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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蓮花郎面] 風光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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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01:39: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第二天,卡蘭是在急救站醒來的。

  天色很亮。

  她微微抬頭查看自己的身體,手上佈滿指痕和淤青,都是希歐維爾試圖壓制她的時候留下的。她的脖子很不舒服,大腿好像在舞蹈課上被強行拉了筋,又酸又疼。

  她想從病床上下來,這時候,白色簾幕後傳來交談聲。

  「公爵大人,有件事我必須得問清楚。」說話的人是她的主治醫生,「她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等臨產時……我只是說,很大程度上存在這樣的可能性,也許,我們需要做一些取捨,」

  卡蘭沒有動彈。

  取捨?

  過了幾秒鐘,她聽見希歐維爾用冰冷低沉的聲音問:「具體是指?」

  「如果出現意外,我們應該留母親還是孩子?」

  卡蘭覺得心臟中的悸痛感又來了。

  希歐維爾很久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卡蘭猜他這時候臉色不太好。

  因為醫生的聲音裡充滿惶恐:「抱歉,公爵大人,我不該問這種蠢問題!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孩子至少有一半是希歐維爾家的血統。

  但奴隸什麼都不是。

  問保大保小簡直是在侮辱希歐維爾家族。

  卡蘭躺在病床上,閉眼假睡,等希歐維爾離開才起來。

  臨走前,醫生給了她下一個療程的藥物。他說現階段藥物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更進一步的治療必須進行手術。

  但是手術風險太大了。

  成本也極高。

  卡蘭聽醫生的口氣,似乎沒有進行手術的打算。

  她回到舊船後,把自己這些天整理的擇校意向全部推翻,又重新回到最初的起點——瑞貝卡推薦的首都大學醫學院。這是帝國首都大學本身是世界前十的名校,醫學專業排名更是世界前三。

  她一直覺得醫學是門枯燥繁重的學科。

  但是現在它在她心目中變得很特別。

  它可以做到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它與死神搶奪生命。

  如果能夠活下來,卡蘭想要學醫。

  她想找機會把擇校意向告訴希歐維爾,不過他最近很少出現。

  也許是因為太忙了。

  也許是因為那一夜的事情,他想迴避她。

  那晚,不管從什麼層面來講,都讓人印象深刻。

  希歐維爾脫下了那層自詡文明精英的表皮,如野獸般享受她的身體。用牙,用手,用一切從遠古就具備的本能,和超越技巧的侵略特性。卡蘭試圖保持清醒,卻不得不被他烈火般的熱意侵襲,她痛並竭盡全力,像戰鬥般與他交合,被他榨盡每一絲的勇氣。

  卡蘭很難忘記那一晚。

  她從未如此艱辛地為一件事奮爭過。

  大概在八月底,阿諾前往聯邦共和國讀書。

  卡蘭也被帶上了私人飛機。

  阿諾把僕人們都趕出去,機艙裡只剩他們倆。

  卡蘭想睡一會兒,但是阿諾一直不讓,他不停在她耳邊叨念自己的新學校,講聯邦共和國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

  「你學什麼專業?」卡蘭突然問。

  「哲學。」

  「……」

  卡蘭沉默了。

  「你是故意為了氣你父親才選的這個嗎……」

  「不是,我覺得學哲學輕鬆一點,可以有更多時間出去玩。」

  阿諾上下掃了她一眼:「你會被送去哪裡?」

  「不知道。」卡蘭搖了搖頭。

  阿諾給她寫了張字條:「我到共和國後會換新的手機卡,你可以通過這個郵箱聯繫我。」

  卡蘭沒有接,狐疑道:「你想做什麼?」

  「拉斐爾讓我照顧好你,不然就把我所有球鞋都燒掉。」阿諾嗤笑一聲,「他可真把自己當成希歐維爾家的主人了,他以為我會聽他的話嗎?」

  「所以,你給我郵件做什麼?」

  阿諾眯著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視線讓卡蘭非常不適。

  「說真的……我很好奇。」他湊近了卡蘭。

  卡蘭迅速往後退,被他揪住頭髮拉到自己面前。她咬了咬嘴唇,頭皮生痛。

  「你是怎麼誘惑他的?」阿諾低聲細語,他的眼神看起來很凶惡,彷彿要將她刺穿,釘死在座椅上,「要我說,他根本沒必要因為一個奴隸添這麼多麻煩。」

  卡蘭往後退,每退一點,頭上的痛苦就多一點。

  當她退無可退的時候,阿諾忽然放手了。

  他恢復那種若無其事的口氣:「記得聯繫我。」

  卡蘭喘著氣看向他的側臉。

  他像個年輕版本的希歐維爾,長直銀髮,冰冷傲慢,只是沒有那麼深沉恐怖的氣勢。

  但卡蘭不會忘記他在她面前殺過人。

  「你晚上會做噩夢嗎?」卡蘭胸口起伏著。

  「不會。」阿諾斜睨了她一眼。

  卡蘭離開他身邊,去更遠的地方坐著。

  一覺睡醒,他們就抵達了聯邦共和國。

  阿諾坐上車,被送去學校附近的公寓。卡蘭則被塞進另一輛車裡,黑色窗貼,座椅舒適,但完全封閉。保鏢看起來都是外國人,不說話也不跟她進行眼神交流。

  他們把她送到目的地就離開了。

  目的地是一座位於城市中心地帶的高樓大廈,卡蘭被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帶到最頂層。

  這裡有單向落地窗,和荊棘鳥莊園的大書房一樣,三層樓打通,螺旋扶梯。上下看起來是普通起居室的樣子,但裝修太過於乾淨了,復古原木色壁紙,手工掛毯,水晶吊燈,白色長毛地毯,一眼就看得出是誰的佈置。

  「為免您受打擾,樓下一層已經被清空了,屋頂也沒有人可以上去。」有個看起來像醫生模樣的女人,給卡蘭介紹情況,「從現在到產前的一個月,我們會好好照顧您的。」

  她似乎是聯邦共和國本土人。

  其他一些醫生、護士、看護者也都是。

  帝國和共和國屬於同一語系,但語法和口音有微妙的差異,所以卡蘭能夠分辨得出。

  醫生謹慎地觀察著眼前的少女。

  她被帶到這裡後,有幾分惶恐不適,但是很努力地想冷靜下來。

  其實這裡所有醫護人員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他們簽過保密協議。

  有人聘用他們為一位孕婦做產前陪護工作,時間一個月,雇傭金和違約費都高得可怕。工作地點和內容都被嚴格限制,除了醫生,其他陪護人員的性別都限定為女。

  醫生沒有見過僱主,但她可以通過口音辨別,跟他們簽協議的人來自大洋對岸的帝國。

  醫生猜測眼前的少女是某位帝國權貴的情婦。

  因為她的髮色排除了她是未婚先孕的貴族小姐的可能性。

  醫生把卡蘭領到餐桌旁邊:「先吃晚飯吧。等會兒您可以睡一覺,倒倒時差。明天開始,我們有一些針對低齡產婦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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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06: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醫護人員當中,除了產科醫生,還有心血管內科醫生。

  他們已經拿到了病歷,知道患者的大致情況。

  她目前全靠昂貴的藥物維持病情穩定,但是已經渡過了最容易發生危險的階段。接下來,醫生們只需要維持這個穩定狀態,然後讓她做好生產的準備。

  在孕婦抵達之前,他們就進行過幾次會診了。

  大部分醫生認為她是無法順產的,他們已經做好了剖宮產的準備。

  現在他們還要做好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方案。

  比如輸血。

  比如心力衰竭。

  卡蘭發郵件給阿諾,把落地窗外的景象拍給他,這樣他就能找到她的具體位置。

  但是阿諾遲遲沒有回信。

  他一下飛機就忘了卡蘭,瞬間投入紙醉金迷的自由生活。他只花三天就熟悉了學校附近的所有酒吧,知道了學校最漂亮的姑娘在哪個系,還交了幾個和他一樣來聯邦共和國留學的富家朋友。

  卡蘭後來又發了好幾封郵件,他完全沒有回應。

  後來還是拉斐爾打了個跨洋長途,問他最近卡蘭怎麼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件事兒。

  他翻出卡蘭的郵件,找到她所在的地方,但是沒法進入頂層。這裡被嚴格地看守著,保鏢並不是他熟悉的面孔,而是一些來自埃塞爾的雇傭軍。

  他覺得父親有些大題小做了。

  卡蘭收到阿諾的回信。

  「我沒法進去探望你,我的長髮公主,你能從裡面出來嗎?」

  卡蘭也想過要出來,但醫護人員不允許她離開大房間。

  她有足夠大的活動範圍和一些科學的課程。每天一大群醫生圍著她,告訴她怎麼吃怎麼睡怎麼調整心態,但她覺得自己的心情一天天陰沉下去了。

  她都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這裡的醫護人員也許是受到了什麼指示,沒有人跟她閒聊。

  後來拉斐爾給她打了個電話。

  「卡蘭?」

  「是的……你終於想起我了。你的弟弟前兩天在樓下徘徊了三分鐘不到,就放棄我去旁邊的大樓看電影首映式了。」

  卡蘭有語氣幾分抱怨。

  她其實知道拉斐爾沒有必要,也沒有責任聯繫她。

  她只是一直覺得拉斐爾是不同的。

  他確實關心她。

  不是像希歐維爾一樣關心孩子,或者像阿諾一樣關心一個新鮮事物。

  拉斐爾像關心一個普通人一樣關心她。

  「你還好嗎?」拉斐爾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不,一點也不好,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蠶繭!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慢慢等著一個玩意兒破體而出!」

  她的描述讓拉斐爾有點心驚肉跳。

  「深呼吸……不要激動。」

  「我不激動!」卡蘭大聲地說,透明玻璃外的護理人員看了過來,「在你打電話給我之前,我已經有八百年沒有開口說過話了!你父親難道把所有看護人員的舌頭都剪了嗎?拉斐爾我真的要瘋了,我不行了,但凡這裡的窗戶開個口子,我一定會跳下去的。」

  拉斐爾那邊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

  過了會兒,另一個聲音道:「你要從哪裡跳下去?」

  卡蘭像被澆了一桶冰水似的僵在原地。

  這個聲音深沉,緩慢,帶著某種冷酷的優雅。

  「希歐維爾?」她情緒穩定下來。

  「明天我會來看你……」希歐維爾發現卡蘭已經掛了電話。

  他把手機還給拉斐爾。

  「再打回去。」

  拉斐爾尷尬地撥了遍電話。

  卡蘭已經不接了。

  希歐維爾讓他先出去。

  他翻了翻行程安排表,鋼筆筆尖抵在明天上午這一欄,直到沁出墨痕也沒有動彈。

  他不是阿諾或者拉斐爾。

  他出一趟國,會有很多很多雙眼睛盯著,會產生很多猜測,導致很多後果。

  他絕對不能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隨意離開境內。

  這是完全不妥當的。

  但是。

  但是他的奴隸聽起來很絕望。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她的聲音了,但是仔細一算其實也才過去不到一個月。上次她跟他說話時,正死死掐著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罵他,身體卻拚死絞緊他。

  他還是把明天的行程劃掉了。

  「明天去聯邦共和國,行程不公開。」他通過電話告訴管家,「要盡快趕回來。」

  第二天深夜。

  卡蘭被嘈雜聲吵醒了,她看見醫護人員被驅逐離開。

  一盞暗燈打開,有人大步走進來,風衣長及腳踝,帽簷壓得很低。當他把帽子取下後,流動的銀色便傾瀉下來。他紮了個簡單的馬尾,穿便裝,拿著漆黑的手杖,神態有幾分疲憊,但氣勢仍是壓倒性的。

  他進來之後,整個房間都變得逼仄狹小了。

  「睡得好嗎?」希歐維爾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問。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你來之前,很好。」卡蘭慢慢坐起來。

  她現在行動有些艱難,希歐維爾上去扶了她一把。卡蘭死死攥著袖子,厭惡地甩開他。希歐維爾迅速反扣住她的手,視線陰暗:「不要反抗。你已經知道反抗的後果了。」

  卡蘭也不知道是因為懷孕導致情緒失控,還是想起那晚的事情,有種超乎平常的憤怒。

  她腦子裡空白了一下,手抬起來,甩了希歐維爾一個耳光。

  聲音不大,但是在寂靜的房間裡非常清晰。

  希歐維爾微微側頭,銀發遮過眼睛,卡蘭感受得到他暴怒的視線。

  卡蘭聲音顫抖:「下次你再這樣對我,就只能得到兩具屍體了。」

  希歐維爾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她覺得自己都要被掐骨折了。他森冷的目光落在她脆弱的脖頸上,又慢慢移到肚子上,他深深吸氣,放下了手杖,將銀髮撩回耳後。

  「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威脅道。

  卡蘭已經平靜下來:「那是因為做的人還不夠想死。」

  希歐維爾在她面前慢慢俯身,他聲線壓抑又克制:「我特地來一趟不是為了跟你吵架的。」

  卡蘭反唇相譏:「我來莊園也不是為了給你生孩子的。」

  希歐維爾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他眼睛蔚藍,在暗光中像海一般深邃寧靜,看不見的地方翻滾波濤。眼神彷彿可以剝離她身上的所有盔甲與保護,直接望到最脆弱的地方。

  「你的養父母……」他低聲道,「你想知道他們最近過得怎麼樣嗎?」

  他在發現拉斐爾和卡蘭有秘密聯繫後,立即審問了長子,發現他曾為卡蘭寄過信給養父母。她應該很在意這對養父母,不然也不會想方設法給他們帶去自己的消息。

  「你怎麼敢……」卡蘭幾乎是從床上跳了起來。

  她想推開希歐維爾,但希歐維爾張開手把她小心抱住了。

  卡蘭掙扎著怒道:「你怎麼敢拿我的父母威脅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平安生產,說不定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他們。」希歐維爾後退一點,坐到沙發上,把她抱上自己膝蓋。

  他覺得卡蘭從來沒學會過什麼叫「嫻靜」。

  卡蘭喉嚨微哽,沒有說出話來。

  「你不想去嗎?」希歐維爾拍了拍她的背,她看起來很想說話,但是怕一開口就哭出來,所以一直捂著臉。

  這麼近距離看,她稍微豐潤了一點,但臉色還是很蒼白,眼睛下的青色也沒有減退。

  希歐維爾低頭舔她眼角的淚水。

  卡蘭的身體僵硬了。

  「別這樣……」她顫聲道。

  「沒關係。」希歐維爾近乎耳語地安撫,「不會讓你疼的。不要怕。」

  他慢慢下移到唇邊,把卡蘭抵在他胸口的手拉到下面,一邊安靜地親吻她,一邊引導她進行摸索。他又恢復了最開始那種平靜,如果卡蘭沒經歷過狂風暴雨般的夜晚,說不定會覺得他就是這樣的類型。

  但他本質並不是這樣的。

  卡蘭很清楚。

  「別這樣……我不能……」

  「噓。」希歐維爾側頭咬了咬她的耳朵,「不會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喘息越來越重。最後結束時,卡蘭已經出了一身汗,手也有些麻。

  他整理衣服,用手帕擦拭卡蘭的手指,一根一根,從指尖至指縫,動作非常細致。

  「還好嗎?」他問。

  「……」卡蘭也說不上好或者不好。

  有好的方面。

  她已經很沒有跟人說過話了,希歐維爾的來到至少為這個蒼白的空間裡注入了一絲生氣。即便是讓人憤怒不甘的生氣,也好過死一般的孤獨。他渾身充斥的那種強烈威脅感,讓她更加奮力地掙扎生存。

  但是也有壞的方面。

  她說不上來。

  她不喜歡希歐維爾這樣溫柔親密的行為。

  甚至可以說,有點恐懼。

  因為這是情人之間的做法。

  比暴力更越界,比虐待更扭曲。

  這是她無法承受的,也是她最難抵抗的。

  希歐維爾看著她恍惚的樣子,沒有放開手。

  他仰頭看向黯淡的夜燈。

  窗外星光璀璨。

  城市中的高樓大廈像一束束光芒拔地而起,他們就處於最高空,不勝寒冷又絕對權威的地方。

  希歐維爾把卡蘭往自己懷裡帶了帶,讓她靠近自己肩窩。

  她很溫暖。

  這讓他感覺自己也是溫暖的。

  他見到卡蘭之前還在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腦子一熱就來了。但是他看見她之後,一種奇異的憤怒把悔意掩蓋下去了。

  ——他可是費了很大力氣,冒著各種風險,偷偷摸摸地在這樣一座空中閣樓與她見面,她憑什麼像看見蒼蠅一樣冷淡厭惡?

  她還給了他一耳光!

  如果她不是孕婦,他一定會讓她在那塊地毯上流血求饒。

  沒有人打過他。

  甚至,沒有人敢於觸碰他。

  「你睡著了嗎?」希歐維爾將視線從燈光中拉回,感覺懷裡的人呼吸漸漸平穩。

  她睡著時神情脆弱,很不安穩,呼吸也有些嘈雜。

  「卡蘭……」希歐維爾試著叫了一聲。

  這個名字彷彿觸碰了某個禁忌,讓他舌尖發燙,喉嚨刺痛。

  卡蘭沒有回應,希歐維爾鬆了口氣。

  他側頭看了看時間,已經到離開的點了。但是卡蘭還保持著剛才推拒的姿勢,手輕抓住他的衣領。他把她的手拿開,想將她放回床上,但是指尖纏繞上去之後,又慢慢地,不由自主地與她交握了。

  她真的很溫暖。

  希歐維爾暗自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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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06: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希歐維爾只待了兩個小時就回國了。

  醫護人員們對神秘僱主很好奇,但很不幸他們都未能見到他的真容。不過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花如此大的代價準備最頂尖的生產環境,卻抽不出半天時間來陪伴年輕的孕婦,說明這個孩子一定是他見不得光的秘密。

  醫生們也不能太過於投入思考這件事。

  房間外有冷漠的雇傭軍守著,他們像禿鷲般徘徊,用凜冽的視線警告他們不要越界。

  所有醫護人員必須嚴格遵守保密協議。

  不追問,也不傳播。

  很快,到了預產期那天。

  卡蘭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以為自己已經在一個月內收拾好了情緒,能應對任何恐怖未知的情況,但是她沒有。

  身體上的疼痛還是其次,這個混血兒即將面臨的完全無法預知的未來,和生下孩子之後她可能會遭受死亡的威脅,這些才是最壓抑的問題。

  當卡蘭躺在手術台上,被刺目燈光照耀時,她覺得自己已經瀕近天堂了。

  ——雖然她不信教。

  「別害怕。」有一名醫生低聲安撫她,「你會沒事的,我們的準備很充分。」

  希望如此。

  卡蘭閉上了眼。

  *

  希歐維爾在前往國會大廈的路上收到通知,手術開始了。

  從這時起他的神經就莫名緊繃著。

  等抵達國會,首相進行演說時,希歐維爾還一直在低頭看錶。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那邊始終沒有傳來手術成功的消息。

  一般剖腹產要多久?

  一小時?兩小時?還是十幾分鐘就完成了?

  有沒有遇上麻煩?

  首相用一種單調乏味的語氣進行演說:「……如果說必須要用一種手段來維持帝國的團結統一,我相信那不是種族主義,不是暴力歧視,不是……」

  希歐維爾聽見清脆的敲打聲。

  首相聲音微頓。

  不遠處,雪諾的鋼筆掉在地上。他旁邊的子爵起身去撿,雪諾回頭朝列席者們微笑致歉。

  後排閃光燈亮了無數次。

  希歐維爾在內心嗤笑他的張揚,同時又低頭看了次錶。

  首相清了清嗓子,平穩地將演說繼續下去:「……不是奴役壓迫,而是包容。多元造就統一,多樣帶來繁榮,與其製造矛盾、加劇矛盾,不如想想如何緩和矛盾。我們可以從戰後的經濟發展曲線看出……」

  希歐維爾手機響了。

  子爵給了他一個「你也要為難首相嗎」的奇怪眼神。

  他覺得白銀公會讓鈴聲響一會兒,然後掛掉,再像白雪公一樣假惺惺地致歉。

  出乎他預料的是,希歐維爾直接離開了坐席。

  「請繼續。」希歐維爾抬了抬手,對首相做口型。

  首相將演講稿按在台上,把它的邊緣搓得微皺。

  後排相機的閃光燈像瘋了般閃爍。

  小小的議論聲響起。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明天頭條會是——「首相為自由平等慷慨致辭,保皇黨一怒之下當眾離席」。

  希歐維爾在車裡接起電話,醫生用迅速而難以辨認的共和國口音說了一大堆。

  「手術順利……」

  希歐維爾牢牢抓住了關鍵詞。

  那邊電話掛斷後,他突然覺得渴得過分。

  他意識到從早上開始,他就沒怎麼吃東西,也一直沒有喝水。甚至剛才首相那堆關於人人平等的屁話也沒有激怒他,因為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

  他從車載冰櫃裡取出一點水喝下後。

  手機又叮叮叮地響了幾聲。

  醫生給他發來新生兒的照片,他瞟一眼就刪掉了。

  照片上是個尚未長出毛髮,被裹在白色毯子裡,臉上又紅又皺的小怪物。

  他又喝下一口水,等待差不多時間。

  沒有下一張照片發過來。

  也沒人主動告訴他孕婦怎麼樣了。

  「您還要回到會議上嗎?」前排的管家問道。

  「是的……是的。」希歐維爾理了理衣領,「我先回去,有什麼消息記得告訴我。」

  「所有消息都轉達給您了。」管家恭謹道。

  希歐維爾的手頓在最上面那顆扣子上。

  「所有?」

  他們沒覺得少了點什麼嗎?

  「是的,手術順利。」管家說道。

  希歐維爾繼續把領帶調整好:「那什麼時候回到國內?」

  「今晚八點左右。」

  『好極了。』

  希歐維爾看了一眼石英錶,現在是上午10點。

  『還有十個小時。』

  *

  卡蘭一直沒有醒來。

  她稍微恢復意識後,第一件感覺到的事情就是痛。

  眼前全是黑暗,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身處亡者的世界。

  大概過去五六分鐘後,她才漸漸恢復理智。

  她在病房裡,身邊沒有孩子,也沒有看護者。

  她想撐起身體,但是每動一下都痛不欲生。這種痛苦又牽動她心臟的痛苦,她漸漸有些喘不過氣。

  「她醒了!她醒了!」有人叫喊道。

  很快,急促的步伐抵達卡蘭身邊。

  一個亞麻色頭髮、看起來幾分眼熟的女醫生開始為她進行檢查。她身邊跟了幾個白大褂、看起來是實習生的年輕人。

  「瑞貝卡?」卡蘭頭很暈,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是的!」女醫生詫異地看向她,「你知道我是誰?」

  她們只在荊棘鳥莊園門口見過一次。

  那時候卡蘭坐在車裡,面孔藏於陰影當中,瑞貝卡並沒有認清。

  卡蘭勉強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我為什麼在這裡……等等,這是哪裡?」

  瑞貝卡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裡,一位實習生熟練地給她按壓眉骨和頭部。

  瑞貝卡溫和地告訴她:「你在我的研究所裡。」

  研究所……

  是希歐維爾家捐贈的那家,專攻心臟疾病的研究所。

  「昨天半夜,一輛車以超過二百邁的速度把你送了過來,我相信你那時候已經一隻腳踏進地獄了。幸好……送達得很及時。」

  瑞貝卡語氣裡有幾分慶幸。

  她繼續道:「你不知道你在昏迷期間瀕死過多少次,整個研究所都覺得你是生命的奇跡。你真的很頑強。」

  卡蘭把手伸到肚子上,腹部平坦。

  她微微皺起眉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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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06: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昨晚八點。

  私人飛機抵達莊園的時候,希歐維爾親自到機坪迎接。

  等孩子被抱出來之後,安保負責人問他:「公爵大人,我們要怎麼處理……那個,屍體?」

  屍體。

  希歐維爾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

  臉上只有可怕的空白。

  「屍體?」

  「是的,她快死了。」安保負責人側身讓開,往裡指了指,「屍體在國內處理會方便一點。」

  希歐維爾抬起沉重的視線往裡看去。

  一張折疊病床放在兩邊座椅中間。

  可以從凸起的輪廓看出上面躺著人。不知道是哪個天才的主意,薄被單拉過了她的頭頂,這玩意兒看起來就他媽像一塊該死的裹屍布。

  安保負責人繼續解釋:「生產還算順利,但她在手術後心臟病發作了。如果聯邦共和國發現屍體,我們不太好打點,所以我才帶回來處理。」

  希歐維爾感覺自己有很長時間沒有呼吸,也沒有眨眼。

  他聽見自己用柔和的聲音問道:「如果有生命危險,為什麼不就地做手術呢?」

  「屍體帶回來更好……」處理。

  這還不是屍體呢!!!

  希歐維爾暴怒地打斷道:「趕緊把她送去研究所!」

  安保負責人一愣,立正敬禮,轉身開始派人搬病床。

  等他開車離開後,夜晚的機坪吹起陣陣狂風。

  希歐維爾發覺自己背後濕透了,寒意從未這樣親密地貼近過他。

  「公爵大人,還有孩子……」

  「我知道情況,先送去醫院照顧,別問我了。」

  *

  卡蘭醒來後,身上除了痛就只剩疲憊。

  瑞貝卡對孩子的情況不是很瞭解。

  她知道卡蘭剛做過剖腹產手術。

  「別害怕,孩子很安全。」瑞貝卡說謊安慰她。

  現在卡蘭最需要的就是生存欲,她不能讓她不安。

  「孩子在哪兒?」卡蘭又問。

  她在床上茫然躺著的樣子,讓瑞貝卡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瑞貝卡剛讀研究生的時候,利用假期時間在導師的實驗室打工。實驗室從海外採購了幾件精密儀器,生產商委派技師來教他們使用。

  瑞貝卡和其中一位技師陷入了短暫又狂熱的愛戀。

  假期結束,技師完成工作回國,瑞貝卡發現自己懷孕了。

  瑞貝卡的家庭條件不好,父母性格古板,絕對不會允許她未婚先孕。

  但是她想將孩子生下來。

  她瞞著家裡請病假休學了。

  現在看來,這是個愚蠢至極的決定。

  但當時的瑞貝卡完全被愛情矇蔽了。

  她在一家不正規的小醫院生下了孩子。當她從病床上醒來時,護士告訴她,孩子已經因為心臟疾病夭折了。

  現在,瑞貝卡看著卡蘭,就好像看見了那時候的自己。

  她脆弱地詢問孩子去哪兒了。

  瑞貝卡不能當那個護士。

  她實在做不到。

  所以她告訴卡蘭:「孩子被送去另一家醫院了。你的心臟缺陷是有遺傳性的,孩子需要留在醫院觀察幾個月。但是別擔心,她一定會接受最好的照料。」

  「她……」卡蘭低喃道。

  是「她」。

  她長什麼樣子?

  多重?

  第一聲啼鳴是哭還是笑?

  第一次睜開眼看這個世界,是看見她的母親像死了般躺在病床上,面無表情的醫護人員們匆匆忙碌嗎?

  她會自由嗎?

  ……她們會自由嗎?

  「嘿……孩子……」瑞貝卡看見被單上沾了深色的濕痕,卡蘭默然無聲地哭了,「沒事的……會慢慢好起來的。」

  卡蘭被這個陌生的女人抱進懷裡。

  瑞貝卡身後的實習生都詫異地發現,這位嚴肅古板的中年女博士,也跟著病人哭了起來。

  「讓我們慢慢來。」瑞貝卡拍著卡蘭的後背安撫道。

  卡蘭在研究所待了近一個月。

  她的病情穩定了下來,產後恢復近乎完美,疤痕像一道細線般劃過腹部,提醒她曾誕生過一個生命的事實。

  在瑞貝卡看來,目前唯一不足的地方是,她瘦得太快了。

  瑞貝卡覺得她有點厭食症。

  十月。

  「卡蘭,有人來接你了。」瑞貝卡帶著厚厚的病歷簿進來。

  卡蘭正在窗邊看車流湧動。

  她注意到了梧桐樹下的那輛黑色轎車。

  「接我……」她有幾分遲鈍地回頭。

  「是的。」瑞貝卡唇線緊繃著,眼底裡有幾分懼怕,「請跟我來。」

  卡蘭被帶到那輛車上。

  車門關上後,她不得不正視身邊另一個人的存在。

  「身體還好嗎?」讓人難忘的深沉語調。

  卡蘭僵硬地轉過脖子。

  白銀公慵懶地靠在窗邊,銀髮束起,皮膚上看不見歲月的痕跡。他看起來像某種貓科動物,把動物性的野蠻都藏進了文明高貴的表皮下,身形優雅又暗藏爆發力,眼神裡常含著高高在上的嘲弄。

  他形容肅穆,衣著考究。

  每一個線腳都縫入精緻,每一粒扣子就扭結傲慢。

  僅僅是一個月沒有見面,他對卡蘭來說,又恢復了最初那種遙不可及的距離。

  車發動了。

  前座與後座之間的隔板被拉下來。

  希歐維爾慢慢伸手,覆上卡蘭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卡蘭僵硬得不能動彈。

  她低下頭,看見他手上的裝飾戒指。

  「你啞了嗎?」他冷淡地問道,「我剛才問了一個問題。」

  噢……對,他問了一個問題。

  「身體還好嗎……」卡蘭咬了咬唇,一字一句,喉嚨裡就跟梗著血塊似的,「你先告訴我,孩子怎麼樣?」

  「不知道。」希歐維爾輕笑了一聲,譏諷的意味幾乎要從詞句裡淌出來,「我為什麼要瞭解這個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

  卡蘭感覺他在用很小的幅度撫摸她的手。

  用大拇指,在虎口這個位置,輕輕地摩擦著。

  然後慢慢上移,碰到了腕部,若有若無地接觸脈搏。

  血液從胸腔裡湧出的軌跡好像一瞬間就被他的指尖破譯了。

  希歐維爾感覺到她心跳加速。

  「你聽起來很健康。」他忽然靠近,在卡蘭耳邊道。

  心跳強健。有力。穩定。

  卡蘭感覺他的氣息正在強烈地侵犯她的領域。

  「你想要什麼?」她不敢跟他眼神接觸,「孩子已經在你手裡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希歐維爾對她的恐懼非常滿意。

  他慢條斯理地說:「我還有很多不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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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06: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希歐維爾滿足於卡蘭恐懼的神色。

  這讓他覺得,她仍是受控的。

  卡蘭瀕死的那晚,他在書房徹夜難眠。

  他留存了所有監控錄像,在放映室裡一遍遍看。看她從小腹微凸,到珠圓玉潤,看她精力澎湃地蹦跶在房間各個角落裡,或百無聊賴地躺平看書。

  他發現自己難以設想她的死亡。

  畢竟,她這麼年輕。

  這麼有生命力。

  他又想到失控的那晚,卡蘭尖銳地說,她得到了他。她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也敢對白銀公爵說出這樣的話?

  那一晚,希歐維爾在屏幕前,伸手觸摸不真實的存在,仍堅信卡蘭是自己的所屬物。

  是屬於他的東西。

  所以生不由她,死也不由她。

  他一定要她活下來。

  忽然,冰冷鋒利的觸感阻止了希歐維爾的靠近。

  卡蘭從衣下取出了一把手術刀。

  這是她從研究所偷的。

  她把刀尖對准希歐維爾。

  他看起來有幾分驚訝,但仍很從容,眼神紋絲不動。

  他輕柔又致命地用手指擋開刀鋒:「瞧瞧……你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嗎?」

  卡蘭已經嗅到了他的憤怒。

  連阿諾都能奪槍反制,更別提希歐維爾家的大家長了。她如果選擇刺殺,將毫無勝算。

  所以她在希歐維爾動手之前,把刀尖調轉,對準了自己。

  希歐維爾的指尖僵在半空中。

  「你會痛苦嗎?」卡蘭畏懼又小聲地問,「我近一個月以來,每時每刻都痛苦。不……應該說,我進入莊園以來……一直都很痛苦……我想知道,你會痛苦嗎?」

  折磨無辜者。

  侵犯和他兒子差不多大的女孩。

  隨意操縱生死與自由。

  卡蘭又重復了一遍:「愛德蒙‧希歐維爾,你會痛苦嗎?」

  她連名帶姓地叫他。

  希歐維爾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下。

  他覺得這是憤怒。

  阿諾殺人後,卡蘭也想過這個問題。

  不是驚訝於,「他真是個殘忍可怕的人。」

  而是,糾結於,「他晚上真的睡得著嗎?」

  卡蘭發自內心地想知道,白髮人種是否有著與她一樣的人性,一樣的同理心。

  做壞事讓他們有負罪感嗎?

  他們因傷害他人而痛苦嗎?

  「把刀放下……」希歐維爾冷冷看著她。

  卡蘭的刀尖落在自己手腕上。

  她的皮膚透著瓷白色,比雪亮的刀刃更冷。

  「回答我。」她的聲音仍很低,「你痛苦嗎?」

  「你的腦子沒有問題吧?你劃在自己身上,我怎麼可能……」希歐維爾譏笑的聲音忽然變小,他看見卡蘭手腕開始滲血了,「把刀放下!」

  卡蘭彷彿全然感覺不到痛苦。

  「你會痛苦嗎?」

  這很重要。

  說是至關重要也不為過。

  這是卡蘭在做出一切選擇前,必須最後證明的一件事。

  她的刀口用力壓下來,血從一條細線,變成一股涓流,最後很快淅瀝地落在長毛地毯上。

  一滴一滴,鮮紅刺目。

  你痛苦嗎?

  「我說了把刀……」希歐維爾怒不可遏地伸手奪刀,但卡蘭在他靠近一寸後,立即更用力地壓下刀尖。

  他的手懸在空中。

  卡蘭感覺自己是不可觸碰的。

  「放下。」希歐維爾從自己聲音裡聽見了懇求,「放下吧,我們談談。」

  卡蘭鬆開手。

  刀落在毯子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希歐維爾……」卡蘭那雙黑眼睛,直勾勾地望進他微縮的瞳孔裡,「你看看……」

  他們離得很近很近。

  希歐維爾能看見她眼裡的自己。

  他嘴唇緊抿,因恐懼而蒼白。

  看看你自己。

  這副可以被輕易操控的樣子。

  「你很痛苦。」卡蘭把流著血的手,反覆蓋在他手上。

  污穢的紅色液體把他乾淨的襯衫袖口浸濕了。

  希歐維爾像觸電般拉開兩人的距離,將隔窗打開,沖司機吼道:「去醫院!」

  *

  兩小時後,卡蘭手腕上纏著繃帶,回到了荊棘鳥莊園。

  這裡發生了許多變化。

  雙子塔改成了圓頂;玫瑰花園被拆掉,公爵夫人準備在原址上修建一個巴洛克風格的畫廊;停靠在人工湖旁的舊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幾艘遊艇;女僕新換了一批,她們看起來更加嬌豔美麗。

  希歐維爾已經給卡蘭安排了新的住處。

  雙子塔。

  這是純粹為紀念雙胞胎誕生而設計的建築物,除了最頂上的兩個大鐘之外,沒有任何實際用途。它們之間有一座橋樑相連,橋上是玻璃拱道,覆滿茂密的爬山虎。

  兩座塔都只有頂樓的房間能住人,頂樓以下是無數階螺旋樓梯和空空如也的中庭。沒有電梯,甚至沒有電。裡面看起來就跟中世紀古堡似的,透出幽深靜謐的氣息,還有一股悶久了的黴味。

  「很快會把供電系統和供水系統弄好。」

  到雙子塔前,希歐維爾才重新開始跟卡蘭說話。

  他已經沉默了兩個小時。

  卡蘭並不關心水電,她請求道:「我想看看孩子……」

  希歐維爾暴怒道:「不要再提這件事,希歐維爾家沒有混血兒!」

  卡蘭在他冰封的視線中壓下了訴求。

  她退一步問道:「……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學?」

  希歐維爾沒想到她第二句話就是問這個。

  「下學期。」他的聲音微微平息。

  太煩躁了。

  她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地激起他的怒意。

  「現在,給我進去。」希歐維爾指著雙子塔的門說道。

  卡蘭走了進去。

  石門在她背後沉重地合上。

  卡蘭花了很長時間走到塔頂。

  她收拾好自己的臥室,發現衣櫃裡掛滿了美麗精細的衣裙,都符合她的尺寸和希歐維爾的審美。被子、床單、帷幔、地毯……所有一切都顯得繁重肅穆,帶有強烈的宗教感,顯然也是某位公爵挑選的。

  房間裡有內嵌式的書櫃,超大落地鏡,完全不設隔斷的浴室和一個帶著黃金水龍頭的小浴池。

  希歐維爾應該花了很長時間裝飾這裡。

  ——在蒂琳夫人忙著裝飾她的畫廊的時候。

  卡蘭胃裡有種奇怪的扭曲感。

  某些非常不健康的想法在她心底裡浮現。

  現在,也許,她真的是希歐維爾的情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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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07: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卡蘭趴在窗戶上朝下看。

  雙子塔算得上莊園最高的建築物了,遠方一切盡收眼底。由於湖水和森林的分割,莊園形狀並不規整,看起來有點像展翅的飛鳥。

  據說那是荊棘鳥。

  希歐維爾家的族徽、紋章、傳家之寶,還有這座莊園,到處都是荊棘鳥的意象。

  但是世界上並沒有這麼一種鳥。

  它是幻想生物。

  是像獨角獸、龍,這樣的存在。

  它比大部分象徵都更柔弱,卡蘭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強盛至極的家族會以它為意象。

  夜晚,希歐維爾來到塔中。

  他看見卡蘭把應急燈放在桌上,用鉛筆塗抹一些草稿。她的速寫不錯,只是受手上的傷拖累,看起來比較粗糙。

  「你在做什麼?」希歐維爾站在她身後,將她的鉛筆抽走,然後微微俯低身子,湊近看她的畫。

  他的側臉在燈光中美麗無暇,只要稍稍偏頭,嘴唇就能碰到卡蘭。

  「莊園?」希歐維爾一眼認出了草圖的內容。

  卡蘭皺著眉想搶回筆,希歐維爾抬起手,引誘她主動靠近自己。

  「是莊園。」卡蘭索性放棄了。

  她已經去過花園、湖畔、教堂、雙子塔、馬場,這些都是莊園的標誌性建築,可以幫助她拼湊出莊園的完整形象。

  「你還想畫個地圖逃出去嗎?」希歐維爾把她的筆放回桌上,撐桌譏笑道。

  卡蘭平和地說:「我只是在想,它是不是荊棘鳥的形狀。」

  湖是張開的翼,森是銳利的爪,雙子塔是圓睜的眼,賽車道裡延伸出口銜荊棘的喙。

  卡蘭微微側頭,看向希歐維爾手裡的權杖。

  權杖上也有一隻純金荊棘鳥。

  希歐維爾低頭查看時,忽然留意到卡蘭的前襟。

  她穿著白色長袖布裙,內襯是紗質的,有幾分浸水的濕痕。她剛生下孩子不久,但是沒有哺乳。之前研究所會給她用吸奶器緩解脹痛,現在……

  卡蘭忽然拉開椅子跑了。

  希歐維爾將過分發散的思緒收攏,慢吞吞地問道:「你剛才問我什麼?」

  卡蘭臉上有幾分恥辱尷尬。

  她知道希歐維爾剛才在看什麼。

  她小聲道:「我想知道荊棘鳥的事情。」

  「為什麼在意呢?」希歐維爾漫不經心地用指節輕敲手杖。

  「我想瞭解你。」卡蘭誠實地說道,「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怪物。」

  她在激怒他嗎?

  希歐維爾可不會再讓她輕易操縱自己的情緒。

  他平靜道:「我也想知道一件關於你的事情,你願意誠實地交換嗎?」

  「什麼事?」

  「不管什麼事。」

  卡蘭猶豫著答應了。

  「很好。」希歐維爾微微頷首,在她原本的座椅上坐下,優雅地抬膝疊腿,手杖靠在桌子上。

  他告訴卡蘭,荊棘鳥是一種幻想生物。

  它一生只唱一次歌,但是歌聲比其他任何生物都來得美麗。

  「從離巢開始,它們將用盡畢生時間尋找荊棘樹,然後在樹上棲息,用尖利的刺紮透自己的身體。在最飽受折磨、最瀕近死亡的時候,它們放聲歌唱。」

  世上最美麗的歌喉,用最殘忍的痛苦換取,一生只唱響一次。

  這是個相當符合希歐維爾式審美的殘酷故事。

  卡蘭相信了他的話。

  她問道:「你的問題是什麼?」

  「我的問題是……」希歐維爾伸出手,安靜地摸到卡蘭的下巴,用指腹輕輕摩挲,「你願意為我歌唱嗎?」

  卡蘭被一股從頭竄到腳的寒意籠罩了。

  「我不……」

  希歐維爾掐著她靠近,親吻她的嘴唇,將她的話悉數嚥下。卡蘭咬了他,他並不動怒,只是掐著她的下巴,沾著血液,繼續像蛇一般糾纏。

  過了好一會兒,希歐維爾鬆開她,啞聲問:「你是否需要幫助?」

  他的視線低低落在她前襟。

  卡蘭憤怒地環住胸:「閉嘴,你這個變態。」

  沒有孩子餵養,母乳飽脹確實會讓她承受折磨。

  希歐維爾從容地鬆開她。

  「房間裡藏有一個監控。如果你自己……忍不住,解決了,我會看見的。希望你忍得住。」

  他低啞地笑起來,倒不是平時那種譏嘲的語氣,但確實帶著幾分被取悅的快樂。

  「你……」卡蘭胸口劇烈起伏著。

  希歐維爾的笑容收斂了一點,他走過去,拍拍卡蘭的背,從後頸一直撫摸到腰。

  「不要生氣。」他將嘴唇貼近她耳邊,「明天我們還可以繼續商量。」

  他又按了按卡蘭的肩,然後直起身子,大步離開。

  卡蘭一個人待在空曠的高塔內,過了好久才平復心緒。

  今夜,希歐維爾沒有強迫,沒有朝她宣洩怒火,甚至讓進行到一半的調情戛然而止。卡蘭卻不得不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為「荊棘鳥」和他的「幫助」而憂心。

  他太狡詐強大了。

  他不需要去控制她。

  只需要不斷向她暗示這種控制權,就可以摧毀她的內心,重新得到支配的力量。

  卡蘭開始四處找尋監控攝像頭。

  但是幾個小時後,她什麼都沒有發現。

  卡蘭意識到,這也是希歐維爾的策略之一。

  她沒找到攝像頭,會擔心自己被偷窺;她找到了攝像頭,會擔心還有沒有別的。

  也許這裡根本就沒有監控。

  希歐維爾想告訴她,牢籠是永遠存在的。

  他只要用一個不存在的概念就能把她困住。

  卡蘭心中湧起憤怒,她將那張莊園草圖撕毀,揉成一團,狠狠扔到角落裡。

  該死的荊棘鳥。

  她還得在這座高塔上待好幾個月。

  希歐維爾已經答應讓她在春季入學,他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掩飾髮色,要麼遠程函授。

  卡蘭跟他來回拉扯,據理力爭,最後才達成約定——她會像穆斯林一樣裹得嚴嚴實實的,並且戴上假髮去學校,但她必須要見一次自己的孩子。

  「你可以每週見一次。」那時候,希歐維爾用毫無波動起伏的語氣告訴她,「不過恐怕你沒法跟她交流。因為先天性心臟病的遺傳問題,她可能需要在重症監護室待幾個月……甚至幾年,直至進行心臟移植,完全脫離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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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09: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希歐維爾又來了。

  他穿黑衣,戴著純銀十字架,銀髮溫順柔軟地垂落腰際。卡蘭意識到今天是週日,他剛剛在教堂做完禮拜。

  「我錯過了一學期的課程,能不能補上?」卡蘭問他。

  「這只能你自己解決。」希歐維爾將黑色外衣脫下,掛起來,然後解開一粒襯衫扣子。

  他微微頷首,示意卡蘭去床上。

  卡蘭把椅子轉了圈,用椅背擋著自己:「那我能不能買點書自學?比如現代醫學……」

  「別跟我說這些。把你要的東西列張表,第二天會有人送來。」他在床邊坐下,招了招手,「過來。」

  卡蘭站在椅子後沒動。

  希歐維爾諷刺道:「我以為你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活著,孩子為什麼能有這麼好的醫療條件。」

  卡蘭走近他,在他雙腿之間抬膝,爬上床,然後在他試圖親吻的時候忽然抽身。

  「我以為你很清楚你脖子上的十字架約束了你什麼。」卡蘭模仿他譏誚的口吻說道。

  希歐維爾摟過她的腰,把她扯到床上,牢牢制住,然後伸手放下簾幔。

  光線瞬間變得黯淡。

  他的十字架垂在卡蘭眼下。

  受難者的面孔栩栩如生,所有人都用「悲憫」來形容他,但卡蘭沒有看出來。她甚至一直不覺得他在注視眾生。他好像誰都沒看。

  希歐維爾解下了十字架。

  「它不在了,不代表信仰的約束就不在了,對吧?」卡蘭鎮定道,「你有對著婚戒和神起誓的……還是說你已經離婚了?」

  「是蒂琳先背叛的。」希歐維爾低沉地說道。

  但是,她先背叛,不代表他也可以背叛。

  這不是雙向的問題。

  他心裡很清楚。

  窗外早已經有了秋意。

  風又涼又燥。

  鳥喙耐心地剝開層疊的花瓣,最終從裡面看見蜜露和蕊,授粉者貪婪地索取與灌注,即便在深秋中也仍在醞釀澎湃的生命熱情。

  卡蘭疲憊地喘著氣,指尖繞過他取下的十字架的銀鏈條,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下。

  希歐維爾把十字架從她手邊拿開,用一種看髒東西的眼神看她:「不要碰。」

  卡蘭憤憤地掃了他一眼。

  「你到底為何而信神?」

  「家庭傳統。」

  希歐維爾把套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重新穿戴好衣服,然後起身離開。

  卡蘭覺得他真是為了解決需求才來的。

  「我不懂。」卡蘭想表達雙重意義上的不懂。

  因為家族所有人都信教,所以他也信教,這有意義嗎?

  他有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妻子,卻非得來這裡解決需求,到底圖的什麼?

  「劣等種族沒有信仰,我不指望你懂。」希歐維爾冷冷地將十字架戴回去。

  「我的養父母也信教。」卡蘭按著腰,從床上坐起來,「我做過禮拜,唱過讚美詩,但是……」

  希歐維爾往她光潔的背上扔了件絲質睡袍。

  她一點點爬起來,揪住希歐維爾領口的十字架,黑髮絲絲縷縷地落在胸前,半遮半掩。

  「但是我總覺得神的話很難讓我信服。」

  卡蘭眨了眨眼。

  「在伊甸園裡,神說,吃下分辨善惡樹上的果子當日必死。」

  希歐維爾再次從她手裡奪回十字架。

  他蹙眉道:「你今天話有點多。」

  卡蘭拉住銀鏈,不讓希歐維爾離開:「但是,夏娃和亞當吃下了禁忌的果實,也並沒有死,不是嗎?」

  她黑髮黑眼,只披一縷薄絲,想要盤纏而上,恍惚間讓人看見伊甸園裡的蛇。

  她竟妄圖指責神在說謊。

  希歐維爾視線微凝:「神懲罰了他們。」

  卡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鬆開,手穿過睡袍的袖口,低頭整理腰帶。

  「是嗎……我以為是神想看她赤裸而無知地,待在他的花園裡。永遠。」

  你不得吃下禁忌之果。

  假如這是謊言。

  這最好,就是謊言。

  因為希歐維爾已經吃過上面的果實了。

  他神色陰沉,抬手拉開了卡蘭剛繫好的裙帶,重新把她按回去。

  銀色十字架一直烙在兩人緊貼皮膚之上。

  *

  下一週。

  卡蘭終於見到了孩子。

  她站在玻璃窗外,離得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難看清嬰兒床上的小不點。她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連旁邊的彩虹小馬布偶都比她大。

  十分鐘之後,希歐維爾就把卡蘭帶走了。

  這之後,他又帶卡蘭去探望過一兩次。

  卡蘭很快就對這項活動產生了厭惡。只能遠遠看著而不能近距離接觸帶來的痛苦,比完全不能接觸要大得多。她甚至覺得這樣長久下來,她也會忘記自己曾生育過一個孩子的事實。

  希歐維爾比她更厭惡這項活動。

  他希望不要再有人提醒他生過一個混血兒。

  十一月過得很快,轉眼就踏入了十二月。

  這是個重要的月份,因為有聖誕節,還有結婚紀念日。

  阿諾和拉斐爾都會放假,蒂琳夫人也因為天氣寒冷,不再頻繁外出。

  整個希歐維爾家,只有公爵保持忙碌。

  卡蘭也很忙。

  她不知道醫學院一學期竟然有這麼多課。

  光是教材都堆了整整一櫃子。

  她得花幾個月時間,在春季開學前把錯過的內容補上。

  希歐維爾偶爾會在晚上找她,他從不過夜,但他帶來的疲憊感常常持續到第二天。卡蘭甚至想學會怎麼在最短時間內把他耗盡,然後抽空做點別的事情。

  這基本不可能。

  幸好,希歐維爾很快會離開近一個月。

  他和蒂琳,還有兩個孩子,要去南部海島度假。他們還邀請了蒂琳家幾姐妹以及戴維斯伯爵在島上過聖誕節。

  女僕長、管家,還有很多僕人會跟著一起去。

  也就是說,卡蘭會輕鬆一段時間。

  希歐維爾臨走時把手機還給了卡蘭。

  他之前把它拿走了。

  他當時是這麼說的:「會有人給你送食物,你只需要去塔底拿就好了。如果有任何無法解決的事情,記得聯繫我。」

  卡蘭拿回手機後,立即登錄郵箱,看見拉斐爾至少發了五十多封郵件給她。後來他可能意識到父親拿走了手機,就沒有再聯繫。

  他在帝國首都大學讀書,國際關係學院。

  這個看起來就比較像希歐維爾家長子會選擇的專業,跟學哲學的阿諾相比簡直太正經了。

  卡蘭從拉斐爾的郵件中翻出一封瑞貝卡的郵件。

  這位醫學博士還不知道一直與她聯繫的人是誰,她還在詢問卡蘭選擇了什麼專業,是否需要幫助。卡蘭只能寫郵件告訴她,自己考上了醫學院,但是因病休學了一學期,下學期就能正式成為她的後輩。

  沒幾分鐘,瑞貝卡就回復了她。

  「你要來研究所看看嗎?我們前段時間又實現了新的技術突破,或許可以給你提供建議。別擔心錢的問題,檢查是完全免費的,我們的資助者很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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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卡蘭委婉地拒絕了瑞貝卡。

  她已經在研究所接受過很多次檢查了。

  她現在的情況是,不做手術無法痊癒,做手術則要承擔巨大的死亡風險。至於心臟移植,那更是難事,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器官來源,也無法預料換心後的排異反應。

  現在她狀態穩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手術的必要性也會一點點增加。

  瑞貝卡見她堅持拒絕檢查,只能另找話題:「對了,我之前跟你說過吧,我的丈夫在醫學院任教。我把他的聯繫方式給你,也許你可以從他這裡獲得學業上的幫助。」

  卡蘭對瑞貝卡表示感謝。

  她看了看瑞貝卡發來的名片。

  科倫波‧費曼博士,醫學院教授,碩博導師,帝國皇家醫學協會終身榮譽會員……他有很多漂亮頭銜,但是年紀很輕,可能不到五十歲。

  卡蘭看學校的教職工名單,和他差不多成就的醫學院教授早就不止五十歲了。

  她斟酌很久,發了封郵件給費曼博士。

  也許是他太忙了,卡蘭等了幾天都不見回音。

  她刷了刷社交軟件,看見蒂琳夫人分享的海島度假vlog。

  他們在一片私人島嶼上,陽光燦爛,天氣溫暖。孩子們沖浪,堆沙堡,自由潛水,拍攝各種水母和魚群。大人們則乘著遊艇兜風,在海上沐浴陽光,品嘗紅酒。

  照片裡,所有人都看起來很愉快。

  評論裡也大多是羨慕讚嘆。

  ——真希望我也能有這樣二十年如一日的美好愛情。

  ——能來個人告訴我,照片上的項目大概一共要花費多少錢嗎?

  ——難以想像的貴族式生活,以及難以想像的貴族式愛情。

  蒂琳夫人還曬出了鑲有碩大藍寶石的項鏈。

  配字如下:這是「亞特蘭蒂斯之心」,由世界上最大的天然藍寶石切割而成,有著和他一樣的深邃美麗之藍。我會戴著它拍攝20週年結婚紀念照。

  蒂琳夫人似乎沒有離婚的打算。

  希歐維爾好像也沒有。

  卡蘭又開始想吐了。

  她能揣測希歐維爾想要二者兼得的貪欲。

  但為什麼蒂琳夫人不想離婚呢?

  她的丈夫可是在高塔裡囚禁了一個年輕姑娘。

  她就住在這個莊園,沒理由不知道這事兒。

  她為什麼還能毫不在意地秀恩愛?

  卡蘭放下手機,長嘆一口氣。

  她不能再細想這些事了,真是越想越令人反胃,還不如趁希歐維爾不在,多補補這學期缺落的內容。

  她剛翻開書,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奇怪的轟響。

  有點像什麼東西撞上高塔的聲音。

  卡蘭合上書,試圖從窗戶往下看,外面黑漆漆的。她離開臥室走到雙子塔之間的走廊上,這才看清發生了什麼。

  外面夜色茫茫。

  幾個保安打著手電從草地上狂奔而來。在他們面前,一輛銀白色跑車筆直地撞上了塔門。保安跑到後,從車上拽下來一個醉醺醺的金髮男人。

  他看起來體型消瘦,頭髮枯黃蓬亂。一身名貴的西服又皺又塌,被他穿得像流浪漢似的。

  卡蘭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幾分鐘後,急救站的醫生也到了。他讓人把金髮男子抬走,然後保安把車停去了車庫,僕人們檢查了一遍大門,確定沒有破損後才離開。

  半小時不到,喧囂就平靜下來。

  能開車進荊棘鳥莊園的,一定是希歐維爾家族的遠近親戚。可希歐維爾家大部分親戚,不都在海島上度假嗎?

  卡蘭回房間,拿起剛放下的手機,又翻開蒂琳夫人的相冊。她在一張前年的聖誕節家庭合照中找到了剛才的金髮男子。

  這人真奇怪。

  卡蘭腦子裡閃過這個想法,然後迅速埋頭課本,忘了這回事。

  第二天早上,她被接連不停的電話驚醒了。

  卡蘭迷迷糊糊地按下接聽:「誰……」

  「你在塔裡好好待著嗎?」

  希歐維爾的聲音幾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卡蘭差點把手機摔掉,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邊穿衣服邊問:「怎麼了……你要提前回來嗎?」

  「不是,你有在塔裡好好待著吧?」

  「我可沒別的地方能去。」

  「很好。」希歐維爾終於恢復了正常音量。

  他簡潔地跟卡蘭說了遍情況。

  昨天,蒂琳的某個遠房堂弟醉駕衝進了莊園。

  他從小在共和國長大,與戴維斯家族的關係不遠不近。但是因為他的父母早逝,所以每年聖誕蒂琳都會邀請他共同渡過。

  「那他不是應該在海島上嗎?」卡蘭問道。

  「沒有,他弄錯地方了。」

  蒂琳還在好奇這位堂弟為何沒來呢。

  「他酗酒,還可能吸毒,回國時不太清醒,就跑來莊園了。」希歐維爾繼續說,「不要再打斷我,我得說幾件事。」

  卡蘭聽他講完。

  這位堂弟名叫賽勒斯,前幾年還是個正常紈絝,近些年越來越惡劣了。蒂琳讓他在莊園住幾天——她也不希望有個癮君子來破壞自己的聖誕宴會。

  「他待在莊園裡的時候,你不要出門,明白嗎?」

  卡蘭隨口應下:「我出不了門。」

  希歐維爾的告誡是有道理的。

  幾天後的某個傍晚,卡蘭準時下樓去拿自己的晚餐,剛到樓下就聽見高亢的呼救聲。

  石門半開著,飯菜都倒在地上,送餐的女僕試圖擠進來。她看見卡蘭,卡蘭看見她,兩人同時一怔。

  然後,卡蘭看見一雙蒼白如蛛腿的手掐在了女僕脖子上。

  「我可盯你好久了,小妞,你這屁股扭得真帶勁……」門被推開,一頭金髮,臉色青白,看起來極為消瘦的男子掐著女僕走了進來。

  是塞勒斯。

  蒂琳夫人那個遠房堂弟。

  也是希歐維爾提醒過要避開的人。

  「救……」女僕發出一聲嗚咽,試圖求救。

  塞勒斯這才看見樓梯上的卡蘭。

  她穿著藍色長裙,白蕾絲內襯,喇叭袖下露出一節細細的手腕。下擺是精緻繁復的玫瑰夜鶯刺繡。

  從下往上看。

  裙擺無辜飄搖。

  白色絲襪輕輕勒進肉脂之中。

  黑髮,紅唇,雪膚。

  她正站在禁忌邊緣一點點的位置,讓人過目難忘。黑眸中散亂又驚詫的視線,在昏暗古堡中看起來像受驚的鹿。她比塞勒斯在任何宴會上見過的黑奴都更自然誘人。

  塞勒斯鬆開了女僕,眼神像老鷹般看著卡蘭:「沒想到希歐維爾還藏著這個。我以為他的品味不會這麼……」

  「低俗?」卡蘭眨眼道。

  她把手背過去,給希歐維爾撥了個電話。

  但是這個電話很快被掛掉了。

  他可能在某個不太方便接電話的場合,比如飯前禱告。

  「低俗?不,我會說……低齡。」塞勒斯似乎笑了一下,眼神裡更多是不加掩飾的興趣,「沒人會說希歐維爾的品味低俗,是他在引領整個帝國上流圈子的品味。他喜歡的就是最好的。」

  他朝著卡蘭走來,步子不大,但是非常有威懾力。

  卡蘭立即轉身跑向上層,但她很快感覺到了心臟承受的壓力,不得不放慢速度。塞勒斯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按在扶手之上。

  「你最好不要。」卡蘭冷冷地看著他。

  「我怕什麼?我是貴族,你不過是個奴隸……啊!」塞勒斯痛呼一聲,轉頭看去。

  女僕拿著刀叉追了上來,在塞勒斯的後背捅了一下。她臉上充斥著驚恐:「放手,你怎麼敢碰希歐維爾家的財產!」

  「財產?這個詞只有主人家才配說,你算什麼東西?前幾天我撞壞了雙子塔,你瞧見有人說我嗎?」塞勒斯冷笑一聲,抬腳把女僕踢開了。

  這下是下了死勁,女僕滾出去十幾階,直到撞上轉角才停住。

  她的頭撞上欄桿,發出巨響,卡蘭意識到眼前的貴族和希歐維爾並不一樣。

  他是不會掩飾暴力傾向的。

  塞勒斯解決了女僕,迅速轉身壓著卡蘭,開始解衣服。

  他面色透出不正常的潮紅,卡蘭信了他嗑藥這個說法。他的眼神非常癲狂暴戾,卡蘭一掙扎,他就揪著她的頭髮扇她耳光。他狠狠踢打她的下腹,往死裡掐她的脖子,進入她的渴望跟毆打她的渴望差不多強烈。

  卡蘭覺得自己頭皮刺痛,眼睛裡都是混亂的紅色。

  「啊……!!」塞勒斯正要解皮帶,又被掙扎著爬起來的女僕捅了一刀。

  這兩刀都捅在背上,被冬衣一隔,如同搔癢。

  塞勒斯徹底被激怒了,他扯著卡蘭的頭髮,把她往欄桿上狠狠磕了幾下,想把她打暈。然後他又轉頭提起了女僕,直接抽出皮帶把她掐了個半死。在女僕快咽氣的時間,他試圖侵犯她。

  卡蘭視線模糊,勉強摸到女僕掉在地上的餐刀。

  她心臟中悸痛感很強,每一步都搖搖欲墜。

  在塞勒斯整個人壓到女僕身上的時候,卡蘭也整個人倒在他身上,用手裡的餐刀插穿了他的喉嚨。

  噴濺的血嗆進氣管裡,塞勒斯沒來得及說一句完整的話就死了。

  女僕已經被打暈過去。

  卡蘭滿頭是血,雙手又濕又黏,一個接一個打希歐維爾的電話。

  他可能在游泳。

  或者潛水。

  也可能在做日光浴美黑。

  總之,他的手機不在身邊,或者他不方便接電話。如果繼續打下去,他說不定會很生氣,但卡蘭一直在重復這個機械動作。她大腦缺氧,心跳極快,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滿地血腥。

  卡蘭一共打了八個電話,希歐維爾才接。

  「什麼事?」希歐維爾聽起來非常冷漠。

  「我殺人了。」卡蘭的聲音很平靜,手卻抖得厲害,「那個什麼塞勒斯。」

  電話那頭沉默了可能有一個世紀之久。

  「你先離開現場,我兩個小時之內就到。」

  希歐維爾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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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0: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近兩個小時後,希歐維爾趕回了莊園。

  他到雙子塔的時候,卡蘭根本沒有離開現場。

  她坐在血泊上面一點的階梯上,頭靠牆壁,眼睛緊盯著不遠處階下的屍體。

  她雙手沾滿了凝固的暗紅色血液,又乾又緊,幾乎看不出皮膚本來的顏色。她脖子上有猙獰的掐痕,額角在流血,傷口被她從衣服上扯下來的絲帶紮住了。

  塞勒斯的血從階梯邊緣滴落,在高塔中庭濺出大片霜花似的痕跡。

  滴答滴答。

  卡蘭在這裡坐了整整兩個小時。

  希歐維爾俯身確認,塞勒斯確實是死了。他沉聲告訴卡蘭:「起來。」

  卡蘭微微抬眼,沒有理會。

  希歐維爾上前掐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嘶聲質問:「你怎麼敢殺死一個貴族?」

  卡蘭的視線分毫沒有移動過。

  她沒有聽見他的話。

  她死死盯著地上那具屍體,好像靈魂有一部分就附著在他毫無生機的軀幹上。無法抽離,無法自拔。

  「別看了,都死透了。」

  希歐維爾不喜歡這個眼神。

  他手指微鬆,觸碰到卡蘭臉上的傷。

  她的左臉腫得厲害,從青紫色中破裂出血紅。額角也有個腫塊,血乾涸了,流到側臉和耳朵上。髮絲因為汗水凝成一條條的,嘴唇蒼白,下頜到脖頸全是交錯的指痕。

  這是看得見的地方。

  誰知道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什麼傷?

  「他碰你了嗎?」希歐維爾聲音極輕。

  卡蘭的視線終於偏移了一分,落在他臉上:「你就關心這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希歐維爾梗著脖子否認,胸腔中有種無法釋放的積鬱。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塞勒斯的屍體,這傢伙居然真的死了。

  這是最不可饒恕的。

  「告訴我,他碰你了嗎?」希歐維爾匆匆回頭問卡蘭。

  卡蘭冷冷地說:「沒有,你不放心可以檢查一下。」

  希歐維爾發現她看他的眼神跟看那具屍體一樣。

  他放鬆緊繃的聲線,低聲道:「我不是說……」

  「你只是有潔癖。」卡蘭平靜地打斷。

  他只是喜歡純潔的,未被他人觸碰過的商品。

  希歐維爾微微沉默,放棄了解釋:「好吧。先去急救站看看。」

  卡蘭扶著牆壁,掙扎起身。

  希歐維爾把她抱起來,帶去急救站檢查,然後打了幾個電話處理屍體和女僕。

  醫生說卡蘭可能有輕微腦震蕩,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希歐維爾給她單獨隔了間病房。

  「我跟戴維斯在一起。」希歐維爾看著窗外說道,「你打電話的時候……」

  「嗯。」

  希歐維爾用餘光看了看她,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認真聽。

  他看不出來她是什麼情況。

  她很害怕嗎?好像沒有。如果她害怕,就不會在屍體和昏迷的女僕旁待兩個小時。

  她會憤怒嗎?好像也沒有。她跟他說話很平靜,可能比平時冷漠一點,但絕對不含怒火。

  她是不是在殺人後徹底茫然了?不是的。希歐維爾認為她的眼神很清醒,也很痛苦。

  但她殺了一個貴族。

  她絕對不能是毫無想法的。

  希歐維爾終於無法再專注於窗外的夜色。

  「睡吧。」他轉身對卡蘭說,「明天起來之後,醫生會再給你檢查一遍。」

  他離開病房,關掉燈,想回到城堡裡。

  但是他最後一眼看向病床的時候,卡蘭還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她抱膝坐在黑暗裡,長髮遮住傷痕,微微側頭,眼睛盯著沒有光亮的某處。

  神情和她坐在台階上看屍體時一樣。

  「……卡蘭?」希歐維爾站在門邊,喊了她一聲。

  這個名字從他口中聽來實在太陌生了。

  卡蘭沒有回應。

  希歐維爾緩緩摸過門框,最後關門走回了病床邊。

  窗外有直沖雲霄的火光。

  一股股濃煙熏滿荊棘鳥莊園的天空,消防車的鳴笛聲忽然響起,卡蘭肩膀微微一顫。

  希歐維爾把窗簾拉上,簾下漏出幾道斑斑點點的月光。

  「你要睡嗎?」他坐在床邊問道。

  卡蘭在他靠近的一瞬間,身體又僵硬了幾分。

  沉默一會兒後。

  她忽然探身,摟過希歐維爾的脖子,仰頭親吻了他。希歐維爾嘗到一點鮮甜的腥味。她親吻的動作激進,迫切,讓人痛苦,她凶得像要咬他的舌頭。

  希歐維爾在短暫的震怒後,迅速冷靜下來。

  他把手放在卡蘭後頸上,慢慢撫摸,然後一點點把她拉開。

  「別這樣。」他擦了擦嘴唇,聲音很低沉,「沒有必要。」

  卡蘭看起來也震驚極了,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她很害怕,很惶恐,甚至想要借取悅希歐維爾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不知道塞勒斯到底是何等身份地位,但是在法官眼裡,他的價值肯定比她要高。如果被送去審判,她一定會被處死的。

  她只能可悲地依靠希歐維爾。

  希歐維爾端詳著她,又摸了摸她臉上的紗布。

  「先睡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說。」

  卡蘭肩膀微微抽動,她搖著頭,說不出話。

  她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

  希歐維爾觸及卡蘭不知所措的眼神,不由低頭吻了吻她。他溫暖而柔軟,動作緩慢,手安撫似的在她背後輕拍,讓她感覺到沉穩有力的支撐。

  卡蘭在他的安撫下,躺回病床休息。希歐維爾也沒有離開,他又親了親她的鼻尖,看著她從眼皮微顫,到逐步安定。

  外面的消防車警笛漸漸小了。

  卡蘭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長髮。

  希歐維爾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親吻,輕聲對她說:「睡吧。」

  他們閉著眼,徹夜未眠。

  *

  據稱,塞勒斯爬上雙子塔酗酒,醉後不慎用煙頭點燃了頂樓窗簾,繼而引發火災。

  火勢迅速從一個塔蔓延到另一個塔,兩者間連接的橋樑也被燒著了。作為觀賞建築,雙子塔並沒有完備的逃生通道和消防措施。

  塞勒斯在嘗試往底層逃跑的過程中不幸身亡。

  他的屍體沒有送檢,而是直接火化。

  第二天,骨灰被送去他在共和國的親戚家。

  女僕陷入深度昏迷,一直沒有醒,她的家人們得到了一筆足夠讓他們下半生衣食無憂的橫財。

  新聞上鋪天蓋地都是塞勒斯的消息。

  父母早逝後,塞勒斯繼承了巨額遺產,但因缺少管教,他很快沉迷於煙酒毒品,無惡不作。他年紀輕輕就有一大堆案底,這次酗酒起火的事故完全沒有讓人意外。

  更多人惋惜雙子塔這一標誌性建築的損失。

  這次事故是近百年來,荊棘鳥莊園發生的最大事故。正在南方海島享受假期的白銀公,不得不放棄聖誕聚會,回莊園處理塞勒斯的後事。

  「荊棘鳥莊園對此表示沉重哀悼。」官方聲明是這麼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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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0: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卡蘭在急救站住了幾天。

  希歐維爾每晚都來陪她。

  這點讓卡蘭意外地安心——希歐維爾的存在感極為強烈,有他在身邊,她不會一閉眼就看見塞勒斯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在確認卡蘭沒有什麼大礙後,希歐維爾帶她去看了一次孩子。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卡蘭在路上問他。

  「你是指?」希歐維爾目不斜視地看著隔板。

  卡蘭不安地問:「燒掉雙子塔,掩蓋我的罪行……」

  「首先。」希歐維爾立刻打斷她,「我沒有燒掉雙子塔,它是石質的。我只是燒毀了現場。而這點是——不管誰死在塔裡,怎麼死的——我都一定會做的事情。」

  他不遺餘力地辯駁,希望卡蘭不要自作多情。

  卡蘭探究的目光看過來,他掩唇輕咳,用凌厲的視線把她逼退。他微微俯身靠近,沉聲道:「其次,你不需要脫罪。」

  你是有罪的。

  但我的你是無罪的。

  希歐維爾在為卡蘭處理這件事的時候,一直在告訴自己——卡蘭作為黑髮人種,理所當然地有著原罪;但作為他的奴隸,她絕對沒有任何過錯。

  錯的是那個膽敢觸碰她的癮君子。

  在卡蘭閉眼休憩的深夜,希歐維爾曾經一遍遍描摹過她的傷口。這些,每一道,都不可饒恕。

  連他都沒有這樣破壞過她,塞勒斯怎麼敢動手?

  他應該慶幸自己死了。

  「到了。」希歐維爾打破令人窒息的對視,將視線從黑色泥淖中抽回。

  他們到醫院了。

  卡蘭和他一起遠遠看了孩子。

  兩個人都不說話。

  「那個布偶……」卡蘭忽然指著嬰兒床上的彩虹小馬問,「是誰買的?」

  「某個護士吧。」

  卡蘭輕輕點頭,又小聲問:「那我可以給她買點玩具嗎?」

  希歐維爾冷笑道:「需要我提醒你嗎?你沒有個人財產。」

  「哦。」卡蘭很平淡地回應,「那你可以買嗎?」

  希歐維爾略微詫異地看向她。

  「這重要嗎?你每週只能來探望一次……」

  卡蘭隔著玻璃窗觸碰孩子:「我每週只能來看一次,所以需要別的東西陪著她。」

  希歐維爾沒有說什麼。

  探望結束後,他們沒有按原路返回,卡蘭可以從車輛轉向的次數感覺得出。

  在走了很長一段上坡路後,車門打開,坡道上有棟小小的地中海風別墅。

  別墅門前擺著兩棵很大的芭蕉,牆壁上塗了模仿木製的淺褐色塗料。窗戶裡伸出不少盆栽,門外有個黃綠色郵箱,屋頂豎著鴿子風向標,側面還停了一輛舊自行車。門和防盜窗看起來非常新,而且先進的電子管家和別墅的年代感不符。

  希歐維爾把卡蘭帶到門前。

  「從這個坡上去,筆直走,就是首都大學西門,也是離醫學院最近的一個門。」希歐維爾輸入密碼,大門打開,裡面有點悶,「每天早上七點左右有校車,如果自己騎車,大概要二十分鐘。」

  ——如果拉斐爾順路經過,只要十分鐘就能到校,還能把她送到教學樓下。

  希歐維爾不打算告訴卡蘭這個。

  「等等……我以後住在這裡?」卡蘭問道。

  希歐維爾譏誚道:「不,我只是實在閒著沒事幹了,特地帶你來看看的。」

  卡蘭對他的反話完全提不起怒火。

  因為各種原因,她換過很多次住所。她希望能在這兒稍微住久點,因為一旦換住所就意味著發生了意外。

  她好奇地在房子裡四處張望。

  希歐維爾已經把左右和對面的別墅全部清理過了——有什麼比好奇心強的鄰居更討人厭呢?

  現在,卡蘭左邊住著一位從跨國安保公司請來的女保鏢,右邊是一對聾啞人老夫婦,對面則是一個八百年不出門的全職作家。

  非常完美。

  希歐維爾正滿意於自己的擇址,這時候,窗簾忽然動了一下。

  「什麼鬼東西……」他從窗簾上抖下來一隻毛茸茸的動物,是隻貓頭鷹。

  卡蘭敏捷地用沙發套把它罩住。

  「你現在有個伴了。」希歐維爾冷笑道,他用力擦了擦手。

  卡蘭提著沙發套,往裡面探頭探腦。

  「快扔出去。」希歐維爾皺眉,「然後跟我來樓上。」

  卡蘭只能把沙發套丟在門外,然後迅速跑上樓。

  樓上客廳很大,但臥室有點小。

  希歐維爾打開臥室裡的衣櫃,裡面有整整一櫃子假髮。

  「你挑一個。」他對卡蘭道。

  因為不同髮色的人社會地位不同,所以在帝國,染髮是件很敏感的事情。大部分理髮店會要求顧客出示身份證明,購買染髮劑也一樣。

  天然髮色會在出生記錄和居民身份證上有所體現,在入學、就職、出入境和辦理其他業務時,都可以進行查證。

  但在日常交流中,很少有人能用肉眼辨別出真假髮色。

  「這個?」卡蘭隨手拿起一個金棕色的捲髮。

  希歐維爾厭惡地搖頭:「不行,你不適合捲髮。」

  卡蘭又拿起一個淺棕色直髮比劃:「那這個?」

  「你不覺得這個看起來像三十歲嗎?」

  卡蘭又隨手掏了一下:「這個呢?」

  「橘色,你確定?」

  卡蘭不滿道:「你為什麼有這麼多意見?」

  「因為你審美堪憂。」

  「那你挑。」卡蘭扔下假髮。

  希歐維爾用手杖在假髮堆裡翻找,卡蘭把它推走:「這是我要戴在腦袋上的!把拐拿開。」

  希歐維爾小心擦了擦手杖,冷笑道:「沒有好看的。可能你本來長相就這樣吧。」

  最後卡蘭挑了個亞麻色的直髮。

  因為希歐維爾對它發表的評論最少。

  他傍晚才離開,臨走前警告卡蘭,要是她敢偷跑,他就發布全境通緝令,到時候她會死得很慘。

  卡蘭沒有逃跑的意向。

  整個帝國,本來就是最大的籠子。從籠子一端跑到另一端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算逃離了帝國,她也不是公民,而是沒有合法身份、隨時會被驅逐出境的偷渡客。

  所以她必須在這裡掙扎著活下去。

  活到見證「改變」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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