,魏采薇說道:「將來你我成婚,我不想和公公還有小叔子一起住,你攢夠結婚另立門戶買房子的錢的了嗎?」

  遠遠不夠。汪大夏不說話了,默默收下租金。

  汪大夏回家,他大半年音訊全無,汪千戶幾乎以為他死在外頭,見長子回來,又是怒又是喜,破天荒忍住沒有罵他這半年死那去了,要他去祠堂裡給生母和祖宗們上一炷香。

  木指揮今晚在北城兵馬司當值,聞言汪大夏回來了,當即要手下代值,趕到汪家,一見面,就把汪大夏緊緊抱在懷裡,「你這孩子半年不見,都長的比我高了。」

  木指揮抱夠了才放手,上下打量,「還比以前更俊了。汪千戶,我就說這孩子將來差不了是,定能出人頭地。」

  汪千戶習慣性的謙道:「哪裡哪裡,也就一張臉還過得去。」

  人比人,氣死人,從汪千戶和木指揮的反應來看,好像木指揮才是他的親爹。汪千戶就是個惡毒後媽!

  汪大夏心下惱火,嘴上卻沒心沒肺的說道:「父親猜的很準,兒子這次在外頭做事,主要靠的就是這張臉,靠臉立功、靠臉吃飯。」

  一路上男扮女裝,還色誘明王,肚子裡的孩子有三個爹,若長的一般,幹不出這種事情來。

  這下輪到汪千戶惱火了,「你這個——」

  「孩子大半年沒著家,還站著說話作甚,我們喝茶去。」木指揮熟練的衝出來當和事佬,一左一右拉著父子兩個走出祠堂。

  三人在涼爽的花架下坐下喝茶,汪千戶問:「你這半年去那裡了?」

  「這個……」汪大夏有些為難,「反正是公事,沒有在外頭花天酒地的玩耍。」

  汪千戶指著隔壁,「你們錦衣衛做事,怎麼魏大夫也走了半年?」

  老實說,汪千戶天天盼兒子回家而不得,甚至幻想過兒子是不是和隔壁小寡婦私奔了!否則怎麼這麼巧兩人一起消失!

  汪大夏煩躁的放下茶杯,「不要什麼事情都扯到魏大夫,能說我早就說了,我沒心情和父親打啞謎。我們真是出門辦正事,有陸統領作證。」

  木指揮趕緊出言表示理解:「臣不密則失身,不好說就別說了,他們錦衣衛跟我們這種巡大街的不一樣,動不動就要保密,汪千戶別逼孩子了。」

  汪千戶說道:「我不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是前些日子,五軍都督府突然要重新啟用我,目前我在等候授官,聽說快了。我覺得很奇怪,自從革職之後,我一直在家裡帶孩子,一不使錢,二不托關係,怎麼有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託人去五軍都督府打聽,人家只是說回去問問你兒子就知道了。」

  「原來我這次啟復,是託了你的福,想必和你消失的這大半年有關係,就問問你都做了些什麼。」

  都說母憑子貴,現在汪千戶是父憑子貴。

  汪大夏不便明說,無論是白蓮教還是栽贓陷害嚴世蕃通倭,都不能讓父親知道,知道的越多越麻煩,說道:

  「去年父親丟官,是因為兒子得罪了嚴世蕃。現在嚴家倒台了,自是要清算一批人,騰出空位來,將蒙冤的官員頂上,以示補償。」

  汪千戶說道:「可是我去年治家不嚴、放印子錢是事實,並不是冤枉。被嚴世蕃整治的家破人亡之人比比皆是,我的下場還算好的,為何偏偏啟復我?」

  汪千戶有自知之明,他是個快五十歲的武將,體力和武力都在走下坡路,又不是文臣可以幹到七八十多歲,又不能熬夜了,還能幹什麼呢?

  汪大夏含含糊糊的,「有官做還不好嗎?您就甘心從此以後在家裡帶弟弟?我如今在錦衣衛混的還不錯,將來官位爵位我自己去掙,家裡的爵位我不要了,讓給大秋。」

  汪大夏覺得,將來他和魏采薇結婚,父親這個老頑固未必答應,反正不管家裡答不答應,他都要娶了她,搬出來單過,不想讓大家庭控制小家庭,最好就是不要利益上的瓜葛。倘若靠著家裡,就得聽家裡的話。

  爵位和錢都自己掙,腰桿才挺得硬,有我行我素的資格。

  汪千戶惱了:「為父需要你教我做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弟弟不會和你搶,你何必說這種反話來試探我。」

  汪大夏再也忍不住了,「我說不要就是不要,父親若不信,我現在就寫個放棄家產爵位的字據。」

  見父子兩個又要吵起來,木指揮連忙把汪大夏拉出去,「一路風塵累了吧,趕緊回去洗洗睡了。」

  汪大夏回房,把他積攢的銀子還有地契拿出來翻了翻,田地不能賣,將來過日子要用,銀子只夠買一座普通的民居,也太委屈魏采薇了。

  老婆本真是難賺啊。

  次日,兵部的調令就來了,汪千戶得了一個外放,去江西都指揮使司當副指揮使。

  比以前的官還升了兩級,雖然是外放,不在京城,但對於汪千戶而言,是個莫大的機會,連忙準備行李,把小兒子汪大秋也帶著一起赴任。

  沒想到自己剛回家,親爹就要外放當官了,汪大夏忘記了剛回家和父親的不愉快,特地請了一天假,去送父親和弟弟去通州港坐船。

  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叫住他,說道:「知道你父親為何這麼快就啟復嗎?」

  汪大夏說道:「因為標下這次江南之行立了大功。」

  朱希孝沒想到汪大夏如此自我感覺良好,往自己臉上貼金,自信過頭,一噎,說道:「你出生入死立大功,當然是你自己受益,下個月你就能夠升千戶。是李宜人對我大哥說,你父親是個人才,被前妻拖累才丟官,剛好五軍都督府有幾個空缺,我大哥就把他調到江西去。」

  大明所有的衛所都歸五軍都督府管轄。

  汪大夏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根本就不是他的面子!是李宜人把父親當成了未來的親家,跟親家李希忠打個招呼,父親才得以這麼快啟復!

  李希忠是老牌勳貴成國公,執掌五軍都督府,是陸大小姐的公公,原來父親啟復靠的是裙帶關係啊!有權有勢就是不一樣,談笑間,就決定了普通武官的仕途。是生是死,都是別人一句話的事情。

  汪大夏感嘆萬千,李希孝說道:「你父親性格比較直,有些話我就不彎彎繞繞的說了。你回去轉告你父親,他在江西最重要的任務是確保江西都指揮使司聽五軍都督府的話,不能被當地勢力架空,要留心培養自己的人。另外,要監視嚴嵩和嚴世蕃父子的動向。」

  汪大夏說道:「標下明白了。」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嚴黨被推翻,但是餘威尚存,尤其是嚴家的家鄉,勢力盤根錯節,嘉靖帝把兩人貶回原籍,也擔心放虎歸山,並沒有放任不管。

  既然要監視嚴嵩嚴世番,就必須和這兩人有仇怨,不能被其控制。汪千戶的官職是嚴世蕃給弄沒的,嚴世蕃還威脅過汪大夏的性命,所以派汪千戶去江西最適合不過了。

  果然這個三十多年不上朝還能牢牢把握住權柄的老皇帝不是一般的昏君啊,他是個極聰明之人。

  汪大夏回家,魏采薇居然在他家裡!

  魏采薇是來送行的,她送給汪千戶一匣子藥丸子,「聽聞汪千戶高昇了,要去江西,聽聞那裡潮濕多瘴氣、蟲蛇鼠蟻出沒,就趕製了一些藥,有驅蟲蛇的,有外敷的,有避開瘴氣含在嘴裡的,還有擦在皮膚上蚊蟲不咬的,都用標籤標注了,這是所有藥物的配方,用完了可以自己抓藥配製。」

  魏采薇還把一個香包掛在汪大秋脖子上,「戴上身上不准亂扔,小心蟲蛇咬你的鼻子。」

  汪大秋驚恐的用白胖的小手摀住整張臉。

  這真是雪中送炭了,汪千戶自是忙不迭的感謝。

  魏采薇說道:「江西人生地不熟,汪千戶一切要小心。」因為有上輩子的經歷,她知道多疑的嘉靖帝懷疑一切,包括回到原籍的嚴氏父子。

  不同的是,上一世裡,嘉靖帝要汪大夏所在的東廠派人去江西秘密監視,現在是逃過一劫的汪千戶到江西肩負這個責任。嚴家父子在老家的勢力不容小覷,不好對付啊。

  所以,魏采薇會盡自己所能幫助汪千戶。

  汪大夏送魏采薇回家——其實就隔著一道牆而已。

  關了院門,汪大夏就不老實了,捏著她的手,調笑道:「媳婦還沒過門,藥先進了門,就這麼迫不及待啊。還有,你送給汪大秋的香包,我也要一個,我也怕蚊蟲叮咬。」

  「你先給我五十文。」魏采薇說道:「朝廷派你爹去江西,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嚴氏父子也。你提醒你父親,嚴家兩個老狐狸很難對付的,不要掉以輕心,有任何風吹草動,務必秘奏給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朱希忠。」

  汪大夏驚訝不已:「你怎麼知道?我是他弟弟朱指揮使告訴我,我才曉得這裡頭的緣由。我還以為兵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啟復我父親呢。」

  「我是……」魏采薇找理由搪塞,「那天我們下船,剛好遇到嚴家父子上船回江西老家,留了個心眼。你父親外放江西,我就想到這一層。」

  美色當前,汪大夏色令智昏,不做他疑,他抱著魏采薇,「我媳婦是天下第一聰明人。隨便一猜就中了。」

  又在她耳畔低語:「你猜我現在想做什麼?」

  就這道行,就想調戲老娘?魏采薇說道:「你想剝了我的衣服,連襪子都不留,推倒在葡萄架下的竹塌上,用襪子把我的腿綁在……」

  說了不到一百個字,汪大夏面紅耳赤,落荒而逃,怕了怕了!

  魏采薇躺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乘涼,唉,上輩子做的駕輕就熟的事情,這輩子聽都聽不得了,看來我得從頭開始教他,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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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帶著輔助輪的自行車的汪大夏和開高鐵的魏采薇,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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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年之約

  魏采薇在葡萄架下打盹,恍恍惚惚回到了上一世,她和汪公公在葡萄架下胡天胡地時的情形,葡萄架子都快晃倒了,一顆顆熟透的葡萄落下來,砸在她的身上,皮開肉綻,飛濺出汁水,都進了汪公公的嘴裡……

  敲門聲將魏采薇從春夢中喚醒,聽到宦官特有尖細的聲音,知是宮中傳召,魏采薇用冷水潑了潑臉,打開大門。

  是尚青嵐。

  魏采薇懷疑自己還在做夢,皇帝的寵妃應該在毓德宮,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怎麼可能出現在她家的大門。

  半年不見,尚青嵐長高了,胸脯也高了,從去年青澀的青梅變成蜜桃,雙目漣漣如波,一看就是寵妃的神采。

  魏采薇揉了揉眼睛,尚青嵐拉著一個人走進屋子,「我們出宮玩耍,聽說你回家了,就來看看你。」

  一看那人,魏采薇更加覺得這是夢中夢:居然是微服私訪的嘉靖帝!

  我的天!嘉靖帝三十多年不上朝,二十多年不進後宮,宅在西苑修仙煉丹,對外界有一種「總有人想要害朕」的恐懼,怎麼被尚青嵐拉到宮外玩耍?

  接下來,是不是得學正德皇帝下江南啊!

  嘉靖帝所到之處,皆有暗衛保護,霎時安靜的甜水巷裡多了好些「路人」和「商販」,有推著獨輪車賣冰碗的,有挑著擔子賣溫室早熟西瓜的,有磨剪子戧菜刀的。

  魏采薇趕緊行禮,嘉靖帝僵硬的揮了揮手,「朕微服出來,免禮平身」。他似乎是首次出來玩,對外界還是覺得陌生和恐懼,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尚青嵐搖著嘉靖帝的胳膊,「我走累了,就在魏大夫家裡喝杯茶嘛。」

  「是你非要出來逛的,現在又嫌累了。」嘉靖帝嘴上這麼說,卻還是跟著尚青嵐進了屋。

  室內悶熱,魏采薇把兩個貴人請到葡萄架下涼快涼快,先上了西瓜和紅糖炸糕,把去年尚青嵐賜的好茶拿出來,待她匆匆燒開了水,泡好了茶,端過去給貴人時,尚青嵐已經累得在葡萄架下的貴妃榻上睡著了,嘉靖帝端坐在椅子上,翻看著魏采薇最近看的閒書《西遊記》,正看到大鬧天宮處。

  魏采薇躡手躡腳的把茶擺上,知趣的退下。

  上一世,嘉靖帝再寵愛尚青嵐,也只是容許她和魏采薇結伴出宮玩耍、泡個溫泉什麼的,但從沒有跟著尚青嵐一起出宮過。

  這一世,她去了江南,不在毓德宮與尚青嵐為伴,尚青嵐不甘寂寞,居然說動了老皇帝陪她出來玩。

  果然老年人談戀愛,就像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了。

  尚青嵐能吃能睡,沒心沒肺,她就這樣在葡萄架下睡了一下午,嘉靖帝也沒有催她,直到黃昏時尚青嵐睡到自然醒,兩人才結伴回宮。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對魏采薇說道:「今日之事,魏大夫需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直到皇上和尚昭儀來過這裡。」

  魏采薇連汪大夏都沒有告訴。

  另一邊,汪大夏和木指揮把汪千戶和汪大秋送到了通州港碼頭,一艘大官船在等著他們。

  木指揮依依不捨,「我自打從軍就在汪千戶麾下,從來沒有分開過。如今汪千戶去了江西,我在京城,各奔前程。」

  汪千戶說道:「你我都有老的一天,到時候孩子們都大了,成家立業,我們一起解甲歸田,去鄉下採菊東籬下,一起養老。」

  木指揮和汪千戶擊掌為誓。

  「冰碗!賣冰碗了!」

  汪大秋聽到冰碗叫賣聲,饞饞的跑過去,吵著要吃冰碗,汪大夏拿出錢來給商販,「來一碗。」

  商販卻低聲說道:「不要錢。」

  感覺聲音有些熟悉,汪大夏定睛一瞧,居然是前繼母吳氏!

  吳氏洗淨鉛華,用藍布包頭,依然嬌俏,她在鄉下聽說汪千戶外放到江西,兒子也要跟去,這一別還不知何時回來,就扮作賣冰碗的,推著獨輪車在通州港口守株待兒子。

  吳氏被休時,汪大秋還不會說話,他已經不認識母親了,只是饞饞的看著冰碗。

  汪千戶看見長子給幼子買冰碗,忍不住教訓道:「你弟弟年紀小,脾胃弱,吃不得冰,小心拉肚子。你小時候就貪吃拉過,連拉五天,都廋脫相了。」

  汪大夏挪開身體,讓汪千戶看清楚小販是他前妻。

  吳氏盡量少放冰沙,給兒子做了個冰碗。汪大秋埋頭吃冰碗時,吳氏拿出一個大包袱,期期艾艾的遞給前夫,「孩子費鞋,我給大秋做的鞋襪,有大有小,能夠穿到十歲。」

  汪千戶從革職到啟復,還升了兩級,對吳氏已經沒有多少怨恨了,這個無知婦人是被貪得無厭的娘家所累,歪了心思。不過母親掛念兒子,人之常情,汪千戶默默接過包袱。

  曾經的恩愛夫妻,已是相顧無言,吳氏定定的看了一眼吃冰碗的兒子,似乎要把他鐫刻在心裡,又拿出一封銀子,「這是我這一年賺的,用來償還家裡的損失。雖只有二十兩,還遠遠不夠,但我每年都還一些,還上一輩子,若還還不完,下輩子做牛馬也要還上。」

  到底當過幾年夫妻,汪千戶不肯要,吳氏非要給,推搡之時,木指揮出來和事佬,說道:「你這些銀子杯水車薪,不如拿去當本錢,買些地,坐點買賣也行,錢生錢才賺得多、還的快。汪千戶,要她十年一還可好?」

  汪千戶點點頭,吳氏這才罷休,推著獨輪車走了。

  汪大夏和木指揮目送大官船出了港口才回京。

  與此同時,山東曲阜,衍聖公孔府。

  嚴世蕃的大女兒嚴氏嫁給了這一代衍聖公孔尚賢,是衍聖公夫人。在曲阜驚聞娘家倒台了,嚴氏昏厥過去,醒來時,她已經被挪出了正房,衍聖公甩給她一紙休書,以婦德的理由休棄。

  除此之外,還把嚴氏所生兩個嫡子也從孔氏家譜裡除了名,他們母子三人從此與孔家不相干。

  衍聖公說翻臉就翻臉,但因他是孔子後人,天下讀書人都禁言,不敢議論,更無人指責他無情無義。

  嚴氏連遭重擊,越發病重,衍聖公還不准她看大夫,飲食上也多有剋扣,嚴氏不到一個月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兩個被逐出家門的兒子去京城找舅舅嚴紹庭做主,嚴紹庭本人都寄人籬下,靠著陸府的庇佑置身事外,面對翻臉不認的衍聖公,他也沒有辦法,只得去了曲阜給姐姐收屍,把兩個外甥帶到了陸家。

  李宜人接納了兩個不是孤兒更似孤兒的親戚,並且派人將嚴氏的棺材送到江西老家安葬。

  對比孔家的冷酷和陸家的樂善好施,京城紛紛議論,說陸家人厚道,將來必有福報。

  看到女兒的棺材,白髮人送黑髮人,嚴世蕃萬萬沒有想到,他精心挑選、看起來最穩妥富貴的一門親事,居然是女兒的催命符!

  並不是所有親家都像陸府這麼厚道,把女婿全家接到家裡保護起來。衍聖公見親家出事,就迫不及待的劃清界限,逼死妻子,驅逐兒子,冷血無情。

  嚴世蕃撫棺大哭,發誓復仇。

  世間的悲歡離合並不相同,嚴家喪女,嚴世蕃差點哭瞎了僅存的一隻眼睛。紫禁城裡,老皇帝正在享受著和小姑娘談戀愛。

  那一次出宮後,尚青嵐上了癮,端午節護城河劃龍舟、中元節什剎海裡放河燈、重陽節香山登高、隆冬什剎海冰嬉、上元節賞花燈……反正一年四季各種應景的節日、好吃好玩的地方、尚青嵐都拉著嘉靖帝出來玩。

  嘉靖帝剛開始還有些抗拒和不適,慢慢得了些民間的趣味,願意和寵妃一起共賞滾滾紅塵了。

  甚至到了第二年,尚青嵐異想天開說要去看海,嘉靖帝也冒險陪著她去了一趟秦皇島聽濤。他以前在湖北安陸當藩王,後來到京城當皇帝,雖為天子,去的地方還沒有魏采薇多,嘉靖帝在旅途上依然害怕,但是到了地方,看到如藍寶石般開闊的大海,嘉靖帝還是脫了鞋子,和尚青嵐在沙灘上留下成雙成對的腳印。

  尚青嵐就像一個頑強的戰士,一次次打破嘉靖帝各種禁忌,把老皇帝強行拖出了寂寞孤寒的龍椅,雖然每一次都很短暫,但還是讓老皇帝枯竭的心靈裡注入了一絲活氣,就像枯木裡發了一株新芽。

  就這樣,兩年過去了,到了嘉靖四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節。

  汪千戶拖家帶子去江西赴任,一直沒有回來,汪大夏就乾脆和魏采薇一起過節。

  三年前,魏采薇親手烤製的月餅成了鐵餅之後,她就放棄了廚藝,擺上尚青嵐賜的宮廷月餅。

  兩人剛剛碰杯,大門就被拍的震天響。

  是裕王府的掌事太監李芳。李芳急的滿頭汗,說道:「魏大夫,李選侍在中秋宴上見紅,要生了。」

  李九寶要生下未來的皇帝,魏采薇趕緊背上藥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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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2: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牽線

  李九寶這兩年經過魏采薇的悉心調養,治癒了宮寒之症,在去年臘月時,李九寶癸水未至,魏采薇過去摸出了喜脈。

  裕王府好幾年都沒有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了,裕王和裕王妃都盯著李九寶的肚子,希望她能一舉得子,這樣皇家主脈就有人承嗣了。

  裕王府,李九寶氣色紅潤,躺在床上,裕王妃這個治家好手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還在各個門上掛上了弓箭,迎接新生命。

  魏采薇摸了她的肚皮,看了產道,說道:「不要著急,還早,都回去休息。」

  由於魏采薇叮囑李九寶克制飲食,不要吃太多,經常散步活動,將來好生一些,李九寶除了肚子大了,胸脯和屁股多了二兩肉,並沒有發胖,她抱著大肚皮,說道:

  「王府的孩子接連夭折,王爺因孩子的葬禮不體面,和皇上多有爭執,惹怒了皇上,如今我快生了,王爺也不敢進宮告訴皇上,我生的這個孩子,怕是要等到坐住了,皇上才知道。」

  每一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受到歡迎和祝福,可是生在帝王家,連這個都成了奢侈。

  魏采薇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這又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情,你只安心睡下,明日要生的時候,想睡都睡不著了。這個時候,什麼都比不上母子平安。」

  快生的孕婦都睡不沉,連翻身都困難,還要一次次從隱隱的疼痛中醒來,到了次日中午一陣陣抽疼得頻繁起來,魏采薇還「狠心」的要兩個健壯的僕婦扶著李九寶在屋子裡走動。

  李九寶疼得裡衣濕透,魏采薇要她趕緊洗頭洗澡,眾人看得揪心,若不是裕王妃和李九寶都堅信魏采薇,她這個女醫怕是要被趕出去。

  到了夜裡,李九寶走不動了,魏采薇要她不用克制,敞開了吃,真正的戰鬥要來了。

  剛開始,李九寶還能忍不住不叫,後來哀嚎陣陣,疼得靈魂都被要擠出肉體。

  魏采薇為她擦汗,安慰她:「第一胎不好生,都是這樣的,第二胎,第三胎就好了。」

  嘴上這麼說,魏采薇上輩子沒有做母親的經驗,她也不知道啊,看著李九寶在產床上掙扎,她不禁帶入了自己,這輩子,她應該能夠生下自己的孩子……無論男女,孩子可以長的像汪大夏,性格就不要了吧。熊孩子想想就頭疼。

  過了子夜,明月當照,一聲啼哭劃破了夜空。

  裕王府迎來了一個男嬰。

  裕王一直在祠堂裡,對著妻兒們的牌位祈禱,聽到這個好消息,他先是高興,而後惶恐,接連失二子一女的悲痛籠罩在心頭,只是看了幾眼,就要奶娘把兒子抱下去。

  剛出生的嬰兒無論男女都長的差不多,裕王一看到兒子,腦子就出現夭折的兒女們,萬般酸楚湧上心頭。

  他面上淡漠,內心一直默默祈禱:這個孩子一定要站住啊,我不能又失去一次。

  裕王妃說道:「李選侍誕下皇孫,綿延皇嗣有功,該給她提一提位份了。」

  裕王想著死去的兒女們的遭遇,說道:「要提位份,就得告訴宗人府李選侍生育皇嗣一事,宗人府定會報給皇上,再行冊封,到時候皇室朝廷都知道了,朝廷一些大臣必定以本王已經有了子嗣,又提出立國本一事,可是皇上一直以二龍不得相見為由,不肯立儲君,朝臣必定又有人直諫,皇上必定震怒,朝廷動蕩,皇上最後還是會遷怒於我,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駁回。」

  「我以前的兒女們,因皇上不喜,我幾次按照祖規給他們請封郡王和郡主,宗人府看皇上的眼色,最後都不了了之,遲遲得不到冊封,都是因我這個不受寵的父親連累了孩子。」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裕王的第一個兒子,也是嘉靖帝第一個孫子出世,朝廷上下,彈冠相慶,一派喜氣,禮部按照規矩,請告於太廟、郊廟、社稷、文武百官穿著吉服朝賀,並昭告天下。

  但是嘉靖帝駁回了禮部的請求,說不必告太廟,不必昭告天下,不要百官朝賀,去奉先殿和極寶殿告訴祖宗們即可。

  後來,裕王又得了個兒子,有個伺候過裕王母妃杜康妃的老宮女斗膽向嘉靖帝賀喜,說皇室又添新丁。

  嘉靖帝不僅不喜,還大怒,訓斥宮女無禮,宮女嚇得雙腿打顫,幸虧那時候嘉靖帝停止服用「紅丸」那種烈性丹藥,不再發瘋打罵宮人了,否則老宮女怕是要命喪當場。

  此事過後,皇嗣成了禁忌,宮中無人敢提裕王府之事。

  裕王妃跟著犯愁,「生了兒子還得瞞著,可是皇嗣滿月有剪髮儀式,頭髮要送到奉先殿告知祖宗的皇家有後,咱們不能自己剪,禮儀不可廢啊,李選侍辛辛苦苦生下兒子,總不能得不到承認。」

  皇孫滿月剪髮儀式相當重要,宮裡會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高等女官來藩王府給皇孫剪髮,表示皇帝確定孫輩的血統。當年嘉靖帝對孫輩們淡漠如斯,甚至暴怒,最後還是在滿月的時候派了女官來裕王府給孫子孫女們剪髮。

  裕王想了想:「那就先不要剪髮,等皇上什麼事情心情好了再說。」

  裕王妃說道:「你我都進不了宮,天知道皇上心情如何。」

  裕王把目光落在了正在洗手的魏采薇身上,「魏大夫和尚昭儀交好,聽聞宮裡,只有尚昭儀才能逗皇上開心。」

  素來不理庶物的裕王為了兒子的身份,破天荒的給魏采薇包了個大紅包,一親王之尊,厚著臉皮說了裕王府目前的難處,「……還望魏大夫多多費心。」

  這個紅包著實沉手。嘉靖帝只要聽見裕王府子嗣的消息就暴怒,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不過,魏采薇還是收下了,說道:「此事需要時間還有機緣,還請裕王靜候。」

  魏采薇知道,此事有風險,但是給御王府和尚青嵐之間建立良好關係最好的契機,嘉靖帝老了,按照上一世來看,嘉靖帝的皇位只剩下三年了。

  三年之後,尚青嵐只有十八歲,未來的路還很長,她要在後宮繼續過的恣意,就必須和後來的皇帝們處理好關係才行。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都是人情往來,等價交換,如果尚青嵐想要未來的日子好過,就必須先為裕王府做些什麼。

  裕王以為魏采薇至少會推托一下,沒料到她如此爽快收了紅包——這一看就是很有把握啊!看來找對人了。

  李九寶母子平安,次日,她能夠扶著走動了,魏采薇教她用布帶纏繞腹部,以快速縮腹,恢復體形之法。又教她如何運動,盡快撫平小腹的褶皺贅肉。還配了外塗的藥水,擦在臉上的妊娠斑上,快速淡斑。

  總之,想盡辦法讓李九寶再次得寵。

  裕王的愛情早在結髮妻先裕王妃去世後以極其慘烈的方式燒沒了,現在和妻妾都沒有感情。

  李九寶目前是妥妥的以色侍人,生了兒子就像做賊似的還得瞞著,位份都升不上去,還是得靠美色繼續博第二胎,否則她會被裕王遺忘。出身底層的女人,只有美貌和子宮是本錢。

  就在魏采薇忙得團團轉時,汪大夏也沒閒著,他擺了一桌子酒菜,請木指揮吃飯。自打汪千戶帶著小兒子去了江西外放,汪府就只有這兩個大男人住著,如父如子,亦師亦友。

  木指揮玩笑道:「無事獻慇勤,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求我幫忙?晚了,中秋節那晚你去陪鄰居過節不陪我,我不高興了。」

  汪大夏嘿嘿笑著給木指揮倒酒,雙手把酒杯遞過去,「中秋節中午不是陪您先吃過了嘛。還是您最瞭解我,我確實有事相求,事關我的終生大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親遠在江西,他人又古板,我怕他不肯答應,就想請木叔叔當個媒人,一來說服我父親點頭,二來幫忙提親,三書六禮,總得弄齊全了,」

  把木指揮嚇一跳,差點酒杯失手,脫口而出:「隔壁小寡婦懷孕了?」

  自打汪千戶走後,汪大夏出入鄰居家愈發肆無忌憚,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木指揮對他的心事心知肚明,只是,汪大夏突然主動捅破窗戶紙,讓木指揮不禁往歪處想。

  汪大夏先是一愣,而後又羞又怒,「木叔叔說些什麼呢,我們都是正經人,並無越禮之舉,我今年十七歲了,正是婚齡,這三年攢了些錢,夠買一座三進的房子,也升了千戶,就差娶老婆了,我和魏大夫兩情相悅,我要娶她過門。」

  木指揮沉吟道:「這個……魏大夫的人品和本事自不必說,唯一的缺點是個寡婦,外頭風評也不好,你娶了她,怕是很多人指指點點,不得安寧。」

  汪大夏說道:「世人如何看,我們都不在乎,反正他們都不敢在我們面前說出來,我們關起門過小日子,管他春夏與秋冬。」

  上一次公然羞辱魏采薇的三個人,吳蓮池,卜堯廉和陸仁佳已經被汪大夏剝了衣服,在雨中遊街,「美名遠揚」了。

  汪大夏說一不二的性格,木指揮最清楚了,說道:「你父親那邊,我寫信為你們說和,其實你和鄰居來往密切,他早就有了猜疑,以為你年少輕狂,圖一時新鮮,過陣子就沒事了。你既然決意要娶,縱使諸多不滿意,你父親應該不會用父子決裂的代價來反對這門婚事,反正他人在江西,眼不見心不煩,應該會同意。」

  汪大夏當場跪下了,「謝木叔叔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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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3: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由於汪大夏催得急,木指揮假公濟私,將說家事的信件以百里加急的軍事情報送到了遠在江西的汪千戶手中。

  汪千戶正在鄱陽湖上操練水軍,自打他兩年前外放到此,就狠抓軍事,把只曉得屯田的衛所士兵召集起來訓練。

  汪千戶此舉得罪了很多人,江西乃是內陸地區,不像西北邊境蒙古連連進犯、也不像東南沿海鬧倭寇,這裡承平日久,只在四十多年前,江西南昌的寧王謀反時亂過幾個月,那時候大明的皇帝是正德帝,正德帝御駕親征,從北京來到江南。

  但那時候大明有個叫做王守仁的能臣橫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定了寧王的叛亂,此時御駕親征的正德帝還在半路上。

  所以,這裡安逸太久了,江西都指揮使司所轄的十幾個衛所四十多年都不見血,只曉得屯田種地,和普通農夫差不多,毫無血性,刀劍都生鏽了,連盔甲都沒有。

  結果就是兩年前被戚家軍追殺的倭寇們逃到江西,九個倭寇就能拿下一座小縣城,你說氣人不氣人?

  汪千戶是個腳踏實地的武官,被外放到了江西當指揮同知,除了監視嚴嵩嚴世蕃父子的動向,他還大刀闊斧的革新弊端,把士兵們從農田裡趕到校場裡操練,教授拳腳武功、訓練陣型,讓士兵有起碼的戰鬥力。

  士兵們叫苦不迭,原本他們只需要把地種好,交給衛所一部分,其餘都是自己的,加上軍餉,一起養家餬口。現在又要種地,又要抽空訓練,實在太累了,地也種不好,各大衛所收入減少,怨聲載道。

  但是,汪千戶的後台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成國公朱希忠,誰都不敢惹他,怨歸怨,只要汪千戶召集士兵,各大衛所還是要士兵們放下鋤頭,拿上刀劍去練兵。

  現在八月,正值秋收農忙的季節,汪千戶又在鄱陽湖訓練水戰,一支支箭綿軟無力,射到湖水裡的箭比射到戰船上假象敵稻草人身上的還要多。

  輪到火炮攻擊了,無一命中,一個個炮彈射進水裡,不是打仗,倒像是在炸魚。

  這樣下去只會浪費弓箭和火炮,汪千戶看得心頭火起,命令手下提前鳴金收兵。

  幾聲鑼響,演習結束,士兵們紛紛跳進湖水裡搶炸出來的大魚,毫無求勝的欲望,一切都只是一場游戲。

  看到這糟心的一幕,汪千戶無可奈何,正好傳令兵將加緊的信件送過來了,汪千戶還以為是大都督李希忠有什麼新的指令,趕緊打開一看……

  額,更糟心了!兒子鐵了心要娶鄰居家的小寡婦。

  汪千戶先是要撕扯信件,把碎片扔到鄱陽湖裡餵魚,但撕到一半,停下了,對著鄱陽湖長籲短嘆,自己生的兒子,他知道如果反對這門親事,按照兒子的脾氣,怕是要背出家門。

  如果這樣的話,兒子將來的仕途就不好走了,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上來,革職都有可能。

  兒子出生入死換來的千戶之位,年僅十七歲,前途無量,他娶個小寡婦頂多被人背地嘲笑、指指點點、寡婦改嫁,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合情合理合法。

  但是忤逆不孝,出走家門,會影響兒子的前途。

  木指揮在信中勸他,汪大夏是個有主見的孩子,他對小寡婦長情執著,你當父親的若不成全,萬一汪大夏走了極端,到時候你會後悔的。何必為了外人的閒言碎語來犧牲兒子的前程呢。

  嘴在別人身上,兒子是自己生的,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木指揮太瞭解汪千戶了,他對汪大夏很少有好話,即使出於關心,話到嘴邊,莫名其妙就成了尖酸刻薄、雞蛋裡挑骨頭的找毛病,保持著嚴父的形象。

  但是汪千戶內心裡還是希望兒子好好的,也為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成就而驕傲,汪千戶再不喜歡小寡婦當兒媳婦,他也不想毀了兒子的前途。

  汪千戶左思右想,提筆回信,在寫廢了一紙簍信紙之後,終於寫成,加急送到京城。

  信是寫給汪大夏的,汪千戶表示同意這門親事,要木指揮當媒人。

  但是,汪大夏作為汪家嫡長子,是承嗣之子,縱使要娶的人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是個無父無母的民間小寡婦,但禮不可廢,女子出嫁從夫,汪家必須以迎娶宗婦的盛大禮儀來娶魏采薇過門,不可簡慢,不可因她出身低微而草草舉辦婚禮,她是汪家的大少奶奶,不能讓人輕視了去,丟的可是汪家的臉面。

  如今,他遠在江西,不能親自操持長子婚事,煩請木指揮幫忙走三書六禮,一項都不可少。請欽天監的人幫忙和兩人八字,定下正式婚期,盡量定在今年臘月,到時候他會請假回來,參加長子長媳的婚禮,在家裡過完年後再回江西。

  汪大夏反反復復看了三遍,確定父親同意,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樂顛顛的去隔壁找魏采薇。

  不料魏采薇剛剛回家,就進宮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汪大夏冷靜下來,好像一件事沒有辦完……對了!

  汪大夏匆匆去找陸纓,陸纓正在埋頭看案頭的情報,是丁巫收集的白蓮教和俺答汗汗廷、以及蒙古各個部落的情報。

  這兩年來,她和丁巫沒有見過面,但是見字如面,兩人已成為對方最密切的人了。

  兩年過去,她右臉的疤痕淡了許多,只是還有個長蜈蚣般印子在,用脂粉遮一遮就看不見了,不過,她並在乎,一直素面朝天。

  她的的外號是錦衣衛「疤面俏郎君」。人長的好看,連疤痕都好看。

  汪大夏蹭了過去,「頭兒,跟您商量個事。」

  陸纓頭也不抬的往桌面敲了敲,「有報銷的放在這裡,我看完情報就給你簽。」

  「不是要報銷。」汪大夏搬了個椅子,坐在陸纓對面,「過些天我要向魏大夫提親,李宜人那邊,我會給個交代,就說我移情別戀了。」

  聽到此語,陸纓並不意外,早在兩年前她就洞悉一切,她終於從卷宗裡抬起頭來,說道:「你十七,魏大夫二十,也應該到了成親的時候,原來你前些日子買下什剎海的房子是為了娶老婆——此事告訴丁巫了嗎?」

  「啊?」汪大夏一愣,隨即說道:「他應該不會反對。」

  陸纓板著臉說道:「丁巫畢竟是魏大夫的義兄,長兄如父,婚姻大事,豈能先提親後告知?他這個大舅子就是你半個丈人,不管他態度如何,事先得打個招呼,禮儀不能出錯。你還沒成親就得罪了大舅子,將來日子還過不過了?」

  每個人都有立場,汪千戶的立場是面子、宗法和人情,陸纓的立場很簡單,就是丁巫。

  汪大夏趕緊起來:「時間來不及了,我這就去鴿房,傳書給他。」

  陸纓說道:「急什麼?魏大夫在京城又跑不了,婚姻這麼大的事情,豈能倉促?我母親那邊我自去說,不是你移情別戀,我會給她一個理由,不用你操心,你把婚事安排好,莫要草率。」

  汪大夏急道:「不是我著急,是時間不等人,我與她三年前定了白頭之約,約定三年後的八月二十三日上門提親,這日子後天就要到了,來不及告訴丁巫。」

  三年前,魏采薇寫的婚書汪大夏倒背如流:「今日與汪大夏定下三年白頭之約,一朝締約,永結良緣,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此證。魏采薇,嘉靖三十九年,八月二十三日。」

  「三年前?」陸纓打量著汪大夏,「你們還真能瞞著住。既然你們早有約定,就按照約定來,按時提親,履行承諾。不過婚禮要精心準備,也給丁巫為魏大夫準備嫁妝的時間,他就一個妹妹,豈能委屈了她?肯定想要風光大嫁的。」

  真是幾經波折,還好一切順利,好事多磨。汪大夏高興得原地翻了個觔斗,「多謝陸統領成全。」

  紫禁城,毓德宮。

  魏采薇從裕王府回家,立刻進宮,當然是為了李九寶所生皇孫滿月剪髮一事。

  她直言不諱的對尚青嵐說了李九寶生了個兒子。

  尚青嵐聞言開懷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們那一批秀女終於有一個開花結果的。」

  尚青嵐選秀的時候,和李九寶在儲秀宮裡是同屋,真心為她高興。兩年了,天真已經成為她征服帝王心的「武器」,尚青嵐越發年輕貌美,但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傻白甜,她明白送去藩王府當選侍的秀女,唯有生子一條出路。

  魏采薇把李九寶之子剪髮的難處說了,「……皇孫誕生是好事,但是皇上最忌諱這個,一聽裕王府有子就發怒,無人敢提,我厚著臉皮求到尚儀這裡,無論如何,先剪髮、承認這孩子的血統再說,至於取名封號什麼,不敢奢望。」

  「這樣啊……」尚昭儀沉吟片刻,老皇帝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她當然懂得,裕王居長,將來最有機會成為紫禁城的新主人。何況,三年前瓊華島的選秀風波,她已經被景王深深恨上了,結了仇,她的將來只能依仗裕王。

  尚青嵐想了想,說道:「此事十分棘手,你看我這三年無論怎麼鬧騰,都不敢觸龍之逆鱗,都是順勢為之,哄皇上開心,所以一直聖寵不衰。」

  「不過,也不是沒有法子。皇上修道已久,最信上天,遇事不決,就用扶乩術問蒼天,兩年前把嚴氏父子遣返原籍江西,就是扶乩得到的啟示,其實背後是內閣首輔徐階買通了扶乩的兩個臭道士而已。你先等著,等皇上什麼時候再升壇做法扶乩,就通過扶乩把這事說出來,皇上總不會責怪上天。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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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3: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兩害取其輕

  尚青嵐做事,魏采薇是放心的,看來嘉靖帝這三年來身體日漸衰弱,就連枕邊人都在考慮「琵琶別抱」了。

  陳經紀送魏采薇出宮,他在內書堂讀了三年書,以優異的成績從內書堂出來領了差事,因乾爹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他又得了尚昭儀的青睞,他被選入了司禮監當一名寫字,負責抄錄公文,效力御前,算是宮裡的紅人了。

  兩人走在西六宮的長街裡,這條街也叫做永巷,紫禁城後宮南北各有一條,貫穿南北。

  漫長的永巷裡,四周無人,初秋的涼風吹著永巷兩邊排雨水的暗溝裡努力探出頭的野草,陳經紀低聲問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不用明說,也曉得這個「她」是誰,魏采薇說道,「她八月十七凌晨已經生了,是個男孩,我親自接的生,母子平安,她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動。」

  陳經紀腳步微微一滯,隨即跟上了魏采薇的步伐,說道:「那就好……她當母親了,真好。」而他永遠沒有可能當父親。

  魏采薇說道:「我今天來找尚昭儀,就是為了她兒子滿月剪髮的事情,宮裡避諱,都不敢跟皇上說,怕皇上發怒,唯有尚昭儀有辦法一試,如果兒子不能得到承認,她就無法母憑子貴提升位份,裕王和裕王妃的意思,等孩子剪髮祭告祖宗之後,就請封她為側妃。」

  陳經紀聽了,心中五味雜陳,「我在內書堂苦讀三年,現在人言微輕,還是幫不了她。」

  魏采薇安慰道:「連尚昭儀都要借用天意,何況是你,你好好在司禮監當差,將來日子還長。」

  上輩子,汪大夏同樣也是走宦官這條捷徑,只不過他去了東廠,辦了幾件御案,升的快,迅速掌握權勢。但也有弊端,那就是殺戮太多,毀譽兼半,富貴險中求,四十七歲就毒發病逝了。

  而陳經紀不會武,他目前的學問、書法、品德就連嘉靖帝這麼挑剔的人都無法挑剔。

  他遭遇那麼多挫折,心中毫無怨恨,本性純良,不是拍鬚溜馬之輩,很顯然不適合去東廠,在司禮監和公文打交道是最好的出路。

  雖然升的慢一些,但腳踏實地,風評良好,手上乾乾淨淨的,未來前途無量。

  陳經紀把魏采薇一直送出了後宮,一輛青帷馬車送她回到甜水巷。

  汪大夏有她家門的鑰匙,早就在家裡等她,一上來就邀功,「陸統領還有我爹那邊都說通了,咱們說好的,三年後,也就是後天八月二十三過來提親,你不可以反悔哦。」

  魏采薇在院子裡升了一堆火,把「亡夫汪二郎之靈位」的靈牌燒掉了,還加了好多紙紮的元寶進去燒。

  這是習俗,寡婦決定改嫁,就不能繼續供奉亡夫的靈位了,要燒掉。

  汪大夏說道:「你又不是真寡婦,靈位是隨手寫的,為什麼還要燒紙錢,多此一舉。」

  因為,上一世的老公汪公公真的死了啊,我是燒給他的。

  重來一世,汪大夏從性格到身體都不是汪公公,她像是愛上了兩個人,有了今天的汪大夏,就不可能有汪公公。

  不過,魏采薇現在已經不糾結了,汪公公的陰鬱、汪大夏的開朗,她兩個都愛,那就嫁兩次好了。

  魏采薇燒完紙錢燒房子、燒衣服、甚至紙紮的月餅都燒了一盒子五仁的。

  汪大夏說道:「我最喜歡吃五仁月餅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燒五仁月餅,不燒香菜月餅。

  待一切都燒成了灰燼,紅色的篝火都變成黑色,魏采薇說道:「你看,這就是我嫁給你的誠意,牌位都燒了,沒退路了,除了接受你的求親,我沒其他路可走。」

  三年之約即將實現,就像夢一場,汪大夏做夢都笑醒。

  與此同時。西城陸府。

  陸纓照樣很晚才回家,回家第一件事情必定是給父親的牌位上一炷香。母親李宜人也和往常一樣,等她回來才去睡覺,自從陸纓臉上有那道疤痕開始,李宜人就為女兒提心吊膽,除了陸纓外出辦差,她每晚都要看到女兒之後才能安心入眠。

  這一晚比較特別,陸纓主動叫住母親,「母親,我有事情與您說。」

  李宜人心一揪,「你又要出遠門?」反正只要陸纓和顏悅色的開口,定沒有好事。她很瞭解女兒,小時候陸纓比男孩子還調皮,如果她在房間裡乒鈴哐啷還好,一旦她安靜下來,聽不見動靜,一定是在作大妖,不是爬房頂就是上樹下河,那裡危險那裡跑。

  「不是。」陸纓扶著母親,將李宜人按在羅漢床上坐下,怕她承受不住,萬一摔倒就麻煩了。

  奇怪,今兒太陽明明打東邊出來的呀?女兒越是乖巧,李宜人越是害怕,總覺得有大事發生,「櫻花兒啊,你都幹了些什麼,跟娘說,只要不是抄家滅族的事,娘都給你頂著。」

  陸纓囁喏片刻,好像在思索怎麼說合適,「母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就這……李宜人輕舒一口氣,「差點把你娘嚇壞了,娘一直都知道,娘同意這門婚事,要不怎麼把汪千戶推薦給了親家成國公,要他提拔一下呢。這婚姻大事,門當戶對很重要,汪千戶如今是江西指揮使司同知,三品的武官,成國公還讚他踏實肯幹,將來還能往上升呢。」

  陸纓說道:「汪大夏是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女兒鬼使神差,喜歡上了這種小白臉。三年過去了,女兒對小白臉不再有興趣,喜歡儒雅老成的男人。」

  「什麼?」李宜人大驚失色:「你跟汪大夏斷了?什麼時候斷的?」

  陸纓說道:「今天剛跟他斷的,我說我喜歡上別人了,他很生氣,把報銷單都撕了,還說什麼『你不要我,別人搶著要』,氣呼呼的就走了。」

  李宜人急道:「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汪大夏這孩子長得俊俏、嘴巴又甜、又是你父親親手招募進錦衣衛的、你們一起歷經生死磨難,三年的感情怎麼說斷就斷?」

  陸纓說道:「正因我們一起在一處當差、一起查案、出生入死的,我們在一起不像情侶,感情越來越像兄弟了,我能喜歡甚至嫁給弟弟嗎?不能夠啊,我現在對他只是兄弟情,沒有兒女情。我們出差時候有時候沒房間了,睡一個屋子裡,他就睡在我對面的塌上,我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

  李宜人花容失色,「什麼?你們都睡一個屋了?」

  「就是睡覺,沒幹別的。」陸纓說道:「有時候露宿,我們搭了帳篷,擠在一起取暖,也沒感覺。他對我也一樣沒有感覺,把我當成兄弟、上司,沒有像情侶那樣情不自禁,動手手腳——」

  「他敢!」李宜人打斷道,「如果汪大夏不喜歡你了,他怎麼可能氣得說出『你不要我,別人搶著要』這種氣話?」

  陸纓說道:「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我們緣分已盡的問題,我身體不舒服了,他就說一句多喝熱水,我和別人的男人單獨相處,他一點醋意都沒有,我們這兩年在一起也只談差事,曾經也風花雪月過,分明就是不愛了。我如今看汪大夏,就像看弟弟陸繹一樣。我不能嫁給陸——」

  李宜人趕緊摀住女兒的嘴,「你別胡說八道,你和陸繹同父異母,小心別人說閒話。」

  陸纓重重點頭,李宜人才放開手,問道:「你現在喜歡的人是誰?父親何等官職?什麼家族?母族是那裡?多大年紀?那個衙門的?長相如何?我見過嗎?」

  陸纓說道:「母親沒見過他,但是父親生前是見過的,很欣賞他,就連皇上也知道他。長得不輸汪大夏,但不是汪大夏這種小白臉長相。他足智多謀,冷靜自持,氣質儒雅,年紀不大,但成熟穩重,我和他互相信任。」

  「只是,目前他是錦衣衛暗探,身負重任,任務完成才能功成身退,由於涉及朝廷機密,我現在還不能告訴母親他的具體身份,連名字都不能說。」

  「你——你們——」李宜人急道:「連名字都不能說,他如何與你成親?」

  陸纓說道:「任務完成之日,就是我們成親之時,女兒發誓,此生非他不嫁。母親若不同意,女兒就一輩子都不嫁人了。」

  李宜人說道:「不行!女人那有不嫁人的。」

  終身不嫁和任務完成後嫁人,李宜人都不喜歡,但是,如果非要做出選擇,兩害取其輕,還是後者能夠勉強接受。

  陸纓就這樣說服了李宜人。到了第三日,李宜人驚聞汪大夏和隔壁小寡婦魏大夫定了親,立刻想起那句汪大夏那句「『你不要我,別人搶著要』的氣話。

  哎呀,年輕人就是衝動,櫻花兒移情別戀了,汪大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定了親,來表示他也有人喜歡,原來這個「別人」就是魏大夫。

  汪大夏好大的氣性啊,居然拿婚約大事賭氣,來報復櫻花,幸虧我沒有把櫻花兒嫁給他,太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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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時間,近墨者黑,陸纓說謊技術不亞於汪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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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們玩個游戲

  李宜人驚聞失戀的汪大夏要娶小寡婦,魏采薇成了接盤俠,她對汪大夏和魏采薇都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

  她叮囑陸纓:「好聚好散,汪大夏畢竟還是你的手下,他訂婚了,你補送一份厚禮,畢竟是你甩了人家,他才負氣要娶隔壁寡婦的,也不知將來這兩人能不能把日子過好。」

  真是作孽喲。

  李宜人代表著普通路人的觀點,都不看好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

  李宜人將禮物都打點好了,把兩份厚厚的禮單遞給女兒,「兩人訂婚,一份送給汪大夏,另一份送給魏大夫,她以前救過你父親。」

  陸纓打開禮單一瞧,確實豐厚,母親這回是心中有愧,訂婚送一次,到時候結婚還要送一次。

  不過,陸府有錢,禮物再豐厚也是九牛一毛。

  陸纓去北城送禮,身後挑著用紅紙鋪陳的箱籠就有十幾抬,浩浩蕩蕩,她又穿著男裝,騎著大馬,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上門給姑娘家裡送聘禮。

  甜水巷,巷子口湧出一股硝煙之氣,就像剛剛打完仗似的,鞭炮的碎屑鋪滿了巷子的石板路,兩家住的近,比賽似的放著炮仗,此外,還準備好了煙花,預備晚上再放。

  總之,怎麼熱鬧怎麼來,怎麼喜慶怎麼來。

  陸纓先送汪府,祝賀手下定親,把禮單送給汪大夏,汪大夏打開一瞧,見錢眼開,樂得嘴角幾乎都要扯到耳朵根了,「李宜人真大方啊,你是如何說服李宜人的?她怎麼對我比以前還要好?」

  汪大夏還以為李宜人會氣得大罵他移情別戀,甚至親爹汪千戶在江西指揮使司同知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畢竟是靠著莫須有的裙帶關係上去的。

  為了避免露餡,陸纓實話實說:「我就說是我變了心,把你甩了,你氣得連報銷單都撕了,說『你不要我,別人要我』,負氣娶了魏大夫。如此一來,李宜人不僅不怨恨你,也不會影響你父親的仕途。」

  汪大夏笑道:「陸統領真是太瞭解我了,連報銷單都撕,這是真的動了怒氣。」

  陸纓接著去隔壁家送禮,來看熱鬧的街坊見大名鼎鼎的疤面俏郎君才出汪府門,又進寡婦門,當面不敢說什麼,背地裡,鼓樓西謝姐的茶館酒樓炸了鍋的議論:

  「瞧見沒有?昔日情人們相見一笑泯恩仇!當年小寡婦為疤面俏郎君流過產,現在疤面俏郎君還招搖過市給兩邊新人送禮,這是在乎呢還是不在乎舊情?」

  「噓,汪衙內和疤面俏郎君都不好惹,別說了。」

  「魏大夫就好惹了?宮裡頭寵妃尚昭儀身邊的紅人呢。」

  「所以,他們三個人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

  「依我看,定親的太突然,八成是奉子成婚。」

  「依我看,疤面俏郎君兩邊都送了厚禮,魏大夫肚子裡頭的未必是汪衙內的種。」

  「有道理!疤面俏郎君還在孝期,孝期搞出個孩子來,就是大不孝,但是肚子大了遮不住,必須給孩子一個名分。所以有了這門親事。」

  「我覺得不對,汪衙內不是那種願意給人當便宜爹、給別人養孩子的人。」

  「哼,你覺得汪千戶從革職到連升兩級去江西當大官是因為什麼?還不是靠巴結疤面俏郎君的緣故?」

  「真知灼見,佩服佩服!」

  「真相了!」

  「就是如此!」

  三年了,北城區百姓們的八卦能力、想像力和邏輯自洽能力依然是京城第一名。

  三年了,汪大夏,魏采薇和陸纓這個鐵三角依然是北城百姓茶餘飯後的猛料,

  嗑最猛的料,輸出最猛的傳聞,說服全京城的百姓,這,就是真相。

  路人再看汪大夏,都會自動在他頭上幻想一頂綠帽。

  傳聞到了西城李宜人耳邊,李宜人越發愧疚,都是自家女兒造的孽,就把將來要送的結婚禮物加倍,用來補償一對新人。

  陸纓出手大方,她的禮物一送到,魏采薇的小樓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宮裡尚昭儀送來賀禮,送禮的正是陳經紀。

  剛好裕王府也派人給魏采薇送來賀禮,狹窄的甜水巷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寡婦再嫁,連訂婚禮都如此隆重,北城罕見,又引來不少路人圍觀,足足鬧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臨、天上飄起了涼颼颼的秋雨,才把路人給驅散了。

  沙——沙——沙

  甜水巷裡傳來大掃把清掃地面鞭炮屑的聲音,魏采薇撩起裙擺,抬高腳步,艱難的從屋裡堆積如山的禮物中穿過,去後院燒水。

  汪大夏擼起袖子抬箱子,清出一條過道,「明日要人把東西抬到什剎海新房子那裡去,三進的大院,足夠放你的箱籠。」

  魏采薇今日定親,脫下穿了三年的素服,換上大紅通袖袍和大紅裙,施了脂粉,戴上馬尾編製的假髻,再插戴上全套的金嵌寶石頭面首飾,一天下來,脖子都壓得痠疼。

  她把頭上的首飾全擼下來,汪大夏說道:「挺好看的,幹嘛不戴了。」我想戴還戴不上呢。

  「頭沉得慌。」魏采薇摘下假髻,將一頭青絲鬆鬆的綰在頭頂,用一根紅髮帶紮束起來,聞聞身上全是鞭炮的煙味,有些受不了,就去了浴房,「我去洗澡,爐灶上燒著水,待會水涼了我叫你,你把熱水提進來給我添上。」

  「什麼?」汪大夏正在搬箱籠,差點失手砸到自己的腳。

  魏采薇說道:「秋天了,水涼的快,要添熱水。」

  「不不……不是。」汪大夏心慌如麻,語無倫次,「我我……我送?」

  魏采薇環視一圈,「不是你,還能是誰?我們今天定親,你是我的未婚夫,送個熱水很為難嗎?要不算了。」

  汪大夏趕緊放下箱子說道:「不不不,不為難,一點都不為難。水涼了就得及時添熱水,小心得了風寒。」

  雖然吃不到嘴裡,看得到也是好的。

  魏采薇去浴房洗澡。聽著隔壁嘩啦啦的水聲,汪大夏用蒲扇扇著火爐,爐火直往上竄,心火也成了燎原之勢。

  由於他扇得太快,一壺水很快就燒開了,蒸汽頂著壺蓋哐當哐當直響,就像他的心跳一樣快。

  「水涼了,添點熱水過來。」隔壁傳來魏采薇慵懶的聲音。

  「這就來。」汪大夏把開水倒進木桶裡,兌進去一些涼水攪合,用手腕試了試水溫,提著熱水過去,敲門。

  「進來,門沒關。」

  魏采薇背對著他躺在浴桶裡,只露出個美人頭,浴房氤氳的水汽裡有一股玫瑰花香。

  汪大夏拖著僵屍般的步子,提著熱水緩緩走近,浴桶裡泡著平日用來泡茶的乾玫瑰花,此刻吸飽了水,一朵朵重新綻放,就像剛摘下的一樣,一朵朵玫瑰把未婚妻的身體遮得嚴嚴實實。

  難怪屋子裡香香的。

  汪大夏說道:「我……我要加水了,你試試水溫如何?」

  從水裡出來一節如剛挖出來的新藕般的胳膊,手伸進熱水桶裡,「嗯,可以,倒吧。」

  汪大夏提起水桶,往浴桶裡傾倒。

  嘩啦啦!

  熱水注進了浴桶,把漂浮的玫瑰花沖開了,顯露出晉江文學城裡絕對不可以描述的所有部位。

  汪大夏趕緊別過臉去,卻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瞟著那些不可描述,還一邊安慰自己:不是我的錯,是熱水動的手,要怪就怪熱水。

  為了多看一會,汪大夏故意倒得很慢,就像山谷溪水的涓涓細流,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然而,熱水畢竟有限,總有倒完的時候。

  流水從嘩啦啦變成滴滴滴,最後一滴都沒有了。

  汪大夏戀戀不捨的放下木桶,「你先泡著,爐子還在燒熱水,等覺得涼再叫我。」

  送水工汪大夏就要走。

  唉,還是和上一世剛開始一樣不開竅,不懂風情,我都這樣露骨的暗示了,還是看不懂。魏采薇心中嘆息,只得像上一世一樣先主動,一把拉住了汪大夏的手腕。

  汪大夏:「你……你還有什麼吩咐?」

  魏采薇從漂浮的玫瑰花裡選了一朵大的,遞給汪大夏,「喜歡嗎?」

  汪大夏接過玫瑰花:「喜歡。」我最喜歡花兒粉兒的。

  魏采薇問:「你想把這朵玫瑰插戴在我身上那個地方?」

  汪大夏不假思索的將玫瑰花插戴在魏采薇綰在頭頂的一窩青絲上!

  魏采薇:「……」

  汪大夏渾然不覺,還以為自己做對了,讚道:「鮮花贈美人,真好看。」

  榆木腦袋就是不開竅,魏采薇放棄了引導,簡單粗暴的單刀直入,她把髮髻上的玫瑰花拔下來,藏在身下,「我們玩個游戲吧,很簡單,找到剛才那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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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3: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夏合體

  汪大夏面紅耳赤:「你……藏那了?」

  魏采薇說道:「告訴你還有什麼意思,你來找啊。」

  汪大夏:「是你讓我找的啊……我真伸手進去找,你可別後悔。」

  魏采薇說道:「玩個游戲,有什麼好後悔,我都輸得起,難道你贏不起?」

  對付汪大夏這種榆木腦袋,就需要用這種拙劣的激將計,否則根本敲不開。殺牛就應該用宰牛刀。

  汪大夏把手伸進浴桶裡摸,就像兩條魚兒,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魚兒游到中間,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脖子以下都撈過了,都沒有發現玫瑰花的蹤跡……不對,只有一個地方還沒有摸到,難道……

  如果我猜的沒錯,你也太會藏了。

  汪大夏一顆心都要跳進浴桶裡,他明知只有一個地方,但就是不敢,雙手在玫瑰花旁邊徘徊。

  不行,今天只是訂婚,還沒有到洞房花燭夜。

  可是,是她要我找的。

  穩住!這可能是她對我的考驗!考驗我的定力!可千萬別在最關鍵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三年的等待化為泡影啊。

  想到這裡,汪大夏就以上輩子揮刀自宮的毅力,把雙手從熱水裡拿出來,「你還有什麼考驗的手段,盡管使出來,我對你是真心的,發之於情,止乎於禮。」

  魏采薇:「……」

  魏采薇面沉入水,心裡颳起了風暴:你不是紈絝嗎?你不是遠近聞名的浪蕩子、衙內、京城少女們的噩夢嘛?你怎麼比陸纓還正經了?還真是近朱者赤啊!我現在就是想要你對我無禮!

  放棄吧,等洞房花燭夜再手把手教他。

  可是,魏采薇又捨不得,她今年二十歲,壓抑了三年,對汪大夏垂涎已久,她是個正常的、有慾望的、年輕女人,還經常會做上輩子的春夢。剛來兩條調皮的小魚恣意嬉戲,到處點火,還火上澆油。

  汪大夏忍住了,她沒有。她的意志力太薄弱了,就像拿著一塊煮得剛剛好的熟透了、香氣撲鼻、不老也不柴、也不油膩的肉,對著餓了三年的人嘴邊晃來晃去,這簡直是凌遲般的酷刑。

  所以,魏采薇覺得汪大夏還可以搶救一下。

  魏采薇說道:「我洗好了,把我的袍子拿過來。」

  汪大夏拿著一件棉長袍遞給她,魏采薇沒有接,直接從浴桶裡邁著長腿走出來,跨步的同時,那朵玫瑰花沒能抵得過地心引力,撲通掉進了浴桶裡。

  我猜對了,果然就在那裡!她……她還真敢藏!

  汪大夏腦子就像喝酒喝斷片似的,一片空白,一切都靠本能,等他恢復意識時,他和魏采薇已經從院子裡的浴房到了二樓的臥房。

  也不曉得是怎麼上去了,騰雲駕霧一般,他現在和魏采薇剛剛出浴時一樣,明明外面秋雨敲窗,床帳裡卻像燃著一團火,將所有的理智燒沒了。

  「等等!」汪大夏迴光返照般恢復了一絲理智,「我爹臘月才能回京城為我們主持婚禮,到時候你要是挺著肚子——」

  「不會的。」魏采薇拿出早就泡製好的魚鰾,穿在汪小夏身上,「還有,請你以後不要在床上提到你爹,不合適,太掃興了。」

  這一世,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什麼都要教,真心累。

  她曾經無意間用腳量過汪小夏精神時的樣子,魚鰾是按照她的腳長買的,絕對合身。

  最後的顧忌也被打破了,汪小夏三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一刀見血,不殺個丟盔卸甲不罷休。

  三夏合體,汪大夏、汪大夏和半夏終於勝利會師了。

  秋雨,無晝無夜,滴滴霏霏。西風稍急宣窗竹,停又續。(注1)

  睡美雨聲中,香添暖被籠,心如搗,身如搗。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直到凌晨,秋雨初歇,紅葉滿階。

  汪大夏這三年一直早起去錦衣衛當差,從不睡懶覺,已經成為骨子裡的習慣,昨晚汪小夏試劍,試得累極了,還是準時醒過來。

  汪大夏將纏繞他脖子上的青絲撥開、壓在小腹上的光腿也撩開了,悄悄起床,怕驚醒累極了的未婚妻,連鞋子都不穿,就穿著襪子,抱著鞋子走出房門。

  走到門口,突然覺得不對。

  晚上行夫妻之實,早上不見人影,好像不是大丈夫作為。

  所以,汪大夏去了隔壁書房,提筆寫了幾行字,放在臥房的梳妝台上,壓在胭脂盒下面。

  汪大夏下了樓梯,才穿上鞋子,出了門,在鼓樓西斜街找了家館子,要了一碗腰花麵,昨晚試劍三次,得好好給汪小夏補一補。

  正好晚上夜巡的木指揮收隊,請大夥吃早飯,看到汪大夏埋頭吃麵,「早飯怎麼不在家裡吃?跑外頭來了?」

  汪大夏聞言,差點噎住了,「哦,我昨晚沒回家,錦衣衛臨時有事,我辦完剛回來,餓了,就進來吃點東西。」

  木指揮說道:「定親不能多給兩天假嗎?你們陸統領也太嚴格了。連定親晚上都不放過你,錦衣衛又不是離開你不行。」

  汪大夏含含糊糊的說道:「就是我一直跟的事情,沒有我還真不行。」

  木指揮探頭過去,細看汪大夏的臉:「哎喲,都熬出黑眼圈了,吃完麵趕緊回家補個覺。」

  汪大夏說道:「您也熬了一宿,您先回去睡覺,我吃完給魏大夫帶一份,這家的麵好吃。」

  剛剛定親,汪大夏惦記未婚妻可以理解,木指揮就先回家了。

  汪大夏給魏采薇送早飯,等到日上三竿,魏采薇才醒,麵都坨了,汪大夏就要家裡的廚房現做好送過來。

  魏采薇揉著痠疼的腰,「今日不用去錦衣衛當差?」

  「我來給你揉,你躺下。」汪大夏把早上遇到木指揮編的謊言說了,「……現在不休息也得休息一天,要把謊言圓過來。」

  魏采薇噗呲一笑:「這麼說,你今天一天都有空了。」

  汪大夏說道:「嗯,我們出去玩,最近香山紅葉最好看了。」

  魏采薇問道:「出去好玩還是家裡好玩,紅葉好看還是我好看?」

  昨晚劍出鞘,汪大夏的榆木腦袋終於裂開一條縫,立刻捕捉到了魏采薇的暗示,立刻說道:「當然是你好玩——不不不,是你好看。」

  唉,尚需磨煉。於是乎,魏采薇一下午都沒有讓汪大夏有機會下床,熟能生巧嘛。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練習。

  上輩子,汪大夏吃軟飯沒有筷子,就造了一把筷子,現在自身就帶著筷子,軟飯吃的更順溜了,陰鬱的表情也消失了,不再出現過去有時候上床就像上墳似的樣子,入目處,是一張洋溢著青春和亢奮的臉,雙目都有光。

  次日,汪大夏回錦衣衛衙門當差,雖是秋天,他卻滿面春風,同袍們紛紛恭喜,汪大夏拱手回禮,狂發請帖,說道:

  「臘月二十七就是我們的好日子,大家一定要來我家喝杯喜酒,份子錢意思一下就行了哈,不要太破費。」

  給少了你們試試!哼!

  眾人也都聽聞街坊的傳聞,說魏大夫奉子成婚——陸纓的子。但是今日看汪大夏連頭髮絲都透著喜氣,不似給人當便宜爹的樣子。

  而且,婚期定在年底,再過三天就是大年三十過年了,如果魏采薇真懷孕,那時候肚皮都大了,豈不是成了笑話?

  這麼說來,傳聞不可信,如果真有孩子,應該在兩個月內就把婚事給辦了。

  吳小旗仗著平日和汪大夏關係好,斗膽問道:「這個婚期有什麼講究?我們還以為這兩個月就能喝上你們的喜酒。」

  汪大夏說道:「我父親要回京城參加婚禮,他遠在江西,為了我的婚事告假回京,把時間留得充裕些,免得趕不上好日子。」

  眾人一聽,確實是這麼個道理,真是流言可畏啊!

  李宜人也接到了請帖,一看日子,臘月二十七,正好那時候陸府守孝三年整,除了服,可以出去參與熱鬧的喜事了,本著對汪大夏的補償心思,到時候親自去喝一杯喜酒。

  李宜人問陸纓:「你去不去喝喜酒?」

  陸纓揚了揚自己的請帖,「我當然去啊,我還是汪大夏的伴郎,負責擋酒、接新娘、阻止別人鬧洞房、聽壁角什麼的,任務艱鉅。」

  有陸纓這個疤面俏郎君在,沒有人敢給汪大夏灌酒,也無人敢瞎鬧騰,可謂是鎮宅的一把好手。

  李宜人簡直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你……你是女人,如何當伴郎……你還甩了汪大夏,汪大夏怎麼會請你做他的伴郎?」莫不是氣瘋了吧!

  陸纓說謊張口就來:「他就是故意氣我,得意洋洋的宣戰而已,我甩了他,他卻在我之前成親,還要我親眼看見他娶親的經過,想要醋一醋我。我拒絕的話,就表示對他還有舊情。所以,為了表示我真的不在意、真的和他一刀兩斷、移情別戀,我必須接受給他當伴郎的邀請,母親您說是不是?」

  李宜人:的確是這麼理。嘆道:「這孩子氣性真是太大了,心眼也有點小。幸好你們兩個沒成,要真成了一對,一個個都心高氣傲,不肯退讓,還不得天天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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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秋雨》作者】閻選 【朝代】五代

  秋雨,秋雨,無晝無夜,滴滴霏霏。

  暗燈涼簟怨分離,妖姬,不勝悲。

  西風稍急喧窗竹,停又續,膩臉懸雙玉。

  幾回邀約雁來時,違期,雁歸,人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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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3: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七章 風月

  江西南昌,汪千戶又收到了木指揮以權謀私用百里加急送來的家書,婚期定在了臘月二十七。

  汪千戶當場回信,說汪大夏毛毛躁躁的,他不放心,遂將中饋託付給木指揮,家裡的賬面上銀子隨他支取,務必把婚禮辦的熱鬧體面云云。

  寫完家書,又寫密信給上司、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朱希忠,說嚴氏父子回到原籍之後,嚴嵩大肆結交當地官員,時不時舉辦文會來籠絡當地讀書人。

  嚴世蕃則大肆擴建宅院,用極少的錢財強迫鄰居搬遷,如今兩年過去,現在江西嚴家的大宅和京城被炒的嚴宅一樣奢侈。

  汪千戶認為,嚴家在抄家之前就往江西老家裡轉移了大部分的財產,朝廷抄沒嚴家的財物恐怕只有其真實家產的三分之一。

  這還不包括興華城裡已經充公的五千兩黃金。

  總之,嚴氏父子在江西很不老實,小動作不斷。

  密信寫到一半,手下來報,說嚴世蕃求見同知大人。

  三年前,嚴世蕃動一動手指頭,在京察裡做手腳,就革了汪千戶的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嚴世蕃革職為民,汪千戶成了三品同知。

  不曉得這次嚴世蕃要搞什麼鬼,汪千戶說道:「讓他進來,上好茶。」

  抄家革職,發回原籍都沒能打擊到嚴世蕃,但女婿衍聖公背信棄義、拋妻棄子,逼死了長女,白髮人送黑髮人,嚴世蕃這三年瘦了許多,不過他底子厚,從巨胖變成大胖,弱視的左眼徹底瞎了,乾脆蒙上了一個黑色眼罩,另一隻獨眼有些老花,看人看物的時候總是眯著眼睛,把脖子往後縮。

  汪千戶客客氣氣的請嚴世蕃坐下,為官多年,知道一些規則,那就是在徹底摁死對方之前,不要撕破臉。

  來江西三年,每逢重大節日,嚴世蕃都會給汪千戶送一份禮,汪千戶也給予回禮,假裝都忘記了京城的矛盾。

  嚴世蕃這次又是來送禮的,「聽聞汪家大公子年底就要成親了,娶的還是宮裡的女醫魏大夫,一對佳兒佳婦,這是我的小小心意。」

  汪千戶看著禮單,推讓道:「這禮物太厚重了,我不敢收。」

  嚴世蕃又把禮單推過去,「小小薄禮,如何收不得?莫不是嫌棄我落魄了,故意不和我通人情?」

  上司朱希忠給汪千戶的命令是:無論嚴氏父子做什麼,都不要干預,只要人不出江西,就不要限制他們的自由,這兩個秋後的螞蚱跳的越歡越好。

  汪千戶以前一直是底層武官,巡大街的,連皇帝都沒見過。他並不瞭解朱希忠為什麼這麼做,但是他是軍人,上司有令,他就得聽,所以汪千戶在嚴氏父子強拆民宅時沒有吭聲,只是如實上報給朱希忠知道。

  嚴世蕃送禮,他覺得禮物太貴重了,但也必須接受。虛虛推了幾句,還是接了禮物。

  嚴世蕃送了禮,拱手告辭,以汪千戶目前的地位,不用他親自相送。

  嚴世蕃出了都指揮使司衙門,臉上的笑容驀地收起,一隻獨眼寒光閃閃。

  汪千戶要手下把嚴世蕃送的所有禮物都拆開檢查,並沒有發現異常。

  不過,謹慎起見,汪千戶並不會真的收下嚴世蕃的禮,他把幕僚把禮物分了分,全部當成操練衛所軍隊時的彩頭,獎勵給獲勝方,以鼓勵這些習慣種地的衛所士兵們訓練的士氣和好勝心。

  幕僚為汪千戶不值,「大人,三年了,這些衛所士兵爛泥扶不上牆,就知道種地撈錢,早就沒有軍人的血性,大人訓練他們,他們還怨聲載道,背地裡議論大人多事,耽誤他們秋收幹農活,現在又把私產拿去當獎賞,何必呢。無論大人做什麼,都撈不著什麼好話。」

  汪千戶有他的堅持,「不能因為他們錯了,我們就跟著一起錯,還是要做對的事情。這三年東南倭寇滅了又生,生了又滅,雖說一年比一年少,但不能掉以輕心,倘若倭寇再次流竄到此,犯我江西。至少這一次,我們有所防備,別在出現三年前七個倭寇就能攻下一座縣城的悲劇。」

  幕僚聽了,曉得汪千戶鐵了心,不再勸說,把禮物搬到校場上去當彩頭。

  汪千戶寫完了信,幼子午睡醒來,找父親玩耍。汪大秋快六歲了,汪千戶親自為他開蒙,每天教五個字,他提筆寫了個「嫂」字,「你就要有大嫂了,年底回家,嘴巴甜一些,開口叫大嫂,大嫂給你壓歲錢。」

  汪大秋問:「大嫂是誰?」

  汪千戶有些難以啟齒,「就是……隔壁的魏大夫。你見過很多次的,應該還記得她。」

  「我記得。」汪大秋把胸前掛著的驅蟲蛇的香包拿出來,「大嫂送我這個,說不能摘,摘了會被蟲蛇咬鼻子。」

  魏采薇把香包裡的藥物配方都交給了汪千戶,要他至少每月替換一次,這東西還真有效果,江西潮濕多蟲蛇,有一次一條長蛇游進了汪大秋的被子裡,楞是沒咬他。

  汪千戶自我安慰,這個長子長媳雖然出身寒微,還是個寡婦,但有一門手藝傍身,腦子清楚,並非一無是處……再差也比前妻好。

  有了前妻作比較,汪千戶漸漸覺得魏采薇順眼了不少,自己說服自己。

  信件來來往往,兩個月就這麼過去了,到了初冬十月,京城像往常一樣颳起了漫天的風沙,白天永遠都是黃昏,只要出門,人們都戴上眼紗和面衣,以避風沙。

  紫禁城也籠罩在風沙之下,嘉靖帝這三年身體明顯衰老衰弱,看著暮氣沉沉的天空,不見天日,心情越發陰鬱,伴駕的尚青嵐也無精打采,「什麼時候下一場大雪,把這風沙給蓋住。」

  通常天氣這種事情,應該問欽天監,但是嘉靖帝信道,遇事不決,就問蒼天,在尚青嵐的暗示之下,嘉靖帝就把最擅長扶乩的兩個道士胡大順和藍田玉叫來,要他們施展扶乩術,問上天風沙什麼時候停。

  三年前,兩人得了內閣首輔徐階的賄賂,在扶乩上做手腳,把嚴氏父子逐出了京城。如今,尚青嵐又賄賂了他們,故技重施,在扶乩上說破裕王府皇孫誕生的消息。

  可憐小皇孫出生兩個多月了,還沒有滿月剪髮之禮,血統都沒有正式得到承認。

  簸箕上鋪了一層金沙,嘉靖帝問:「什麼天降雨雪,驅散風沙?」

  胡大順和藍田玉一左一右,拿著兩根棍子來牽引垂下的竹筆,金沙上出現一行字:「天賜麟兒,即降甘露。」

  嘉靖帝又問:「麟兒在何處?」

  扶乩答曰:「裕。」

  嘉靖帝只有兩個兒子存活,裕王和景王,但是兩個兒子他都不喜歡,尤其討厭裕王,「裕王?他一直都在。」

  扶乩繼續寫道:「裕王之子,花月佳期麒麟兒。」

  嘉靖帝問眾人:「裕王有兒子了?」

  裕王府得新生兒,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但是沒有人敢告訴嘉靖帝,聞言紛紛跪下,瑟瑟發抖,就是不敢出聲,都不想當出頭鳥。

  還是「心直口快」的尚青嵐說道:「聽聞八月十七日,中秋節兩天後,裕王得了個兒子。扶乩上的花月佳期,應該就是指中秋節。」

  嘉靖帝有後了,但是臉上並無歡喜之意,說道:「他都生了兩個月多,為何還是風沙不斷?」

  尚青嵐說道:「或許是因遲遲沒有剪髮,做滿月慶生之禮的緣故?」

  皇室的孩子如果沒有血統確認,生了就跟沒生一樣,宗人府不會花錢養。

  嘉靖帝最忌諱這個,但是,既然是蒼天的指引,他不能逆天而行,對尚青嵐說道:「剪髮一事,你盡快安排下去,把事給辦了。」

  尚青嵐應下,她琢磨的嘉靖帝的意思,並不想大操大辦,昭告天下,草草走個過場了事,以順應天意。

  既然如此,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尚青嵐拿著雞毛當令箭,以給裕王府小皇孫辦剪髮禮為理由,封了宮廷女醫魏采薇七品典藥的官職,要魏采薇作為宮廷女官,去裕王府給小皇孫剪髮。

  魏采薇人在家中坐,官從天上來。趕緊進宮謝恩,雖然官職不高,但她從此不是平民了,是個官身。

  尚青嵐賜了座,「這是本宮送給你的嫁妝,你當了官,那些人就不會指指點點說你和汪大夏門不當戶不對,說你高攀汪家了。」

  魏采薇領了官袍官帽官靴,以及一年四季用來替換胸口上的補子,冬天是陽生補子,魏采薇把補子縫在蟒衣上,戴上官帽,穿給汪大夏看,「縫得正不正?我明日要穿著這件官袍去給小皇孫剪髮。」

  汪大夏第一看見她穿著官袍、戴著官帽,神色肅穆,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樣子,高傲又禁慾。

  越是這樣,他是要撕毀這層偽裝,逼她暴露天性,外頭風沙漫天,床帳裡雷霆雨露,春意盎然。

  ……半個時辰之後,魏采薇已經褪去了熱情,索然無味,汪大夏還在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雖然說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但是,沒有技巧的耕耘,大地也會疲倦的。

  老黃牛們都覺得勤能補拙,但事實並非如此,根據邊際遞減效應,過猶不及,拙就是拙,時間短是拙,長也是拙。

  魏采薇發現,自古事難全,上輩子汪公公沒有筷子,但是他心靈手巧啊。這輩子汪大夏有筷子,但是只曉得一味蠻幹,毫無技巧。

  這又不是比武打架,一力降十會。

  魏采薇想要結束,但是汪大夏還沒有吃飽的意思,強行斷糧不太好,萬一再也不能吃就虧大了。

  幸好,魏采薇是重生的,技巧還在,一點沒忘記。上輩子汪公公沒有筷子,魏采薇研究了多本醫學書,還觀摩了市井裡男男圖,無師自通了男子沒有筷子也能吃飽的法子。

  她拿起床頭用溫牛奶泡製的羊腸,套在手指上,抱著汪大夏,順著他的脊樑骨往下摸。

  汪大夏還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只覺得手指滑到尾椎骨時又麻又癢,還有種異樣的感覺。

  但是,魏采薇的手指一直往下,沒有停下的意思。

  汪大夏感覺到了危險,「你要做什麼?」

  「你要相信我。」魏采薇憑借上一世的技巧找準了角度,毫不猶豫的一點。

  汪大夏像前世汪公公一樣發出貓般的嗚咽之聲,汪小夏城頭的霸王旗被砍斷,宣佈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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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八章 預言成真

  只需找準地方,汪大夏瞬間變成了汪大喵,發出貓般的哭音。

  床帳裡瞬間全是石楠花的味道,汪大夏羞得把腦袋埋在枕頭裡不起來。

  魏采薇推著他,「起來,燒水去,我要洗澡,我明天還要給小皇孫剪髮。」

  汪大夏自覺沒臉見人,隔著枕頭甕聲甕氣的問道:「你怎麼懂得那麼多?」

  魏采薇說道:「我博覽醫書,對人的身體瞭如指掌。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哪像你,上一次讀書是什麼時候?」

  汪大夏也不記不起來了,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早知道讀書還有這個用處,我都能考狀元了!

  次日,魏采薇穿著官服,作為紫禁城女官,奉尚昭儀之名,給裕王府的新生兒剪髮。

  小皇孫的胎髮生來就濃密,長了兩個多月,都成了齊耳短髮,冬天乾燥,一根根胎髮炸得豎起來,就像戲檯子上的孫悟空。

  魏采薇等小皇孫睡沉了,舉著剃刀,把胎髮剃乾淨了,成了個小光頭。然後裕王捧著兒子的胎髮去了奉先殿告祭祖先們,他有了子嗣,乞求祖宗們保佑這個孩子能夠平安長大。

  至於別的,不敢奢求。

  按照禮儀,皇孫出生,除了剪髮,還要百官朝賀,昭告天下等等,皆因嘉靖帝忌諱而免了。

  拖延了一個多月的剪髮之禮禮成,剪髮當日,裕王府大宴賓客,給孩子慶祝一個遲來的滿月宴,這孩子總算是有了名分。

  母憑子貴,裕王也向宗人府提出冊封李九寶為側妃。

  魏采薇去藴德宮復命,說裕王一家人都會記住尚昭儀這次相助。

  尚昭儀看著昏暗的天空:「這孩子若有運道,那就按照扶乩的預言天降甘霖吧,皇上信這個。」

  當晚,北風大作,先下冰雹,大如雞蛋,小如米粒,後來下起了雨夾雪,果然天降甘霖,驅除風沙。

  下冰雹的時候,冰粒把窗戶敲得咚咚作響,尚青嵐正在伴駕,聽到聲音,連忙跑去推開窗戶,一股寒氣裹挾著冰雹砸了進來。

  「你小心砸到腳。」嘉靖帝將興奮得又蹦又跳的寵妃拉過去,關上了窗戶。

  尚青嵐撒嬌道:「窗戶都關了快一個月,憋死了,打開嘛,我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嘉靖帝等到變成了雨夾雪才命人開窗,兩人都穿著厚重的狐裘,並排站在窗邊聽雨雪。

  尚青嵐說道:「扶乩真準,果然天降甘霖。」

  奶兄陸炳死後,唯一得到全部信任的人沒有了,嘉靖帝疑心更重,但是人都需要有個精神支柱,所以嘉靖帝對術法蒼天越來越依賴。

  他抱著尚青嵐,說出了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朕以前立過兩個太子,長子剛剛滿月,朕就立他為儲君,百般寵愛,但是兩個多月就夭折了。另一個是朕的次子,他母妃懷孕的時候,夢到星冠羽衣仙人攜一仙童送子,果然生了兒子。」

  尚青嵐心想:誰人不知皇上就信這個啊,是為了討好皇上才故意這麼說的。就像我用扶乩的藉口捅破裕王府生了小皇孫一樣,所有人都有弱點,天子也不例外。

  嘉靖帝看著滿天風雪,回憶過去的不堪往事,「朕這些子女,最喜歡的就是他,從小聰明純孝,喜靜不喜鬧,不喜歡奢華的東西,小小年紀就清心寡慾,真是個謫仙人。朕擔心他年紀小受不住福,等他到了三歲,養住了才立為太子,當時方士陶仲文曾經警告朕,說二龍不得相見,相見必有災禍,勸朕不要那麼早立太子。」

  「但當時朕都三十多歲了,朝臣和朕著急立儲君,以定國本,以穩定江山,就立他為太子。他長到十三歲,要出閣讀書,朕當時心急,就乾脆在出閣讀書之前給他行冠禮,加冠之後,就是個成年男子了。陶仲文又向朕進言,說太子年紀還小,不宜早行冠禮,等到十四五歲選太子妃之前再行冠禮即可。」

  「朕太喜歡太子,也太滿意這個太子了,覺得那時候把大明江山交給他,朕都無怨無悔。腦子一熱,沒有聽勸,執意為他加冠。結果……」

  說到最後,嘉靖帝鼻子塞住了,咽喉彷彿也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在宮中三年,尚青嵐當然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太子三月十五日行冠禮,首輔大臣嚴嵩讚冠、次輔徐階宣聖旨。十六日,文武百官在奉天門外朝賀,慶祝太子加冠。

  這兩天太子的身體一直好好的,並無異樣,但是到了十七日凌晨,太子突發疾病,御醫們會診,都診斷不出個所以然來,藥石無效,一天之間就病入膏肓。

  到了夜裡,太子突然從床上起來,對著嘉靖帝所在的宮廷拜了拜,說「兒去矣!」

  然後在床上打坐去世,年僅十三歲。

  尚青嵐現在才明白,太子之死,方士陶仲文曾經兩次提醒過嘉靖帝,所以嘉靖帝之後對「二龍不得相見」深信不疑,無論群臣如何勸諫,都堅決不立儲君了。

  到了晚年,身體衰弱,連兒孫的面都不想見。連續兩個太子死亡,兩龍相見,必定要死一條龍。以前兒子們年紀小,容易夭折,父親強,兒子弱,所以死的都是「小龍」、是兒子們。

  現在老皇帝弱,成了老龍,裕王居長,身體強壯,還剛生了兒子,可見是一條年輕的、不聽話的、桀驁不馴的大龍。

  如果兩龍相見,很顯然死的會是虛弱的、早就沒有生育能力的老龍。

  老龍不想死。

  哪怕已經失去了唯一相信的奶兄陸炳,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帝位上,他也願意啊!

  寧可在龍椅上哭,也不想死。

  何況,老龍枯木逢春,有了愛情的滋潤,寵妃只有十七歲,老皇帝更加捨不得。

  直到這一刻,尚青嵐才明白老皇帝的真實想法,簡單的說,就是怕死。

  誰不怕死呢?尚青嵐也怕,她還怕沒有依靠,盛寵之後老死冷宮,現在多風光,以後就有多淒涼。

  所以,皇上啊,我不是不喜歡你了,我只是要為自己鋪後路,我將來還要活很久很久,我還想一直都這樣過著好日子,安逸一生。

  風月夜,窗前下,老夫少妻,同窗異夢。

  鵝毛大雪從窗外飄進來,落在嘉靖帝的眉毛上,融化,臉上不知是雪水還是淚水,他想念失去的太子,自責自己當初不肯聽陶仲文的勸告。

  尚青嵐拿出帕子,擦去老皇帝臉上的濕潤,「莊敬太子夢仙人攜仙童而生,可見就是個神仙托生,自是從小就清心寡慾,和我們凡人不一樣。仙人下凡,都是來歷劫的,歷劫之後,自然要飛升,重新位列仙班。皇上不要太傷感,您看著夜空,說不定莊敬太子正看著您呢。」

  嘉靖帝順著尚青嵐指引的方向看去,「愛妃說的對,人生在世,諸多苦楚,做皇帝也是煩惱不斷,還是當神仙好,朕潛心修煉,希望將來也像莊敬太子這般超脫肉體凡胎,飛升成仙。」

  尚青嵐環著嘉靖帝的腰,把腦袋埋在皇帝懷中,「臣妾的想法很自私,希望皇上能夠長命百歲,在凡間多陪陪臣妾。」

  嘉靖帝摸著寵妃齊腰的長髮,「這是自然,你是朕在凡間唯一的念想。」

  尚青嵐心想:其實龍椅才是吧。不過,身為寵妃,是不能戳破皇帝的謊言的。並且,還要做出相信皇帝的樣子。

  尚青嵐撒嬌:「皇上可不許反悔喲,明日若雪下的厚,皇上陪臣妾堆個大雪人吧,臣妾還要在雪地裡烤肉吃。」

  嘉靖帝寵溺的刮了刮尚青嵐的鼻子,說道:「都依你。」

  因扶乩的天降甘霖得以靈驗,嘉靖帝雖依然還忌憚剛出生的小皇孫,沒有給皇孫取名字、百官朝賀等等。但是,嘉靖帝為了表示順應天意,次日宣佈將裕王府小皇孫的出生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比剪髮濃重多了,剪髮就在裕王府舉行,昭告天下,就要登在大明通政司官方印刷的《邸報》之上,《邸報》相當於報紙,每隔一段時間發行一次,上面印有重要的公文,地方官們都是通過《邸報》來知道朝廷最近發生了些什麼。

  所以裕王府生下天賜麟兒小皇孫,還給被風沙困擾的京城帶來甘露的消息立刻傳遍全國,天下皆知。

  這其中當然包括江西的嚴氏父子和遠在湖北安陸的景王。

  小皇孫的出生,裕王就是無冕太子了,這對嚴氏父子和景王而言,是個壞消息。

  嚴世蕃拿著還有油墨香的最新一期《邸報》給老父親看,「父親,咱們暗中派出去的人屢屢向益王示好,皇室把藩王們當豬養,一個個都被養廢了,除了享樂,什麼都不懂,也不敢有野心,益王一直含含糊糊不肯給個準話。就等著我們給他搶了皇位,他把屁股挪到京城龍椅上,他一點都不肯付出,一心吃白食。」

  「我看還是得和景王合作,景王有野心有手段,也肯聽我們的話,湖北江西離得又近,只需掃清幾個阻礙,我們和景王就能通力合作了。」

  嚴嵩看完《邸報》,裕王眾望所歸,又得了兒子,景王一屋子妻妾連個郡主都沒生,越發和儲位無緣,覺得到了必須要動手的階段,說道:

  「那就依計行事,把事情做得乾淨點,不要留下把柄線索,汪大夏是錦衣衛的人、最不好惹的一個混蛋。」

  到了十一月,連江西都下雪了,汪千戶告了假,乘著江水還沒有結冰,趕緊帶著兒子登上官船,趕往京城。

  官船行到蕪湖時,大雪紛紛,和兩艘看起來像是逃竄的倭寇船隻相逢。

  倭寇船對著官船放炮,汪千戶下令開炮反擊。

  長江中下游水面開闊,三艘船互相放炮,都沒有命中,打在了江水中。

  汪千戶下令:「不要和他們糾纏,調轉船頭,我們回江西去召集水軍包抄圍堵,不能讓這些倭寇打進江西。」

  幕僚說道:「再不走,即使江水凍不住,運河恐怕要凍住,趕不上大少爺的婚禮了。」

  汪千戶正色道:「軍情當然比婚禮重要!快回去!」

  話音剛落,船體發出一聲劇烈的動靜,船長慌忙跑來說道:「船底被混進來的奸細炸了個洞,已經進水了,大船正在沉沒,大家趕緊換小船逃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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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4: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一百八十九章 渡劫

  汪千戶問:「船上有幾艘逃生船?」

  船老大瑟瑟發抖,說道:「兩……兩艘。」

  汪千戶又問:「一艘船最多能裝多少人?」

  船老大說道:「擠一擠,能夠裝八個人。」

  汪千戶匆匆算了一下船上的人數,對眾人說道:「逃生船隻能坐十六個人,我們有三十個人。我會留在這裡,剩下的人抽籤決定誰上船。」

  當即有五個心腹和船老大決定放棄抽籤。

  剩下的人排隊抽籤,輪到五歲半的汪大秋,他懵懵懂懂的把手伸進箱子裡。

  汪千戶心如刀絞,側過臉去,不敢看幼子。

  抽到上船資格的幕僚一把拉住了汪大秋,對同伴說道:「諸位,小孩子不佔地方,他只有四十幾斤,我抱著他一起上船,算一個人,如果船行在水上,實在載不了,我跳長江,把位置給他,如何?」

  汪大秋就這樣上了逃生船,汪千戶對幼子說道:「你還記得捉迷藏嗎?不要哭,壞人就是喜歡哭聲,你一哭壞人就找到你了。去京城,甜水巷,找到你大哥。」

  汪千戶給幼子一炳短匕,「拿著防身,紮壞人不算做錯事。」

  汪大秋咧嘴要哭,但是想到父親第一句叮囑,雙手摀住嘴巴,不敢出聲,只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汪千戶忍痛轉身,不再看幼子,去了甲板炮台,甲板上十三個人調整炮台的方位,護送兩艘救生船逃生。

  汪千戶所在的大官船正在沉沒中,不得動彈,就像一個活靶子,倭寇船隻兵分兩路,兩艘大船對著不能動的大官船猛開火炮,同時放下六艘小船去追逃生船,不停的朝著逃生船放槍射箭。

  船體正在沉沒,就像一個被翻了殼子的烏龜,四腳朝天,任人宰割。下有江水,上有炮火,大官船屢屢遭遇炮擊,殘肢和木頭的碎片糊在汪千戶的身上。

  倭寇船越來越接近了,船上的倭寇摩拳擦掌,大吼道:「快點!這可是一條大肥魚!再慢一點船就沉了,我們什麼都搶不到!」

  汪千戶在北城兵馬司當指揮使的時候,緝盜維護北城治安,還沒有遇到如此強大的敵人,他調整著火炮口,點燃引線,開了一炮。

  轟隆!

  這一次終於打中了。

  汪千戶趕緊用墩布擦乾淨炮筒殘留的火藥,填充彈藥,繼續放炮。

  一聲槍響,汪千戶覺得脖子有些癢,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氣管,他瞬間不能呼吸,手裡點火的火把落地。

  他雙手不由自主的在脖子上抓撓,想要把堵住氣管的東西摳出來。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脖子被子彈貫穿,鮮血流進了氣管,無窮無盡。

  又一聲槍響。這一次打中了胸膛,汪千戶仰面倒在甲板上,透過桅桿之間的縫隙,他看見了一艘逃生船在濤濤江水中翻船了,另一艘船還在前面努力逃生,後面有六艘船追逐著,越來越遠。

  他的目光變得模糊了,逃生船就像一隻飄在水面上的落葉,江面起了一陣白霧,眼前變成了黑色。

  倭寇如一窩窩跳蚤般跳上了船隻,「不要掏死人身上的荷包,一群蠢貨!去貨倉,快點搬!線人說這是三通錢莊借用的官船,看起來是一艘載著歸鄉官員的船,其實掛羊頭賣狗肉,貨倉裡全是現銀。」

  「不對啊,如果都是銀子,箱子不可能這麼輕,打開看看!」

  「都是些衣料和江西的土物,風乾的雞、乾筍,一箱銀子都沒有,咱們被線人騙了!」

  「老大,這裡有一顆官印!這不是銀船!這就是官船啊!」

  「對啊!這他媽的還是個清官!一點油水都沒有!」

  「老大,咱們搶錯船了!」

  「賊不走空,不能白來,搬上去再說,船要沉了。甲板上的火槍撿起來,咱們攻縣城的時候用得著。」

  京城,臘月初八,又到了喝臘八粥的日子。

  沾小皇孫的光,裕王府今天得了嘉靖帝的賜粥。雖然嘉靖帝一直不見皇孫、也不給皇孫起名字、連個應該有的郡王爵位都沒有,但是,賜粥表示嘉靖帝還記得自己有個孫子。

  朝臣們紛紛上書立儲,但是奏疏到了司禮監這裡,掌印太監只要負責文書的陳經紀抄錄留檔,一封都沒有送到御前。

  眼不見為淨,只要我看不見,就是沒有。嘉靖帝到了年底,病了一場,他這個年齡,生病再尋常不過了,但是他堅持認為是小皇孫誕生的緣故,越發反感立儲。

  黃錦曉得皇帝的脾氣,如果看到十本奏疏就有八本是立儲的事情,估計會大發雷霆,打板子革職,這大過年的,不要多事。

  何況,臘月初九,是奶兄陸炳的祭日,嘉靖帝臉上的陰鬱比烏雲還深,誰敢觸龍之逆鱗!

  黃錦見嘉靖帝心情不好,就去毓德宮求見尚昭儀,想請她出山安撫嘉靖帝,也只有她有這個本事了。

  誰知一進大殿,就聞到一股藥味,尚青嵐居然也病了,把七品掌藥魏采薇召進宮裡醫治。

  尚青嵐躺在床上,額頭貼著一張膏藥,「老先生來的正好,這兩天不知為何頭疼,不能去御前伴駕,怕過了病氣給皇上,皇上身體才剛好。勞煩老先生轉告皇上,不要來看本宮了,待本宮把身體養好,就去陪皇上過年。」

  黃錦問魏采薇,「昭儀娘娘得了什麼病?」

  魏采薇把剛剛填寫的脈案給黃錦看,「鬱氣鬱結,頭疼。估摸是前些日子皇上病了,娘娘憂思過度所致。如今皇上身體已經恢復,娘娘不用操心,過幾日就能好了。」

  打發走了黃錦,尚青嵐把額頭的膏藥撕下來,「我知道黃公公又要來找我『滅火』去,就徵召你進宮幫我『作弊』。這紫禁城裡,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皇上心情不好,我又不是神仙,次次都能讓皇上開心。」

  「伴君如伴虎,黃公公也害怕皇上發怒,就把我推過去,我就推病,等過了忠誠伯的祭日再說,你得在宮裡給我打掩護。」

  魏采薇的七品官身都會尚青嵐投機取巧送給她當嫁妝的,她當然鼎立協助尚青嵐「養病」,配合開了藥方,只是一碗碗藥都偷偷倒掉了,看起來是真病。

  尚青嵐的「病」了五天,聽說嘉靖帝有心情出去賞臘梅,她就「病癒」了。

  尚青嵐又厚賜了好多禮物,「再過幾天你就要出嫁,本宮不會再徵召你進宮,你安心在家裡備嫁。

  等過了年,正月十五上元節逛花燈,我會拉著皇上出宮,到時候會『正好』經過你的新家,進去喝杯茶、烤烤火,你們新婚夫妻可不要睡的太早哦。」

  魏采薇聽出了尚青嵐話裡的打趣之意,裝作聽不懂,「上元節沒有宵禁,徹夜不眠,狂歡一夜送年,我們不至於玩到天亮,但肯定會早睡的。」

  尚青嵐心想:你是這麼想的,你的新郎可不會這麼想,這個年齡的小夥子……

  魏采薇出了宮,街上道路泥濘,髒髒的雪混進土裡,被採買買年貨的路人踩來踩去,髒且熱鬧。

  魏采薇就像所有待嫁的新娘一樣,在腦子一遍遍的盤著自己的嫁妝,總覺得少了什麼東西,想要一切都做到完美。

  馬車到了鼓樓西斜街的時候,乾脆提前下了馬車,沿街走一走,逛一逛,看有什麼可心的東西就買下來。

  不一會,身上就多了三個紙包。路過一家胭脂鋪,魏采薇正要進去看看,突然聞得馬蹄聲、呵斥聲、還有哭聲。

  即將過年,到了京城五城兵馬司「清理」街道的時候了,這個清理不是打掃街道,而是驅趕在城中沒有居所的流民,他們大多以乞討為生,每到過年的時候,為了讓官老爺們眼不見為淨,五城兵馬司都會奉命把流民驅趕到城外。

  北城兵馬司也不例外,他們巡街除了維護秩序,就是把流民抓起來,關在囚車裡運出去,城外有人施粥,還有搭建的善棚來安置流民,吃不飽也餓不死。

  有個蓬頭丐面的小流民憑著身軀瘦小,被抓到後,居然從囚車欄桿的縫隙裡擠出來了!

  他撲通一下摔進了髒雪混和的淤泥裡,然後爬起來,拔足狂奔。

  「抓住他!」北城兵馬司的人拍馬去追,小流民穿著兩隻不一樣大的破鞋,明顯是撿來的,兩根麻桿般的細腿根本跑不過四條腿的馬。

  好在他反應靈活,瘦小的身軀在人群裡閃轉騰挪,騎兵追了半條街,愣是沒能抓住他。

  幸好同伴過來支援,三匹馬將小流民逼到了一家胭脂鋪門口。

  小流民要跑進去躲避,商鋪老闆怕惹事,趕緊把門關上了。

  騎兵單手提著小流民的褲子,要把他橫放在馬背上帶走,小流民被舉起來的時候拚命掙扎,嘴巴發出啊啊之聲,好像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掙脫之時,一個香包從領口裡掉出來,香包末端繫著一根髒成磚紅色的繩子,在空中晃晃悠悠。

  香包的外觀都差不多,繡著蜘蛛蠍子等五毒,但是魏采薇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這是用來驅蟲蛇的,一般在端午節到夏天的時候佩戴,冬天萬物歸寂,沒有蟲蛇,也就沒有人會戴這種香包。

  魏采薇打量著小流民,他臉上全是污泥,髒兮兮的,穿著破襖破棉褲,棉褲褲腿的線都扯爛了,腳踝處的棉花已經漏空了,纖細的腳踝幾乎一捏就要碎掉。

  小流民看到她,越發激動起來,四肢亂舞,嘴裡的啊聲變成了尖叫。

  魏采薇心中一動,說道:「放開他。」

  北城兵馬司的人就沒有不認識魏采薇的,聞言放開了小流民。

  小流民蹲在地上,伸出雞爪般的髒手在泥漿地裡寫了一個「嫂」字,指了指魏采薇,然後又寫了個「秋」字,指了指自己。

  魏采薇心頭一震,連忙買了一壺熱茶,用手帕蘸著茶湯,擦乾淨小流民的臉,汪大夏有些男生女相,弟弟汪大秋從嬰兒時期就長的像父親汪千戶。

  魏采薇聲音顫抖:「你是……汪大秋?」小流民瘋狂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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