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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庶女王妃(巧乞兒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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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1: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隱藏的關心

  靖王府世子要在蓮香樓長期居住的事情定案之後,喬淇帶著沈天洛主仆來到酒樓裏最好的房間天字一號房。

  沈天洛只隨意掃視幾眼,點了點頭說:「小了點,不過還算幹淨。」

  喬淇暗翻個白眼,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天字一號房都快有百坪大了還嫌小,在現代鐵定是總統套房級的,有錢人真是不好伺候。

  接著要說的事很重要,住宿費可得好好算算,她心底盤算一番後,獅子大開口,要了五百兩的天價住房費,沈天洛果然有金主的氣魄,馬上答應,不過同時她也必須答應他開出的三個條件--

  「第一條,我的身分和在這裏的事情必須保密,但凡有人問起,只說是來以食補養生的,其余廢話無須多說。」

  啊,那就不能達到宣傳目的,喬淇坐地起價,當場加了一百兩。

  沈天洛不跟她計較這點小錢,二話不說的應允,隨即說出第二個條件。

  「除非我傳喚,不然無事就別來煩我。」

  她毫無異議地點頭,這是客人的隱私權,越有錢的金主越需要這項權利,沒問題,她保證隨傳隨到、不傳不到。

  「第三條,我希望每日飲食能以養生藥膳爲主,菜色事先知會我,記住口味要清淡點,至于我的喜好就依著這張單子即可。」

  喬淇想吐槽他,每日食補難道不怕補過頭嗎?又聽他強調口味清淡,看來真是怕吃辣,不禁覺得好笑,沒想到小小的辣椒就能整倒一個威風世子爺。

  「掌櫃的有什麼高見嗎?」沈天洛皺眉,見喬淇嘴角抽搐,一臉要笑不笑的醜樣,心知她在嘲笑自己,臉色不由得一沈。

  見他惱羞成怒,喬淇更是忍俊不禁,輕笑道:「沒有,這三個條件都簡單得很。」

  沈天洛見了喬淇綻放笑顔,眉眼間流露出溫順的風情,心頭的怒火奇妙地轉瞬熄滅,「很好,今天晚上我想吃那秋菊桂花宴,快去准備。」

  喬淇不由分說的就被祁安給趕出來,看著那道掩上的門,她忍不住瞄咕道:「世子爺了不起啊,架子這麼大,三兩句說完我都還來不及提意見呢,就被趕出門……」

  「人家是養尊處優的貴人,和我們自是不同了,反正咱們也忙,待久了怠慢其他客人也不好,早早出來也好去忙別的事。」小伍說話一向圓滑,兩方都不得罪,三兩下便和緩了氣氛。

  「哼,掌櫃的我可受不了氣,他繼續這樣跋扈無理,哪天我忍不住了就給他菜裏加點料,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小掌櫃消消氣,讓人吃壞肚子會影響咱們蓮香樓的生意,再說他可是王爺世子,萬萬不能得罪,咱們的生意最近好不容易上了正軌,禁不起再一次波折……」

  喬淇見小伍說得慌張,撲哧一笑道:「誰說要讓他吃壞肚子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不是愛吃食補藥膳,那就弄道地龍擱鳳爪、冬瓜燉地龍,清熱息風、通絡、平喘、利尿,多滋補啊。」

  房內的主仆倆對此毫不知情,祁安猶是不解地問向主子道:「主子,您怎麼如此縱容那臭丫頭撒野,我看那丫頭還未及非就掌管一家酒樓,根本是把生意當成兒戲,一個黃毛丫頭能成什麼氣候?我看,恐怕她就是因此自比天高,不可一世,壓根沒把咱們靖王府看在眼裏,您若不好好教訓她一頓,咱們不就顔面掃地?」

  沈天洛兀自端著茶盞走入內廳,瞧著博古架上擺著的器物,「祁安,你出去吧,我想清靜清靜。」

  祁安只得依從,臨到門邊又聽他吩咐--

  「等等你去告訴掌櫃的一聲,我這會兒嘴讒,想吃甜的。」

  祁安應聲而去,不過兩刻鍾,就見喬淇捧著托盤來了,原來此時正忙碌,夥計們都沒空,她這掌櫃的只得充當跑堂。

  沈天洛見了她,挑了挑眉,問道:「做了什麼來?」

  「金桂蜜釀貓耳朵。」喬淇將小碗擺上桌,簡短答道。

  看著碗裏黃色的湯水上漂浮著幾點桂花,舀動調羹,見一個個白色的貓耳朵,像花瓣隨風飛舞一般,他吃了一口,點頭笑道:「挺不錯,吃起來很有嚼勁。」

  「你覺得好吃?」喬淇眼睛驀地一亮,見他笑了,更是訝異,在她印象裏,沈天洛的笑容總是帶著狂妄傲慢,這會兒卻像個天真的孩子,單純地爲了美食陶醉欣悅,對于一個料理人而言,這樣的笑容是最棒的贊美。

  料理人?沒錯,這道金桂蜜釀貓耳朵是喬淇自己動手做的。

  她本想這道點心簡單,莫香在忙,祁安催得緊,她幹脆自己揉了面做貓耳朵,用莫香自制的桂花釀調甜湯,做了這道小甜點。

  端著甜湯剛走出廚房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莫香的嚷嚷聲,「這貓耳朵誰做的?面這麼生怎麼吃?」

  喬淇臉一紅,見前頭祁安發覺她停下腳步,不解地看過來,不好開口自己想重做,硬著頭皮上菜。

  沒想到他覺得好吃……他是除了晨風外,第三個覺得她煮的東西好吃的人。

  不過他又跟晨風不一樣,從前,她看得出晨風的勉強,明明不好吃卻硬是塞進嘴裏,可是沈天洛卻吃得一臉滿足,難道這叫作情人眼裏出大廚……

  呸呸,誰跟他是情人,他們什麼都不是,沈天洛只是長得像她已故情人的男人而已。

  「這道點心是我做的,我手藝差,你喜歡就好。」不知是否受了他的笑容影響,她忘了隱藏心底的話,一古腦地說出來後頓覺尷尬,迅速地告退出去。

  沈天洛要喊她已是來不及,看了看那甜湯,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又吃了一口裹著金黃蜜衣的貓耳朵,一股濃稠的馨甜順著喉頭似乎沁入心間。

  「怪了怪了,我難道中邪了,跟那家夥說這麼多做什麼?」喬淇邊下樓邊喃念道。

  「掌櫃的!」小伍在樓下看到她喚了聲,「墨公子來了,說有事要與你商談,我請他到裏間等你。」

  喬淇點點頭,轉到裏間去,見到墨盡日後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你是來說上回整合丐幫勢力的事嗎,結果如何?」

  墨盡日依舊一臉酷樣,簡單扼要地道:「師父和阿龍費了一番工夫替你作保,此外柳先生也替你說話,這事勉強算成了,只是你這提出主意的人不在,後面該如何做也不知道。」

  「這倒不算什麼大問題,既然決定了,那麼就能開始著手進行。」喬淇樂得綻開笑靨,「總指揮的人選呢?是老前輩還是柳先生?」

  「柳先生說既是我們這邊提出的點子,就由師父擔了丐幫幫主的名頭,柳先生是副幫主,柳先生說,讓你也做個參謀。」

  「參謀?」喬淇腦海中浮現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師爺形象,不由得笑了笑,「也把我算成一員啊,好啊,那你呢?」她一拍墨盡日的肩,興奮地問。

  「我自然替師父管著東城這邊的勢力。」墨盡日受不了她疏于男女之防,立刻鎖緊眉頭。

  「以後咱們也算是夥伴了,請你多多指教。」她俏皮地一眨眼。

  他忽地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轉過眼,淡淡地哼道:「沒想到你這丫頭提的荒唐主意,也能得到大夥認可,如今還要正式實行了。」

  「說什麼話,你可知道爲了這件事,我花了多少心力,殺死多少腦細胞。」

  「腦細胞是什麼?」

  「就是腦漿啦。」糟!說了古人不懂的名詞。她吐了吐舌,簡單幾個字糊弄過去。

  墨盡日瞥見那粉色丁香,黝黑的臉一紅,撇開視線後拉回正題道:「我不否認你的努力,只是這其中有許多困難,光是要說服各個乞丐頭子就不容易,若不是他們心甘情願接受,難保他們不會從中作棋捅摟子,你倒好,起了個頭,後面這些事都由我師父和柳先生應付了。」

  喬淇可不認爲自己有卸責之嫌,「所謂術業有專攻,他們兩位這樣有人望,鎮場子的事情自然得交由他們處理,我這出主意的人只要把各項措施想妥當了,讓大家順利執行就好,他們出的是苦力,我出的是腦力、心力,一點也不輕松,你可別胡亂抹殺了我的功勞……」

  「不知是否我眼花了不成,怎麼現在和掌櫃的又說又笑的男人,竟像是上回偷了我錢袋的賊人?」

  無聲無息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沈天洛竟來到門邊,自個兒掀開門簾,聽見他的聲音喬淇心頭一顫。

  擔心他再計較那事會與墨盡日打起來,喬淇心念一轉,立刻選擇替墨盡日掩護,再說墨盡日當天戴著鬥笠掩住容貌,他輕功又好,沈天洛沒道理認出他。

  「你胡說什麼?」她裝得若無其事,沈天洛的眼光卻淩厲得仿佛要從她身上創下一塊肉來。

  面對盛怒的他,她心一跳,想想當時在擁擠的人潮間,沈天洛竟能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她身邊,識破東西就藏在她袖中,他敏銳的觀察力不容小顱,此刻自己不免有些心虛。

  「是我胡說,還是你胡說?」沈天洛冷哼。

  他吃完甜湯,心情極好,一股沖動想再跟她說說話,到了前堂卻不見她蹤影,問了癡傻的八兒,他說姊姊在裏間,于是過來想吩咐她再做一碗來,誰知竟見到她和人有說有笑的,而那人還是曾經企圖偷他東西的竊賊!

  墨盡日一見沈天洛也是如見天敵,立時橫眉倒豎,「這家夥爲何會出現在這裏?妳跟我好好解釋解釋!」

  「我……」喬淇被兩人質問得莫名其妙,怎麼瞧眼下這情景,像是她偷人被抓包?正要辯解,話卻被打斷了。

  「我也要你一個解釋!你當日口口聲聲說是遭人栽贓,但現在偷我東西的賊廝怎麼和你混到一處了?可別以爲他戴了笠帽我就認不出他,看來我當日說你是賊,也不算冤屈了妳。」見她擺明了掩護墨盡日,他心中莫名的怒火狂燒不止。

  見兩人一個比一個凶,尤其沈天洛問話一句比一句犀利,她答什麼就被反駁什麼,喬淇急得冷汗直流,咬咬牙豁出去了!

  「有什麼好解釋的?當天我被那賊人撞得暈頭轉向,才因此被栽贓了東西,壓根沒看清他的面目。」說完又指向墨盡日,「至于你問他爲何在這兒,他就是來這裏吃食補養身子的,我們這兒是酒樓,客人給錢我們就提供服務,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兩人都是不服,要再開口,喬淇只好又道:「你們兩人一人一句連連逼問我,還以爲自己是審案子的縣老爺不成?好了,我現在解釋了,你們別再反駁,再反駁我也說不出什麼新花樣,信不信,由你們自個兒!」

  她一說完,墨盡日狠瞪她一眼,轉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話,「來日再找你算帳!」

  走了一個,剩下更難纏的沈天洛,他眼神銳利地看著喬淇道:「你再怎麼詭辯也無用,我不認爲我會看錯人。」

  喬淇無奈,「既然你的看法是雷打不動,那我還能說什麼?」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說明白的,你和那家夥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沈天洛也走了,喬淇心裏其實對他感到愧疚,他的怒氣是情有可原,當日的事畢竟是墨盡日有錯在先,自己卻在還不清楚墨盡日行竊動機的情況下就選擇欺騙沈天洛,確實說不過去。只是再怎麼說,墨盡日如今已是她的夥伴,她也不能出賣他呀!

  當晚,在小伍去天字一號房收拾餐盤碗筷後,喬淇問了沈天洛的情況,果然這位世子爺心情不爽快,飯菜用得極少,大半都原封不動地撒了回來。

  喬淇看著那些菜,突然想起下午他吃貓耳朵時的笑容,心底的歉意更深,想了想後,她讓莫香做了道什錦鮮菇海鮮粥,又配上幾碟醬菜,親自爲他送過去。

  「臭丫頭,你想幹麼?」

  來到天字一號房前,喬淇卻被祁安這個程咬金擋在門外,不禁內心嘀咕,唉,她怎麼忘了還有這個刁蠻的奴才呢,表面上卻不得不堆上笑臉道:「我看沈公子晚飯用得少,怕他夜裏餓了,就做了些粥送來。」

  「確實,主子今晚食欲不佳,我看他似是生著悶氣。」祁安說著突然牛眼一瞪,嚇了喬淇一跳。「你怎會變得這麼好心,莫不是我家主子就是被你給氣的吧?」

  這小子直覺竟然這麼神准……喬淇嚥了嚥口水,好聲言道:「這位小哥怎麼這樣說話,你們既然住在我這蓮香樓,就是我的客人,我們酒樓管的就是吃得飽睡得好,要是讓人知道我們蓮香樓竟然讓客人大半夜裏餓肚子,豈不教人笑話?」

  她自覺說得誠懇,演技很到位,但祁安卻一臉不信的看著她,「我看你還是省省吧,說不定你這粥裏下了蒙汗藥,打算把我們迷昏了打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喂,你也太無理了,我也是好心……你別推我……」

  祁安二話不說推著喬淇要她離開,喬淇端著粥生怕一不小心翻倒,因而不敢跟他爭,只得妥協。

  「臭小子,總有一天給你好看!哪天姑奶奶不高興了,賞你一道地龍炒巴豆,惡死你、痛死你……」喬淇端著粥下樓,滿心不愉快,小聲地忿忿罵著。

  「你要給誰好看?」

  一道人影擋住她的去路,聽聞問話,她一擡頭,身子瞬間一震,「你、你不是在房內?」

  沈天洛一臉狐疑地看著她,「我剛剛去圈子裏逛了一圈。」

  喬淇像做了壞事被拆穿般莫名心虛,吶吶說道:「是嗎?」

  「妳找我有事?」眼睛瞄了喬淇手上的托盤一眼,思緒略轉,已猜到怎麼回事,笑意立即躍上眼底,灼灼地看著她。

  喬淇見他看著自己,眼神中似乎有種莫名的情緒,突然瞥扭起來,磨贈老半天才道:「我見沈公子晚飯用得少,送粥過來。」

  沈天洛微微一笑,溫柔的笑意魅惑人心,讓喬淇有一瞬間失神。

  「我下午被某人氣飽了,晚飯自然用得少,但我記得並未曾吩咐掌櫃的送粥來。」

  喬淇被他這麼一說,困窘得不知該怎麼回答,更不情願對他坦露自己的擔心,于是小臉一揚道:「既然你不餓,那我這粥就不送了,沈公子你歇息吧。」

  說完,徑自要下樓,卻被沈天洛伸手一攔。

  「等等,剛剛是不餓,這會兒散完步活動了筋骨,倒想再吃點東西。掌櫃的既然送來了粥,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你的好意,便請掌櫃的將東西送到我房裏吧。」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喬淇只得轉身又上樓,來到天字一號房門前,見祁安先跟他主子問好,又不悅地瞪自己一眼後,這才開了門。

  進了房門,待沈天洛在桌前坐下,她揭開粥碗的蓋子,用大湯約將粥裝進小碗中。

  沈天洛靜靜看著她盛粥,不說話,只是笑得詭異。

  笑成這樣幹啥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是沒被人伺候過嗎?喬淇努力忽視他的視線,自顧自做著手上的動作。

  「那只大紅蝦還請掌櫃的剝殼。」

  真把她當丫鬟使喚啊,喬淇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恐怕不太方便,我的手髒,萬一讓沈公子吃壞肚子就糟了。」

  沈天洛笑笑道:「不礙事,我讓祁安盛水來。」

  說著果真就喚祁安去要來一盆溫水,喬淇無可奈何,只得淨了手,幫他剝蝦。

  沈天洛吃著粥,米粒滾得綿軟,吸足了湯汁,每一口都飽含海味的鮮甜,他邊吃邊看著喬淇剝蝦,見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手,纖細的指頭靈巧地剝去蝦殼,動作極爲優雅,絲毫沒有貧戶女的粗鄙,盡管早先已爲她的氣質驚豔,這會兒還是再次感到驚訝。

  待喬淇將剝好的蝦放入他的碗中,他問道:「我說掌櫃的今晚是怎麼回事,又是爲我送粥又是剝蝦的,這般討好我,是打算爲了下午的事情跟我賠禮嗎?」

  實情雖說真是如此,但她拉不下那個臉來承認,「沈公子多慮了,送粥只是出于對客人的關心,至于剝蝦,您這貴人都開金口了,我怎敢拒絕?」

  見她一臉驕傲,沈天洛卻沒有任何不悅,只覺得她個強耍嘴皮子的性子很可愛,察覺到自己對她的縱容,他有些訝異,然而也不打算收回。

  他還是咬著下午的事不放,「掌櫃的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什麼話?」喬淇不解。

  「你和那個賊廝到底是什麼關系?」

  「這與你有何關系?」喬淇沒好氣地答道。

  她這態度讓沈天洛的眸中閃過一抹冷厲。「如何沒有關系,你以爲我看不出妳在掩護他?」他語氣透出霜寒,加重聲音低道:「當日你口口聲聲說被冤枉,如今又是這般,難道你真是他的同夥?」

  許是他的眼神充滿防備,太過距人千裏之外,喬淇下意識地就道:「不是!」歎口氣後,決定如實解釋,「我和他如今確實是朋友,但那一次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也不曉得他爲何要偷你的東西,但我想他並沒有惡意……」

  她本以爲坦誠之後,沈天洛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竟一臉溫柔的有如三月春風。

  「你不用維護他,七兒,我才不在意那家夥有沒有惡意。」

  身爲靖王世子,加上父王的狼子野心之故,從小到大針對他而來明的暗的、家裏外頭的惡意向來不少,他壓根懶得一一在意,只是誰敢觸怒他,他也不會善罷甘休就是。

  喬淇呆楞住了,這家夥幹麼突然叫她的名字,還笑得一臉春天到了的樣子,不行不行,讓長得像晨風的一張臉這樣對自己笑,有十顆心都不夠淪陷。

  心兒怦怦亂跳地慌亂著,又見到沈天洛嘴邊那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更是被撩撥得心頭不定,立刻告退離去。

  祁安見門突地打開,喬淇神色奇怪的出來,心底疑惑,不由得好奇地看了看房裏頭,主子柔情款款地望著那丫頭的背影,他差點還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那樣威風不可一世的主子,何曾有過現在這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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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2: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其實還不錯

  中秋節過後,緊接著就是八月十八天涼城的觀潮節,百姓們習慣在觀潮節時到海岸邊觀賞壯觀的漲潮景象。

  出了天涼城有一處名聞遐遁的觀漸地點叫松濤灣,因地勢特殊,每到漲潮的時候浪潮特別洶湧,充沛的海水湧進狹淺的河道,造就怒濤高千尺的驚險奇景,年年都吸引大批百姓來觀潮,連帶著岸邊一座供奉潮汐之神的廟宇也是香火鼎盛。

  騰龍王朝百姓相信水屬財,覺得潮水能帶來財富,商人們也多熱中于參與觀潮活動,並到廟裏祭祀潮神,祈求財源如潮水滾滾而來。

  喬淇雖不迷信,但她聽莫香說參與觀潮節活動是蓮香樓的老傳統,到時也有許多熱鬧可看,然而去觀潮可得費去兩日時間,喬淇不放心酒樓生意,卻禁不起莫香的一再請求,決定帶上八兒一同前往,阿龍聽說這件事,興奮地直說也要跟著去。

  蓮香樓在中秋節前就貼出公告,告知客人觀潮節期間不開張,讓小伍和一位新聘的廚子留守。

  他們雇了輛馬車,十六日早上出發,下午即抵達松濤灣邊的白鶴寺,過去莫掌櫃帶著妻女來觀潮時多在此歇宿,次數多了,莫家與住持也算熟識,如今只要到了觀潮節,住持會爲他們留下廂房。

  十七日早上,他們早早就起來,准備出發到松濤灣,想搶個好位置,畢竟人潮擁擠,去晚了可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以前我常聽老前輩說過他到松濤灣觀潮的事情,據說那巨大的浪潮幾乎能卷上天,潮水聲如震天驚雷一般,如今終于能親眼見識一番了。」阿龍高聲歡呼。

  「朱角老爺爺說得不錯,這裏是僅次于南方龍王江的最佳觀潮去處,視野極好,浪濤也是最強勁的,你這兩日可得好好瞧了,定能大開眼界。」難得出來一趟,莫香也很興奮地道。

  「這多虧七兒和香兒姊姊願意讓我跟著來,這才有增長見識的機會,來日我定要好好報答你們。」

  喬淇聽了笑道:「說什麼報答,你平常對八兒照顧有加,也幫了我不少忙,反正都雇了馬車,帶上你也不麻煩,算是我稿賞你過去的辛勞。」順水人情,何樂不爲?

  「是啊,我看七兒也早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姊姊疼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阿龍你這樣懂事。」莫香應和道,卻見阿龍聽了她的話笑了出來。

  「你怎麼笑了,我說得不對嗎?」莫香狐疑地和喬淇面面相顱,見她聳聳肩,才又看向阿龍。

  「以往見七兒和八兒模樣不過一般大,哪知她長我一歲,還一直當她是妹妹。」

  喬淇聽了滿心無奈,她原就苦惱于自己身子太過瘦小,賺到些錢後,對于營養攝取特別注意,三餐吃得也多,但不知是否從前餓得太過分,不論她吃多少,身子的發育還是算慢,八兒許是有在練武,個頭都長得比她快,她想自己身高就算了,萬一該凸的不凸、該翹的沒翹,那就不妙了。

  「趕緊出發吧,今日有弄潮競賽呢,這可有趣了,你們都是第一次來,千萬不能錯過。」對觀潮各項活動了若指掌的莫香頻頻催促道。

  來到松濤灣時,一下車便見萬頭攢動,軒蓋如雲。

  松江灣畔沿著岸邊建有一排約兩三樓高的屋子,用途是在觀潮節期間提供給那些名流富商等歇息,或從高處觀潮。

  喬淇他們沒有閑錢花在這上頭,莫香帶著他們來到岸邊搭起的棚子,此處眼下己都是人,爲了避免觀潮的人群因推擠不慎落海,棚子邊設有石制的圍欄。

  奮力擠過人群,莫香倚在石欄上直喘氣,狼狽笑道:「終于到了,人真是多呢。」

  阿龍和八兒都是第一次到海邊來,看到一望無際的廣闊海洋,口中連連驚歎,又見那白花花的浪一波波襲向岸邊,一潮高過一潮,氣勢磅禱,看得興致高昂,尤其每當浪濤撞上沿岸的巨大礁石時,激起鯨波千仞,發出雷霆轟聲,更加忘情尖叫。

  喬淇見他們倆這麼開心,也感染了激昂的情緒,扶著石欄俯轍,看見下方淺岸上已經聚集一群穿著彩褲、裸露上身的男子,他們手上舉著一支大旗子,高聲喧嘩著。

  「他們是弄潮人,你瞧他們身上的紋身,都是祈求平安以及勝利的紋樣,這裏的男人多以參加弄潮爲榮,這算是榮耀的標志。」莫香向她解釋,又招手讓八兒他們靠過來一點,「待會弄潮就要開始了,到時人會更多,你們別亂跑,小心走散了。」

  正這麼說著,後頭的人潮突然激動起來,不停推擠著他們,莫香驚慌叫道:「別擠啊,前面就是懸崖了,再擠我們會被擠下去的!」

  「姑娘,後頭的人推個不停,我只得往前啊。」一個大嬸無奈地道。

  喬淇緊緊拉著八兒的手,見人群急進,不停往前湧過來,擔心萬一發生意外就不好了,她對莫香道:「不如我們退避到一旁去,這邊人太多了,萬一被推擠落海,更不是好玩的。」

  「也是,那我們尋另一處地方吧。」莫香雖不情願放棄這個好位置,卻也沒辦法。

  他們開始突破人群往外走,只是剛剛是順著人潮前進,還算順利,現在逆著人潮走卻變得困難萬分,一番挨挨擠擠,就快要走出人群時,喬淇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撞到,一個重心不穩,和八兒牽著的手頓時松開,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直接往面前的人撲倒過去,所幸她及時揪住對方,才不至于重摔在地,免去一場血光之災,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盡管如此,她受這猛力一撞仍是吃疼,頭也暈眩不已,一時還站不穩腳步。

  「咱們的世子爺真是豔福不淺,不僅美景當前,還擁美人在懷呢。」

  「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人家姑娘的名聲豈能讓你這一張髒嘴輕薄了?」沈天洛輕斥損友,在扶起懷中的人之後卻是一楞,「是你?」

  喬淇聽見沈天洛的聲音,嚇得一擡頭,見到他英俊的面容卻宛如撞見貓咪的老鼠一般,立即跳開幾步遠,不想又被後方的人牆一撞,再度很沒形象的撞進他的懷中。

  這次她立即彈了開來,漲紅臉色,腦海裏一片空白,過往豐富的交際手腕竟全然派不上用場,無法解決此時的窘境,她只能像個懷春少女似的,含羞低垂著頭。

  「原來是蓮香樓的小掌櫃七兒姑娘,你沒事吧?」

  見是認識的人,燕蝶衣伸手要去扶她,哪知被沈天洛用扇子一拍。他疑惑的看過去,就見沈天洛薄唇一抿,笑得邪氣。

  「沒想到才一日不見,掌櫃的就這般熱情,我真是受寵若驚。」

  「你這是……」燕蝶衣驚訝地看著他,剛剛不是還讓自己別打趣人家姑娘,現在這副態度又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多謝沈公子扶我一把。」

  喬淇故意三言兩語輕松帶過,只是她羞紅著臉,刻意避開沈天洛視線的舉動卻顯得不夠從容。

  「七兒姑娘也是來觀潮,和誰一塊來的?」燕蝶衣朝好友眨了眨眼睛,見到沈天洛那反常的應對,他也饒富興昧地看起好戲來。

  喬淇這才發覺被推了那麼一下,和莫香等人走散了,慌忙回頭要去找,只是眼前一片茫茫人海,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擁擠的人牆中忽地鑽出一顆小頭顱,正是八兒。

  他一見到她高興地露齒燦爛一笑,又朝後方高呼道:「香兒姊姊、阿龍哥,找到七兒姊姊了。」

  待三人也擠到近前來,莫香一見沈天洛就慌忙行禮。「沈公子也來這兒觀潮,真是巧合。」

  「大掌櫃說得不錯,相逢即是有緣,咱們不約而同到這松濤灣觀潮,可不正是天賜的良緣,我知道這附近有間不錯的酒樓,不如讓我作東,請幾位一塊吃飯?」

  聽到燕蝶衣這番話,喬淇想起剛才的事情,心裏不禁怦怦亂跳,瞪了他一眼,暗罵這個紈绔子真是胡說八道,什麼天賜良緣,這話是可以隨便說的嗎?眼角余光偷瞄到沈天洛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側頭向她看來。

  喬淇很沒用的馬上偏過頭,並安慰自己之所以心頭小鹿亂撞,都是因爲他長得像晨風的緣故。

  「承蒙公子的好意,我們已有准備吃食,不多叨擾二位了。」

  聽見莫香婉拒,她也趕緊附和,找了個借口,「沒錯,再說我們的身分也不好一起上桌吃飯,您的這份好意我們擔受不起。」

  燕蝶衣長年來廝混煙花之地,早練就察言觀色的好眼力,他一瞥沈天洛,見他臉上故作漠然,依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擺明很在意這個蓮香樓小掌櫃,身爲知交好友,當然有必要爲其分憂解勞一番。

  「兩位姑娘可太見外了,上回在蓮香樓裏吃的那一頓海鮮宴,美味令人難忘,而這聽潮樓裏海鮮料理也是一絕,這才想招待各位去嘗嘗,或許吃了後有些收獲,將來我到蓮香樓也能多享點口福,此外有緣千裏來相逢,又說他鄉遇故知,此處雖離天涼城不算遺,但能在茫茫人海中見到熟識的人,確實是一大樂事,大夥若一邊觀浪濤奇景,一邊享用好菜,豈不美事長咱?」

  說完他又搖搖扇子,悠悠說道:「這只是在下的一番心意,望各位別攬了難得的好興致,畢竟你們開門做生意,萬事以和爲貴不是?」

  哇哇,說到後來是威脅啦?靖主府得罪不起,惹到兵部尚書府蓮香樓同樣沒好果子吃。

  喬淇和莫香面面相覷一眼,只得點點頭答應。

  「兩位姑娘真是爽快,放心好了,這一餐絕不教兩位失望的。」燕蝶衣滿意了,說話間向莫香靠近幾分,嚇得莫香趕緊退避到喬淇身後。

  這油嘴滑舌的紈绔子,他當是上花樓調戲花姐兒嗎?哼,既然有人要當大爺,不讓他花錢像身上長蝨子,渾身癢得不對勁,喬淇本著「助人爲善」的心,等會兒一定挑最貴的菜點一桌,吃得他肉疼!

  聽潮樓是一棟臨海三層樓閣,它不像蓮香樓和一品香注重園林景致,樓外只簡單設置馬棚和柴房。

  一行人跟著小二要上樓時,大門口處起了一陣騷動,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進來,喬淇注意到沈天洛和燕蝶衣都轉頭看了一眼,神情似是認識對方,卻不見他們上前招呼,又跟著小二往上走,來到三樓據小二說是酒樓裏最大的雅間。

  雅間裏頭臨窗面,向海灣,視野極好,最特別的是還設有露台,一看就知是專門提供客人觀浪的。

  「小二,快上幾道你們招牌的海鮮料理,再溫壺酒,再叫個會唱曲的姑娘來,辦得好的話我自當好好賞你。」燕蝶衣一進門便喋喋不休地吩咐。

  那小二見這位幾天前就預訂好雅間的貴客,塞來四綻沈甸甸的銀子,踮量了下估計有四十兩,心頭直樂得高聲應道:「燕公子,小的必定辦得讓您滿意!」

  他們剛坐定,燕蝶衣嘻嘻笑道:「你們猜我剛剛看見誰了?」

  「你都看見了,我豈會沒發現?」沈天洛興致缺缺地道。

  喬淇自顧自地端起桌上的香茗品著,沒興趣理會他賣什麼關子,莫香則是因和兩位貴人同桌,有些局促難安,八兒和阿龍餓得慌,己大刺刺的吃起桌上的果子。

  燕蝶衣見沒人配合,摸摸鼻子無趣地對著沈天洛道:「馬夫人怎麼會到這兒來?」

  「這觀潮節是一大盛事,她爲何不能來?」大驚小怪。

  「你這方面的消息太不靈通了,馬夫人年後病了一場,身子一直很不好呢。」

  沈天洛挑挑眉沒說什麼,並不怎麼在意。

  燕蝶衣徑自說下去,「聽說是積濕生瘓,疲濕墨盛,以致肝風挾疾上擾才會發病,馬夫人時常暈眩昏倒,不好好在家中將養,跑來海邊吹風做啥?」

  喬淇暗翻一個白眼,這位燕公子長得脂粉氣就算了,連性子都很三姑六婆,連人家生什麼病都知道。不過,這位馬夫人是誰?

  沈天洛略有不耐地道:「許是經大夫診治了,病情有所改善也說不定,總不能病著就窩在家裏不動吧?」

  「你說到這個,我倒想到一件事情,大小掌櫃的也聽一聽,這樁事對你們蓮香樓也有益處。」

  燕蝶衣這一說,喬淇和莫香都同時看向他。

  他打開折扇搧了搧,「馬大人夫婦鶼鰈情深,爲了夫人的這病,馬大人是傷透腦筋,聽那終禦醫說,這病不能僅靠吃藥,還得配合食補才能使療效加倍,因此馬大人要重金征求天下深譜此道的能人獻藥補食譜。」

  莫香和喬淇一聽有商機,立刻追問詳情。

  燕蝶衣又皺起眉頭,「話說回來,這雖是樁好差事但卻不太好辦,畢竟馬夫人先前病情險惡,萬一有個不好,那肯定會被牽連,這件事情你們若要做務必謹慎,此外還得迎合馬夫人口味才成。」

  古代沒有報章媒體網路,能打廣告的資源有限,聽到有這麼個可以替蓮香樓出名的大好機會,怎麼能放過。

  喬淇馬上苦思冥想起來,「也對,既然是爲配合藥方吃的,不能與藥性相克,更不能對身子造成負擔。」過去她研究食補是爲了晨風,用的都是滋補的方子,這回對象病症完全不一樣,她可得好好想想。

  燕蝶衣又鼓動道:「我想以蓮香樓食補料理名氣之盛,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在京城嶄露頭角。」

  喬淇十分心動,很想一試,問向莫香,「燕公子提了個好建議,我覺得這是個打響蓮香樓名氣的好機會,你覺得如何?」

  入主京城,蓮香樓就成連鎖酒樓,她這事業心強的女強人怎麼可能舍棄這拓展版圖的好機會?!

  莫香思索半晌,沒把握的道:「不知這位馬大人是哪位大人?若是個不好惹的人物,我想還是……」

  「沒事的,馬大人爲人謙虛溫和,名聲極好,不是什麼惡人。」

  「究竟是哪位馬大人?」莫香追問。

  「右相大人馬賢仲。」他說得一副無所謂,卻害莫香和阿龍都嚇壞了。

  喬淇見兩人怪異,一臉茫然正要問,就聽莫香結結巴巴道:「你、你說右相馬大人?」

  「正是,有什麼不對?」燕蝶衣覺得她反應太過,這點小事用得著這般驚駭?

  「那不是當今國丈,皇後娘娘的爹嗎?」莫香驚訝得張大嘴。

  喬淇終于懂了他們爲何反應這麼激烈,原來對方竟是皇後的父母,這可不是能胡亂招惹的。

  「不、不……這事我們不能接,也承擔不起啊……」

  「呃……雖然我剛剛勸你們謹慎,但並不希望你們因畏懼而拒絕此事。」燕蝶衣有些失望,眼巴巴望向沈天洛,希望他能幫腔幾句。

  沈天洛卻道破他的企圖,「我說你這回怎麼如此熱心,莫非這件事其實是你向馬大人攬下的吧?」

  果然他一說,燕蝶衣就尷尬地笑了笑,確實這件事情是他自告奮勇攬下的,畢竟他家和馬大人家交情不錯,想著反正沈天洛住在蓮香樓中,幫忙說情一下這事應該就穩當了才對,豈知他竟袖手旁觀。

  「燕公子,你隨意替我們攬下差事可是惹了麻煩,那等尊貴人家的事情哪裏是我們平頭百姓能過問的呢,再說宮裏不是有禦醫在,我們怎敢越俎代居?」看到憂心不已的莫香,喬淇不悅地道,當初蓮香樓得罪靖王府費了一番工夫如今才東山再起,她們不想再來招惹個皇親國戚,病沒好沒賞錢拿不打緊,別把小命也賠進去。

  「唉,那些禦醫只懂得看病,哪裏懂做菜,他們既讓馬夫人油鹽不沾,這不給吃那不給碰的,弄得馬夫人都沒食欲了,即使找來的廚子聞了食單,禦醫過目後無一不退回,都說口味太重。」燕蝶衣用扇子敲敲頭,一副懊惱樣,「我見上回蓮香樓做的料理雖清淡,卻頗有滋味,心想不如讓你們試試。」

  衆人一陣沈默,最後是沈天洛輕哼一聲,打破寂靜。

  「七兒,你剛剛也說這是好機會,現在卻猶豫了,莫非真是怕了人家的地位而畏縮?我聽人說過,你曾誓言要贏過一品香,難道只是逞強的假話?」告訴他的人是八兒,這傻小子十分單純,問一分回十分,一串糖葫蘆就把親姊姊的事都出賣光了。

  沈天洛話裏的挑釁意濃,讓喬淇皺起眉頭,其實她是想試試看的,只是擔心萬一弄不好會遭罪,但剛剛聽到食單會先給禦醫過目,覺得這事還算穩妥,再受了沈天洛的言語刺激,不禁沖動道:「我認爲這件事可行!」

  莫香一聽慌得直搖頭,她趕緊向她解釋,莫香聽完還是有些不安,但決定相信這個福星似的七兒,深深一歎道:「也罷,我們就試試吧。」

  喬淇對她一笑,又問燕蝶衣,「不知道能不能請禦醫列一張清單,告知我們哪些食材和藥材不適合夫人服用?」

  見促成此事,自己已能向馬大人交代,燕蝶衣射手笑道:「這沒問題,我過兩天回京城就去找馬大人,讓他跟禦醫說一聲!」

  幾天後,燕蝶衣命人快馬捎來禦醫提供的飲食建議,喬淇猜想馬夫人應是患了高血壓之類的疾病,那日倉卒一瞥,她記得馬夫人的身材圓滾滾的,古人多是營養不良,因此反而將肥胖視爲健康、有福氣,富貴人家餐餐大魚大肉,患上高血壓是極有可能的。

  不過這只是喬淇的猜測,因此她打算照著禦醫所列的食材來設計食單,無奈那張單子上多是注意事項,右相府希望她擬出一個月份的食譜,這難住了她,光靠上頭幾樣簡單食材要設計出餐餐不同的菜色來,難度真的很高。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呀!

  這天夜裏,她算完今日的帳後,又挑燈研究起來。

  這陣子她天天熬夜想食譜,連日的勞累使得她白日精神不濟,但古代又沒有咖啡可以提神,害得她只能以苦茶代替,日子過得真是「苦不堪言」。

  「不行不行!」拍拍臉頰,她站起身做了簡單的體操醒神,「紅薯紅薯……該配什麼好呢,配綠豆熬粥應該不錯……」嘴裏喃喃念著,她拿起桌上的筆,寫下不算出色,但至少工整的筆記。

  叩叩叩!寂靜的夜裏突然響起敲門聲,喬淇心想是莫香給她送宵夜來了,起身去開門,哪知,門開後竟是沈天洛?!

  「這麼晚了,沈公子有何貴幹?」

  沈天洛綻開一記笑容,喬淇一看頓時目眩神迷,拜托,不要這樣對她笑,她對溫柔的晨風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我讓祁安買了餅,他買多了,不如你也吃些吧。」

  觀看房內一眼,不等喬淇說話就徑自走入。

  「喂,你怎麼自己進來了!」喬淇來不及攔他,見他兀自在椅上坐下。

  「等你吃完餅我就走。」他又冷不防對喬淇輕輕一笑,害得她心跳漏了幾拍,沒想到他見她臉上泛起嫣紅,故意放柔了聲音打趣她,「上回七兒你夜裏給我送粥,這回我爲你送餅,也算是禮尚往來。」

  喬淇白了他一眼,這家夥近來越來越愛喚她七兒,這令她相當不自在,「我說過許多次了,我和沈公子的交情應該沒好到能以名字相稱吧?」

  「你不也讓蝶衣這麼喚你?」他一副不滿地問。

  那是因爲他這樣叫,對她這個沒啥男女大防觀念的現代人而言,壓根沒厭覺,不像他,每回一喚,她都覺得像是有根羽毛拂過心間……

  見她語塞,沈天洛狡狤一笑,打開油紙包,拿了一塊餅給她,還爲她倒了杯茶。

  喬淇發現餅熱得有些燙手,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這餅應該是剛買來的吧?她咬了一口,口感松軟,韜兒香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有甜甜的味道。

  「這餅真好吃。」她由衷贊美,瞥扭地向他道謝。

  沈天洛輕輕勾唇,沒有答話,伸手取過桌上的書,「你在看醫書?」

  她歎口茶潤潤喉。「是啊,禦醫單子上列的食材太少,要做的菜色卻太多,還有配料也是問題,我想著研究看看還有什麼食材能用的。」

  「你能識字倒令我驚奇,醫理也懂嗎?」見她搖頭,他皺著眉頭,不以爲然地道:「這醫書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看得懂的,難怪馬夫人的藥補食單你遲遲沒進展。」

  喬淇聽了有些不服,正想辯駁,他卻又說:「我過去也讀過一點醫書,不如看看有什麼地方我幫得上忙的。」

  因爲不想攪和進父親的陰謀中,他過去長期裝病,爲了當個稱職的病人,曾研究過不少醫書。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別逞強了,即使你相較于一般女子已是能幹,但總有不擅長的事情,這種時候依賴他人又何妨?」

  喬淇一震,從來,都是她在照顧人、她讓人倚靠,病弱的晨風、傻氣的八兒,身爲獨生女她從小就得學著如何獨立,沒有人會跟她說:我讓你靠。

  他的眼神十分認真,她拒絕不了,只得順從,請他幫忙看看自己列出的幾項菜。

  桌上油燈昏黃的光芒映在沈天洛如玉光潔的面容上,令他素來冷漠的臉龐顯得溫柔可親,見他一臉認真,拿著筆在自己所做的筆記上寫下建議,喬淇看著他的側臉,又吃了一塊餅,心底像是被六月豔陽曬過一般,暖烘烘的。

  接下來,只要沈天洛有空閑,便會幫喬淇看食譜,有了他的幫忙,果然進展快多了,經過十來天反反複覆的斟酌考慮後,喬淇已列好將近一百多道的菜色,讓燕蝶衣送到右相府。

  沒隔多久,右相府背來消息和高額酬金,說菜單已給禦醫看過,確定沒問題,而馬夫人吃了也很喜歡,據說贊不絕口。

  馬夫人這塊活廣告名聲一打響,蓮香樓更是炙手可熱,喬淇生意頭腦動得快,將這些菜色整理成一套養生宴,與冬季食補一道推出,大受好評,如今蓮香樓每日都是貴客滿座,生意好得不得了,賺得盆滿缽盈,不僅莫家的債務慢慢清償,喬淇也有閑錢修蓋她家的破屋頂。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余,忙忙碌碌之間己入冬,天氣漸漸變冷了,蓮香樓這日來了兩個體面的小太監,說是奉皇後娘娘懿旨,賞賜喬淇、莫香,說是馬夫人吃了那些養生菜色,病情有所改善,身子也硬朗許多。

  這件事傳開來之後,蓮香樓的生意好得熱火朝天,喬淇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同時,丐幫情報網順利成立進行,她夜夜數銀子數得樂開懷,誰能想得到不到一年前她和八兒差點餓死,現在誰見了她,無不巴結討好的喊聲「小掌櫃」,喬淇對這樣的生活滿意極了,殊不知,生活即將有新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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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2: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陳年肮髒事

  京城大將軍府

  這一日午後,僻靜的靜香齋如以往一般,傳出篤篤的敲木魚聲以及低低的誦經聲。

  佛堂裏淡淡的檀香味飄出,只見一個婦人跪在神龜前,雙手合十地虔敬祝禱。

  神龜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大士像低眉輕斂,右手持柳枝,左托八德淨瓶普渡萬千世界,救助一切苦厄,兩側隨侍的金童玉女模樣天真,笑臉迎人,與雙眉凝斂的婦人形成對比,突顯出神仙之無憂,世間之多愁。

  婦人正是喬大將軍喬繁已故獨子喬航的偏房,她年紀輕輕,約三十左右,恰是風華正盛的時期,卻脂粉不施、珠環不佩,身上的衣衫也很樸素,看起來頗顯老態。

  她一手擊敲木魚,一手握檀木佛珠,口中默念大悲咒,每念一回轉一顆珠子,念完一百零八遍方肯罷休,只是人們念經是企圖藉由領悟佛經真義,追求心靈的平靜,斬斷塵事煩擾,她卻是越念經心中越生煩思。

  昨夜裏她又夢見她那苦命的孩兒了,那剛一出生便夭折,與她甚至沒有一面之緣的孩子來到她夢境之中,瑟縮著小小的身軀哭冷訴餓,而她這個母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絲毫無力守護他,這對她來說,是心中永遠的痛與遺瓶,更是她煩惱的根源。

  想到孩子的屍骨無存,就連座墳也不得立,恐怕至今仍曝屍荒野,這事成爲她一輩子過不去的魔障,只有寄托于佛,日日虔心吃齋誦經,讓早夭的孩子能夠早日脫離苦海,重新進入輪回,她心中的罪孽感才能減輕。

  「弟子喬謝氏願將今日所做功德,回向給我的孩子喬緣,消除其生生世世的一切罪業……」

  她私自將無緣的孩子取名爲緣,意欲重新系上兩人的親緣,期盼來生再做母子。

  做完迥向,她搖搖晃晃地起身,一旁侍立的大丫頭綠秧見了立即上前,「二太太,我扶您起來。」

  「二太太?」謝姨娘微帶苦澀地發出輕唱,語氣雲淡風輕,恍如早已看破,「咱們私底下這般喚無妨,別在他人面前喊,大太太可不會樂意府裏多一位太太。」

  喬家父子倆都是善待下人的好主子,但喬老太爺長年征戰在外,老夫人早逝,偌大的府邸無人主事,便由喬航的正室柳氏當家,柳氏管家確實有一手,下人無不對她順從服帖,因謝姨娘爲人溫順,從不爭寵,共侍一夫倒也和樂,從不起勃谿。

  可惜,在喬航過世後,柳氏無所顧忌,經常在背地裏排擠生性善良的謝姨娘,借故找她麻煩,不是克扣月錢分例,就是處處爲難,甚至那些得寵的下人也都不當謝姨娘是主子,凡事怠慢不說,還故意在她面前說些冷言閑語,而主子都遭到這樣的待遇了,兩個大丫頭綠秧綠苗自然也受了不少氣。

  「夫人深受老爺寵愛,老爺在世時也是要下人們喊你二太太,奴婢並無喊錯。」另一個丫頭綠苗不滿地出聲,爲自家主子抱不平。

  「如今情況早不同了,老爺過世多年,我沒給喬家留下子嗣,無依無靠,大太太還肯收留我已是寬厚。」別無所求了,她這輩子獲得丈夫的愛情,雖是委身做妾室,又失去他的孩子,最後還能有個棲身之所已經足夠,往後的日子只願不問世事,恬淡生活,別人怎麼事都與她無幹。

  「要是小主子當年沒有夭折,如今肯定能爲您分憂解勞,說不定還能給您爭一口氣,大太太也不敢再言語刻薄地諷刺人……」當初若非老太爺留人,不讓兒媳流落在外無人照料,大太太巴不得趕二太太離府。

  「綠苗,你少說兩句,沒事提起這些傷心事幹什麼,存心要二太太傷心嗎?再說隔牆有耳,這些話若是讓人聽了去,嚼舌根生事,二太太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了?」向來懂事的綠秧輕斥,阻止綠苗不知輕重、明目張膽地批評主子。

  「我……我不是有心的,二太太您別生奴婢的氣,綠苗以後不敢了。」她自知失言,立即懺悔。

  謝姨娘面容慈祥地拍拍她,「我知道你這丫頭有口無心,不會放在心上。」

  綠苗松口氣,拍著自個的胸口道:「那就好,我還怕說錯話,讓二太太不高興。」

  「你這孩子擔什麼心,我是吃齋念佛的人,豈會雞腸小肚的計較這點小事?那件事我已經釋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何必再提,就算計較再多,她無緣的孩兒和丈夫也不會起死回生。

  「二太太宅心仁厚,將來必定有大福報,綠苗要一直服侍二太太。」她笑著來牽謝姨娘的手。

  這兩個丫頭伴她良久,一個謹慎體貼,是她的知心人,另一個可愛真誠,總能博得她的笑聲,有她們時時相伴,在喬府中處境困苦的謝姨娘才能夠支持下去。

  看著綠苗討喜的笑顔,謝姨娘舒眉一笑,也寬心了。「來,我們到花園走走,園裏的茶梅開得好,我們摘幾枝供奉菩薩,也讓菩薩聞得花香。」

  「是,二太太。」

  綠秧綠苗一人手拎裝花的小籃子,一人取了一件鬥蓬爲謝姨娘披上,一左一右地攪扶著她,出了靜香齋的院落,來到花園裏。

  喬家內院的格局以喬繁與繼室方氏起居的滄然居最大,其次是喬航和柳氏的荷香齋,原本謝姨娘是分得荷香齋中的一處廂房居住,後來喬航死後,柳氏便令她搬到如今的靜香齋來,這兒離主屋遠,屋舍也小起了謝姨娘卻不介意,覺得夠住就好了,也沒什麼不滿,且現在住在這兒,不像以前與柳氏擡頭不見低頭見,多了清靜。

  此外府中還有一位二爺,名叫喬艇,是無所出的方氏從宗族過繼的養子,原本方氏冀望他能承繼家業,誰知他生性懦弱沒擔當,縱然找了先生和傳授武藝的師父來教導,也不見有什麼長進。

  因前陣子花匠剛植下一批冬季花草,花園中依舊顯得生機盎然,除了山茶花、仙客來,架上的三角梅開得旺盛,桃紅的豔華奪人目光。

  謝姨娘所說的茶梅就開在一座八角亭旁,綠葉蓊郁,花朵開得正美,鮮豔的紅花十分討喜,淡雅的白花可愛,令人看了賞心悅目。

  「二太太你瞧這朵如何,它開得正盛,顔色也好看。」綠苗湊近花朵一聞,重瓣的紅茶梅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謝姨娘瞧了瞧,溫婉地道:「好呀,就摘了它吧。」花留校頭亦早謝,不如早早離枝供喜薩。

  接過綠秧遞上的花剪子,謝姨娘將那朵紅梅剪下,卻沒有放入籃中,而是往綠苗頭上一插,打趣道:「好花配上好姑娘,正是好上加好。」

  「夫人,你怎麼笑話人家……」見謝姨娘和綠秧都笑了,綠苗不依地噘起小嘴,雙頰鼓了起來,紅彤彤的甚是可愛。

  今日晴光正好,謝姨娘在園中逛了逛,見了各色花朵,一路上又聽綠苗說笑話哄得開心,心底的陰郁一掃而空,心情也開朗些,爲綠苗戴了花後,又笑對綠秧說:「妳也挑一朵吧,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綠秧原要推拒,最後抵不過謝姨娘的堅持,才在一處角落挑了一小東丁香花。

  「你這丫頭,還是花樣的年紀怎麼選這麼樸素的花朵,明明還有粉紫、藍紫、紫紅的,偏選白花呢?」

  「二太太,我就喜歡這白花的單純,其他的配這一身衣衫太豔,再說夫人不也是青春,照樣穿得素雅,人家說其主必有其仆,我怎能搶了主子的光彩?」

  謝姨娘無奈地笑,「不跟你說了,你這丫頭怎麼也學人貧嘴,我是嫁人了的,怎麼能和你一般比較?」

  一旁的綠苗聽得笑咧了嘴,無意間透過濃密樹影看見走廊轉角有道鬼鬼崇祟的人影,不由得驚呼,「秦嬤嬤來了!」

  秦嬤嬤是柳氏身邊得力的婆子,向來仗勢欺人,綠苗過去是小丫頭的時候就吃過她太多苦頭,如今依舊很怕她。

  她這一聲引得另兩人注意,綠秧正要叮囑她輕聲些,謝姨娘卻在看清躡手躡腳跟在秦嬤嬤後頭的人後百般震驚,「劉大娘……」心頭震攝難止,她手中的花剪子握不住,掉落在地上。

  「劉大娘是誰?」綠苗看著那個矮胖的婦人,見她生得一臉勢利尖酸樣,直覺認定不是什麼好人。

  謝姨娘悵然若失,眼神一黯,苦澀地說:「她是當年爲我接生的産婆。」

  「産婆?」綠秧疑惑,「咱們府裏沒聽說誰有身孕啊,産婆來做啥?」

  「閑事莫理,咱們摘完花就回去,人是秦嬤嬤去請的,興許是大太太有事要辦,咱們就別過問了。」謝姨娘見自己解釋之後,兩個丫頭好奇心更盛,趕緊勸道,現在她只想平靜過日子,不願沾染是非。

  「好嘛,不看就不看,反正也管不了。」她再瞄一眼就好。

  好奇心人皆有之,綠苗性情浮躁,尤其喜歡八卦,不若綠秧沈穩,她嘴上嚷著要安分,可是骨碌碌的眼珠子還是直瞥往劉大娘身上。

  「二太太你看看,秦嬤嬤和劉大娘怎麼突然拉拉扯扯起來,不知是爲了什麼事情起爭執?」膽子忒大,敢在府內吵鬧,要是鬧到大太太跟前,肯定是一頓罰。

  「咱們別理了,萬一牽連進去……」

  見那兩人吵嚷不休,向來膽小的謝姨娘心生害怕,可綠苗卻不顧綠秧的勸阻,硬是要弄個明白。

  「說不定她們在計畫什麼壞事呢,談不攏才鬧翻,先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她們現在顧著吵,我們躲在這兒,小心點就不會被發現的。」

  謝姨娘不樂意,卻勸不走綠苗,擔心她沖動惹禍,只得也跟著留下。

  秦嬤嬤這人她是招惹不起,除了老太爺和大太太外,對于其他人秦嬤嬤一概不放在眼裏,就連她也在秦嬤嬤手底下吃過幾次虧。

  「什麼,還要錢?!」秦嬤嬤嗓門特大,拉高了音調道。

  「哎呀,世道不好過,我老了接不了活,家裏人口多要吃飯,我手頭上緊了點,只好厚著老臉上門討個方便……」誕著笑臉諂笑的劉大娘直搓著手,神情格外熱絡。

  「話不是這麼說,你前前後後來要了幾回銀子,一次要的比一次多,就這麼多年的事了,你還頻頻來鬧,一具當喬府是好欺負的!」瞧瞧這副要錢的嘴臉,醜陋得很!

  即使被說得這麼難聽,劉大娘仍是笑,絲毫沒有半點怒氣,「我兒子如今也大了,是時候該娶媳婦,沒拿出點象樣的聘金能看嗎?反正現在府內當家作主的是大太太,拿個一百兩零花也沒那麼困難才是。」

  「一百兩?!你獅子大開口!我一年的月錢加起來也才二十兩,你好意思這麼貪心?」短缺這一大筆銀子要從哪裏補,府裏帳面不符若被老太爺知曉定要追究的。

  劉大娘裝傻地咧開滿嘴黃板牙,胡攪蠻纏道:「大太太有今日的地位,老婆子我也幫了不少忙,還因此害了一條人命……」

  「妳住口!不許再說了。」秦嬤嬤神色慌張地東張西望,措住她口無遮攔的嘴。

  「不說不說了,只要銀子足夠,我絕對不會說出當年謝姨娘那個孩子不是夭折,而是被活活害死的……」她壞笑道,既然抓住一株搖錢樹就要海撈一筆,不賺個夠本才不願善罷甘休。

  「你這個……」秦嬤嬤氣急,真恨不得把這婆子指死,免除後患。

  「什麼,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這一句話如同青天霹靂,謝姨娘失態地驚呼出聲,口中喃喃念著「孩子沒死」,模樣失魂落魄,嚇得綠秧和綠苗擔心地直喚她,急得手足無措。

  劉大娘和秦嬤嬤聽見謝姨娘的聲音,驚覺東窗事發,嚇得魂都快飛了,看見那躲在丁香樹叢後的主仆三人,後背冷汗直流,臉色慘白,平日盛氣淩人的秦嬤嬤也楞在當場,她們看著謝姨娘搖搖晃晃地從樹叢後走出來,嚇得六神無主。

  「劉大娘,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不是夭折,是被害死的……」謝姨娘臉色白得嚇人,面上滿布淚水,嘴裏發出悲戚的鳴咽聲。

  「我的孩子在哪裏?還我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的兒呀!你們怎麼做得出來……」她一口氣上不來,身子軟倒,幸虧綠苗和綠秧及時扶住。

  稍稍站穩之後,她擺脫兩人的攪扶,直沖向前去,緊揪著劉大娘討要孩子。

  「哎喲喂,你別捉著我呀,這件事和我無關,你去找大太太要孩子,我只是拿銀子辦事而已……」她見謝姨娘陷入瘋狂,著急地抵抗,想要擺脫她。

  爲母則強,向來軟弱的謝姨娘也不知哪來的手勁,竟死捉著劉大娘不放,「沒天良的事你也敢做,不怕絕子絕孫嗎?我的孩子是妳接生的,妳竟害了他……」

  「這……呃……緩著點,別激動,這都是大太太的主意,與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要找就去找那些歹心的幕後黑手。

  「什麼,大太太……是大太太害了我的孩兒……」謝姨娘遭受連番震瘋,根本喪失思考能力,只不住地流淚,放聲大哭。

  「姨娘你別被騙了,大太太怎麼會害你的孩子呢?都是這瘋婆子胡說……」秦嬤嬤謝姨娘這一吵鬧驚擾了其他人,連忙上前安撫她。

  「說我瘋,你們才瘋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現在要你們花錢消災還推三阻四的。」劉大娘見謝姨娘轉而纏上秦嬤嬤,幸災樂禍地說風涼話。

  秦嬤嬤見她到了這種時候仍然要錢,怒道:「你這瘋婆子別鬧,這事情你也有分,鬧開了你也別想撇清關系!」

  「你們在做什麼?鬧出這麼大動靜,是想讓全天下都說喬府沒體統,可以恣意胡鬧嗎?」

  一個衣著鮮麗、綰著朝天發髻的華貴婦人出現,高聲喝著糾纏的三人,來人正是喬府的當家主母柳氏。

  因秦嬤嬤久去未歸,她派個小丫頭探看情況,得知竟鬧了起來,連忙趕來,乍見心虛不已的劉大娘和哭得梨花帶淚的謝姨娘,心裏打了個突,意會到當年的事可能瞞不住了。

  但她仍故作鎮定,冷眼一瞪哭得無力癱坐在地上的謝姨娘,又怒斥綠苗綠秧,「主子胡來,你們這兩個蠢丫頭也不會勸著點,府裏養你們有何用處,還不快扶了她回去,還想在這裏丟人現眼嗎?」

  她打算打死不認,反正謝姨娘眼下情緒不穩定,誰會相信她的話?相較之下,自己掌管府中事務,說話極有分量,要想壓下這事並不難。

  若是過往的謝姨娘經柳氏這一番痛罵,早嚇得連忙走避,半點不敢吭聲,可她這時得知孩子死因,思緒陷入混亂,壓根忘了害怕,只想討回孩子。

  「我給你磕頭了,大太太,你把孩子還給我吧!我保證什麼都不會跟你爭,帶著孩子躲得遠遠的,這一輩子不讓你瞧見,你把孩子還給我吧……」

  謝姨娘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地上的青石板硬得很,她磕得頭都破了,血流滿面,令人看了相當不忍。

  「你找我討孩子有什麼用,大夥都瞧見他一出生就沒氣了,這都是命,閻王不讓他活,神仙也救不回,孩子沒了我們也傷心,你就別胡鬧了,都過了這麼多年……」她嘴上說著勸慰的話,心裏卻是冷笑,只想快快打發走謝姨娘。

  淚眼婆娑的謝姨娘膝行幾步,一把抱住柳氏的雙腿,仍是哀聲懇求,「大太太,你怎能這麼狠心,那是我懷胎十月的骨肉啊,把孩子還我……我要孩子……」

  柳氏嚇了一大跳,連忙讓人拉開她,「你、你抱著我幹什麼?還不來人拉開謝姨娘,沒瞧見我新做的蓮花裙都給扯皺了。」

  謝姨娘被秦嬤嬤大力架開,絕望地嘶吼道:「爲何要害我的孩兒,他是無辜的啊,我要老太爺替我作主……」

  一搬出老太爺,做了壞事的柳氏氣勢頓時減弱,「你……你少胡說,誰說我害了你的孩子……」

  「這般大聲吵嚷是怎麼回事?」

  混亂之間,來了一群體面的丫頭,她們簇擁著一位年近四十的婦人,她銳利的雙眼帶著責難看向柳氏,柳氏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而謝姨娘一見她如同見了救星,發出淒厲的哭喊聲。

  「老夫人,您得給我作主啊……」

  明道堂是喬府議事之處,平時柳氏都是在這裏料理家務,方氏命人將所有人都帶往這裏來。

  方氏嫁入的時間比較晚,雖然在府裏的女眷中地位最高,但她入喬府時府中已由柳氏掌管數年,治家有方,挑不出錯處來,她這位年輕的老夫人也不便插手家務。

  然而這其實令方氏極爲不滿,因而處處和柳氏作對,只是兩人幾次交手後,她屢屢落敗,最後也不得不承認,柳氏的手段確實比自己高明,吃多了悶虧,她就不再表面上明事,而是以退爲進,因此像今日這般能夠利用老夫人的身分,給柳氏下馬威的好機會,她自是不會錯過,尤其在問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知道事關一條喬家子嗣的生命,她更是會好好利用,抓住這壓制柳氏的最佳把柄。

  坐在廳中首位的圈椅上,接過大丫頭新荷奉上的八寶茶,輕啜一口後語帶譏諷地道:「你真是行啊,大媳婦,原只當你能幹罷了,不想竟是這般心狠手辣,連咱們喬家的子嗣你也下得了手?」

  柳氏被她損得面色難看,心裏恨得牙癢癢的,「老夫人,事情不是這樣的,是那個瘋婆想誣賴我,她當時明明告訴我孩子是死胎……我沒道理要害死老爺的骨肉啊……」

  方氏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擺擺手,一臉不信,「瞧了剛剛你那副凶惡的嘴臉,你認爲我敢相信你的話嗎?」說著嘴裏嘖嘖兩聲,露出快意的笑容。

  謝姨娘見有人爲自己作主,哭哭啼啼道:「老夫人,這件事你千萬得爲我作主啊,我可憐的孩子……」

  「好了好了,謝姨娘,你別哭,我現在不正是在給你和你苦命的兒討公道嗎?」方氏惺惺作態地拉著謝姨娘在身邊坐下,拍拍她的手輕聲安慰。「謝姨娘,你把當時的事情說清楚,我把前因後果弄明白,看清她們在玩什麼把戲,也才好給你作主。」

  「老夫人……」謝姨娘眼底充滿驚喜,淚水一顆顆沿著瘦削的臉龐滾落,楚楚可憐,惹人心疼,但方氏心裏卻沒什麼同情,她認爲事情會演變至此都是謝姨娘自己太過懦弱所致,所謂的替她討公道,只是想給柳氏難看而已。

  謝姨娘不懂她複雜的心思,哽咽幾聲就娓娓道來,「當年因老太爺被牽涉進墨將軍一事,怕朝廷降罪,咱們幾個婦人南下避難,我當時已經懷胎十月,半路上陣痛起來,大太太臨時給我找了個産婆來,就是這劉大娘……」她說著又哭泣不止,後面的話語含糊在嘴裏,壓根聽不清楚。

  方氏有些不耐煩,催促她道:「你別只是哭,快繼續說下去啊。」邊說,眼睛瞟向柳氏,見她鐵青著臉色卻仍故作鎮定,眼底即染上喜意。

  柳氏果然忍不住了,急忙解釋,「老夫人,當時她暈了過去,人事不知,哪裏知道實情呢……」

  「你閉上嘴,我現在是問謝姨娘可沒問你!」

  被方氏一聲打回來,柳氏心頭怒火直燒,卻顧忌方氏身分,不敢對她發作,只怒瞪向謝姨娘,警告她別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

  謝姨娘原本傷心,見她做了壞事還瞪自己,脾氣也上來了,「當時我確實暈了過去,可在此之前大夫曾診斷過,說我脈象正常,孩子健康得很,怎會無緣無故夭折,肯定是大太太和劉大娘她……我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你定要爲我作主,不然我那孩子死不瞑目啊……」

  她嚎陶大哭,尖銳的哭聲讓方氏不悅的皺起眉頭,正要再說些什麼刺激柳氏,就見柳氏氣得沖上前來拉謝姨娘。

  「你這賤人,憑什麼含血噴人?說我惡意害你的孩子,你有證據嗎?劉大娘人老了、瘋了,難道連你也跟著瘋?」

  謝姨娘傷心過度再顧不得大局,卯足了勁抵抗柳氏,兩人拉拉扯扯,吵鬧不休,方氏急忙讓人拉開她們。

  「你們兩個都安靜些,出了這等醜事,咱們喬府的名聲都丟光了!」

  她估量著這件事情若不好好處理,鬧出去恐教人笑話,說不定還會惹來朝廷非議,遂決定趕緊做個了斷。只是即使她再怎麼想挫挫柳氏的威風,卻不好真的將她送官,當家主母鬧出謀害人命的事,對喬府也是一種傷害,大家可是一艘船上的人。于是她心生一計,想劉大娘到底是個普通百姓,說要上官府定會畏懼,若是先嚇嚇她,再給她點好處,事情也就容易擺平了。

  「這件事情攸關一條人命,我僅能管家事,這種謀財害命的事可擺不平,況且你們各執一詞,我也辨不清真假,你們有什麼冤屈都向縣太爺說去。至于劉大娘,你爲貪財做幫凶,害了一條人命,這死罪必不能兔,書命賠命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老夫人明察啊,我是冤枉的啊,我雖是受了唆使,但絕對沒有殺人!」一聽要告宮,劉大娘果然嚇得驚惶失措。

  「怎麼沒有殺人,事到如今你還想再辯嗎?要狡辯到縣太爺面前去說吧。」

  「老夫人,你聽我說……我只是愛錢,可沒膽子害人性命,當初拿了錢之後,我狠不下心把那小娃娃掐死,于是把他裝在竹籃裏放水流了……」

  她這一番招認把三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以謝姨娘的反應最激烈,「放到河裏漂走……這麼說……我的孩子沒死,還活著嘍?」她興奮地上前抓著劉大娘問。

  「對……運氣好的話,孩子應該會被人發現……」劉大娘沒把握的幹笑道。

  「太好了!老夫人,請您趕緊派人去把孩子找回來吧,我可憐的孩子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謝姨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拉著方氏的手直懇求,「太好了……這事我得告訴老太爺,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

  「慢著,這人都還沒找到呢,你急什麼?」這意外的消息令方氏不太高興,孩子沒死,對于她可就是個威脅了。她趕緊問劉大娘,「你可有印象那孩子是男是女?」

  「是啊是啊,我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同樣的問題,方氏和謝姨娘的心思卻是不同,謝姨娘純粹是想多知道孩子的事情,方氏卻是擔心萬一謝姨娘生了兒子,將來會搶了喬艇的地位,即使是庶出之子,依舊是喬航真正的血脈,而柳氏同樣也很在意,畢竟她只生了兩個女兒。

  三人屏氣凝神,靜待著劉大娘的回答,只見她靜默了一會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後道:「是女兒。」

  方氏和柳氏的一顆心頓時放下,方氏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消除了剛剛的緊張之後,吩咐道:「劉大娘、大媳婦,你們做了這等肮髒事就得自己收拾幹淨,這次可莫要再要什麼花招,替謝姨娘把孩子找回來,知道嗎?」

  被方氏瞪了一眼,柳氏不甘不願地答應了聲。

  事情解決完後,衆人各自散了,秦騙她騙她受柳氏交代,欲領劉大娘離開喬府,豈知劉大娘卻是趕上柳氏,叫喚道:「大太太,有件事我得和您先說一聲。」

  「你這婆子的瘋言瘋語還沒說夠嗎?」她現在見了劉大娘那諂媚的面孔就憎惡不已。

  「太太確定不聽,說不定因爲這事,你日後還得感激我呢。」

  「說,什麼事?」打過幾次交道,柳氏知道這婆子心思刁鑽,定又打著什麼壞主音。

  「其實謝姨娘當年生的壓根不是千金,而是位少爺呢,你說,若我剛剛這麼對老夫人說了,太太這些年來的算盤豈不是砸了?」

  柳氏忍無可忍地痛罵,「你先前拿了我這麼多好處,如今反咬我一口,就這點小事也敢跟我討人情?」

  劉大娘笑了笑,「小事?既然太太認爲是小事,那我還是跟老夫人說一聲吧,畢竟阻礙人家母子不能團圓,可是大大的罪過……」

  見她要走,秦撥撥急得叫住她,「站住!妳敢!」

  「爲了錢,我這個人自然沒有什麼不敢做的,不過我還算念舊情,看在太太……和銀兩的面子上,或許我還能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替你將那流落在外的千金找回來」

  盡管痛惡這貪財婆子的行徑,柳氏最終還是妥協,「你……要多少?」

  「不多不少,就要兩百兩。」坐地起價,將來時要求的一百兩翻了一倍。

  「你別欺人太甚!」柳氏憤怒得眼睛幾乎要遊射出火花,卻只能咬著牙,吩咐秦嬤嬤去她房裏取出私房錢,給了劉大娘兩張一百兩的銀票。

  劉大娘接過銀票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入衣襟裏,笑得合不攏嘴,「謝謝了,大太太,您的恩情我永生難忘,將來若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記得再喚我,我定當盡力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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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2: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陪我看日出

  轉眼己來到漫天飛雪的歲末,出生在亞熱帶的喬淇過去雖然爲了工作跑遍世界各地,不曾水土不服,但就是受不了氣候變化,尤其受不了嚴寒氣候,這在騰龍王朝落腳的第一個冬天,讓她恨不得回到溫暖的現代。

  「啊喔,我受不了好冷好冷!」她感冒了,鼻塞得嚴重,盡管身子早裏得像顆大肉粽,仍是直畏寒。

  「已經站在爐竈旁了還喊冷?」莫香笑著搖搖頭,「既然冷就到燒著地龍的前堂裏去,我和李嬸、何嬸做得來的。」

  李嬸、何嬸是近來聘雇的燒菜婆子,負責給莫香打下手,加上先前聘的那個廚子,幾人還是忙得團團轉。

  喬淇點點頭,看了眼大鍋裏以文火慢燉的紫紅米粥,裏頭加了紅葉、栗子、青紅絲、菱角、蓮子、桂圓、紅豆、綠豆等,色彩繽紛,香氣襲人,滿意地笑著踱步出廚房。

  今天是臘八節,喬淇決定辦幾桌臘八宴邀請丐幫夥伴,蓮香樓歇業一日。

  她特地辦這臘八宴是有原因的,這段日子以來,丐幫在朱角與柳先生等人的努力下,規模越漸擴大,連其他地方的乞丐也加入,情報網的計畫實施十分順利,乞丐們藉著這個外快賺了些錢,生活改善許多,前陣子她還聽說柳先生那一夥人買了一頭豬和一小塊地,過起乞討兼農家的複合式生活,乍聽這消息她還忍俊不禁,心道這群人太有創意了。

  不過這臘八宴也不是人人都能來,畢竟以目前丐幫龐大的人數來看,蓮香樓恐怕無法全部容納,主要宴請各個乞丐頭子和一些得力部下,喬淇要求每個來參與的人都得帶上一碗乞討來的五谷雜糧,除了不忘本,因臘八有布施的習俗,也有沾了他人福氣,共結善緣的意思,至于其他菜色,就由蓮香樓包辦。

  奸商如喬淇,她要辦十幾桌好菜自然得花上一筆不小的錢,她便找上沈天洛這個大金主募款。

  「臘八宴聽來有趣,也算上我一份。」

  世子爺答應得爽快,十足的富貴人家做派,即使聽說他是逃家依舊衣食無虞,隨便從指甲縫中剔出渣津都夠小老百姓吃上一陣子。

  「不過我就不跟你那些朋友同桌坐了,到時我會另外帶兩個人來。」

  喬淇也不多爲難他,兩人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已摸清楚雙方性格,喬淇已不會把他當晨風的分身……他差晨風差得遠了!脾氣那麼臭、那麼驕傲、那麼不可一世,不過,他和晨風一樣心善就是。

  他雖說要求不和乞丐們坐同一桌,卻不是因爲鄙夷,而是怕擾了大夥的興致,再者許是因爲他天生性子冷僻慢熟,面對乞丐們的熱情不太招架得住,這點喬淇是從他和阿龍相處時注意到的。

  喬淇來到前堂,早到的乞丐們已一夥一夥地緊集一桌,滿屋子鬧烘烘,她上前招呼,見阿龍和朱角也到了,正和柳先生在瞌瓜子配熱茶聊天。

  「七兒,你自去忙,不用招呼我們,老頭只等著吃,什麼都好解決。」朱角對于吃比誰都急,她還沒坐下呢,就直趕她去廚房。

  「老前輩,你催我也沒用,廚房是莫香在管,我就是被她趕出來的。」她坐下後喝了一口茶,終于覺得身子暖和多了。「咦,怎麼老前輩、柳先生和阿龍都到了,墨大哥卻不見人影?」

  「哈,墨大哥正在外頭指點他的小師弟呢!」阿龍笑道。

  「真沒想到他這麼熱心。」喬淇嘴上訝異,心裏其實也知道墨盡日人很好。

  「沒想到吧,那個瞥扭小墨子對八兒可是上心得很,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八兒乖巧勤勉,老頭子我都喜歡得緊。」

  「墨大哥是刀子口豆腐心,他一向待我們挺好的。」阿龍附和道。

  一群人笑著閑聊,沒多久喬淇見大門外有人走進來,是沈天洛,後頭跟著祁安、燕蝶衣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她起身上前招呼,沈天洛卻悶聲不吭地點頭,看來心情不大好。

  燕蝶衣嘻皮笑臉地打圓場,「七兒姑娘,好久不見。」說著介紹起那個陌生男子,「這位是杜雲鶴杜公子,和我與沈兄是多年好友,一直說要來嘗嘗蓮香樓的手藝,今日剛好趕上這臘八宴。」

  喬淇見杜雲鶴一身鴨卵青直撥外罩藍黑鶴塹,生得淨白面皮、細眉鳳眼,書卷味濃厚,幾句問候有禮得當,心下就對他生了幾分好感。

  「你替我們安排的座位在哪裏?」沈天洛泠冷地開口,和樂的氣氛頓時僵住。

  喬淇暗自嘀咕,不知道這位大少爺在鬧什麼脾氣,火藥味這麼重。她揚手一指,「在二樓的雅間。」那是臨著圍欄的位置,可俯瞰前堂,既能感受歡樂氣氛,又不至于讓這群貴公子夾在乞丐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沈天洛徑自擡腳就走,杜雲鶴向喬淇作一揖,趕緊跟上。

  燕蝶衣見喬淇錯愕,趕忙解釋,「七兒姑娘別誤會,他是有事心裏煩,不是故意給你臉色看的。」

  喬淇站在原地,看著幾人的背影,方才沈天洛確實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就不再多想,正轉身想回座,卻迎上八兒燦爛的笑臉,他身旁的墨盡日正惡狠狠盯著二樓。

  也不知墨盡日和沈天洛是怎麼回事,完全不對盤就算了,還似是有血海深仇。喬淇暗歎口氣,招呼道:「墨大哥,快些入座吧,我去廚房吩咐可以上菜了。」

  「你別和那種人走得太近。」他突然丟出這句令喬淇不明所以的話。

  「哪種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需過問那麼多,如果不想受到傷害,聽我的話就是了。」語畢轉身走向朱角那桌。

  「今日我是犯了晦氣不成,連續兩次熱臉貼冷屁股,唔,就兩位大少爺脾氣大,我活該成受氣包!」心裏的委屈不斷膨脹,喬淇邊罵邊走向廚房。

  不消多久便開席上菜,在衆人的期待下,臘八粥先登場,接著豐富的菜色也依次上桌,有桂圓紅葉燒排骨、枸杞蓮子雞湯、花素鮮蝦水晶蒸餃、木耳炒三鮮、香辣花生蹄筋、菱角栗泥餅、杏仁茶等,菜香滿室飄散,令人食指大動,紛紛大快朵頤。

  等到酒過三巡,在衆人起哄下,要喬淇說幾句話,喬淇也不推辭,她本來就有目的,這樣開場也不錯。她先是說了些歡迎各位賞光捧場的套話,接著進入正題--

  「今日請諸位來,主要是想辦一桌好菜稿賞咱們丐幫衆人們的辛勞,在大夥兒的努力下,咱們丐幫的情報網已極其盛名,任何一條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咱們的耳目。另外我想辦個小小的比試,激勵激勵大家,請各位都說上一條消息,看誰知道的情報最私密最厲害,讓大夥兒評比一番,優勝者能得到蓮香樓一個月的餐券。」

  人皆有好勝心,透過比賽能活化競爭力,加上第一名獎品吸引人,就不信這樣做不會把丐幫情報網生意推向另一高峰,若效果確實不錯,往後每月都舉行褒獎大會,選出丐幫的「本月最佳員工」。

  此話一出現場頓時轟動,立刻就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喬淇將主持的工作交給小伍,自己坐到八兒旁邊,邊享美食邊聽八卦。

  「我要說的可是喬大將軍府的秘辛,大夥都知道十幾年前大將軍爲幫同僚,差點遭奸人陷害,讓朝廷問罪的事吧?」

  姓喬?喬淇本來低頭喝湯,此時擡起頭來注意聽,因她同樣姓喬,對這消息多了幾分興趣。

  說話的這男子人稱鼠崽子,身材幹瘦,生得獐頭鼠目,長了一對暴牙,儼然一副鼠樣,連聲音也很尖細。

  「據說喬將軍的兒子死後,大夫人容不下丈夫的通房小妾,強硬地逼迫她們投井,結果前些日子裏有個姨娘的冤魂就來索命了,當年那姨娘是有身孕的,這一投井一屍兩命,才來催討啊……」

  典型的鬼魂複仇題材,可以賣給柳枝巷裏那個專講怪談的金老爹,喬淇在心中默記。

  「鼠崽子你這消息哪來的?錯得可離譜了!」

  見有人反駁,鼠崽子氣憤道:「這是我親耳聽來的,包准千真萬確,哪裏有錯?」

  「你這消息差得十萬八千裏,那姨娘的鬼魂還真有耐性,要報仇不趕緊報,特地等到這麼多年之後?」

  那人一說在場的人都笑了,鼠崽子不服地道:「你厲害!你知道實情就說吧,我看你打聽得了什麼好消息!」

  反駁鼠崽子的是個皮膚黝黑、亂發蓬蓬的中年男子,他佝僂著背起身,「那喬大夫人害的人並非是那個姨娘,而是姨娘的孩子,她怕那孩子將來繼承家業,自己地位不保,便用錢收買産婆,把孩子害死,豈知那産婆貪錢卻沒膽……」

  坐在喬淇另一邊的墨盡白忽然道:「他說的這消息我也知道。」頓了頓,又說:「該說是我們的人接到那産婆的委托找孩子。」

  喬淇訝異轉頭,「別傻了,都過了十幾年如何找得到?」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本來我也是這禮想的,但最近意外地掌握到些線索。」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喬淇將視線轉回到中年男子身上,他已經講完了,正換另一人說。「喔,你們還真是幸運,看來能順利完成任務。」

  「這倒不是問題,只是這算好運抑或壞運,現在還說不准。」

  接下來幾個人講的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喬淇聽得有些興致缺缺,嘟嚷了句,「看來天下太平啊,都沒什麼大消息。」

  哪知墨盡日卻冷笑一聲,「那可不一定,我有個大秘密,鐵定比什麼尋找流落在外的骨肉更值得一提。」

  「什麼秘密?」看著他陰沈的表情,喬淇卻莫名地有些不安起來。

  「靠過來一點。」墨盡日比了個手勢讓她靠近,自己也湊過去附在她耳邊,說出了極其震攝性的話,「靖王要反了。」

  靖王要反了?!喬淇滿臉不可思議,「你確定……」

  話還沒問完,肩膀忽地被人一拍,她摔不及防被驚嚇到,差點跳了起來。

  來人是燕蝶衣,他先是向怒瞪自己的墨盡日輕笑一下,接著爽朗地對喬淇道:「七兒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喬淇只得起身,燕蝶衣領著她是直到二樓雅間。

  到了近前,她往幾人看了一眼,就見沈天洛陰沈著臉,氣氛顯得凝重。

  「沈兄有話要對七兒姑娘說,你請坐。」燕蝶衣按著茫然的喬淇在沈天洛身旁坐下。「兩位慢慢談,我們先行一步……」走前不忘把不情不願的祁安帶走,又對杜雲鶴使了個眼色。

  世子爺因家事國事,本就心情不好,方才又看到小掌櫃跟死對頭親親熱熱,自然更加不爽快,他燕蝶衣文不成武不就,最厲害的就是察言觀色,二話不說就把罪魁禍首抓占來。

  喬淇見杜雲鶴也起身,驚覺好像有些不對,手卻被沈天洛蠻力抓住,沒能喚住他指引。

  她皺起眉頭,「沈公子要說什麼話能不能先松手,你抓得我很疼。」

  「你倒是總喊我沈公子,卻叫他大哥,果真分得這麼清楚嗎?」

  突然說這話是在玩哪招?一頭霧水的喬淇反問道:「不然你說我該怎麼叫,也喊你世子……」

  「我希望……妳能喊我的名字。」

  這是……在跟她示好、搞曖昧?喬淇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的臉猛然湊到面前,她的心跳紊亂起來,他身上的佩蘭熏香侵襲著她的嗅覺,過往聞著舒服,如今卻透露出陣陣危險的訊息。

  她還聞到些酒味,眼角余光瞥到桌上有幾個酒壺,連忙道:「你、你喝多了吧?」

  「這與喝多喝少有何幹系,還是說喝多了,你便會答應我的要求?」

  「喝醉的人說的話不能信,至于要求更是不能答應,免得你清醒時後悔找我理論。」

  沈天洛輕嗤一聲,那緊蹙起的眉頭卻令喬淇感到一陣心酸,他笑起來多好看,何必擺出這樣一副愁雲慘淡的表情。

  「我清醒得很,你少哄我,我把你的不悅與排斥看得清清楚楚,但我不打算放手!」

  他到底在說什麼?這家夥根本醉得一塌糊塗了吧!「你有什麼心事不妨說來聽聽,尋我開心做啥?」等等,她突然想到墨盡日方才說的事,墨盡日都知道了,沈天洛沒理由不知情,他應該是爲此心緒不佳吧。

  燕蝶衣曾說溜嘴,她知道沈天洛與靖王父子不合的事,甚至離家出走,長居在蓮香樓,可自己父親要謀皮,這可是殺頭大罪,也難怪他心情糟了。

  「心事……」露出苦澀一笑,沈天洛以自暴自棄的口吻道:「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借酒裝瘋說出來。」

  「你是在煩惱……你家裏的事吧?」見他沒否認,喬淇大膽地道:「如果你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親情,永遠是人心中最難放下的罣礙,瀟灑樂觀如她,有時想起過世的父母,仍會掉下幾滴思念的眼淚,孺慕之情是天性,正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不會想要嘗到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慨。

  她不知道他要怎麼做,但確定他絕不是袖手旁觀之人,如今國泰民安,皇帝算是好皇帝,廣受百姓愛戴,這樣的人要沈天洛去推翻以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不是那種人。

  所以他會感到迷惘無措,不知該站在哪一邊,一方是君、一方是父,君臣父子之情難兩全,舍棄哪一邊都不對。

  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沈天洛那困蒙著憂愁而黯淡的眸子突然綻放光亮,他直盯著喬淇,久久不說話。

  這丫頭初見時外表稚嫩,沒交談過誰都不敢相信她是一間大酒樓的掌櫃,但越相處,越讓人對她不敢小覷與好奇,她那雙閃著靈動神菜的慧眸,像是有無盡的吸引力,讓人信賴、放松,只要相信她、跟著她的腳步,一切都不會有錯。

  喬淇被他看得雙頰飛起紅雲,閃躲地回避他的視線。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單純女子,知道這樣的目光代表什麼意思,那裏面有欣賞、愛慕和……掠奪--

  思緒驀地被打斷,他的頭備下,迅速攫取她的吻。

  隨著他唇舌的侵略,她的身軀被他緊緊擁進懷中,心思被他的吻撩亂,腦海裏一片空白,鼻子裏充盈著那股獨特的佩蘭香氣,就連他松開桂桔遠離了她,那股香味依然縈繞在她心間。

  片刻後,她回過神,稍平複呼吸後微慍道:「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沈天洛勾起一抹笑,那自信的笑容恢複了往昔慣有的張揚風姿。

  「是你說的,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這天晚上,喬淇直過了子時才闡眼,她輾轉反側半天,心裏煩躁得要命。

  都是那沈天洛!害得她一閉眼腦中就浮現兩人唇齒交纏的親密畫面,本以爲己如枯井般的心這一生不會再爲了誰動了情思,誰知……

  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晨風,卻一樣無法抗拒他的魅力,甚至,她更喜歡他身上那一股晨風所沒有的集驚不馴的生命力,她喜歡和他鬥嘴,偶爾唱反調,從對峙中感受他頑強的存在感。

  實在太過困倦,這才迷迷糊糊睡去,豈知才到了下半夜就悠悠轉醒,正想起身喝杯水,意外地發現窗外有道黑影,頓時警戒起來。

  采花賊?感覺不太像,那人只在門外徘徊,久久不離去,始終沒進門的打算。

  喬淇壯起膽子,胡亂套上外衫,攝手攝腳地來到門邊,偷偷用手指戳破窗紙去瞧,一見來人卻是一怔。

  直起腰,她索性開了房門,晨曦將明未明之際,屋外仍是昏暗地,她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沈天洛。「敢問沈公子幾時改行當梁上君子了,小女子很窮,翻箱倒櫃也搜不出一兩銀子。」長睫搧了搧,善睞的明眸閃著狡狷的神采。

  出乎她的意料,他沒有露出想象中做壞事被撞破的羞赧或尷尬,竟是朝她那魅一笑,「我來劫色。」

  喬淇「哼」了一聲,這叫食髓知味,沈天洛的手跟著撫上她的臉頰,她撥了開來,「你可是酒醉還沒清醒,要不要我給你弄碗醒酒茶?」

  他沒回答,徑自進了她的屋裏,在桌邊坐下。

  喬淇無奈,上前點了燭火,又爲他倒了一杯茶,又跳離他幾步遠。開玩笑,他說要劫色就隨便給他劫嗎?。兩入沒名沒分的,放到現代來說,連男女朋友都不是!

  沈天洛見她眼睛裏全是警戒,突然笑道:「我見你平日說話做事無所畏懼,這會兒卻躲我躲這麼遠,你怕我?」

  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了你了,世子爺你行行好,喝完這杯茶就趕緊回房睡覺。」

  「我睡不著。」腦中不平靜的事太多,

  「那很抱歉,我愛莫能助,我不會唱催眠曲。」她五音不全,高低音不分。

  「催眠曲?」他不解。

  懶得解釋,她又建議,「要不你試著數羊?」

  「我沒養羊。」他滿頭問號,「我數羊和睡不睡有何關系?」

  「數羊,是一種召喚周公的方法。」見他還是不懂,幹脆直接道:「就是助眠。」

  沈天洛搖搖頭,「我睡不著,也不想睡。」頓了頓,他又說:「妳陪我去看日出吧。」

  不知爲何,她腦海中驀地浮現「朝朝共暮暮」這句話,臉一紅,她轉身從妝台上取了簪子綰起長發,「行,但僅此這一回。」看來她今天得舍周公陪君子了。

  「怕也沒有下一回了。」他露出苦笑,微不可聞地說了這一句。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他沒回答,只說了句,「走吧。」但人卻來到窗邊打開窗戶?「走這裏。」

  喬淇傻眼,「這裏是三樓,你以爲……哇啊!」正要吐槽,冷不防被他打橫抱起,躍出窗外。

  兩人身子急速下墜,她不禁揪緊沈天洛的衣襟,眼看以爲自己就要摔成肉泥,他足下一點臨窗一棵松樹樹枝,身子一騰,接連幾個踩踏就躍上屋頂。

  即使站在屋瓦上,腳下踏實了,喬淇仍驚魂未定,想不到他武功這麼好,輕功十分了得。

  風裏透著寒意,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沈天洛發覺了問道:「冷嗎?」

  見她點頭,他二話不說地躍下屋頂。喬淇心頭一緊,他不會把我扔在這兒吧?

  胡思亂想才剛起頭,就見沈天洛又跳上屋頂,手裏多了條被子。

  「怎麼不是拿披風?」喬淇哭笑不得。

  裹著被子坐在屋頂等看日出,這畫面光用想象的就好笑,她不由得撲哧笑出聲,沈天洛緊挨著她坐在她身邊,伸出長臂將她連人帶被的擁入懷中。

  沒有人說話,兩人靜靜分享這份靜謐,看著月下西山,星子變得黯淡,天亮了。

  那原被晨靄籠罩的街道上,已有三三兩兩趕早市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早晨能這樣平靜祥和,現代科技高超,就是夜晚也能亮如白畫,光書撲滅璀燦星光,城市沒有睡眠,時時紛鬧喧囂,忙碌的人們爲了多掙一份錢、多貪圖一分享樂,心甘情願犧牲夜晚的時間,早晨變得痛苦且匆忙。

  她轉頭覷著沈天洛,他目光清亮,炯炯有神,五官剛直俊毅,刀削似的臉龐有著清貴的冷傲,他是不可一世的,雄鷹之姿隱隱展露。

  心兒怦怦作響,冷不防接觸到他低垂的視線,她臉一紅,羞赧的避開他的眼,瞧見遠方山巒透出的紅光,她轉移注意力地喊,「日頭出來了!」

  日出的美只在一剎那,眨眼稍縱即逝,瞬逝的美麗卻使人贊歎不已。

  兩人眺望遠方紅日,這種天地美景的震擻,只讓人感覺自己渺小如大倉一栗。

  「沈天洛,你爲什麼睡不著?」許久之後,她幽幽開口。

  聽到她喚了自己的名,不是冷冰冰的沈公子或高高在上的世子爺,他唇角勾笑,坦然的說出心事,將心底最深沈的負擔全盤托出。「妳……想要天下嗎?」

  「啊?」她一怔,好沈重的話題。

  「有個人盼了大半輩子,對帝位誓在必得。」那個人,是他的父王。

  他心中苦悶,若是這世間凡事都有正確且唯一的解答,那他也不會陷入左右爲難,在他看來,做爲皇帝的叔父賢明治世,頗得民心,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民富國安,他極不願讓這太平盛世陷入兵馬慌亂的亂世。

  在忠與義之間徘徊不定,他拚命渴求著一個答案,然而答案其實很清楚,只是他無法狠下心選擇罷了。

  認真地想了想,喬淇朗聲回道:「成王敗寇,想爭就去爭,只要不後悔即可。」當初面對那些與她爭奪繼承人之位的親戚們,她也是抱持著這份信念對抗的。

  「即使生靈塗炭?」他訝然她異于常人的想法,黑如沈墨的眼眸盯著益發嬌俏的英蓉臉。

  「若是上位者腐敗,取而代之未嘗不可,如果一國君王連臣生異心都未有防備,那就該有人來打醒他,居安不思危乃帝之弊。」她以現代民主制度看古代封建帝王,做不好就得下台,換個能做事的人,一個國家只掌控在一個人手中太不公平了。

  戰爭離她很遠,她沒有經曆過被戰火波及的年代,不過商場與人生的戰爭卻沒少曆練,曆史教訓告訴她,改革將有所犧牲,也許變好,也許更壞,端看人們怎麼適應,就像她穿越到這裏一樣。

  「不能反,百姓無辜。」以一己之私禍害萬民,與畜生何異?

  「沒說要反呀,也有不流血革命……」看他驀地膛大眼,喬淇話鋒一轉,「我是說能不流血就不流血,皇上是真龍天子,哪能說換就換,那是殺頭大罪,民間百姓想都不敢想。」

  「可若你身邊的人卻執迷不誤,甘冒大不韙呢?」他目光深沈,說到心中苦楚,語帶沈痛。

  「那就勸他,勸到他清醒。」心知他是在講靖王,喬淇心裏也爲他感到苦澀。

  「勸不了。」沈天洛苦笑著搖頭,「江山多嬌,才使古今英雄競相折腰,手握至高權力,豈能教人不心動?」

  「那就任他自食惡果吧。」從失敗中記取教訓也不失爲一個好方法,有時候跌得痛了,反而才能讓人修正錯誤。

  知道他難以抉擇,喬淇歎口氣道:「你作不了決定,也不用硬逼著自己非抉擇不可,就看天意行事如何?只是聽天命之前,不妨再盡一回人事,盡力之後,不論結果如何,遺憾總會少些。」

  他訝異地看向她,眸中盡是欣賞,「你一個女子竟能說出這些話,我真是佩服妳,你的小腦袋瓜裏到底裝了多少令人驚奇的想法?難怪我如此抗拒不了你,對你傾心……」

  未料他突然告白,喬淇心中甜滋滋的,忽地一陣冷風吹來,凍得她打個哆嗦,也讓她在瞬間恢複理智。

  退離他的懷抱,她快刀斬亂麻地道:「這些話我聽過就算了,世子爺莫要再提。」

  又叫他世子爺!沈天洛不愛,瞪著她,「這話怎麼說?難道你喜歡的是墨盡日?」

  嫌惡地說出這個名字,他無法坦承自己是嫉妒墨盡目的,不只因平時喬淇的偏護,還是昨日看到他倆有說有笑,最後頭甚至還親密的靠在一塊……

  見她搖搖頭,他不相信地追問,「那是爲什麼?」

  「門戶之見、身分之別,你是王爺世子,我卻是不得不拋頭露面忙于掙錢的貧戶女,你以爲這世上的人能容得下這種事情?」她與晨風之間她可以不在乎,那是因爲是在現代,多數人都有人人平等的觀念,如今在這種古代社會裏,她即使可以不管別人眼光,可他行嗎?

  「我才不在乎他人怎麼看,我其實我早該離開了,本想就這麼走的,但始終放不開手……」他握住她的手,大掌緊了緊,握得她生疼。

  「我從不是你抓在手裏的東西,何來放不開的道理?」她使勁想抽離手,卻辦不到,幹脆說得狠些,畢竟長痛不如短痛。「我們要的東西從來就不同,你求的是一個新奇特別的女子,而我求的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沈天洛詫異,可隨即也釋然了,他愛的不就是她與衆不同的想法嗎?

  喬淇點點頭笑了,聲音變得悶悶的,「對,所以我們不該走到一處的。現在時候到了,你不放手也不行,咱們得下去了。」

  見他失望的低垂著頭,她心底浮上感傷,滿心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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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2: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變身泥鳳凰

  「你說有東西要給我看,怎麼會是帶我來我家?」喬淇疑惑地問。

  一早,墨盡日來到蓮香樓找她,只說有東西給她看,便帶著她來到她和八兒的家。

  如今這裏修咠過了,外觀雖還是舊,不過裏頭沒破洞再不怕漏水,姊弟倆爲做生意方便,平時都住在蓮香樓,偶爾才會回來看看。

  墨盡日一指裏間,示意她跟著進入,裏間的擺設如同往昔,就見他從角落一個箱籃,取出一樣東西。

  「上回我和八兒過來時,意外發現這個。」

  「這是……」喬淇接過他遞來的一塊布,仔細審視,這塊白布的料子原本應該不錯,因時日過久已起黃斑,還有蟲蛀的孔洞。

  「你看這裏,你可知道這圖樣意味著什麼?」墨盡日拿過那塊布,翻到背面,指著一個飛鳥狀的紋樣間,見她搖頭,直接告訴她答案,「這是喬大將軍府的家徽。」

  「是前日說要尋找流落千金的那戶人家?」喬淇訝異不已,努力搜尋著腦海中屬于七兒的記憶。

  「對。」墨盡日面上的表情顯得怪異,欲言又止地道:「我想這應該是你的。」

  喬淇下意識地搖頭,「這不是我的。」她隱隱約約想起,七兒三四歲時,有天正扯著這塊布玩,她娘打了她一記屁股說不行,這是弟弟的……

  「那是誰的?」他問得急躁,顯然很在意這件事。

  她有些遲疑地道:「我想是八兒的。」難道八兒竟跟大將軍府有關系?

  聞言,墨盡日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即又困惑反問,「怎會是八兒的?對方要找的是個千金。」

  她也想不明白,「總之我肯定不是我的。」

  墨盡日沈默了,難道對方弄錯了?不可能,懸賞那麼高的賞金,怎麼可能連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都弄錯。「這事你想怎麼處理?」

  喬淇眉頭皺起,「如果八兒真是喬府的子孫,我想讓他認祖歸宗,他應該回去過屬于他的人生。」

  雖然不舍,但回到大將軍府,八兒的未來會比現在跟著她四處奔忙更好。

  「我倒不認爲這是個好法子。」墨盡日哼道:「不論是你或八兒,回到喬府並非好事。」

  她不解地看,向他,「我聽說大將軍金印紫餒,位同三公,出身這樣的府第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認祖歸宗怎會不是好事?」

  「那種大宅門的齷齪事還需要多說?!」他嗤笑道:「當年起殺心害人,現在才想贖罪,恐怕也不是真心,若真關心骨肉流落在外,也不會拖到今日才來尋,況且尋的還是個千金!」

  喬淇也覺得有理,只是她也有她的想法,「這終究是你的猜測,或許他們早想尋人,只是到了最近才找上咱們幫忙。總之這件事關系到八兒的一生,不能胡亂下定論,我們先試探喬家的心思再說。」

  「你打算怎麼做?」

  「狸貓換太子!他們既是要找千金,我就給他一個千金,趁此機會混進喬府去瞧瞧情況。」

  墨盡日一聽搖頭失笑,「真虧你想得出這法子,只是你入了喬府,沒人能護著你,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爹喊娘也沒用,還有蓮香樓這邊怎麼辦,你可得想清楚。」

  她根唇一笑,「我爹娘早投胎去了,哭爹喊娘自然沒用,但我能用美食引得老前輩上鈎,順便算上你和阿龍,有整個丐幫做我靠山,我還怕什麼?」

  墨盡日想自己和師父也絕不可能放他們姊弟不管,既然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兩人又商討一番,決定隔日讓墨盡日帶人來認親。

  「姊姊、姊姊,有人尋來了,他們要找人,找一個人……」

  門簾被人撞開,飛得老高才落下,喬淇正在廚房裏和莫香、李嬉何播說話,就見八兒慌慌張張闖進來,嘴裏大聲嚷嚷著。

  「姊姊,外……外面有個人說咱……咱們家有走失的孩子,要來認親。」

  八兒神色倉皇,似乎懂得這件事代表著現有生活即將迎來變化,對此感到不安。

  喬淇摸了摸他的頭,聽了這幾句話她己心知肚明。「緩著點說,別急,帶姊姊去找那人。」

  「姊姊,我們家沒走失的孩子對吧……」八兒的大眼中淚光閃爍,緊張地間,伸手拉著喬淇。

  「這是怎麼回事,找孩子怎會找到咱們這裏來?」莫香摸不著頭腦,另兩個嬸子也是面面相覷。

  「這事有些複雜,我先去前頭看看情形,晚些再和你說。」

  喬淇說完拉著八兒到前堂,莫香越想越擔心,也沒了幹活的心思,交代兩個嬸子一聲,跟了出去。

  喬淇牽著八兒,不快不慢地低頭緩行,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不過一切的思量遠不如直接面對,來到大門口,她立時看見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墨盡日身邊站著一個矮胖的婦人,那婦人有著一口黃板牙,頭發半灰半黑,約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她一眼看出這人雖老,眼神卻透著狡狷,恐怕不好應付。

  「你是小乞丐七兒?」劉大娘瞧八兒連同一個少女上前,心知這該是八兒口中的姊姊了,不過見她一身舊衣衫樸素得緊,不由得心生輕鄙,故意給她下馬威。

  喬淇頓覺自己被冒犯,狠瞪她一眼,她雖然家貧又常和阿龍等人在一起,但好歹現在是蓮香樓的掌櫃,衣著雖舊但幹淨整齊,這婆子怎會這樣喊她?

  見對方眼中充滿輕蔑,她也不是吃素的,和墨盡日交換一個眼神就計上心來,索性順應其意裝出粗鄙樣,故意道:「你這個老婆子找我是有何貴幹?我阿爹阿娘早已去閻羅殿當老鬼了,你要說媒就問我,我沒二話,先擡聘金來,銀子不夠多不給娶!」

  劉大娘聽她說話不成體統,大爲訝然,氣呼呼地斥道:「好沒禮貌的閏女,說話真是口無遮攔,什麼婆子,好歹也叫聲大娘,還有我是穩婆,不是媒婆。」

  喬淇見她一激就怒,看來是個容易捉摸的性子,心裏轉了幾個點子,沒啥好氣地瞪回去,「死了爹娘當然沒人教,你不是喊我小乞丐嗎?」

  劉大娘一聽她又提起爹娘,這回突然想到什麼,臉色說變就變,換上喜色熱情道:「哎呀,瞧我老婆子沖動,被你一嚷險些忘了正事。」手一拍額頭,她拉過喬淇,裝出一臉親切,「姑娘,人人都叫我劉大娘,今兒個是有要事來找的,咱們談正事要緊,別在小事上起沖突。」

  看她面露諂笑,喬淇心知她要進入正題了,同時覺得自己代替八兒進喬府的決定對極了,看這婆子可憎的德行,喬府中人必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娘我是來問姑娘一件事兒,我聽說你們家多年前撿到了一個孩子……據說就是姑娘妳?」

  喬淇露出一記傻笑,裝得興奮道:「喔,原來你是爲了這事來的,怎麼不早說,我正等著大娘上門呢,咱們快進來裏面談。」

  劉婆子雖是奉命來找人,不過心底打的是陽奉陰違的主意,反正當初謝姨娘生的孩子是女兒這事是個謊話,她上哪兒找個正牌喬家閨女回去,自然是隨便找個頂替的。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原打算做做樣子放消息出去,之後再買個女娃來冒充,哪知竟真找到人了,對方持有喬府信物,且如她放出的消息一樣是女兒,難不成這娃兒是喬老爺當年在外頭的私生女,或者根本是個冒牌的,故意圓她的謊來演戲?!她不得不做此聯想,畢竟即使是庶女,攀上了喬大將軍府這樣的顯貴人家依然不得了,人難免有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妄想。

  「大娘喝茶,咱們慢慢說,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喬淇明白劉大娘大抵是怎麼樣的心思,因而故意裝得殷勤,果真劉大娘完全把她當成是想攀高枝的虛榮女子,還露出一笑配合她演戲。

  「姑娘有禮了,老婆子是粗鄙人,哪敢勞煩您?」她接過茶喝了一口道:「敢問姑娘今年貴庚?」

  「今年剛滿十二。」

  劉大娘一瞧喬淇,見她身軀瘦小,差不多就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聽說姑娘還留著當年的包巾?」

  「是的,那上頭還有喬大將軍府的家紋呢,大娘可是要看,我去取來給你。」

  喬淇進到裏間,取出從家中帶出來的包巾再回到前堂。

  劉大娘看了幾眼,虛僞地尖聲道:「哎呀!就是這條包巾,當年我親手接生的肯定就是姑娘了,真是可憐的孩子,白白吃了這幾年苦。」

  說著伸手攬過喬淇,「難怪我瞧姑娘的眉目這般眼熟,長得可真像那謝姨娘啊,恭喜小姐,你心今日可是麻雀變鳳凰、鹹魚大翻身,得以認祖歸宗,快些收拾好,與我一道回喬府,家裏的老太爺和夫人們都等著您呢。」

  喬淇一聽轉喜爲悲,露出不舍的表情道:「我也想趕緊去見娘和祖父,可是……可是我從小和弟弟相依爲命,他天生憨傻,過去總要我這個姊姊照顧,現在我要回家,丟下他一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劉大娘這人狡狷得像只狐狸,此時看向一旁緊揪著喬淇的八兒,大約猜到他應該才是正主兒,但這又如何,她只關心自己的利益,喬家內院裏的紛爭與她無關,只要荷包賺飽了就好,且又想著或許將來還能借著八兒再敲上柳氏一筆竹杠?

  她喜笑顔開地開口道:「沒事,喬府財大勢大,豈會在乎多養一個人?知道姑娘有情有義,老太爺說不准更開心呢!」

  「太好了,八兒,我們不用分開了!」喬淇抱緊八兒,心裏爲計畫成功喝彩。

  天真的八兒不懂兩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聽到不用和姊姊分開,心底的陰霾散去,也用力回抱喬淇。

  「姑娘好好准備,老婆子我在這裏等,衣裳行李可別落下,咱們上了京要再回來一趟可不是容易的事。」

  跟著回房整理行李的喬淇,莫香趕緊上前探問情況,她早聽得一頭霧水,卻不知道墨盡日和喬淇在玩什麼把戲,怕自己插話壞事,硬是忍到現在才問。

  喬淇回房後才與她簡略地說了大概,見她擔心又嗔怪自己魯莽,拉著她的手頻安慰,「謝謝香兒姊姊關心,但我也有我的顧慮,八兒還是認祖歸宗好,只是我擔心他在那裏會遭人欺負,才出此下策。往後我有機會會常常回來見你們,蓮香樓就交給姊姊照料了,當然我不會就此撒手不管,每個月你差個人到將軍府跟我回報狀況吧。」

  莫香一一應好,眼眶裏淚珠直打轉,喬淇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互扶持打氣,硬是將原本債築高台的蓮香樓撐起恢複榮景,不禁一陣鼻酸。

  見墨盡日也跟來了,靜默在一旁,她放開莫香,轉而對他道:「墨大哥,往後這兒也麻煩你和阿龍多關照,別讓人以爲香兒姊姊心善就來找碴,還有丐幫的事……」

  「這些事你不需要多操心,還是多想想往後到將軍府後的處境吧。」墨盡日還是擔心她,萬一將來她這冒牌千金身分被揭發,她該怎麼辦?「你們倆也奇怪,天涼城距離京城也不算太遠,何必搞得像生離死別?」

  莫香氣得難得大聲道:「呸,胡說什麼,什麼生離死別,太不吉利了!」

  喬淇破涕爲笑,「他就是這張嘴巴壞。」

  門外忽地傳來沈天洛問著八兒的聲音--

  「八兒,你拿著包袱要去哪裏?」

  喬淇想起那日和沈天洛看日出的事,他說過要離開,沒想到還沒等到他走,先說道別的人會是自己,離別的惆悵再度緊攏,柳眉不自覺地鎖緊,胸口悶悶的,臉上的笑容也斂去,她的反應莫香和墨盡日看在眼底,兩人心思各異,卻都沒說什麼。

  「我出去一下。」不等兩人應聲就直接出了門,喬淇一掀簾子就與沈天洛打個照面。

  「我姊姊是走失的孩子,我們要回家了。」八兒擡頭回了沈天洛這麼一句,看到她出來,開心的喚道:「姊姊,我收拾好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沈天洛銳利的目光落在喬淇臉上,「你要離開了?」

  她戀戀不舍地多看他好幾眼,「嗯。」

  他抿了抿唇,「到我房裏再說。」

  喬淇要八兒在她房中等她,接著連忙跟上沈天洛,進房門後,祁安將房門關上,守在門外,臨關上門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她無暇去深思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轉過身來,她深深呼吸,刻意說得開朗,讓聲音聽起來精神奕奕。「他們說我是喬大將軍府流離在外的親骨肉,現在要接我回去呢,我如今可說是麻雀變鳳凰,貧戶女變千金,說不定來日還能做個女王、公主的。」

  「胡說八道。」沈天洛輕笑佯斥,又問:「喬大將軍府?是喬繁喬老將軍?」

  見她點頭,他眼中閃過一抹高深莫測的情緒。「我原本預計明日走的,沒想到今日卻是你先離開了。」

  他這話像是喃喃自語,喬淇靠得近了才聽得分明,他低沈悅耳的嗓音和隱隱散發的佩蘭香,更是增添了她的離愁。

  「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天涼城和京城也不遠,有緣千裏都能相會,咱們離得這麼近應該能多見上幾次面的。」她撐起低垂的眉眼,擠出一個俏皮的笑靨。

  「有緣……我們的確是出乎我意料的有緣分。」他嘴角露出苦笑,看著她道:「如今你都說你是鳳凰了,那麼當日說的話應該不作數了吧?」什麼門戶之見、身分之別,現在都不用再擔心。

  她臉一紅,心有靈犀地居然懂了他的意思,「還有一個條件呢。」

  沈天洛一笑,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遞到她手裏。

  她低頭一看,見是一塊羊脂白玉細雕而成的龍鳳玉玦,就著她的手,他觸動一處機關,玉玦竟一分爲二,他拿走龍形那塊,「龍鳳玉玦是我父母打算送給他們未來兒媳婦的見面禮,讓我先取了來,如今,我將鳳形玉玦給你,要做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眼圈兒紅了,喬淇撲身過來,投入他的懷中,雙手攬著他的頸脖,哽咽道:「只要你認定我,我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愛憐地撫著她的發,「你要等我,我定會去大將軍府迎娶你。」

  此時無聲勝有聲,偏偏離別的號角聲聲催,也不知過了多久,八兒在門外喊道--

  「姊姊、姊姊,大娘問你收拾好了沒?」

  沈天洛放開她,聲音裏含著濃濃的不舍,「好了,你該走了,莫讓人等你。」

  喬淇仰著頭深深的看著他,這副容貌她早已刻在心間許多年,卻仿佛永遠看不夠似的,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

  「姊姊……」八兒的聲音又響起。

  她朝門的方向看了看,又轉過頭來,輕聲道了句,「我走了。」正要轉身,卻被他拉過身子,他俯下頭,深深一吻--

  一吻結束,沈天洛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強抑住再次喚她的沖動。

  這樣就可以了,要進一步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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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初入大宅門

  喬家世代爲武將,祖先助開國皇帝平定內亂,抵禦外敵,建有從龍之功,子孫也忠心耿耿,喬家深受曆代皇帝信任。

  大將軍喬繁長年征戰在外,戒馬鮮衣數十載,立下無數輝煌戰功,可在十多年前,遭奸人讀言陷害,皇帝氣得欲拿下喬繁問罪,此時喬繁獨子喬航剛過世不久,全家尚在居喪,當家主母柳氏在喬繁授意下,擔心喬家若留在京城動輒得咎,無故被牽連,令全家人遠離這是非之地,遷至別莊暫居,豈知途經天涼城,謝姨娘恰好臨盆,她原就擔心

  得寵的謝姨娘若生下男孩會危及自己的地位,竟收買産婆劉大娘般嬰,這才造就今日這一樁尋骨肉的事。

  認祖歸宗是件大事,縱然只是庶出子女也馬虎不得,喬淇的第一關是先見見喬家長輩,其中自然包括大家長喬老太爺。

  這位老將軍如今已告老在家,據說剛正不阿,有武勇、有謀略,是少見的軍事奇才,卻不知實際上是怎麼樣的人,像這種傳說中的英雄人物,光憑街頭巷尾的傳言,喬淇總覺得不太可信。

  姊弟倆在入府後都被徹頭徹尾打扮一番,一個嬤嬤和他們解說簡單的禮節,才領著他們到武教堂正廳。

  喬淇瞧了瞧門上的黑木區額,據說這是當年喬繁洗刷冤屈,他回戰場大勝狼族,皇帝爲稿賞他的豐功偉業親書賜下。她雖沒什麼書法底子,卻看得出那字體端正,筆力道勁,透出赫赫王者氣勢。

  剛強直理謂之武,強而能斷、勇而近仁謂之毅,若喬老太爺的形象真如區額所評價,喬淇想自己進到喬府後應該不會太受刁難。

  進入廳中,就見正中坐著個五六十歲的剛毅老者,面目凜然,留著一絡白須,一雙老眼綻發精光,看見喬淇姊弟卻沒什麼笑容。他右側坐著個年約四十的貴婦,衣著華貴雍容,穿著杏紅棉襖配湘色對襟禱裙,綰著元寶髻,氣質大方,微微笑地望著兩人。

  先前墨盡日告訴過她一些關于喬府的事,她推測貴婦應是喬老太爺的繼室方氏。

  那坐在左側下首坐著的婦人定是已故喬老爺的正室柳氏,她年歲差不多三十多歲,穿著一樣貴氣,眉眼間透出驕傲神色,一旁依著她坐的兩個少女,想來便是她的女兒喬清、喬淳。

  喬淇牽著八兒走上前,依次向衆人見禮。她被衆人審視著,雖然除了喬繁以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但她卻感受到幾道不善的目光。

  柳氏朗聲問道:「你就是謝姨娘流落在外的孩子?」

  喬淇看向她,老太爺和老夫人都還沒發話,她這媳婦卻先開口,想必不是個好應付的。「回太太的話,我想是錯不了的,劉大娘也這麼說。」

  柳氏是知道內情的,見喬淇提起劉大娘,暗暗冷笑。劉大娘說這丫頭是她買來做戲的,又狠狠賺了她一筆,此刻她正窩火呢,卻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擺出主母姿態讓喬淇上前。

  「你這孩子怎麼畏畏縮縮的?這兒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不必這麼拘束。」她扯了扯喬淇幹瘦的手臂,狀似親昵,手上的勁道卻不小。「我是妳爹的嫡妻,你就跟你兩個姊姊一樣喊我母親吧。」

  喬淇不傻,柳氏這粗糙的演技騙不了她,但也不好明著違逆,擠出害羞的笑容順從地喊,「是的,母親。」

  過去曆經企業繼承權之事,喬淇十分洞悉大宅門,中的險惡,雖說是親人,一旦損及利益可是比敵人更加凶狠,許多互鬥較勁都在台面下進行,表面上人人仍是和氣臉色,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雖然她剛進入喬府,這裏頭的水有多深也不清楚,但在她看來,若光憑柳氏這般演技不足爲懼。

  「你往後有什麼問題就問問兩位姊姊,淳姐兒和你年歲相當,兩人親近一些也好,她女紅不錯,你多跟她學學。」說著柳氏又牽過大女兒喬清的手,表情滿是驕傲。「至于琴棋書畫,是你大姊姊拿手的,你多和她請教也好,這幾年落下許多功課,日後可得幫你好好補補……」

  喬清喬淳都是她所出,但人心本就偏向一邊,對于貌美多才的喬清她向來寵愛,也引以爲榮。

  至于喬淳,因她剛出生喬航就死了,算命的說她生來帶煞,是父母克星,柳氏因此而不待見她,也不願與她過于親近。

  「我聽說你在一家酒樓當掌櫃,可有這事?」喬清的眼神充滿不屑。

  喬淇心想她問得真直接,卻又見原本絮絮切切的柳氏也住了嘴,既沒有指責女見,也沒打圓場,擺明了想等她回答。

  「你們母女倆別拉著她自顧自說話,先讓她過來給老太爺和我好好看看,凡事總該有個秩序不是?」方氏開口,直接挑明柳氏忽略禮節。

  柳氏本想在老太爺面前展現一番器量,被方氏一說頓時成了怠忽禮儀,心裏不樂卻敢怒不敢言。「太太說得對,瞧我一時高興竟忘了禮數。」她三兩句笑語帶過,又催促喬淇,「你快上前讓老太爺看看,他盼著你來盼了好久。」

  也許是想和柳氏較勁,方氏見了喬淇也是綻開一臉笑,親切地把她攬在懷裏,「這丫頭生得真好看,老太爺你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越看越有航兒的神韻。」眼光一掃柳氏,話鋒又轉,「我本來還擔心那劉産婆心術不正,會不會聯合外人騙咱們,但這丫頭我覺得投緣,肯定不會錯的。」說完又對喬淇噓寒問暖,問了過去種種,養父母如何去雲。

  喬淇本來對方氏印象不錯,以爲是個婉約的大家貴婦,此時見她和柳氏一般惺惺作態,刻意吹捧自己,不知在耍什麼伎倆,忍不住感歎喬府的婆媳鬥爭也太過明目張膽。

  正思考著將來在喬府該如何自處時,就聽見一道蒼老卻有精神的聲音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一轉頭,見喬繁看著自己,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威武嚴肅,但喬淇卻覺得,他的聲音裏充滿溫暖人心的和藹。「稟老太爺,我叫七兒。」

  「叫爺爺就好,剛剛你母親不是說了,咱們是一家人。」見喬淇乖巧,一應回答有禮合宜,且他心裏憐惜謝姨娘的處境,因而對喬淇有心照顧。

  點點頭,喬淇感覺得出喬繁是真心對自己好,對這位威嚴的老人心生好感,也打從心裏敬愛他。喬繁可說是府中支柱,討好了日後也能有個靠山,她絕不想卷入柳氏和方氏的戰爭中,得先爲自己和八兒尋求庇護才行。

  「七兒……說來真是湊巧,我先前盤算著該給你取什麼名字,結果你猜如何?」喬繁對她溫文一笑,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紙,「你可識字?」問完他自己似乎覺得荒謬,一個貧戶養女吃飽都有問題了,怎麼可能識字?

  喬淇點頭,編了個借口,「因爲要記帳,多少學了些。」

  他驚訝地挑眉,「這真是再好不過,你自己瞧吧。」

  「老太爺取了什麼樣的名字,這麼神秘?」方氏也湊過來瞧。

  喬淇展開紙,見到白色宣紙上寫著的字,心頭頓時似有一股暖流湧出。

  「你這一輩孫兒的名字帶水,我爲你取名喬淇,七兒淇兒,看來我取對名字了。」

  喬淇心想喬繁事先已替她取名字,定是將自己當成孫女,看著他和藹可親的面容,不禁令她想起已故的父親,感到一陣鼻酸。

  「淇兒,你喜歡這名字嗎?」

  淇兒,父親從前也都這麼喚她,想起往日父親的疼愛,和父親死後自己在家族間所遭遇的種種委屈,她再也忍不住心裏澎湃的悲傷,一頭撲進喬繁懷裏。「謝謝爺爺,這名字我很喜歡!」

  「喲,老太爺怎麼弄哭小丫頭了?」方氏笑道。

  喬繁撫了撫喬淇的頭,頻頻安慰,「好了,丫頭不哭,你還沒見見你娘,也還沒跟我介紹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小子。」

  喬淇擡起頭,連忙擦幹眼淚,一時羞搬不己,自己怎麼一時克制不住情感了?

  她喚了八兒上前。「八兒今年十歲,是我養父母的孩子。」她撒了謊,以免八兒的身分被看穿。「他可愛懂事卻天生癡傻,我怕他沒了我照料,日後會受欺侮,想問爺爺能否也讓八兒留下?」

  「這有什麼問題,淇兒心善,如此重情義,爺爺歡喜都來不及。」他見八兒模樣憨厚討喜,點點頭道:「你娘那院子向來冷清,多了你二人可就熱鬧多了。」

  他話剛說完,方氏就奇怪地道:「說到謝姨娘,她怎麼這時都還沒來?」

  方氏心知必然是柳氏作怪,剛剛不提,現在才提,有意要給她難看。

  柳氏早准備好說詞,「謝姨娘說老太爺在,這場合她不好出來。」

  妾室的地位極低,許多正式場合是不便出面的,然而今日情況特殊,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回家,爲人母親的自是迫不及待,但柳氏這說法卻好似謝姨娘故意回避喬老太爺,故意不出面。

  幸好喬繁了解謝姨娘爲人,知她一向拘謹,未往他處想去,「她何必這麼小心翼翼,今日情況特殊,她出來見孩子又有誰會怪罪?」說完,就命人去請。「好了,待會兒你們母女倆見面好好說話,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衆人一同送走喬繁和方氏後,武毅堂中便剩下喬淇姊弟與柳氏母女。

  柳氏討厭謝姨娘,不想留下來見她,帶著兩個女兒就要離開,沒想到喬清卻走向喬淇。

  她從小備受嬌寵,心高氣傲且氣量狹小,就連對喬淳這個嫡親妹妹也是只當仆人使喚,眼下更不把喬淇放在眼裏,剛剛見喬淇與喬繁互動親密,只覺她格外礙眼。「妳果然是做掌櫃的料。」

  喬淇不明所以,喬清又道:「從剛剛見你巴結爺爺的樣子就知道,你平時也是這麼巴結客人的吧?爺爺對你這種不知從哪裏來的野丫頭才不感興趣,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你休想以爲能討得什麼好處。」

  喬淇暗笑,這樣也算巴結客人?那舌燦蓮花的小伍算什麼?她從前在現代也讓家人嬌慣,但好歹在社會上曆練過,懂得進退應退,最受不了這種明明什麼都不懂,只會仗著父母之勢欺人的人。

  顧慮到柳氏在場,她擺出一臉和善地道:「大姊姊,我那不是巴結,而是真情流露。」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既然大姊姊滿心都是巴結和利益,你恐怕不知什麼叫作真情流露吧?」

  話才說完,頰上竟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就憑你也配喊我姊姊?」

  「我是不配。」她也不想認一個臭屁的黃毛丫頭當姊姊。

  喬清指著喬淇的鼻頭,氣沖沖地怒道:「我聞著你身上就是臭,聽說你從前常和一些乞丐在一起,難怪這般無禮,給你三分顔色就開起染坊,我們喬府好心收養你這個野丫頭,你倒好意思又帶個拖油瓶回來。」

  喬清氣沖牛鬥地叫罵,一旁的喬淳喝著茶插嘴說風涼話。「大姊,你別誤會人家了,或許她是想自己將來也是個主子,沒個丫頭小廝不成樣,才自備一個帶進府來,八成是從前乞討的同伴吧?」

  這話說到喬清的心坎上,她嬌笑三聲,「有可能,只是你瞧,外來的野丫頭果然沒見識,丫頭小廝也得挑個機靈的,我看這個又呆又傻,怕是什麼都不會。」

  八兒雖槽槽懂懂,但也聽出來人家在罵自己,急道:「八兒不傻,你才傻、你才傻!」

  喬清聽了氣得追打八兒,喬淇連忙上前阻攔。

  「放肆,你一個野丫頭也敢攔我?」

  她氣勢洶洶,喬淇也不怕她,反諷道:「大小姐,你口口聲聲野丫頭,我瞧你才像個野丫頭,動不動就打人好神氣,可惜跟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差遠了。」

  喬清見她竟敢頂撞自己,簡直不可置信,她平日受衆人誇贊,自視爲閨秀的榜樣,這野丫頭居然這麼說她?!「你……你說什麼?」

  「我本來聽說喬府大小姐是個才女,還以爲性子溫柔婉約,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沒見識,真不曾見過有這般刁蠻跋扈的才女,今日托大姊姊的福,總算大開眼界。」

  被說得如此不堪,喬清氣得連聲結巴,最後,向母親討救兵。「娘,你瞧這野丫頭,這張嘴可真是無禮!」

  柳氏原本冷眼旁觀,看著女兒欺侮庶女,默不吭聲,這會兒終于發話,「我才正要說你呢,吵吵嚷嚷地成什麼體統,她說得也沒錯,你是什麼身分的人,她又是什麼身分,你跟她這樣一般見識?」

  先說了女兒一番,她冷笑一聲後板起面孔向喬淇道:「不過我說你可知道你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個庶出的,也敢這般無禮,今日我念你是剛進府,令你掌嘴一百下,就算給你點教訓,好教你懂得禮數,省得日後外人笑話喬府教養不力。」

  喬淇見這對母女欺人太甚,態度囂張,豈肯低頭屈服,倔強起來硬是不動,不願意嚥下這口氣。「我說的可是實話。」

  喬清見喬淇怒睜杏眼,一臉不馴,加油添酷道:「娘,你瞧這蠻丫頭脾氣真倔,八成仗著老太爺的寬容,今日不叫她受點教訓,往後鐵定無法無天。」

  喬淇不齒笑諷道:「從前聽人說過相由心生,一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見大小姐方才閉著嘴巴不說話,看起來還算端淑嫻麗,此刻這副跋扈模樣,還真不是普通的醜陋。」

  喬清被她徹底惹毛,臉氣得漲紅,大聲向一旁的婆子丫頭喊道:「你們還杵在那裏幹什麼,三小姐不會掌嘴,你們還不幫幫她?」

  「是!」一群人慌亂地沖上前,七手八腳抓住喬淇。

  喬淇三兩下就被壓制在地,小臉被用力托起,一個婆子擡起粗胖的手臂,下手毫不留情,啪啪啪地打了三巴掌。

  「大力些,巴掌聲不夠響亮可不行,喬府沒給你們缺餐少飯,別說什麼使不上力。」喬清站在柳氏身旁,得意揚揚地道。

  八兒見姊姊被人壓著打,著急地要護衛她,「你們別欺負七兒,壞夫人、壞小姐!」

  「臭小鬼,別碰我,髒死了!」喬清被八兒一把拉住,嚇得一把推開他,但八兒卻不放,她氣急敗壞地怒吼,「你們還讓他抓著我做什麼?快上來拉開他啊!」

  喬淇見幾個丫頭粗魯地拖開八兒,擔心他也挨打,「不許對八兒動粗……你們放開他!」說著又被賞了幾巴掌。

  八兒被拖到一旁,被打了好幾下,大聲哇哇地哭叫,喬淇掙紮著大吼,叫她們別打八兒,卻是莫可奈何。

  「不……大太太手下留情……太太求求妳!」

  就在這個時候,讓人請來的謝姨娘從門外沖進來,神色倉皇地頻頻求饒。

  柳氏眼底流露出得意神色,虛僞地親切道:「姨娘你可來了。」

  「大太太,孩子犯了什麼錯就由我受罰好了,都是我的錯,這些年她已經受了夠多的苦,別再打她了……」

  謝姨娘見喬淇被壓倒在地,小臉被打得腫得像饅頭,心如刀割。

  柳氏沒理會她,倒是喬清道:「姨娘,瞧瞧你這莽撞德行,這般沒體統,難怪生的女兒也是這種行徑。」

  臉色難看的謝姨娘也不反駁,低著頭溫順地說:「大小姐教訓得是,都是我不好,以後我會好好管教她的,今日就饒了她這一回吧……她剛入府,什麼都不懂……」

  柳氏高聲反駁,「那可不成,這府中女眷管教不好是我這主母的責任,她日後要再出錯可不行,今日我令她掌嘴一百,受完罰你再領她回去吧。」

  看著那些粗使婆子粗壯的手臂和喬淇強忍著屈辱的淚水,謝姨娘咬咬牙,「大太太,我想這孩子已經明白了,剩下的就由我受了吧,莫讓孩子臉腫了,明日老太爺問起就不好……」

  喬淇心有不甘,連累無辜的人她更是不願意。「這可不成……」

  謝姨娘厲聲大喝,「你閉嘴!大太太怪你教養不好,你得懂事點!」

  柳氏見狀,咳了一聲,「姨娘你的膽子也不小,如今會拿老太爺來壓我了,莫怪女兒也是一樣囂張。」悠悠端起茶喝一口,「也行,今日你們母女情深,我也不擾了你表現母愛的機會,剩下的就由你來受吧。」

  說完,她優雅地放下茶碗,領著女兒和幾個丫頭出去。

  謝姨娘代喬淇受完剩下的五十巴掌,早已淚眼婆娑,她一被打完,卻馬上掙開綠秧綠苗的攪扶,前去抱住喬淇,噴咽地道:「女兒,你受委屈了,但娘要教你知道,這家裏如今是大太太管著的,更別說是這內院裏的事情。她雖嚴苛些,起碼還願意讓我們住在這府中,不致流連在外,無家可歸,我們應該感激她才是……」

  被她摟在懷中的喬淇不自在地挪挪身子,不甘地想反駁,可不知是否因爲臉上腫痛,還是心裏太過委屈,眼淚一滴滴落下,痛得開不了口。

  謝姨娘輕輕摸摸她的臉,「你得答應娘別再惹事,大小姐、二小姐也是惹不得的,大小姐與靖王世子互有婚約,將來是要做世子妃的人,與我們的身分不一樣……」

  這話如雷貫耳,喬淇頓時止住眼淚,不敢相信。

  「娘,你說什麼……大小姐和誰有婚約?」

  「靖王世子爺啊,這是前幾年定下的,還是王爺親自派人來提的親。」

  「靖王世子……」喬淇很不安,手摸向掛在胸前的鳳形訣,「你是指哪個靖王世子?」

  謝姨娘不明白她怎麼如此關心這事,不過還是一一回答,「還有哪個,自然是皇上的親侄子,沈天洛世子爺……」

  喬淇心裏一寒,捏著玉映的手指過度用力變得蒼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木已成舟的事豈能有錯,端午節不久後犬小姐滿十七,王爺就派了人來,商議著明年就要迎娶大小姐過門了。」謝姨娘說著黯然神傷,她多希望女兒也能獲得好歸宿。

  歎了一口氣,她看著女兒不舍地道:「淇兒,如今你回來了,就跟娘一起好好過活,娘要好好補償你,這幾年真是苦了你了……」

  喬淇悵然若失,只從喉頭擠出幾聲,「好……好……」

  很好,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沈天洛,原來你那些誓言都是屁,壓根不能信!

  她覺得臉頰熱辣辣地好痛,但心比臉上痛一百倍,一千倍!

  見喬淇露出的蒼涼笑意,謝姨娘有些心驚,死命抱緊了她,直安慰道:「好孩子,沒事的,以後咱們娘倆好好過日子……好女兒……」

  八兒見兩人相擁痛哭,也含淚湊上前來,「姊姊別哭,好夫人別哭,八兒不哭了,你們也別哭……」

  謝姨娘一轉頭,這才發現八兒,見他小臉腫得可怕,卻仍忍住淚意來安慰她們,心中的不舍油然而生,也伸長手將他擁到懷中。感到瘦弱的八兒回擁她們母女,圓圓的頭顱埋在自己胸前,也許是天生母性使然,她摸著姊弟倆的頭低低安慰,心底的傷痛慢慢減輕不少。

  無論如何,女兒總算是回到身邊,她們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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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3: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他是我的男人!

  夜裏,窗外下起茫茫白雪,白得慘淡的月光映照大地,呈現出一種蒼涼的寂靜。

  今日發生了許多事,喬淇心頭亂糟糟的,她的手下意識地摸往胸前的鳳形玦,心緒糾結成一團,理也理不清。

  進到喬府生活的過程確實如她所想不算糟也不算好,好的是喬老太爺對于她這個失而複得的孫女很關心,她娘對她寵愛有加,糟的是柳氏母女。這些墨盡日之前都跟她說過了,她也不意外,最意外、目前打擊的是,喬清居然和沈天洛訂親?

  可惡,這件事墨盡日怎麼沒先告知她?難道他不知道?不,就算他知道也沒必要告訴自己,他又不知道她跟世子爺偷偷談戀愛。

  想到那兩人的婚事,她胸口就悶得喘不過氣,雖說猜想多半是順從父母之命,但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介入他人的感情,當起人人喊打的小三……就算這時代第三者是合法的,她也不想擠進人家的婚姻裏,雙人床上躺三人太擁擠。

  見女兒頻頻歎氣,謝姨娘看向她,憂心地道:「淇兒,今天你肯定累壞了,」對于謝姨娘喬淇的認識還不深,但感覺得出來她是個溫柔乖順的傳統女性,她的柔順使得她在面對柳氏欺壓時顯得軟弱,但同時也讓她對八兒視如己出,仔細呵護。

  一瞧謝姨娘紅腫的雙頰,喬淇滿是歉意地道:「娘,女兒在天涼城與人合夥開了酒樓,因爲走得匆忙,許多事怕沒交代妥當,我想過幾日回去瞧瞧,你若有什麼想吃的或想要的東西就說一聲,我幫你帶回來。」她見謝姨娘衣衫陳舊,屋裏的東西也是簡陋,不由得不舍的道。

  謝姨娘感動不己,眼眶忍不住又紅了,轉瞬卻又爲難,「這……娘很高興你這麼能幹,只是如今你已是千金小姐了,再拋頭露面恐是不妥,再說咱們家裏也不缺什麼。」

  「娘說的我曉得,我打算讓香兒姊姊再尋一位掌櫃,我只負責出主意就好。我和香兒姊姊過去一路辛勞才有如今的成果,要我就此不管實在放不下。」她握住謝姨娘的手,笑了笑道:「香兒姊姊是蓮香樓的大掌櫃,娘,我們蓮香樓的食膳很有名氣,連一些宮家老爺都愛吃呢,我看你這麼瘦,改天我帶你上那兒給你辦一桌好菜如何?」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謝姨娘無奈一笑,「唉,你既放不下這事兒,我也就不攔你,但還得稟告了大太太才行。」

  「哼,稟告她的話,這事肯定不用想了。」她壓根不認爲柳氏會順遂她的要求。

  謝姨娘勸她,「大太太雖嚴苛些,處事還算明理,你和她說情看看,或許還有機會。」頓了頓,又道:「不然設法和老夫人說說……雖然這麼做也不是十分妥當。」

  喬淇頓時明白謝姨娘雖然個性軟弱,卻不是個沒主意的,也懂得利用柳氏和方氏的不和,並非不懂變通。

  「娘可知道老夫人喜歡什麼樣的點心,趕明見我讓人做了送過去孝敬她,讓她高興了再和她談談這件事。」

  謝姨娘雖不想潑她冷水,卻不得不提醒,「慢著,你總得先和大太太商量,如今是她在當家,如此越過她不好。」

  喬淇心想也對,自己魯莽忘了這環節,多虧謝姨娘做事圓滑。「娘說得是,那我明日去,向大太太請安時趁機提一提吧。」

  謝姨娘見喬淇要起身又說:「你如今還沒有服侍的丫頭,不如把綠秧帶在身邊,她行事穩妥,能多給你提點些。」

  喬淇正要推拒,綠秧也不太情願,因爲謝姨娘身邊也沒幾個穩妥人。綠秧道:「二夫人太擡舉我了,比起我,綠苗想是更適合小姐,她腦子靈活,不僅能爲小姐分憂解勞,還能哄得小姐開心。」

  謝姨娘想了想後點點頭,綠苗想著喬淇與自己年紀相當,看起來又是好相處的,對謝姨娘的安排並無二話。

  喬淇被分配在澄水軒,臨著謝姨娘的屋子,綠苗領著她進房,替她鋪床打點好一切,便要留下來值夜。見她竟在地板上鋪墊楞,喬淇趕緊阻止,主仆倆一番推讓後,喬淇終于說服她到外間的隔間睡。

  聽綠苗再三囑咐,有需要務必找她服侍後,喬淇笑著關了房門,一轉眼卻見一道黑影坐在床上--

  「哇!」她嚇得喊了一聲。

  「小聲點!」墨盡日見她叫出聲,低聲喝了一句,「你想招人來嗎?」

  果然立即聽見綠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怎麼了?」

  喬淇趕緊道:「沒事,我剛剛不小心絆了下。」見綠苗似要來開門,她連忙又說:「我困極要睡了,你也早點安歇吧。」

  見映在門窗紙上的人影離去,確定再沒有任何動靜,喬淇才轉頭對墨盡日低道:「你怎麼鬼鬼祟崇地出現,差點把我嚇死。」

  方才喬淇情急之下竟要把他往床簾後藏,他覺得好笑地道:「你也知道害怕,剛剛何必喊這麼大聲,是想讓人知道你暗房藏著男人嗎?」

  喬淇沒好氣地罵他,「胡說什麼,你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麼?」

  「師父和莫姑娘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瞧瞧。」

  聞言,她心裏暖暖的,今日所受的氣頓時散了大半,不禁自嘲道:「臉都腫得像面龜了,還會好嗎?」

  「面龜是什麼?我看倒是像豬頭。」

  喬淇翻個白眼,「好了,你也看夠了,快點回去吧,萬一讓人發現就不好。」

  「我這大半夜的來探視你,你卻是這般態度,會不會太無情了?」嘴上說得委屈,但他臉上是玩笑的表情,接著才從袖子裏掏出樣東西,交給喬淇,「喏,這給你。」

  「這是?」喬淇見是個小瓷瓶,疑惑道。

  他指指她的臉頰,「這是我隨身帶的金創藥膏,剩的量不多了,你這兩天先湊合著用,改日我再帶瓶新的給你。」

  夥伴的關懷之誼讓喬淇非常感動,她立即道謝。

  「謝什麼。」墨盡日抓抓臉,有些尷尬地道:「你若覺得這喬府不能待了,就帶著小師弟回來吧,這才一日不見,師父就叨念頻頻,再這麼下去我耳朵可要長繭了,別讓大夥兒成天一顆心爲你們姊弟倆懸著,擔憂你們的情況。」說著,他的眼睛又往她臉上看。

  她的眼眶紅了,內心感到無比溫暖,「謝謝你們關心,但我不打算就這麼屈服。」

  他會意地點頭笑道:「想來你也該是會這麼想的。」見她又要謝,他阻止道:「要道謝就用感激的表情來道謝,看到這麼醜的臉,我絲毫沒被人感謝的成就感。」

  喬淇佯怒地瞪大雙眼,「你這家夥的嘴巴非得這麼壞不可?」

  「本性難改。」他聳聳肩道。

  他說得欠扁,喬淇正想再催他走,驀地聽見綠苗的聲音傳來--

  「小姐,是你在說話嗎?」

  「糟了,你快走吧!」她嚇了一跳,一面趕墨盡日,又向綠苗喊話,「沒、沒事,我說夢話呢!」

  「喔……」綠苗的聲音聽起來充滿困意,也沒再追問。

  墨盡日推開窗,臨出去又轉頭叮囑道:「你記住我的話,別再搭理那個姓沈的。」

  提起沈天洛,喬淇心中又生惆悵,卻嘴硬道:「他不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搭理他的。」

  他卻還不滿意她的回答,「那也不成,他來招惹你也不行,小心被卷入麻煩裏。」

  「麻煩?」略一思索,她就猜到了,他定是指靖王謀反的事。「你放心吧,那種人我也不想再見到他了。」

  見他躍出窗外,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視線裏,喬淇關上窗戶,上床睡下,本以爲會累極馬上睡去,誰知睡是睡了,夢中竟滿滿都是那個她說再也不想看到的男人……

  隔日一早,喬淇跟著謝姨娘到荷香齋跟柳氏請安,但母女倆卻被丫頭擋在門外。

  「太太正在廳裏迎接貴客呢,盼咐說姨娘和三小姐今日的請安就免了。」

  喬淇心想,不過就是個當家主母,這口氣倒像她在古裝宮廷劇裏看過的太後、皇後,也太狂妄了吧,不過一瞧謝姨娘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又想隨便這柳氏愛演慈禧還是武則天,請安能免則免。

  母女倆回到靜香齋用了簡便的飯菜,謝姨娘到佛堂禮佛後,喬淇在綠苗的建議下,陪著她到梅林散步,大將軍府中種了許多紅梅,紅豔如火的梅花與昨夜落下的白雪形成難得的美景,正好適合讓母女倆邊欣賞邊談心。

  披上披風,捧著燒得暖呼呼的手爐到梅林去,八兒則由謝姨娘屋裏的一個小丫頭陪著玩耍,他玩得正高興,說什麼也不肯跟著出來賞梅。

  昨夜的雪勢雖小,經過一夜光景也是積了厚厚一一膺,府內夾道老早就讓下人鏟幹淨了,到了林間,喬淇才知道雪量驚人。

  謝姨娘看了美景,又有女兒在旁,心裏無比滿足喜悅,「今年的梅花開得真美,年景也好,我聽說今年各地豐收,是個豐年呢。」又喃喃道:「多虧今年運好,娘才能這麼快就尋回你。」

  喬淇附和幾句,母女倆說說笑笑,好不和諧,另一邊也有一群人正在賞梅,氣氛卻是不同。

  「世子哥哥,你終于來了,清兒好想你呢……你根本對清兒無心,就連人家的生辰宴也沒來……」喬清嬌顔含羞,語氣裏滿是委屈和殷切的企盼。

  柳氏低聲喝斥女兒的無狀舉止,「清兒,別胡鬧,王妃那日不就派人來說過了嗎,世子爺是病了才不能來,你別無理取鬧,要懂得體貼世子爺。」

  沈天洛見這對母女裝腔作態,不耐地眯起雙眼,別過頭去。

  這樁婚事完全是靖王爲拉攏喬繁的一步棋,對于驕縱的喬清他從來沒放在心上過,今見個來喬府他自然是爲了喬淇來的,卻毫不意外地會被這對母女纏住。

  「娘說得對,世子哥哥身子可好多了?若還沒好全,可別急著來看清見。」喬清低垂著頭,嬌滴滴地道:「清兒雖然思念世子哥哥,但也希望您健康平安。」

  對于她的熱情,沈天洛大多冷臉回應,但喬清絲毫不在意,依然對他說東道西,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世子爺瞧這丫頭,她如今可是一心向著你,只等著明年嫁過去王府呢。」柳氏也一搭一唱,替女兒說好話。

  一提及婚事,沈天洛就心生不悅,先前是出于不願被胡亂婚配,以及被父親當成棋子的不甘,如今則是因爲心裏有了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婚事是我父王作的主,我自己可沒有與喬小姐成婚的打算。」他冷冷地道,希望母女倆能識相地住嘴。

  向來精明犀利的柳氏,眼下卻遲鈍的聽不明他話裏的冷淡,「世子爺說笑呢,婚姻大事聽從父母之命是天經地義,世于爺如今沒這心思是還沒習慣罷了,咱們清兒也是如此,到現在還會撒嬌地跟我說舍不得娘。」

  「喬小姐如果舍不得夫人,不要出嫁亦可。」沈天洛嗤笑道,他的耐性瀕臨極限,若非顧及喬老將軍的面子,他才不會這般隱忍。

  柳氏一楞,終于感到有些不對勁,只是又說服自己這應該是錯覺。

  見母親惹了心上人生氣,喬清嗔怪道:「娘,都是你不會說話,讓世子哥哥誤會了。」說著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炬,竟上前抓住沈天洛的手想撒嬌。

  沈天洛不動聲色地甩開她,俊眉不悅地皺起,哪想喬清思慕心重,壓根沒注意他的臉色,以爲他是在害羞,又再次抓住他的袖子。

  當謝姨娘一行人走近,喬淇一眼看見的畫面是他們兩人親密相偎,喬清用嬌滴滴的聲音對沈天洛傾訴情意--

  「世子哥哥別生氣,清兒雖舍不得娘,但依然要嫁人的。清兒仰慕世子哥哥的英名已久,一直想嫁給世子哥哥爲妻,如今得償宿願,高興得不得了,怎麼可能不嫁呢?」

  喬淇看不見背對她的沈天洛表情,聞言當場臉色丕變,停頓腳步想往回走。

  謝姨娘見她停下,雖不明就裏,但她不想與柳氏打交道,也索性打道回府。

  豈知柳氏早就遠遠看見她們,心想佳婿難得上門,打算向謝姨娘誇耀一番,于是語氣裝得親切,高聲喊道:「這不是姨娘嗎?」

  被點名了,謝姨娘這會兒只得上前請安。

  沈天洛看見喬淇,暗自高興,立刻甩開喬清上前幾步,但因在場還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好貿然接近。

  喬清以爲他的舉動是因人多害羞,沒再多糾纏,她笑得一臉得意,對喬淇殷切道:「淇兒妹妹,今日世子哥哥來看我,我瞧咱們園裏的梅花開得正好,邀他一起來逛逛。」

  她又靠近沈天洛想故作親昵好炫耀,不料他卻閃開她,還徑自走向喬淇。

  喬淇見兩人互動甜蜜,怒火正盛,見他走近故意笑道:「這位世子爺想必就是大姊姊未來的夫君了,我昨日才耳聞未來姊夫是翩翩君子,令兒個一見果然如此,大姊姊真是好福氣,世子爺這般好人品,莫怪大姊姊想早日出嫁了。」

  話裏全是諷刺,聽得沈天洛眉頭緊皺,臉色也很難看。

  喬清卻得意極了,絲毫不察,還心想這野丫頭怎麼轉了性子,狗嘴裏也能說出人話來,「淇兒妹妹真是的,怎麼連你也打趣我……」

  沒想到話才說到一半,就見沈天洛臉色鐵青地兀自拉著喬淇走到一旁。

  「你說這是什麼話?」他壓抑著怒火,低聲質問喬淇。

  「世子爺,你幹什麼?」喬淇被他魯莽的舉動嚇著,急著要掙脫,但完全不敵他的蠻力。

  喬清見狀更是震驚,高聲急喊,「世子哥哥!」

  「世子爺,您這是做什麼」

  柳氏和謝姨娘見狀茫然,同時驚覺不對,待要上前卻讓沈天洛狠狠一瞪,又被他晚了一聲不准上前來,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她們都知道,這位世子爺不是好惹的。

  「夫人、小姐別驚慌……」祁安攔住要追過去的喬清,暗怨主子莽撞,但也只得爲他善後,「世子和七兒姑娘原就相識,這會兒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不礙事的。」

  「哪裏不礙事,你別攔著我!」喬清見沈天洛拉著喬淇的手,憤怒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見祁安死命攔著她,她氣得不顧形象,施展花拳繡腿朝他身上招呼。

  祁安臉上被發狂的喬清抓了好幾下,痛得疾呼,「主子你要說話就快些,小的攔不住啦……」

  「閉嘴,別吵吵嚷嚷的!」

  沈天洛正質問喬淇剛剛的態度,見她絲毫不肯合作,他說一句她頂三句的,又聽一旁吵鬧,氣得大吼,他索性硬是拉著喬淇往林子裏走,除了祁安,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大怒,全怔楞住了。

  「你是怎麼了,我今日特意來看你,你爲何這般對我?」居然叫他姊夫,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喬淇腦海裏都是喬清與沈天洛那番郎有情妹有意的情景,此時哪裏還能好聲好氣與他說話,冷笑道:「姊夫,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來招惹我!」

  聽她刻意加重「姊夫」兩字,沈天洛非常不滿,厲聲道:「我爲什麼招惹你,難道我先前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想到鳳形玦、想起他對自己說過的情話,喬淇更是生氣,她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醜,是沈天洛和喬清成婚前一場娛樂節目,她自尊心強,哪裏能容忍這些,氣憤地將胸前戴著的鳳形玦丟還給沈天洛。「不過是塊破玉,還給你就是!」

  見她這麼生氣,沈天洛隱隱察覺不對,心底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不安,「七兒,你這是做什麼……」

  「我這是在拒絕你!」喬淇驕傲地一笑,卻不知自個兒臉上呈現出來的是心痛與酸楚,「抱歉了,偉大的世子爺,你的心意恕小女子無福消受。」

  「你在鬧什麼脾氣?」沈天洛不解,安撫地解釋,「她不過是我父王擅自定下的未婚妻,我可不認她。」

  喬淇先前就猜過是這樣,但她的心情並未因爲他的證實而平複,反而故意刺激他道:「萬萬別這麼說,我喬淇可不做小三,壞人姻緣!」

  她糾結的是,若他不認喬清這個未婚妻,爲何剛剛與她那麼親昵?這令喬淇心中湧出罪惡感,雖然她討厭喬清,可是更討厭自己成爲第三者,愛情的忠誠是她最爲重視的,不允許愛人的背叛,更不允許自己成爲毀滅他人姻緣的元凶!

  小三?他聽不懂,不過壞人姻緣幾個字可是沒聽漏。沈天洛又把鳳形殃掛回她脖子上,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再拿下。

  「你放手!」

  「妳收下我就放!」

  「不放!」喬淇與他角力,力氣上輸了,氣勢上卻不服,聲嘶力竭地諷笑道:「堂堂世子爺果然霸道,你想愛人就愛,卻不允許別人拒絕你嗎?」

  沈天洛以前聽喬淇故意討好或挖苦他而喊他世子爺時,只覺得她萬般可愛,如今卻痛恨起她刻意用這稱呼在兩人之間劃開鴻溝。

  「別再世子爺世子爺的喊我!」見她絲毫聽不進自己的解釋,他動氣地吼道。

  「當然可以!你今後就是我姊夫了嘛,再這麼叫可就疏遠了。」喬淇硬是與他作對。

  「妳……」沈天洛氣極卻拿她無法,索性一把抱住她,「你這是瞎吃什麼醋,我和她沒什麼!」

  感受到他的體溫,聞到那撲鼻而來的熟悉香氣,喬淇眼眶的淚水不爭氣地潰堤,「剛剛偎得那麼近,還怪她不早日嫁給你呢,現在卻來糾纏我,你也太貪心了……」

  「別無理取鬧,七兒。」見了她的眼淚,沈天洛的態度也緩和下來,溫柔地哄著她,「我今日是來看你的,你沒受到什麼委屈吧?」

  畢竟已將人擺入心間了,要拔除哪那麼容易,被他一安撫,喬淇硬撐起的堅強僞裝隨著淚水瓦解,只是動了動身子以示反抗。「放開我。」

  「不放。」難得見她軟弱,流露出我見猶憐的風情,他收緊圈著她的手臂,一時情動,低低說出誓言,「我今生今世都不打算放開你。」

  「這些話你留著對喬清說吧。」喬淇卻已軟化下來,暗氣自己竟然這麼沒用,憑他這麼幾句話就被說服了。

  「這些話,我只對心愛的女人說。」他說得慎重無比,「除了你,其他的女人休想進我靖王府的家門。」

  「你……」該不該相信他?她內心好掙紮。

  就在這時,一道殺豬般的慘叫聲突兀地響起--

  「你們、你們快給我分開!」喬清沖了過來,花容哭得狼狽不堪。

  「喬清小姐!」祁安一路追在她身後,連聲叫嚷。

  喬清凶狠地瞪著喬淇,一把推開她,「你這個狐狸精!」

  沈天洛連忙揪住她要追打喬淇的手,又令祁安來抓人。

  「世子哥哥,你這是做什麼?」喬清瞪大淚眼,不敢相信沈天洛居然會變心?!

  「你還看不明白嗎?我喜歡她。」他索性說清楚,要她勿再來糾纏。

  喬清哪能接受,氣急敗壞地指責喬淇,「你這只騷狐狸,給我說清楚,你們究竟是什麼關系?」看喬淇的態度,兩人應該不是兩情相悅,但她也不信世子爺會看上這野丫頭,主動追求,明明他對自己壓根不理睬……

  喬淇見到她的瘋狂樣,突然覺得好笑,女人嫉妒的模樣真是醜陋,她自己剛剛也是這副德行嗎?

  「你笑什麼?」喬清見她竟然笑了,頓時又羞又惱。

  她泠冷一笑,回道:「我笑你笨,若他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都還不懂,那我只得下猛藥了!」

  接著突然探出雙手,冷不防地摟上沈天洛的頸子,做了一件令衆人眼珠子都快瞪凸了的驚人舉動--

  她吻上沈天洛的唇。

  這下不僅喬清,就連祁安也是當場驚呆,「主子……」

  「妳妳……」喬清嚇得連聲結巴。

  「不要你你你了,我們之間就是這麼一回事,大姊姊別怨妹妹我橫刀奪愛,雖然你們倆締結婚約在先,但沒感情的婚姻實在要不得,強要了也是自己痛苦,奉勸大姊姊還得看開些,感情這回事勉強不了」

  她不想說得太難聽,畢竟女人何苦爲難女人,能贏得心上人的心是福氣,她很感恩,卻不想利用這點分出什麼勝負,更不想羞辱他人。

  喬清難以置信,問向沈天洛,「世子哥哥,難道你也想娶她過門?你在開玩笑……你已經有我了,如今我都還沒嫁過去,你竟然就想納妾,你置我于何地?」她絕對不允許,世子哥哥是她一個人的。

  「不是納妾,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他說出了對她的承諾。

  喬清聞言臉色慘白,絕望得幾乎昏厥,「你要我與她做平妻?」

  「不是平妻,是……」

  喬清打斷他的解釋,她不想聽,也害怕聽,將怒氣全指向喬淇,「妳……下賤!」

  見她羞辱心愛的女人,沈天洛厲聲制止,「喬清,注意你的措詞。」

  「世子哥哥……」她喘著淚,楚楚可憐,偏偏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喬淇咬咬牙,見喬清仍執迷不悟,狠下心道:「別世子哥哥的喊,他,沈天洛,不是你的世子哥哥,是我喬淇的男人!」

  喬淇強悍的宣言令沈天洛驕傲地勾起嘴角,他向來架驚不馴,更厭惡旁人自以爲是地將他歸爲所有物,不僅是生他的父親,或是自以爲是他良配的喬清,沒有人能妄想擁有他,在喬淇說出這一句話前,他都是這麼想的。

  打從他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也只是想讓她成爲自己的女人,如此單純,不涉門第與權謀,如今聽她高調宣示主權,他對自己沒有絲毫不高興反而莫名生出的喜悅這件事,感到無比驚訝。

  他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這樣的感覺真是不錯,他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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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3: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死人不會變心

  「真愛我的話,就喝了它!」

  沈天洛詫異地看喬淇指著桌上的一碗湯藥,又看看那碗湯藥旁的一只死溝鼠,神情肅然,斂著眉頭久久不語。

  剛剛他親眼看喬淇讓那只溝鼠喝了相同的湯藥,溝鼠的身子劇烈抽擂,隨即暴斃,見了這一幕,要說他現在毫無懼意就太虛假了。

  他又看向喬淇,見她眼神充滿認真決絕,猜想著她究竟是什麼心思。

  她方才向自己聲明,她要的是從一而終的感情,說她的眼裏容不下一粒沙,且不相信「他們」這世代的男人能夠做到專一無二,然後就提出這個瘋狂的要求。

  若愛她就得死,這是什麼荒謬的理論?

  「你在開玩笑嗎,七兒?」他鄭重地問,仔細觀察她的反應,似乎捕捉到她眼裏的失望。

  「我的態度像在開玩笑嗎?」

  「爲何你會提出如此荒謬無稽的要求,你想要我死?」他一向喜愛她天馬行空的想法,但這個念頭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經過白日那場鬧劇後,他本以爲自己和七兒應是心意確定得很清楚了,所以當她讓八兒到他客居的翠竹院悄話給他,要他今晚只身秘密前來她的閨房,她有事跟他說,他毫不猶豫地走了這一趟,憑他的武功,要避過那些守院的家丁輕而易舉,來到她房外,果然見到房中亮著燭光,丫鬟也被找借口打發出去。

  只是完全沒想到,她找他來竟是要他赴黃泉?!

  「你覺得我想讓你死?」喬淇的輕笑裏有著濃濃的自嘲與諷刺,似乎在責怪他的不信任。

  他實在不知她在玩什麼把戲,但他的耐性已然告罄,不想再玩猜謎,直接問道:「要我喝當然可以,但我要聽理由,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見沈天洛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喬淇直直迎視著他,「我只相信死人不會變心!男人慣于付出誓言,卻不一定會實踐,唯有死人才能真正的從一而終。你把這湯藥喝掉,死了,我就嫁給你的牌位!」她端起碗,一字一句道:「你死後我會爲你守寡,咱們做一輩子的夫妻。」

  沈天洛目光不移,看著她良久良久,發現她的堅定認真,他深吸一口氣,接過那碗湯藥高舉了舉,向她一敬,笑道:「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她自信強勢,極有主見,不同于世間女子的柔弱無依,終日依賴男人,甘于以男人爲天地,喪失自我,百般委曲求全。過去他可說是見證了她爲蓮香樓的努力,爲了辯駁自己不是偷兒,向他抗議,眼下品著過往的回憶,那樣的她耀眼得令他眷戀。

  即使做的是這麼愚蠢的事,爲了她,他甘之如飴,他相信她的誓言,他爲那句「做一輩子的夫妻」深深心動,他相信她,願意相信他聰明的七兒作的一切決定都是最好的,作的選擇是不會後悔的,他們是彼此選中的人,最無悔的唯一執著。

  一飲而盡,他痛快地抹去嘴角邊的藥漬。

  喬淇身軀一震,眼眶驀地紅了,憑世子爺的家世、人才,要什麼女人沒有,願意爲她這個沒錢沒背景的小庶女賭上性命,她信了,信他的真心,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

  動情地走近他,她伸手緩緩抱住他,正想向他全盤托出實情,那不是毒藥,冷不防他卻突然壓下一枚重重的吻。

  「嗯……」

  喬淇被他的舉動一嚇,張開小口驚呼,正好令他的舌頭長驅直入。

  「嗯……放開……」

  感覺到唇舌間泛著濃濃苦味,他竟是將最後一口藥汁渡進自己口中,喬淇被嗆了一下,用力推著他掙紮著,卻因他猛烈的索取糾纏而虛軟無力。

  她被嗆得難過,又被他奪去呼吸,相當難受,最後是強烈的咳嗽使他放開了她。

  他爲她倒來一杯茶,她連忙接過喝下潤潤喉,刷洗被苦味占據的味蕾,稍緩過氣來不禁嗔道:「你做什麼……」

  「我突然後悔了,不想孤獨地上黃泉路,更舍不得拋下你不管,就讓我們做對同命鴛鴦。」沈天洛對她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又不懷好意地湊近她,「看來娘子還活蹦亂跳,掛有元氣的,不如爲夫再渡些毒給你?」語畢又絨封住她的櫻桃小口。

  剛剛湯藥一入口,沈天洛頓時知道那其實只是一碗黃連湯,他從前長期裝病,什麼補藥沒吃過,一嘗自然識破她的小心機。

  喬淇不似古代女子矜持保守,對于戀人間親密的互動早已習慣,此時明白沈天洛的真心,對他的索求不再抗拒,兩人忘情地交換無數個吻。

  長長的一吻後,沈天洛松開對她的桎梏,他深一呼吸,壓抑著微顫的聲音道:「妳這小丫頭竟敢玩弄我,用這種方式測試我的真心,該罰!」

  「甜頭你都嘗盡了,你還想罰什麼?」她俏皮地對他笑咧嘴,反問道。

  她大方的詢問反而令他愕然,屈指一彈她額頭,「堂堂姑娘家,有些渾話可不能胡說。」

  「咦,沒想到堂堂世子爺一向恣意妄爲,居然會顧及這種繁文褥節?」說完,被他一瞪,她旋即住口,嘴角始終控制不住地往上翹。

  「你等我,我會盡快退了與喬清的婚事。」他低頭與她對視,將她攬往自己的腿上坐下。「這樁婚事是我父王瞞著我定下的,我發現後很不高興,又因故與他大吵一架,憤而離家出走,也才遇見你。從前因爲我父王的關系,對這婚事我只是一拖再拖,放著不管,反正眼不見爲淨,可如今有了你,該斷的就得斷得幹淨。」

  他露齒一笑,忽地想到一事,瞄瞄她的前胸,「對了,你今年到底幾歲?之前我問過八兒,他說你來年就十五了,但是若你真是喬大將軍孫女,年紀似乎不對。」

  喬淇順著他的視線也看了自己胸前一眼,臉微微紅起,雖然還小,但她還在青春期好不好!

  哼,就憑她藥補的本事,天天狂嗑青木瓜系列,不怕事業線長不出來!

  她簡單說了八兒身世,她這個「真假千金」的計畫,聽得沈天洛眉頭皺起,不想也不舍心愛的女子與喬府那群人成日勾心鬥角,不過如今騎虎難下,也只能繼續扮下去,再說此舉也不是沒好處,至少喬府庶女與蓮香樓掌櫃,他想娶她前者會更順利些。

  「你呀,總是這麼膽大妄爲!」他搖頭笑著又吻了她一口。「可是我就是喜歡。」

  感受到他強勢的吻,看著他眼中張揚的得意與滿足,看著他酷似晨風的臉,喬淇心頭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如果他們倆是太陽,那麼強勢的沈天洛是夏日豔陽,晨風則如冬天暖陽,一個給予她希望,一個給她包容的溫暖;如果他們倆是風,沈天洛是那強勢地攪亂她心湖的暴風,晨風是和煦地撫平她思緒的微風。

  他們不一樣,相同的是在她生命不同階段,占據她心裏最重要的位置。

  她深深地望著他,眼神裏充滿無盡愛意,沈天洛被她看得眸色漸深,大掌一伸遮在她閃亮的瞳眸上。

  「做什麼?」喬淇笑著拉下他的手。

  「以後別用這種眼神看男人。」

  聽他渾厚音色中隱含壓抑,她起了玩心地逗他,「是是是,從今以後我只這麼看世子爺,如何?」

  他滿意一笑,捏了捏她的俏鼻,「撲火的飛蛾可沒能落得好下場。」

  「喔,世子爺舍得讓我有壞的下場?」她對他眨眨眼,笑得好不燦爛。

  沈天洛咳了咳正色道:「我今兒個來還有另一件要事,被你一開竟差點忘了說。」喬淇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問道:「什麼事?」

  「上回聽過你那一席話,我想了很久。」

  喬淇略一思索便知他是指靖王謀亂一事,也跟著整肅臉色。

  「從小我很崇拜我父玉,文韜武略他確實都是數一數二,當年他方及弱冠,統領八十萬大軍抵禦北方狼族,下進南荒,爲我騰龍王朝開疆拓土,之後卸下兵權,改任文職也有多項佳績,擁有如此能力,屈尊爲臣的確是委屈了他。」他說著一歎,「當年先帝也很看重我父王,他又身爲長子,只是因嫡庶之分,帝位無望,他十分不服,尤其日後結交一衆門客,聽著那些人漫無邊際的吹捧,益發妄想那件事。」

  喬淇點點頭,如此經世濟民的人才,如今要他做個閑散王爺,也難怪他不肯安分。

  「爲人君者,必得有識人用人之能,在這點上我父王確實差皇上許多,且他心胸太過狹窄,不能容人……」他又歎口氣,話鋒一轉,「知道他要行大逆之事,我和母妃都曾苦口婆心勸他,只是他一意孤行,最後我母妃勸不了索性袖手不理,我亦是躑躅于忠義之間……那一日你說,先盡人事,再聽天命,我反複思量後,這才下定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直望她清澈的眼底,「我決定再去勸勸我父主。」

  「我知道了,你萬事小心。」她伸手握著他的手,給他勇氣,她知道他作出這項決定並不容易,「我會在這裏等你。」

  「知道你在等我,我會早去早回的。」他輕笑,俯首輕輕吻在她梳得整齊的鬢角。

  「剩下的,等我回來再跟你討。」

  真的得走了,溫柔鄉果真是英雄塚,再待下去他這君子會淪落爲野獸。

  喬淇應了一聲,目送他帶著微笑消失在月色之中,心底雖是踏實,卻也隱隱不安。

  關上房門時,她沒注意到,小院裏一棵愧樹上,藏著一道身影。

  綠苗沒多久後回來了,伺候著她梳洗好後吹燈就寢,望著廂房內變得幽暗寂靜,墨盡日這才回過神來,拳頭因緊握過久生疼,他們倆竟壓抑著滿腔妒意,他黯然躍上屋藩,穿梭夜色而去。

  那一場賞梅風波後來並未引起太大騷動,別說傳到外頭,連府內下人都沒什麼人敢議論,喬淇猜想應該是柳氏把事情壓下,畢竟這對喬清來說是天大的羞辱。

  她靜下心想想,自己當時真是太過沖動了,被嫉妒沖昏頭,受不了喬清刺激,頭脹腦熱地公開她和沈天洛的關系,害得自己在喬府中的處境益發艱難。

  她每日都被叫到柳氏房裏學習禮儀和女紅,只有除夕到初三那幾天稍稍喘口氣能休息,若說國際禮儀喬淇可說是筒中能手,但古代的三跪九叩首,又是蹲又是鞠躬的禮節繁複不說,滿頭一堆珠釵首飾,宛如頂著一顆幾百斤的大豬頭,教她苦不堪言。

  且不論她學得多努力、做得多標准,那一對骨裏挑刺的母女倆也總有辦法挑出瑕疵,批評個沒完,總歸她們的目的不是在于教會她,而是折磨她。

  喬淇好幾次都受不了了,想掀桌子摔椅子地反抗,但想到此刻不僅是自己受苦,謝姨娘和綠秧綠苗甚至是八兒都爲她所累,一舉一動動輒得咎,她不敢再生事端,增加其他人的苦難。

  「氣死我了,這兩個臭三八,別得意得太旱,日後換我如意了,准教你們有淚哭不出、有氣不能發……嘶,痛痛痛!」罵得太用力,忘情地踩一下腳,忘記自己現在可憐的膝蓋已受不得折磨。

  中午用膳時分早過了,喬淇卻直等到柳氏母女用過飯後,才被放行返回澄水軒,在經過園子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幾聲狂妄的譏笑聲。

  「我說你的豆腐腦袋怎麼還掛在脖子上,晃來晃去蠢得像豬,幹脆掛個牛鈴上去,叮叮咚咚地煞是好聽……」

  遠遠看似一頭豬……哦不,是那位體形腕腫,圍得像顆球的二爺喬艇,方頭大耳的他搖頭晃腦,故作風雅的搖著描金扇,嘴裏吐出的話卻甚是粗鄙。

  喬艇是方氏過繼子嗣,卻很不長進,仗著方氏的寵愛,在府中也是橫行無阻,唯獨不敢和喬清作對。她之前沒跟他見過面,不過憑身材和打扮,猜也猜得出是他。

  他是在罵誰呢?喬淇好奇地看過去,見到他身邊還有個身穿鵝黃衣衫的喬淳。

  這兩人怎麼會湊到一塊?

  喬淳給喬淇的印象是冷漠刻薄,總愛在一旁添幾句冷言冷語,搧風點火,她小時候曾被算命說命克雙親,讓柳氏對她刻意冷落,漠不關心,偶爾發怒時還會挑出這點來打罵她,造就她性格上的孤僻。

  此時她站在喬艇身邊,對高一個輩分的叔叔指手畫腳地命令,嘴邊帶著的殘酷笑意令喬淇心驚,直想快點回去少和他們打交道,哪知,卻意外聽見一道熟悉的哭聲。

  「二叔,你看這小傻子哭了呢!」

  「小蠢貨果真沒用,哭聲這麼秀氣,一點男子漢氣概也沒有,再哭大聲一點!」

  喬淇察覺不對,這才發現被盆栽擋住的緣故,她沒看到倒在地上啜泣的八兒。

  她立即沖上前去,就見喬艇正高擡左腳,急得她高喊一聲,「給我住手!」

  她上前查看八兒的情況,見他頭上有道很深的傷口,正汩汩滲血,她連忙掏出帕子爲他止血。

  還來不及質問,正想扶起八兒,她背上竟猛地受了一腳,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前撲倒,本就痛到不行的膝蓋再受重創,疼得她淚都飆了出來。

  「你在做什麼?!」喬淇爬起來,氣得火冒三丈,怒聲喝問。

  喬艇和喬淳笑嘻嘻地對視一眼,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喬淇碰到親友被欺侮之事最不能容忍,尤其他們竟是欺侮無知的八兒,這更是讓她不能原諒。「八兒哪裏招惹你們,你們要這樣傷害他?」

  「哪來的臭丫頭這麼囂張,主子做事,由得著你來議論,快滾!」喬艇罵道,眼睛卻毫不避諱地打量喬淇。

  喬淳笑嘻嘻地湊到喬艇耳邊,嘰哩咕嚕的不知說了什麼,就見喬艇面上露出嫌惡的神情。

  「原來是謝姨娘那流落在外的女兒啊,奇怪,姨娘十分貌美,怎麼你這丫頭要身材沒身材,容貌也是差強人意?」口氣輕蝕,一點也不把謝姨娘看在眼裏,恣意妄論。

  「野丫頭,見了二叔也不知道來見禮,果真沒教養。」喬淳仗著喬艇在旁,說話也毫不客氣。

  「是啊,我可是喬府的二老爺呢,快上前來喊聲叔叔。」

  喬淇見兩人這作威作福的惡形惡狀就討厭,怒瞪著他們拳頭緊握,恨不得一拳把他們打成豬頭,但見喬艇光是一只胳膊就快比自己的腰粗,登時冷靜下來,別沖動行事。

  「姊姊,我們回去找姨娘,八兒沒事……」八兒按著肚子,搖搖晃晃地爬起來。

  喬淇舍不得地連忙靠過去扶起弟弟,八兒是怕自己和人起沖突會吃虧,才委屈地說沒事,哪會沒事呢,他頭上流血,臉上也都青腫一片了。她心底又感動又愧疚,自己曾說要好好保護八兒,如今卻讓他遇到這種事情,不由得責怪自己粗心疏忽。

  「二老爺、二姊姊,你們好樣的,我家八兒蒙兩位照顧了。」

  看到她眼神冷厲非常,兩人對現一眼,喬艇挺了挺胸,不以爲然地道:「我告訴你,在這喬府裏我這二爺最大,將來喬府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最好不要開罪我。」

  「是嗎?」她哼嗤一聲,「若我在老太爺耳邊嚼舌根,說方氏其實是你親娘,你想老太爺還能容得下你嗎?」這小道消息自然也是之前墨盡日告訴她的。

  果然喬艇一聽這話,驚得眼珠子瞠如銅鈴大,「你胡說!我娘她才不可能……」

  「野丫頭,你胡說什麼?」喬淳罵道,這事其實她知道,是前幾年她娘故意放出去的風聲,結果討不了好惹了一身腥,被老太爺下令徹查,差點查到她娘身上,萬一真又鬧到老太爺面前,自己肯定會被娘親責怪。

  「喔,這是胡說嗎?要不要去問問當初那個說出去的人呢?」喬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喬淳臉色變得難看,卻逞強地又罵道:「野丫頭就是沒教養,專學三姑六婆嚼舌根。」

  喬淇瞥了她一眼,笑得特別令人膽寒,「若是有天夜裏,爹的牌位出現在二姊姊床上,不曉得太太會怎麼說?是贊你佫守孝道,徹夜守靈,還是棒棍齊下,指責你是克父書親的不孝女?」

  「你敢說我克死爹……你敢陷害我……」喬淳抖著唇,慘白一張雪顔,這件事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說你命中克親的可不是我,是那個鐵口直斷的算命仙。」

  被再三戳中心事,喬淳氣急敗壞,「你住嘴,再繼續說我一定讓你們姊弟往後沒好日子過!」

  「到底是誰不讓誰好過,二姊姊要不要等著看?人家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反之也別怪我心狠如蛇蠍,如今對我們姊弟和娘親緊緊相逼的可是你們。二姊姊須知,狗急了也會跳牆,人急起來同樣是六親不認。」喬淇陰側側一笑,「今日這件事我會牢牢記在心底,倘若還有下一次,姊姊可別埋怨我沒先警告,我定會不擇手段,連帶這一次的仇也一並報了。」

  「三妹妹果然了得,先是得了老太爺歡心,又搶了大姊的未婚夫,如今真是得意了,也敢對我折狠話。」喬淳聽了喬淇剛剛那一番話,暗自有些寒意,但要她就此退縮太沒面子了。

  「我做事一向無所畏懼,唯獨最怕一件事,就是吃虧,但凡吃虧必得加倍討回。」

  喬淇感到八兒緊抓自己的手,她也用力回握安撫他。八兒是她必須保護的存在,她就是爲了他才進喬府的,如此想著,她挺直了背脊,不屈服這些欺負他們的壞家夥。

  「說得真好聽,不過你再高興又能有多久?」

  敏銳地察覺到話中有話,她問:「什麼意思?」

  喬淳得意地笑,見喬淇色變,又恢複幾分氣勢,「世子爺只不過是一時糊塗才會看上你這個蠢丫頭,你以爲他會喜歡你多久,最多玩膩了就丟了罷了,他連大姊都看不上,怎麼可能看上你?」

  喬淇盯了她一會,突然若有所悟,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二姊姊這番話的意思,難道是他就會看上你嗎?」

  「你、你胡說什麼!」雖是否認,但臉上的緋紅讓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反正我告訴你,你休想嫁給世子爺,你以爲上次鬧了那一出,娘和大姊會放過你嗎?我看在姊妹一場的分上給你提個醒,趕緊回去和姨娘商量一下,該開始准備嫁妝了!」話裏充滿幸災樂禍。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喬淇緊皺眉頭,心中隱約有了不祥的預獻。

  「三妹妹不是很聰明嗎?自己好好想想吧!」喬淳丟下這一句話,轉身就要走。

  喬淇趕忙拉住她,「你給我說清楚,否則休想走!」

  她用開喬淇,「我就是不說,你能拿我如何?瞧瞧你這般凶巴巴的模樣,鐵定難討未來夫君歡心,我再勸你一句,女兒家還是溫柔乖順爲上。」

  說完她自覺勝了一場,和喬艇笑著離去,喬淇看著他倆的背影低咒一聲。

  可惡,難不成柳氏爲幫女兒的姻緣除去阻礙,瞞著老太爺私下給她安排了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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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3 00:44: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父子反目

  喬淇猜測柳氏爲自己安排婚事一事,在三天後得到證實。

  喬淇借口陪謝姨娘到廟裏上香還願,找到在京城中的丐幫分舵,隔日墨盡日就讓個小叫花丫頭進府來把查到的事告訴她。

  原來,柳氏竟想將她許配給一個老秀才的兒子當繼室,那口齒伶俐的小丫頭說對方是個流連花街柳巷的風流紈绔,房裏早收了五個通房小妾。

  「臭柳氏,果然不安好心!」喬淇忍不住咒罵出聲,滿心思考著該如何解決這事。

  她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望見生在一旁的八兒雙手支著下額,眨眨圓滾滾的雙眼看向自己,她愛憐地摸摸他的頭,見他右額上裹著紗布,心又隱隱作疼。

  「你們這兩個孩子,大好天氣的窩在我這房裏發呆做什麼,怎不出去玩玩?」謝姨娘和藹笑道,如今有了喬淇和八兒的陪伴,她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只是兩個孩子受的苦她也都看在眼裏,卻只能心疼不舍,無計可施。

  「姨娘,秦嬤嬤來了。」綠秧揭了簾子,進來稟道。

  秦嬤嬤一進來就朗聲笑語不斷,說太太給三小姐做了幾身衣服送來,謝姨娘等人自是驚奇訝異,這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來了,除了喬淇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不解柳氏在玩什麼花樣。

  「這麼好的衣服,勞煩太太費心了。」看著那漂亮的衣裙,謝姨娘怯怯地伸手摸摸料子,是上好的網綢,繡花是最時興的,她向秦嬤嬤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她很不安,柳氏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向她示好。

  秦嬤嬤上前拉著謝姨娘的手道:「太太這回是有件事情讓姨娘和三小姐幫個忙。」

  謝姨娘面色微變,強作鎮定地問:「什麼事情,若是能力可及」

  秦墉楷體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姨娘放心,咱們能有什麼麻煩的事情?不過是上回普濟寺住持遞了帖子來邀太太,說這月十五請來高僧說法,但廣武伯上月剛添了小孫子,太太那日得去祝賀滿月禮,便想讓姨娘帶著三小姐代爲赴會。」

  謝姨娘半信半疑,愁容漸收,「原來是這樣,這事讓老夫人出面不是更妥當嗎?」

  「老夫人那日也有事呢。」秦嬤嬤臉色有些不高興,「怎麼,姨娘不方便嗎?」

  「這機會難得,既然是太太吩咐,我就帶著淇兒去一趟,順道去寺裏上香。」謝姨娘連忙說道,又讓喬淇道謝嬤嬤跑這一趟送衣服來。

  喬淇皮笑肉不笑,知道自己笑得肯定很難看,還能笑出來已經算是她修養好,內心快氣炸了,去聽高僧說法是個幌子,照小丫頭告訴她的,柳氏肯定是要騙自己去相親!想到這裏,她恨不得將這些衣服撕成碎片,擲到柳氏臉上。

  柳氏,你們既然對我百般脅迫,休怪我也不留情!

  眯了眯隱含憤怒的眼,她略一思慮隨即計上心頭。

  隔天下午,喬淳收到一封意外的信,使得她心情極好,幾乎按擦不住興奮,即使見著了平日最爲嫉妒的喬清也能打從心底露出真心笑容。

  十五日一大早,秦嬤嬤匆匆來到,說是奉大太太的命令來爲喬淇梳妝打扮。

  「大太太說了,今日在場還有許多家的夫人、小姐,三小姐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丟了咱們大將軍府的面子。」

  柳氏前幾日送來那些好衣裳,今天又派秦嬤嬤親自爲喬淇打扮,謝姨娘道謝連連,對此感到受寵若驚,喬淇對秦嬤嬤的殷勤作態冷眼旁觀,隨她擺弄。

  「這人果然得要衣裝,姨娘瞧瞧,這一身桃紅襦裙襯得三小姐氣色更好了,再插上幾朵簪花,活脫脫是個標致的大家閏秀,今日肯定能夠事成。」

  「事成……什麼事成?」

  「呃……就是能讓那些夫人小姐們刮目相看哪。」說溜嘴的秦嬤嬤幹笑道:「畢竟咱們大將軍府好不容易尋回三小姐,其他府裏的夫人小姐也都想瞧瞧三小姐是個什麼模樣,今日到普濟寺可說是三小姐初次亮相,得博得一個好印象,未來找人家豈不容易些?」

  謝姨娘剛享受幾天的天倫之樂,舍不得女兒太早嫁人。「秦嬤嬤別打趣她了,她現在這麼小,談婚事還早。」

  「這事當然得趁早,早些定下好人家,將來才不用愁。」

  說說笑笑一陣,秦嬤嬤催著她們趕緊到西角門上轎,又指揮小廝、丫頭們備妥東西,旋即出發。

  喬淇這是第一次坐轎,喬府的轎夫訓練有素,行進快又不怎麼顛簸。

  「居然舍得派了秦嬤嬤這個心腹來……」她揭開窗簾往外看,見秦嬤嬤跟隨一旁,心中的猜測又篤定幾分。

  看來今日百分百肯定柳氏要設計她相親,才會派秦嬤嬤來監視她,不過她早有准備,誰設計誰還不知道呢。

  到了普濟寺,知客僧人上前招呼,又說高僧說法得等到午膳過後,讓一個小沙彌帶她們到一處廂房休息。

  她們剛在廂房裏坐定,秦嬤嬤熱絡地介紹,「三小姐,你才剛進京城,先前可聽過普濟寺的名聲?」見喬淇笑說不曾,她又續道:「普濟寺是禦敕建造的廟宇,寺中大雄寶殿的區額還是咱們開國皇帝所書,可是普濟寺的鎮寺之寶,寺後的碑林也有幾位大文豪的手筆。」

  說完,她忽然一擊掌,「對了,聽說碑林附近的山坡上梅花都開了,咱們也別在這兒枯等,就去逛逛可好?」又看看謝姨娘,語氣有些不客氣,「姨娘平素少勞動,如果累了就在這兒休息吧。」

  喬淇知她不想讓謝姨娘跟,必定是爲了那計畫,故意不讓她得逞,「沒關系,娘也一道去吧,就是因爲平素少動,這時候才得走走,鍛煉鍛煉體力。」

  沒什麼心機的謝姨娘不懂女兒與秦嬤嬤私底下的暗潮洶湧,意動地笑道:「也好,咱們也去看看。」

  到了山坡處,果然如秦嬤嬤所說,紅白梅花遍地開,非常美麗,謝姨娘平時少出門來,左瞧右盼的好不高興,喬淇牽著她沿著石徑一路走,忽然見秦嬤嬤東張西望,舉止鬼祟,故意問道:「秦嬤嬤是在找什麼嗎?」

  被她一問,秦嬤嬤故作鎮定地笑著敷衍,「沒、沒呢,奴婢是在看花……花開得真美。」說著,眉頭疑惑地皺起,想了想後又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涼亭道:「姨娘、三小姐,咱們走了這一路也該歇息了,不如到那涼亭裏坐一會兒,泡茶吃果子吧?」

  她立即讓丫頭們去布置茶具,拉著母女倆到亭子裏坐,「這普濟寺臨山有口山泉用來泡茶格外甘美,奴才立即去取來,泡了茶讓三小姐和姨娘嘗嘗。」接著迅速領著一個小丫頭離去。

  見她走了,連綠苗也察覺有異,困惑道:「秦嬤嬤好像太殷勤了些,不知要耍什麼花樣?」

  謝姨娘見這丫頭又口出不敬,怕她惹禍連忙制止,「綠苗,秦嬤嬤是熱心,不能這般胡說。」

  綠秧也懷疑,「不過取個水,秦嬤嬤何必自個兒去取,讓小丫頭去不就得了。」

  喬淇笑答,「我想秦嬤嬤是去找人了。」找那始終不見蹤影的相親對象。

  綠苗見她笑得狡黯,不解地問:「找人,找什麼人呢?」

  她吃著幹果,笑眯了眼賣關子,「這我怎麼知道呢?」

  她們在亭子裏吃果子,談天說笑,說得喬淇正覺得渴了,才見秦嬤嬤體搖晃著胖胖的身子,步履蹣跚地回來。

  回來後她的臉色頗爲難看,匆匆催促著丫頭們泡茶,又坐了一會兒,才口氣不好地催著喬淇等人前去聽高僧說法。

  喬淇見她沒什麼好臉色,直到回府都不曾好聲好氣說過話,雖是受了她的氣,但心情依舊好得不得了,因爲秦嬤嬤的態度表示她的計畫成功了。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荷香齋內即傳出柳氏破口大罵的聲音,喬淇派綠苗去打聽,不久她回來後,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竊喜。

  「到底怎麼回事?」喬淇迫不及待地問。

  「大太太氣得七竅生煙,好幾個丫頭都挨了打。」綠苗替那些丫頭們抱不平,口氣一轉又帶著看好戲的口氣道:「二小姐今日居然和個年輕男子偷偷幽會,這消息鬧得滿城皆知,大太太簡直氣炸了。」

  謝姨娘聞言嚇得不敢置信,「幽會?!二小姐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男女授受不親,幽會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綠苗繼續說:「據說那男人是京城出名的紈绔子,姓李,他見了二小姐就直拉著二小姐說話,我聽太太那邊的小丫頭說,聽說這人在秦樓楚館混慣的,一開口就是花言巧語,要哄誰誰不得手?」

  相較于綠苗和喬淇的幸災樂禍,心善的謝姨娘卻很著急,「這可怎麼辦,老太爺知道這事嗎?」

  「老太爺遲早會知道的,如今這件事情鬧開了,大太太勢必要對方負責。」

  這個結果令喬淇大大滿意,她請墨盡日他們幫忙,各以沈天洛和柳氏的名義,送信給喬淳和李秀才,一則是邀約喬淳,一則是向李秀才說改了見面的地點,本來她還擔心這計謀會被看穿,若是喬淳和李秀才多長了心眼,這事恐怕就不是如今這局面了。

  雖然覺得喬淳的下場有些可憐,但想起秦嬤嬤今日獻殷勤的模樣及柳氏的陰謀,她又感到後怕,倘若不是她早有准備,現在等著要出嫁的,真的就是自己了。

  接獲靖王即將回到京城的消息,沈天洛返回京城舊王府,至今已有十余日,期間還過了年,靖王卻連到了除夕團聚夜,都沒有回府。

  從離家出走後,沈天洛手底下的人定時回報靖王的一舉一動,年前,他知道他父王喬裝秘密出現在京設附近的藍城、南山等處,這些地方都是京營駐紮的軍事重地,他的意圖是再明白不過。

  祭祀節後,靖王妃便由靖王封地天涼城到京中,預備初一宮中家宴,靖王因與皇帝有心結,家宴多年未至,今年沒來,自然也沒人感到奇怪。

  沈天洛返家的目的是想規勸靖王,哪知一回府就讓母親纏上,怕他又再次離家不歸,看他看得緊,連門也不讓他踏出一步。

  靖王妃與喬繁繼室方氏爲遠親表姊妹,性子懦弱毫無主見,若不是出身尊貴,恐怕坐不穩這親王嫡妻的大位。

  對于靖王妃來說,平生最大的煩惱倒不是和丈夫那一群小妾鬥,而是丈夫與兒子的不合,她隱約知道丈夫在謀畫些什麼事情,但即使知道是萬惡大逆的罪行,面對態度強硬的丈夫一意孤行,她幾次規勸無用,也就灰心地蒙著眼睛、捂著耳朵,過著眼不見耳不聞的清幽日子。

  偏偏獨子老愛和他父親作對,半年多前父子倆大吵一架後,丈夫不日接即出門遠行,兒子則在幾日後也無聲無息地離家出走,急得她派人到處找,卻是一無所獲。

  禁不住母妃一再苦苦哀求,沈天洛被迫留在家中,心裏卻著急得不得了,只好派人密切注意父王動向。

  在確定靖王即將入城的這天上午,他焦慮地在書房中來回跛步,頻頻望向那堆滿玩賞器其的博古架,心思複雜,在那博古架後面的暗格裏,藏著他和他父王談判的籌碼。

  正等到不耐時,祁安匆匆從小徑過來,進門後急急稟報,「主子,王爺回城了。」

  沈天洛聽聞這個消息精神一振,「父王現在在哪兒,可是要回府了,幾時回城的?」

  祁安迅速稟道:「昨夜回城的,卻是歇在城東王大人家裏,現在正在劉大人府上作客。皇後鳳體微惡,王妃今早入宮探視。」

  沈天洛點點頭,「母妃不在正好,快,命人趕緊備馬,立刻出門。」

  祁安躬身道:「小的即刻去預備拜帖。」

  主仆倆一前一後騎著駿馬,後頭帶著一隊護衛。沈天洛懷裏藏著從暗格取出的物品,心中萬般苦澀,沈重不已。

  來到劉大人的府邸,門房見了他的拜帖,立即入內通報,不久就有一個小廝領他們進去,一路連過幾道門,來到劉大人的內書房,裏頭除了主人外,還有王李孫等五六位文武官員及靖王。

  「世子爺,真是好久不見,你心益發英氣瘋爽,玉樹臨風,就像王爺當年……」劉大人一見到他,熱情地迎上前招呼。

  沈天洛卻越過他,徑自走到靖王面前,「父王。」

  靖王見了他臉色不太好看,語氣裏含著沈沈怒氣,「你來此做什麼?」

  「孩兒是來勸父王的。」

  他這話一說,在場衆人神色都是一變,短暫面面相覷後,連忙打起圓場,然而他理都不理那些人,看著父親、嘴角僵直地又道:「請父王不要繼續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靖王嗤笑一聲,不屑道:「勸我?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再說我做了什麼,什麼叫一錯再錯,我哪裏錯了?」

  沈天洛剛想開口,卻被他打斷--

  「祁安,世子猶在病中,你讓他跑出府做啥,若他有個閃失,我唯你是問!」他不耐煩地想打發兒子走。

  被點名的祁安惶惶不安,看著主子不知所措。

  沈天洛不理他,兀自又對靖王道:「我想說的事情,父王和在座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一說完,他瞧見衆人頓時臉色鐵青,有的懼怕,有的不安,有的緊張,有的面色如常,有的則是戒備地看著他。

  靖王雖憤怒,卻避重就輕道:「關于你私自離府一事,我確實想好好跟你算帳。」

  「父王,你至今仍要睜眼說瞎話?」他再一瞧在場的人,其中有些人也加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你的野心如今還有誰不知曉嗎?就連民間也盛傳你要謀皮,再不收斂……」

  話到一半,就被靖王氣沖沖打斷,「笑話!我既膽敢這麼做,難道還會怕事嗎?」

  他聲音洪亮如雷,劉大人怕父子倆吵開來,想上前勸阻卻被靖王大臂一揮甩開。

  熊目怒瞪,靖王惡狠狠地道:「我真不知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這麼死心塌地地向著他?你從前尚且乖巧,知道你父王的好,怎麼如今長大了卻幫著外人?」

  那個他,指的是當今聖上,沈煜。

  沈天洛沈痛道:「我確實崇拜過父王,但我如今長大懂事了,知道什麼可爲,什麼不可爲,聖賢書告訴我們忠君愛國之理……」

  「聖賢書?那種酸儒奉爲圭梟的東西也能信?!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我就不懂,他日我大業既成,你日後繼承大統,受萬民所景仰,你不心動?怎麼可能甘心居于人下!」

  「皇上賢明治國,才能受萬民景仰,一個大逆不道的黨國賊如何妄想得到民心,我第一個不服!」見父王勸不回頭,他幾近心寒,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揭開其上包裏的布,赫然是騰龍皇帝的玉璽,衆人見狀震驚不已,議論紛紛,而劉大人臉色煞白,不知所措,額頭上冷汗直冒。

  靖王當場身子猛然一震,「你從哪裏拿到這東西?」伸手要搶,卻被他躲開。

  沈天洛泠冷的道:「父王認得這東西吧,你以那老匠師一家性命爲要脅,強迫他爲你打造此物……」

  騰龍王朝玉璽制作精細,爲避免不肯逆賊仿制,上頭文字以陰陽文交錯呈現,還有許多防僞紋樣,因此匠師不僅需有高超的蒙刻技巧,還得擅長機巧之工,全天下唯有那姓公孫的老匠師有此本事,偏偏這門手藝傳子不傳女,未生出兒子的老匠師懷璧其罪,家人被靖王抓走軟禁,他被威脅打造出傳國玉璽,好在兵變時僞造聖旨,逼皇帝禪位。

  沈天洛調查到此線,利用世子身分,取得軟禁公孫家老小之人信任,將人帶上京,其實已暗中送至遠地。老匠師將玉璽給他之際,還給了他龍鳳玉玦,當初靖王便是以要制作給兒媳見面禮爲由,引他入凱歌。

  「劉東臨,你幹什麼吃的?」靖王滿臉怒色,表情扭曲猙獰地瞪向劉大人。

  他當場軟腳跪下,「屬下無用,底下人連人也看不好……」

  「父王,孩兒費盡心思做這一切,一片真心想維護父王,不想讓父王鑄下逆天之錯事!」迎上父親凶狠的目光,沈天洛無懼地凜然說道:「父王若是就此罷休,孩兒就假裝從不知這事,假若父王」

  靖王冷嗤,「本王若是不肯,你又如何?我現在萬事具備,豈能就此罷手,你這孽子才該好好醒悟,助我一統江山,將來也能當個皇帝!」

  「不可能!」

  一聲沈痛怒吼後,沈天洛振臂將手中的玉璽往桌上一放,發出巨響,那枚羊脂白玉玉璽竟被他的內力震碎!

  「孩兒不會和父王同流合汙,父王既然執迷不悟,休怪孩兒不孝,大義滅親!」

  「本王今日就砍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孽畜!」靖王暴跳如雷,拔出腰間佩劍,砍向沈天洛。

  見父親居然對自己刀劍相向,沈天洛徹底心寒,「來人,把這群逆賊都抓起來!」

  內書房的門瞬間被撞開,一群青衣護衛舉劍闖進來,包圍衆人。

  被兩人以刀架住,靖王卻瘋狂大笑,「反了、反了!」

  沈天洛走至他面前,拿開他手中的劍,「父王,孩兒也不願如此,若父王願意向皇上請罪……」

  「呸,要我認輸,休想!」靖王狠笑。

  沈天洛歎口氣,「孩兒只好親自押著父王前去請罪!」

  「你如果有這個能耐的話!」

  靖王冷不防擡腳使勁往沈天洛胸口一踹,轉瞬擺脫那兩個護衛,奪回佩劍,架在沈天洛頸項上,另一手點了他幾個穴道,讓他頓時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在他一聲令下,另有一批人數更多的黑衣護衛迅速進入屋內,把青衣護衛一一制伏。

  他一手指住沈天洛頸項,手上勁道之大,沈天洛壓根無法言語,呼吸困難。

  「就憑你這小子也敢反我,真是翅膀長硬了。」

  祁安見靖王發狠,怕他真動了殺心,連忙下跪連連磕頭求情,「王爺,請饒過世子,世子也是不願見王爺犯下錯事……」

  「閉嘴!將這多事的主仆狠狠教訓一頓,把這個孽子軟禁起來!」靖王憤然下令,無法容忍兒子的件逆。

  沈天洛被靖王卸了力氣,再無力反抗,只能任人用繩子將自己牢牢姻綁,他望著靖王帶著那群同黨揚長而去,心中已然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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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四處討就兵

  靖王趁著皇帝前往京郊祭天之時謀反了!

  這個消息在京城中開始傳得繪聲繪影,卻沒人敢證實,京中少數一些知情的官民人心惶惶,只是奇怪的是,雖然城中謠言滿天飛,還不時能看見軍馬飛馳出城外的景象,卻不見朝廷下達戒嚴令,除了出入城門時會受到比平時更刁難的盤查與限制之外,百姓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大部分的人甚至不知道此事,只是這樣的平靜卻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般,令人更加不能安甯。

  喬淇身在喬府中,雖然不能常常出門,卻也敏感地注意到這股異樣氣氛,加上沈天洛當日說過要回去勸靖玉,過了這許久卻都沒有任何音信,她心底的不安日漸擴大。

  此外,原以告老辭官的喬繁,昨天一整日突然頻頻有客來訪,會唔完畢後,他更是一臉愁容,就連喬淇前去請安,他也顯得心事重重,不知在憂愁什麼,直到今日一早,他整頓行囊出城去了。

  見老人家竟然穿上那一副厚重的盔甲,帶著一隊人馬急匆匆奔馳離去,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到底發生什麼事,要打仗了嗎?她不由得這麼猜測,豈知真實情況更加嚴重。

  上回攪黃了柳氏的計畫,害得喬淳得下嫁李秀才的風流兒子,她因而被柳氏下令拘束在家,即使還能靠著綠苗打聽些消息,範圍也只限定于喬府內,外界的事情依舊一頭霧水。

  對于喬繁突然出城一事,起疑心的不只有喬淇,柳氏也同樣察覺有異,派了些人出去打聽。

  不到正午,那幾個得力管事匆匆返回,他們到交好的官員府邸探問,每個人得到的消息大同小異,看來此事假不了。

  柳氏聞訊後震驚非常,「什麼,靖王爺意圖謀反?」她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其他話來。

  「昨日皇上出城至天壇祭天,靖王爺勾結南山營、蒲玉營、藍城營起兵叛變,南山營從後方追擊,與皇上的禁衛親軍打了起來,太子得知消息後派出天衛軍和地衛軍的人馬在京議迎擊蒲玉營和藍城營……恐怕今早召老太爺從南門出城,是要讓老太爺帶人去前線援助。」

  柳氏越聽越感心驚,「這可是逆天大罪啊,王爺怎麼會幹出這種傻事?」

  「其實十三年前那事,就有傳聞說王爺有不軌之心……」

  她暗罵靖王糊塗,急得一捶小幾,又問道:「當年的叛軍不是墨家軍嗎?還牽連咱們老太爺,險些被皇上誤認爲叛賊怎麼會是靖王爺?」

  那管事低著頭道:「這些小的不知。」

  柳氏焦躁得坐不住,站起身走來走去,「你們這消息可信嗎?靖王謀亂可是大事,京中至今卻沒什麼動靜,難不成是你弄錯了吧?」

  「稟太太,從昨日起,各城門已開始嚴格盤查,北門那處更是派駐關山營軍,據說不讓全城戒嚴是太子爺的意思,爲的是不使京城百姓惶恐。」

  她走到一名管事面前,沈吟問道:「今日老太爺出去,莫非是爲了救駕?」

  「應該不是,據說聖駕今早已回京,還讓侍衛親軍步兵抄了靖王府,擒住靖王世子與王妃,又命人徹查與靖王來往頻密的勳貴。」

  「皇上擒了世子和王妃,還要徹查……糟了,咱們家好歹和靖王府也算有姻親關系,皇上會不會也拿咱們開刀?」

  柳氏登時冷汗直流,十二年前倉皇逃離那事記憶猶新,如今主心骨老太爺不在,也沒人發話該怎麼做……不行,如今情勢和當初又不相同,那時老太爺只是說情,這回他們可是與王府聯姻,關系非同小可啊!

  她越想越氣,這婚事是靖王府主動來提的,現在犯下這等滔天罪孽,豈不是陷他們喬府于不義嗎?怎麼想怎麼心驚,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得保住喬府。

  「秦嬤嬤,快准備筆墨,我得寫一封陳情書呈進宮裏。」她走到桌前坐下,又吩咐道:「命人將我的封詰品服取出,再備車馬,待會兒我到娘家一趟,讓我爹與我一同去求情,求皇上開恩,把這樁婚事退掉,萬萬不可讓咱們府裏也被拖下水去!」

  幾個下人得了吩咐,各自忙去辦事,生怕一個閃失爲府中招來禍患。他們腳步匆忙,一陣慌亂,壓根沒注意外頭窗下有個人無意間也聽見了這事。

  綠苗小心翼翼地起身,飛快跑回澄水軒,見喬淇正坐在窗邊看書,連忙一把抓住她,卻因爲又急又喘,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發生什麼大事,你怎麼跑得這麼急,先緩口氣,喝杯茶吧。」喬淇見她這一副急驚風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小姐……大事、發生大事了!」

  喬淇聽她這麼說,又見她六神無主的驚惶,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不妙。

  綠苗話說得極快,聽完後,喬淇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血色,她難以置信地問:「妳說靖王叛變,世子爺被打入天牢?」

  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後,她焦急地抓住綠苗的手,「他是無辜的啊,皇上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抓人……不行,咱們得想辦法替他說情……」

  綠苗怕她惹禍上身,趕緊勸道:「小姐,這件事情很嚴重,咱們替世子爺說情肯定會讓皇上懷疑的。」

  喬淇搖搖頭,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面色嚴肅得令綠苗害怕,頻頻喚她她卻都置若罔聞。

  良久之後,她才又開口,語氣已是趨于平靜,似是有了主意。「皇上素有賢名,只要跟他說明情況,他肯定會聽的。」

  「可是皇上在宮裏,咱們哪裏見得了皇上?雖然大太太說要上陳情書,那是因她有個當官的爹,自己也是個詰命夫人,才能獲准入宮。」

  喬淇不太懂得古代規矩,聽綠苗一說才知,但得知柳氏也要陳情,頓時覺得有希望。「太太要寫陳情書嗎?也對,大小姐對世子爺可說是死心塌地,自然會要求她出面說情……」

  綠苗見她誤會,趕緊又道:「小姐你誤會了,大太太寫陳情書並非是爲了保住世子,而是要請皇上退婚以表忠誠,免得咱們府裏因這門婚事與靖王府根株相連遭罪。」

  「什麼?!你說大太太竟是要撇清關系,以求自保?可惡,我該想到她沒如此好心,以往把他當成金龜佳婿,抱著人家的大腿死命諂媚,如今世子有難,她卻是自私的只求自己安好……」

  「其實……我覺得太太也沒做錯,靖王犯下滔天大罪,咱們要是被牽連進去,可都要沒命了,太太這也是爲了咱們府裏好……」謝姨娘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亦是不知聽了多久,直到憂心地說出這句話,喬淇主仆兩人才發現她的存在。

  喬淇卻不認同,「娘,縱使靖王有罪,世子卻是無罪的。」想到沈天洛是因自己的話決定回靖王府,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她心裏十分愧疚,「他是爲了勸靖王放棄謀亂才回去的,哪知道會……」她真恨自己當初多嘴了。

  謝姨娘是個聰明人,即使不清楚前次賞梅風波,但此刻聽女兒這麼說,也聯想到她和世子情誼非比尋常。她歎了口氣,勸道:「不管他有沒有罪,咱們都幫不了忙。」

  喬淇喃喃自語,眉頭深鎖的苦思冥想,「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一定可以的……」

  見女兒愁容滿面的模樣,謝姨娘十分不舍,她又安慰地說:「我聽說世子爺和大理寺卿、兵部尚書的公子是知交,既然世于是無辜的,他們定會出面保他的。」

  喬淇點點頭,見謝姨娘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她忍不住抱住她,獲取一點安全感,才能夠支持得住。

  此時綠秧掀了簾子進來稟報道:「小姐,外頭有個人自稱是天涼城蓮香樓的掌櫃,說有要事要見你,卻被大太太打發了,正巧給我碰上,她便讓我托話,說她會在城裏的仙鶴樓等你。」

  一聽是莫香來找,喬淇有些訝異,但她也沒心思多加猜測,跟謝姨娘說了一聲後,命綠苗准備出門。

  她心知自己這會兒要外出柳氏必然不會同意,索性不去報備,結果到了後門就被看門的婆子攝下,經過一番好說歹說,又塞了綻銀兩過去,那婆子才肯放行,又連聲囑咐她得早點回來。

  仙鶴樓在城中十分知名,綠苗知道在哪,主仆倆雇了輛驢車就往那裏趕去,才剛下了車入了酒樓,就見莫香匆匆迎上前。

  「香兒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莫香也不和她多寒喧,蒼白著臉色直將她拉到二樓的一間雅間門前,這才低聲說:「七兒,出大事了,世子爺被抓了!」

  喬淇早穩住心緒,反倒安撫她冷靜,「這事情我知道,你怎麼會到京城裏來?」

  「你先隨我進屋,咱們到裏面詳談,見著裏頭的人你就明白了。」

  正疑惑要見的人是誰,進了門,對方果然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祁安……你怎麼會在這見?」

  祁安此刻見到她,絲毫沒有過去那種不客氣的態度,反而哭喪著一張臉,低聲下氣地哀求,「七兒姑娘,過去我對你惡言相向實在對不住,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主子,來日我給你做牛做馬……我家主子有難了,只求你能幫幫忙,轉告喬老將軍。」

  祁安接著說了來龍去脈,喬淇這才知道沈天洛與靖王父子反目而被軟禁,祁安本來也被關在柴房,戒備相對于看守沈天洛的人手而言弱了許多,他趁機逃出來討救兵,哪知逃出王府沒多久,就傳出侍衛親軍包圍靖王府的事,得知王子被打入天牢,他更是心焦如焚,無奈如今靖王成了逆賊,他也成了過街老鼠,求救無門。

  「你希望喬府出面說情,但你可知喬老太爺今日一早就奉命出城了,現在府內只能聽大太太的話行事,而她如今打算解除婚約,以求保住喬府,是絕對不能指望了。」

  見祁安失望的垂下頭,她又道:「你別急,我也正在想法子,來的路上,我想到我娘說世子爺的兩個知交父親是兵部尚書和大理寺卿,應該能夠幫上忙,你去找過他們沒有?」

  「是燕公子和杜公子,可我現在是逃奴身分,不好出面,逼不得已偷偷回到天涼城請來莫香姑娘去找你,如今還請七兒姑娘帶上這個去找杜公子和燕公子。」他說完拿出一樣物事,正是沈天洛的玉印。

  喬淇接過,想了想後又道:「這兩個人靠得住嗎?」杜公子是指杜雲鶴吧?這人她不熟,但那燕公子指的一定是燕蝶衣,那家夥顯然不怎麼可靠。

  「兩位公子過去是世子爺的陪讀,他們幾人自小感情就相當好,王子向來有事也多找他們商量,應該是靠得住。」雖損亦是友,兩肋插刀的好交情。

  「祁安,你知道的內情比我多,不如喬裝和我一塊去。」她考慮過後如此道。

  要祁安躲在酒樓裏等消息,其實他也坐不住,聽到這話馬上應允,讓莫香和綠苗幫著他改頭換面成個不起眼的車夫。

  接著幾人立即前往兵部尚書府,到了那裏卻撲了個空,府中下人說老爺和少爺進宮去了,到了杜家也是如此。

  他們只好乘著驢車匆匆來到官員出入的宮門前,打算守株待兔等兩人出來,然而等了一兩個時辰,卻始終不見兩人蹤影。

  實在等得太久了,祁安怕再等下去若還見不到兩人恐會誤事,有些發急地道:「七兒姑娘,兩位公子會不會和咱們剛好擦身而過,要不我們再返回兩家府上看看?」

  「不用了,說人人到。」喬淇一指車窗外,果然見一白一藍的兩道人影緩緩走出來,走到近前,他們臉上都是陰霾重重。

  聽見喬淇叫喚,燕蝶衣驚訝道:「七兒姑娘,你怎麼會來這裏?」

  「你們先上車,再一一詳談。」

  兩人上了車後,不大的車廂就有點擠了,但喬淇顧不了那麼多,迫不及待地問:「我聽說沈公子入了天牢,這是真是假?」

  燕蝶衣皺起眉頭,「是真的,我們就是爲了此事求見皇上。」

  杜雲鶴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今日我和蝶衣各自與父親入宮,但皇上只召了我爹和燕大人進去,至于我們倆直等到現在都沒能獲得召見,只得退了出來。恐怕這次皇上真是鐵了心要治靖王的罪。」

  「連兩位大人出面求情都沒辦法……」祁安絕望地跪倒,痛哭失聲,「兩位公子,我家世子現在情況如何?他沒被爲難吧……」

  「世子現在在天牢裏,那裏時時有人嚴守,就連我們也進不去,不過我想他應該暫時不會有事才對。」

  「那該如何是好?」莫香雖畏懼沈天洛,自己家也曾受過靖王府的迫害,但沈天洛住店期間她已知道他人好,此時亦是爲他擔憂不已。

  喬淇沈思一會後,驀地出聲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想還能從哪處著手。」

  「世子長年裝病,知己寥寥可數,除了我和蝶衣,少與朝中人往來。」杜雲鶴看,向喬淇,「要說有力人士,若喬老將軍出面或許能一保,七兒姑娘,你如今是喬府千金,不如向老將軍求情?」

  見他們也把希望放在喬繁身上,喬淇不禁歎道:「老太爺今早出城了,他走後我才知道靖王謀反的消息,現下我家大太太爲求自保,已經打算跟靖王府畫清界線了。」

  燕蝶衣失神地喃喃自語,「看來連喬府這個希望都沒了。」

  杜雲鶴思慮半附後道:「不,我想還有可爲,咱們派人快馬追上大將軍,向他稟明此事,大將軍信義,處事向來公允,雖然靖王叛變,但詳細與他說明世子處境,請他上書一封替世子說情,求皇上讓世子戴罪立功,或許還有救。」

  燕蝶衣卻頗爲猶豫,「你確定喬大將軍願意這麼做嗎?多年前墨將軍之事……」

  杜雲鶴卻挺有自信,「大將軍向來不結黨營私,世子過去雖裝病不外山山,沒什麼實際作爲,不過大將軍若非賞識他,也不會答應與靖王府結親。」

  喬淇點點頭,如今先求爺爺再說。此時燕蝶衣卻一彈指,突然恢複精神,朗聲樂道:「嘿,我想到了,還有一位大人物或許能給我們幫上大忙!」

  衆人驚疑,齊聲問道:「誰?」

  「皇後娘娘!」

  「別傻了,皇後娘娘怎麼可能幫忙?」喬淇瞪他一眼,這種緊張時刻,虧他還能這麼異想天開!皇後娘娘自然是和皇帝站同一陣線,哪有幫著外人的道理?」

  他看,向喬淇道:「能使皇後娘娘願意幫忙的關鍵人物正是你。」

  「我?」喬淇不解地一指自己,想了想後終于想到他爲何會這麼說了。「你是指之前我爲馬夫人設計藥補食譜的事吧?但那時皇後娘娘就已經給過賞賜了。」

  「如今馬夫人身體大好,你的藥補食譜功不可沒,這救人一命可是不得了的恩德,皇後雖是賞過一回,心裏應該還是感念你的,總之咱們死馬當活馬醫,你就跟她討人情看看,說不定能成。」

  聽他說的也算有道理,只是喬淇不敢寄予太多希望,畢竟這是沒個准的事。

  她當初爲馬夫人設計那食譜其實是想借著皇家之名來打響蓮香樓的名聲,後來也的確如願以償,不過她現在卻不覺得自己那點功勞能夠打動皇後,靖王叛亂是多麼嚴重的罪過,不論皇帝有多大度,也不可能會對一個禍根手下留情。

  她實際地考慮道:「皇後娘娘幫我,對她有什麼好處?」可這麼否認的同時,她覺得心痛了起來,好似也把沈天洛活著的希望否決了。

  杜雲鶴沈吟道:「自然有好處,世子早已暗中搜集許多靖王私下活動的紀錄,其中定有可用的情報,咱們請皇後向皇上陳情,讓世子戴罪立功,那些情報派上用場,便能使這場叛亂盡早結束。」

  雖然與杜雲鶴只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喬淇覺得他比燕蝶衣可靠得多,此時聽他也贊同走皇後這條路子,頓時信心增加不少。

  又商量一陣後,決定由杜雲鶴去追喬繁,與右相府素有交情的燕蝶衣則帶著喬淇去找馬夫人,央請她進宮一回,向皇後提一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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