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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蓮花郎面] 風光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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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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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6 00:15:4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紀錄片《風光之下》的特別篇。

  鏡頭掠過空曠的街道。

  一排排整齊的灌木生長在白色籬笆後,風向標不斷轉動,使畫面看起來不再是靜止的幻燈片。一滴雨落入積水,清澈的水面倒映出灰色雲層的緩慢移動。

  畫面逐漸明亮。

  順著街道,落定在重新刷上橘紅色油漆的郵筒上。

  一雙乾淨纖瘦的手打開了郵筒。

  「這個,是……信。」

  女性的聲音,很年輕,纖細感與那雙蒼白的手相符,面對鏡頭比較緊張。

  她清了清嗓子。

  「這是學生寄來的。」一封信被取出,然後是另一封,很多封,「學生。這也是學生。這是我訂閱的期刊。這張,這張是請柬……」

  「什麼的請柬?」主持者問道。

  鏡頭迅速上移。

  淺褐色背帶裙,整潔的蕾絲邊襯衫,優雅的脖頸,髮梢微微內捲的黑髮。然後聚焦在取信者的面孔上,肌膚細膩無暇,細眉自信上揚,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十分年輕。

  她的面頰上露出一點紅暈。

  「是宴會請柬。」她手腕微翻,揚了揚請柬。

  主持人的手落在請柬上。

  鏡頭定格。

  「很香。」主持人笑了笑,湊近嗅道,「這是不是薰衣草的味道?哇,這個印章是荊棘鳥嗎?」

  信的主人迅速將它收進包裡。

  「香水是雪松木的味道。印章是荊棘鳥……」

  「那就是希歐維爾家族?」主持人故作驚訝。

  信的主人朝鏡頭笑了笑,迅速提好包離開。

  路邊有一輛黑色加長轎車在等她,車牌號能看出非常特殊。

  「歡迎收看《風光之下》特別篇。」

  「我們現在看見的,是常青藤路一座普通的老式別墅。住在這裡的人是一名普通的講師,她在首都大學醫學院任教,剛剛入職一年,工資和首都大部分人的平均工資一樣。她會等著黑色星期五的特惠打折,也會在兩種不同價位的電烤箱中間糾結很久。」

  「而剛才接她的那輛車是全世界僅有六台、帝國僅有一台的千禧年特供幻影型概念車,我還是第一次見人開它上路。它是有錢也買不到的身份象徵。」

  「是的,沒錯,在《風光之下》特別篇,我們要介紹的就是卡蘭博士,和她的割裂式生活。」

  主持人隨著別墅的女主人上了車。

  鏡頭閃過司機的側臉,是一個幹練的黑西裝男性。

  「他也兼任保鏢。」鏡頭又閃回卡蘭臉上。

  「你的保鏢嗎?」主持人問。

  「不……不是。」卡蘭有些尷尬地笑了,「我覺得我還沒到需要保鏢的地步。其實平時我都騎自行車上班,只是今天有拍攝計劃,我不能讓你們這樣慢吞吞地跟在我後面……」

  鏡頭對準窗外。

  兩側有零星的車駛過,路燈下掛著露水。

  卡蘭博士告訴主持人,其實平時她也很少化妝。她起得比較晚,因為昨天在實驗室工作到三點多。

  據說首都大學的青年講師們都是非常忙碌的,卡蘭算是其中最努力的那種。她是不多見的黑髮授課者,要面對各種淺髮人種不會遇到的問題,包括課堂上找茬的學生和學界內質疑的聲音。

  卡蘭在路上說道:「我的研究生導師是費曼博士,我在共和國讀博回來後選擇留校,主要也是因為他。他給了我很多幫助……」

  她的課上,醫學院學生通常都很老實。

  因為如果有醫學生故意給她找茬,費曼博士不會讓這些人輕易通過他開設的專業課。

  「你這學期開了什麼課?」

  卡蘭打開包翻了翻:「呃,一門醫學院的專業課,還有一門關於傳染病防治的公選課。我的課倒是不多,但是科研任務很重。」

  主持人已經做過功課了,他對鏡頭道:「卡蘭博士的具體科研內容涉密,我們很難在紀錄片中討論。相信再過幾年她能在諾貝爾獲獎感言上跟大家解釋她的研究內容……」

  「這您可過譽了!」卡蘭緊張地打斷他這段吹捧。

  很快,車輛抵達學校。

  這輛車實在打眼,引來了不少學生的注視。當它開進醫學院後,速度減慢,不少路過的學生跟卡蘭打招呼。

  「您在學生中似乎很有人氣。」主持人好奇地問。

  「是的……醫學院年輕講女師很少。」這個問題顯然讓卡蘭不好意思起來,她用手指擺弄包上的繫帶,「不過喜歡我的人和討厭我的人都很多。我不會受這種事影響,目前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科研。」

  畫面加速。

  一整天的課程內容迅速閃過。

  主持人坐在後面聽了好幾節。

  他悄悄對鏡頭說:「我完全聽不懂。要是當年我能考上首都大學醫學院,我現在肯定也不會當主持人了。」

  中午,卡蘭博士在學校食堂吃飯。

  她自己帶了食物,份量足夠,能跟主持人分享。

  「這是什麼?」主持人指著形狀奇怪西紅柿片問道。

  「我男朋友切的。」卡蘭揉了揉眉心,「愛心西紅柿……」

  主持人「哈哈哈」地笑起來。

  卡蘭把西紅柿分給他。

  主持人推回去:「不,我不能吃『愛心』西紅柿。」

  卡蘭無奈地跟他交換了牛肉三明治。

  她把麵包片掀開一點,露出裡面的煎蛋:「這是愛心煎蛋。」

  主持人「哈哈哈哈哈」地笑了半天。

  鏡頭轉向來來往往的學生們。

  畫外音介紹起卡蘭博士的「男朋友」。

  「希望大家沒有忘記,我們是《風光之下》,最奢靡最上流生活的探究者。卡蘭博士『割裂式生活』的另一面就來自她的男朋友,據說她已經跟這位超級富豪交往了近十年,他們目前關係穩定,每週至少約會三次,但是出於各種因素考慮,暫時沒有公開關係的打算。」

  「卡蘭博士在課間告訴我,她拒絕過一次她男朋友的求婚。因為她正處於事業上升期,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

  「紀錄片不能對這位神秘男友討論太多。但是我們可以繼續關注卡蘭博士的生活,從而窺見上流社會的那一絲光彩。相信作為普通人的我們,也能通過卡蘭博士這樣一雙普通人的眼睛,看清那道帷幕後的真相。」

  卡蘭博士午休的時候,主持人去自習室問了幾個醫學院學生。

  「你們對卡蘭博士瞭解嗎?」

  「是的……我這學期選了她的課。她應該是醫學院最年輕的講師吧?而且是黑髮……」

  「你有種族歧視嗎?」

  「沒有!」學生連忙擺手,「我只是覺得她這樣的人比較少見。學術成果跟髮色顯然沒有任何關係。」

  「你覺得卡蘭博士上課怎麼樣?」

  「她講的東西很多時候只有她自己能懂。」

  「所以,你覺得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你自己的問題?」

  學生漲紅了臉:「這肯定是她的問題!」

  「你好,你上過卡蘭博士的課嗎?」

  「上過……我是說,旁聽過。我不是醫學院的。」

  主持人驚訝地看著他:「你不是醫學院的,但是選了她的課?」

  「對……」學生緊張地把課本翻來翻去,「兩門都選了。」

  「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學生嚥了嚥口水:「因為……她長得好看。請給我的臉打馬賽克,謝謝。」

  「沒問題。」主持人比了個「ok」的手勢,後期在該學生頭像下註明了學院和名字。

  下午,卡蘭領著攝制組去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是由費曼博士建立的,但他最近剛滿65歲,身體也有些吃不消了。

  卡蘭有幾分憂慮地說:「主要是風濕痛,這太影響他的行動能力了。」

  費曼博士正在逐漸把實驗室的事情交給卡蘭。

  這也許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

  他們不能提出異議。

  因為卡蘭雖然年輕,但水平毋庸置疑。同時,她非常刻苦努力,在學術品格方面沒有瑕疵。再加上她有一個經濟實力雄厚的男友作為資助者,所以接手實驗室完全沒有壓力。

  卡蘭聽完這些,連忙告訴主持人:「不,不是這樣的。我之所以能順利接手實驗室,主要是因為費曼博士的妻子瑞貝卡博士給我的全力支持。她幫我彌補了很多經驗上的不足。這個過程中我還是承受了很大壓力的,並不像您說的那樣輕鬆。」

  主持人在實驗室逛了一圈。

  他這個圈外人都露出震驚的神色。

  「我每經過一個儀器,旁邊就有人告訴我它的價格。」主持人壓低聲音,口罩讓他的音調悶悶的,「這裡的所有設備都是全球頂尖的,價位和購買難度也超乎尋常。它們中的一大部分都來自卡蘭博士的神秘男友的捐贈。說實話,我不覺得他是單純地關心科研事業。」

  主持人給鏡頭拋了個「你懂吧」的眼神。

  鏡頭一轉。

  鐘錶走過三點半。

  卡蘭博士換上常服回家。

  「現在是凌晨三點半。」主持人揉著眼睛說,「雖然我的夜生活也非常豐富,但還是跟卡蘭博士不同。她一直在工作,非常忘我,幾乎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出門前,卡蘭博士接到一個電話,她低頭看了眼電話號碼,目光瞬間轉柔。

  主持人湊近,聽他們的對話。

  「我還沒回家呢。」卡蘭對那頭說道,「不,不用接我。我和《風光之下》的節目組一起回去,不會有安全問題的。」

  那邊簡短的叮囑了幾句。

  卡蘭博士無奈地妥協了:「好吧。我就在實驗室樓下等。」

  她掛斷電話,主持人迅速湊上去:「他要來接你嗎?」

  「如果他露面,你們這期特別篇就播不出來了。」卡蘭開玩笑說,「所以,他是派司機來接。」

  他們坐著另一輛和早上完全不同的豪車離開。

  路上,卡蘭博士小睡了一下。

  主持人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頭推開,他指著車子前面的監控儀說:「我相信她男朋友正在看著,我們得規矩一點。」

  鏡頭從車窗探出來。

  掠過屋簷上的風向標,又回到早晨的信箱上。

  卡蘭博士踏上家門前的樓梯,揮手朝節目組道別。

  她轉身打開門,客廳裡隱約有一道身影在等待。

  鏡頭定格在她驚喜的面孔上。

  「我回來了。」她張開手和屋裡的人擁抱。

  暖黃色燈光照亮了凌晨三點的夜色,籬笆下的雜草簌簌作響,鏡頭在一滴露水中拉遠,模糊,消失不見。

  《風光之下》的特別篇結束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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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6 00:16:05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 《愛麗絲奇妙冒險》

  真奇怪。

  街對面的蛋糕店門口,有個粉紅色頭髮的小女孩。

  這顏色顯然不是天生的,但卡茲也想不通,有誰會給自家小孩染粉色呢?

  不過,這個顏色在她頭上不難看。

  她畢竟有一張天使般的美麗面孔,蔚藍無暇的眼眸,搭配這頭溫柔細膩的粉紅色捲髮,就像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人物。

  事實上,她也確實穿著童話人物的裝束。

  卡茲注意到她層層疊疊的公主裙上,畫著時鐘和兔子,粉藍色的氊帽上有一塊金色錶盤,背後背著的是白色兔子包。

  她是仙境的愛麗絲嗎?

  等等,她動了。

  她看起來要過馬路?

  「站著別動!」卡茲連忙沖她招手,趁綠燈走到對面,然後牽起她的手。

  女孩用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看著她。

  「怎麼了,女士?」

  「這……」卡茲一時間被震住了。

  世界上真實存在這樣美麗的藍眼睛嗎?

  女孩牽著她的手,搖晃了一下,用又細又軟的聲音問:「你需要幫助嗎,女士?」

  她在問我是否需要幫助嗎?

  可我是一個成年人。

  卡茲張了張口,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稍等。」她對女孩說道,然後接起電話。

  「部長,你去哪兒了?」

  「我在街對面,呃,今天就不搭你的車回家了,我會自己坐地鐵回去的。」

  卡茲匆忙掛了電話。

  她蹲下來看著女孩:「你家人在哪兒?」

  「在愛爾蘭。」女孩說道。

  卡茲四處看了看,沒見到像是她父母的人:「你走丟了嗎?」

  「我沒有走丟,我知道怎麼坐車回去。」

  卡茲皺眉:「你是偷偷跑出來的?」

  愛麗絲緊張地用手指絞著她的蕾絲花邊。

  「是、是的。我想給媽媽買生日蛋糕……但是這張卡不能用。」

  她從背後的兔子包裡掏出一張有燙金符號的黑卡。

  卡茲看見上面的荊棘鳥紋章。

  「這張卡是從哪兒來的?」

  「是哥哥的。」愛麗絲更加焦慮了,「他說過我隨便拿去用……我只是想給媽媽一個驚喜。」

  這張卡當然不能「隨便」用。

  它上面有希歐維爾的家族紋章,只有家族成員才可以使用。刷卡的時候,會要求校驗個人身份。

  現在蛋糕店的人說不定已經報警了。

  「我先送你回家吧。」卡茲頭疼地看著女孩。

  「不,我想去學校找媽媽。」女孩倔強地說。

  「哪個學校?」

  「這個。」女孩拿了一張照片出來,是一張研究生畢業照,照片背景是首都大學的正門。

  「離得不遠……」卡茲在「把她交給警察」和「帶她去學校」之間權衡了一下,「好吧,我帶你去學校。」

  女孩點點頭,牽緊她。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卡茲帶著她沿街走。

  「你不是壞人。」女孩指了指她的肩章,「你是警察。」

  卡茲也看了眼自己的肩章,笑著說:「哦,我也算是警務人員吧。」

  她是安全部副部長。

  她剛剛下班,準備搭助手的便車回家,結果就看見了街對面的「愛麗絲」。她覺得自己應該聯繫警署,而不是帶著一個家世復雜的小孩在街上亂晃。

  但誰能拒絕這樣一雙藍眼睛?

  女孩小聲說:「別把我交給警察……他們一定會將我送回家的。我都已經有一個月沒見過媽媽了。」

  「她在上學?」

  「不,她在教書。」

  卡茲點了點頭:「對了,還沒問過,你叫什麼名字?」

  「愛麗絲。」

  她真的叫「愛麗絲」。

  夕陽逐漸落下,卡茲覺得自己好像踏在童話和現實的分割點上。

  「夢遊仙境的愛麗絲?」

  「不,就是普通的愛麗絲。」女孩溫順地笑了笑。

  「我在這附近上班。」卡茲告訴愛麗絲,「前面轉角有一家很不錯的蛋糕店,我有會員卡,我們去那裡買吧。」

  愛麗絲點了點頭:「對不起,麻煩您了,女士。等見到媽媽,我再想辦法給你錢。」

  卡茲低頭看了看她。

  她真的是很有教養的小姑娘,有教養到讓人覺得……是否是生存的環境太過苛刻。

  「你的父親對你不好嗎?」卡茲問道。

  「沒有。」愛麗絲搖頭。

  「他是否過於嚴格?」

  「也沒有……」愛麗絲擔憂地說,「是母親比較嚴格。她如果知道我從愛爾蘭偷偷跑出來,一定會很生氣。我父親在家只會說『沒問題』、『隨便』和『去問你媽媽』……」

  這倒跟卡茲的印象完全不同。

  在她印象中,白銀公是個冷酷嚴苛、惡毒傲慢的人。

  正常的官員沒法跟他相處超過三分鐘,卡茲曾親眼看見部長助理從會議室逃出去,因為她給的方案上標錯了一個序號,然後被白銀公尖銳刻薄地嘲諷了,她覺得她再待一分鐘就會掉眼淚。

  是的,卡茲知道愛麗絲的父母是誰。

  希歐維爾所有家族成員都在安全部門備過案。眼前這位小公主是在近幾年,由白銀公單獨提出備案的。她的保密權限和其他人一樣高,卡茲知道有這麼個人,但是從來沒親眼見過。

  當愛麗絲拿出那張荊棘鳥黑卡的時候,她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進去挑一個蛋糕吧。」卡茲指了指前面的蛋糕店。

  她們逛了一會兒。

  愛麗絲很猶豫。

  「我覺得媽媽不喜歡奶油,但是巧克力應該可以。有覆盆子味道的嗎?家裡只有我和她,我們不用太大的,但是也別太小了……」愛麗絲突然看向卡茲,「女士,你要一起吃嗎?」

  卡茲愣了愣:「我?」

  「你把我送回去,媽媽會很感謝,她會留你吃飯的。」

  「那倒不用,我等會兒還要回去上夜班呢。」

  愛麗絲又看向收銀員:「好吧,那來個小一點的,兩人份的蛋糕。」

  卡茲給她付了錢。

  愛麗絲把小票裝進兔子包裡。

  卡茲看著她謹慎的樣子,有點忍俊不禁。

  「媽媽說不能佔別人的便宜。」愛麗絲煞有介事地解釋,「回去之後我會還錢給您的,我在媽媽的火車頭裡藏了一點現金……」

  卡茲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她聽得很認真。

  她們一路走下來,各自都說了不少心裡話。

  「我今年四十六了,要不是因為工作,早就該結婚生幾個像你一樣可愛的女孩了。」

  「你看起來很年輕,女士。」愛麗絲認真說,「最多三十出頭。」

  卡茲非常高興:「謝謝。」

  「而且媽媽說結婚不是必要的。」愛麗絲溫和地安慰道,「因為離婚會很麻煩。」

  卡茲忍不住大笑出聲。

  鑑於她母親的交往對像是白銀公,離婚確實會很麻煩。

  天曉得他和蒂琳夫人的離婚官司打了多久。

  最後是蒂琳夫人承受不了巨大壓力,才選擇撤訴的。

  愛麗絲認真地勸道:「至於孩子……您考慮過收養嗎?」

  「是的,我考慮過。」其實卡茲上周才跟兒童救助機構聯繫過。

  愛麗絲似乎猶豫了。

  「您想收養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我沒想好。」卡茲發現她有些憋了很久的心裡話,在愛麗絲面前輕易就說了出來,「實際上,我對領養這件事都有些不確定。」

  「兒童救助中心有很多黑髮孩子……是從廢置的養奴場接手的。」

  「你希望我領養他們嗎?」

  「不、不是。」愛麗絲又露出那種痛苦糾結的神色,「他們很特殊。如果您是第一次當父母,還是不要選擇他們比較好……也許會傷害到彼此。」

  「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意見。」

  很快,他們到了學校。

  這裡有不少教室還亮著燈,教學樓看起來猶如白晝。

  醫學院在角落裡。

  卡茲拿著愛麗絲的照片,詢問路過的學生。

  學生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她和研究生剛畢業時區別不大。

  「卡蘭博士?她晚上有課,現在應該在主教學樓。」

  卡茲朝愛麗絲比了個「耶」。

  她們一起往主教學樓走去。

  卡茲遺憾地說:「我高中如果再努力一點,也許就能進首都大學了。你媽媽真的很厲害。」

  「她大學不是考上的。」愛麗絲說。

  哦,當然。

  那會兒修正案應該還沒被推翻。

  白銀公肯定想辦法讓她入學了。

  現在,白銀公是首都大學最大的捐贈人。

  白雪公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政敵一直在瘋狂給他的母校送錢?

  就在兩年前,希歐維爾公爵還給首都大學捐了一座圖書館。

  這座圖書館就建在雪諾公爵捐的那座對面。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以後也想來這裡讀書嗎?」卡茲問道。

  「我想去共和國。」愛麗絲說,「我有個哥哥在那裡,他總是給我寄明信片,我覺得那裡的生活太棒了。」

  卡茲好像知道她說的「哥哥」是誰了……

  那種生活叫「太棒了」嗎??

  「你不想像母親一樣學醫嗎?」

  「哦,那個……」愛麗絲糾結又不安,「有點無聊。我想學畫畫,學樂器。但是母親可能不太喜歡……我不確定,我沒跟她講過。」

  也許對於她母親來說,「以藝術為生」實在太貴族化了。

  「到了,是這間教室。」卡茲站在後面看了看。

  這是公選課專用的階梯教室,裡面坐滿了人,連階梯上都有學生席地而坐。

  講台上空無一人。

  「卡蘭博士呢?」卡茲從後門走進教室,問一名坐在後方空地上的學生。

  「剛才接了個電話出去了。」學生皺著眉,「真奇怪,她上課從來不接電話的。可能有什麼急事。」

  卡茲看向門邊的愛麗絲。

  她小聲道:「我覺得你離家出走的事情,你媽媽已經知道了。」

  愛麗絲手足無措。

  她就快把兔子包的耳朵揪下來了。

  卡茲在走道裡四處張望,想找找卡蘭博士在哪裡打電話。過了兩分鐘,一名穿格子裙的年輕女人從廁所裡跑了出來,她留著及肩的中長黑髮,面孔蒼白,步伐俐落。

  「抱歉,今天我有點事情,先下課吧。」她收拾了桌上的講義,然後又開始打另一個電話。

  卡茲連忙牽著愛麗絲,站在門口招招手。

  卡蘭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女孩就在門邊,連忙放下手機走了過來。

  「對不起。」愛麗絲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她擠出了眼淚,「我只想來給你慶祝生日……」

  卡蘭看起來很生氣,但還是蹲下摸了摸愛麗絲的臉:「不用跟我道歉,愛麗絲。你應該給納什莉打個電話,你知道她發現你不在之後有多驚慌嗎?」

  然後卡蘭抬起頭,看著卡茲:「謝謝您,部長,我沒想到您會親自把她送回來。」

  「不用謝。現在正好是下班時間,順手送她一程又不麻煩。」卡茲攤攤手。

  「她父親馬上就到。」卡蘭有些歉意地說,「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愛麗絲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站在旁邊一句話都不敢說。卡茲也摸了摸她的頭頂:「小姑娘,你不是每次上街都能遇見安全部副部長的。下次注意了。」

  她穿著制服,說話鏗鏘有力,愛麗絲忍不住朝她行了個禮:「是的,女士。」

  卡茲把蛋糕交到卡蘭手裡,不出預料地,卡蘭留她一起吃晚飯。卡茲並不願意:「她父親馬上就到,我留下會不方便的。」

  「沒關係,這是我家,你是我的客人。他總不能把你趕出門。」

  卡茲最後還是留下吃飯了。

  倒不是說她對公爵的私生活有多好奇,而是愛麗絲像小鹿般看著她,她實在拒絕不了。

  下樓後,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停在教學樓下。

  卡蘭拉開後座,先把愛麗絲抱上去。

  「我不要坐在這邊!」愛麗絲小聲在她耳邊說。

  卡蘭只能先坐進去,靠著車裡的人,然後讓愛麗絲坐在自己旁邊。

  卡茲識趣地坐在前排:「公爵大人,晚上好。」

  「晚上好,卡茲部長。」

  後座的男人看起來非常平靜,銀白色長髮落在肩上。他彷彿是被時光拋棄了,面孔中沒有一絲一毫歲月磨過的痕跡、他的眼睛與愛麗絲相似,顏色更淺一點,被他認真注視的時候會有一種瘋狂的寒意湧出來。

  說實話,卡蘭看起來也很年輕。

  但她是確實年輕。

  但公爵……很多人覺得他是不老的吸血鬼。

  「父親。」愛麗絲小聲說。

  卡茲聽見公爵應了一聲。

  他沒有責駡。

  可能是因為有外人在場?

  其實卡茲沒有從他聲音裡聽出多少怒意,更多的是放鬆。

  畢竟愛麗絲剛剛丟失,然後又被找回來。

  「這是什麼?」

  車走了一會兒後,卡茲聽見公爵在問卡蘭。

  「這是我的蛋糕。」卡蘭回答,「我最愛的人送的。」

  「我記得我沒訂蛋糕到學校……」

  「是愛麗絲送的。」

  氣氛一時間僵住了。

  愛麗絲坐得筆直。

  公爵突然問:「卡茲部長是去哪裡?需要送你嗎?」

  「她來我家吃晚飯。」卡蘭說。

  氣氛再一次僵住了。

  卡茲通過反光得知希歐維爾公爵非常不歡迎她的到來。

  她是個識趣的人。

  「我突然接到通知,需要立即回安全部,能送我一程嗎?」

  卡蘭非常遺憾。

  希歐維爾則有些愉快。

  他們到醫學院家屬樓之後,司機把卡茲帶走了。

  卡茲遠遠看著他們消失在冷清的樓道間。

  卡蘭牽著愛麗絲的手,公爵試圖攬住卡蘭,但是被她拍開了,她嘀咕了一句「不要動手動腳,愛麗絲在呢」。公爵只能牽她的手,然後用另一隻手幫她提蛋糕。

  「你第二愛的人給你準備了一個生日驚喜。」

  「千萬別告訴我你要求婚。」

  「……你怎麼知道?」

  聲音也消失在樓道間。

  夜色靜悄悄的。

  轎車伴隨著明亮的圓月離開。

  舊公寓樓裡有一盞燈亮起,像風雨中屹立不倒的引路人。

  *

  後日談。時間線在完結後十幾年。

  愛麗絲奇妙冒險第二則。

  時鐘轉過十一點,那個墨綠色頭髮女孩還坐在店裡。

  服務員約瑟夫已經有點生氣了。

  他十點下班。

  但是這姑娘一直坐著,他就沒法走。

  『不行,我得去跟她講一聲。』約瑟夫想道。

  他走上前:「小姐,已經十一點了,我們店要關門了。」

  那個年輕姑娘取下墨鏡。

  約瑟夫張開的嘴巴久久合不攏。

  她看起來十六七歲,臉頰泛著珍珠般的光滑潤澤,還帶一點青春活力的紅暈。嘴唇豐潤,眼睛像海一般蔚藍沉靜,面孔如同天使。

  她穿了一身機車皮衣,又戴墨鏡。

  約瑟夫還以為她是不良少女。

  但她看起來完全不像。

  「對不起。」她的聲音把約瑟夫拉回現實。

  他注意到,她有一口非常明顯的帝國口音,語調優雅從容。

  「我約了人在這兒見面,但他一直沒來。我馬上就出去外面等。」

  約瑟夫被她看著,本能地拿起手裡的咖啡壺,為她續滿了杯子。

  「你可以繼續坐會兒,小姐。現在治安不好,在街上等可不行,就坐在我們店裡吧。」

  他又憋了一會兒。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愛麗絲。」

  天哪,她說自己名字的時候,帝國貴族的腔調更加明顯了。約瑟夫覺得自己不該不自量力地勾搭她。

  「你在等男朋友?」他羨慕問道。

  「不,我在等我哥哥。」愛麗絲看了一眼手錶。

  約瑟夫注意到錶盤上鑲滿了鑽石。

  愛麗絲憂鬱道:「真奇怪,他說了會來『零下十五度』接我的。這都過去半小時了。」

  「零下十五度」是這家咖啡廳的名字。

  「打電話問問吧。」約瑟夫提議。

  「我還沒換共和國的電話卡……」愛麗絲尷尬地說,「我一下飛機就來這裡了。手機沒電了。」

  她看起來自理能力不太好。

  「你是一個人來的?」約瑟夫問。

  「是的。」愛麗絲有些煩惱,「我家人都說我不能一個人出國,但是……我覺得我可以照顧好自己。而且我哥哥在這邊呢!」

  約瑟夫挑了挑眉。

  一個不知道換電話卡的大小姐。

  一個大半夜把自己妹妹扔在咖啡廳的哥哥。

  約瑟夫覺得她家人說得對,她確實照顧不好自己。

  她的生活環境肯定很不錯。

  「你哥哥的電話號碼是什麼?」約瑟夫拿出自己的手機。

  「我忘了……」愛麗絲被他看得有些尷尬,「這是一個平時跟我不怎麼聯繫的哥哥。」

  「好吧。」約瑟夫開玩笑似的說,「需要我為你聯繫大使館嗎?」

  愛麗絲慌了神:「不!千萬不要!要是他們派人過來,我會被煩死的!我已經跟母親說了我能照顧好自己。唉……」

  不得了,這真是位大小姐。

  「愛麗絲!」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從玻璃窗外傳來。

  約瑟夫轉頭去看的時候,只見一道黑影迅速閃過,然後他們店的大門被推開了。

  門上風鈴叮當不止。

  「見鬼,你跑哪兒去了!」一個年輕男人衝進來,他留著很短的銀髮,身上是閃亮的墨綠色演出服,「我說的是『零下十五度』酒吧,不是這個破咖啡館!我等了半個多小時你都沒出現,我差點要去聯繫大使館了!」

  他看起來非常俊美,五官與愛麗絲有著相似之處。

  尤其是眼睛。

  都藍得不真實。

  青年男子邊抱怨,邊把愛麗絲拉走:「手機也打不通!我打電話問卡蘭,卡蘭說你是一個人出門的,該死,你不會帶保鏢嗎?要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走丟了,父親會扒掉我一層皮。」

  約瑟夫聽見他罵人,有幾分緊張。

  他怕這個哥哥有暴力傾向——畢竟這傢伙打扮得就不像好人。

  愛麗絲沒有被他的一頓怒吼嚇住。

  「你看。」她興高采烈地拉著哥哥,「我染了這個顏色的頭髮,是不是跟你的演出服很搭。」

  青年男子停下來看了會兒。

  他這才注意到愛麗絲的頭髮。

  「嘖。」他顴骨上浮出一點紅暈,很不客氣地說,「醜死了,回去記得洗掉。為什麼父親從來不介意你染髮的事情?上次我挑染了一撮紫色頭髮,他居然把我的卡凍結了。」

  愛麗絲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快步拉著愛麗絲離開。

  「演出十二點開始,動作快點。我不想錯過你的十週年紀念演唱會!」

  「知道了。」青年聽起來很不耐煩。

  約瑟夫隔著窗,看見他們邁上一輛銀藍色摩托車。

  青年男子小心翼翼地給愛麗絲戴上頭盔:「坐好,抱緊我。」

  「開慢一點。」

  「我知道。」

  「那個服務員一直色眯眯地盯著你看!我剛才應該打他一頓。」

  「他沒有。他只是比較友善。」

  「你才十六歲,他應該去蹲監獄!」

  「我說了他沒有!!」

  他們的聲音消失在風馳電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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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6 00:16:2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 關於「生日」和「生日禮物」

  「愛德蒙‧希歐維爾!」

  卡蘭的聲音從臥室裡傳出來,這個舊公寓隔音不好,希歐維爾聽得很清楚。

  「是的?」他合上報紙,探頭張望。

  卡蘭穿著一身棕黑色的背帶裙走了出來,裡面的薑黃色襯衫乾淨筆挺,棕黃格子長襪看起來很暖和——她確實有點滿頭大汗。

  她提著厚重的裙擺問:「我看起來像五十歲的小學老師!」

  「你很優雅。」希歐維爾毫不吝惜自己的讚美,「一點也不顯老。」

  「但現在是夏天,你瘋了嗎?」卡蘭憤怒地脫掉外面的裙子,「而且我要穿這個去見愛麗絲的男朋友,這是正式場合!」

  「他們家會開空調的。」希歐維爾平靜地說。

  卡蘭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把我的短裙還給我!那可都是用我的工資買的!」

  「我可以送你新的。」

  「然後同事們又會對我那些昂貴的訂製衣裙投來奇怪的目光。」

  「你為什麼在意別人的目光?」

  「我不在意他們,我只希望我的工作能正常展開。」卡蘭走到他身邊時,放緩了語氣。

  「你就是在意他們的看法。」

  希歐維爾酸溜溜地想,她大學時候的衣櫥全部都是他整理的呢。現在經濟獨立了,就再也不穿他送的衣服了。

  上次生日送的戒指,她沒戴。

  上上次生日送的絲巾,她也沒戴。

  上上上次生日送的鞋,她連一次都沒穿過。

  上上上上次生日……

  「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希歐維爾問道。

  「稍微……日常化一點的?」卡蘭抬起眼睛認真思考。

  她側臉看起來很柔和,希歐維爾貼上去親了親,然後湊到她耳邊問:「你難道要我送個牙刷給你?」

  卡蘭憤怒道:「不是這個意思!要不然你直接送我現金,我自己去買。」

  「買什麼?」

  「就……每天買菜。」

  這個回答讓希歐維爾非常生氣。

  他放開卡蘭,卡蘭連忙環過他的腰,想解釋:「我只是覺得錢比較實用。我們畢竟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沒必要太注重形式不是嗎?」

  「不是。我們必須要注重形式。」

  希歐維爾把她推開,卡蘭堅定地抱緊他。

  「好吧,都由你決定。」她眨眼道,「對了……你能跟我暗示一下,你喜歡什麼生日禮物嗎?」

  希歐維爾每次過生日都很不高興。

  「我希望你能別送我生日禮物。」他冷淡地說。

  這句話有點刺傷卡蘭了。

  「唉……我確實品味一般,但你只要提前跟我暗示一下,我也會盡力準備的。」

  她何止是品味一般。

  希歐維爾逐漸回憶起來。

  他上次生日的時候,卡蘭送了他一個頭骨蛋糕——據說是跟她同模的頭骨,這讓他毛骨悚然了很長一段時間,生怕她會再送一個跟她心臟同模的蛋糕。

  上上次生日的時候,卡蘭送了他一個自製的藍色蛾子標本,她興奮地展示裡面沒有任何氣泡,這是她嘗試了很久才做出來的。希歐維爾完全不想思考她為了做這個,手下慘死了多少隻小昆蟲。

  上上次生日的時候,卡蘭送了他一個火車模型,這種東西只有她自己會喜歡吧。

  要說「沒有實用性」這點,卡蘭跟他不相上下。

  「我不是這個意思。」希歐維爾牽起她的手,她摸起來很柔軟,「我只是不喜歡過生日,而不是討厭你的禮物。」

  「為什麼?你覺得太寂寞了嗎?」卡蘭記起前幾次生日,都是他們兩人單獨過的,「那就把阿諾和拉斐爾叫回來,愛麗絲也可以去。」

  「不,不用。」希歐維爾拒絕了,「千萬不要叫他們。」

  「怎麼了?」卡蘭在他寬厚的掌心蹭了蹭,指尖輕輕劃過掌紋,有種安撫的意味。

  希歐維爾每過一次生日就老了一歲。

  而卡蘭則永遠年輕靚麗,跟他的孩子們站在一起,像同輩一樣交流。

  每到這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十分悲慘。

  所以近幾年他都是單獨跟卡蘭過生日。

  他希望把這項傳統堅持下去。

  「你為什麼如此不安?」卡蘭在他掌心輕撫著,聲音柔和。

  「沒什麼。」希歐維爾嘆了口氣。

  卡蘭抬手纏了一縷他的銀髮:「別想了。如果你覺得準備合心意的禮物很麻煩,那不送也行。我真的不會介意這個。」

  「不。我要送到你滿意為止。」希歐維爾倔強地堅持。

  幾周後,卡蘭過生日。

  希歐維爾給她的禮物是個貓頭鷹標本。

  自從卡蘭搬到這裡之後,就再也沒見過貓頭鷹愛麗絲了。他希望能夠借此緩解她的思念之情。

  多麼富有人文關懷的禮物啊。

  但卡蘭不能理解這個禮物:「首先,我不想念那隻貓頭鷹。其次,你要我用一個動物標本懷念它,實在是太殘忍了。」

  顯然這次他又沒送對。

  『你為什麼不能直接告訴我你要什麼呢?』希歐維爾在內心問道。但他很快想到自己,他也從來不告訴卡蘭他要什麼。

  「我們談談吧。」

  希歐維爾根據自己上一次婚姻的經驗推斷出一件事——不合意的生日禮物,會讓妻子對自己產生巨大惡感。他和卡蘭經歷了這麼多才在一起,他可不希望她因為這個討厭他。

  「談談?」卡蘭愣了一下,在他對面正襟危坐。

  他們隔著小餐桌,氣氛一點點凝滯起來。

  「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希歐維爾端莊地問道。

  「噗嗤……」卡蘭被他嚴謹的模樣逗笑了,「哦,愛德蒙。」

  卡蘭很少叫他名字。

  希歐維爾臉上沾了一點點紅色:「閉嘴,不要笑。這有什麼好笑的?」

  「你送的任何東西我都喜歡。」卡蘭看著他的藍眼睛。

  「但你每次都在抱怨。」

  「我一邊抱怨,一邊心懷喜悅。我從來沒說讓你別送了,不是嗎?除非你自己覺得很麻煩,不想再送了……」

  卡蘭的聲音越說越小。

  希歐維爾記起來,上次他才讓她別送生日禮物了。

  她肯定覺得這是因為他真正討厭她的生日禮物。

  「我今年生日還想要個火車模型。」希歐維爾脫口而出。

  『不,你並不想要火車模型,你這個蠢貨。』他在心裡痛罵自己。

  「沒問題。」卡蘭眼睛裡又有了光彩,「我沒想到你會喜歡上這個!之前的那個模型你連看都沒看一眼呢……是不是跟莊園的裝修不太搭?我會好好挑配色的。」

  這一年冬天,希歐維爾過生日的時候,幾乎都要忘了火車模型這回事。

  當他打開卡蘭的禮物,罕見地感到震驚。

  這是一個非常精緻的火車模型。

  可以從車窗看見裡面的車廂,裡面放著不少生動的擺件。有一節車廂裡擺成了舞台的樣子,有音響,有話筒,一個銀色短髮小人站在裡面。有一節車廂擺成了會議廳的樣子,有階梯和講席,一個銀色短捲髮的小人站在講席後面。還有一個圖書館,裡面是卡蘭和他。

  「我從萬聖節開始做的,整整一個多月都在忙這事兒。」卡蘭興奮地說道,「書都是可以動的呢!還有阿諾旁邊的小鼓,可以敲敲它。對了,火車頂蓋可以揭開,這樣就能移動這些人……」

  她伸手把圖書館那節打開,把自己和希歐維爾放在一起。

  「你看。」

  希歐維爾沒有說話。

  卡蘭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你還是不喜歡嗎?」

  「不!」希歐維爾立即說道。

  說完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我只是……」他不知道怎麼開口。

  卡蘭注意到他神色怔忪,於是擁抱了他,她把他的長髮小心地從手下撩開。

  「沒關係,明年我會繼續努力的。」她歉疚道,「你的生日接近學期末,我總是抽不出空。」

  希歐維爾慢慢把手搭上她的肩。

  「沒有,我很喜歡你的禮物。」他低聲道。

  「是嗎?」卡蘭表示懷疑。

  「我只是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好好準備過什麼,還在一直抱怨你的品位。」希歐維爾頓了頓,「對此,稍有些難受。」

  「別難受了。」卡蘭拍了拍他的背,「我早就說過嗎,如果挑禮物會讓你有負擔,那就不要送了。我絕對不會介意的。」

  她拉開希歐維爾,認真看著他:「你就是最好的禮物。」

  她剛一拉開,希歐維爾就抱緊了她。

  他把臉埋進她肩上,從她髮絲間聞到清淡的柑橘味。

  他們相擁良久。

  「……你哭了?」

  「閉嘴,沒有。」

  火車還在咕嚕嚕轉動,走過軌道的連接處,車廂震動了一下,圖書館裡兩個離得很近的小人也擁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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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6 00:16:55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 AU-小公主卡蘭&奴僕希歐維爾(上)

  在遙遠的島嶼上,有一個如夢似幻的國度。

  就叫它夢幻國吧。

  夢幻國由深髮人種建立,後來也漸漸生活著一些淺色頭髮的人,他們相處得並不和諧。

  夢幻國的國王是一位開明和藹的男性,他喜愛動物,熱衷藝術,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國民們都對他非常信服。為了能讓大家生活得更好,國王決定派人出海,開拓新的領土。

  他的國家,畢竟是一片島嶼嘛。

  如果能獲得更多的島嶼,沿著它們的軌跡,走上寬闊的大地,那麼臣民們一定將更加幸福。

  於是船出發了。

  幾年後,夢幻國的船發現了新大陸,那裡已經住著人了。那些人都是深色頭髮的,有著奇怪而落後的生活方式,非常矇昧、不開化,與文明幸福的夢幻國完全不可比擬。

  不過沒有關係。

  夢幻國可以幫助建設這裡。

  船上的人帶回激動人心的消息,卻發現國內一片喪歌。

  原來,在出海的這幾年中,國王陛下已經因為心臟病過世了。

  他唯一的小女兒還沒成年。

  大臣們會照顧公主,直到她能夠繼承王位為止。

  夢幻國的小公主卡蘭,

  她有著絲緞般的柔順黑髮,蘋果般的潤澤紅唇,珍珠般的細膩肌膚,還有一顆金子般純潔善良的心。

  她一定能成為最好的女王。

  航海歸來的人,向小公主稟報了新大陸的事情。

  他們尖聲尖氣地說:「我們還帶回了那裡的人。他們聽說夢幻島的文明開化,都紛紛表示臣服,想要在這裡生活。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話,就收下他們當僕人吧!」

  一些男人和女人被鐵鏈拴著拖出來。

  他們衣衫不整,遍體鱗傷,看起來非常骯髒。

  小公主在王座上發出驚呼,用手摀住了眼睛。

  「你們嚇著公主了!」

  「還不快跪下!」

  衛兵將每一個站著的人踢倒。

  殿中漸漸平靜,小公主這才慢慢睜開眼。

  她透過指縫,看見人群中有一個異常美麗的男人。

  他有白銀似的長髮,散落在肩頭,就像湖中揉皺的月光。他的面孔堪比教堂裡的雕像,有種無論如何都找不出瑕疵的神聖感。他眼神的冰涼,瞳中蔚藍,像一片看不見波濤、吞噬了風浪的海域。

  小公主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她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

  「公主,他們將在王宮之中服侍您。」

  「為什麼?」小公主卡蘭問道。

  「因為您是這樣的高貴,服侍您對於他們來說至上的尊榮。」

  小公主再度觸及那個男人冰涼的眼眸。

  「他們不會想家嗎?」她小聲問道。

  「很快,我們會把他們的家人也帶來,讓他們在這裡團聚。」

  小公主點點頭:「那真是太好了!就讓他們在這裡勞動,讓他們用自己的雙手開始新生活吧。」

  於是衛兵們給那些男男女女安排工作。

  女人負責紡織,男人負責耕耘。

  那個很美麗的男人,負責在玫瑰花園裡澆花。

  小公主卡蘭每天從窗口望下去,都能見到他的身影。

  他是這樣的孤冷,置身於在熱烈鮮豔的花叢中,像不可觸及的神明降臨在俗世。

  小公主想問問他,最近過得好不好。

  但是她很怕接觸他。

  於是她疊了一個紙飛機,寫上字,從高塔之中扔下去。

  紙飛機落在花叢中,那個男人將它撿起。

  扔掉了。

  他抬起頭看向高塔。

  卡蘭驚慌地躲了起來。

  過了會兒,她才慢慢站起。

  她想到,她是公主呀。

  她有什麼可害怕、躲藏的?

  於是她整理好裙擺,從高塔上走下來,進入花園,挺起胸站在了那個男人面前。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她親切地問道。

  那個男人沒有回答。

  他冰冷的視線刺痛了卡蘭。

  「我在問你呢。」卡蘭有些生氣,「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那個男人仍沒有回答。

  他把卡蘭看得有些害怕了。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他用一種緩慢又譏誚的口吻,重復了卡蘭的話,這讓她倍感受辱,「你以為呢,小公主?」

  原來,這個名叫「希歐維爾」的男人,在夢幻國的航船強迫下與妻兒分離,不得不當一個看守花園的園丁。他沒有自由,也沒有地位,只是屬於公主的諸多財產中的一件罷了。

  「你想你的家人嗎?」小公主似乎恍然大悟了。

  很快,夢幻國的船隊出發,帶回了更多淺髮人種,其中就有希歐維爾的家人。他的妻子成為紡織工,兒子則跟他一起照料花園。

  小公主卡蘭殷切地告訴他:「王宮是有明確分工的,女人只能從事紡織。但是你們在休息時間可以見面,不是挺好的嗎?」

  希歐維爾只是冷冷地看著她,說了很多她聽不懂的,惡毒又痛恨的話。

  公主非常非常傷心。

  她曾給墜落的鳥兒醫治雙腿,鳥兒會為她唱歌。

  她曾給枯萎的玫瑰澆灌晨露,玫瑰會為她開放。

  她曾給凍僵的松鼠送去暖燈,松鼠會送她堅果。

  她給希歐維爾帶回了妻兒,為何他這樣恨她呢?

  小公主卡蘭從來沒有被人恨過。

  她的大臣們關愛她,她的侍女們聽從她,她的國民們口若懸河地稱讚她。

  這麼久以來,只有希歐維爾厭惡她。

  她反而更加在意他了。

  她問貼身侍女:「世界上有沒有一種靈藥,可以讓一個本來恨我的人愛我?」

  侍女告訴她,有。

  但是侍女又說,這種藥只能在她成年時使用。

  「我能從哪裡得到這種藥呢?」卡蘭公主迫切地問道。

  「聽說它是仙王用森林裡的湖水製成的靈藥,您可以去找找看。只要你和那個人同時喝下,你們自然就會相親相愛了。」

  王宮後有一片森林,裡面常常傳出野獸的嚎叫。

  據說林中居住著仙王和仙后,他們幸福美滿,彼此恩愛,這都是靈藥的結果。

  「為了向仙王和仙后顯示誠心,您必須孤身一人前往。」侍女告訴小公主。

  在成人禮晚宴結束後,小公主悄悄離開王宮,拿著侍女給她的小瓶走進密林。

  這裡又黑,又靜,沒有道路。

  野獸的聲音悄悄接近。

  公主醫治的鳥兒在枝頭唱起焦急的歌。

  公主澆灌的玫瑰長出刺來挽留她。

  公主救助的松鼠朝她扔了很多松子,希望她別再深入。

  「不行,小搗蛋!」公主從柔順的黑髮上取下松子,「我得找到靈藥,我不想被任何人討厭。」

  它們都沒能攔住執著的公主。

  她翻過倒塌的櫸木,趟過及膝的河溝,途徑一群圍著獵物飽餐的禿鷲。

  最後,看見了一片碧綠的湖水。

  湖水中倒映出雲朵,像一片片浮冰,乾淨得彷彿有魔力。上面飄蕩著著薄薄的霧氣,裡面有許多迷離夢幻的人影。

  小公主心想,這就是仙王的靈藥吧。  

  她低頭取了一小瓶。

  這時候,一支利箭叢林間飛出。

  小公主低頭取水的動作為她躲過一劫,那支箭從她頭頂擦過,落入湖中。

  她驚慌失措地回頭,看見那個銀白色長髮的男子持弓站在林間,那樣精緻又夢幻的容顏,讓他看起來如同精靈一般。

  希歐維爾見公主躲過一箭,便立即上前抓她。

  可悲的小公主。

  她不知道她的大臣們都希望她夭折,她的侍女們早已經被收買,所有被送進皇宮的淺髮奴僕都想殺掉她,為自己的同胞報仇。

  『她跑不掉了。』希歐維爾想。

  「我看錯了,公主。」他發出溫柔的呼喚,「我以為是一隻小鹿在湖邊喝水呢。」

  小公主沒跑幾步就跌倒了。

  她聽了他的話,疑惑地撐起身子:「希歐維爾,你為什麼在這裡?」

  『當然是為了殺掉你。』希歐維爾憎恨地想道。

  「是您的侍從們讓我來這裡尋找玫瑰花種。」希歐維爾伸出一隻手,另一隻手握著匕首,背在身後,「請起來吧。」

  小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為何突然這樣友好? 

  難道是因為這片湖泊嗎?

  啊啊,原來如此,仙王的靈藥一定是有用的。

  但希歐維爾會喝下她給的東西嗎?

  小公主有些不放心,她搖晃了一下瓶子,猶豫著將裡面的水倒進自己口中。

  『她在幹什麼?』

  希歐維爾開始不耐煩了。

  他用伸出的手抓住公主的肩膀,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把她按在地上。

  他握緊了匕首,想要用它刺穿公主的心臟。

  但是小公主微微仰頭,親吻了他。

  希歐維爾的匕首掉了。

  小公主口中流出清甜的湖水,通過唇舌交纏,餵到他口中。

  他開始有些奇怪。

  「該死,這是什麼東西……」

  他奪過瓶子看了一眼。

  裡面裝著普普通通的湖水,也許是誰在杯壁上下了毒藥,然後哄騙公主喝下。

  公主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想法,又將這玩意兒餵給了他。

  「你給我喝了什麼?」希歐維爾掐住她的脖子。

  「仙王……咳咳,仙王的靈藥!」

  希歐維爾覺得自己不受控制。

  那股流入他胃部的液體彷彿化作了火焰,燃燒了靈魂,思維都進入了扭曲的火焰裡,從皮膚裡穿透出來。

  他聞到了細膩的花香。

  碧波在湖上蕩漾。

  浮冰似的雲層搖擺不定,支離破碎。

  他們像藤蔓般緊緊纏繞。

  融為一體。

  希歐維爾覺得小公主可能並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

  她痛苦又迷茫,眼神有些空洞。

  「醒醒!」

  結束後,希歐維爾拍了拍她,勉強想撐起身子。 

  小公主抱緊他,又忽然奮力將他推開。 

  她逆轉局勢,佔據上風,撿起了地上的匕首。

  「你、你想殺我!」她有些驚懼。

  「冷靜……」那藥讓希歐維爾沒了力氣,匕首又在公主手裡,他只能選擇屈服,「這是防身用的匕首,森林裡畢竟有這麼多野獸。」

  「那你的弓箭又是用來幹什麼的?」

  「也是用來防身的。」

  小公主在他身上摸索,翻找所有隨身物品。

  「那這個呢?」她找到一瓶藥,上面寫著「化屍水」。

  「這是用來處理小動物的。」是用來處理你的屍體的。

  「你包裡的繩子呢?」

  「是用來攀登山崖的。」是用來綁你的。

  「你說要找玫瑰花種,花種呢?」

  「還沒找到呢。」不存在。

  小公主懵懂地相信了。

  藥效稍稍下去,希歐維爾覺得腦子燒得渾渾噩噩,但力氣恢復一點。他就著這個姿勢,慢慢地把公主拉入懷裡。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剛才摔倒了,腳踝有點疼。」  

  「我帶你回去。」

  公主放心地閉上了眼。

  希歐維爾把公主抱了起來,重新藏起匕首,然後帶進了花園的木屋裡。這裡為栽種新的玫瑰,新挖了一片地,正好可以把公主的屍骨化掉,埋葬在這裡,成為花肥。

  誰也不會發現的。

  「在這裡等我一下。」希歐維爾溫柔地放下她,去花園裡挖坑。

  當他挖好回來時,小公主已經不見了。

  他四處尋找,並沒有發現是他的兒子拉斐爾將她帶走了。

  拉斐爾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姑娘。

  她有綢緞般的黑髮,微微泛紅的細膩肌膚,纖長又濃密的眼睫,和有幾分破碎髒亂的裙子。她一定受了誰的欺負,真是可憐的姑娘。

  他為小公主整理好衣物,忍不住偷親了她的額頭。

  「你真好看,像公主一樣。」

  「我就是公主。」小公主卡蘭醒來了。

  拉斐爾連忙退開,像被燙到了似的用手臂擦著嘴唇。

  夢幻國的公主是他們的仇人。

  父親一直是這麼告訴他的。

  如果不是她,他們也不會成為奴僕。

  「是你帶我回來的嗎?」小公主有些疑惑,「我睡前見到的人明明就是希歐維爾。」

  『啊,是父親。』

  拉斐爾開始明白她身上的痕跡是從哪兒來的。

  「是我帶你回來的,公主。」拉斐爾有幾分緊張地說道,「請不要告訴別人。我這樣身份低下的僕人,如果與高貴的您相處,一定會被處死的!」

  他說的很嚴重。

  小公主連忙摀住嘴點頭。

  過了會兒她又想:「仙王的靈藥到底有沒有用?我是做了一個怪誕的夢,還是真的見到了希歐維爾?」

  她想起他的弓箭、匕首、繩子,又打了個哆嗦。

  「一定是夢吧。」

  一定是她在找尋靈藥的路上睡著了,然後被拉斐爾帶回皇宮。

  「謝謝你。」小公主驕矜地朝拉斐爾點頭。

  拉斐爾覺得所有玫瑰都一齊盛開了。

  「不、不用謝……」他慌張地低下頭,不敢注視她的容顏。

  小公主疲倦又懊惱地回到高塔,發現侍女給她的瓶子也不見了。這一切看來真的是個夢。

  很快,她漸漸忘了那個令人不愉快的園丁。

  因為成人禮後,總有各種各樣的適齡男性來皇宮找她。

  其中來得最勤快的,就是右相的兒子康斯坦斯。

  他彬彬有禮,風趣幽默,見多識廣,小公主非常喜歡跟他相處。

  有一天,康斯坦斯帶她在玫瑰園裡散步。

  「您是我見過最美的人!」康斯坦斯用詠嘆調說道。

  「不,希歐維爾比我更加美麗。」

  「那是誰?」

  「是船隊從海外帶回來的男人,有一頭純淨無暇的銀髮。」

  康斯坦斯立馬變了臉色,他勉強道:「公主,您的黑髮才是最高貴的,因為您的父親,上一任國王、上上一任國王、上上上一任國王,都是這樣的發色。千萬不要再說這種令皇室蒙羞的話了!」

  小公主被他的反應嚇著了。

  她從小到大最敬畏的人就是父親。

  而父親最常說的話就是「不要讓皇室蒙羞」。

  康斯坦斯讓她想起了父親。

  她的內心充滿歉疚。

  「對不起,我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康斯坦斯又露出憐惜的神色:「小公主,你需要一個人來幫助你。看看你身邊這群豺狼吧,他們都想將您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呢。」

  「我身邊哪裡有豺狼?」公主驚慌地回頭,背後只有玫瑰花叢,「討厭,你嚇著我了。」

  康斯坦斯沉默著搖了搖頭。

  「嫁給我吧,卡蘭公主。」他慢慢在花園跪下,牽起了公主的手。

  「嫁給你?」

  「對,成為你的丈夫,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保護你了。」

  卡蘭有些恍然:「你是要與我結為夫妻,就像父王和母后那樣。」

  「是的。」

  卡蘭欣然點頭,馬上就要同意。

  這時候,一道手臂粗細的水柱噴向兩人,把他們澆了個透。卡蘭公主發出尖叫,外面的僕從們迅速趕進來,他們發現是銀髮的園丁紮破了水管,於是把他拖下去毒打了一頓。

  康斯坦斯的求婚也泡湯了。

  他被水柱沖出去半米遠,撞到了頭,直接昏迷過去。

  卡蘭公主有點感冒,但是很快好了起來。

  希歐維爾在床上躺了一週,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

  那天他在花園裡修剪玫瑰,一邊偷聽著公主和右相兒子的約會。不知道為什麼,他越聽越分心,手裡的園丁剪哢嚓一下,不小心剪斷了灌溉玫瑰的皮水管。

  這都怪那個可憎的公主。

  要不是她提起他的名字,他也根本不會藏在一旁偷聽後面的內容。

  她還覺得他「美麗」。

  被她誇獎簡直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是的,父親已經好多了。」木屋外傳來小兒子阿諾的聲音。

  「我還是想看看他。」然後是公主的聲音,她聽起來無辜又善良,真是太反胃了,「他的臉沒事吧?」

  「沒事。」

  希歐維爾想劃壞這張臉,免得她總是惦記。

  木屋門打開。

  希歐維爾看見自己的兒子用那種小哈巴狗的眼神看著公主,口水都要從嘴角流下來了。

  他用如痴如醉的語氣說道:「他還不能下床,對不起,公主,真的太失禮了……」

  「滾出去。」希歐維爾冷冷地看著他,「丟臉的東西。」

  阿諾訕訕地退出去。

  木屋裡只剩小公主和他。

  希歐維爾發現她穿著「那天」那件裙子。

  「你也給我出去。」希歐維爾只掃了一眼,就迅速把視線移開。  

  公主提著裙擺走上來,一副很為他悲傷的樣子。

  「你們真是太辛苦了。」她用認真到荒謬的語氣說道,「不過沒關係,我可以讓拉斐爾和阿諾成為我的近侍……」

  「誰給你出的餿主意?」希歐維爾凌厲地打斷她。

  卡蘭被嚇退了一步。

  但她很快記起自己的公主身份,於是立即挺胸上前。

  「我問過僕人們了!所有人都說,如果希望銀髮奴僕在王宮裡過得好些,可以讓他們成為近侍。侍女們告訴我你的雙胞胎很合適……」

  希歐維爾猛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再打他們的主意試試。」他的藍眼睛像極北的寒冰,「我一定會殺了你。」

  卡蘭有些恐懼,但她是公主,她不能害怕。

  「反、反正就這麼定了……」

  這個荒、淫、無、度的惡毒公主!

  希歐維爾差點把牙咬斷,他掐住卡蘭的脖子,把她拖向自己:「不要碰他們。」

  小公主發出嗚嗚啊啊的叫喚。

  希歐維爾怕招來守衛,只能稍稍鬆手,貼近她道:「讓我來吧。如果一定要這樣……就讓我替代他們。」

  卡蘭花了很長時間把氣喘勻。

  「你不行。」她咳嗽道,「他們說你結過婚了,所以不適合。」  

  希歐維爾譏誚道:「你是公主,你要聽從他們的命令嗎?」

  卡蘭突然被點醒了。

  對啊,她是公主。

  她想要誰當近侍就要誰。

  根本輪不到那些人來指手畫腳,說什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於是她迅速傳達命令,將希歐維爾帶進了她的高塔。

  希歐維爾第一次見到這樣高,這樣寒冷的建築。

  她彷彿是住在天上的,行走在風中的,地上所有聲音都傳達不到她耳中。每日只有侍女和僕從能夠接觸她,帶來一兩句外面的消息。或者是那些貴族子弟前來,說上一大堆溢美之詞。

  「我每天什麼時候侍奉您休息?」希歐維爾感覺指甲已經陷入掌心,就要掐出血來。

  「我很早就睡了。」卡蘭公主告訴他,「晚餐過後,洗好澡,大概九點。」

  「我的意思是,侍奉您……」希歐維爾強調了這個詞,「休息。」

  「我九點睡。」公主說著,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蔑視他的理解能力。

  希歐維爾鬆開了緊攥的手。

  很好。

  公主就像一張白紙,什麼都不懂。

  她說不定把上次跟他在湖邊發生的事情也忘了。

  希歐維爾只要每晚進她房裡,看著她睡著,然後自己佔據地毯,第二天再跟著她出來就行了。侍女們都會對他投來異樣的眼光。

  「不行……銀髮實在是太骯髒了。」

  「他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公主殿下,不能這樣下去……」

  每當聽見有人這麼說,希歐維爾都會有意無意地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

  他會靠近公主身邊,替她把頭髮撩到耳後。

  或者是不經意地勾起她的小指。

  又或是從她肩背上挑出一根屬於自己的銀髮。

  那些人啞口無言、憤怒震驚地看著他。

  他覺得滿足。

  他的小公主一直都很配合這種演出。

  但希歐維爾覺得可以再明目張膽一點。

  「我勾住你小指的時候,你要勾回來。」他告訴公主。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任性地說。

  於是公主會小心地勾回來。

  希歐維爾更進一步:「我替你整理了頭髮,你也應該這樣做。」

  「好吧。」小公主踮起腳,幫他把銀髮撩到耳後。

  她的手指真柔軟啊。

  「你為什麼要任憑他們對我說三道四呢?」希歐維爾佯裝惱怒,「我都快被那些惡毒的話逼瘋了,再讓我聽見一次,我就從塔頂跳下去。」

  於是公主慌慌張張地下令,不許再議論她的銀髮近侍。

  希歐維爾非常享受操縱她的快感。

  堂堂公主殿下,竟然如此溫順,對他言聽計從。

  真是太可笑了。

  沒過多久。

  有一天,公主離開高塔,沒有帶上他。

  希歐維爾也不介意,他更喜歡自己待著。他非常討厭公主,若不是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他才不會對她如此親暱。要知道,他恨不得趁她睡覺的時候,偷偷用枕頭悶死她呢。

  公主很晚才回來。

  希歐維爾覺得非常奇怪,她平時都是九點睡覺的。

  現在至少十點了。

  她去哪兒了?

  跟誰在一起呢?

  今晚還會不會回來?

  他這麼苦思冥想的時候,公主回來了。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高興的樣子。

  「康斯坦斯向我求婚了!」她興高采烈地向希歐維爾炫耀訂婚戒指,「他如此博學多才,又溫柔可靠!以後我們要生兩個孩子,最好一男一女……啊,我恨不得今晚就舉行婚禮!」

  她滔滔不絕地講述今天的約會。

  希歐維爾被一種復雜而浩瀚的恐懼淹沒了。

  「那我呢?」他嘶啞地問道。

  「你可以回去跟你的妻兒團聚了。」卡蘭牽起他的手,歉疚道,「康斯坦斯告訴我,我這樣拆散你們是不對的。真對不起,我本意並非如此。」

  希歐維爾甩開了她的手。

  卡蘭錯愕地看著他。

  「你是要拋棄我。」希歐維爾冷冷地說。

  「我沒有!我當然沒有!」卡蘭拉開窗簾,柔聲安慰道,「你看,從這裡可以俯瞰玫瑰花園,我每天都能見到你們的。以後我還會疊紙飛機扔下來……」

  不是這樣!

  希歐維爾第一次憎恨她的無知。

  他一直覺得很慶幸,因為公主懵懵懂懂的,所以他不用做那些讓自己想吐的事情。但是也因為如此,她並沒有感受到他的存在有任何特別之處。他和侍從、女僕們一樣,只不過外貌更出眾,又更有心機,所以更能博得她的關注。

  但要說誰在她心中份量更重……

  希歐維爾也不知道。

  她對他很好,言聽計從。

  但她對鳥兒和松鼠也很好,無微不至。

  她的心像那片湖水一樣,乾淨得一眼就能望到底,而且什麼都能裝得下。

  「睡吧,希歐維爾,已經很晚了。」卡蘭熄滅了燈,「明天早上康斯坦斯還要帶我去郊外玩呢。」

  塔中一片漆黑。

  希歐維爾沒有回到自己的小角落。

  「怎麼了?」卡蘭感覺他就站在床邊。

  希歐維爾想拿起枕頭,按在她臉上,直到她不再掙扎為止。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一旦他回到那個花園裡,將再也沒有辦法接觸到公主。

  「你要上來休息嗎?」卡蘭讓開一點。

  希歐維爾抓著枕頭的手頓了頓。

  他睡在了公主身旁。

  『等她睡熟之後,再動手也不遲。』他想道。

  但是夜半,希歐維爾先睡了過去。

  公主的氣味很讓人安心,又清淡,又甜蜜,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進入夢境。

  清晨時分,希歐維爾被公主痛苦的聲音驚醒。

  她趴在床沿,捂著嘴乾嘔不止,臉色煞白,眼裡有紅色血絲,看起來飽受折磨。

  「怎麼了?」希歐維爾立即下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給她拍了拍背,「哪裡不舒服?肚子疼嗎?」

  公主無法回答,她乾嘔不止,眼淚簌簌落下。

  希歐維爾連鞋都忘了穿上,直接衝出門去找侍女。

  侍女們趕緊前來查看,但這時候公主已經好多了。

  她悶悶地說:「可能是胃不舒服……我昨天跟康斯坦斯在一起,吃得太多了。」

  侍女們紛紛安定下來。

  雖然公主身體無恙,但今天的約會還是取消了,她必須在床上靜養。

  希歐維爾心懷隱憂。

  他覺得公主可能懷孕了。

  雖然男性近侍都會節育,但他們在此之前就有過一次。

  萬一那次中了呢?

  希歐維爾絕不會留下自己和仇人的孩子。

  他悄悄湊齊藥材,煮好了墮胎的湯藥,想找個理由給公主餵下。

  「嘗嘗吧,我親手做的湯。」他親切地對公主說道。

  「聞起來真奇怪。」公主捏住鼻子。

  她不太想喝。

  但這是希歐維爾第一次下廚,如果她不喝,說不定他會備受打擊。

  「你端過來吧。」她還是決定喝下。

  希歐維爾端著湯碗,走到她的床邊。她吐了一整天,晚上也沒好好睡,眼睛紅紅的。因為疼痛外加見不到康斯坦斯,她還一個人偷偷在被子裡哭過幾回。

  她看起來憔悴極了。

  「我、我去加點糖。」希歐維爾又突然把手收回。

  「沒關係!」卡蘭連忙振作精神,「我只是覺得它聞著奇怪,又沒說它難喝。讓我試試吧!」

  她伸出手,從希歐維爾這裡奪過碗,飛快地仰頭灌下。

  希歐維爾覺得心臟像被大鐘敲了一擊。

  「不許喝!」他掐住公主的喉嚨,逼她把剛剛灌下去的東西全吐出來。

  地上一片狼藉,公主也被嚇得不輕。

  「我……」希歐維爾慢慢抬起頭看著她,「我再去做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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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6 00:17: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七 AU-小公主卡蘭&奴僕希歐維爾(下)

  天氣越來越熱了。

  公主的身體也越來越差,婚事只能一拖再拖。

  希歐維爾偶爾會給公主做點美食,她很喜歡。

  她這樣不設防,讓希歐維爾覺得只要在美食裡下點毒藥,就能把她殺死。

  但他暫時還未找到讓人瞬間斃命的毒藥。

  『不過也不要緊,公主身體不好,等她自然而然地死去就好了。』希歐維爾心裡想道。

  他最近聽到傳聞——夢幻國的國王是因為心臟病過世的。

  公主似乎遺傳了這種問題。

  她一直纏綿病榻,身體每況愈下。

  這種時候,大臣們便對她縱容許多,也沒有人再對希歐維爾指指點點。他們每天都在密謀,討論著要不要把公主的遠房表親接來繼位。侍女們喜歡傳播這些閒言碎語,漸漸對病中的公主不那麼上心。

  唯有希歐維爾還堅持陪在她身邊。

  因為他也沒有別處可去。

  病中的公主沒有了往日的光彩,她黑髮枯黃,嘴唇泛白,臉色發青,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她整天不說一句話,沉默到讓希歐維爾都覺得無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期盼她好起來,畢竟新王繼位,肯定沒有她這樣好控制。

  有一天,公主從床上坐了起來。

  「希歐維爾。」她將身邊的男人搖醒,「我夢見父親了。」

  希歐維爾朦朦朧朧地回道:「是嗎……」

  「他讓我去找林中的仙女,仙女可以治癒我的疾病。」

  希歐維爾清醒了一點,他皺眉看向小公主:「你為什麼總是相信這種事情?」

  上次的靈藥也好,這次的仙女也好。

  她還沒有嘗夠教訓嗎?

  這是公主病倒以來,第一次如此精神奕奕。

  天還未亮,她就換上輕便的衣服,悄悄溜出高塔,前往幽靜的密林。

  希歐維爾慌忙抓起弓箭跟了上去。

  「我們會迷路。」他壓低聲音。

  「不,我們會找到仙女。」

  公主抬頭看向樹梢,鳥兒們成群結隊地為她引領方向。

  但林中泥濘又狹窄,非常難走。

  希歐維爾又說:「回去吧,這裡連路都沒有!」

  「不,會有路的。」

  公主看向地面,玫瑰和荊棘都讓開一條道路。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希歐維爾開始累了。

  「現在不回去,我們肯定會餓死在樹林裡。」他勸道。

  「不,不會餓死的。」

  公主伸出手,成熟的果實便像雨點般降下,樹上的松鼠甩著尾巴向她問好。

  希歐維爾懷著質疑繼續前行。

  樹林越來越密,幾乎分不清白天與黑夜。

  小公主撥開樹叢,在樹叢後的一片迷霧之中,有座糖果築成的小屋。

  「咚咚咚。」公主敲響了門扉。

  希歐維爾按緊了手裡的弓箭。

  開門的是一個消瘦冷鬱、顴骨很高的黑袍女人。

  她看起來完全不像「仙女」。

  屋裡有咕嘟嘟冒泡的坩堝,各種各樣的獸皮,裝了不明液體的玻璃試管。

  她是個巫婆。

  「我是女巫瑞貝卡。」她低下頭,高聳的顴骨幾乎要戳到小公主的臉上,「你看著有點眼熟……」

  卡蘭挺起胸脯:「我是公主卡蘭。」

  女巫的臉色一時間變得很差。

  希歐維爾把公主往後拉了一點。

  「走吧……她絕對不是什麼仙女!」

  卡蘭不理會,她對女巫瑞貝卡說:「我的父王托夢告訴我,有一位仙女能夠治癒我的病情,於是我沿著夢中的道路,找到了您。」

  女巫的臉色有有些復雜。

  「他說我是仙女?……真可笑。」

  女巫打開門,讓他們兩人進來。

  希歐維爾杵在外面不動,但他看見卡蘭進去了,也只能跟著進去。

  裡面彌漫著奇怪的菌菇味。

  糖果屋的牆角都生了黴,青苔從門口一直蔓延到屋裡,有一個藤蘿編織的吊床。

  女巫雙手環胸,冷冷道:「我可以治癒你,但這並不是沒有代價的,你要付出你最寶貴的東西。」

  「我最寶貴的東西?是希歐維爾嗎?」

  希歐維爾下意識地輕嗤了一聲。

  很快他又笑不出來了。

  「不,不是。」女巫這麼說道。

  希歐維爾的表情冷卻。

  公主則有些疑惑:「那會是什麼呢?」

  「等我從你這裡拿走,你自然就知道了。」女巫眼梢吊著一點譏笑,那張臉看起來愈發陰沉可怖。

  她從她的坩堝裡舀了一勺魔藥,然後唸唸有詞。很快,湯碗裡升起紫霧,裡面的汁水都不見了,只剩下一顆小小的,心臟似的紫色結晶。

  「吃下去。」女巫說道。

  「等等——」希歐維爾試圖阻止,但公主毫不猶豫地吃下去了。

  女巫發出咯咯的笑聲。

  「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拋棄我的國王,你看見了嗎?我從你的女兒這裡奪走了最寶貴的東西!」

  糖果屋開始融化,牆壁都變成蜂蜜流淌在地上,那些玻璃瓶都變成小動物四散逃跑。女巫將自己往袍子裡一裹,然後原地消失不見。

  卡蘭在吃下紫色結晶的一瞬間,感覺心臟上的壓迫感瞬間消失了。

  她的心如此輕快、空洞,有風自由自在地穿過。

  「我已經恢復了。」她笑著對希歐維爾說。

  希歐維爾仍覺得難以置信。

  但事實證明,公主確實恢復了。

  她越來越健康,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光彩,她不再捧著心口低泣,也不再整天嘔吐。她能跟康斯坦斯一起騎馬、射箭,巡視這個如夢似幻的小小王國。

  他們很快訂婚了。

  公主留在高塔的時間越來越少。

  漸漸地,人們不再稱它為「公主的高塔」,而是稱它為「公主男寵的高塔」。

  希歐維爾整日都待在這裡。

  「你隨時可以離開。」公主這麼告訴他,「你的家人一定很想念你,快去跟他們團聚吧。」

  康斯坦斯是一個正直又大度的人。

  他並不介意公主曾經有過男侍,因為他知道公主什麼都不懂。

  她是個善良的人,一定是希望讓希歐維爾生活得好些,才把他接到自己身邊。

  有一天,他們在高塔喝下午茶。

  「不如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家園吧,公主殿下。」康斯坦斯提議道,「那些淺髮人種在夢幻國並不幸福,他們受到歧視,被認為是骯髒的異類。如果您讓他們回歸家園,他們一定會生活得更加自在。」

  卡蘭溫柔地看著未婚夫:「你說得對,康納。」

  希歐維爾冷冷地說:「沒人問過我的意見嗎?」

  卡蘭詫異地看向他:「你不想回去嗎?」

  希歐維爾啞然。

  當然。

  他當然想要回去。

  他也理所當然地,想要跟家人們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想參加完您的婚禮再回去。」希歐維爾鎮定地說道。

  公主同意了。

  她喝完下午茶,就和康斯坦斯一起出去散步。

  希歐維爾回憶著他們曾經走過的路,進入密林之中,想要找尋治癒公主的女巫。

  鳥兒們啄他,玫瑰用刺紮他,松鼠朝他投擲堅果。

  但是它們都沒能阻攔他。

  他走到雙腳起泡,滲血,也沒有停下。

  最後他終於到了原本是糖果屋的地方。

  這裡只剩下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木屋。

  「咚咚咚。」希歐維爾敲了敲門,「女巫在嗎?」

  那個黑袍女巫打開了門,她看起來很睏倦。

  「這麼晚了,誰來找我?」

  她看清希歐維爾的面貌,又有些驚訝:「啊,是你呀,公主的侍從!怎麼了,她終於死掉了嗎?」

  希歐維爾想找女巫拿一種致命的毒藥,然後下在婚筵的酒水中,哄騙公主喝下。

  但他沒想到女巫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她沒有……」希歐維爾皺起眉,「你為什麼覺得她會死?你不是治好了她嗎?」

  女巫輕哼一聲。

  她能看出這個男人對公主的恨意。

  「我又不是神仙教母,怎麼會『治好』她。」女巫瑞貝卡譏誚地環著胸,聽上去非常惡毒,「我只是把她那顆有病的心臟拿走了。」

  心臟不再與公主血脈相連,她當然感覺不到疼痛。

  但是一旦心臟死亡了,她也仍會死亡。

  女巫忽然抓住門框,歇斯底裡地說道:「她的父親拋棄了我!還派人殺死了我的孩子!我想讓他也嘗嘗這種痛苦!但他現在已經死了……真可惜,他看不見他的小公主慘死的樣子。」

  女巫說著說著,聲音又變得低沉無趣了。

  她匆匆掩門,希歐維爾看她最後那一瞬間,好像是哭了。

  「等等,你把公主的心藏去哪裡了!」希歐維爾用力敲門。

  女巫在木屋裡發出咯咯的笑聲,沒有理會他。

  希歐維爾一直敲一直敲,直到雙手都開始流血,也沒有停止。

  夜深了。

  野獸圍過來。

  狼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熒綠色透出嗜血的氣息。

  希歐維爾搭箭開弓,射殺了一隻。

  整個狼群都被激怒了,它們從四面八方湧來,急不可耐地想用利爪將他撕碎。

  女巫沒有一點要開門救他的意思。

  希歐維爾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裡。

  就在他準備放棄抵抗的時候,他的胸口忽然冒出了澄澈的光芒。

  那是一種美麗的、金子般的色澤。

  它的光暈像心跳般鮮活,一圈圈冒出來,將靠近的狼群逼退。

  一整夜,它都這樣奮力地鼓動著。

  所有獠牙,所有利爪,所有黑夜裡的惡意,都傷害不了希歐維爾分毫。

  天亮時,狼群們終於疲憊地退散了。

  那團澄澈的光芒也逐漸暗淡下去,它已經精疲力竭,拼了命地想再躍動一下,但是已經做不到了。

  它靜靜地在希歐維爾胸口熄滅。

  希歐維爾按原路返回皇宮。

  這裡一片哭號。

  他感到迷惑,同時心中又有點驚悸。

  他說不清這種感覺。

  應該是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公主過世了。」

  「她在睡夢中安靜的死去了。」

  「早上去看她的時候,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呢。」

  希歐維爾從侍女的隻言片語中聽見這些。

  他不敢相信。

  他要親自去看看。

  那個昨天還活蹦亂跳,談論著跟康斯坦斯一起去騎馬散步的公主,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靜悄悄地死去了?

  希歐維爾走到高塔。

  高塔被圍起來了。

  大臣們都在塔下待著,公主的未婚夫抱著她的屍體哭泣。

  希歐維爾趁所有人不注意,掀開了蓋在公主身上的白布。

  她面色紅潤,彷彿只是睡過去了。

  她的胸口有一個癟下來的地方,是心臟的空洞。

  啊。

  原來是這樣。

  希歐維爾忽然之間,什麼都明白了。

  公主的心,一直都在他身上啊!

  在他危險時,奮力為他跳動著,直死的那一刻為止!

  希歐維爾感覺臉上有濕濕的東西。

  真奇怪。

  天氣晴朗,沒有下雨。

  他摸了摸眼睛,發現自己哭了。

  「你可以回歸故里了。」有人跟他說道。

  他也全然不在意。

  因為直到公主死去的這一刻,他才發現,他已經離不開她了。

  他的妻兒回歸故土後,他還留在皇宮之中,年復一年地種著玫瑰花,然後每天都在公主的墓碑上放一枝。

  世界上所有人都覺得卡蘭公主是個荒淫無度又殘暴的統治者。

  她奴役了無數淺髮人種,將他們當作奴隸。

  直到她死去,這些可憐的人才回歸故土。

  但即便如此,她的墓碑上還是寫著——

  「埋在這裡的人有一顆金子般純真善良的心。」

  希歐維爾確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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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6 00:17:30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八 《靜夜書房》

  「假如沒有發生過某件事,故事會如何展開?」

  這個番外裡,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是一開始的「牛奶意外」啦。蒂林夫人把藥下在紅酒裡,但是希歐維爾沒有喝酒,這個計劃流產,以此為背景展開。

  ——

  希歐維爾重新回到桌邊,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的記性很好。

  如果沒弄錯的話,牛奶壺是放在桌子另一側的。

  女僕還沒收拾這裡。

  她們正忙著芭蕾舞演員抬出去。

  那麼牛奶壺是誰動的?

  阿諾或者拉斐爾醒了嗎?

  希歐維爾由衷地希望他們別發現這樁醜事——他們的母親在紅酒裡下藥,並試圖把一個陌生女人送上他的床。這會給兩個孩子造成什麼影響,他實在不願意多想。

  雖然貴族生活大多比較糜爛,但在高貴古老的希歐維爾家,光鮮純潔的外表依然很重要。

  希歐維爾又端詳了一會兒牛奶壺。

  它確實被動過。

  不僅如此。

  它還少了一點兒。

  他伸出手,想檢查一下牛奶壺。

  忽然,桌布被掀開了。

  一雙略帶髒污的手從桌下伸出來,手指細弱,帶一點被凍僵的青白色,乍一看像是有誰往桌下放了隻瓷偶。

  希歐維爾覺得心跳靜止。

  他已經很多年沒受到過這種驚嚇了。

  但是接下來一幕順利將他的驚嚇轉換成了憤怒。

  一個髒兮兮的黑髮奴隸,從餐桌下冒出了頭。

  她也沒料到外面有人,險些被嚇暈過去。

  「是誰讓你進來的?」希歐維爾每說一個字,都感覺自己的頭頂在滋滋冒火,「你不是應該待在狗屋裡嗎?」

  「我……」卡蘭還沒緩過神來。

  「別!」希歐維爾立即打斷她並且退開幾步,像看見了瘟疫患者似的,「不要跟我說話,趕快滾出去。」

  他打開大門,卡蘭落荒而逃。

  木屋裡冷得能把呼出的氣變成冰。

  卡蘭躺下沒多久就失去了知覺。

  當她醒來時,眼前有暖黃色的光芒。

  一閃一閃,溫和動人。

  「你醒了?」溫和的聲音,還帶有一絲熟悉。

  卡蘭在火光中辨認了一會兒,發現說話的人是拉斐爾。

  是「那個」拉斐爾!

  那個在學校裡無人不知的全能貴族少年!

  拉斐爾‧希歐維爾。

  「我半夜聽見父親訓斥傭人,好像有人把奴隸放進了城堡裡。」拉斐爾翻動了一下炭火,「他說已經把奴隸趕出去了……所以我猜你會在這裡。這個天氣沒有取暖器可不行。」

  木屋裡不通電,所以拉斐爾弄來了炭火盆。

  「這個不能燒太久,還要保持通風。」他毫不在意卡蘭疑惑的目光,繼續道,「這樣吧……晚上你偷偷溜進城堡睡。然後早上我出去跑步,再給你開一道暗門出去。」

  卡蘭慢慢從地上坐起來:「為什麼幫我?」

  她很不情願,卻控制不住想向火源靠近。  

  「我當然不能看著你被凍死。」拉斐爾說道。

  他身上有種讓人安心和信任的氣質。

  卡蘭聽從他的意見,每晚都悄悄回城堡睡覺。

  一開始,她躲在無人的雜貨間裡,靜悄悄地渡過一夜。後來,她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開始在無人的古堡漫遊。她逐漸熟悉這裡的構造,知道如何避開保鏢巡邏,進入一些鮮少有人涉足的地方。

  這裡有天文台。

  還有一個專門放中古盔甲的收藏室。

  大露台上偶爾會有貓頭鷹停落。

  螺旋樓梯一共108階。

  ……

  卡蘭整夜探索,從來沒被人發現過。

  於是她膽子更大了。

  有一回,她嘗試踏入了大書房。

  這裡簡直是個小型博物館,裡面不僅有書,還有各種各樣前所未見的新奇藏品。卡蘭花了無數個夜晚都數不清它們的個數,她看上一百遍一千遍都依然要感慨它的奢侈無度。

  她終於明白,在有人連博物館的門都無法踏入的時候,也有人能把博物館搬進自己家裡。她又想起剝奪了同胞們受教育權的法案,心中更加不忿。

  「如果能把這裡搬空就好了。」卡蘭心想。

  但她肯定辦不到。

  不過她可以把這些知識都搬進自己腦海中。

  於是她改了作息時間,白天睡覺,晚上來大圖書館看書。

  第一次、第二次……一直到第十幾次,事情都很順利。

  但是有一天晚上,大圖書館的門被推開了。

  卡蘭慌忙熄滅提燈。

  所有燈光一齊亮起,又一齊暗下,最後只剩桌邊一盞。

  她躲在書架後,看見那個傲慢冷酷的銀髮男人走進來。他的手杖在地上碰出脆響,離卡蘭越來越近。她越來越緊張,呼吸也越來越艱難。

  幸好,他沒有再往前了。

  奇怪了。

  他也沒有拿書看。

  卡蘭背後毫無遮擋,唯一的隱蔽點就是這個大書架。她覺得現在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這個男人發現,然後丟出去宰了。

  所以她忽然沒有那麼害怕了。

  她探出頭,張望了一下。

  那個男人睡著了。

  他在書房裡睡著了?

  不,更奇怪的是,他為什麼會來書房睡覺?

  卡蘭想不明白。

  她提著燈,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

  莊園的男主人又來書房裡睡覺。

  他的側臉在微光下美到不真實。

  卡蘭甚至覺得他和下面那些油畫一樣,是靜止而永恆的,不會產生任何變化。她覺得自己不該來這兒看書,因為那個男人經常出現。

  再等會兒,等他徹底熟睡,她就趕緊溜走,再也不來了。

  卡蘭一直屏息等著。

  但是今天那個人睡得並不安穩。

  他過幾分鐘就醒來一次,姿勢稍稍變動,似乎睡了,又似乎沒有。

  卡蘭不敢這樣走出去。

  她僵坐一整晚,第二天清早,等那個男人離開了書房,她才匆匆回到木屋。

  天氣轉暖。

  女僕長安排她做些室外的活兒,比如整理花房。比起這些事情,卡蘭還是更想念圖書館裡的精神食糧。

  她找了點安神的乾花,泡好茶,在男主人出現之前,把花茶放在他的杯子裡,然後在書桌上點燃含有香精的蠟燭。

  沒有女僕知道他失眠嗎?  

  她們怎麼從來不準備這些?

  卡蘭有點疑惑,但是沒有多想。她盼著那個男人早點睡去,這樣她就能自由地探索書房。

  *

  希歐維爾覺得最近的書房有點變化。

  他說不上來是哪裡。

  椅子好像更柔軟了,靠背多了一層軟墊,正好枕著他最近不大舒服的頸椎。女僕們總能掐著時間給他擺上一杯熱騰騰的花茶,還在書桌上放好安神熏香。

  離他手邊最近的那幾本書都是莫名其妙的戲劇。

  他從來不看。

  可能是收納整理時不小心錯放的。

  他的椅背上偶爾掛著一塊舊毯子,手感柔軟舒適,聞起來不太像城堡裡統一清洗的味道。

  好像有點花香?

  希歐維爾搞不清楚。

  他沒有多想。

  本來他來書房過夜,就是為了不用多想。

  他跟蒂琳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了。

  他不想繼續激化矛盾,只能主動迴避她的怒火。

  當然,他也不能因為這個夜不歸宿,這樣蒂琳肯定接受不了。

  所以他每天藉口很忙,然後睡在書房裡。

  這裡是他最後的避風港。 

  沒有民主黨,沒有兩個不省心的兒子,沒有陰陽怪氣的妻子,更沒有年邁的女王和虎視眈眈的白雪公。

  希歐維爾抱緊毯子,滿足地安睡。

  然後他感覺有人拉了一下他的毯子。

  ……

  是被拉了一下嗎?

  他不太確定。

  他累得不想睜開眼。

  卡蘭險些嚇死在他面前。

  她剛才見希歐維爾熟睡,就準備偷偷溜出去,結果被毯子絆了一下。幸好他睡得死,毫無反應。卡蘭連忙將地上那一小截毯子撿起,小心翼翼地堆在他腿上。

  她躡手躡腳地離開。

  *

  是的。

  希歐維爾可以確定,他的毯子被某個人扯了一下。

  不僅如此,那個人還把毯子撿起來,蓋在了他的腿上。

  他感覺到了。

  那種輕柔又謹慎的觸碰,應該是非常纖細的手指,很可能是女人。也許是辛勤的女僕午夜起來工作,給他蓋了下毯子。

  希歐維爾沒有多想。

  但是在不久後的某一天,他又一次感覺到了不對。

  他閉眼淺眠,聽見了細小的呼吸聲。

  很小聲。  

  聽起來有點不安定。

  但這絕對不是什麼風聲或者幻聽。

  肯定是呼吸聲。

  他不安地睜開眼,四下張望,什麼都沒有找到。睏意漸漸襲來,他又趴回去睡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奇怪的白噪音作祟,他這次睡得很熟,呼吸也漸漸與另一個聲音同步,白天的所有疲倦都消失不見了,夢境黑甜純淨。

  *

  卡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了這種錯誤。

  她在書房裡睡著了。

  就在那個書架後面,離希歐維爾不到兩米遠的地方!  

  她居然睡著了!

  她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希歐維爾正好甦醒,身上的毯子慢慢滑落。他在日光中看起來像天神一般,側顏疏離高遠,毫無悲憫。

  卡蘭屏住呼吸,慢慢後退。

  希歐維爾似乎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但是沒有走近。

  他拿起手杖離開了。

  卡蘭鬆了口氣,匆匆回到木屋。

  *

  在這天的早些時候,希歐維爾被一聲嗚咽驚醒了。

  他站起來,循著聲音的方向,繞過書架,發現後面蜷縮著一個黑髮女孩。

  他幾乎要忘了這個奴隸的存在。

  她看起來仍然那麼髒亂,頭髮像雜草,指甲也沒有好好修剪,蜷在地上就跟乞丐似的。她睡著了,但是被噩夢糾纏,表情驚恐又悲傷。

  希歐維爾想用手杖把她戳醒。

  他走近時,聞到了那塊舊毯子的味道。

  和城堡裡的朽然氣息不同,有股岩縫中生長的生氣,還帶點非常淺淡的花香。

  希歐維爾突然意識到什麼。

  那杯花茶,那支熏香,那塊舊毯子,還有那塊特地縫過的枕墊……那一道與他重合的呼吸。

  他的書房裡原來早就被另一人入侵了。

  地上的奴隸在夢中發出一聲抽噎。

  「閉嘴。」希歐維爾聲音低沉冷淡,「吵死了。」

  這句話好像傳進了無法安睡者的耳中。

  她很快平靜下來,呼吸漸趨綿長。

  希歐維爾站了一會兒,也重新回到桌邊睡下。

  這裡是他最後的避風港。

  他不想思考其他。

  所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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