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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蓮花郎面] 風光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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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2: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卡蘭合上了台本。

  所有人都看見,幕布後的影子沒有起身謝幕,而是蜷抱著自己,像胎兒又像痛苦的產婦,漸漸消失在落幕的光彩中。

  幾天後,希歐維爾來坡道別墅。

  卡蘭在洗澡,他在她書桌上看見了民主黨的月刊。

  這期封面就是她在柔光中的身影。

  她纖細的體態其實並不適合「母親」的角色。

  但正是因為這種「不適合」,愈發能夠凸顯暴力與傷害的深重。

  「那個不是我買的,是出版社給每個參演者送的。」

  卡蘭披著浴袍走出來,看見他正在翻自己的雜誌,頓時有些不安。

  希歐維爾點點頭,說那天演出他也看了。

  「轉播嗎?」卡蘭擦了擦頭髮,希歐維爾從她手裡取過毛巾,一點點圍住她的頸部。

  「我在大會堂。」

  「認真的嗎?」卡蘭想轉頭,被他按住脖子,慢慢擦乾淨水滴,「你連拉斐爾的競選演講都沒去看。」

  希歐維爾沒有回答。

  他從後面吻卡蘭的脖頸。

  手指在她耳後一小塊皮膚上輕搔,卡蘭聽見踩雪似的聲響,癢得縮了縮脖子。

  希歐維爾呼吸著她的氣味。

  半濕的長髮充滿柑橘味,是洗髮水的清香。

  他拿毛巾擦了擦,黑髮就在白皙的頸間壓出曲折蜿蜒的黑色線條。

  「怎麼樣?」他低聲問。

  「……沒怎麼樣。」

  他將卡蘭轉過來,突然面對面的時候,卡蘭還是退縮了。

  希歐維爾幫她拉緊浴巾,手指在折疊的邊角陷進去一截,然後迅速抽出。他的手覆上卡蘭的眼睛,然後吻她。

  在唇角。

  「這樣呢?」

  卡蘭把他的手拿開,焦慮地重復:「我要看著你……我必須看著你。我得知道是你。」

  希歐維爾想了想,低下頭吻她。

  「是我。」他把字句餵入她口中。

  「關燈。」卡蘭從輾轉的間隙中抽離,換了口氣,「我想在黑暗裡……」

  「不行。」希歐維爾摸上她的臉。

  不能讓她陷入黑暗。

  因為她會無法辨認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但也不能讓她感覺到垂涎的目光。

  因為她曾被注視。

  被閃光燈和鏡頭包圍。

  像商品般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下。

  「去裡面。」希歐維爾拉開帷幔,然後慢慢閉上眼。

  光線黯淡,熟悉的雪松木味足夠讓她平靜。

  卡蘭緊繃的情緒放鬆了一點。

  被注視的感覺終於沒有那麼濃烈了。

  蠶繭一層層剝落,蝴蝶骨像未張開的翅膀,皮肉之間是纖細曼妙的骨架。黑髮透濕了銀灰色的被單,下面透出金屬的深色。

  「還好嗎?」

  「沒有問題。」

  但是當陰影覆蓋上來的時候,卡蘭還是恐懼地向後瑟縮了一下。

  希歐維爾想起那個試圖爬上吊床的醉漢。

  他調轉位置,讓卡蘭向著光源,他在陰影之下。

  「這樣?」

  卡蘭把手覆在他肩膀上,感覺到溫暖堅實的力量。

  「這樣可以。」

  希歐維爾點頭,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卡蘭試著親了他的鼻尖,希歐維爾側頭咬她耳朵,又湊近些輕聲細語。他們訴說的聲音很小,只被彼此聽過。

  ……

  「累嗎?早點睡吧。」

  卡蘭沒有回應,呼吸漸趨平穩。

  希歐維爾跟她面對面,沒有肌膚相貼,只是在絨毯下輕輕握著她的手。

  他想起卡蘭念過的謝幕詩,《我曾在那個房間》。

  犧牲,疼痛,流血,

  伸展,原諒,修復。

  引領他們抵達這傷痛又奇妙的世界的,

  是心,也是不可名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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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2: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這學期,卡蘭變得更加忙碌。

  她同修教育學和醫學學位,還要兼顧巴別塔的社團活動,生活過得很充實。

  幸好有納什莉夫人幫助。

  新年後,她經常帶著愛麗絲來坡道別墅住。她會幫忙做飯,餵貓頭鷹和貓,帶愛麗絲玩。

  卡蘭不知道,納什莉夫人回歸首都社交圈,其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納什莉夫人當初能夠與希歐維爾家聯姻,也是因為有著極為強大的家族背景。

  她的兄弟們都在軍隊擔任要職。

  可以說「帶槍進門」是歷代希歐維爾夫人的標配。

  雖然近二十年,納什莉夫人淡出了上流貴族們的視野,遠居愛爾蘭小鎮深山,但認識她的人,肯定忘不掉她在社交場上的風姿。

  和現任公爵夫人蒂琳一樣,她是個在藝術、慈善、珠寶等諸多領域都有著很高聲望的女人。

  當初她舉辦過的慈善晚會,隨便一場,來賓們的總身價都可以輕鬆買下半個愛爾蘭。

  納什莉夫人重歸後很低調,不參加茶會,也不邀請舊友聚餐。

  貴族們聽說,她年初去過希歐維爾家的郊外馬場。

  他們推斷納什莉夫人和白銀公的關係有所改善。

  由此,可以進一步推測,白銀公為了鞏固自身地位,重新獲得了母系家族的支持。

  果不其然。

  本來飽受東線撤軍困擾的激進派,忽然有了新動作。

  帝國廣播電台新開了一檔叫「東線之聲」的節目,專門介紹東線戰爭,節目提出了「東西大陸一統」的偉大展望。許多有戰功的退伍軍人開始全國巡迴演講,利用愛國情懷抵消群眾對東線戰爭的負面印象。

  與此同時,以希歐維爾家族為首的激進派,付出極大的金錢代價,盡善盡美地解決了東線軍人安置問題。

  其撫恤金之高,甚至讓很多人後悔沒有參軍。

  同時,他們終於打通共和國幾個敵對國家的貿易壁壘,那幾個國家都有著相對落後的生產力和非常龐大的消費力,而且沒有《反壟斷法》這樣的武器。

  帝國民眾對國家經濟的信心有所回轉。

  這意味著,他們對對外戰爭的接受度也會相對上升。

  首相換屆就在明年。

  今年,民主黨必須舉出一位可以接替他的英雄。

  與此同時,他們還要面臨下議院自由黨對多數黨地位的挑戰。

  白雪公從去年年底就一直在國外訪問。

  保守黨並不支持戰爭。

  這是他跟希歐維爾的最大分歧。

  他也需要爭取一些利益。

  這半年時間過得很快,重磅消息一個接一個地爆出,可謂是跌宕起伏,各有輸贏。

  卡蘭從未如此頻繁地在屏幕上見到希歐維爾。

  他光是個人形象就比首相更加吸引民眾追捧,演說時那種強勢又奪目的煽動力,更是讓人分不清東西南北。

  後來,卡蘭就不再看這些電視節目了。

  她專心投入學業,偶爾為雷歐出謀劃策。

  4月1日,愚人節當天,雷歐給她發了一份資料。

  「這是我們社團的愚人節項目嗎?」卡蘭通過視頻電話問他。

  這是灰色項目,商品走私。

  他們走私的通常是染髮劑、假髮之類的。

  有時候也有藥品、書籍。

  染髮劑可以幫助黑髮人種更好地隱藏身份,但因為購買時需要身份證明,所以沒那麼容易弄到。

  雷歐給的資料裡,走私品用一個冷櫃裝著,外面有防碰撞的木頭框架,高1米,寬1.2米,上面蓋著冰凍的海鮮,總共約重160斤。

  雷歐要把它從市中心運到鑽石碼頭。

  「路程太遠了,這麼多關卡,萬一被查出來呢?」卡蘭擔憂地問。

  「沒關係,損失一批貨物而已。運貨的也是我們的骨幹,有貴族身份,不會被抓,更不會牽連到你我。你把方案做出來之後,我還會修改把關的。」

  卡蘭只能答應下來,根據資料,為他安排好時間和路線。

  行動那天,從市中心到碼頭這一路,沒有任何不幸消息傳來。

  卡蘭鬆了口氣。

  她給愛麗絲做了點覆盆子味的巧克力。

  她做飯不太好,但是做糕點還不錯,愛麗絲也很喜歡甜食。為了避免讓她長蛀牙,卡蘭只在週末做。她將這作為一種獎勵,愛麗絲表現出色,就讓她吃一點。

  納什莉夫人已經在為愛麗絲的擇校發愁了。

  她想聯繫她以前上過的私立女校,又覺得女校太封閉了,不利於全面發展。

  「她這麼可愛,如果享受不了被男生們蜂擁追捧的感覺,那就太遺憾了。」納什莉夫人一邊織毛衣,一邊對卡蘭說。

  卡蘭在給巧克力雕花。

  「我覺得愛麗絲太內向了,會被男生們欺負的。」

  她頓了頓。

  「和我小時候一樣。」

  「哦,可憐的孩子。」納什莉夫人憐惜地看著她。

  「愛麗絲,不要碰,還沒做好。」卡蘭把愛麗絲從桌邊抱回沙發上,小心地將雕花刀對著自己這向。

  納什莉夫人又說:「明天週末,我和愛麗絲回愛爾蘭看看。」

  「好的,巧克力也一起帶上吧。」

  卡蘭把小動物形狀的巧克力都裝進盒子裡。

  然後給她餵了一顆白兔巧克力。

  「吃完就去刷牙。」她親了親愛麗絲的鼻尖,「週末要聽夫人的話。」

  愛麗絲認真點頭。

  不知道希歐維爾跟他的母親說了什麼。

  現在納什莉夫人都是週一到週五拜訪坡道別墅,週末回愛爾蘭。

  「對了,你挑一團毛線,我也給你織一件毛衣。」納什莉夫人把她的布袋扔給卡蘭。

  卡蘭連忙拒絕:「不用,太麻煩您了!這些本來應該由我來做。」

  「那織一條圍巾,就當做是遲到的新年禮物。」

  卡蘭挑了一團紅色毛線。

  第二天,納什莉夫人帶著愛麗絲離開。

  卡蘭送別她們後,前往學校自習。

  路上,她聽見一則廣播。

  市中心主幹線上發生爆炸案,導致交通事故,目前傷亡情況不明。

  她連忙打了個電話給納什莉夫人。

  她們才剛出發,不會駛到那條主幹線上。但還是提醒她們避開堵塞路段比較好。

  「卡蘭?」納什莉夫人接起電話,立即說,「你是不是在擔心市中心的交通事故?我也聽見廣播了。」

  卡蘭忙問:「你們都還好嗎?到哪兒了?」

  納什莉夫人說她們很好,就是路上特別堵。

  首都本來車就多,市中心又開始封路了,所有車都開不過去,導致極為擁擠。

  「我們準備換一條路線。」納什莉夫人那邊傳來尖銳的鳴笛聲,「不要擔心,這邊離得很遠。」

  卡蘭的校車到站了。

  「好的,一路小心。」

  她一上午都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但是每次打電話給納什莉夫人,她都說情況一切正常。到中午的時候,她已經順利回愛爾蘭了。

  卡蘭只能將之歸咎於自己學習壓力太大。

  晚上,她回坡道別墅,希歐維爾已經在等她了。

  希歐維爾覺得,他會在百忙之中「等待」一個人,這很奇妙。

  他等待的這個人,只是在做一件不匆忙也不緊急的事情而已,他也不氣惱,這就更加奇妙了。

  「晚上好。」

  他坐在沙發上,將報紙放下,也將十字架收進胸前的口袋裡。

  「晚上好。」

  希歐維爾看著卡蘭。

  她光著腳踩進來,翻出一雙拖鞋,穿反又換回來。

  她在冰箱裡拿出一塊蛋糕放在桌上說「請」,免得希歐維爾覺得怠慢了他。希歐維爾也沒提醒她,其實她忘了拿刀叉。

  她跑去廚房清洗裝咖啡的保溫杯。

  過了兩分鐘,她才甩著手上的水回到桌邊。

  這時候她才發現蛋糕沒配刀叉。

  「我去拿吧。」希歐維爾起身道。

  卡蘭瞄到他剛才看的晚報,早上的爆炸事故佔據了很大版面。

  事故造成3人死亡,136人受傷。

  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爆炸造成的,主要傷亡都源於爆炸引起的交通事故。

  「給你。」希歐維爾回來了。

  他只拿一雙刀叉。

  「我不吃。」卡蘭皺眉,「太膩了。」

  她想問問這個讓她心神不寧的事故。

  但希歐維爾很自然地把這一頁合上了。

  他切了一小塊蛋糕,用叉子遞到卡蘭唇邊。

  「要我餵你?」他挑眉問。

  卡蘭微微躲開,抿乾淨沾上的奶油,堅持道:「這麼晚吃東西不好,熱量又高……」

  希歐維爾把這塊吃掉了。

  「那你還拿出來給我?」

  他挑眉質問的樣子還是很有威懾力。

  「不是……我只是……」卡蘭試圖解釋。

  希歐維爾把外面的奶油刮下來,切了一小塊蛋糕給她。

  卡蘭張嘴吃掉了。

  高熱食物真是又罪惡又美好。

  卡蘭下嚥道:「我再去拿一副刀叉。」

  「怎麼?你又感冒了嗎?」希歐維爾漫不經心地問。

  「不是……你不覺得不乾淨嗎……」

  希歐維爾頓了頓,忽然貼近,親上她沾著蛋糕屑的唇角。卡蘭忍不住退後,自己舔了下唇角。希歐維爾伸手壓在她頸後,舌尖突破阻礙,草莓奶油的味道在唇齒間不斷交換。

  最後,他們氣喘籲籲地用同一副刀叉吃掉了整塊蛋糕。

  舒緩的沉默流過。

  一週的壓力漸漸被拋在腦後。

  希歐維爾終於覺得舒適了一些。

  卡蘭抹了把嘴,覺得又尷尬又罪惡。

  她拿起盤子,想去廚房冷靜一下。

  「卡蘭……」希歐維爾叫住她。

  「我今天太累了,還是下次吧。」

  「不是說那個。」希歐維爾的指尖按在報紙上,銀髮的光澤在燈光中變幻,「今天早上的車禍,你知道吧?」

  卡蘭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說起這個。

  她的心猛然下沉。

  她在恐懼的同時,心中又有種奇怪的沉重。

  令她惴惴不安一整天的石頭終於要掉下來了。

  「你的養父母在車禍中過世了。」希歐維爾用完全客觀的平靜聲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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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2: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卡蘭愣了一下。

  腦內閃過短暫的空白。

  「你的養父母在車禍中過世了。」

  希歐維爾的表達並不委婉,也沒有什麼感情。

  他這種冷漠沾染了卡蘭,讓她心中產生奇異的割裂感,好像在談論一件跟她完全無關的事情。

  希歐維爾把一些未公開的內幕告訴她。

  這次爆炸是自殺式襲擊。

  司機開著裝有爆炸物的貨車,想衝進市政大廳,但是被截停了。截停貨車的裝甲車,不慎把它撞到了路過的一輛私家車上。

  卡蘭的養父母就在車裡。

  當場死亡。

  三名死者分別是貨車司機和卡蘭的養父母。裝甲車上的軍人迅速撤離了,其他民眾在疏散過程中,因為車禍和踩踏事故受傷慘重,但沒有出現死亡。

  「如果你需要的話,過幾天我可以把他們的遺物整理給你。」

  卡蘭幾乎是立即回答:「不,不用。」

  她的心沉重地跳動,造成難忍的負擔。她想停下歇會兒,但是呼吸正在變得越來越困難,氧氣似乎難以抵達肺部,不管她多用力地吸氣都沒用。

  希歐維爾安靜地等待她緩過來。

  卡蘭只是痛苦地喘息,視線凝固在他身上,眼神看起來什麼都沒想。

  希歐維爾嘆息著站起身,把她抱進懷裡。

  「你可以哭。」

  卡蘭也想做點什麼表達悲傷。

  但她身體上的痛苦已經掩蓋了一切,她什麼都想不到,只能不自覺地攥緊前襟。

  「我聯繫研究所了。」希歐維爾輕拍著她的背,「放鬆。」

  他怕卡蘭在痛苦之中抓傷自己,於是摸著她的手,慢慢將她手指分開,跟她交握在一起。

  「沒關係……我不會倒下。」卡蘭低聲道。

  希歐維爾環過她的腰,手臂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不會。」他說。

  他低下頭,吻了吻卡蘭。

  她其實沒有哭。

  但希歐維爾沾濕了她的眼角。

  卡蘭越過他的肩頭,看見銀髮像湖面碎裂的月光般熠熠生輝。他有乾淨的髮色,乾淨的氣味,乾淨的眼瞳,但是跟他擁抱在一起,卻讓人感覺到不可饒恕。

  他們在沙發上親吻。

  希歐維爾並不為她的養父母動容,但他很願意在這個時候成為卡蘭的依靠。他拍著她的背,讓她靠得更近,身體接觸帶來溫暖的撫慰,燈光也讓人很有安全感。

  「我好些了,不用去研究所。」卡蘭低聲說。

  「你真的沒事嗎?」希歐維爾反復確認,「不用假裝什麼……」

  「我沒有。」卡蘭立即答道。

  她看著希歐維爾,黑眼睛動蕩不安。

  「我沒有。」她重復。

  希歐維爾挑眉:「心理醫生隨時有空,我也可以……」

  卡蘭親吻了希歐維爾。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證明什麼。

  希歐維爾當然是很樂意地接納了她。

  他抱著她的腰,換了個姿勢,更方便承托她的重量。卡蘭吻得很凶,而且被舔到上顎的時候,會拉扯希歐維爾的頭髮。他一開始還會忍著,後來也用力抓她的頭髮,不是迫使她退後,而是拉著她不斷起墜。

  卡蘭在渾渾噩噩中嘗到血腥味。

  連接的地方也隱約有點痛苦。

  她猛然清醒一點:「不……不行……」

  「沒事。」希歐維爾緩下動作,繼續親吻她的嘴唇,「不用擔心安全措施。」

  ……

  他們徹夜不眠。

  第二天,卡蘭起來已經是中午了。

  希歐維爾剛離開不久,他那邊床還有溫度。

  餐桌上有準備好的午餐。

  已經有點涼了。

  卡蘭吃飯的時候突然開始流淚。

  她的養父母工作負擔很重,沒空每天給她準備吃的,所以經常在早上做好,讓她中午晚上熱一熱。

  他們都是工人。

  在家時間有限,也不跟她談情感和理想。每天回來最多關心一下她有沒有吃飯,有沒有看書。

  卡蘭覺得在外面兼職也比在家裡待著舒適。

  但是現在,她坐在餐桌邊認真回想。

  其實她是有被好好照料著長大的。

  她身體不好,在家從來沒幹過重活。不用自己做飯、洗完、打掃衛生。甚至連被子都不用自己疊。雖然家裡地方有限,但養父還是給她弄了個書架。

  只要她說「我看書去了」,父母不管有什麼活都會先放一邊,保持安靜不吵她。

  即便是懷有目的地撫育,卡蘭也順利長大了。

  她一直很感激。

  直到她被押送到養奴場的那天。

  她的父母像兩塊鋼鐵似的矗立在門邊,不管她怎麼哀嚎求救,也沒有半分動容。卡蘭想起前天晚上,聽見他們說自己虧了多少多少錢,才終於意識到她並不是作為他們的「子女」長大的。

  她是一種風險投資。

  聽見父母的死訊,她竟然第一個念頭是——「我終於不用思考到底該愛他們還是恨他們了。」

  她可以開始「懷念」他們。

  而懷念是不必區分愛恨的。

  但是今天她坐在餐桌上,又很不爭氣地哭了。

  「卡蘭?」希歐維爾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卡蘭終於從思緒中剝出自我。

  希歐維爾換了一件靛藍色風衣,長髮鬆垮地被束起,繫帶很長,是金藍色的。棕色皮靴留在外面。鉑金權杖和卡蘭的雨傘放在一個桶裡,帽子掛在權杖的鳥頭上,因為門邊沒有衣帽架。

  希歐維爾走進來,確認她是在哭。

  「有這麼難吃嗎?」他順手拿起卡蘭的叉子,嘗了一粒牛肉。

  卡蘭已經迅速調整好表情。

  「被胡椒嗆著了。」

  希歐維爾點點頭,又嘗了一片萵苣。

  「這不會是你做的吧?」卡蘭問道。

  「當然不是……」希歐維爾瞥了她一眼,「是保鏢做的。不過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試試。」

  卡蘭以為希歐維爾會很抵觸廚房。

  因為他在愛爾蘭,從來不幫納什莉夫人。

  不過後來他有一次說了,他只是不喜歡他母親惡毒地指指點點。

  很多貴族都喜歡廚藝。

  天空花園餐廳就是貴族開的,店主自己開發新菜式,然後教給主廚。納什莉夫人也精通多國菜種,尤其擅長做湯。

  不過他們更多把這當做一種「特長」,而不是生存必備技能。

  卡蘭覺得希歐維爾會把廚房炸掉。

  「我也會做蛋糕。」希歐維爾厲聲道,「別這麼看我。」

  卡蘭不置可否,她收斂情緒問道:「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我只是去換衣服。」希歐維爾皺眉,「需要我多陪你幾天嗎?我可以推掉一些事情……」

  「不用。」卡蘭抿唇道。

  希歐維爾看著她吃完了飯,然後又回到房間看書。過去半小時,她的書一頁沒翻。

  希歐維爾知道卡蘭心事重重,但是不想被他開解,所以強裝出一切正常的平和模樣。

  就算她不說,他也感覺得到。

  又過去半小時。

  卡蘭的書還是沒翻。

  希歐維爾終於看得不耐煩了。

  他放下手裡的雜誌,朝卡蘭走去,然後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橫抱起來。

  卡蘭發出驚叫:「你不能這樣嚇我!!」

  她的心臟會受不了的。

  突然抱起她的人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從鏡子裡看我嗎?」

  卡蘭梗了一下:「你存在感太強了,我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那就別看書了。」

  反正她看書也是為了分散注意力,不如一起做點別的。

  希歐維爾把她帶回四角柱的帷幕後。

  他很有耐心,偏好舒緩的節奏,在任何事上都保持沉穩堅定地推進。他一直能控制卡蘭那些莽撞無知的嘗試,但最近卻不太會拒絕她。

  他明白卡蘭也需要一個宣洩口。

  在藤蔓輾轉纏繞,月光沉入黑水時。

  卡蘭會想起心理醫生手臂上的皇冠紋身。

  她也想繁復華麗的東西,一層層遮蓋掉傷痕。

  希歐維爾願意幫她塗抹紋刺。

  他們重新恢復平靜,希歐維爾起身去給她拿桌上沒看完的書。

  他只披一件睡袍。

  衣服滿地都是。

  在純白的長毛地毯上,那件靛藍色風衣像一灘暈開的顏料。

  卡蘭看見他睡袍在光線透出的身線。

  柔韌,優雅。

  貴族式的蒼白與精緻,動作幅度都很小,精準又有克制力。

  卡蘭俯身從地上撿了他的十字架。

  希歐維爾把書給她。

  「還給我。」他皺眉道。

  十字架是純銀的,上面的受難者面孔生動鮮活,讓人過目難忘。比起掛墜,它的鏈條更新,應該換過。

  「這也是傳家寶嗎?」卡蘭好奇地問。

  希歐維爾想奪回十字架,卡蘭敏捷地避開了。

  「是的。」希歐維爾皺眉,「所以快還給我。」

  卡蘭把手拿遠,若有所思:「這是上一任白銀公戴過的東西,所以……你怕的不僅是神,還有你父親。」

  「我沒有害怕。」

  希歐維爾有點咬牙切齒。

  他把書拍在床頭櫃上,一把搶走了十字架,威脅道:「早晚會讓你咬著它哭的。」

  這件事至少在今晚沒有如願。

  *

  新的一週開始。

  卡蘭曠了三個學期以來的第一節課。

  她被雷歐拉去開緊急會議了。

  這次會議連康斯坦斯都來了,他看起來英俊不減,但是精神不太好。開會的時候,他一直往卡蘭的方向看,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會後,雷歐單獨留下康斯坦斯。

  「大家先回去吧,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商量。」

  卡蘭急匆匆地返回實驗課,並且跟老師扯了個很生硬的慌。因為她成績好,老師也沒說什麼,甚至沒算她遲到。

  在這節課結束後,卡蘭被康斯坦斯堵在了廁所門口。

  「上次活動是你策劃的?」康斯坦斯臉很黑,神情凝重,精神高度緊張。

  「哪次?」卡蘭不確定他在說什麼。

  「運貨那次,別裝傻!」

  康斯坦斯直接把卡蘭推到了盥洗池面前,他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卡蘭露出痛苦的神色。

  康斯坦斯眼神中立馬閃過一絲慌亂,但他還是堅定地逼問:「你為他設計方案,爆破市政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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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卡蘭用一秒鐘回顧了她的運送方案。

  ——「走私品用一個冷櫃裝著,外面有防碰撞的木頭框架,高1米,寬1.2米,上面蓋著冰凍的海鮮,總共約重160斤。」

  這是雷歐給的資料。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卡蘭聲音很平靜,手在微微顫抖。

  康斯坦斯憤怒地放開她:「你當然知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步步後退,用失望透頂的眼神看著卡蘭,然後大步離開。

  卡蘭轉身在盥洗池邊洗手。

  水聲淅淅瀝瀝。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白大褂,漂亮的金棕色捲髮,花很長時間遮掩下去的黑眼圈,和讓人不安的黑色眼瞳。她看起來和剛入學時差不多,年輕又疲憊。

  當初她擔心過一件事。

  她覺得在雷歐給的資料裡,貨車從市中心開往鑽石碼頭,是很怪異的事情。因為一路上關隘太多了,他們很可能被發現。

  按理說,他們應該頻繁換車。

  或者從其他路線押運。

  但雷歐說車上有貴族,不會被查,堅持要這麼走。

  現在卡蘭知道為什麼了。

  這輛車根本不會前往鑽石碼頭。

  它會在市政大廳引爆。

  車內的「走私品」也根本不是假髮,就是爆炸物。

  走私車被截停,不穩定的爆炸物使開車經過的一對夫妻當場身亡——那對父親就是卡蘭的養父母。

  卡蘭對著鏡子,看見一種古希臘式的悲劇命運。

  她看著熟悉的面孔,生不出半點想法,只覺得很可笑。

  這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連忙關上水,接通電話。

  「卡蘭,是我,瑞貝卡。聽說你前兩天差點犯病了?今天中午來一下我家好嗎?我幫你看看,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我們再去研究所。」

  「抱歉,瑞貝卡……我……」卡蘭想找個理由拒絕。

  她腦海裡第一個冒出的,是「我有社團活動」。

  她迅速搖散了這個念頭,回答道:「好的,我中午會準時到。」

  她迅速翻通訊錄聯繫雷歐。

  但是不管電話還是短信、郵件,他都不回復。

  他向來神出鬼沒,實習的地方又是保密部門,要想找他沒那麼容易,通常只能等他主動聯繫。

  卡蘭壓不住怒火,指甲紮進掌心。

  她提起包,曠了下一節課,在整個計算機學院和社團活動室找了一圈,向其他同學打聽雷歐的情況。但絕大部分人都不瞭解他,他只是個出現在各種榮譽裡的傳說罷了。

  很快到了中午,卡蘭只能先去瑞貝卡家。

  瑞貝卡看見她很高興。

  她做了一大桌菜,榨了新鮮果汁,打包了一盒自製的肉鬆準備給她帶回去。

  但卡蘭一直想著爆炸案的事情。

  沒注意到她準備的小驚喜。

  瑞貝卡有點失落。

  「怎麼了,你有什麼心事嗎?」她問卡蘭。

  卡蘭搖頭。

  她把叉子拿起又放下,紮住又鬆開。

  「放過那顆可憐的小番茄吧。」瑞貝卡按住她的手。

  她感覺到她的冰涼戰慄。

  卡蘭扔下叉子,嘆氣道:「抱歉,我有些心煩意亂。我浪費了您的心意。」

  「千萬別這麼說!」瑞貝卡連忙拉進椅子,「你有什麼煩心事都可以跟我談,我願意幫你分擔。」

  卡蘭覺得難以開口。

  她幾乎是用了所有力氣保持客觀平靜:「……我只是,跟同學發生了爭吵。」

  瑞貝卡見慣了這種情況:「很正常。你們這個年齡總是有各種不同的觀點,偶爾彼此衝突,誰也不能說服誰。要我說,這其實是好事。」

  她拿出教課的嚴謹態度。

  「具體是什麼衝突呢?」

  「他覺得可以通過激進暴力的手段來達成偉大的目的……」

  瑞貝卡點頭:「哦,你們在說那個爆炸案吧!」

  「咳咳咳……」

  卡蘭嗆住了。

  瑞貝卡拿出今天的早報。

  上面寫著,發起自殺式襲擊的司機是黑髮人種。

  車身漆著倒寫的「第四修正案」。

  瑞貝卡喝了口果汁:「三人死亡,一百多人重傷,死亡人數還在不斷上升。這件事全校都在談論,你們發生爭執太正常了。」

  「您怎麼看?」卡蘭問。

  「貴族折騰不停,這種事的發生是遲早的。」瑞貝卡皺著眉,「不過,在爭取人權之前,他們得首先有人性才行。如果在市中心進行無差別襲擊,誰還願意相信他們有人性?」

  卡蘭覺得果汁裡的冰塊都讓她有些胃疼。

  「我想我該走了。」她提起包起身。她眼睛有些酸澀,於是一直低著頭,假裝整理頭髮,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濕意。

  她下樓時,頭重腳輕,每步都踩在無法著力的地方。

  就在她快倒下時,一名上樓的老紳士把她扶住了。

  「你還好吧?」老紳士看起來五十多歲,衣著樸素,很有教養。

  「我沒事。」卡蘭勉強微笑。

  「那就好。」老先生禮貌地問,「對了,請問瑞貝卡博士住在樓上嗎?」

  「你找她有什麼事?」卡蘭警覺地問。

  「這……一言難盡。」男士有點尷尬。

  卡蘭跟他交談幾句,確認他沒有壞心,這才把他帶回瑞貝卡家。

  瑞貝卡將兩人迎進來,然後給老先生泡了杯茶。

  「這事兒說起來挺奇怪的。」老先生陷入沉思,又慢慢說道,「我得從頭講起。」

  老先生的妻子是一名護士。

  她最近退休了。

  退休後不久,她患上了老年痴呆。

  她的記憶力減退,經常說胡話。而且她會突然陷入惶恐,老先生不得不花很多時間陪伴她。

  「她清醒時,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我一直以為她覺得對不起我。但是最近這兩天,我發現不是。」

  瑞貝卡聽到這兒,都沒感覺出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很好奇老先生找她的目的。

  「你們知道市中心的事故吧?」老先生從口袋裡拿出折好的報紙,「我的妻子在電視上看見這起事故的報導,新聞說有三名死者,其中有一對是駕車經過的夫婦……然後她驚恐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老先生告訴他們。

  他的妻子看見新聞後,不停抽搐,口中說道:「報應,這是報應!這是我們從那個女人手裡奪走珍貴之物的報應……這是那樁骯髒買賣的報應!他們死了,現在我也要死了!我早該想到的,黑髮小孩是有詛咒的,我不該賺這種會下地獄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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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22-11-5 07:3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老先生從妻子的話裡聽出了蹊蹺。

  「我的妻子是產科護士,所以她說的話,讓我聯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曾經交易過嬰兒。」

  老先生為了探究過往,跑了很多地方,用了很多人脈,終於問清了事故中死亡的夫妻是誰。

  「我向人詢問這對夫妻是否有過孩子。可這對夫妻工作不穩定,接觸的人也流動性大,沒多少人清楚他們的情況。最後,我從他們前一任房東這裡得知,他們有一個女兒,自稱是『領養』的。」

  瑞貝卡微微張口,半晌無言。

  「請您繼續……」她的聲音非常嘶啞。

  「我找了很多朋友,打聽他們的事情,結果還真聯繫上一個認識他們幾十年的老工友。」

  「老工友說,這對夫妻生活貧困,工作勞苦,文化程度也不高,不可能通過正常領養程序檢測。他們自稱『領養』的那個小女孩是黑髮的,多半是棄兒,被這對夫妻撿來養的。」

  老先生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看向瑞貝卡。

  瑞貝卡大口喘著氣,轉瞬就開始流淚,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身邊的卡蘭。卡蘭手腕生疼,默默看著她,心裡湧起奇妙的想法。

  瑞貝卡哽咽道:「是黑髮的……黑髮的女孩?大概20歲的年紀?」

  老先生默默點頭。

  他又繼續說:「我回去之後,撬開了妻子藏在床下的箱子。她有寫日記的習慣。二十年前那個本子上,她寫下了整件事的經過。」

  那時候,她是個破舊診所裡的小護士,經常接待些意外懷孕的女人,幫助她們解決問題。

  她剛剛和老先生結婚,兩人準備生孩子,但家裡窮困潦倒,看不見任何未來。

  這時候,一對夫妻找到她。

  他們提出,給她一筆錢,讓她從流產的女人這裡偷孩子。

  「這筆錢數額不大,但正好是我妻子急用的,所以她……鋌而走險,偷了孩子給那對夫妻,然後告訴失去孩子的孕婦,孩子是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夭折了。」

  老先生說到這裡,瑞貝卡已經泣不成聲。

  她滿臉通紅,眼裡布滿血絲,好像眨眼之間老了十歲。她剛才還在跟卡蘭說,無差別襲擊不可取,現在卻恨不得撞死這對夫妻的人是她自己。

  是這對夫妻夥同護士,從她這裡奪走了孩子。

  他們讓她整整二十年沉浸在失去戀人,失去女兒的痛苦之中,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樂趣與喜悲,眼裡只剩下治癒先天性心臟病這麼一個孤零零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她壓榨著自己的生命與時間,一刻不敢停步。

  她有心理障礙,不敢再生孩子,這使包容她的費曼同樣喪失了為人父的權力。

  那對夫妻和護士毀了她的一生。

  他們把她置於煉獄的烈火之中,讓她日日夜夜做著關於痛失愛女的噩夢。

  現在他們要麼死了,要麼傻了。

  瑞貝卡的怒火和怨念全部無處宣洩,只能這樣溢出來變成淚水。

  在她朦朧的視線中,卡蘭臉上覆著鋼鐵般強大的面具。

  她一言不發。

  「我來這裡,是為了贖罪。」

  老先生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緩緩朝瑞貝卡跪下。

  瑞貝卡沒有扶起他。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她放聲大哭,悲慟絕望。

  現在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

  她已經去了養奴場,被調教成沒有人智的奴隸。瑞貝卡實在難以想像她承受的磨難。

  從死別,到生離。

  一切痛苦都是他們給予的。

  「你們走吧。」瑞貝卡在慟哭之中突然爆發,「走吧!讓我一個人待著!走!」

  她朝地上扔了一個鋒利的叉子。

  老先生和卡蘭被她拍打著推出門外。

  鐵門沉重地合上。

  裡面豐盛美味的午飯,香甜的果汁氣息,溫暖乾燥的風,都一齊消失在門後了。

  老先生有些沉痛,他理理被抓亂的衣服,想跟卡蘭說聲「失禮了」,卻看見她背靠著鐵門,終於崩潰似的坐下,面上淚痕沖刷。

  「你……」

  老先生迷茫地看著她。

  剛才毫無波動的卡蘭,彷彿突然產生了完美的共情,將瑞貝卡的傷痛分毫不差地接收到了自己身上。她坐在門邊,完全失控崩潰,捂著臉掩去聲聲哀泣。

  她的父母並非「領養」了她。

  而是買通護士,從瑞貝卡這裡偷走了她。

  她聽瑞貝卡說過這麼多次「早夭的女兒」的故事,卻從來沒有想過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自己。

  現在想來,她設計的爆炸案錯殺養父母更像是一齣荒誕戲劇。愛,恨,死亡,離別,所有豐富動人的情感都像毫無意義的水流般沖刷過她的身體,冰涼到麻木。

  那個老護士說的沒錯。

  也許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因緣果報。

  「你……」老先生伸出手,想扶卡蘭起來,她卻把他甩開,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樓。

  她也不知道自己朝著什麼方向,往哪裡去了。

  她沒有辦法簡單地回過頭,敲開那扇鐵門,跟慟哭的瑞貝卡相認。

  這只會讓瑞貝卡更加痛苦。

  她會知道——她的女兒活著,是奴隸身份,被銀髮大貴族當作禁臠,在十九歲為他生下了他的第三個孩子,無數次在研究所病床瀕死,再過一個月還要在她手下做一個死亡率超高的架橋手術。

  知道這一切,瑞貝卡就能舒坦了嗎?

  不。

  絕無可能。

  卡蘭明白,假如她向瑞貝卡坦白,那她五月手術失敗後,瑞貝卡還要再度承受喪女之痛。

  她要經歷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她要在一個月短暫而虛幻的幸福感消退後,面對巨大到能夠吞噬信念的空虛。

  而這一次,她不一定能挺過來。

  卡蘭不準備讓瑞貝卡承受這一切。

  她一路小跑,不知不覺回到了學校。

  她在梧桐樹下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鈴聲響了一遍一遍,直到下午的課程都結束,她也沒有生出任何回家的想法。

  她看見自己腳邊的夕陽。

  和一寸寸邁進她身體裡的陰影。

  風吹過,黑暗在她的頭頂舞動。

  所有一切都像眼前夜色般鋪天蓋地壓下來,她思考不清,無法分辨,更不知裡面暗藏了命運的何種玄機。

  她覺得自己在沉沒。

  這時候,一輛車擋住夕陽。

  車門打開,希歐維爾的璀璨銀髮挑破夜幕。

  他一身西裝筆挺,胸前勳章繁復華麗,橫在腿上的荊棘鳥權杖流轉著栩栩如生的光芒。他線條分明的側臉被暗光柔化,除了眉峰那一點化不開尖銳森冷,整體看上去比平時溫和。

  「我來接你了。」他微微側頭,銀髮在從肩頭流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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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3: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我來接你了。」

  卡蘭一天聽過的所有話裡,唯有這句讓她平靜。

  她上車,坐在希歐維爾旁邊,隔著一個身位的距離。

  希歐維爾早些時候聯繫了瑞貝卡,希望她給卡蘭做個檢查。今天下午詢問檢查結果時,卻發現瑞貝卡稱病請假,沒去研究所。

  希歐維爾只能調校內監控找到卡蘭。

  她沒去上課,而是呆坐在一棵梧桐樹下。

  這可是卡蘭,不是阿諾。

  她曠課簡直像流星雨一般少見。

  「我想休息一個月。」卡蘭在車上突然說道。

  希歐維爾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要休息一個月?對了,你下午去哪兒了?」

  卡蘭攥緊了衣角。

  她像被老師質問去向的孩子一樣無措,緊繃著唇線,不敢吐露秘密。

  希歐維爾放鬆了逼問的姿態。

  他低頭靠近,抬起卡蘭的下巴,在她側臉親了一下。

  「那就休息一段時間吧。」

  他呼吸太熱,卡蘭忍不住扭開臉。

  希歐維爾往後靠一點,平靜道:「我們回去再談。」

  車裡很安靜。

  希歐維爾具有壓倒性的存在感,可以佔據他人全部的注意力。那些痛苦和悲傷被亮銀色沖淡,只餘漫長的沉默。

  回坡道別墅,貓頭鷹正在暴躁地敲打窗戶。

  卡蘭昏昏沉沉地上台階,剛踩上去就往後跌倒了。

  她條件反射地抓住了門前的郵筒。郵筒小門被她拽了下來,希歐維爾抬手撐住她。卡蘭回過頭,正對上他沒來得及收回的、有點驚訝慌張的神色。

  「小心點!」希歐維爾訓斥道,「你連走路都不會嗎?」

  他話音未落,被卡蘭扯壞的郵筒裡就掉下來一大堆東西。稀裡嘩啦,灑得滿地都是。

  全部都是明信片。

  卡蘭深吸幾口氣,站穩了身子。希歐維爾一隻手牽著她,另一隻手撿起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上印著阿諾的身姿。

  「3月12日,在社區為孤寡老人修剪草坪。」

  「求求你了,讓父親給我減點刑吧,看在我這麼努力的份上。」

  他剛給花澆完水,肩頭濕淋淋的,肌肉線條分明,汗衫已經被浸透,胸前還有突點。

  希歐維爾的怒火沖上頭頂。

  地上少說有百張明信片。

  這麼說,阿諾每做一次社區服務,就給卡蘭寄了一張明信片。

  「這是什麼?」希歐維爾突然發現,明信片堆裡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卡蘭順著他的視線,定睛一看。

  是枚鑽戒。

  這是阿諾送她的道歉禮物。

  當時,卡蘭拒絕接受,讓阿諾把戒指帶回去。

  結果阿諾沒帶回去,而是把它塞進了信箱裡。

  希歐維爾彎腰撿起鑽戒,在鐵皮信箱上按了一下,印出一道痕跡。

  「誰把這個放進你郵筒裡的?」他黑著臉問。

  「阿諾。」卡蘭毫不猶豫,「他給我的禮物。」

  「我知道了。」希歐維爾聲音很平靜。

  他若無其事地進了門,靴子毫不猶豫地踩過阿諾的臉。

  卡蘭繞開滿地明信片,踮著腳跟了進去。

  她翻出藥箱,把今天的藥擺好。本來早上是要吃一次的,但她忘記了。

  「用熱水喝藥。」希歐維爾皺眉摸了摸她的杯子。

  卡蘭端起杯子嚥下藥丸。

  希歐維爾只能放手,他問道:「你術前休息一個月也挺好的。調整心態,順便養好身體。」

  卡蘭點頭。

  「這個月有什麼安排嗎?」希歐維爾雙手交叉著問。

  卡蘭搖頭。

  他們之間的角色忽然調轉,希歐維爾變成了更健談的那個。

  他皺眉道:「那我來安排。」

  卡蘭不太想被他安排來安排去。

  她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徹底放空。

  「我去洗個澡……」她沉默著上了樓梯。

  洗完出來的時候,希歐維爾撕了她的日曆,給她寫了一張月計劃。

  卡蘭正準備跟他生氣,卻突然看見了他寫的第一條。

  「4月20日,和愛麗絲一起去首都游樂園玩。」

  這個看起來很眼熟。

  卡蘭手裡微微用力,紙張被她捏皺,希歐維爾連忙一把搶回來,給她一條條念道——

  「4月22日-4月30日,去南國海濱。」

  「5月1日,坐一次帝國廣播大廈的透明電梯。」

  「5月2日,首都煙花展。」

  ……

  卡蘭看著希歐維爾怔住了。

  這些,全部都是她寫在遺願清單上的內容。

  希歐維爾把那堆繁瑣的事情,全部寫進了一個月的日曆裡。

  「等會兒就可以試試這個……」希歐維爾又拿起筆更改計劃,他口中念叨著,「你想吃的什麼什麼餐廳,可以讓主廚來做晚飯。正好到飯點了,我也餓了。」

  卡蘭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你不問問,為什麼我突然要休假嗎?」

  希歐維爾覺得她真是麻煩。

  問了不說,不問又要問為什麼。

  他挑眉道:「我希望你趕快休個假。既然你提出來,那我就沒必要追問了。萬一你一琢磨,又不休假了呢?」

  他迅速讓人聯繫主廚。

  卡蘭聽他打電話,在心裡微笑了一下。

  她嘴角太沉重,牽不起笑容。

  晚餐非常豐盛。

  主廚從店裡帶來了新鮮的食材,還教了卡蘭一些她根本學不會的技巧。希歐維爾興致一般,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鑽進了帷幕。

  卡蘭吃飽喝足,放空腦海,倒在溫暖的絨毯上。

  「為什麼哭了?」希歐維爾低聲問。

  「我沒有。」

  卡蘭感覺眼角有指尖擦過的感覺,但她知道自己沒流淚,她眼裡還是乾乾的。

  希歐維爾的聲音到了她耳邊。

  他動作輕柔地撥弄她的頭髮,嘴唇貼著耳廓,含糊的聲音和舌尖一起鑽入耳內。

  「你的眼神一直在哭。」希歐維爾沙啞道。

  卡蘭想否認。

  但希歐維爾並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親吻她的耳朵,手指壓在她唇上。卡蘭張口咬他,他屈指輕刮軟顎,又用另一根手指撐開她凶惡的牙,讓她滿漲到使不出勁。他在她耳邊噬咬的聲音聽起來很大,黏黏地流連在肉感圓潤的耳垂上,彷彿想把它咬下來。

  ……

  他們花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復說話的能力。

  希歐維爾神情微妙地滿足,聲音也平緩不少:「想哭就偶爾哭一下吧……我不是不喜歡你的泣顏。」

  卡蘭疲倦地閉著眼,很快睡著了。

  希歐維爾關上燈,保持這個姿勢睡了會兒,很快又側身挪過去找卡蘭抱抱。

  第二天,卡蘭覺得非常不適。

  外面太陽明亮,照穿了窗簾和帷幔,一道道打在她臉上。

  她覺得腰酸背痛,整條手臂都麻了,睜眼發現是因為希歐維爾枕著她睡。她的姿勢也很不好,腳就踩在希歐維爾膝蓋上。看被子掉在地上的情況,她昨晚應該踢了他很多次。

  卡蘭試圖伸展一下手臂。

  「不要亂動。」希歐維爾把她扣住。

  他閉著眼,呼吸平緩而穩定,聲音聽起來很清醒,也不知道醒來多久了。

  卡蘭迅速起床洗漱。

  她還本能地收拾了一下書包。

  「你今天不上課。」希歐維爾在被子裡提醒她。

  他閉著眼,根據她的動靜,判斷她在做什麼。

  靜了幾秒後,他聽見小火車開動的聲音。

  他睜開眼,看見卡蘭放了幾片拼圖在地上。

  「今天按計劃去游樂場嗎?」他問道。

  「不……」卡蘭聲音很啞,她連忙喝了點水,「太累了。」

  「好。」希歐維爾沒有說什麼。

  他閉上眼,可能又睡過去了。

  卡蘭也躲進陰涼的帷幕,看小火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被灑落在軌道上的拼圖弄翻。

  她希望吃了睡,睡了吃,以此來麻痺自己的痛感。但她發現她做不到,她本質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任何事她都必須正面解決,否則會永遠堵在她心上。

  充足的睡眠給了她力量。

  她給雷歐寫了一封郵件,要求他本週內必須碰面。否則就直接向媒體承認,巴別塔社團對市中心爆炸案負責。

  然後她用小號,給瑞貝卡寫了一封很長的郵件。

  她以第一人稱敘述了自己被「收養」的十八年裡發生的事情。

  她盡可能積極正面地描寫與「養父母」的生活——她不曾被打罵過,健康又順利地長大了,還讀了書。她告訴瑞貝卡,她作為奴隸被送給貴族,但很快在某個援助組織的幫助下出國了。

  卡蘭利用自己在共和國有限的一點點見聞,補充了國外日常生活,然後把郵件發出去。

  她還在廚房找了點吃的。

  然後跑去把門外散落的明信片和鑽戒都撿回來,準備把希歐維爾家的東西歸還給某位大家長。

  她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你不起來嗎?」卡蘭發現房間裡另一個人還紋絲不動地躺在被子裡。

  「不……」希歐維爾不太願意承認,她的忙碌聲很讓人安心,也很助眠。他已經連續工作幾個月了,幾乎沒有一天按時休息,只能在路途中抽空補覺。

  卡蘭把窗簾拉緊,將衣帽架拖到床邊,擋住一道照在希歐維爾臉上的光。他看起來浮沉在變幻的光線中,有種不可思議的虛幻感。

  卡蘭都不敢相信昨天出現在國會新聞上的人會安安靜靜地賴床。

  「別一直盯著我。」希歐維爾閉眼道。

  他感覺照在臉上的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讓人灼熱的視線。

  「你真的不起床?」卡蘭問他。

  「是的……」希歐維爾只有在回答她的時候可以毫無負擔。

  就連管家問他要不要在車上睡一會兒,他都會冷笑著回答:「那你來幫我處理文件嗎?」

  卡蘭坐在床邊。

  希歐維爾伸手抱著她的腰:「我也想給自己放一個月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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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3: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據說反派從不休息。

  所以當希歐維爾說,他準備休一個月假時,卡蘭覺得他是隨口一提。

  但是他起床後,把「遺願清單」上提到的所有地址在地圖上連了條線,然後就出門打電話去了。

  卡蘭覺得他可能是認真的。

  她還沒思考過諸如白銀公、白雪公、女王、首相這些人是否要休假的問題。

  他們理論上是要休假的。

  但他們的假日實際是也是一種政治活動。比如女王的圍獵,希歐維爾的聖誕家庭聚餐,白雪公的學年舞會探訪。

  即便是在荊棘鳥莊園這樣抵觸鏡頭的地方,也無法避免媒體探究的鏡頭。

  卡蘭覺得希歐維爾想休個假幾乎不可能。

  很快,他打完電話回來了。

  「所以你的計劃是……」卡蘭問。

  希歐維爾把行李箱打開放在她面前:「收拾東西。」

  卡蘭震驚地張開嘴。

  「閉嘴,你這樣像條鮭魚。」希歐維爾又合上箱子,「算了,別整理了,等出發了再買吧。」

  「等等!」卡蘭把枕套剝下來,又把火車頭塞進去,她提起行李箱,「走吧。」

  她看著希歐維爾,突然一口氣鬆懈。

  「真的走嗎?我覺得好像太衝動了……我連目的地都不知道……」

  「目的地都是你挑的。」希歐維爾把她的遺願清單也扔進行李箱,「走。」

  卡蘭恍恍惚惚地被帶上車,從私人機坪換乘飛機。

  當她升入千尺高空時,她還沒反應過來——30小時前她還在首都大學為各種命運的變故而悲痛不已,現在就已經搭上了前往……這是前往哪裡的飛機?

  「我們去哪裡?」

  「南國海濱。」希歐維爾揉了揉眉心。

  他手邊有一杯氣味濃鬱的咖啡。

  沒有動過。

  「南國海濱?」

  「你寫在清單上的。」

  「是的……但是現在四月……南國也是季風帶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希歐維爾眼神銳利地看著她:「有室內泳池。」

  四月真不是旅遊的好時機。

  不冷不熱的,還容易讓人犯花粉症。

  卡蘭最想看的動物大遷徙至少要到六月才有。

  南方這會兒有點冷。

  北方又不夠冷。

  許多旺季項目還沒來得及開放。

  「我覺得……」卡蘭猶豫道。

  「你要是敢跟我說不去了,就請你跳傘回家。」

  卡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壓壓驚。

  結果她全程沒有睡著,不得不注視著希歐維爾疲倦休憩的側臉。

  他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卡蘭也不知道他是為了她才休假的,還是他本來就想休息,只是順便帶上她而已。

  他以前做過這樣衝動的事情嗎?

  也許有吧。

  但一定是在很多年前了。

  卡蘭以前沒有做過什麼特別的事情。

  她十八歲之前的日子很安穩,也很枯燥。

  但是在遇上希歐維爾之後,她好像被拽進了另一個痛苦又奇妙的世界裡。她愛上了讀書,主動融入志同道合的團體,樂於跟導師交流,甚至參與編寫了一部科普讀物——這本書說不定會流傳好多年,被全世界好幾千萬學生看見。

  她做了很多很棒的事情。

  這都是她在前十八年想都不曾想過的。

  雖然煩心事不少,痛苦悲傷也一分不減,但苦難賦予的「意義」也在隨之增多。

  但是承認「好」的事情,簡直就是向希歐維爾妥協。

  卡蘭絕對不會把這話說出口。

  她也絕對不要感激他。

  卡蘭提醒自己的時候,又想起了阿諾。

  他在那些明信片上揮汗如雨,背景裡總是病人、小孩、老人,臭氣熏天的垃圾場、嘈雜紛亂的車站、寂靜如死的醫院。

  他的板寸和破爛牛仔褲,從來沒有一次如此完美地融入過環境。

  他其實過得很有意義。

  但是卡蘭不知道他自己是否這麼覺得。

  他即便這麼覺得,也不會說出口,因為那就等於承認了他之前所有的錯誤,等於要向父親妥協,要向卡蘭妥協。

  他不會這麼做。

  但他持續不斷地寄來明信片。

  上面展示了他的社區服務——在醫院遠遠看著,在醫院裡打掃衛生,在醫院裡給孩子們唱小夜曲。

  卡蘭能察覺到一點變化。

  她由此推斷,希歐維爾也從她身上看見了變化。

  他說不定還有種成就感。

  卡蘭不會滿足他這樣的情緒。

  她一直盯著希歐維爾,決心先忘掉帝國的所有事情。這一個月,她只是一個沒有名字、沒有過去的自由靈魂。她甚至都不想思考希歐維爾的事情。

  『把他當成一個順便提供交通工具的地陪就好了。』卡蘭想道。

  飛機落地,是在一座私人海島上。

  卡蘭登島時,看見穿著制服的帝國憲兵沿著海岸線巡邏。

  這讓她有些不安。

  「忽略他們就好了。」希歐維爾往碼頭掃了一眼,將她的太陽帽往下按一按,「這裡是帝國殖民地,女王的憲兵將在條約結束前永遠守望這裡。」

  卡蘭抬起頭,島中央的飄蕩著帝國國旗,在一片美麗的自然景觀中非常突兀。

  島上氣溫近30度,海水藍得如同寶石,刺目的白色陽光暴曬著每一處。中央有一座花園式建築,外面修著環島石子路。從這裡到附近的赤道小國很近,坐遊艇三五個小時就能到。

  不到兩百年前,這周邊還是一片荒蕪,住著數量很少的土著。

  後來帝國大艦隊崛起,規模不斷擴張,類似戴維斯這樣的大海盜也被招安。他們成功為帝國開拓了海上侵佔之路。這一片地區在近代淪為殖民地,土著們幾乎消失,黑奴和混血兒成為人口主要構成部分。

  雖然很多國家在近代已經被解放了,但帝國貴族們在這裡依然保有著非常血腥的財產。

  比如這座屬於希歐維爾家的島。

  比如這座島中央的花園建築——卡蘭無法想像這裡埋葬過多少黑髮同胞的血汗。

  它是純白巢籠,有精緻又華美的鏤空天頂,希臘神殿式的廊柱和中世紀教堂裡常見的宗教壁畫。溫室中佈滿了不合季節但是異常茂盛的花枝、藤蔓。

  沒有帝國人會相信,鑄成這種「藝術品」的,是笨手笨腳、骯髒下賤的「黑奴」。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卡蘭站在花園外不進去。

  她感覺到裡面吹出的冷風。

  刺骨,帶著死亡的味道,比停屍房都更可怕。

  僕人打開了華美的黑鐵大門,希歐維爾讓憲兵避退,他們從石子幽徑上穿過花園,進入更深的宮殿。

  這裡是一個小型博物館。

  留著當初殖民掠奪的珍貴資料。

  刑具,影像,照片,一切罪證。

  「明天,這座島就會被歸還屬國。憲兵撤走前,會焚毀花園。」希歐維爾帶她走在這裡面,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但這座花園,嚴格來說,是希歐維爾家的財產,我可以保有裡面的東西。」

  卡蘭途經一張照片。

  一大群貴族把一個黑髮小女孩關在柵欄裡,興高采烈地給她投餵食物。

  「你可以選東西帶走。」希歐維爾也在這張照片前停步。

  他的銀髮比上面任何一個人都更純粹。

  蹙眉嫌惡的樣子也比任何一個人都更美麗。

  但卡蘭看不出他們的區別。

  「我為什麼要帶走這些……」她觸碰玻璃櫥窗。

  上面乾乾淨淨,沒有灰塵,沒有指印,每天都有專人打掃。

  希歐維爾的聲音聽起來很耐心,沉穩又緩慢,帶著教導的意味:「很多年後,你會希望還有人記得歷史。」

  很多年後,這座島上,被年輕的住民們佔據了。

  他們看帝國的電視劇,聽共和國的流行樂,爭相考上大學讀書,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幸福。

  這自然很好。

  但是需要有人記得歷史。

  憲兵臨走前會焚毀這裡,他們要抹去珍貴的資料。

  希歐維爾利用所有權把它們保存下來。

  這是他贈出的禮物。

  一如既往地殘忍血腥,剖心露肺,不作任何保留。

  「我想把所有照片都留下。」卡蘭低聲說道。

  「沒問題。」

  ——「很多年後,你會希望還有人記得歷史。」

  卡蘭不敢相信,一位真正的侵略者告訴了她這個道理。

  他們離開小型博物館,僕人們前來收拾照片。

  希歐維爾向她展示了泳池和露台。

  因為卡蘭不會游泳,所以室內泳池對他們沒有什麼吸引力。希歐維爾在這樣近三十度的氣溫下都穿兩件衣服,卡蘭懷疑他會中暑。

  她早就換了件花花綠綠的絲質襯衫,穿上了拖鞋。

  不過她的心情被殖民博物館影響了,所以也沒吃多少東西。

  希歐維爾看著她問:「你要不要去觀鳥台?」

  「那是哪裡……」

  希歐維爾頷首,示意她跟上。

  他們往花園邊緣走去,在一段很長的上坡路後,前方出現了白色大理石台。

  四方分別有四個純金圓盤,由栩栩如生的小天使雕像托著。

  前方是波濤起伏的林海,鳥鳴聲聲聲入耳,空氣清新得讓人陶醉。

  僕人遞上來一些食糧,放在純金托盤裡。

  很快就有各種飛鳥前來啄食。

  它們顏色各異,羽翼美麗,眼神靈動又野性。

  啄食的聲音清脆動人。

  「我記得小時候,父親從這裡給我帶過寵物養。」希歐維爾告訴她,「它們都活得不久,像消耗品一樣,浪費在它們身上的時間和精力幾乎本能地開始讓我生厭。」

  僕人把剩下的食糧放在地上,然後退開。

  卡蘭撿了一點,一隻很大的海燕似的飛鳥掠過了她的頭頂。她把手伸遠,這隻鳥從她掌心啄走食物,爪子短暫地停留在她腕上,非常疼痛,但是沒留下傷口。

  希歐維爾惱怒地抓過她的手看了一眼。

  「不要拿手餵。」

  卡蘭鬆開手,一把食物落在地上,無數飛鳥揚起羽翼,在他們腳下聚集。

  希歐維爾用力拉過她親吻。

  他動作激烈。

  振翅聲淅瀝如雨。

  羽毛落在他們相擁的肩頭,波濤林海都碧翠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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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從觀鳥台回來,希歐維爾洗了兩小時澡。

  卡蘭花了好久把羽毛從衣服上摘下來。

  晚餐食材都是新鮮的海產。

  卡蘭喝了很多椰子汁,希歐維爾洗澡的時候,她去游泳池看了看。

  入夜後,海島變得很冷。

  泳池裡亮著一圈燈,波光粼粼的,月光從透明頂棚照下來。

  卡蘭把小腿伸進水裡。

  希歐維爾從浴室出來,找了卡蘭半天,最後從露台往下一看,發現她坐在泳池邊發呆。

  她最近總是發呆,好像有很多心事。

  希歐維爾下樓去泳邊找她。

  他還沒走近,卡蘭就接到一個電話。

  「拉斐爾?」卡蘭接起來問道。

  希歐維爾聽見這個名字,頓住了步伐。他覺得自己像個愚蠢的青少年,揣著扭曲復雜的情緒,躲在門後,聽別人講無關緊要的電話。

  「你有什麼事嗎?」卡蘭不耐煩地問道。

  希歐維爾暗自點頭。

  卡蘭聽見拉斐爾那邊有點電流聲。

  「你在哪裡?」他問道。

  「你先說你有什麼事。」卡蘭又問。

  希歐維爾又點了點頭。

  拉斐爾語氣平淡:「你有兩天沒來上課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什麼麻煩。」

  「沒有麻煩。」卡蘭說道。

  希歐維爾覺得她措辭可以再簡短一點。

  ——「沒有。」像這樣。

  「你到底在哪裡?」拉斐爾的聲音忽遠忽近,「這是我的衛星電話信號最差的一次……你該不會在南極吧?」

  「我在一座海島上。」

  「你跟父親在一起?」

  拉斐爾反應很快。

  他迅速翻到昨天的報紙,帝國從某個南方殖民地撤走,他們的旗幟降下,新國旗升起。島嶼上的憲兵完成最後一次巡邏,登上離開的軍艦。

  他父親出訪了這裡。

  但拉斐爾沒想到他帶著卡蘭……

  「是……」卡蘭想說點什麼。

  這時候,她的手機被人從背後抽走了,希歐維爾將它扔進了游泳池裡。

  卡蘭驚叫著伸手去接,整個人落入水中。

  希歐維爾從背後環過她的腰,把她托住,卡蘭激烈地掙扎了,最後他們兩個都從岸邊掉了下去。一陣混亂的水聲後,希歐維爾扶住了下水的梯子,卡蘭不會游泳,她緊緊抱著他,保證自己的口鼻在水面之上。

  手機屏幕亮著,沉在水底。

  希歐維爾往那裡瞥了一眼,抱緊卡蘭,她的心跳很劇烈……腿也纏得很緊。

  「你為什麼走路沒聲?」卡蘭惱怒至極。

  「噓。」希歐維爾看著水底。

  卡蘭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手機屏幕上,跟拉斐爾的通話還沒掛斷。

  這手機防水效果未免過好。

  「我說過別這麼嚇我!」卡蘭大聲道。

  希歐維爾掐著她的下巴,低聲道:「安靜。」

  他吻下去。

  卡蘭伸出手想抓扶攔,但是摸不到。她只能撐著希歐維爾,不然就沉下去了。

  卡蘭也不知道為什麼拉斐爾還沒掛斷。

  他可能覺得是信號不好,想等等。

  「會被聽見的!」卡蘭拚命推開希歐維爾的臉,亂動的手攪起水花。

  希歐維爾制住她:「所以我讓你小聲一點。」

  他穩定抵進,不忘冷笑著耳語:「拉斐爾很關心你。」

  卡蘭感覺到水流的壓力,氣有點上不來:「也許他有些沒來得及踐行的陰謀,想找我試試。」

  希歐維爾把她扶起來一點,幫助她轉身抓上欄桿,然後更深入地提問:「我才注意到你的手機跟他是同款。」

  卡蘭試圖爬上去,但希歐維爾把她困在了他的胸膛和扶攔之間。

  「放開,讓我上去!」卡蘭惱火地叫道。

  希歐維爾又看了一眼水底的手機,這個電話居然還沒掛斷。

  「先上去。」他黑著臉說道。

  從後面看卡蘭爬扶梯其實……挺有意思的。

  她腰身很纖細,該有肉的地方也有,那身絲質的花襯衫沾水就透了。

  希歐維爾不停回頭看手機,以此保持冷靜。

  「把它撿上來。」卡蘭走到旁邊的遮陽傘下,拿起了一塊乾浴巾,「我手機裡還存了很多東西呢!」

  「明天再說,泡幾個小時不會壞的。」

  「不會嗎!?」卡蘭大聲質疑。

  那個手機都不出聲了。

  希歐維爾牽起自己濕透的髮尾,嫌惡地說:「不會。我要再去洗一個澡。」

  「先把手機……」卡蘭說的時候他已經走出去了,「等等!回來!」

  卡蘭追了上去。

  希歐維爾索性將她放進浴室,然後把她折磨到徹底忘記手機這件事為止。

  第二天,僕人把手機撈上來,已經壞了。

  卡蘭不知道是不是人為。

  她當時選擇跟拉斐爾一樣的手機,是因為想隱瞞手機這件事——萬一她的手機被發現了,可以說是拉斐爾的。

  但是希歐維爾非常介意。

  他們一起看海上日出,在波瀾壯闊的晝光中爭吵。

  希歐維爾「好心」把壞掉的手機還給了卡蘭。

  「回去之後再換吧。」

  卡蘭憤怒地把它用紙巾一層層包裹,希望它乾透後,能夠恢復正常。她語速飛快道:「我這裡面存了不少照片,有些是上課拍的課件,都還沒來得及整理成筆記……」

  希歐維爾看著她碎碎念叨,嘴唇開合,神情十分放鬆。

  卡蘭說到一半,想瞪他一眼,抬起頭就對上他專注的視線。

  他眼裡有她,也有初生的朝陽。

  海上並不平靜,萬頃波濤連綿成災難性的旋渦,只不過離得太遠,它們仍只是一處風景。光芒在海的褶皺裡蕩漾,卡蘭感覺到嘴唇上溫熱的觸感。

  也不知道是誰先向誰傾斜的。

  只能歸咎於陽光照射的角度微妙,讓他們各自看起來都比平時美好。

  希歐維爾觸碰她的面頰,輕輕用手指摩挲。

  過了會兒,他們安靜地結束這個吻。

  「回去換一個手機。」希歐維爾說,「我來挑。」

  「你不嫌麻煩就去挑吧。」

  希歐維爾眨了眨藍眼睛。

  這點麻煩相對於之前的一切來說,不算什麼。

  他很樂意。

  等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們坐飛機離島。

  卡蘭看見白色花園迅速縮小為一個點。

  這是它最後的身影。

  她的手機壞了,不能給它拍照留念。

  希歐維爾毫不愧疚地喝著紅茶。

  直到卡蘭問他:「你會反感拉斐爾和阿諾嗎?」

  「我為什麼要?」希歐維爾放下杯子。

  「不是作為父親反感他們。」卡蘭咄咄逼人地看著他,「而是作為男人。」

  她見希歐維爾不說話,又追問:「阿諾每天給我寄明信片,還送了我一個鑽戒,拉斐爾會打電話關心我的生活。我覺得你好像有點反感。」

  「他們一個腦子不好,以為鑽石可以讓人原諒一切錯誤;另一個只是習慣性向所有人展示紳士風度。你去問任何一個跟拉斐爾相處過的女性,對方都會覺得他喜歡自己——直到她鼓起勇氣去告白。」

  希歐維爾刻薄地點評道。

  他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太瞭解了。

  不過他還是覺得,拉斐爾應該趕緊結婚。

  等他結了婚,就不會過多地跟適齡女性社交了。

  「所以你到底介意嗎?」卡蘭把問題釘死在原點,不給他一點轉移的機會。

  「……」希歐維爾後退一點。

  「我已經很有距離感了。」卡蘭告訴他,「如果你介意,應該去跟他們說。」

  希歐維爾開始琢磨拉斐爾的婚禮定在幾月比較合適。

  他們在澳洲落地。

  卡蘭以為是去看野生動物的,結果第一站前往劇院。

  希歐維爾給她弄了個臨時手機,他偷偷觀察卡蘭給他備注什麼,結果發現她沒有備注。

  她連聯繫人都沒有建。

  「我背得出號碼了。」卡蘭說。

  希歐維爾輕哼一聲,告訴自己不要在意這個。

  「不過我為什麼會用到手機?」卡蘭好奇地問,「澳洲的首都劇院不可以拍照吧。對了,劇目是什麼?你包場嗎?」

  希歐維爾閉目休憩,並不回答。

  等到了大劇院,這裡正好散場。

  卡蘭還以為他們是要看下一場,但是上劇院官網搜了一下,又沒有任何演出安排了。

  她正一頭霧水的時候,希歐維爾的車停到了貴賓通道前面。

  通道裡走出一個高高瘦瘦,妝容細致,面帶疲憊的女演員。她想從貴賓通道去停車場,卻發現整個大門被一輛誇張的黑色加長車堵住了。

  「我、的、天……」卡蘭真真正正地被震撼了一把。

  這名從通道裡走出來的女人,就是the vagina monologues的導演兼演員。the vagina monologues改編的劇目獲得了廣泛好評,沒有人能忘記她為此作出的努力。

  卡蘭覺得以希歐維爾對劇目的鄙視程度,他肯定連導演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不僅知道,還能在短暫緊迫的行程安排中把她追堵到。

  卡蘭拉開車門,抓著新手機跑下去,激動地說:「請問能跟您合個照嗎?」

  對方警惕地看著堵門的豪車。

  「別在意那個。」卡蘭語無倫次,「不是……對不起,打擾您了。」

  她磕磕絆絆地解釋了一下,說自己也參演過她的劇目。

  對方很快理解了。

  「我為你驕傲。」她還鼓勵地朝卡蘭笑了笑。

  兩人愉快地合照,卡蘭回到車上。希歐維爾仍靠著窗小憩,一臉不在意也不關心的表情。

  「我心跳真的超級快。」卡蘭說。

  希歐維爾立即睜眼了。

  「不是不舒服。」卡蘭連忙捧著心解釋,「但是真的超級快。」

  希歐維爾伸手感受了一下她的心跳。

  「至於嗎……」

  「不至於嗎?」卡蘭反問,「你見到名人或者偶像都不會激動嗎?」

  希歐維爾漠然搖頭。

  「見到女王呢?」卡蘭問。

  「很榮幸。」希歐維爾感受到手下有力的跳動,「但是不會心跳加速……」

  「不可能!」卡蘭猛然逼近,一副要問個究竟的表情。

  她髮間的香味就在他鼻尖縈繞。

  胸腔裡傳出震撼的響動。

  「不會心跳加速。」希歐維爾垂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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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他們在劇院停留半天。

  然後深入平原地區。

  澳洲環海,但卡蘭不會游泳,希歐維爾不喜歡太曬的地方,所以他們往中部去。

  希歐維爾認真看過卡蘭的許願清單。

  她很喜歡自然景觀,對各種文化感到好奇,不管是繁華的大城市還是偏遠的山林,她好像都想去看看。

  希歐維爾早就沒有這種探究欲了。

  他覺得海很無聊,山很無聊,野生動物們不僅無聊,還很臭。他不喜歡卡蘭對著每一個沒見過的東西露出大驚小怪的表情。

  她在這種時候看起來特別年輕。

  ——是那種有對比感的「年輕」。

  希歐維爾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陪她去了野生動物園。

  當時卡蘭是怎麼說的……

  「我以前都沒去過動物園。」她一副拚命回想的樣子,「不對,我上學期去過,在門口當志願者。」

  希歐維爾聽完,鬼使神差地同意了這個計劃外的項目。

  太陽很大,天氣有點乾熱。

  看著一群群袋鼠從車窗外跳過時,希歐維爾覺得「後悔」已經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卡蘭趴在窗上問:「說起來……這裡也曾經是帝國殖民地吧?」

  「是的,這裡現在仍是聯邦國之一。」

  在來的路上,卡蘭看見類似運奴車的車輛。

  上面印有兩面國旗,其中一面是帝國的。

  奴隸制目前只在帝國有,所以卡蘭也不確定那個是不是運奴車。

  或許她看錯了呢?

  「這裡仍是聯邦國之一?」她問,「我記得它早就獨立了吧。」

  希歐維爾看見另一群袋鼠經過,不由皺眉。

  「聯邦國就是指以女王陛下為元首的所有國家,除了這裡,還有共和國以北的……」

  車後面發出「咚」的一聲。

  卡蘭瞬間扭頭去看,後面什麼都沒有。

  司機說是底盤碰到了石頭,需要下車看一眼。

  卡蘭聯想到了很多新聞——在野生動物園下車被獅子、老虎吃掉之類的。

  她憂心忡忡,在車上不敢亂動,希歐維爾按著眉心,開始頭疼。

  卡蘭突然轉頭看著他問:「你害怕嗎?」

  「什麼?」希歐維爾覺得很後悔來這個鬼地方。

  後面又響動了一下,司機在檢查車輛。

  「萬一這個時候有猛獸襲擊我們……」卡蘭緊張兮兮地問。

  希歐維爾不耐煩地打斷:「如果有猛獸襲擊我們,我們就得為獵殺猛獸支付賠償金。」

  卡蘭張開嘴:「可是……」

  「我覺得一兩頭獅子我還是賠得起的,你不用操心這個。」希歐維爾又伸手指了指後面,有一個黑漆漆的,小提琴盒似的箱子。

  「有槍?」卡蘭問道。

  「不然呢?」

  卡蘭的表情忽然放鬆,又慢慢變得有一點沉重。

  她想起了女王的圍獵。

  希歐維爾每年都會參加這個活動。

  根據卡蘭的記憶,他從來不是戰利品最多的那個。他會追擊女王看中的獵物,避開所有要害,讓它失去行動能力,然後由女王來瞄準射殺,所以女王每次都讓他先挑選獎勵。

  卡蘭自己也是圍獵的「獎勵」。

  不知道這兩年女王都送出了什麼……

  「你在想什麼?」希歐維爾半天沒有聽見她一驚一乍的聲音,還有點不習慣。

  「沒什麼。」卡蘭又陷入不安的揣想。

  ——路上的運奴車,後座暗藏的獵槍,還有比野生獅子更像獵食者的希歐維爾。

  她以為出來旅遊一趟,就能迴避帝國的陰影。

  但這種陰影其實一直緊隨著她。

  如果帝國成功推行種族主義的法案,那麼世界上其他聯邦國,說不定也會受影響,從而整體走向滑坡。

  「你真的是來陪我旅遊的嗎?」卡蘭突然問希歐維爾。

  希歐維爾對她這個問題感到憤怒。

  試問,如果不是為了陪她,他為什麼要坐在充滿動物糞便味的荒郊野外裡曬太陽?

  希歐維爾盡量平心靜氣:「怎麼了?你覺得我沒有參與感嗎?如果你需要一個給你講解動物交配行為的老師,我可以找個導游……」

  「我不是說這個!」卡蘭皺眉盯著他看。

  他額上覆著薄汗,肌膚像雪一樣蒼白,西裝下的襯衫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半點多餘的肌膚都不願意露出來。

  「什麼?」希歐維爾感覺更熱了。

  卡蘭懷疑道:「在南國島上,你是為了順便出訪即將回歸的帝國殖民地。然後在這裡,你是為了向聯邦國推行新政……」

  「我看起來有這麼沉迷公務嗎?」希歐維爾冷笑。

  「有。」卡蘭點頭。

  希歐維爾朝她勾了勾手指。

  卡蘭警惕地說:「反派從來不放假,我覺得你只是打著旅遊的幌子,在這裡密謀什麼壞事。」

  「壞事?」希歐維爾的笑容更加沒有實在感。

  他慢慢靠近,手指接觸卡蘭的皮膚,輕緩到難以察覺。

  「我確實在密謀壞事。」希歐維爾低頭看了一眼她的絲質襯衫,「從你上車開始,我就在想,我們應該有比看野生動物更加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什麼?」卡蘭一愣,「你準備了驚喜嗎?」

  希歐維爾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窗玻璃上。

  「驚喜?可能算驚喜吧。」他冷笑一下,然後吻上她的唇。

  卡蘭在短暫的僵硬後立馬掙開。

  「滾!」她低聲罵道,「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有嗎?

  希歐維爾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見遠處站著一大群袋鼠。

  「……」

  整個野生動物園,除了袋鼠就是樹熊,除了樹熊就是鴿子,再也沒見過別的了。

  希歐維爾把車窗關上,然後把隔板放下。

  後座陷入一片昏暗。

  卡蘭覺得氣氛頓時變恐怖了。

  「別這樣,司機說不定已經被吃掉了……」

  「他只是在清除路障。」

  希歐維爾把卡蘭抱到腿上,卡蘭感覺到他的身體很堅實。

  他看起來很瘦,甚至稱得上纖細。但是這樣跨坐的時候,手撐著他的上臂,腿部感覺到他的肌肉,可以清楚意識到蟄伏的力量感。

  希歐維爾把她按下來,在她耳邊問:「為什麼我不能特地陪你出來旅遊?」

  「……因為浪費時間。」

  「如果只是看袋鼠,那確實有點浪費時間。」

  希歐維爾緩慢地動作,卡蘭按住他的胸口,試圖把自己支撐起來。希歐維爾興致勃勃地看著她掙扎,在她快抽身的時候,掐她一下,等她無力地落回來。

  卡蘭惱怒道:「放開我!然後打開窗!我不是來幹這個的!」

  這種事在哪裡都可以做,但看袋鼠能嗎?

  顯然不能。

  所以看袋鼠比較重要。

  「坐好……」希歐維爾牢牢箍住她。

  就在卡蘭瀕近邊緣的時候,前面車門忽然開了。

  司機聲音洪亮:「已經把石頭搬開了,我們要繼續往前嗎,公爵大人?」

  卡蘭死死絞住他的衣領,不敢出聲,只能低頭咬了口他的耳垂洩憤。

  希歐維爾用緊繃地聲線回答:「繼續。」

  司機回答:「是。」

  希歐維爾把卡蘭拉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低聲做口型:「你也繼續。」

  ……

  回來之後,卡蘭昏睡了一下午。

  野生動物園太大了,又熱又累。

  而且除了袋鼠,卡蘭幾乎沒看見任何有地域特色的動物。

  後半段,車窗是關著的。

  回來的路上,司機倒是興奮地說了幾句。

  卡蘭心情更加鬱悶。

  「以後還有機會的。」希歐維爾試圖安慰她。

  「沒有了!說不定回去之後手術失敗,我就再也沒有機會看了!」

  希歐維爾臉色陰沉了一點:「不會的。」

  卡蘭悶悶不樂。

  他們又輾轉了幾個國家,卡蘭沒有之前那麼開心,因為她覺得死亡在一步步逼近。希歐維爾盡量照顧她的情緒,也沒有逼迫她做什麼。

  卡蘭生平第一次見到鯨魚。在航船時,還看見成群的海豚跟隨。她走過海底隧道,身邊游過巨大的美麗水母。

  她還去了劃定子午線的天文台。

  她去看了球賽,拿到了一個紀念棒球,找喜歡的球員簽了名。

  她還參觀了幾個作家的故居,獲得了自己最喜歡的書的初版珍藏。

  希歐維爾一直跟著她。

  卡蘭終於相信他不是為了公事,順便把她帶出來的。

  當他們準備去看鬥牛時,希歐維爾接到一個電話。

  研究所說主刀醫生剛剛抵達帝國首都。

  這次的主刀醫生是從東歐請來的。

  水平不說世界第一,但至少也是最頂尖的那撥。

  「那要先回國嗎……」卡蘭在他身邊聽完了整個電話。

  夢幻般的日子轉眼就過去了。

  現在她要回到現實。

  希歐維爾安撫道:「沒關係,再等一段時間也行。」

  「回去吧。」卡蘭面無表情地披上了衣服。

  希歐維爾只能立即安排返程。

  他看了看遺願清單,還有幾項要跟愛麗絲一起做的,都沒來得及開始。

  他是故意把這幾項安排在後面的。

  因為他不太想看見愛麗絲。

  但是現在突然得知沒空進行這幾項活動,又覺得微妙地有些不舒服。

  他們連夜回國。

  卡蘭睏倦地在研究所接受身體檢查。

  希歐維爾則跟主刀醫生赫洛夫碰面。

  這是一名非常高大的中年男醫生,一頭灰金色捲髮,雙眼之中有股嚴寒的氣息。他經過長途跋涉而來,臉上也沒有疲憊。

  他帶著一名女翻譯。

  女翻譯見到希歐維爾,倒吸了一口冷氣,差點驚得暈過去。她簽保密協議的時候就知道,這次的委託者是大人物,但她沒想到會是白銀公。

  希歐維爾沒有管她,直接問醫生:「病人的情況你都知道了?」

  翻譯連忙轉述。

  「是的。」醫生沉穩地回答,「我需要跟醫療團隊開個會。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不要打擾。」

  翻譯磕磕絆絆地轉述給希歐維爾。

  希歐維爾罕見地沒有生氣,隨便交代幾句就離開了。

  很快,翻譯也下班回家了。

  赫洛夫醫生將厚重的金灰色頭髮掀起來,下面有一層薄薄的透明物質連接頭皮,是做工極為精緻的假髮。可以看見裡面被剃掉的髮根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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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卡蘭做完檢查,四處尋找瑞貝卡的身影。

  有研究員說,瑞貝卡博士身體不適,請假了。他們告訴卡蘭,可以聯繫費曼博士,他肯定知道情況。

  卡蘭連忙打開郵箱,正準備給費曼寫信,卻發現有一封郵件剛剛寄到。

  發件人雷歐。

  在市中心爆炸案後,他整整一個月沒有聯繫卡蘭。卡蘭還以為他準備一直裝死下去。沒想到在她做手術前夕,他居然發來了郵件。

  「很抱歉,我前段時間一直在國外。」

  卡蘭讀了第一句話,忍不住輕嗤:「是的,國外沒有互聯網。」

  她繼續往下看。

  雷歐寫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在共和國的法務團隊阻止了一起黑髮人種的遣返案。我們成功向陪審團證明,如果把偷渡入境的這名黑髮女人遣返回帝國,她可能被虐待致死。也許你沒有關注這件事,但如果它能成為案例法,我們今後在營救黑髮人種出國這件事上,將有更大的操作空間。」

  卡蘭迅速回信。

  「很高興聽見你們的成果。如果你能向我解釋之前的爆炸案就更好了。」

  雷歐很快回復:「革命必須流血。」

  「不是讓無辜者流血,而是讓我們這些革命者來流血。」卡蘭打字道,「而且你通過欺詐的手段來讓我做自殺式襲擊的方案,這也是違背我意願的,和剝奪自由意志的貴族有什麼不同?」

  雷歐過了很久才回信。

  「我們什麼時候能面談?」

  「這個月不行。我有個很重要的手術要做。」

  卡蘭回完最後一條,把手機放到旁邊。

  希歐維爾也沒有出現。

  她獨自躺在病房裡,很久都沒有聽見人聲。她彷彿又回到了臨產那段時間,孤獨,冷漠,頭腦放空,所有思緒都被禁錮在病床上。

  她需要做一點什麼,或者和人交流。

  *

  「我需要跟病人交流。」

  研究所獨立病房外,赫洛夫醫生試圖進去,但是被保安攔住了。他的翻譯尷尬地跟在旁邊,跟保安解釋,這不是她的主意,是醫生執意要見病人。

  「我從來沒聽說過術前不讓見病人的!」

  保安公式化地解釋:「您已經看過病歷了,其他情況也有之前的醫生為您跟進,單獨面談是沒有必要的。」

  卡蘭走到玻璃牆前。

  她能從裡面看見外面的情況,但是外面的人看不見她。

  那個被保安攔住的應該是主刀醫生。

  據說是從東歐請來的,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專家。

  他身材非常高大,留著灰金色捲髮,看起來是個溫和沉穩的人。他的面部特徵也很符合東歐人特點,深邃,立體,眼睛藍得像莫斯科的天空。

  卡蘭可以看出他很生氣。

  「請問發生了什麼?」她將門打開一條縫。

  保安用身體擋住了門,告訴她:「沒什麼。」

  卡蘭將門又打開一點。

  保安連忙攔住:「是主刀醫生想跟你單獨談談,但是我們需要先請示公爵大人……」

  「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卡蘭拿起手機。

  保安還是堅定地拒絕了。

  卡蘭伸手推他,保安不敢亂動,只能用身體堵住門。另一個保安將醫生和翻譯拉開,冷靜地告訴他們病人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卡蘭喊道,她大聲報出自己的手機號,「有事直接打電話給我。」

  保安們阻止不了這個,只能隔著一扇門,看他們倆用電話溝通。

  卡蘭著急地問:「你是新醫生嗎?之前負責我的瑞貝卡博士呢?她跟你交接工作之後去哪裡了?」

  過了會兒,翻譯說:「瑞貝卡博士請病假了。現在由赫洛夫醫生負責您的治療,他想跟您溝通一些情況。」

  「你們沒有交接工作嗎?你至少應該見過她吧?她看起來怎麼樣,心情是不是很差,會有自殺傾向嗎?」

  赫洛夫皺了皺眉,向翻譯表示自己不清楚。

  所有工作交接都是紙面上的。

  卡蘭終於冷靜下來。

  他們開始交流手術的事情。

  到深夜,卡蘭才疲憊地躺回病床上。

  她從新醫生這裡得知,手術仍有風險,但他們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能盡的努力都盡了,接下來只能交給上帝。

  「上帝……」卡蘭輕哼一聲。

  她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

  據說瑞貝卡狀況不太好,但她肯定活著。也不知道手術那天,她會不會來。

  *

  荊棘鳥莊園燈火通明。

  這裡正在舉辦慈善晚會,晚會很熱鬧,但蒂琳夫人不太高興——因為她不是晚會的焦點。

  所有人都在關注剛剛回歸首都的納什莉夫人。

  納什莉夫人就像一個升級版本的她。

  她審美獨到,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年輕時幾乎坐擁半個帝國博物館。帝國交響樂團的幾位首席,每年在她生日宴會上演奏歌曲。她的幾個兄長都在軍方任要職,而且都很低調,從不過多跟上流圈子裡紈絝們交往。

  很多人覺得納什莉夫人是個突破口,所以紛紛朝她露出諂媚的嘴臉。

  但這些套路納什莉夫人在幾十年前就見慣了。

  她不動聲色,周旋其中。

  蒂琳夫人有種奇怪的危機感——明明是一家人,她卻覺得自己的位置被佔了。

  「……那是自然,希歐維爾太太!我們畫廊隨時歡迎您的光顧。」

  蒂琳聽見「希歐維爾太太」這個稱呼,迅速朝出聲的人看去。但對方沒有看她,而是在跟納什莉夫人搭訕。

  該死,上一任白銀公已經過世二十年了。

  納什莉還要保有這個姓氏多久?

  「親愛的,你臉色不太好。」納什莉夫人似乎感覺到了視線,她朝蒂琳走過來,為她拉緊絲質披肩,「要回去休息嗎?我可以照顧好剩下的事情。」

  蒂琳撐起笑臉:「不用,我還不累。」

  「可憐的孩子。」納什莉夫人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頰,「你這麼瘦弱,自己都吃不飽東西,還要整天為東非的角馬發愁。」

  「不是角馬,是蟒蛇。」蒂琳夫人拿起旁邊的宣傳手冊,輕輕揮了揮。

  納什莉夫人恍然:「對,蟒蛇……你有個用整張蟒蛇皮做的包,我都差點忘了。」

  蒂琳的聲音有點尖銳:「抱歉,母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場合!」

  她心虛地看了一眼動物保護組織的人,然後把納什莉夫人拉到一邊:「希歐維爾今晚為什麼不在?他說過會回來的!」

  「你是指哪個希歐維爾?」

  「您的兒子,愛德蒙‧希歐維爾。」蒂琳竭力壓著怒氣。

  納什莉很平靜:「我想他也許有什麼突發的急事。」

  蒂琳惴惴不安地回到了晚宴上。

  她心裡很沒底。

  因為這是她頭一次摸不清希歐維爾的行蹤。

  他的安保工作一直由戴維斯家負責,但是最近納什莉夫人回歸,把司機、保鏢等等都換了一遍。她的兄長們調用資源,重新清理了一遍莊園和所有私人車輛、飛機、游輪,甚至是衛星。

  是的,希歐維爾連打電話都換用了新的、安全性更好的衛星。

  蒂琳懷疑她的父親和希歐維爾鬧了什麼矛盾。

  但她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們平時還是會一起喝茶,談公事。

  蒂琳問了幾個姐妹,姐妹們都覺得是她「離婚焦慮症」發作了,紛紛勸她不要多想。

  慈善晚會後,蒂琳忍不住約了斯諾萊特見面。

  蒂琳一向討厭這個行為不檢點的姐姐。

  但是在男人和感情這方面,她確實有獨到的見解,也許她能幫幫忙。

  斯諾萊特很快回信,約她在一個又髒又破的舊旅館見面。

  蒂琳走進房間時,皮膚上都要起疹子了。

  她怒氣沖沖地說:「你最好說點有用的意見,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約我來這裡!」

  斯諾萊特在窗邊抽煙,她回頭示意蒂琳關門,口中吐出煙圈:「意見?我的意見就是離婚,趕緊找下家。」

  蒂琳怒道:「離婚?不可能!你這二十年,不就盼著我放棄公爵夫人的身份嗎?」

  斯諾萊特憐憫地看著她:「你要知道,你這個公爵夫人的身份,是從我指縫間漏下來的,不需要的東西。」

  蒂琳像木頭似的僵住了。

  她不明白斯諾萊特的意思。

  斯諾萊特又慢慢抽了口煙,口紅一點色也沒掉。

  「如果我真想嫁去希歐維爾家,我會在婚前被抓住跟僕人鬼混嗎?」

  蒂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步步後退道:「你在嘴硬……你只是得不到,所以才說不想要的!」

  斯諾萊特漫不經心地聳肩:「隨你怎麼說。」

  「你……你這個虛偽的騙子!」

  斯諾萊特看著她搖頭,嘴角含著譏笑:「你知道我一直是希歐維爾的未婚妻吧?在你跟他結婚之前,我們相處的時間可不少。」

  她從窗邊走過來,腳步像貓。

  「他是一尊漂亮的神像。」斯諾萊特冷冷地說,「第一眼,你會被外表迷惑;再深入交流,你會被金錢與勢力矇蔽。等你接受了他給的訂婚戒指,你就會發現,他還是那尊神像。而你作為未婚妻,只是他嚴格規劃的人生中的一個腳注,你實際什麼都沒有參與。」

  這點讓年輕的斯諾萊特感到很恐懼。

  希歐維爾家幾乎沒有離婚的先例,她父親戴維斯伯爵也絕對不會同意離婚。一旦她嫁入荊棘鳥莊園,將會得到終生的不幸。

  所以斯諾萊特糾結了很長時間,然後想辦法取消了婚約。

  「騙子!騙子!」蒂琳夫人崩潰地哭喊,「如果你不是覬覦他,為什麼每年都來荊棘鳥莊園!」

  斯諾萊特毫無罪惡感地挑眉:「我對沒能睡到他還是有點遺憾的。反正他也不喜歡你,我覺得我有機會,所以……」

  蒂琳已經摔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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