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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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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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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2: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修一修臉

  裘振心裡算盤著:趙棟既然有所準備, 那麼硝石炸牆這一招就算用老了。

  一旦僵持下去,錢銀糧草不多的義軍勢必要吃虧,壓根耗不起。

  現在鐵弗人也在蠢蠢欲動, 找尋著機會報復著義軍,若是跟大魏人馬韁持,說不定他的屁股後面就會著火,白白讓鐵弗人佔了便宜。

  如此這般思索之後,裘振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地圖上的遷西糧草營。

  這個大營如今簡直肥得流油,若是能吞下,根基就穩固多了。

  只要拿下這裡,他所有的難題全都迎刃而解!

  不過,那鎮守遷西糧草營的韓臨風並不是個好對付的……裘振忍不住摸向了自己肩頭的傷。

  這個韓臨風,當真是跟他犯沖!既然在惠城功虧一簣, 沒能拿得住姓韓的,那麼下一次,他可要精心準備, 保證萬無一失!

  裘振很信命, 在他年幼流離街頭的時候,曾有個落魄的老算命先生給他看過命, 說他此生命裡有梟,是能逢凶化吉之相。

  只是這梟雄需要福祿之氣將養, 不然結局大多淒慘。當時年少的他還不放心, 問自己最後是怎麼死的。

  那老先生攆著鬍鬚沉吟了一會道, 他大約會床榻而終,便不肯再解釋。

  不過裘振現在自己琢磨想來, 大約就是躺臥床榻老病而死的意思。

  這段年少時的對話,裘振一直牢記在心.現在他九死一生, 終於成為叛軍統領,便更加相信自己遇到的那位老先生乃隱世高人。

  韓臨風?就算他再怎麼厲害,自己還不是從他的身邊順利逃過了幾場死劫?何懼之有?

  只是單純在戰場上弄死這廝,都不足以暢快……

  想到那韓臨風居然接收了曹盛的錢銀,裘振的腦子轉了幾轉,跟自己的心腹說道:「你們說曹盛要投誠,可是我聽說城裡關於他的懸賞一直都未撤銷。由此可見,這招安也是曹盛一廂情願。不會是韓臨風跟曹盛一直暗中勾結,所以曹盛才會將錢銀給他吧?」

  裘振的心腹自然知道曹盛還沒有死的真相,聽統領這麼一說,立刻接著道:「說不定就是曹盛給韓臨風和遊山樾牽線搭橋的……姓游的老東西,答允了您卻一直不見給銀子,當真可恨!」

  裘振卻微微一笑,勾著薄薄的嘴唇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你說朝廷裡知道了韓臨風這個偏宗世子卻跟義軍首領暗中勾結,他還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呢?」

  手下人一聽便心領神會,小聲道:「要不要寫封告密信,將他給捅上去?只是該跟誰來訴說此事呢?」

  裘振卻已經有了備選。那王昀雖然被撤職,可是長溪王家卻根深葉茂,王家的親信還有許多留在了惠城。

  其中有幾位,甚至是朝廷委派的巡營使,定期督察軍營瑣事,還有諸位將士言行,上呈給天子。

  現在王昀被撤職,王家一定急於要找茬重新奪回兵權……

  韓臨風又跟那個趙棟過從甚密,若是韓臨風有這樣通敵的把柄,自然要牽連上將軍趙棟。相信王家一定會好好利用,大做文章……

  想到這,他揮手讓手下人研墨寫信,待告密信寫成,會送到惠城巡營使的府宅。

  等他將這暗線布好,就靜待火捻子被點燃,過些日子,總要聽到些聲響。

  這樣的悶雷暗炮,看姓韓的能不能躲過!

  想到這,裘振又是不禁冷笑。

  就在這時,營帳裡走進幾個部下,詢問著他:「裘統領,既然軍資遲遲未到,我們是不是要緩一緩攻打經州的時間?」

  可是裘振卻毫不遲疑道:「不必等了,即刻開拔,奔赴經州!」

  部下們聽了都面面相覷,有些遲疑:「可是……這麼做會不會有些太趕了?」

  裘振卻冷笑了兩聲,意味深長道:「想要打到肥兔子,就得能迷惑住它,待它鬆懈了之後,才好摟草打兔!」

  只有先把經州圍住,才好鬆懈了後方的注意力!

  任誰也想不到,他的真正目標根本不是經州,而是大後方的遷西糧草營!

  於是裘振所帶領的叛軍,在嘉勇州休息整頓之後,一路朝著經州逼近。

  只是這日凌晨,開拔起營時一陣的兵荒馬亂,誰也沒注意到,一個身穿伙伕營衣服的婆子,蒙著頭巾,低頭拿著一把鐮刀,好像去砍柴摟草去了。

  當出了營地後,那婆子原本慢吞吞的腳步變得輕盈起來,看身後無人,撒丫子開跑,一不小心就滾落到了一旁的山丘後。

  待她喘著氣,拽下蒙面的頭巾時,赫然露出的正是曹佩兒的臉。

  原來她在凌晨時,趁著守營的侍衛不注意,跑到晾曬衣服的晾衣桿處,將伙伕營幫廚的婆子衣服偷來一套,然後換穿上了。再趁著守營的不注意,假裝砍柴偷溜了出去。

  現在對於裘振來說,她可有可無,自然也不似以前那樣對她嚴防死守。

  昨夜曹佩兒哭了一夜,心腸漸漸涼透了,也堅定了要離開的心思。

  她要去找爹爹,祈求爹爹的原諒……至於該如何找尋,她一時想到了那個遷西糧草營的督運韓臨風。

  裘振在惠城的時候,也跟她說了,那個韓臨風似乎就是暗中幫助爹爹的人。

  曹佩現在茫然無依,只能先去梁城碰碰運氣再說……

  想到這,她將那把鐮刀在腰帶裡掖好,又摸了摸懷裡偷拿出來的大餅和幾兩銀子,準備爬起來,朝著梁州方向走。

  可是走了幾步,身後隱約傳來有人說話的動靜,好像是平日服侍她的丫鬟:「奇怪,統領夫人怎麼不見了?我去送早餐時,營帳裡沒人。」

  回答那個人的,是守營的侍衛:「怎麼,你還怕有人將個五大三粗的婦人給劫走了?若是你這等模樣的丟了,哥哥們一準去找你,哈哈哈哈!」

  那丫鬟聽了,也是會意一笑:「瞧你說的,不過也是,夫人對統領那叫死心塌地,就是踹都踹不走呢!」

  那些侍衛也嘻嘻笑:「也就是仗著她爹是曹盛,也不撒一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模樣,怎麼配得上我們統領?昨晚上還好意思跑去爭風吃醋……我若是統領,對著她恐怕都要萎靡不振,當不了男人了……哈哈哈哈……」

  當那些背後恥笑她的人慢慢散去,山丘後的曹佩兒也慢慢停了下來,有那麼一刻,她本來就不夠秀美的面龐閃出一抹可怕的神色。

  在砍了幾根柴草之後,她用面巾裹著臉,抱著柴草……又重新折返回了營地。

  回到營帳,她將廚娘的衣服收好。那出去找尋她一圈回來的丫鬟一進帳子時,差點撞到曹佩兒的身上。

  「哎呀,夫人,您到哪裡去了,讓我好找。」

  丫鬟小心翼翼地看著曹佩兒紅腫的眼兒,知道她應該是哭了一宿,也不知道一會會不會找茬發洩。

  可是曹佩兒卻只是死死盯著她,然後一語不發地接過丫鬟手裡的托盤,坐在桌邊大口吃了起來……

  再說裘振,並不知被自己冷落的夫人清晨鬧出的么蛾子。他已經帶領叛軍一路起營,終於來到了經州城下。

  經州的守軍自然也是嚴陣以待,只等著裘振前來攻城陷陣。

  只是這裘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命令人安插了空帳,煞有其事地挖了灶坑,再安排人在營地裡修築工事,造成所有主力都在城下集結的假象。

  此時叛軍挑選出的一支千人精銳之師早就朝著野豬嶺的方向進發了。

  因為他真正要拿下的地方是以野豬嶺為天險的遷西糧草營。

  雖然那糧草營有經州阻隔,又被野豬嶺環繞,可是裘振常年打游擊,對週遭的地形十分熟悉,親自帶領自己的手下大將李新率領精銳部隊,穿過野豬嶺,直達遷西糧草營。

  此番他們來火燒糧草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不光準備了硝石藥火,還準備了鋪溝的木板。

  就算那糧草營再戒備森嚴,也不過是個後方的營寨。

  雖然糧草營有灌了油的火溝,可是他們帶的木板子上都塗抹了石灰泥,不怕火燒,用木板搭在火溝上就能順利過人了。

  到時候,沖營的弟兄們身上也披塗了石灰泥的麻袋隔熱,衝過火溝,剩下的高台只需投擲硝石管子來炸倒。

  等進入近身搏鬥的階段,就要看人數的優勢了。

  那遷西糧草營的人,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五百人。

  這次裘振可是下了血本,不單自己親自前來,還帶著手下得力的大將,所帶的人馬也都是精銳之師,絕對能頃刻之間血洗了糧草營。

  至於這野豬嶺,都是叛軍走慣的,雖然此地地形複雜,多分叉,可是他們走起來卻如履平地,行軍很快。

  畢竟這裡有部分的兵卒是曹盛帶出來的兵,一個個都是行軍的能手。

  只是大軍走到一半時,帶兵的李新隔著山中的霧氣,遠遠看到對面的山巒稀疏之處,似乎重疊了許多的人影。

  他看得心裡一驚,連忙揮手叫停了行軍,跟裘振稟明之後,又派探子細細探訪前方的情形。

  幾名探子一路奔馳前行。不一會兒,他們又跑了回來,一臉無奈稟報李新:「前方的確是有不少人影,可是小的們湊近了一看,全都是草紮的假人,用木棍子戳著矗立在山路之間嚇唬人。」

  李新眯眼琢磨了一下:這應該是大魏的官兵察覺到了野豬嶺有漏洞隱患,才想出的蠢法子。

  此處山高林密,不容易派兵把守,於是這些兵卒偷懶,便想出了這樣取巧的法子,多紮些草人矗立在一些險要的道路上,遠遠看上去還挺能唬人的。

  這李新也曾跟裘振一起曾經歷過鬼子林的那一場戰役,自然記得遷西糧草營的人有多麼會紮草人。

  當初他們就是被韓臨風的草人糊弄,上了大當。

  待裘振走到近處時,一看那些草人果然跟鬼子林是一模一樣的編紮工藝,幾把乾草套上軍服,就能糊弄人了!

  那個韓臨風是吃了甜頭,愛上了這些糊弄人的招式,居然也不帶換換樣子,真是一招要用到老……

  李新嘿嘿冷笑了兩聲,伸手抽刀一下子將路旁的草人劈倒,然後對裘振道:「統領,他這是怕野豬嶺摸上來人,又不夠人守山,就弄出這些花樣子,難道當我們是田地裡的傻鳥,會被草人嚇退?」

  裘振看著這些熟悉草人,便想起了鬼子林自己被迫躲在石縫裡的不堪往事,也是冷笑連連,揮手命令繼續前進!

  他派出去的探子也在連續劈倒了幾個草人之後,便又往前探了探路,確定並無什麼伏兵。這一路精銳隊伍如同盤踞在密林裡的巨蟒一般,蜿蜒而快速地繼續前行。

  當他們順利來到野豬嶺一處叫「王八蓋」的山地時,已經漸漸入夜。

  此處顧名思義,地勢平坦,宛如巨大的鱉蓋,是個安營紮寨的好地方。

  看來當初來這裡安插草人的那些大魏官兵就是在這裡做手工的,

  現在他們人已經撤了,可是地上還散亂著一捆捆乾草,四週是些東倒西歪的草人,還有壘著一個灶坑,看著殘留的油漬,應該是幾天前留下的。

  這幾日夜裡寒涼,若是在山裡宿營,可要遭罪了,所以大魏的兵卒只留下了這些草人,至於他們應該早就撤了。

  裘振估算著時辰,再往前走,要出了野豬嶺了。

  等他們到達遷西糧草營的時候,正好是深夜。

  如此疾行突襲,正好可以將睡夢中的遷西兵卒炸得魂飛魄散。

  畢竟現在世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了有趙棟把守的經州,本可以馳援遷西的遷北大營也早已經開拔奔赴了經州。

  現在,這個遷西糧草營就是甕中之鱉,只等他帶人烈火烹油,好好煎炸入味。

  想到之前的線報說,那茂祥錢莊似乎還往遷西糧草營裡運送了銀車,裘振心裡就一陣激動。

  他們這次來,帶不走太多的東西,只能放火燒糧,斷了趙棟的糧草。不過那些銀子,一定要全部帶走。

  想到這,他拒絕了部下李新在這裡稍事休整的提議,只讓大隊人馬不要耽擱時間,繼續前行。

  因為是偷襲,雖然已經入夜,他們也都沒有點燃篝火,只藉著天上的月色前行。

  一個兵卒走了一半,有些尿意,便獨自走出隊伍,尋了個僻靜的樹根處好好鬆懈一下。

  不過他來的這個地方橫七豎八倒著幾個草人,其中一個正好立在他對面。

  那兵卒被尿憋得甚急,只先脫褲子放水。可是伴著嘩啦啦的水聲,他跟面前的草人正好對了眼兒。

  此時,月光皎潔,揮灑大地,那兵卒也快要尿完了,可是卻突然渾身打了個激靈——這草人的眼兒……怎麼還會動?

  他的表情愈加驚恐,正要開口猛呼來人時,眼角餘光瞟到一旁的一個草人突然猛然站起,來到他的身後摀住了他的嘴巴。

  而立在他面前的那個,翻著雪白的眼,將冰涼的匕首一下子插在了他的心臟處。

  這個兵卒臨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就是:「敢在老子身上尿尿!找死!」

  夜幕低垂,深林樹影晃動,這巨蛇般的隊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陸陸續續「掉了」不少人。

  當隊伍越闖過「王八蓋」時,李新的身後有兵卒跑過來慌忙稟報:「啟稟頭領,這……這山裡好像有鬼打牆……」

  李新一瞪眼,伸腳將他踹倒:「說得什麼鬼話?你敢動搖軍心,信不信我一刀劈死你!」

  那兵卒哭喪著臉道:「李頭領,我身後原先不下二十多個弟兄,可是方才我回頭時,卻突然發現一個人都沒有了。方才他們明明沒有越過我,不知什麼時候,人都沒了……莫不是天太黑……他們迷路了?」

  裘振卻聽得頭皮一緊。

  山中行軍很講究前後人的站位,畢竟疾行的時候,一旦人走丟了前後也有個照應。一般情況下,不會出現二十幾個人越位前行的情況。

  若這兵卒說得是真的,那隊尾的那些人都到哪裡去了?就算山裡有野獸覓食拖曳,也不會憑空消失二十來號人啊!

  裘振此時再抬頭緩望四週,發現自己已經越過王八蓋的平地,來到了一處地勢低窪的山谷。現在他的「蛇隊」的頭和肚子都入了山谷裡。

  而山谷周圍的草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密密麻麻,擺得到處都是!

  在夜色籠罩下,這些恍如人影般的存在,增添了幾許詭異……

  可裘振此時管不了太多,那二十來人可能是領頭的那個走岔了,結果將後面的人全都給帶偏了。

  現在時辰剛好,不能停下來找人,所以他決定繼續前進,趕往遷西糧草營。

  可就在這時,隊尾再次傳來啊呀一聲慘叫,緊接著便聽到有人驚恐地喊:「鬼……鬼……哎呀!」

  這次裘振的後脊樑竄起了冷氣,他再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行蹤,下令道:「快引燃火把!」

  當火把點亮,頓時將四週照得透亮,再看隊尾,橫七豎八倒臥著幾十具屍體,胸口肚子上有血窟窿猶在汩汩冒血。

  這……難不成山裡真的有吸血的妖魔?

  就在整個隊伍恐懼瀰漫,眾人張皇四望的時候,四週遍佈的草人突然動了起來,將一包包乾草捆紮的東西引燃之後投向了叛軍隊伍,

  此處是一處深溝,那些包裹掉落下來後轟然炸響。這「巨蛇」一般的隊伍,頓時被炸成了幾截。

  被炸得鬼哭狼嚎的叛軍兵卒,還不忘大喊著「有鬼」。可是裘振心裡卻是雪亮!

  他媽的,這是又掉入韓臨風的陷阱裡了!

  這滿山哪裡是草人?分明就是假扮成草人的敵人啊!可惜他手下的人馬先是被隊伍中人無故失蹤嚇得亂了魂魄,然後就是被滿山亂動的草人再次嚇蒙了。

  緊接下來的震天響更是讓人應接不暇。其實這些『草人』扔的炸包威力並不算大。

  可倒霉的是,這兵荒馬亂之中,叛軍有人竟然不小心用手裡的火把點燃了自家攜帶的硝石藥火。

  裘振親自研究出來的東西那才叫純,一個轟天巨響之後,許多叛軍兵卒整個人都飛上了天去,再化為碎塊散開。

  整個深溝裡,一片濃煙渾濁,屍橫遍野,當炸響聲停歇時,叛軍的兵卒爭先外逃,卻被這些蜂擁而上的「草人」們團團包圍,砍殺在了一處……

  裘振壓根沒想到姓韓的竟然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了他最擅長的硝石藥火反過來對付他!

  他心知此番敗局已定,壓根顧不得手下,只憑藉自己對野豬嶺地形的瞭解,想要趁亂先逃一步。

  哪想到,他剛閃身後撤,就有一把利劍襲來,緊接著數朵劍花在他的眼前炸開。

  裘振定睛一看,原來一個高大的「草人」提劍來襲。那劍也是用得叼毒,似乎專門往他的臉上招呼。

  沒一會的功夫,他俊臉上已經被畫出了幾個深深的口子。

  而幾次過招之後,那草人臉上的草也逐漸掉落下來……不正是他的宿敵韓臨風嗎?

  這廝是逗貓呢?怎麼專門毀他的容?

  裘振惱了,厲聲高喝:「姓韓的!你他媽要怎樣?」

  韓臨風摘了摘臉上的乾草,露出了英俊的面龐,盯著裘振鮮血汩汩的臉,露出意味不明,又有點苦大仇深的陰笑:「不怎麼樣,就是替你修一修臉……」

  裘振幾次都敗在韓臨風的手下,壓根不敢戀戰,只連連後退,而他的親兵則迅速擁了過來,讓統領有機會後撤。

  可是韓臨風這次壓根不打算讓裘振活著回去,在他後撤的時候,一劍狠狠紮向了他的心窩處。

  可惜那裘振太賊了,歪身一躲,還是紮偏了。

  裘振順勢高叫了一聲,直直往後栽倒。

  他的身後正好是一處山崖,順著濃密的樹叢一路滾落,就不見蹤影了。

  這場深夜圍殲戰結束得甚快,餘下的叛軍盡數被俘虜,一個個用草繩串成串捆紮好,被牽引下山。

  事後,韓臨風又帶著人在那處山崖找尋裘振的屍首,可是那裡的地勢太複雜,一時也找尋不到,大約是那賊子天生命大,居然又跑脫了。

  此番戰役,遷西糧草營以逸待勞,輕鬆俘虜叛軍近千人,殲滅不下二百餘人,大獲全勝。

  當消息傳回到叛軍營帳時,頓時士氣低迷。

  有人在議事帳裡氣憤說道:「我們原本就缺衣少糧,現在又白白折損了這麼多弟兄,這些人可都是最精銳的『天』字營裡的弟兄!這經州還要如何去打?」

  有人一起頭,其餘的人也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先前裘振幾次清洗,雖然肅清了曹盛的死黨親信,可是剩下的人也不盡然全信服著他。

  只是礙著裘振現在掌握了軍權,又一人獨大,不好違抗他罷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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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3: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送投名狀

  自從裘振接管義軍之後,雖然僥倖在嘉勇州打了個漂亮的勝仗,接下來的日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

  前些日子,裘振光顧著一人懲勇,竟然帶人去大鬧惠城,好像還炸樓壓死了個地方官的婆娘。

  這一下子,算是得罪的閻王殿裡的小鬼了。以往他們憑藉買通地方小吏,還可以往北地偷偷運些糧草藥草。

  畢竟曹盛為義軍建立的威名猶在,那些小吏得了錢財,也樂得為那些抗擊鐵弗人的勇士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現在惠城天寶樓的炸響,一下子讓周圍州縣的百姓驚醒——也不知什麼時候,這義軍全變了味道,在春社祭祀這樣敬畏神明,祈求一年糧食風調雨順的日子裡,裘振為首的叛軍竟然如此不畏神明,將整個天寶樓都炸開了花。

  這哪裡是什麼抗擊外敵的英雄?分明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現在曹盛辛苦經營的義軍名聲每況愈下,盡失民心的結果就是物資運輸越發艱難。而之前答應資助他們的那幾個金主也遲遲不見給錢的動靜。

  現在,裘振又是一人獨斷,好好的經州不打,力排眾議非要奇襲什麼遷西糧草營。

  還說什麼這是聲東擊西之計,身在後方的遷西糧草營絕對想不到會有精銳部隊夜襲他們。

  結果呢?人家不但想到了,而且還佈置好了包餃子的陣法,將一千人的精銳之師打得七零八落,除了被殺被俘的,僅僅逃回了一百來人,餘下的似乎也作了逃兵,再不肯回來了。

  而那個裘振現在也不知生死。

  這下子,群龍無首的義軍人心渙散,剩下的頭領也有些壓制不住浮動的人心了。

  至於那裘振,還真如當年給他算命的先生所言,命大得很。他身受數劍,受了重傷,跌落山崖的時候,還摔斷了腿,幸好遇到了逃散下來的義軍兵卒,被他們攙扶下,終於一路從野豬嶺逃回來。

  只是裘振回來時,陣前的形勢巨變。原本駐紮在經州城外的義軍,已經被趙棟率領的大軍打得節節敗退,一路退守回了嘉勇州。

  當初裘振攻下嘉勇州,創下了兩日攻城的神話。

  可惜攻城容易,守城難。當大魏的兵馬一路乘勝追擊,反擊回來的時候,憑藉雲梯和強大的攻城用具,只花了短短一日的功夫,趙棟率領的兵馬就奪回了嘉勇州。

  嘉勇州再次被大魏兵馬佔領,重新換上了旗幟。

  而叛軍又是一路潰逃,退回到自己原來的地盤後,才開始安營紮寨,暫時休整一下。

  裘振僥倖在韓臨風的劍下逃過一劫,可是胸口的傷和腿傷也讓他暫時只能臥床靜躺。

  之前一路潰逃,壓根不能養傷,他骨折的腿骨也因為復位不及時,很有可能就此落下殘疾。

  裘振舉著銅鏡盯看著自己被挑花了的臉,一時間憤恨得連聲怒吼!

  那個為他換藥的小丫頭嚇得不敢抬眼看他,他喝了幾口苦藥,就不耐煩地讓那丫鬟留下藥碗,將她轟攆出了。

  此時,他的營帳外人語聲陣陣,似乎有人在跟那丫鬟詢問他的傷勢。

  聽見有人關心他的傷勢,裘振並不覺得欣慰,反而心裡一驚——當初裘振也是趁著曹盛傷重,臥病不起的時候,慢慢掌握了軍權,一點點地架空了曹盛。

  現如今,他的境遇竟然跟自己的岳丈大人有了幾分相似,躺臥病榻不能動,難免又是要疑神疑鬼。

  他的這個些手下可以說是三教九流混雜,個個經歷博雜,宛如一群不服管的惡狼。

  若是能震懾住他們,他們自然會服從頭狼的指令,跟著一起搏殺向前。

  可一旦他們發現頭狼的虛弱,便會紛紛露出獠牙,妄想咬斷昔日強者的脖頸,好取而代之!

  以前的他就是如此對待曹盛的。現在回想他回來時,部下們不善的眼神,裘振的心裡更加一緊:他要盡快好起來,不然的話,他的下場遲早要跟曹盛一樣……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枕頭下,那裡藏著一把鋒利的匕首。若是有人膽敢睡夢中來偷襲他,他一定要將那人手刃在床榻前。

  心裡這麼想著,裘振起身便將藥全都喝完。

  這藥的藥效倒是甚好,喝下去沒多久,胸口和腿部的傷便感覺不到痛了。

  可他想要再爬起來時,卻突然覺得渾身慢慢變得酥軟,怎麼也使不上氣力。

  他的眼睛驚疑不定地瞪著一旁的那個藥碗,難道……是有人在他的藥裡下了東西?

  就在這時,營帳門口,又有人撩起門簾子走了進來。

  裘振歪著頭看,原來是他的妻子曹佩兒拎提著食盒子走了進來,然後開始往床邊的小桌子上擺菜。

  那盤子裡倒都是他愛吃的菜。他想起那小丫鬟說,她在廚灶那煎藥的時候,看見統領夫人正在旁邊忙著做飯。

  看來曹佩兒依舊愛他入骨,就算是在行軍逃亡之時,也要費心做些他愛吃的菜。

  裘振努力鎮定下來,費力地擠出一抹笑:「佩兒,你來便好了……有人在我的碗裡下了藥,你快些叫人帶我離開這裡……」

  曹佩兒放下食盒子,然後坐在床邊,歪頭看著他因為無數道傷疤而扭曲的臉……曾經將她迷得神魂顛倒,背棄爹娘的俊朗男子,現在真是醜陋不堪……

  她端起盤子,夾起一塊紅燒獅子頭塞入了他的嘴裡:「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不要說話了,好好吃下這一頓就是了。」

  裘振此時身子癱軟不得動,只能嘴巴被塞得滿滿的,驚疑地看著曹佩兒。

  曹佩兒看著一旁的藥碗,臉上漸漸露出了詭異的笑:「怎麼?忘了?這是你當初託人給我的蒙汗藥啊!你讓我給那些看守我的人下藥,好讓我逃出來找你的。我當初留了些,本來是準備逃跑來找你的路上,以防萬一之用。沒想到,最後卻用在了你的身上。」

  裘振費力地吐出了嘴裡的食物,舌頭僵硬道:「佩兒,我……錯了,我心裡還是最愛你的……」

  「噓……」曹佩兒用一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神情變了幾變,只是眼前的那張俊臉,如今就如扯碎的破紙,讓她也難以拼出昔日柔情。她輕聲道:「你可知道,滿營的人都是怎麼笑話我?他們笑我寡義廉恥,倒貼死纏著你……可是一開始不就是你主動示好,勾引著我嗎?為了你,我跟爹爹父女之情盡斷,可是你卻當我是穿破的草鞋,說甩就甩!」

  說到這,曹佩兒目露凶光,顯然想起了這些日子受到的冷落羞辱和毆打謾罵。

  此時那蒙汗藥的藥效發作,裘振越發不能動,只能頭冒冷汗,掙扎道:「佩兒,我……錯了,給我機會,我們好好過日子……」

  曹佩兒卻輕聲冷笑:「過什麼日子?像喪家之犬那樣顛沛流離的日子?看著你這張醜臉過日子?……你既然愛我,怎麼能忍心看爹爹不原諒我呢?你最應該知道我爹的性情,我若兩手空空回去,他是死都不會認我這個女兒的……所以,你可不可再對我好一次,借我一樣東西,讓我回去好見父親?」

  裘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認真地看曹佩兒的眼,她的眼中迷戀的痴狂不再,反而閃爍著另一種瘋狂的光……

  他拼著最後的氣力問:「你……要借什麼?」

  曹佩兒這時已經起身,從食盒子的底層翻出了件舊衣換上,然後取了大食盒子裡放置的一把磨得鋒利的鐮刀,然後一臉決絕地立在了床邊,一字一句道:「你項上的人頭……」

  說著她將磨了一夜的鐮刀高高舉起,然後重重砍了下來……

  在她舉刀的那一瞬間,裘振腦子閃過的念頭紛雜冗亂——他想起曹佩兒在鄉下時,好像和曹夫人給屠夫幫忙殺豬打下手維持生計。

  以前營寨裡買了生豬,都是她們母女幫忙宰殺。

  每當殺豬時,曹佩兒從來沒有半點遲疑,手起刀落,力道狠穩,如老練的屠戶般將刀刃插到肥豬的脖頸上……

  江湖騙子,說他會枕席而終……原來竟是這樣……

  當曹佩兒換下血衣,擦乾了臉,又收拾妥當,再拎提著重重的食盒子走出來時,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

  她吩咐營帳前的守備:「裘統領剛喝了藥,睡著了,不要讓人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休息。」

  那些侍衛點頭稱是的時候,曹佩便提著食盒子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不一會,一個廚娘模樣的婆子從曹佩兒的營帳裡拎著小包裹,趁著眾人全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又拎替著砍柴刀,朝著林中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在營帳後的灌木叢裡了。

  臨近下午時,前去送藥的小丫鬟發現了身首異處的裘振。

  他的頭顱已經不翼而飛,整個床榻鮮血如泊,猶如殺豬屠案,嚇得那小丫鬟淒厲叫喊後,便昏厥了過去。

  整個叛軍再次陷入了群龍無首的慌亂之中。剩餘的殘兵敗將,再次起營一路北逃,潰散得不成樣子。

  大魏兵馬如此一路乘勝追擊,輕而易舉地又收復了數城。趙棟給陛下呈送捷報,都寫得有些手腕子痠軟。

  當大軍屢屢得勝的消息傳來,整個梁州的緊張氣氛也為之一散,八百里加急捷報頻傳。

  而京城陛下御書房的龍案上,也是頗為熱鬧。

  一方而是北方幾州的捷報頻傳,趙棟不斷向京城呈報著收復郡縣的捷報,讓陛下龍顏大悅

  另一方而,居然有兩三封奏摺,上書彈劾趙棟包庇韓臨風勾結曹盛叛黨,侵吞銀兩,中飽私囊。

  奏摺剛剛呈遞上來時,陛下先是拿起捷報看了又看。然後又看了一眼彈劾的奏摺,便命人宣兩位皇子入御書房而聖,

  他先是讓太監宣讀了前線的捷報,還不等兩位皇子相賀,又拿著那彈劾趙棟的奏摺,給了兩位皇子看。

  九皇子看了幾眼之後,差點笑出聲來:這都是哪跟哪啊?雖然韓臨風那廝是扶不起的阿斗,可能見錢眼開,幹出被反賊曹盛收買的勾當。

  可是駙馬爺趙棟的為人,滿朝官員最是清楚,他挨不上這等髒污事情。

  不過趙棟雖然不跟王家站隊,也不是瑞王陣營的人。

  老九瑞王覺得自己犯不著給趙棟他們說情,又不知父王是何意思,便試探道:「既然前營的督軍巡使如此言詞鑿鑿,不妨細細查一查。」

  陛下又問六皇子:「你的意思呢?」

  六皇子看了這奏摺的內容時,反映卻是跟九皇子截然相反,整個人的後脊樑都開始莫名竄冷汗。

  他的腦子裡,對韓臨風其人,一直有些模模糊糊,又說不清楚的懷疑。

  如今再看這奏摺,一個念頭再次猛然竄跳上來——如果當初劫獄之人就是韓臨風呢?

  如果他並不是表而看上去那麼無所事事的紈褲子弟呢?

  若是這樣,便可以解釋,為何自己設定了重重阻礙,韓臨風還是能將糧食送到嘉勇州,以至於王昀沒有藉口撤軍,損兵折將。

  此人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啊!

  想到這,六皇子都顧不得擦額頭的冷汗,連忙跟父王秉承:「依著兒臣之見,這裡定是牽扯著通敵的大案。這個韓臨風深藏不露,兒臣老早就懷疑他曾經營救過反賊曹盛,是反賊的同黨!」

  可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他九弟已經殿前失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六哥,你也太能順著桿子往上爬了吧?不就是人家趙將軍打了幾場勝仗,這長溪王家人就坐不住了,請託您好好打壓人家趙將軍?好歹他也是你的親姐夫,難道就這麼不顧情誼,編排這樣的髒水往他的頭上潑?」

  那個韓臨風是個什麼狗德行,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他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可是勾結反賊,還在獄中營救曹盛?

  可能耐死那小子了!

  六哥不去上茶樓說書,都可惜了這張能編的嘴!

  六皇子恆山王怎麼能允許弟弟在父王前這般污衊自己?當下氣得也是臉色漲紅:「你懂個屁!」

  魏惠帝也不信這話,不過他更看不慣兩兄弟在御書房裡像三歲小兒一般吵嘴。

  所以他沉下臉道:「你們倆都大了,也各自立府成家了。難道還需得朕像小時那般,罰你們抄寫皇家訓誡?」

  兩個皇子一聽,紛紛誠惶誠恐地向父王請罪。

  魏惠帝見二人不再鬥嘴,便道:「有人寫密信,檢舉說遷西糧草營有反賊曹盛進獻的銀子,還有人說,曾經看到了曹盛出現在梁州。無風不起浪,朕會派人查明此事……不過趙棟此番前往北地,能旗開得勝,扭轉頹勢,實在是功勞甚大,這個時候去查趙棟包庇屬下,有些不合適吧?」

  六皇子神情一凜,心知父王還是聽進了老九的話,提醒自己莫要為了勾心鬥角,打壓功臣。

  現在趙棟的捷報頻傳,陛下心頭正喜,自然不好這個時候掃他的興致。

  六皇子只能連連稱是,開口道:「既然是告發遷西糧草營,那自然是韓臨風的錯處,這事還請父王交給兒臣來辦,兒臣心裡有數,一定不會牽連趙將軍,影響了前線的大計。」

  魏惠帝看老六懂了自己的意思,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道:「算起來,若是當年聖德先帝沒有被俘,他韓臨風才是正統的皇家子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本該就是北鎮這一支……你查案子的時候,注意分寸,顧忌些皇家顏面,儘量低調些。朕不希望落得同宗相殘的名聲……」

  他這話,並非要寬容了韓臨風,而是示意兒子,若真有此事,當斬草除根,卻不可大動干戈。

  畢竟要讓一個人消失,暴斃的方式有很多種,如何保全皇家的顏面,就看老六自己的把握了。

  做這類事情,老六還是比老九擅長些。

  六皇子自然對父王的話心領神會。

  當出了父王的書房,六皇子立刻揮手叫來人:「此番陛下派人去巡查遷西糧草營,可不能叫韓臨風有湮滅證據的機會,快去飛鴿傳書,從今日起,韓臨風的左右,都要安排上眼線,嚴密追查他的一舉一動。」

  來人得令,立刻前去佈置去了。

  此時一陣涼風襲來,六皇子眼望宮宇一角有些昏暗的天空,他在費力回想著自己一直忽略的那人的樣子,卻發現,不過只隔了數月,卻有些想不起韓臨風的樣貌。

  那人的眉眼總是掩蓋在厚厚水粉下,讓人看不真切……

  再說梁州城裡的女眷,一直迫切等著前線傳遞而來的消息。漁陽公主等得心焦的時候,就有些想求菩薩拜神。

  於是她約了落雲一起前往寺廟祈求平安符。

  落雲知道,自從遷西糧草營打了個漂亮的防守戰之後,韓臨風就跟隨趙棟入營,協同一起追攆叛軍去了。

  人在陣前,自然不能像以前似的隨時傳遞書信。這幾夜,她也睡不好覺,心懸著陣前的情形。

  所以公主一提議,她便欣然同意,備下馬車,去梁州附近的廟庵裡求個心安。

  可是剛出門等公主的功夫,那巷子口便過來個要飯婆子,要湊到門前說話。

  侍衛立刻攔住了她:「站住!這是北鎮王府,不容閒雜人等靠近。」

  那女乞丐臉上都是髒污,也看不清年齡,可是一開口,聽說話的聲音倒像是不大:「我是來找北鎮世子韓臨風的!」

  她說話中氣十足,帶著一莽勁兒。

  正要上馬車的蘇落雲聽見了,不由得轉頭打量著這個女乞丐:「你是何人?找世子何事?」

  那女乞丐看到了蘇落雲,眼睛不由得一亮:「我在惠城見過你,你是韓臨風的老婆!」

  蘇落雲仔細看看,並不認得她。可是就在這時,被韓臨風留下來保護王府安全的慶陽卻往前走了一步。

  那女乞丐看到慶陽,登時歡喜地叫了出來:「慶大哥,是我,我是曹佩兒!」

  曹佩兒並不知道慶陽的身份,只知道他姓慶。當初一路護送著自己和爹娘南歸的人。

  看到他,曹佩兒長舒一口氣,覺得自己找對地方了。

  慶陽也是一愣,終於在曹佩兒滿臉的髒污裡認出了她:「你……怎麼來了這裡?」

  一旁的落雲卻立刻反應了過來:這個女子竟然是曹佩兒?她是叛軍頭領之女,一會不能讓公主看見!

  想到這,她當即吩咐慶陽將曹佩兒帶走,不要入王府,先租個院子安置了她。

  慶陽心領神會。

  等落雲陪著公主從廟庵回來後,慶陽也將曹佩兒那邊的消息告知給了她。

  當聽說曹佩兒居然將裘振的腦袋割掉,用石灰粉裹著帶在身邊時,落雲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那曹姑娘當時拿的包裹裡……是那個東西。

  慶陽也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

  當初這位曹姑娘犯花痴病的時候,曹先生還曾問他可曾娶妻,有沒有意做他的女婿?他指望著將曹佩兒快些嫁人,止了她的花痴念頭!

  幸好慶陽老家定了親,連連擺手拒絕,不然的話,娶個如此手黑心狠的女人……真的隨時隨地要在睡夢裡掉腦袋啊!

  那人頭已經被慶陽再次用石灰包裹,裝到了一個木匣子裡。沒想到,落雲卻表示要看看。

  慶陽再次驚異地看著世子妃,小心道:「您……不怕?」

  蘇落雲道:「現在臨風身在陣前,我們不能給他拖後腿。我復明後第一眼便看到了裘振,若人頭是假的,我也能辨出來?」

  慶陽懂了,世子妃這是怕曹佩兒有詐,才要親自求證。

  於是他拿來了木匣子,又再三提醒了世子妃,這人頭可怕後,才開了匣子。

  ……嗯……

  匣子開的那一刻,的確是有衝擊力,記憶裡俊美邪魅的男人,竟然臉上滿是扭曲傷疤……加上沾滿了石灰,臉上灰白,的確可怖極了。

  落雲努力穩住心神,定睛看他的眼角還有下巴,她記得當初在惠城看時,這兩處地方是有痦子的。

  這麼一找,果真如此,看來此人確鑿是裘振無疑。

  落雲又仔細看了一會,這才摀住鼻子,示意慶陽關上匣子,然後道:「趕緊將這人頭給世子送去,如今前線打得焦灼,可叛軍那邊始終沒有傳出裘振遇刺的消息,若是世子知道了,應該大有裨益。

  慶陽如今看這些後宅女子,心裡滿是懼意——別看一個個平日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是表象的柔弱下,說不定是想像不到的狠茬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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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3: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見面回禮

  慶陽端著木匣子往外走, 暗自提醒自己以後回老家時候,一定要多幫襯善待自己的娘子,不然腦袋丟了, 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那曹佩兒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在鬧著要見世子無果之後,便轉而要見世子妃。

  蘇落雲選了個下午,帶著自己貼身的丫鬟和侍衛,只做散步,不顯山不露水地入了曹佩兒暫居的巷子,與她見了一面。

  曹佩兒大口吃著落雲帶來的飯菜,心滿意足打了飽嗝道:「還是王府的飯菜精細,營寨裡的大鍋可做不出這等美食?」

  說完之後,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落雲, 疑惑道:「你的眼睛好了?」

  落雲微微一笑道:「多謝曹姑娘的關心,我的眼睛大好了。」

  曹佩兒還在上下打量著她,想到自己的姻緣落得這樣的下場, 而對面的這位卻是樣樣順心周全, 這一下,心裡頓時酸楚。

  她面露刁鑽神色, 酸溜溜妒羨道:「你的命可真好!我聽說你出身不高,卻能嫁入宗親皇家, 得了那麼個俊美的丈夫, 還真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

  落雲並沒有被她激怒, 依舊平和道:「曹姑娘要我來,所為何事?」

  曹佩兒撇嘴笑了笑:「我納了那麼大的投名狀, 自然討賞。那些懸賞上不是說,裘振的一顆人頭能得白銀五百兩嗎?總不能給你的夫君得了功勞, 我卻兩手空空吧?」

  聽到這,落雲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了兩張銀票子,遞給了曹佩兒:「這是可以在各地通兌的銀票八百兩,就給姑娘拿去花用,買些衣服簪花吧。」

  曹佩兒半信半疑地接過來,然後低聲道:「你這麼有錢?銀票子都隨身帶?」

  落雲柔柔道:「原就是我給姑娘準備的。隨後會有人送你去尋父母,我尋思你身上若無錢銀,不太方便。另外我還讓人給你買了從裡到外的衣裳,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適。等到了那裡,姑娘若還需要什麼,只管跟人提。」

  曹佩兒原本在這等美人的面前有些自慚形穢,說話也透著幾分刻薄。可是沒想到眼前這個一身貴氣的女子一直說話平和,毫無嫌棄鄙薄之意。

  原來人家出手大方,早就給自己準備了銀子和衣服。如此周到細心,她若一味刻薄,便太沒意思了。

  這段時間,曹佩兒過得並不好,一直四處躲藏,那裘振的人頭也帶在身旁,夜裡總是驚厥睡不著覺。

  現在,在這乾淨俐落的小院子裡,面對個說話溫和的美人,恍惚有種重活一世之感,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有了鬆緩。

  聽落雲說,要送她去找爹爹,曹佩兒終於哽咽了一聲:「爹爹不知……會不會原諒我……裘振那麼害他,我卻一直鬼蒙了心竅,認賊作夫……」

  落雲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我的父親不太疼愛兒女,母親又早亡。父母之緣上,曹姑娘比我有福氣。我聽說,曹統領一直在掛念著你,有時因為做夢,嘴裡都念叨著你的名字。有人掛心著,便是最幸福的事兒。姑娘如今脫離了賊窩,不必糾結過往,全都忘了,以後好好的侍奉父母,再找個真心疼人的嫁了……你的好日子,才開頭。」

  曹佩兒聽了,倒是爽利笑出聲:「原來你還有羨慕我的地方?」

  落雲笑道:「羨慕你之處太多,最起碼,姑娘的這份剛毅果敢,我自愧不如。」

  所謂拍馬屁,也要拍對了位置。這話說得曹佩兒又是心裡舒坦,天下能毫不猶豫手刃負心漢的女人,畢竟也沒有幾個!

  大約在這位世子妃的眼裡,自己儼然就是江湖俠女吧?

  她跟這位世子妃雖然無什麼深交,可是甚是對眼緣,竟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臨別的時候,曹佩兒覺得自己白白拿了人家的銀子,無以為贈,於是便掏了懷裡剩下的大半包蒙汗藥,熱情地遞給了落雲:「這東西防身甚好,就送給你吧。你長得這麼好看,兵荒馬亂的年月,有些傍身之物才好……」

  落雲哪需要這個,剛要推拒,曹佩兒又遲疑說:「你若嫌棄不要這個,那我就只剩下那把砍了負心人的鐮刀了。不過觀世子待你甚好,一時應是用不上……」

  嗯,好吧,還是蒙汗藥收起來更體面一些。於是落雲鄭重道謝,收了這份獨特的閨交之禮。

  如此與曹姑娘道別之後,韓臨風也派人用一輛馬車將曹佩兒送走了。

  他現在實在脫不開身,只能將這些事情託付給落雲處置。

  這一場守城追擊戰,持續了將近半個月,趙棟一路領軍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不過趙棟心裡明白,這場戰役打得入劈竹般絲滑,完全是因為有人在野豬嶺打了個漂亮的圍剿戰,一舉湮滅了叛軍氣焰,為整個反攻戰開了個絕佳的開頭。

  每當想到這,趙棟都些慚愧。

  兒子趙歸北雖然將這位深藏不露的世子爺的種種事蹟講述給自己聽,但是趙棟總覺的兒子說話有些誇大其詞。

  鬼子林戰役多少有些湊巧的好運在裡面,韓臨風固然有些小聰明,可離帥才還遠。

  結果事實證明,韓臨風真乃用兵的奇才!

  他將土匪出身的裘振貪婪本性拿捏透了。

  那整車的糧草,還有不知從哪裡運來的金銀果然夠肥夠香,引來了貪吃惡狼。

  而那草人的瞞天過海計策,又是將人心算計玩弄到了極致。

  就是因為之前在鬼子林裡,那些叛軍看過草人,受了草人不小的欺騙,才覺得韓臨風在用老招式。沿途都是草人,也是漸漸鬆懈麻痺了他們的防備。當真人偽裝成草人時,叛軍縱然發現也為時已晚,早就進入了適合伏擊的山坳裡。

  韓臨風甚至都沒有從趙棟把守的經州調配人手,只憑藉區區遷西糧草營的數百人兵卒,就挫敗了裘振的千人主力,打得反賊丟盔棄甲,狼狽而逃。

  當韓臨風得手之後,立刻朝天燃放了煙火。守在經州城牆上的趙棟立刻對城外的叛軍大營發動進攻。

  於是如此一前一後的配合,換來了收復嘉勇州的勝利。

  趙棟知道,這次絕非韓臨風好運。這看似裝神弄鬼的招數裡,有著紮實的硬功夫,那些喬裝草人的戰士們可不是臨時扮上的,而是數日來都是如此潛伏在野豬嶺裡。

  能讓這麼多的兵卒在敵人靠近時一動不動,平日裡就必須有過硬的訓練,才能熬煉出這一批軍紀嚴明的鐵甲戰士。

  這一仗,讓趙棟心服口服。

  等趙將軍再見到韓臨風時,目光灼灼,上下不斷打量,彷彿好色之徒剛發現了絕世傾城的佳人,怎麼看都看不夠……

  不過等韓臨風表明來意的時候,趙棟卻再次蹙起眉頭。

  因為韓臨風這次說的卻是要為曹盛正名,要朝廷歸降招安的事宜。

  韓臨風心知趙棟為人,不是搬弄口舌權術之輩,所以也跟他開誠布公道:「曹盛在民間久負盛名,他掌管義軍時,只一心收復故土,未曾動過百姓一分一毫。至今民間仁人義士提起曹盛,也是讚不絕口。然而現在裘賊竊取義軍,不斷對大魏攻城掠地。雖然野豬嶺一戰,我僥倖大獲全勝,挫了叛軍的銳氣,但是若不能一鼓作氣收復所有失地,一旦鐵弗人趁虛來襲,接下來的戰局便有些不受控了。」

  趙棟沉吟道:「這跟招安又有何關係?就如你所言,曹盛已經在義軍中失勢,就算我肯應下,朝廷也未必能應。」

  韓臨風穩穩道:「他若一人歸降,朝廷必定不肯應,可他若能帶動義軍一同歸降,這份量不就夠了嗎?曹盛在義軍中積攢的威望遠超你我想像,若是能利用好了,便可早些止住這場內亂……如今眼看就要到了春季,牛羊也要放牧遊蕩了,將軍覺得那貪婪成性的鐵弗人會不會蠢蠢欲動,想要在大魏的內亂裡分一杯羹呢?」

  這話一下子觸動了趙棟的心坎,他一直都是堅定的主戰派。每每夜裡夢醒,也是眼望地圖上失去幾十年的故土喟然長嘆。

  現在,趙棟好不容易重掌兵權來到了前線,若是只是用來殺一殺反賊,有何意思?

  現在裘振率領的義軍雖然潰逃,但是他們的地盤甚廣,一旦休整下來,再進行對峙,還是要花費些時間。

  若是能徹底收復義軍,便意味著也收復了義軍佔領下來的將近十州。若是再一鼓作氣向北推進,收復餘下的十州指日可待!

  纏繞在大魏子民心中幾十年的噩夢,便可以一朝破散了……

  這麼一想,趙棟的心也忍不住悸動。

  不過,他想了想道:「那義軍如今的首領可是裘振,你怎麼有把握他們會接納曹盛,更會聽從曹盛的號召歸附朝廷呢?」

  韓臨風笑了笑,揮手讓身後的慶陽遞過來一個木匣子,然後示意給趙棟看:「上將軍請看,此人為誰?」

  趙棟定睛一看,只見一顆用石灰包裹的人頭,赫然正躺在其中。

  趙棟曾在城牆上遠遠看過裘振,只是那時的男人相貌甚是英俊,為何這顆人頭的臉上卻有數道劍痕?

  不過看那眉眼的確無誤,再找來軍中老將辨認,也確鑿是裘振本人無益。

  趙棟確定之後,不由得大喜過望,急問韓臨風這是從何而來。

  韓臨風沉默了一下,道:「這是曹盛之女臥薪嘗膽,潛伏在裘賊身邊,趁著他負傷之際,砍下人頭獻呈給將軍的投名狀。」

  有了這個投名狀,足以證明曹盛與裘振之流並非同流合污。而裘振冒犯朝廷的種種惡行,也可以跟義軍做個切割。

  趙棟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有了這顆人頭,再跟朝廷進言,細談招安義軍共同對抗鐵弗人的事情總算有個眉目了。

  可就在這時,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書送到了趙棟的營帳裡來。

  趙棟展開文書之後,眉眼愈加嚴峻,看到最後,他抬頭慢慢道:「你提議的事情……還是莫要再提了,恐怕眼下,你還有一場麻煩的官司……」

  原來跟著八百里加急文書而來的,還有陛下特命的督營巡使,就是從惠城調配而來的幾位官員,重點查詢遷西糧草營的那一大批來路不明的金銀。

  這次朝中來者不善,聽聞那那些督營巡使已經先到北鎮王府,詢問了王爺和家眷的供詞。

  而趙棟這邊,這會才得了信兒。他以前不會相信這些話,可是現在……他覺得韓臨風與曹盛可能真的私交匪淺,若是朝廷追究起來,韓臨風的麻煩不小。

  若是以前,趙棟對此無感,可是現在他才發現韓臨風是個絕頂帥才,卻要捲入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裡,這也讓趙棟生出了一股憤懣無力之感,甚至有些惱這韓臨風不拘小節,被人抓了這等把柄。

  韓臨風也接過文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說道:「既然巡使們先去了王府,我自當也要回遷西糧草營接受詢問……至於我方才之言,還請我容後與上將軍再議。」

  說完,他便與趙棟告辭,一路快馬加鞭趕往梁州。

  再說梁州這邊,果然來了大批惠州的官員,分成兩路徹查北鎮世子私下通敵之事。

  一路去了遷西糧草營查抄銀兩物冊,而其中兩個主理巡使則來到了王府,先找王爺問話。

  當一隊人馬封住了王府大門,然後兩位巡使手握聖旨表明自己是奉旨查案的時候,整個王府都有些震動了。

  一病不起的宗王妃被嚇得再次冒了冷汗,只急著叫落雲帶著侍女丫鬟打聽前廳的動靜。

  北鎮王恭聽了聖旨以後,心裡也是咯噔一下,不過表面卻不動聲色,只是表示韓臨風從來不曾從遷西糧草營往家裡運過什麼金銀,他並不太瞭解其中的詳情,兩位巡使若有疑問,還請等世子回來,再細細盤問。

  主理此事的一個巡使名喚王瑁,乃長溪王家的本家,據說同王昀將軍是堂兄弟。

  而另一位巡使則叫孟興學,並非世家子弟,是寒門清流的出身。

  王瑁一聽王爺推說不知情,也不惱火,只面帶三分笑,有意提點道:「王爺,你應該知道陛下對這北地反賊的深惡痛絕,若是世子不懂事,受了賊人妖言蠱惑,總歸是先講出來,這樣一來,我與孟巡使也好斟酌著辦事,給王府留一份體面不是?」

  北鎮王臉上帶著不解疑惑道:「敢問兩位巡使,究竟是從何處傳來的風頭,說我兒與反賊有瓜葛?」

  孟興學剛要說話,又被王瑁不緊不慢打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人將世子的事情已經寫成信告知官府了。我等在惠城負責督軍巡營,也不敢隱瞞不報,這就呈給了陛下……聽說那叛軍成車的金銀都運到了遷西糧草營,現在我的人已經在遷西糧草營裡開始清點了。剛才還有人來報,說是錢銀的數目太多,一時點數不過來呢……王爺,您該不會說,是世子將王府的錢銀都搬去了吧?」

  北鎮王聞聽此言,瞳孔也是猛地一縮。

  其實韓臨風私下裡跟曹盛一流有何交情,王爺也不大清楚。

  像這類江湖私情,韓臨風是不會說給父親聽的。所以當初北鎮王聽說韓臨風娶了個盲女,才會如此惱火,就是因為他並不清楚蘇落雲為韓臨風打掩護的內幕。

  現在,聽王瑁說得有眉有眼的樣子,北鎮王的心裡也沒底。王瑁是在刑部待了經年,最會審人,一看北鎮王的眼神裡似乎有些閃躲,立刻覺得抓到了關隘。

  當他探身正想再說時,卻見一位身著素袍,挽著高高髮髻的輕靈女子端著黑檀木的茶盤,款款入了客廳。

  只見她端著茶盤屈身福禮道:「父王,聽聞有貴客入府,我特意沖泡了些太平尖茶來,給諸位大人品賞。」

  說話的人,正是蘇落雲。

  她手裡的茶是剛剛沖泡好的,可是人已經在客廳一旁偷聽一會了。

  就在王爺被問得有些接不上來時,她適時接過小丫鬟端來的茶,搶先入內,替王爺緩解了窘境。

  北鎮王從善如流,立刻接道:「我前些日子得的新茶,竟然差點忘了給二位大人品酌。快,給這兩位大人奉茶吧。」

  王瑁見自己的話被人打斷,甚是不悅,微微沉下臉,打著官腔道:「茶就不必了,既然王爺什麼都不說,那就煩請您跟我們去一趟遷西糧草營,親自查點一下那些銀子的數目!」

  北鎮王雖然是王室宗親,可在長溪王家的眼裡,就是個破落戶。這王瑁自認為抓住了北鎮王府的大把柄,說話也毫不見客氣。

  再看那位世子妃,慢條斯理地將茶盤放到了二位大人的桌邊,一邊優雅地往小茶盅倒茶,問道:「為何要清點遷西的庫銀?二位大人若想知道,我來告知大人好了。」

  她說話的語調清麗,只是話音一落,滿屋子寂靜,大家全都有些傻眼。

  王瑁更是興奮地眯起眼:這世子妃聽說出身不高,長得美豔,卻似乎沒長腦子啊!

  難道是韓臨風陡然發私財,忍不住在枕頭邊跟夫人炫耀了?

  而北鎮王則心裡一驚,臉色難看道:「大人們在說話,哪裡有你這婦人插嘴的地方,還不快些下去!」

  可是王瑁卻站起身阻攔道:「王爺,你攔著世子妃不讓說是何道理?難道陛下所下的聖旨,您還看不懂?我和孟大人奉旨查案,什麼人都可以審!」

  說到最後,他先前的和善全然不見,眼裡帶著明顯的威脅之意。

  就在這時,那個羸弱嬌俏的世子妃似乎也被他的眼神嚇到,用蔥白似的手指輕捂嘴,怯怯道:「怎麼?我說了什麼要緊不能說的?」

  那王瑁連忙安慰道:「有什麼不可說的,你說了,便省了王爺一番舟車勞頓了。」

  這位世子妃帶著後宅女子的蠢鈍,迷迷糊糊道:「不就是銀子數嗎?那幾車銀子都是我借給世子,攏共兩千兩。」

  王瑁聽到眼睛一眯:「你借的銀子?這麼大的數目,開什麼玩笑?」

  落雲卻微微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我在各地都開著香料鋪子,每月的流水不斷,大人這話是瞧不起人?覺得我拿不出區區兩千兩的銀子?您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清點,看看是不是兩千兩!」

  就在這時,一旁的孟大人道:「世子妃,有人說這遷西糧草營的的銀子,乃是叛軍頭目曹盛餽贈,還有人看見曹盛出現在了惠城的茂祥錢莊,親自兌了銀票,命人運往遷西糧草營……」

  聽到這,蘇落雲的一雙杏眼越睜越大,忍不住失笑出聲來:「當初世子跟我說,想要引出叛軍裘振,需要些銀子引狼上鉤,王府有些湊不上手,便從我這借了紋銀兩千兩,零散摻了些石頭,分了十輛車不停運送,以此來誘敵。我說的真假,大人去營裡問問便知……而且我在茂祥通兌的銀票底子應該也在,那兩千兩的銀子是在京城的茂祥錢莊存入的票子,又在惠城兌出,做不了假……我的天啊!我鋪子裡的流水,怎麼最後竟被人傳成了反賊曹盛的資產?難道每日在我瘦香齋裡買香料的那些府宅夫人們……也都是反賊曹盛的人?」

  既然王大人說這些銀子似乎是反賊曹盛資助,那麼一路追查錢銀,自然會發現這些銀子都是她從那些京城宅門裡的貴婦手裡賺來的。

  按照這個道理算,滿京城都是曹賊同黨,就連漁陽公主,還有許多宮裡的娘娘也都是呢!

  王瑁原本以為拿捏了韓臨風的死穴,進而誘導北鎮王府的人為了脫罪,將此事推卸到趙棟的身上。

  這樣長溪王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收回兵權。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財大氣粗的世子妃居然若無其事地說,那銀子是她借給遷西糧草營當誘餌用的。

  王瑁並不死心,刻意壓低了聲音,死死盯著蘇落雲道:「你可知道,我與孟大人是奉旨查案,你若做偽供,就算你是北鎮王府的兒媳婦,也難逃死罪……」

  他的話還沒說完,世子妃的杏眼卻越睜越大,疑心滿滿地回瞪他道:「又是派人去遷西查點銀子,又在這嚇唬我這個弱質女流……難道是有人惦記著我的恆產,打算算計我的錢銀?我可將話挑明了,那些銀子出錢莊的時候,我已經讓茂祥錢莊在銀子底兒烙了瘦香齋的印,就算有人想狸貓換太子,用假貨偷換了我的銀子都不好使!」

  她這話說得透著十二分守財奴的面相,一臉警惕地看著二位大人,又想了想回頭道:「父王,您還是帶我去一趟吧,那可是我的銀子,不親眼看看,我不放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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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又遇故人

  就在這時,北鎮王從剛開始的一頭霧水,也漸漸窺探出了門道。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媳婦並不是蠢鈍之人,可是今日她不請自來,突然張羅著送茶,便有些蹊蹺。

  剛才冒失插嘴,更不似她平日為人的風格。

  王爺決定便順著落雲的話來順水推舟,看看兒媳婦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解困的靈丹妙藥。

  而這時一直不甚言語的孟大人也說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有請二位去走一趟吧。」

  王瑁自認為已經掌控全域,倒也不怕一個婦人能攪局,所以他冷哼一聲,也同意成行了。

  不過在走之前,王瑁帶來的人又是藉口著奉旨徹查的緣由,還細細清查了王府的私庫,到處翻檢的樣子,簡直如抄家一般。

  落雲默默站在北鎮王的身後,看著他背著的手正死死捏握在一處,甚至因為有些用力,而微微顫抖……

  曾經的皇嗣,如今卻淪落到被小小巡使肆意拿捏的地步,其中的屈辱,可想而知。

  不過王巡使聽了屬下的稟報,並無不妥之處時,北鎮王倒是慢慢鬆開了手,對兩位巡使淡淡道:「我們梁州是出了名的窮鄉,土地貧瘠,種不出好糧,我雖有食邑封地,卻家底不算豐厚,還讓兩位巡使見笑了。」

  王瑁笑得卻有些耐人尋味:「王爺過謙了,您這王府雖然走的是節儉之風,可世子的糧草營那才是真正的金山秘窟呢!

  北鎮王聽了這話,又不經意瞟了身後的落雲一眼。

  兒媳婦依舊是平日裡沉穩嫻靜的模樣,不慌也不張。

  就這樣,一行人出府坐上馬車來到遷西糧草營。

  當落雲被扶下馬車時,只見漫天黃土彌蓋的軍營門前正立著幾個巡使的官員等候二位大人。

  而其中一個面色俊秀的青年男人,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愣愣地看著剛剛下馬車的落雲。

  當落雲抬頭時,目光正好與他碰觸,不由得一愣。

  因為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與她差點談婚論嫁的陸家公子陸誓。

  原來他的妹妹陸靈秀嫁給了六皇子的侍衛呂應,而陸誓之後的恩科考得不錯,正好走了六皇子親隨的門路,也跟著六皇子做文吏應差做事。

  因為做事穩重踏實,陸誓倒是得了六皇子的幾分賞識。

  此番徹查遷西糧草營的案子,六皇子便將陸誓派下來協理王瑁,其實就是安插自己心腹眼線的意思。

  陸誓年初已經成婚,娶的是京城一個七品典事的千金。

  他跟蘇落雲的那段前塵,陸家人連提都不會提。六皇子更不知自己派來的小吏是北鎮世子妃的故人。

  陸誓和幾個文吏先前被王瑁派來軍營點查贓銀,卻想不到在軍營門口遇到了總是在夢裡幾度縈繞的佳人……

  他一時愣愣,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記憶裡那個纖薄的美人,在梁州這樣的窮山惡水裡,居然將養得豐韻了幾分,更顯得身材綽約有致。

  直到蘇落雲有些清冷地瞟了他一眼,陸誓才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低頭跟兩位巡使打招呼。

  可是轉念一想,又是不對:她的眼睛……怎麼能看見了?

  他趕緊又抬頭看,只見她跟北鎮王爺說話時,眼波流轉,眼神靈動,不再是呆滯凝看,而且步履輕盈,行走也不需要人扶,果真是復明的樣子。

  一時間,陸誓心裡先是替落雲一喜,又有落寞,覺得造化弄人!

  若是落雲當初沒有意外失明,他早就與落雲結為神仙眷侶,何至於如現在,為了避嫌,卻相見只能假裝不相識?

  他如今雖然成親,卻是奉了父母之命,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思成婚罷了。入門的娘子雖然容貌端莊,為人守禮,可是他每次同她講上幾句後,便再無話。

  那種年少時,每次遇到落雲都會難掩的悸動,似乎也隨著年少無憂的歲月,一併消散不見了。

  而落雲更是被命運狠狠作弄,不光失明,還被迫嫁給那個不學無術的韓臨風,現在又被捲入與叛黨勾結的髒污事情裡來。

  一時間,陸誓覺得有些哽咽在喉,只想著若是韓臨風落罪,他定然要向六皇子求情,給落雲這個無辜女子一個出路……

  就在這時,負責清點的官差也來稟報了:「啟稟二位巡使,那些銀庫裡底下鋪墊的是塗了銀漆的碎石頭,上面鋪墊的紋銀,所以看上去數目甚多,裝了好幾個倉庫。我們剔除了石頭清點了一下,一共兩千兩。

  孟大人從官兵拿來的一托盤的銀錠裡拿了一個,只見著銀錠的下面,果然刻著帶著繁複花紋的「瘦香齋」三個字。

  看來那世子妃所言為真,因為這些庫房大門都貼著封條,上面的日期就是這些銀子入庫的時間,不可能被臨時替換掉。

  至於這兩千兩的出處,既然是從錢莊出來的,很容易追查來路,若是真是京城的銀票子通兌,那麼非要說是北地叛軍的餽贈,那就太牽強附會了。

  拿這樣沒有查清的事情,貿貿然去審先聖德皇帝的後人,更是有欠妥當。

  可是王瑁還是不死心,又問:「這銀子的事情暫且不說,那惠城錢莊出現了曹盛又是怎麼回事?」

  「大人有疑問,徑直來問我便好,為何要繞過我這個經手人,卻去叨擾我的老父和妻子呢?」

  就在這時,有人揚聲說話,伴著馬蹄聲和清朗的話語聲,一個英挺男子騎馬奔馳而來,又急急勒馬從馬背上瀟灑跳下。

  落雲轉頭一看,正看見一身戎裝的男人,立在自己的眼前。

  只見那黝黑的魚鱗肩甲,更顯得男人的身形魁梧有力,襯得那張俊臉透出無比的英氣,獠牙狻猊束帶勒出標竿般筆直的窄腰。

  當男人俐落下馬時,斜口牛皮薄底長靴顯得長腿健碩有力,胸前的護心鏡晃得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這正是剛從前線折返回來的韓臨風。

  落雲睜大眼睛,緊緊盯著從馬背上下來英俊男人,突然想起香草曾誇讚韓臨風是戎裝美男的話來。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氣:香草,誠不我欺!身穿戎裝的世子爺果真添了別樣的男兒雄壯之風,跟平時穿便服的他,判若兩人!

  這麼好看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君!落雲甚至覺得只有一雙眼睛,也有遺憾,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這是她復明之後,第一次見到韓臨風身穿戎裝,卻是不曾想他有這般鐵骨鋼筋,英氣肅殺之姿。

  所以落雲看得發呆,都失態忘了跟夫君問安打招呼了。

  韓臨風瞥見那小狐狸呆愣愣的樣子,心裡也直癢癢,

  算一算,他們也有快一個月未能見面了,幾日不見,那怎麼又白嫩豐腴了幾分?

  不過她呆看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久久不見,又不認得自己了?

  若是此時不是軍營,而旁邊又沒有這麼多大煞風景的人,他真想抱起她,使勁親她嫩白香軟的臉……

  不過現在,還是要先解決了這來找茬的巡使。

  所以韓臨風抱拳道:「我聽聞巡使前來督營,便特意從前營趕回來,借問二位有何見教?」

  那王瑁以前跟著王昀來遷西糧草營巡查的時候,曾經見過韓臨風。

  只是他印象裡的世子,是個穿著戎裝也吊兒郎當的男人。

  這次再見,不知為何,韓臨風恍如換了個人,一身的肅殺,帶著股從血河火海中衝將出來的騰騰彪悍之氣。

  而立在身後的陸誓也是一愣——在他的印象裡,那個油頭粉面,身穿豔麗牡丹長袍的男人……跟眼前這個氣宇軒昂、不怒自威的男人一點都靠不上邊。

  一時間,陸誓竟然差點沒認出這人是誰來!

  直到落雲走過去,與那男人毫不避嫌地挨近低語了幾句時,陸誓才猛然反應過來……這個人,居然是韓世子!

  韓臨風雖然面上含笑,卻未及眼底,滿身的氣場甚是壓迫人。

  他跟落雲低聲說了幾句話後,便帶著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戎裝莽漢,大步朝著王瑁走過來,眼神帶著針芒,裹著陰司森氣,更是叫人自動矮了三截。

  王瑁不自覺聲調略微降低了些,只陪笑道:「還請督運不要誤會,我等也不過奉了陛下之名前來徹查密信一事的真偽。這裡發生的一切,我和孟大人會如實稟報,請陛下定奪……有人說,曾經在惠城看見了曹盛,不知您該如何解釋?」

  韓臨風笑了笑,回頭招了招手,只見一個精壯的漢子,從自己馬背掛袋裡取出了鬍子,還有顏料,在自己的臉上塗塗抹抹後,又黏了鬍子,再轉身時,樣貌居然為之一變,跟通緝令裡的曹盛有了七分相似……

  「我與趙將軍定下了野豬嶺殲敵之策,為了讓裘賊落網,所以便讓人假扮成曹盛出現在惠城錢莊,又向我的內人借了紋銀兩千兩,演了這出戲碼。只是沒想到,這場戲演得這麼真,不光騙過了裘振,還騙來了兩位大人。那封寫密信的人真是有心了,這能將這種荒誕密信當真的人……更是有心了!」

  王瑁一時語塞,孟興學卻接口道:「原來如此,若是誤會一場,那麼我等自會稟明陛下,還請世子放心,不必牽涉精力,務當協助趙將軍擊退反賊。」

  如此客氣一番之後,兩位巡使便帶人離營了。

  不過就在陸誓跟在巡使身後離開的時候,韓臨風眼尖,一下也看到了他。

  起初只是覺得這位看著眼熟,略想想,倒是想起來他是蘇落雲的故人了……陸誓?他怎麼也到了這裡?

  雖然兩位巡使走了,可北鎮王卻依舊臉色陰沉,顯然要跟兒子算賬,便衝著韓臨風說道:「你跟我進營帳說話!」

  說完,父子二人便進了營帳,落雲沒有靠前,只坐在營帳外眺望一下遠處的山景,不過隱約也能聽到父子二人刻意壓低聲音的爭吵聲。

  過來一會,父子二人終於出了營帳,落雲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的神色,看上去都不甚愉快。不過落雲上下看了看,韓臨風倒不像又挨了父親的鞭子。

  北鎮王餘怒未消,看落雲仔細打量夫君臉頰和胳膊的樣子,忍不住道:「看什麼?擔心他跟我說會話,就缺了胳膊腿?」

  落雲半低著頭,抿嘴不說話。

  北鎮王又冷哼了一聲:「怪不得你們倆王八綠豆能看對眼,真是膽子一個賽一個的大!」

  王爺這是惱了夫妻二人有事瞞著他,害得他此番如此被動。所以韓臨風和落雲都得老實挨父王的罵。

  當韓臨風護送父親和落雲回到王府後,他又隨著父王回了書房,父子倆又是關門密談了甚久。

  落雲吩咐院子裡的丫鬟備下洗漱的熱水,還有巾子,又讓人準備些好夜宵,準備一會跟韓臨風暖暖胃。

  他一路騎馬回來,一定又是三餐不應時!

  待韓臨風回了自己的屋子,落雲便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世子,卻一時什麼都不想說。

  韓臨風也緊緊摟住了落雲,輕聲道:「今日這陣仗,有沒有嚇壞你?」

  那王瑁一看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他不在時,說不定是怎麼嚇唬落雲的。

  落雲卻撲哧一下,寬慰道:「有父王在旁邊,他就算有心嚇唬我也沒時機啊!」

  韓臨風摸著她的臉頰,心有感慨道:「老話說,娶妻當娶賢。果真是不錯!幸好你提前想到了這一步,所以阻止了我用曹大哥的銀票,讓遊山樾改兌了瘦香齋的銀票子,再加些碎石充數,不然那告密信是一告一個準!」

  蘇落雲也是心有餘悸。她是商賈出身,知道銀子沒有名姓,可是銀票子卻可查出處。

  雖然為了引裘振上鉤,勢必要做出曹盛投靠的假象,但是若留下破綻,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就糟糕了。

  落雲依偎在他寬闊的懷裡道:「只怕來者不善,我離京的時候,陸靈秀來看我,曾跟我說他哥哥到了六皇子身邊做事。如今六皇子的親隨居然也來了,可見六皇子對此事的重視。若只是一般勾結貪墨的案子,不必如此興師動眾。人家利劍已經出鞘,卻沒能割到血肉,如何會善罷甘休?而且……如此一來,為了避險,曹統領希望義軍招安的事情……不是又無望了?」

  韓臨風知道她說的每一句都不是杞人憂天。

  可眼下,他要暫且將這俗世紛擾放到一旁,先撿拾要緊的說:「我跟陸誓比……怎麼樣?」

  啊?落雲的腦子還沉浸在憂國憂民的紛擾裡,實在有些搞不清韓臨風要跟陸誓比什麼?

  她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比哪方面?」

  韓臨風垂著俊眸,臉不紅心不跳道:「自然是容姿談吐,哪個更入你眼?」

  蘇落雲當初看那裘振的首級上滿是劍傷,聽慶陽說這些都是世子親自刻上的時候,心裡還納悶著為何劍劍深可入骨?

  如今聽韓臨風居然又要跟京城來的陸公子比美,一時竟然有些語塞。

  男子的妒意啊!堪比蛇毒!

  這男人平日看著文雅內斂,一副天下崩坍,獨我成竹在胸的樣子,沒想到心眼小得似針眼!

  就算陸公子當真容貌超過此君,她也不敢說啊!

  不然昔日故人遊歷北方一趟,豈不是要毀容而歸?

  韓臨風看她愣神過後,又乍舌上下打量他,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

  他忍不住頂住了她的額頭,故意繃臉問:「怎麼?這麼難回答?」

  落雲強忍住笑,故意皺起眉頭道:「我怕說了,你又要挑花人家的臉……哎呀,我錯了,我嫁的夫君是天下第一美,就是潘安在世也比不了……哎呀,別咯吱我了……饒命……哈哈哈……」

  這人居然專挑她的癢癢肉下手,咯吱得她笑得喘不上氣兒來。

  再說宗王妃本來因為王府來了巡使,又是審人,又是翻檢私庫而心煩意亂,好不容易等王爺回來了,他也是陰沉臉不說話。

  宗王妃心裡有些著急,乾脆不等丫鬟叫人,自己拖著病軀去找兒子問個明白。

  可還沒等進院子呢,就聽到院裡房中傳來落雲銀鈴般的笑聲,還有韓臨風低笑說話的聲音。

  人家小夫妻正在胡鬧,她這嫡母若進去衝撞一番,顯然不合時宜。

  宗王妃卡在院牆外一時進退維谷,只能退出來,折返回去。

  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跟身邊的婆子抱怨:「當老子的一副馬上要抄家滅門,如喪考妣的模樣,可是這小的又是樂呵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又不是新婚了,怎麼還是這麼黏人?真是愁得愁死,樂得樂死……哎呦,我的頭……」

  這麼走了一圈,王妃的頭愈加沉重了,只想趕緊回去躺著安歇。

  不過第二日晨起後,落雲卻收到了故人的書信。

  落雲看著那曾經熟悉的字型,心知這是陸誓所寫。不過她嫁的男人心眼不大,又知道她跟陸誓的前情,背著他看,顯然不妥。

  於是沒有開封的信,就被落雲親手交到了韓臨風的手裡。

  韓立風剛剛起床,正就著一碗醬菜飲著豬肝生滾粥,他一邊吃著飯,一邊拿起那信翻轉看了看,然後挑眉看向落雲。

  落雲道:「給你看,是證一下信沒有開封,我一會便拿去燒了。」

  韓臨風淡淡道:「既然寫給你的,看一看又何妨?」

  落雲發現,這位世子爺除了容貌略微不自信外,其他方面倒是自信得很。

  既然如此,她便當著他的面打開了書信,這信裡倒是沒有提起二人青梅竹馬的舊情,只是苦口婆心地勸說落雲,既然不肯立於危樓,當知璞玉不可生於污泥的道理。

  北鎮王府這次隱情重大,陸誓希望她及早脫身,不然遲早要要受北鎮王府的拖累,就算世子不肯放人,也暫且想法子藉口省親回轉京城,到時候,他自會想法子護她周全。

  落雲看完之後,只覺得有些慶幸——幸好世子沒有看信,不然這滿紙勸人離合的話,豈不是又要得罪了心眼小的男人?

  可是她還沒等鬆一口氣,那信紙就被兩根長指一下子給夾走了。

  韓臨風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然後慢慢移開信紙,道:「他這是勸人和離?活膩了是不是?」

  落雲趕緊奪了信:「我就說不看,你非要看,現在又要鬧人……不過,他這麼說,豈不是這勾結反賊的案子還沒有結?」

  若不是案情重大,陸誓絕不回冒失給已婚的她寫出這樣的示警信。

  韓臨風垂眸道:「恆山王之前就一直懷疑著我,恐怕這次是下定決心斬草除根。這案子是不錯的契機,他自然要善加利用。」

  身為大魏朝的皇子,若是想冤枉死一個邊關糧官,哪怕他是宗親子弟,也易如反掌。

  所以那銀子是不是反賊的都不重要,只要北鎮王府與叛賊連在一處,就足以讓六皇子大作文章了。

  落雲沉默了一會,握住他的手堅毅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這就託人賣了鋪子,再雇一艘海船,天下不光只大魏一處國土,天涯海角,總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她說得甚是認真,韓臨風的心裡一暖,忍不住摟住了這個可愛的小女人。

  這次她第一個反應雖然也是逃之夭夭,可除了寶貝黃金枕頭之外,她還想著要帶著他一起逃了……

  這簡直比加官進爵還要令人欣慰。

  不過,韓臨風並不想逃,天下固然很大,可是他何錯之有?只因為他的血脈裡流淌著聖德先帝的血液,就要一輩子畏畏縮縮,為世人嘲笑嗎?

  想到這,他緩緩道:「若是逃了,你的弟弟該如何?他也已經定親,必定牽累九族,你能保證所有你在乎的人都能安然上船,心甘情願地與你遠走高飛嗎?」

  落雲被問得一滯。因為方才她竟然完全沒有想到弟弟,一心只想著眼前男人的安危。

  韓臨風忍不住低頭親吻著呆愣楞的小娘子,然後說道:「若是痴傻的肥羊野兔,自然是任人宰割,可是圍捕生出了尖利的牙齒,鋒利的爪牙的野獸,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人手刀劍夠不夠了……我不能一直為野兔羔羊,只是以後的每一步,必定要腥風血雨,前路漫漫。」

  落雲安靜地聽著,有些落寞道:「可是你的糧草營裡不過五百來人,如何成為讓人畏懼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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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高攀不起

  聽了落雲的話, 韓臨風道:「若是加上投誠的義軍,再加上源源不斷匯聚而來的各路義士呢?」

  落雲猛吸了一口冷氣:「你要……造反?」

  韓臨風失笑擰了擰她的鼻子,然後淡淡道:「這天下本就是韓家的,我要造誰的反?北地馬上就要有一場大戰,只怕到時候,趙棟一人也獨力難撐……我看看能不能儘量說服趙將軍,給我的糧草營擴些軍號,變相安置了投奔的義軍,這樣在鐵弗人來襲時,才可多些勝算。若是他不肯……我再另外想辦法,若是這次難關不能度過,我也要想法子來保護你們的周全。」

  就在昨晚,韓臨風安排在鐵弗境內的暗探傳來消息:鐵弗的三路大軍已經在鐵崁山一帶集結。

  鐵弗各個部落以前時有紛爭,可是隨著鐵弗王骨扇統一諸部落,鐵弗的實力也壯大了不少。

  大魏邊境,原本只跟鐵弗人為戰的義軍,在裘振的指揮下,突然攻打大魏,攻城陷陣,簡直讓吃了義軍不少苦頭的鐵弗人喜出望外。

  隨著大魏和義軍的戰局平定,鐵弗人自然是要坐收漁翁之利,開始不斷出兵征討義軍佔領的州縣。

  失了裘振的義軍, 如今內外交困,風雨飄搖中急需一個出路,所以韓臨風才向趙棟提議,招安義軍。

  可是眼下六皇子要拿勾結叛軍的事情大作文章,只怕趙棟也會明哲保身,不會向陛下諫言此事了,韓臨風覺得自己應該另外找尋出路了。

  不過韓臨風顯然料錯了上將軍趙棟對他的喜愛情誼。

  就在巡使查驗了遷西糧草營之後,趙棟也詢問了那贓銀的真實情況。

  確定並非曹盛捐助的銀子後,趙棟轉身就給陛下呈遞了奏摺,大包大攬,將罪責主動攬了過來,直言此番乃是他下令韓臨風協助自己誘敵。

  若世子因自己之故,遭受奸人讒言,那麼豈不是寒了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心腸?

  很明顯,趙棟愛才心切,不忍心韓臨風給捲入這場無妄之災,這才為韓臨風出言求情。

  陛下原來就不信。他的想法是查一查緣由,若那韓臨風真與曹盛之流有勾結,那麼也只查辦一人,不可影響北地的戰局。

  畢竟朝中能打仗的將軍原本就不多,零星幾個也都是如王昀一般的繡花枕頭貨色。

  而那二位巡使呈遞上來的奏摺內容也不盡相同。

  王瑁的奏摺唯寫遷西糧草營確實有大量私銀,卻語焉不詳,沒有寫出銀子出處。重點控訴世子兵營人數明顯踰矩,而且之前被俘的許多叛軍也被糧草營收編,趙棟如此疏與管束下屬,只怕將來要養虎為患。

  至於孟興學的奏摺卻是中規中矩,將糧草營錢銀的出處細細陳明出來,裡面的賬目流水都可逐一考證。

  這份奏摺的內容,倒是跟趙棟將軍的陳述一樣,只說了並無韓臨風勾結叛黨的證據。

  陛下看了看三份奏摺,微微冷笑了兩聲。

  看來,王家人還是惦記著軍權,想要借此扳下一局啊!

  待陛下將王瑁的奏摺給六皇子看時,六皇子也是氣得心裡暗暗直罵。

  他明明吩咐過,此事不必牽涉趙棟,只查明韓臨風一人之罪即可。

  可是王瑁的這份奏摺裡分明夾帶了私貨,還是要攀附趙棟,爭奪兵權,拖他下馬!

  現在邊關局勢愈加緊張,鐵弗人的大軍迫境,軍費又是一筆不菲支出。而因為受先前的水災影響,大魏境內的流民日益增多。

  陛下現在渴望能早些結束邊關紛爭。那趙棟剛剛收復了嘉勇州,又一路追擊殘餘的叛軍,眼看勝利在望。

  這時候想將他搞下來,談何容易?

  長溪王家一貫掌權,現在被迫讓出兵權,就好似守財奴失了珍寶,簡直要化身瘋狗,胡亂攀咬!

  六皇子支使不動這些王家人,也是氣得肚皮發炸,在陛下面前又發作不得。

  「……依著兒臣之見,這裡原也沒有上將軍的什麼錯處,不過韓臨風這個人貪墨成性,不堪大用,不妨先罷免了他督運之職,再徹查他之錯處……」

  魏惠帝瞟了他一眼:「算起來,這韓臨風雖然只是個糧官,可是在趙棟將軍的指揮有方下,也立下了赫赫戰功。趙棟上呈的請賞名單裡,就有韓臨風和糧草營許多將士名姓。你是讓朕無緣無故去罰一個有功之臣?不知韓臨風這樣的閒人如何得罪你了,朕看你對他意見似乎頗大啊。」

  在魏惠帝看來,若是北鎮王府通敵,這事兒絕對不能縱容。

  可是韓臨風這樣一個酒囊飯袋,在女婿趙棟的指揮下,總算建了些功業,也算是讓一把爛泥能勉強掛在牆上,給韓家列祖列宗長臉了。

  明明在證據確鑿,毫無疑義的情況下,卻要嚴懲一個有功之臣,難道當他昏聵,是賞罰不分的昏君嗎?

  聽父王這麼一問,六皇子連忙出言解釋:「兒臣跟他這樣的人有何恩怨……只是兒臣覺得……」

  可惜沒等他說完,魏惠帝就擺手打斷道:「朕一直希望你的性格多像朕些,不要總是錙銖必較,如婦人心腸!」

  這話點的甚重。六皇子心裡一驚,因為他知道那「婦人」指的應該是自己的母后。

  九弟的子嗣生息艱難。之前那瑞王妃在母后的寢宮裡,因為嗅聞了摻了藥的香氣,差點流胎。

  大約父王也應該聽那瓊貴妃背後哭訴了。

  母親的手段一向狠厲,為父王詬病。

  現在自己攀咬著韓臨風不放,顯然被父王認定是夾帶了私怨,學了他的皇后母親的狠毒心眼。

  六皇子也知道這次自己手裡並無什麼韓臨風通敵的證據。

  王家人的奏摺不識大體在前,自己再死咬不放,大約又要遭了父王的厭棄。

  於是六皇子不再多言,退出了書房。

  待出了書房,他才暗自咬了咬牙:這次先暫且放過那韓臨風,容得以後再慢慢收拾那人!

  於是這場差點淹沒北鎮王府的滔天大禍,竟然就這麼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韓臨風也是過後才知道那位孟興學大人的典故。

  蘇落雲的舅舅胡雪松當年偶然救下一位貴人,這才轉而投入水軍。

  而他所救的貴人,正是這位孟興學大人。

  孟大人雖然跟北鎮世子沒有什麼交情,可是卻知道,自己救命恩人的外甥女嫁入了北鎮王府。

  那日孟大人在王府得見蘇落雲,也是暗自驚訝胡雪松那麼一個大老粗,卻有如此靈秀的外甥晚輩。

  若是王府遭劫,恐怕恩人和他的外甥女也難保其身。幸好這只是誤會一場,原來糧草營裡的紋銀都是人家世子妃的私產。

  原本就此也就無事,可是孟大人卻發現,那王瑁似乎想要混淆視聽,網羅罪證搆陷世子。

  按規矩,兩位巡使應該是各自呈遞奏摺。可是王瑁卻獨斷專行,想要一人代寫。

  可是孟興學故意打了個時間差,趕在王瑁之前早早呈遞了一本上去。

  等韓臨風知道了其中的關隘時,不無感慨地對前來探營的蘇落雲說:「原本以為你就是我的福將了,沒想到舅舅才是救命的金剛!」

  落雲撲哧一笑,卻又帶著一絲絲擔憂道:「只是這次六皇子會善罷甘休?他若懷疑你,遲早還是有問題……」

  韓臨風卻鎮定道:「與其惴惴不安,不如放開手腳。既然出了告密信,我倒也不怕再有人攀咬這事兒了。曹盛大哥已經秘密聯絡了舊部,之前從裘振處出走的頭目也紛紛帶人來投奔我。趙將軍此次請功,為我領了個散騎將軍的頭銜,雖然沒有實權人馬,卻有編軍之號,雖然不能招太多人,也可稍微掩人耳目……我正可以將他們擴編進去。只是再有超過編制外的,還要再想些法子……」

  趙棟這麼做的本意,也是希望韓臨風儘可能地招安義軍。

  現在鐵弗大兵壓境,邊關的兵力嚴重不足。

  在朝廷無力調撥人手的前提下,有能招兵買馬的出路,自然要善加利用,但是朝廷軍餉有限,超過太多的編制,也養不起。

  落雲聽了,依舊有疑慮;「你空有編軍之號,卻驟然多了這麼多超編的兵卒,該如何上報軍餉?」

  韓臨風笑了笑,淡淡道:「游財神不是下注了嗎?我哪裡需要上報軍餉?」

  蘇落雲懂了,有了遊山樾的支援,再加上之前曹盛給韓臨風的那些銀票,就算整個義軍投奔過來,韓臨風也養得起!

  既然不需要朝廷發放軍資,他的編號下超出的軍隊,便是不復存在的亡靈之師,可以慢慢畜養壯大。

  而韓臨風手裡有了這支由他指揮的人馬,進可攻,退可守,才算是長出了獠牙,成為不再任人宰割的猛獸,更可以實現他一直以來的抱負——收復聖德先祖痛失的二十州!

  落雲向來信任韓臨風,一看他備下了後手,心裡也有了底氣。

  她將自己親手縫製的軍服遞給了韓臨風,摸著他的臉頰道:「家裡的事情,你盡不必管,一切有我,只是凡事要量力,不可逞勇……你還沒有子嗣呢!」

  說來也氣人,她都已經停用了藥包,可是肚皮一直不見動靜。

  落雲都暗自擔心是不是自己先前用的藥包太霸道,以至於宮寒難以綿延了。

  不過她這話在韓臨風聽來,完全是女人對無能男人的鞭策了——就是因為他無法安身立命,才害得自己的女人沒法放心給自己生孩子!

  所以韓臨風面色冷凝,瞪了蘇落雲良久,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用幾乎勒斷她細腰的氣力低聲道:「這事兒……容後我再跟你說……」

  蘇落雲有些不明所以,生孩子的事兒……不應該做嗎?哪裡用說?

  想到這,她居然臉頰緋紅,一時想岔了。

  而韓臨風默默壓抑著情緒後,看著懷裡玉人緋紅的臉,心裡倒是痛快些:原來她也知對不住我,羞愧得臉紅了……

  這二人各懷了一份心事,就此也是短暫相聚,便要依依不捨別離。

  前方又有一場大戰即將來臨,後方的各個府宅也感覺到了戰事的逼近。

  之前惠城的天寶樓那一場鬧得實在太大,甚至有官眷死在了裡面。

  所以再提起邊關的戰爭,對於這些官眷們來說,就再也不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與自己無關的無聊話題了。

  這些日子,漁陽公主再也不提日子無聊了,除了偶爾入廟祈福,還開始組織從經州退回後方來的許多軍眷在一起縫製夜裡禦寒的被子。

  雖然到了春季,可這裡靠北,夜裡依舊有些寒風料峭,正是需要禦寒的被子。

  宗王妃受了那次驚嚇之後,就一直稱病不起,本該她張羅的活兒,全都推給了蘇落雲。

  蘇落雲的眼睛剛剛恢復,除了給夫君縫製貼身的衣服外,也額外領了些手工,沒事兒的時候,坐在自己的屋子裡開始穿針引線。

  她的針線活原本好極了,可惜失明的這幾年裡都荒廢了大半。

  只是她怕累壞了眼睛,縫上幾針,便來到窗前遠眺,所以不太怎麼出活。

  可剛縫了沒有幾針,就聽丫鬟懷夏進來稟明:「世子妃,我聽前院的人說,王妃的娘家那頭來人了。」

  落雲聽得一愣,這才醒悟是宗家來人了。

  不過眼下梁州兵荒馬亂的,並不是來訪親的好時節,怎麼宗家偏這個時候來走親戚了?

  按理說府上來人,宗王妃應該叫新婦去認人見客的。

  落雲想著到時候別耽擱了,就提前換好了衣服,又重新梳了頭,然後便繼續縫衣等著。

  可是過了半天,也不見王妃那邊叫人來。

  蘇落雲也習慣了宗王妃在外人面前忽略自己,既然不叫她,那她就不要湊趣了。

  可沒想到她剛脫了外衫,準備換下便服時,宗王妃卻派人來請她過去了。

  等她去了才知,宗家來的人是宗王妃的弟弟宗瑾年。

  姐弟倆也不知先前說了什麼,都是一幅愁容滿面的樣子。

  尤其是那宗王妃,本來寒涼之症就沒有好,現在更是一副咳得要斷氣的樣子。

  她也不等落雲跟宗家舅爺見禮完畢,一邊捂嘴,一邊擺手叫落雲過來:「我聽瑤兒說過,你跟京城裡許多宅門子都熟,如今有件棘手的事情擺在眼前,權看你有沒有可用之人,幫著疏通疏通。」

  落雲小心地問究竟是何事。

  宗王妃要跟兒媳婦說自己的家醜,也是覺得臉上無光。

  如今被逼得無奈,一向要強的她忍不住抹了眼角的淚道:「你宗家外祖父三個月前協助前線運糧的時候,也不知了把柄,脅迫著要上報天子,幸好竣國公府二爺正管著這攤子事,便攔了一下。只跟你們舅舅說,若是一旦上報,你們外祖父一定會落入大牢。若是年輕人還好些,熬上今年也就出了來。可你們外祖父的年事已高,如何禁得起折騰?」

  聽到這,落雲心思透亮,一下子就猜到了下面的關節,可她沒說話,只聽王妃繼續說下去︰「那二爺說了,如今宗家鬧出這樣的枝節,只怕牽累甚廣,所以竣國公聽聞了這事兒,便跟二爺委婉表示,若是能讓瑤兒解了與三公子的親,倒是可以考慮替宗家將這件事情壓下來。」

  落雲聽了,果然跟自己猜測的一樣,便輕輕道:「既然竣國公府顧念人情,願意施以援手,不是很好嗎?」

  宗王妃的臉氣得都要青紫了:「他們竣國公府這是要出爾反爾!我豈能如他願?我就偏不用他家,你且想想,有何門路能走通,就是多花千兩萬兩的銀子,我也樂意!」

  蘇落雲想了想,輕聲開口問:「我斗膽問一句,母親的手裡握著峻國公府的什麼把柄,才為小姑子定下的這門親?」

  宗王妃的表情一凜,不禁道:「你問這個幹嘛?」

  落雲想了想道:「如今只有北方打仗,你說的那批輜重,最後也該是運往遷西糧草營。可是偏巧運輸的時候,多此一舉繞泰州走了一圈,偏巧又在泰州出了事兒,還偏巧被竣工公府的二爺給攔截下來。母親不覺得這些『偏巧』太多了?」

  宗王妃這時已經騰得站到了地上,直著眼問落雲:「你……是說,是竣工公府故意給我父親設的套兒,陷害著他?」

  落雲可不覺得竣國公府的人會憑空給人捏造罪名。韓臨風的那位名頭上的外祖父,依著韓臨風的話講,眼大肚兒也大,屬於雁過拔毛的主兒。

  當初就是因為他官聲不佳,自絕了晉陞之路。

  原本在泰州那等偏遠的地方偷雞摸狗也沒人理會他。偏偏一批肥得流油的輜重從他眼前過,他豈能不想法子貪一貪?

  所以峻國公府的人雖然有下套的嫌疑,可也得遇到貪吃的狗才行。

  如今這把柄被竣國公府的人拿捏實了,若是宗王妃還要起么蛾子不依從峻國公府的話,落雲實在擔心這事兒牽連到北鎮王府的頭上。

  之前告密信的官司剛解,王府可禁不起又一番折騰了。

  宗王妃聽了越發的憋氣,拍著桌子道:「他竣國公府居然敢如此算計人?就是為了要跟瑤兒解除婚約?這是什麼狼心狗肺的人家?我真是看錯人了!」

  落雲心道,只許你做初一,還不許人做十五?

  當初宗王妃就是拿捏了峻國公府運輸輜重出錯的把柄,高攀這門不相宜的親事,現在人家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但是她現在不能拱火,只能從中勸解道:「母親,您大約跟竣國公夫人也無深交,她的為人嚴謹,十分冷厲,讓人看了就心生畏懼。若是她喜歡韓瑤還好,可若是不喜,就算這次您不肯解了婚約,將小姑嫁過去,她一人在京城豈不是哭訴無門?這在您身邊嬌養了這麼久的女孩子,若真到了這等心思狠毒,城府深沉的人家,豈不是生生要被磋磨得凋零了?」

  宗王妃這次娘家出事,都沒跟王爺說,便先說給落雲聽了。

  這裡自然有王妃的小算盤:一來是落雲京城裡有人脈,若是能托關係使銀子壓下去最好。

  二來,宗王妃實在懶得聽王爺對自己的娘家冷嘲熱諷。

  尤其是韓瑤的這門親事,王爺以前就不同意,現如今鬧出這樣的事情,只會連著她和宗家一起罵。

  原本王妃冷落落雲,實在是奚嬤嬤的七分功勞。

  自從韓臨風那一腳心窩子,奚嬤嬤一直將養不過來,只能告老回家去了。她一走後,宗王妃身邊倒是少了根陳年攪屎棍。

  再加上天寶樓的經歷,還有那遷西糧草營查銀子的事兒,宗王妃倒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媳婦是個遇事不亂的主兒,心裡倒是信她幾分。

  同樣控訴竣國公府的話,韓瑤說出來就是孩子氣不懂事,挑肥揀瘦。可是蘇落雲緩緩說出來,倒是讓王妃入心了幾分。

  這麼一看,竣國公府當真是黑心腸的!當初北鎮王府好心替他們隱瞞了錯處,可是公府的人卻恩將仇報,如此地算計害人!

  宗王妃倒是將自己當初軟硬兼施地要挾竣工公府定親的事情全忘了,一心覺得峻國公夫婦對不起她。

  她氣得原地走了好幾圈,又問蘇落雲:「那依著你,該如何辦?」

  落雲想了想,道:「我覺得這件事還是稟明王爺和世子比較好。」

  宗王妃瞪了她一眼,道:若能告訴,我還用得著你?既然你不肯幫忙,我自不用你,你不許給我說出去!」

  可惜落雲卻不肯應承下自己辦不到的事情,她朝著婆婆福了福禮,道:「這事兒瞞不得,竣國公府一直忍耐到現在,才突然下套,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若是您瞞著不說,我怕以後會釀成大禍……」

  她還沒說完,宗瑾年在一旁不耐煩道:「我就說這事不該說給個年輕的婦人聽,不但不幫忙,反而拆檯子!你這女子,竟敢跟你婆婆頂嘴!姐姐,你也不教訓教訓這兒媳婦?」

  落雲抬眼看了看這位舅爺,只觀他的面相,也不過是個沉溺於酒色之輩。她開口淡淡道:「舅舅千里迢迢來此,究竟是來解決事情的,還是來鬧得王府家宅不寧的?」

  宗王妃也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時語調清冷道:「你宗家舅舅第一次見你,不知你的厲害,更不知有人敢欺負你,您那丈夫會抬腳踹人心窩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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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4: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道不相同

  這話聽得宗瑾年都有些直眼兒, 心道,自己姐姐的脾氣也不算好,怎麼叫個新入門的小婦給拿捏住了?

  就在這時, 宗王妃又繼續對落雲說著酸話:「你舅舅若言語有得罪,還請你見諒些,只是你忍心王爺又跟我鬧一場?」

  落雲沉聲道:「若公公因為婆婆夫家的事情遷怒於你,我作為小輩必定要阻攔,就是讓父王打罵我,也絕不能讓您獨自頂著。再說他老人家又不是不講理之人,宗家出錯,與母親何干?現在戰時,些許小事也許都會釀成滔天大禍,還請婆婆以大局為重。而且這事還關係韓瑤的終身大事,更可能牽扯到韓家子孫……小叔年歲還小,您總要為他想想……」

  這最後一句, 才是痛痛地碰到了宗王妃的七吋。小公子韓逍是宗王妃的心頭肉, 豈能容半點差錯?

  聽落雲這麼輕聲細語的一說,宗王妃之前一直偏著宗家的心眼倒是有些理順了。

  是呀, 宗家雖然是自己的娘家,可若是牽連了自己的兒女, 可就不美了。

  前些日子巡使入府, 不光審了老爺, 還清點了王府的庫房,宗王妃當時也在邊上看著, 那些官差豪橫得很,攔都攔不住, 頗有些抄家的架勢。

  宗王妃當時也是被嚇得心驚肉跳的,只以為韓臨風貪墨了糧草輜重,東窗事發,被人來抄家了呢!

  現在被落雲一敲打,她也腦子清明了些:這事兒牽涉王法律條,她的確沒法一人做主。

  最後,宗王妃掂量了一番,到底還是聽了落雲的話,將王爺給請來了。

  知夫莫若婦,宗王妃之前想得倒是一絲不差,北鎮王聽完了來龍去脈,只將眉頭皺得老緊,氣得一拍桌子,火山噴湧,怒不可遏:「你父親難道是屬貔貅的?看什麼都想吞!難道不怕活活撐死!」

  宗王妃覺得在兒媳和弟弟而前怪沒面子的,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正瞪眼要還嘴的時候,落雲這死丫頭在她身後居然用力掐她的胳膊,將她又扯回椅子上適時開口道:「母親,您頭暈,還是坐下說話。」

  宗王妃疼得差點哎呦出聲,正轉頭要跟落雲瞪眼睛,卻發現那丫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照著她微微一眯,示意她不要說話。

  這妮子眼睛好了以後,倒是會遞眼神了,眯起眼睛時,活似要逮耗子的貓,怪凶的……

  宗王妃想起先前商定好了,由落雲來說,於是她終於閉了嘴巴。

  落雲適時開口道:「如今既然出了紕漏,再責怪誰是誰非,也是多說無益。母親心裡沒有主意,這才請父親來定奪,您是家裡的頂樑柱,總比我們無頭蒼蠅亂撞要強。」

  被她這麼一打岔,北鎮王倒是不好繼續申斥了,他擰眉想了一下道:「既然竣國公府畫下了道兒,若不照做,只怕他們不肯善罷甘休……你的意思呢?」

  北鎮王突然開口反問落雲。

  落雲其實一早就想好了,只是這話須得經過王爺的認同,所以她不急不緩道:「我是個婦人,見識也只侷限在這一畝三分地的後宅裡。最先顧忌得也是小姑子的名聲。若真按照竣國公府的意思,那就是宗家外祖父落罪,帶累了姑娘的婚約,我們是迫不得已才退親的。傳揚出去,小姑子的名聲也就臭了。依著我的意思,婚約要解,但是不能踏著竣國公府的人情而子解!」

  北鎮王若有所思:「那該如何?」

  落雲想了想說:「外祖父一時賬面『弄錯』,也被峻國公府的人及時發現了,並未釀成大禍。倒不如索性主動遞交帖子請罪,我聽漁陽公主曾說過,陛下最近下了個『金銀赦』。觸犯國法,貪贓枉法的官員,視情節輕重,若是沒有造成嚴重後果的,只要肯出貪墨錢財五倍的罰金,就可赦其罪。既然如此,不如從了『金銀赦』我們認繳認罰。」

  北鎮王聽得眼睛都瞪圓了:「這是什麼律法?怎麼聽著像……」

  北鎮王想說怎麼聽了像兒戲一般?若是貪贓枉法可以用金銀填補,那豈不是變相鼓勵貪官橫流?是另一種賣官鬻爵!

  可是落雲說這是陛下頒布的聖旨,北鎮王差點脫口而出的吐糟便又吞了回去。

  漁陽公主剛從京城出來,不至於胡傳聖旨。若是真的,看來大魏國庫當真是空乏得很,就連陛下也要費心去琢磨生財的路數了……

  「五倍的罰金?我們宗家上哪裡出?難道要我們賣了祖宅,一起去街上要飯?」

  宗瑾年一聽先心疼起錢銀來。那峻國公府為了坐實宗家的罪,下的餌可夠肥的。他父親這次貪墨的數量不小,若是照五倍來罰,將來他繼承家業,豈不是就繼承了個空架子?

  而北鎮王聽了,倒是淡淡接口道:「這樣花費的銀子的確不小,可也不失為個法子……岳父的年歲也大了,倒不如趁此機會告老還鄉……」

  聽這話,宗瑾年第一個不幹了,這賠銀子不算,怎麼還要父親辭官?

  他心裡發急,不敢沖姐夫嚷嚷,便對落雲嚷道:「你這是什麼主意?人家竣國公府好歹還替父親兜著,你可倒好!竟然要全都抖落出去!還去主動認罰?而且我父親官做得好好的,為何要提前退隱?」

  落雲坐在婆婆身邊,語氣平和道:「那批軍資原本不該走泰州,為何偏偏繞遠了?我不信這裡沒有峻國公府的手筆。人家如此下氣力做好了套,怎麼能讓你全身而退?峻國公府現在兜著,是想不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逼著我們王府自動解除婚約。好,就算我們聽了他們的話,主動退了婚約。可峻國公夫人的心眼向來不大,若是老早就嫉恨我們王府拿捏著竣國公府的短處,難道會這麼輕拿輕放?一旦婚約解了,你又怎麼能保證人家不揭這老底?到時候,我們憑什麼制衡人家?只憑過世的老國公落下的那點子把柄?」

  她說完之後,北鎮王也聽明白了:落雲的意思是解除婚約不難,難的是,以後都被竣國公府攥著把柄。

  峻國公夫人當年被要挾著,被迫允諾下這不情願的兒女姻緣,如今一朝局勢大變,只怕還會有什麼後招,報復當初咄咄逼人的宗王妃。

  還有什麼比宗慶入獄,讓好面子的宗王妃從此抬不起頭更解恨的?

  所以宗瑾年還想瞪眼罵落雲時,北鎮王沉聲道:「你若再多言,就滾出我的王府!」

  宗瑾年有些怕自己的姐夫,畢竟年輕的時候,他曾經想替姐姐出氣,卻反被姐夫暴打了一頓。

  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知道自己這個看起來百無一用的姐夫是個手上有些功夫的厲害茬子。

  落雲見宗瑾年終於閉嘴了,便又說:「外祖父能夠主動請罰,就可免了一半的罪責,等罰銀遞交上去,別人也再無彈劾藉口。接下來,就可以好好查一查那軍資為何會繞路去了泰州了。等全都理清楚了,我們自可派人去跟峻國公府解除了婚約……名頭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北鎮王原本因為岳父氣得心都發堵,可聽到最後,眉頭舒展,忍不住勾起嘴角,琢磨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此時已經明白了落雲的意思。既然老丈人犯了錯,就要請罪認罰。可是姑娘的婚約卻要解得堂堂正正。

  他北鎮王府當年挾恩訂婚是不假,可沒有費心做局陷害過峻國公府!

  現如今,他竣國公府有意悔婚,卻鬧出這樣下套子陷害人的齷齪法子,總要將這內裡的腌臢門道晾曬出來,再跟竣國公府解了婚約。

  聽到這,北鎮王倒是又認真打量著自己這個平民兒媳。

  先前惠城巡視來找茬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臨危不亂,做事沉穩。現在看來,這姑娘的內秀還多著呢!

  兒子在京城裡,到底怎麼挖到了如此秀外慧中的寶貝?

  想這著,他開口說話了:「我的那位岳父大人,年歲漸大,將官位讓給年輕才俊也沒什麼不妥。至於罰金,你們宗家得出些,我北鎮王府也不會袖手旁觀,也會出一半來解一解難處。落雲這孩子雖然年輕,可是非倒是清楚,就依著她的話做吧!」

  他剛說完這話,宗王妃在桌子底下踹了他的腿一下。宗王爺以為宗王妃也是捨不得父親辭官,索性也不理她。

  若是換了旁的時候,宗王妃肯定不會答應王爺的提議,可是這內裡還牽扯她女兒的名節呢!

  落雲說得有道理,老的和小的,原是兩宗事情,就得分來辦。

  如今她顧得小的,就顧不得老的了!至於那一半的罰金,人家既然說出口了,宗王妃當著弟弟的面也不好再攔著。

  只是這頭……又痛起來了。

  所以就算宗瑾年急得喊姐姐。她權當說動不了夫君,無可奈何嘆氣,然後說自己頭疼,要回屋躺著去了。

  反正將來父親怪罪起弄丟了官職,她全都推在王爺和兒媳婦落雲的身上就是了。

  不過宗瑾年聽了可真是上火了。

  父親若辭官不做,再賠了銀子,他們宗家豈不是要家道中落?自己因為才幹不佳,一直在家無所事事,實在是不願意老父的仕途戛然而止啊!

  奈何這次姐姐也打了自己的算盤,只推說做不了王爺的主。

  宗瑾年沒法子,只能私下裡不懷好意地提醒姐姐:「姐姐,你沒發現姐夫居然對新婦言聽計從?如今她一個兒媳婦都能做得了這麼大的主,以後更是不會將你放在眼裡……你啊,還是長點心要好!」

  這話說得宗王妃微微動容,她那丈夫,平日看著溫吞,最是冥頑不靈,有些事情她就算說破嘴,也說服不得。

  可是今日,那個蘇落雲只輕輕柔柔地就讓北鎮王消了怒火不再罵人,而且的確是言聽計從……

  宗王妃的心裡,又開始不舒服了……

  再說韓瑤,就在父王跟母親和舅舅,嫂子他們在廳裡商量的時候,她帶著丫鬟正坐在離窗不遠的欄杆處,假裝丟了帕子,一邊蹲撿,一邊偷聽。

  跟其他被迫退婚的姑娘不同,小郡主是滿臉的雀躍,如同虎口脫險的羔羊,就差買一卦鞭炮放一放了!

  可她聽得正用心時,身邊也湊過一人,也學了她的樣子伸脖子去聽。

  韓瑤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定睛看時才發現趙歸北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王府,許是看見她偷聽,便也好奇地過來聽。

  看他要出聲說說話,韓瑤趕緊伸手指示意噤聲。

  等她扯了趙歸北的衣袖子跑到一側的花園裡時,趙歸北才問:「你在自己的府上怎麼還鬼鬼祟祟?」

  韓瑤卻一臉喜色,搖著趙歸北的衣袖,跺著自己的繡鞋,一個勁兒笑了沒完。

  只是等她笑完了,才發現趙小將軍也跟著笑得一臉喜色。

  她好奇問:「你笑什麼?」

  趙歸北老實道:「不知道,就是看你笑,我心裡也高興……」

  韓瑤不方便跟趙小將軍說她偷聽到的消息,只是從自己荷包裡掏出了羊酪子糖:「不是說來取糖嗎?怎麼言而無信?」

  此時午後的光,正打在少女光潔的額頭和臉頰上,呈現出少女特有的羊奶般的光澤,還有她微笑時,潔白閃光的牙齒,都晃得趙歸北的眼睛有些熱辣辣的。

  他一時慌了神,看天看地,不知該將眼睛移到何處去,躊躇了一會道:「你哥哥不讓我取……說你有婚約了,要避嫌。」

  一說到婚約,韓瑤又想高興地搖袖子跺繡花鞋了,她看看左右,離趙歸北湊近些道:「你自管來取,以後我愛給誰就給誰!」

  趙歸北不明所以,但也重重點頭,然後將韓瑤給他的糖塞入嘴裡,一路跟著她說說笑笑,遊走了一圈,才去見母親漁陽公主去了。

  雖然關於宗家的這門官司,已經商定好了處理法子,不過韓瑤也聽了舅舅背地裡對落雲的破口大罵。

  想來嫂子或多或少都入了些耳,韓瑤真心替舅舅覺得對不住,特意來跟嫂子賠一聲不是。

  因為她知道嫂子其實是為了她的事情,白白挨罵了。

  落雲卻笑了,一邊縫補著趕製的軍被,一邊道:「我只是希望能將此事徹底了結,莫要帶累你哥哥,不關你的事兒。如今你哥哥在前線分不開身,無暇回來分神處理這些。父王肯聽勸,將這事兒處理乾淨了,對你和你哥哥都好就行了。我平生挨罵得多了,再添個舅舅罵幾句也無所謂。」

  韓瑤有些不好意思地搶過了嫂子手裡的被子:「我知道嫂子你疼我,這原也沒你什麼事情,若是你不管,只怕母親上來擰勁兒,還要跟峻國公府掰扯,到時候我的臉可就丟光了,倒像是死賴著他們家……嫂子,你眼睛剛好,這些還是交給我弄吧!」

  說完,她戴好了頂針,開始一針一線認真縫補起來。

  落雲笑看著小姑子,伸手替她掖好鬢角的碎髮。如今落雲能看得見了,發現韓瑤長得很漂亮。

  她五官隨了母親宗王妃,可見王妃年輕時也應該是個美人。

  只可惜現在宗王妃雖然精於保養,可到底人到中年,加上與王爺的感情並不順遂,眉宇間也自添了幾抹愁容。

  其實北鎮王就是個順毛的驢子,若是宗王妃少說幾句嗆人的話,這對中年夫妻能少爭吵許多。

  從他肯主動給岳父拿錢,就能看出是個有擔當的。

  可惜王妃從嫁入王府那天,就覺得王爺沒讓她過上好日子,積怨日漸增多。恰在這時,韓臨風的親母出現。

  據說那是個言語溫柔,善解人意的美人,倒是一下子寬慰了王爺的心。而這美妾又成了王妃心頭拔不下來的刺……

  後來美妾雖然病死,但是那根刺留下的傷疤已經去除不掉。王妃似乎覺得不暗諷夫君幾句,都沒法張嘴說話。

  落雲其實也想勸婆婆幾句,可是陳年宿積,難以消解,這夫妻二人,大約一輩子就這樣糊塗過下去了。

  再說宗家的那場官司,最後是北鎮王跟著宗瑾年親自前往了泰州一趟,說服了岳丈大人看清自己的處境,親自寫了請罰的奏摺,外加當初貪墨的軍資五倍錢額,一併呈遞給了陛下。

  韓臨風當年設賭局,可沒少賠給宮裡太監銀兩,所以這次北鎮王就算往上遞銀子疏通,有了兒子之前趟的路子,也算有熟悉靠譜的門路。

  所以皇帝身邊的太監都得了豐厚油水,也願意適時疏通一下。

  加上宗慶上呈的緣由是屬下貪墨,他疏於管束監督,所以自請其罪也算說得過去。

  現在陛下缺銀子缺得厲害,這等自願傾家蕩產主動認錯的官員,當真是極好的!

  再多來幾個,國庫就充盈了。陛下自覺「金銀赦」初見成效,倒也不能打消官員認錯的積極性。

  於是魏惠帝下旨申斥了一通,順便收了宗慶的的官印,這本該掉頭的死罪,居然就這麼輕拿輕放,俐落結案了。

  再說竣國公府那邊,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跟六皇子前一陣子徹查北鎮王府與反賊勾結的案子有關。

  當時,聽聞韓臨風要出事的時候,峻國公夫人就一直心急,惱恨國公重名節好面子,不肯主動解除逝去公公定下的婚約。

  那幾日,國公夫人光是嘴角都爛了兩次。

  後來那勾結叛黨的案子雖然證明是誤會一場,沒了下文,可是國公夫人愈加後悔三兒子的這門婚事。

  於是她偷偷找來府裡的二爺商量,這才設下了圈套,藉著宗慶落罪想要拿捏宗王妃,讓北鎮王府識相,趕緊自己將退婚的帖子送來。

  現在北鎮王府有求於己,自然要懂事些,退婚的理由大抵就是韓瑤生病不利姻緣一類的。

  這樣,峻國公的面子也算保住了,糟心的婚事也可以退了。

  可萬萬沒想到,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宗慶自己向陛下認罪領罰,同時還懇請陛下徹底清查運送軍資的人擅自更改運貨路線的事情。

  最後這事鬧來鬧去,差點牽扯出了竣國公府的二爺,幸好他推出了兩個門生出來擋了擋,這才堪堪脫身。

  因為宗慶已經過了明堂,這事兒查起來一點也不背人,整個兵部都鬧得沸沸揚揚,害得二爺又花了不少關係才按壓下來。

  等北鎮王府拿出要求退婚的帖子時,恰好就是這個節骨眼。

  而且遞出退婚帖子時,是韓臨風託了京城的大儒李歸田大人為證,親自送去的。

  北鎮王寫退婚帖子時,絲毫沒跟峻國公府講什麼情面,只是硬邦邦地陳述峻國公府的三公子前程遠大,韓家小女自知不配俊才,道不同不相為謀,願三公子早日另尋歡喜,結下金玉良緣。

  結合著當前的官司,這就是將竣國公府的小心思擺在了明面上,誰也別給誰做臉了。

  峻國公爺之前並不知這事兒的來龍去脈。也是後來鬧大了,家裡老二才說給他聽,他才知道是自己的夫人背著自己搞了這麼一齣。

  當時峻國公聽了弟弟的話,氣得直翻眼睛,覺得這事兒辦得太下作,透著婦人的短視!

  他何嘗不知這婚事不配?可是既然先父應允了,他們再反悔就是不孝。

  所以只能一再拖延婚期,等著北鎮王府心疼女兒蹉跎了年華,主動退婚。

  可是用陷害人這等下作法子逼著人退婚,他這一世如白紙般珍惜的清名,全叫個婦人給毀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總算解了一件煩心的婚事。眼看著九皇子一天比一天得勢,那方錦書勢必要成為一國之后。

  依著方錦書對北鎮世子不可言說的桃花爛賬,自己能跟北鎮王府甩開關係,也算是可喜可賀了。

  峻國公府本以為,那私改軍資路線的案子已經壓了下來,也就水過無痕了。

  可是沒想到這退婚的隱情,不知道怎麼,在京城的各個府宅裡不脛而走。

  許多夫人湊在一起茶宴時,都在背後議論峻國公夫人,說她的心思實在太深沉!

  這結親退親的多了去了,若不滿意,隨便找個緣由直接退了便是,哪有這般故意坑害人的?

  居然千方百計地給人家王妃的父親栽贓罪名,害得人家辭官,還傾家蕩產的賠錢。

  若跟這樣的人結親家,關係要好的時候還無所謂,若是哪天不小心把峻國公一家子得罪了,真是自己死了都不知緣由。

  峻國公夫人起初也沒注意那些夫人們背後的竊竊私語。待傳聞從要好的夫人那入了她的耳朵裡,已經傳得不堪入目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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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掌管公中

  一向清高倨傲的峻國公夫人, 向來是宴席上眾星捧月的那個,可是如今居然淪落成別人嘴裡的談資。

  以致於她看見誰在茶宴酒席上眼睛掃過她說話,都疑心是在說嘴著竣國公府, 那臉色愈加鐵青不善。

  原本她就是不甚親近人的長相,讓人看了愈加望而生畏。

  如此一來,退婚完畢的三公子,也並沒有像峻國公夫人臆想的那般,立刻成為人人爭搶的香餑餑。

  那些峻國公門當戶對的人家,心裡都犯嘀咕:京城裡的尊貴門戶,他峻國公府又不是最出挑的,何必給自己的女兒選個如此陰狠的人家?

  峻國公夫人的眼光一向很高,太低的她又看不上,三公子的婚事也只能空閒著了。

  不過後來國公夫人倒是輾轉打聽出來, 這些傳言是從何處而來。

  居然是遠在梁州陪夫打仗的漁陽公主,給京城幾位相交甚深的夫人通訊時,透露出來的。

  那漁陽公主就在梁州, 後來也是從宗王妃的嘴裡知道了自己韓家本宗小輩被逼著退親的緣故。

  漁陽公主雖然跟北鎮王府只能算同宗遠親, 並不親近,可她向來護短, 加上宗王妃講述這事兒時,哭天抹淚地陳述其中的委屈, 也讓人聽了憋火。

  公主跟京城閨蜜通訊, 也針砭時弊了一番, 告誡友人與峻國公府的人相交,要留神注意些。

  於是退婚的隱情這才慢慢傳揚出來。

  等峻國公夫人瞭解了之後, 氣得在家裡連摔了幾套名貴的茶具。

  奈何對方是陛下的愛女,她就算有氣, 也要憋忍著。

  可是此番仇怨算是記下了,每每夢醒時分,都要暗自咬牙計較一番……

  再說梁州這邊,雖然小郡主退了親,但北鎮王府一時也無暇顧及小兒女的婚事。

  宗王妃自從上次惠城受了驚嚇以後,總是覺得心悸精神萎靡,加上父親被迫辭官,而女兒的親事也毫無著落之後,更是打擊連連,整日請不同的郎中來看病。

  郎中們眾口一詞,都說王妃心火有些旺,除此之外並無大礙。

  可是無論多少銀子的湯藥下去,宗王妃總是萎靡沒氣力,有時候又是心焦氣燥,逮著女兒就會挑著茬子來罵。

  這心病將養起來就慢了,惹得韓瑤現在在府裡,又要開始貼牆走路了。

  王妃既然如此,府裡的大小事務也懶理了。

  北鎮王不耐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便問宗王妃該如何處置。

  宗王妃躺在床榻上有氣無力道:「家裡又不是只我一個,你不是有大兒媳婦嗎?她多能幹,手裡的鋪子打點得也好,就將公中交給她管得了……」

  北鎮王倒是頗為意外,沒想到他這位夫人能輕易放權。

  不過她提對這個法子也好,於是北鎮王便準備去跟兒媳婦提。

  待北鎮王走了,原本病懨懨的宗王妃倒是一骨碌爬了起來,喊著自己貼身嬤嬤盛媽媽道:「快,將那對玉頭裹軟皮子的美人錘拿來,讓小丫鬟給我捶捶腿,整日躺著,腰都快散了。」

  這盛媽媽乃是回家養病的奚嬤嬤的表妹,也是王府裡的老僕,如今她頂了奚嬤嬤的缺,又慣會來事,有了奚嬤嬤的指點,服侍王妃也甚是周道。

  不過她方才聽宗王妃要放權給新婦,心裡頓時有些慌,乾脆也不用小丫鬟,親自拿了美人錘,一邊在軟榻邊給王妃捶腿,一邊輕言輕語道:「您是這王府的女主子,年齡也正當時,哪有這麼早放權的道理?」

  宗王妃卻不屑冷笑一聲:「你當我傻?若有好家當,當起家來自然順風順水。可是公中空蕩蕩,有什麼好把持的?我們那位王爺,向來是錢銀沒譜的,之前給我父親交了一半的罰金。這滿府上下,能收刮的銀子都收刮乾淨了。佃租子收上來還早呢,滿府上下都是要吃要喝,我不吃個大戶,難道要拿自己的嫁妝往裡填?」

  原來王府現在虧空得不行,宗王妃也當不起這個家,正好趁機會裝病,讓蘇落雲那個新婦去管。

  她那麼有錢,若是看府裡沒錢,豈有不拿的道理?

  宗王妃好歹也是個官家女子,不好跟鄉野婆婆一樣,開口索要兒媳婦的嫁妝,所以便尋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將爛攤子一併都交給了大兒媳婦落雲來處理。

  聽王妃這麼一說,盛媽媽這才恍然大悟,連聲誇讚王妃聰慧。

  那個蘇落雲商賈出身,原本也不配王府之家。現在好不容易嫁進來,王府缺錢,她若不拿出些錢財填補,如何好意思立在王府的屋簷底下!

  再說王爺,若是以前,就算再沒人管府宅子,也不會放心讓新婦管家。

  畢竟落雲是小門戶出身的女子,而且還有眼疾。

  兒子娶她的過程也有些匪夷所思。平日看他們相處,也是兒子倒貼得多,那小心翼翼的勁頭,當真像是窮小子從往村子裡拐媳婦,生怕她跑了似的。

  北鎮王都不知道這荒誕的姻緣能維持到何時,自然不會真心拿落雲當自家人看。

  不過後來,日子相處久了。他倒是愈加理解兒子當初為何執意要娶一個平民盲婦了。

  這姑娘雖然眼盲,心思可比許多健全的女子都透亮。

  北鎮王當初只看女子樣貌,又因為自己的考量,選了宗家女,誰知卻娶了怨婦入門。後來得了韓臨風的母親,又懂得了女子不光看樣貌,當知溫柔性情的可貴。

  可現在再看自己的這個大兒媳,他一時又不無感慨:女子除了容貌,性格之外,若是兼具大智慧,才算得天賜良伴。

  見了她應付那兩位巡使的架勢,再加上韓瑤解除婚約的風波,宗王爺也算是徹底瞭解自己大兒媳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她雖然沒有名門加持,可是卻是京城富貴圈裡摸爬滾打,歷練出來的。

  至於錢銀方面,人家是千兩萬兩的流水賬,手裡那麼多的鋪子都管得,區區一個王府的賬本,那更是練手的小帳。

  於是王爺便私下找來了落雲,先跟她說了宗王妃的意思。

  他本以為一個新婦,要從婆婆手裡接下管家差事,大約都是要惶恐一番,推讓一下,又或者是喜出望外,拘禮感激公婆的信任。

  沒想到,這大兒媳婦聽了,卻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笑。

  饒是見過些風浪的北鎮王,也看不懂落雲的意思了,見她笑個沒完,王爺問她何意。

  落雲望天想了想,緩緩道:「若是父王沒有合適的人選,我願替父王分憂,接下這攤子事。」

  王爺聽出來她話裡有話,便說:「我以為你還會推拒一下。」

  落雲笑了一下:「先前宗家出事,父王決定給外祖父家出一半的罰金。雖然父王拳拳孝心,可是我們王府的公中已經虧空的差不多了……母親大約也是理不得這些帳,才會越發的病重。我若能幫著二老開源節流,省些銀子出來,好歹能對付了這不好的年景。等公中賬目都理順了,大約母親也病好了,到時候,我自會將賬目都交還給母親……只是,以後大約府裡的日子都要緊巴些,宴請餽贈一類都要斟酌著來,我思量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父王見諒。」

  兒媳婦不說,北鎮王還真不知家裡要揭不開鍋了。這細聽之下,也是大吃一驚。

  「府裡虧空?這怎麼可能?」

  落雲笑了笑:「當時母親在桌下踢了父王兩下。可是父王沒理,我猜著大約是因為母親管帳,知道府裡拿出這麼多錢有些吃力,想要父王悠著點……」

  北鎮王這下徹底傻眼了,原來他那位夫人當時踹自己是這個意思!她那時為何不挑明了!難道啞巴了?光用腳踹有何用!

  而兒媳婦這次倒是挑得明白——別以為我接下的是什麼香餑餑!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家裡因為公公的窮大方,要算計著過日子了。以後再有人裝大方的時候,請悠著點,府裡可沒閒錢了!

  就在這時,落雲又緩緩道:「王府一時錢銀周轉不靈,按理說,我這個做兒媳婦的得幫襯一下。可是我跟臨風說過這事,他當時就急了,說我若拿嫁妝錢填窟窿,就是讓他背負吃軟飯的名聲,他好不容易擺脫了紈袴之名,不想再被人誤會沒出息。我被他罵了,只能依著他。所以王府以後,只能開源節流,節省度日。」

  落雲現在拿著夫君當擋箭牌,眼睛都不帶眨的。

  她是有錢的,可是那些是自己的嫁妝,北鎮王府就算錢銀一時周轉不開,也不該兒媳婦拿錢填窟窿。

  不是落雲吝嗇,而是她知道世子現在正在做著大事,花錢如流水一般,就算背後有游財神撐腰,時間久了也有些捉襟見肘。

  她的錢,從今往後也一分不能動,若是遊山樾以後改了主意不再投注,那她就要做自己夫君的金主,不能讓錢銀難倒了英雄漢。

  再說這次王爺不跟家人商量,就擅自幫岳丈填錢也該吃些苦頭。

  宗慶刺史做了那麼多年,從來都是雁過拔毛,積攢的傢俬無數。結果小舅子宗瑾年一哭窮,王爺就不假思索慷慨解囊。

  雖然從女婿和姐夫的角度看,這樣的冤大頭甚好。

  但是他也是堂堂北鎮王府的一家之主,理應懂得自家吃得起飯,才可適度助人的道理。

  她的這個公公,不管再落魄,也是堂堂王爺,而非平頭百姓。他從小金枝玉葉地將養,壓根不管庶務,對於錢銀的概念淡漠得很。

  這次倒是個不錯的契機,落雲打算一分不出,勒緊滿府的褲腰帶,讓他們知道饑荒年該如何度日!

  北鎮王也沒想到會被兒媳婦不顯山不露水地「訓斥」了一頓。

  他忍不住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然後道:「既然以後是你管家,自然是你斟酌著來!」

  落雲應下,卻只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她查賬的時候,須得王爺在場,若是不能答應,這攤子事兒,她可不接。

  北鎮王挑眉問這是為何?

  落雲抿嘴一笑:「我又沒有母親威嚴能壓得住人,世子也不在府裡,府裡都是有頭臉的老僕,若是父王不幫襯我,我就是紙老虎杵在那裡,能嚇得住誰?父王若肯讓我狐假虎威幾日,日後定然不敢再勞煩父王。」

  北鎮王也暫無別的要緊事,另外他也想看看這小婦人如何行事,於是欣然答應。

  這小姑娘還跟他定了幾句話的台詞,然後便開始準備叫人問賬本。

  王府那麼多的賬本,她接手的時候,翻頁查看的方式都有所不同,只刷刷翻頁,另一隻手劈里啪啦地撥拉算盤,不多時,就在賬本裡翻出幾筆不對的賬目,分頭叫來管事,全都站在院子裡,然後挨個叫進來問。

  北鎮王都聽不懂她在問什麼,反正就是寥寥數語就讓那些採買管賬的頻頻用袖子拭汗,看來問的全是採買的關卡處。

  如此一來,竟然盤查出了不少被侵吞的舊賬。

  若是單這個世子妃坐在那,老油條們自然可以滿嘴扯謊,搪塞過去。

  可是現在,王爺沉著臉坐在一旁,每當那些管事們巧舌如簧的時候,世子妃總是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然後王爺就在一旁緩緩說出跟兒媳婦對好的台詞:「你這通狗屁不通的話,覺得本王和世子妃會信嗎?」

  一向待人文雅的王爺都如此放粗了,嚇得老僕們是撲通撲通地跪下求饒。

  再然後,世子妃便放下茶杯,不急不緩地駁斥他們的搪塞之言。

  這個新婦似乎早做了功課,居然將他們採買的逐個環節都能說出個章程來。魚肉青菜四季的價格,全是心裡有數,而布匹和藥材一類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人家世子妃居然甩出了採買店舖子的賬本來。

  這……顯然是不動聲色,早就查驗清楚了呀!

  對於這麼內行的主子,還如何扯謊?

  結果蘇落雲在王府的中堂查了兩天的賬目,從貪墨錢銀的管事僕役那裡摳回了銀子足有六七百兩。

  跟陛下寬容的」金銀赦」相比,這婦人就嚴苛多了。

  挨板子討回銀子不算,落雲又一口氣發落了十多人,轟攆出府,不再起用。

  北鎮王起初也是閒坐,可是看兒媳婦查賬越查越心驚,最後等人出去了,他氣得一拍桌子:「無知蠢婦,宅子竟然讓她管成這樣!」

  落雲倒不是故意要給婆婆難看,只是一邊扒拉算盤一邊道:「母親管得很盡心了,只是有些賬目,不是在市井裡出來的壓根就不會清楚錢銀多少。我不過因為出身商賈之家,整日在市井裡討生活,所以才知道這些。至於查得這麼細,也不全是為了討回這幾百兩。現在是戰時,我們北鎮王府裡又住著漁陽公主這樣的貴人,難免人多嘴雜。我也是趁著這個機會,往外攆一攆心思不純的人。也算是給剩下的人立立規矩。王府裡主人不多,僕役減少些,也能開源節流,如今邊關不穩,誰也不知以後會如何,手裡有些積攢,總歸是心裡不慌。」

  替宗家拿的那筆錢實在不算少。若是還像以往一樣養著些挖牆根的碩鼠,遲早有將王府吃空之日。

  其實北鎮王罵得也沒錯,宗王妃在管理賬目的方面只求沒有大錯處。

  可是她身邊養著的諸如奚嬤嬤、盛媽媽一類的老奴太多,以至於府裡掌管要事的也都是這些有權勢的老奴族親。

  這些人互相勾結串聯,難免要生出些歪心思。

  而落雲轟攆出去的那些人裡,就有盛媽媽的兩個兒子和奚嬤嬤的兩個孫子。

  這也是落雲讓北鎮王坐在一旁聽自己理賬最根本的原因。畢竟她跟奚嬤嬤一類老奴結下了樑子滿府皆知。

  若是她掌管庶務後,一上來就發落王府的老人人脈,難免有挾私報復的嫌疑。

  可是北鎮王從頭到尾都坐在一旁,聽了其中的細枝末節,都知道這些人是犯了什麼錯被打發出去的,也就免了有人背後告私狀,她跟王爺還要費心解釋一遍。

  一時間,北鎮王府的管事下人們,都知道改朝換代了,新掌事的世子妃可不是善茬子,大家且得擺正了心眼,仔細些做事。

  至於那被轟攆出府的,自然也有不死心的。

  在家養病的奚嬤嬤看到孫子們灰頭土臉地回來,自然不幹。

  於是老婆子仗著自己有臉面,拄著枴杖,讓兒媳婦攙扶著,又跑去宗王妃那邊哭訴去了。

  奚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說著自己丈夫當年對老王的救命之恩,外加兒孫不爭氣,跟她這個老東西一樣不會討世子妃的歡心。

  奚嬤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奴這麼一走,王妃您怎麼不會照顧自己了?您這一病倒好,整個王府都改朝換代了,我們這些老家臣,再沒容身之處了!」

  說到這時,一旁的盛媽媽也是撲通跪倒,哭訴自己的兒子糟了冤枉,被世子妃轟攆出府,沒臉見人了。

  就在這時,有小丫鬟端來了王妃今日的燕窩補湯。

  宗王妃十分愛美,雖然年華已逝,但也注重養顏,所以每隔兩日都要飲一碗濃濃的燕窩紅棗枸杞羹。

  可是今日這湯碗裡的汁水似乎太稀了一些。等王妃用調羹舀起來一看——這哪是燕窩,分明就是一碗銀耳羹啊!

  王妃以為是下面的人憊懶糊弄,立刻氣得拍了一下桌子,問道︰「當我是瞎嗎?還分不清燕窩銀耳?今日廚房是哪個人當值?竟敢這麼糊弄!」

  結果廚房做飯的廚娘帶著一路小跑過來跪下解釋:「並非奴婢存心糊弄王妃,實在是今日送到廚房的食材裡沒有燕窩,我也跟採買的管事說了,您每隔兩日都要飲燕窩羹。可是管事卻說,這幾個月王府的公中空虛,所有的食材採買一律得按世子妃批過的單子來,沒有多餘的錢來買燕窩,便讓我想想法子用銀耳替代。管事說是等幾個月後收上佃租子了,再給王妃買一些名貴的燕窩來補補。」

  宗王妃原本聽老奴告狀,心裡就憋著一肚子火,現如今看到自己養生的份例都抽了水,立刻怒不可遏,冷聲說道:「來人,去請世子妃來我的屋裡坐坐。」

  等落雲過來向她福禮問安的時候,王妃冷冷哼了一聲說:「我可不敢當,你如今掌著家,拿著庫房鑰匙,真是好不威風。我聽說你不光是轟攆了府裡一批老資歷的奴才,而且還讓王府所有的開支全都折半。難道你掌家之後,我們王府就此落魄,窮的都揭不開鍋了?」

  一旁的盛媽媽也冷冷道:「居然用銀耳來充燕窩糊弄王妃您,可不就是揭不開鍋了?」

  落雲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奚嬤嬤,那老東西的眼睛還紅著,應該是好一頓告狀。

  落雲想了想,輕聲說道:「王府裡的確是沒錢了,母親不也是愁得都『病』了?先前宗家外祖父出了事兒,父王給墊付了一半罰金,這公中一下子就空虛起來。我一個新婦,沒有母親掌家的本事,只能向王爺表明需得節省些過日子。至於哪些地方需要節省,哪些不能省,我心裡沒有數,於是乾脆列了單子給了父王。由著他老人挨個過篩子。我還真沒注意,父親居然也剋扣了您的燕窩這一項。這的確是我的錯,不過我房裡有一盒八盞的燕窩,是我舅舅託人給我寄來的,年份成色都好,回頭我讓寄秋送到廚房去給您燉上。就算我們小輩兒節衣縮食,也萬萬不敢虧待了您的身子。」

  宗王妃聽她伶牙俐齒的應對,居然一推三六五,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給了王爺,也是心裡有氣。誰都能去問王爺,她能去嗎?

  王府的錢都墊給了宗家,她若再問,簡直是主動過去給王爺罵。

  可宗王妃不說話,卻有機靈老奴善解人意,盛媽媽訕笑開口道:「世子妃真是好口才!您既然一掌家,王府就沒錢了,是不是該想想法子?就沒聽過哪個王侯之家因為沒有錢,而學著平頭百姓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您當初給糧草營一出手就是兩千兩銀子,難道就拿不出區區幾百兩銀子讓王府過過難關?」

  看來要論厚臉皮,還得是這些當奴才的,王妃和王爺都不好意思開的口,老刁奴一下子就說出來了!

  這正經熟人之間,若是開口借錢,都不太好意思推諉,更何況她是北鎮王府的兒媳婦。

  婆家有難處,她可不就應該主動慷慨解囊嗎?

  當盛媽媽這麼說時,奚嬤嬤是嘴角掛著冷笑,嬤嬤是世子妃的手下敗將,被世子踹了一腳後,也識趣不再打頭陣,只看自己的表親衝鋒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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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4: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鐵面軍魂

  宗王妃權當沒聽見老僕踰矩, 只顧拿著茶盞飲茶,閒看落雲如何應對。

  落雲聽了這話,卻是抬頭看了盛媽媽一眼, 語氣平平道:「你是仗著自己在王府有幾分臉面就這般放肆?還知道這是王侯之家!就算平頭百姓家,也沒有婆家隨便開口索要媳婦嫁妝的道理,你這老奴說出這種話來,是準備讓別人笑話北鎮王府要吃軟飯,得用媳婦的錢銀度日?」

  落雲自從雙目恢復之後,說起話來,眼神也會隨著話語投射過來,雖然還是以前那般文靜羸弱的模樣,但是眼刀子一過去,立刻就能感覺到一股壓人氣場。

  盛媽媽雖仗著宗王妃撐腰, 卻依然頂不住世子妃的眼神,立刻躲閃著辯解道:「是奴婢多言了,還請世子妃見諒。不過王府雖有難處也是一時的, 您若肯體恤二老, 誰會多嘴說王府的閒話……」

  落雲其實清楚,若宗王妃不放權, 斷沒有讓自己這個沒出身沒背景的兒媳婦掌家的道理。

  現在這刁鑽老奴說的,大約也是宗王妃自己的算盤。

  落雲覺得還是把話講清楚些, 斷了某些人的念想, 所以她挑眉繼續說道:「王府這次錢銀周轉不便, 全是因為宗家外祖父出了事兒,王爺作為宗家的女婿, 自然要盡一份心力,傾其所有。雖然王府現在日子緊巴了些, 可也沒到需要你這老奴四處討錢的份兒。母親都沒有拿自己的嫁妝來填補,你卻拿話擠兌著我,是何意思?要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母親挑唆了你這老奴欺壓新婦,我們王府的名聲,就是讓你們這群人敗壞的!」

  落雲這麼一說,宗王妃自己的臉都要掛不住了。

  這新婦真是句句一針見血。倘若王府真到了需要女人嫁妝填補的份兒,按理說,也得從宗王妃開始。

  畢竟是她父親貪贓枉法出了事兒,才牽連著北鎮王府吃不上燕窩的。

  「夠了,盛媽媽還不快些給世子妃認錯!」落雲說得句句在理,宗王妃一時也無法反駁,只能推盛媽媽擋一擋。

  盛媽媽只能趕緊低頭認錯。宗王妃卻還是心裡憋火,又斜看著蘇落雲道:「你說得對,要是王府沒錢了,也得是我先將嫁妝捨出去,給滿府上下賠罪,你且算算看,用不用將我也賣了,好來填你賬面的窟窿?」

  一看婆婆發火,落雲自然是趕緊跪下賠罪。

  就在這時,門外有嘈雜的腳步聲傳來。

  「這是怎麼了,屋裡這麼熱鬧?」伴著這一聲,漁陽公主帶著侍女丫鬟一起走了進來。

  原來落雲來之前,聽聞奚嬤嬤進府,就預料到了老攪屎棍出山。

  韓臨風現在忙著自己的那一攤子事,許久都不回府,她也不能回回指望著公公解圍。

  所以臨來之前,她還邀了漁陽公主一同前來給王妃探病。

  漁陽公主自從上次惠城遇險之後,就回到了梁州的北鎮王府裡借住。

  這裡離經州很近,將軍和兒子若是有空,也正好回來看她。

  只是趙棟身為上將軍,基本不會回來。好在兒子趙歸北還算孝順,有時替父親前往驛站傳送重要文書,或者取拿東西時,會來看看漁陽公主。

  今日漁陽公主閒來無事,受了落雲的邀約,打扮一番後,便來看看宗王妃。

  結果正好聽了半句閒話,便順嘴問了問。

  宗王妃是多好面子的人,一看漁陽公主來了,可不好再繼續審蘇落雲,只讓她趕緊起來,然後笑臉迎向公主。

  若是被漁陽公主知道,自己府上銀庫見空的事情,那王妃的臉可真是丟光了。於是她連忙笑著打岔,將著話頭岔開。

  而奚嬤嬤那老貨也知道這場合沒她插嘴的餘地,自是被兒媳婦給攙扶著灰溜溜地走了。

  漁陽公主天生好交際,這一來,話題倒是不會重樣子,順便還帶了些京城的新鮮事情。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峻國公府的夫人如今臭了名聲的事情。

  宗王妃愛聽這類,一時間都顧不得申斥落雲,只顧著跟公主細聊這些大快人心的八卦,順帶再跟公主提一提,看看她相熟的京城府宅子裡,可有年齡相當的公子,再為女兒相看一門。

  自從惠城天寶樓那次,大家一起跳了樓,漁陽公主自覺跟這位王妃也算是共患難的交情。

  看著王妃為女兒的事情一直上火得病病殃殃的,也著實可憐,當下也是一口應承下來,說是要給京城的好友們多寫信舉薦一下北鎮王府的小郡主,看看能不能結下良緣。

  待公主走後,宗王妃的心情好了一大半,看著落雲坐在一旁,才又想起被公主沖散的官司。

  待她再次凝聚怒氣,詢問她為何遣散府裡的老人,是不是想要改朝換代的時候,落雲柔柔道:「只是起初發現賬目不對,等問時,才發現是哪幾個犯事。本想看在母親的面上從輕發落,可當時父王不放心我查賬,就坐在一旁……父王的脾氣您還不知?他在氣頭上,說府裡現在本來就缺銀子,哪裡還能留這些吃裡爬外的?便都轟攆走了……母親若不願,我稟明了父王,再讓他將人請回來?」

  宗王妃聽了一滯……先前因為父親宗慶交罰金,王府給墊進去了一半,所以王府現在日常的開銷都縮緊了。所以那些人的賬目若真有問題,當真是撞在炮眼子上了。

  她若給這些人求情,只怕她也要被王爺數落一場……

  想想自己在王府裡含辛茹苦這麼多年,拉扯了三個兒女長大,到頭來,混得卻不如個新婦有情面,宗王妃也是悲從中來,一時眼圈翻紅道:「你也甭拿你父王來壓人。如今這府裡一對父子,都被你拿捏住了,我的身子也如今也頹敗了,還是趁早死了,給你個新女主人騰挪地方……」

  落雲給宗王妃遞了茶,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這個婆婆,雖然有些小聰明,但也沒有什麼大的壞心眼,另外就是耳根子太軟,易受刁奴的挑唆。

  再不然,就是自覺人生際遇大不順,旁人都沒有她來得苦。

  其實北鎮王爺雖然也就是頂了紈袴的名頭,可是仔細算來,府裡的子嗣也就三個。除了韓臨風是愛妾所生,便再無其他庶出子嗣,府裡雖然也有一兩個同房侍妾,但王爺也不常宿,這在王侯府宅裡,已經實屬難得了。

  王爺雖然跟她相敬如賓,但也並非刻薄對待髮妻之人,可是這兩人脾氣相沖,就是能相敬如賓,一言不合也會吵起嘴。

  落雲以前從來沒有體會到什麼是性格無法磨合的怨偶夫妻,畢竟她的娘親雖然對父親失望,可也從來沒有像王爺和王妃一樣,三天兩頭地面紅耳赤吵嘴。

  等見了公公婆婆之後,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算門當戶對,品貌相當,也不適合結為夫妻。性格上的不合適,其實比八字不和更要命!

  聽了王妃說要早死,她柔柔開口道:「小叔子和小姑子還沒成親,母親可不能早早不管了他們!若是父王或者世子來張羅,必定找不出好樣的來……母親只管養病,等您能起身了,就趕緊接過賬本鑰匙,我的年齡這麼小,可撐不起這麼大的家。」

  宗王妃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拭了下眼淚,又喝了幾口茶,覺得蘇落雲說得有道理。

  自己的兒女都還小,她若死了,誰來管他們?

  不過這新婦說得倒是大方,好不容易掌管了王府的管事權,如何捨得放手?

  等聽婆婆質疑自己的誠意,落雲大方一笑,很是老實地說:「王府的底子太空,管家掌錢勞心勞力的。我管慣了自己的產業,一向大手大腳慣了,有些不會掌管窮家了……」

  宗王妃再次被氣得嗆了一口水;這死妮子說話真是氣死人!堂堂北鎮王府竟然成了她嘴裡的破落戶?

  不過宗王妃也知道新婦的底子,人家並非胡吹牛皮。聽女兒說,這蘇落雲的香鋪子生意在不斷地擴大,甚至還在海外包了商隊,準備運輸些稀缺的舶來香料。最近就連惠城裡都有她瘦香齋的分號了。

  人家財大氣粗的媳婦說出這話來,就是大大的實話。能如山如海的花用錢,再回過頭錙銖必較地算計著公中花用,的確有些束手束腳。

  她原先還耍心機,指望著這富婆子幫忙填王府的窟窿。可看這新婦口口聲聲要維護王府臉面,似乎沒有出錢銀的意思。

  還真是商賈之家出來的,將錢銀看的太重!這性子跟貔貅一般吝嗇!

  看宗王妃氣得又瞪眼,落雲見好就收,只推說趙小將軍一會要來府上,她還需招呼廚房備飯迎接,得空再來陪母親說話。

  王妃一瞪眼:「都是窮家了,有什麼好準備的?弄些稀粥鹹菜對付著得了!」

  落雲柔柔笑道:「公主自己的吃食都是自己開銷,既然小將軍回來了,自然也是自己選買食材,我們廚房不過代做。母親以後想吃什麼只管跟我說,家裡錢銀不夠,我給您買。」

  這哄孩子一般的話,真是王妃聽得又生氣又不好發作,明明是自己的府宅子,卻莫名有種寄人籬下之感,怎麼吃口好的,都要跟新婦討要了?

  再說趙歸北這次折返梁州公幹,方才讓隨從來帶話來,說是要看望漁陽公主。

  等趙歸北來時,手裡已經拎提了方才在街市上買的大包小包的東西。

  他這次不光有給母親的補品,還給落雲、宗王妃,甚至韓小郡主都帶了東西。

  公主見了不住地誇讚,說兒子這次出了京城,反而懂得人情世故了。

  待母子見面,漁陽公主覺得兒子這些日子變得又黑又瘦,一時也心疼極了,捧著兒子的臉,問他是不是沒吃好睡好?

  趙歸北似乎也很無奈母親老拿他當小孩子似的,只能略顯尷尬地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偷偷笑的韓瑤,然後往後躲著道:「母親,我又不是乳臭未乾的孩子,為什麼總要擔心我吃睡?」

  漁陽公主被兒子這麼一說,也是逗笑了:「臭小子,你在為娘的眼裡永遠是吐奶泡的娃子!你爹向來粗養你,如今到了陣前,更沒人管顧你了。」

  說完,公主笑著對一旁陪坐的落雲姑嫂笑道:「我家駙馬雖然前頭還有個女兒,可是我嫁進去的時候,人家都大了,隨後就嫁了人,只是歸北這孩子還是奶娃子,真是我從小拉扯大的。如今看他長大了,四處跑得沒了影,我這心裡也是空落落的。」

  落雲在一旁笑著聽公主閒話家常。看公主的樣子,就是真心喜歡孩子的,將小將軍照料得著實不錯。不過她為何自己不生,也是讓人納悶。

  不過落雲並沒有問這話,只是先前跟公主一起喫茶的時候,聽公主說月事不暢,便將自己備孕的藥方子給公主抄了一份。

  這方子是給她看眼疾的郎中開的,不光能備孕,調理婦人不暢的月事也很好。

  她跟公主這些日子總是朝夕相處,倒是交情越發好。以前不過是尊卑有別,相熟的主顧。

  而現在,卻是有些忘年之交的意思。可是交情越好,落雲越發為公主有些不值,覺得她在駙馬跟前,太過卑躬屈膝了。

  但是感情一類,都是冷暖自知,她自然也不好評判。只是現在公主再要她調香的時候,落雲不再往香裡調那味地椒了。

  畢竟落雲知道那段典故,現在公主與駙馬的感情也算是漸好,不須得故人之香來錦上添花。

  就在眾人閒話了一會,僕人端上了各色菜餚。

  公主一邊給兒子夾菜,一邊不住地問:「你爹爹的身子如何,可曾三餐應食,有沒有犯胃病?」

  趙歸北道:「鐵弗人趁著叛軍潰散時,攻佔了不少的州縣,到處燒殺搶掠,嘉勇州還有幾個前線的州裡,都湧入了不少的難民。父親說這些難民若是不能及時疏導,恐怕要造成春荒,所以他去了臨近州縣,這幾日大約都不會回來。」

  漁陽公主聽了,忍不住心疼起夫君:「疏導難民原本是地方官員的事情,為何還需將軍出面?再說朝廷賑濟的錢糧都到哪裡去了?」

  蘇落雲聽了沒有接話。

  她手裡養著船來回呼運貨物,經常與掌櫃們書信往來,自然是清楚,如今朝廷的庫銀比他們北鎮王府還要落魄空虛。

  也許是陛下自感天壽不多了,這些年來,大魏皇室連年徭役,修建魏惠帝的陵墓。

  因為怕後世盜墓的打擾,光是迷惑世人的「疑塚」就修建了足有九座。

  別管哪座是真,哪座是假,都是真金白銀,還有無數徭役的役工血汗堆積起來的。

  再加上先前的洪災裡,還夾著官員貪墨工程銀兩的人禍,糟心的水壩修復起來,比重建都費錢銀。

  大魏如同一株枝繁葉茂的百年老樹,雖然看似根粗葉廣,可是樹幹根基早就被蛀蟲腐蝕,脆弱得有些不堪一擊了。

  比如大魏現在奉行獨特的罰銀抵罪,就是陛下窮得揭不開鍋,才想出的「絕妙」點子。

  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罰金,大部分也是貪官從百姓的身上盤剝下來的。

  落雲不禁想起自己當初從京城一路來梁州的路上,那些百姓流離失所,沿路乞討的光景,心中也是默默感嘆。

  她已經偷偷吩咐惠城店舖的掌櫃夥計,買了些糧去附近的州縣匿名設粥鋪,不為博得什麼光彩的名聲,只是希望能幫助些難民吃上一口救命的熱粥。

  不過熬煮再多的粥,在如海潮湧來的難民前,也是杯水車薪。

  現在邊關先是平定叛軍,接下來又要跟鐵弗人為戰,這些都是要乾燒銀子的。朝廷上哪再去搬挪多餘的錢銀糧食去賑濟北地逃過來的災民?

  那些地方官其實是得了令的,將這些北地遺民再轟攆回北地,任憑他們自生自滅。

  而趙棟將軍實在是於心不忍,這才奔赴各個州縣,先要勸動諸位官員,想想辦法,能不能收容這些人留在邊地州縣,幫忙屯地開墾。

  不過想來,上將軍也要白忙一場,拿不出足夠糧食,就算留下這些遺民,也只能眼看他們活活餓死,再不然成為打家劫舍的山匪流寇。

  眾人聽了趙歸北講述與鐵弗人的幾場遭遇戰,漁陽公主真是聽得有些膽顫心驚,只是又要叮囑兒子,不可一味逞勇。

  而宗王妃也是長吁短嘆,說著若在京城,遠離前線該是多麼滋潤,大約是不會像現在這般,感覺到戰火迫在眉睫,做什麼都不暢意。

  不過身在梁州,其實也體會不到前線戰事的激烈程度。

  就在趙歸北探望了母親,折返回去時,前去巡查州縣百姓的趙棟將軍被一支鐵弗騎兵突襲。

  那些鐵弗人作戰路數跟叛軍大不相同,善於騎術的他們最會搞突襲戰。

  騎在馬背上的弓箭手可以一邊疾馳一邊放矢,忽遠忽近,如同放風箏的高手,一點點耗死對方。而到了近身肉搏戰的時候,那些彪悍體強的鐵弗兵將,甚至不用武器,就能徒手擰斷人的脖筋。

  像這種遠戰近戰毫無短板的突襲隊伍,一旦打將起來,被突襲的人是很被動的。

  趙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這支鐵弗騎兵包圍,眼看著親兵紛紛被那些騎兵弓箭手「放風箏」扯線一樣射落下馬,僵持之下恐怕只能被活活生擒。

  沒想到,突然又有一隊騎兵來襲。

  這一夥人滿身肅殺玄色,不光身穿黑衣,就連臉上都戴著黝黑的鐵質面具。

  當時趙棟心裡也是大驚,因為先前那裘振叛軍就很喜歡戴鐵面具攻城陷陣。現在他跟鐵弗騎兵戰得正酣,突然又衝進來鐵面人,只讓趙棟以為是叛軍前來撿漏了。

  可沒想到,為首的那個戴著青面獠牙鬼面具的神秘人,居然快速揚起長鞭,將襲向將軍面門的羽箭彈開,堪堪救了趙棟一命。

  再然後,就是這些神秘鐵面人展現調戲鐵弗騎兵的精妙手段了。

  只見他們紛紛揚起刷出了鐵刺的長鞭,朝著那些鐵弗騎射兵甩去,將他們從馬背上捲下來後,便開始滿地繞圈拖著跑。

  而當鐵弗人主動下馬,一路翻滾,拿著砍刀準備過來砍他們的馬腿時,已經有鐵面人主動下馬。鐵面人一手執著小盾,一手拿帶長鏈子的流星錘,朝著那些砍馬腿的鐵弗人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這種能自由調節長短的流星錘太好用了,幾下子就將那些近戰的鐵弗人開了瓢。

  少了進攻的主力,其餘的鐵弗人全成了地裡剛長好的嫩瓜,基本是無力反擊,只剩任人宰割的份兒了。

  所以這些鐵弗人來偷襲的速度快,倒滿地的速度更快!

  而那些解圍的鐵面軍見再無後續鐵弗騎兵之後,紛紛上馬呼啦散去,來無影,去無蹤。

  趙棟雖然人在當場,可也沒能反應過來。他直覺有些不對勁——若這些人是叛軍的話,殺鐵弗人好理解,可是為何卻對大魏官兵手下留情?

  要知道韓臨風招安曹盛義軍的提議,他並沒有接納。而現在還時不時有叛軍偷襲大魏官兵的零星戰鬥。

  可方才大魏官兵已經陷入頹勢,可那些鐵面軍卻未動他們分毫……這又是為什麼?

  難道這些鐵面軍,跟裘振的鐵面軍不是一路的?

  這是趙棟第一次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的鐵面軍。可是隨後的戰鬥中,這支鐵面軍隨時都如幽靈一般出現,再一陣風般消失,卻實實在在地打了十幾場漂亮的突襲戰。

  他們一如曹盛所領導的義軍那樣,只打入侵家園的鐵弗人,卻從不騷擾百姓,更不會與大魏官兵為敵,甚至有幾次巧妙地配合了趙棟,擊退了鐵弗人的突襲。

  漸漸的,就連叛軍那邊都有人在議論,說這次出現的鐵面軍,倒像是幾年前神秘出現的那支鐵面軍。

  因為那種快速閃擊的打法簡直太像了!絕非像裘振那般,只是打製幾副鐵面具,套在臉上拙劣的模仿。

  這次的鐵面軍,才是真正有魂靈的。

  處於亂世,弱者總是會不自覺地崇拜強者,一時間鐵面軍的名聲鵲起,甚至有不少裘振的舊部都紛紛找尋鐵面軍的下落,想要歸附於他們。

  而傳說中早已死去的曹盛,突然帶著妻女重回北地。雖然他被毒傷侵襲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可是曹盛的昔日兄弟們還是一下子認出他來。

  曹盛宣佈,他有一位義弟就是當年鐵面軍的首領鐵戰神。鐵戰神歸隱多年,重回北地,正式從曹盛的手裡接過衣缽,抗擊鐵弗人,收復大魏故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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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5: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知道隱情

  曹盛親自出面, 便是為鐵面軍正名。

  至於裘振之流,不過是野心膨脹的義軍敗類,已經被他的女兒曹佩兒臥薪嘗膽, 一刀斬首!

  曹盛說得清楚,所有義軍若心中還有壯志故土,便可盡快投奔歸來。待大軍集結,便要繼續征討失落的二十州!

  一時間,渙散逃亡各處的義軍終於找到了主心骨,雖然還有觀望之輩,可是隨著鐵面軍幾次如鬼魅一般的突擊戰,名聲大噪,前來歸附的義軍散兵也越來越多了。

  這邊義軍出現了如此大的波動,趙棟自然也得了消息。

  他找尋了韓臨風詢問義軍那邊的情形。

  韓臨風這幾日奉命去外地調配糧食, 也不知忙些什麼,趙棟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韓臨風了。

  只是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又精瘦了許多,渾身肌肉糾結, 朝著他走來的時候, 甚至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肅殺之氣。

  京城時,那個牡丹花袍的脂粉紈袴, 如今已經找尋不到半絲影蹤了。

  趙棟拍了拍他結實的臂膀,滿意地點了點頭, 便開始問起那異軍突起的鐵面的事情。

  韓臨風聽到趙棟問起, 抱拳垂眸道:「曹統領聽聞招安無望, 便另起爐灶了,這也應該是將軍您意料之中的。」

  趙棟擰眉道:「其實關於你的提議, 我已經與陛下進言。可是卻被陛下親筆書信痛斥了一番。朝廷的意思,不想與鐵弗人僵持為戰。現在朝中無糧無銀, 根本損耗不起。而那曹盛雖無反心,卻一直與鐵弗為敵。陛下怕招安此人,會讓鐵弗會錯意,以為大魏在向鐵弗人無聲的宣戰,衝突更不好收場……」

  依著朝廷的意思,既然叛軍的賊首已經伏法,那麼趙棟只要盡快剷除餘孽即可收兵。

  至於鐵弗人,他們現在爭奪的也不過是被叛軍佔領的州縣,也就是當年被割讓的二十州。

  既然如此,趙棟還是不要派人攪合了,鐵弗收回從叛軍手裡丟失的地盤,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所以陛下親下了御旨,只讓趙棟死守嘉勇州等州縣,不許出戰!

  對於連蓋了九個墳圈子的陛下而言,快些結束邊關的戰鬥,不要再消耗軍餉才是正經!

  據說朝中的主和派已經派人跟新任鐵弗王開始商談議和之事。要走昭君定親,百年好合的路數。

  隨後,更要在宗親未嫁的女兒裡,挑選出個合適的女子,給鐵弗王為妃。

  不過鐵弗王最缺的可不是女人,而是大筆歲貢銀子!

  在他們看來,大魏就如同能擠奶的肥羊。不抽打抽打,如何能老實產奶?

  除了收回地盤,更是因為大魏不能痛快拿出大筆歲貢,鐵弗騎兵才不斷侵擾邊境,給大魏施加壓力。

  趙棟知道朝廷中那些世家文官們打的算盤,壓根不想與鐵弗人血戰到底。

  如今他人雖然在邊關,可是手腳卻都被束縛起來了。

  趙棟心裡清楚,無論是自己,還是在邊關擺陣的大魏將士,不過是那些主和派在談判桌上討價還價的籌碼而已。為此上將軍私下裡也沒少鬱悶難平,借酒消愁。

  現在韓臨風聲稱對鐵面軍毫不知情,趙棟也不再追問,只是悵然與韓臨風道:「你我挑著將軍的名頭,卻不如一個戴面具的山野之人,最起碼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保衛大魏的子民國土,與鐵弗狼騎真刀真槍地對峙……」

  韓臨風倒是明白上將軍話裡的無力憤懣之感,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斟酒敬了趙棟一杯。

  不然還能怎麼樣,告知他那個山野之人正坐在他的對面,跟趙將軍一同飲酒嗎?

  於是二人都不再發一言,坐在城頭飲酒,頭頂清月,眼望城池之外的漫漫疆土。

  一時壯志滿腔無人敘,唯有殘酒催發白……

  跟大魏官兵的束手束腳不同,那異軍突起的鐵面軍成長迅速,大批先前曹盛的舊部紛紛投奔。

  雖然鐵面軍有幾個頭領偶爾會摘得面具,以真面目展示給屬下,不過那位鐵戰神為誰,始終成謎。

  這些能擊退鐵弗虎狼之師的神兵,總歸給百姓帶去了無盡希望。

  之前義軍因為裘振的狼子野心而被損耗殆盡的名聲,也迅速地得到了修復。

  梁州城內的茶館裡,又開始講述關於義士曹家父女的種種書段了。

  落雲帶著韓瑤出門逛街買東西的時候,還在茶樓裡聽了一段曹盛之女俠心義膽,以色迷惑裘賊,將他引入營帳灌醉斬首的段子。

  「只見那曹俠女輕蹙柳葉彎眉,故作嬌羞,櫻唇微微那麼一抿,真好似那含苞待放的嬌花一朵!看得裘反賊是心頭熱起,騷動難耐,只恨不得立刻抱起佳人入了床幃,酣戰三百回合……可他怎知,這佳人乃是帶刺的野花,纖柳般的細腰裡別著匕首一把……」

  韓瑤覺得這段子有些不好,聽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可偏偏又還想聽。

  於是小郡主只能假裝認真地吃東西,再偷支楞著耳朵聽。

  可惜入了床幃後,沒等旖旎開來,就是手起刀落的兇案現場了。這等酣暢的除害橋段引得聽書的茶客紛紛拍手叫好,又有些遺憾俠女拔刀太早了!

  待得意猶未盡聽了一段後,韓瑤從茶樓裡出來,對嫂嫂小聲道:「這些說書先生也怪缺德的,居然這麼糟蹋女兒家的名聲!那曹家的姑娘犧牲女兒名節斬殺了叛軍頭子,卻被這些男人拿來說嘴換錢。我若是她,說不定要氣得手起刀落,血濺五步!」

  嗯……落雲覺得倒不一定,依著她對那位曹大姑娘的瞭解,光是「含苞待放的嬌花」這一段,那說書的就能得賞銀十兩!

  她可聽慶陽提起過,曹佩兒跟父親回了北地後,沒事就喜歡喬裝入城聽書。

  而且小姐出手闊綽,最愛聽裘賊如何被曹俠女迷得神魂顛倒一類的,若是講得好,當場就撒銀子。

  這也是梁州城裡,曹俠女嬌媚如花的橋段盛行的緣由。

  不過護衛兩位女眷的慶陽卻頻頻搖頭,低聲抱怨道:「由此看來,這書裡講的大約都是胡說八道。難道那下凡的七仙女其實是貌醜如夜叉,在天上睡不著神仙,才下凡故意賴上窮小子的?」

  韓瑤聽了,都忍不住失笑:「慶侍衛,你在胡說些什麼呢!」

  慶陽用一副滄桑眼神看著蒼天,悵然嘆息了一聲。他經歷的那些,不諳世事的小郡主又如何能懂?

  隨著義軍的口碑逐漸好轉,鐵面軍也在不斷擴招,隊伍不斷壯大。

  最奇怪的是,這批新崛起的義軍錢銀照比以往更加充足,似乎有富甲天下的豪紳背後撐腰,擴軍充營,武器也源源不斷。

  北地疆土之上,儼然生出一支蟄伏而不知其兇猛程度的野獸。

  趙棟思量再三,卻不能不向朝廷稟報此事。不過他的這一份奏摺報到了朝廷時,群臣對此事的評定議論,卻比梁城說書的還要離譜!

  「如此彪悍的軍隊,豈不是又生出一個裘振?定是有人暗中扶持,定要徹查到底!」

  「趙棟將軍原本是去剿匪!怎麼這反賊的匪頭,反而越剿越多?什麼鐵面軍?會突然憑空冒起?我看怕不是趙將軍陽奉陰違,養虎為患吧?」

  一時間,群臣的聲討在王家人的引導下,不自覺地又往趙棟的方向牽引。

  魏惠帝聽了一會後,覺得有些越說越離譜,便出聲道:「如今趙將軍在前線浴血殺敵,諸位在後方如此非議他有些不妥吧?」

  眾臣一看風向不對,紛紛收斂,不再言。畢竟趙棟是魏惠帝的女婿,有些話,若是不能入得聖心,還是少說為妙。

  不過退朝之後,陛下將兵部的幾位要員都留了下來,在御書房裡閉門談了甚久。

  而過了些時日,一道聖旨再次發往邊關。

  聖旨的內容認定那鐵面軍乃是叛軍餘孽,上將軍趙棟需要早早將這伙匪徒剿滅,再早日凱旋歸朝。

  這道聖旨與其說是給趙棟的,倒不如說是給那些鐵弗人看的。

  魏惠帝不想要戰線拉得太長,更不想讓鐵弗人誤會這個鐵面軍是大魏朝暗中派去的軍隊。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先靜待鐵面軍將那鐵弗人打得老實點,再正式頒布聖旨與鐵面軍割裂。

  而讓趙棟剿滅鐵面軍,自然也是以正視聽,給趙棟自證其身的機會,免得朝中臣子懷疑他玩忽職守。

  只要他剿滅了鐵面軍,關於趙棟暗中扶持鐵面軍的謠言不攻自破,也就不會給王家人討要軍權的機會。

  這些日子,王皇后不動聲色,卻不斷支使人小動作不斷。

  陛下愈加惱恨皇后,卻礙著王家的權勢,不能與她扯破臉,自然要權衡著來。

  不愧是一代帝王,如此算盤滿滿。

  當聖旨傳到嘉勇州趙棟的手裡時,趙棟半晌無言。

  他無力地揉了揉頭穴,若是有可能,他真想將京城裡的一眾貴人拉到邊關的城頭村寨,讓他們好好看看,真正如狼似虎脅迫邊關安危百姓的,究竟是那些所謂的叛賊鐵面軍,還是他們認為可以坐下一談的鐵弗人!

  就在昨日,鐵弗的遊騎又掃蕩了附近的一個村落,只因為懷疑這個村落裡有人偷偷參加了鐵面軍,那些鐵弗人就燒殺搶掠,甚至婦孺都不肯放過。

  滿村的房屋被大火燒盡,所有的糧食家當被席捲一空,慘死的婦孺屍體橫陳鄉道。

  探聽消息的探子回來稟報的時候,一個固守北地多年的老兵,都忍不住哭得更咽,可以想像村落被屠戮的場景有多麼可怕而囂張。

  可是他這個堂堂上將軍,只因為陛下那道「只能守城,不准出城」的聖旨,聽著探子來報,出兵不得!

  幸好後來,鐵面軍及時趕到,全殲了那伙子鐵弗遊騎,救下了被擄掠走的一部分村民,想來會有更多失去親人和家園的村民,義無反顧投入到鐵面軍的旗下。

  趙棟心裡清楚,讓鐵面軍迅速壯大的根本原因,其實就是大魏將士的毫無作為!

  他若是再年輕些,無牽無掛,可能也會脫甩掉軍裝,義無反顧地投奔義軍,可著性子先殺了一群鐵弗土匪再說。

  可是現在,他人已過了不惑之年,妻兒尚在,又身受君恩,肩頭的責任太重,再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事。

  這種凡事需要權衡,畏首畏尾的德行,曾經是年少時的趙棟最最鄙夷的。

  沒想到,自己如今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卻活成了自己以前最鄙夷的樣子。

  不過陛下既然下了聖旨,趙棟只能遵從。

  一直龜縮在嘉勇州閉門不出的大魏軍兵,在得知鐵面軍已經攻打到鐵崁山時,集結兵馬迅速朝著鐵面軍的方向包抄,終於跟鐵面軍打了幾場遭遇戰。

  可說來也奇怪,面對鐵弗人驍勇善戰的鐵面軍,在遭遇大魏官兵的時候,行的是抹油泥鰍之策。

  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反正就是不跟大魏官兵正面去打。

  如此幾次,讓大魏領兵的將軍心浮氣躁,高聲痛罵對面的是無能豎子!竟然不敢正面迎戰。

  那鐵面軍居然一邊撤退,一邊高喊著口號:「夢牽二十故國州,男兒熱血為民流,劍戟只吞韃虜肉!同室操戈緣何由?」

  這口號句句誅心,分明是暗諷大魏官兵無能,不去驅趕侵擾百姓的鐵弗賊寇,卻對驅除侵略者的義軍鬥勇逞狠!

  這些大魏官兵裡,有許多就是北地人,也有親人在鐵弗人的刀劍下失去了性命。聽了做這樣嘲諷的打油詩,有人羞愧得都握不住手裡的刀槍。

  趙棟自然也聽到這打油詩,他內心比下面的官兵還要煎熬。

  他就是想不通,為何滿朝文武整日將禮義忠信掛在嘴邊,可是面對天下百姓這樣的大事,卻如此是非輕重不分,對虎狼外敵一味忍讓?

  如此想來,心頭愁緒更濃。

  這日晚飯的時候,趙棟竟然忍不住再次貪了杯酒。

  趙棟平時不好飲酒,酒性不夠出挑,如今心中帶著愁苦,空著肚子烈酒下肚,酒勁翻湧得更厲害,沒有幾杯,便酩酊大醉。

  恰好今日是立夏,有著吃「三新」的習俗。

  漁陽公主特意來到前營,給駙馬帶了蜜餞櫻桃、石烤五香蠶豆,還有涼拌春筍。

  在來之前,漁陽想著讓夫君歡喜,還特意讓丫鬟尋了一盒以前剩下的一點舊香給自己熏上。

  這帶地椒之味的香,她留得也不多了。蘇落雲那丫頭也不知為何,說什麼也不再給她配了,非說那味道已經不相宜,再用就土氣了。就算漁陽公主假裝生氣,那丫頭也不肯配……

  漁陽公主精心打扮一番,準備給夫君一個驚喜。

  可沒想到當她入帳的時候,卻看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她知道趙棟的性子,沒有大喜大悲的事情,是絕不會沾酒的。

  如今邊關打成這樣,哪有什麼喜事?那就一定是心裡愁苦得不行,這才喝得爛醉了。

  她心疼地連忙招呼著侍從一起將趙棟扶起,將他安置在床榻之上。

  然後她便讓侍衛出去,親自給趙棟寬衣解帶,再給他按揉頭穴,緩解酒醉的難受。

  趙棟在一陣半夢半醒間,依稀嗅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恍惚間竟然好似回到了年輕時,他被同僚灌倒,回去後倒臥在了髮妻的膝頭上。

  被那熟悉的地椒味道籠罩,趙棟一時安心極了,彷彿心頭千鈞重負頃刻間一掃而空。

  於是他伸手胡亂地抓住一隻細軟的手,閉眼含糊道:「慧娘,我做了一場夢……夢見你不在了。我竟成了駙馬……位高權重,好不威風……呵呵呵……實際上呢,卻是活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我活得真他媽的憋屈啊!」

  他正說著,身下之人卻似乎要走,將他挪到了床榻上。

  趙棟不幹,繼續伸手胡亂抓握:「慧娘,別走!我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你別走,你走了……」

  就在這時,似乎慧娘在說話了:「趙棟,你睜開眼看看,我不是……」

  趙棟哪能睜開眼?只是感覺她要走,只胡亂道:「你就是,除了你,還有誰會用地椒給我熏衣?我每次聞到這味道,都覺得你回來了……你別走……」

  他還想再說,可已經不勝酒力,終於鼾聲大作,沉沉睡去。

  而立在床榻前的漁陽公主則是眼神愣愣,慢慢抬起了衣袖。

  今日因為要來見駙馬,她特意用了他愛聞的香——這是她當初拜託蘇落雲為自己調製出來的,每次駙馬聞了都讚不絕口。

  她呆呆立了良久,突然騰得轉身往外衝去,甚至都不必侍女攙扶自己就竄跳上了馬車:「立刻回梁州北鎮王府!」

  前營到梁州的路途可不算近了。可是這顛簸一路,卻並沒讓漁陽公主的火氣湮滅。

  等她終於到了王府後,滿肚子的火氣直頂喉嚨,也不用下人通稟,逕自闖入了世子妃的屋子。

  那抬腳踹門的架勢,倒是跟她的夫君趙棟一模一樣!

  落雲正在屋子裡整理賬本,待看公主氣勢洶洶踹門闖入的時候,不由得一愣。

  還沒等她起身給公主問安,漁陽公主已經一個箭步過去,捏著落雲纖細的手腕就將她拎提了起來。

  「公主,你這是何故?」落雲不由得疑惑問道。

  漁陽公主的一雙眼吊立起來時,跟她的母親王皇后便有了四分的相似,身為皇家貴女,發起火來更是氣勢壓人:「我且問你,你當初給駙馬配香,為何捨了別的不用,偏偏用了一味地椒?」

  蘇落雲知道公主去前營探視駙馬去了,如今她怒氣重重而回,又問自己這個問題,自然應該是從駙馬嘴裡知道了地椒的淵源。

  她也不想欺瞞,沉默了一下老實回道:「當初公主讓我配出一味駙馬不討厭的香,所以我探訪得知駙馬去前線打仗時,亡夫人會用地椒為他熏衣,驅散宿營時的蚊蟲,應該很是熟悉這味道,所以便大膽一試,加入此香……」

  漁陽公主早就猜到如此。

  她素來要強,若是平日知道了這香的淵源,心裡固然不舒服,但也不至於勃然大怒,畢竟她當初只是讓落雲找駙馬喜歡的香,卻沒說有什麼禁忌,用地椒也不算有錯。

  可是今日不同以往,她先被王棟誤認慧娘的尷尬在前,又聽到趙棟後悔娶了自己的失落在後。

  如今看落雲毫不遮掩,坦然承認。那種說不出的不甘鈍痛襲來,讓驕傲的公主氣得手直發抖。

  連這個當初的瞎子都能猜到要投駙馬所好,就要走亡夫人的路數,可憐她居然還以為自己這麼多年的付出,足以在他心裡佔一席之地?

  「好啊你,虧我一直如此善待著你,你卻這般折辱我!」說到這,公主再忍不住,抬頭便給蘇落雲一個不輕不重的耳光。

  落雲沒有躲,生生挨了這一巴掌,甚至還擺正了臉,似乎在等公主再打。

  公主看著落雲白嫩的臉上起了紅印子,不知怎麼的,心裡很不舒服。

  她方才手挨上落雲的臉時,其實已經後悔,卸了些氣力,怎麼這妮子臉上的紅印子還這麼重?

  看到這,公主氣憤道:「你為何不躲?」

  她太清楚這妮子,鬼心眼多著呢!才不會因為畏懼她是公主而白白等著挨打。

  落雲老老實實說:「與公主相識之初,奉行的是奸商之道,一心只想著如何逢迎貴人,賺取錢銀。可如今,公主待我真誠如友,我自是反思。這一巴掌,我該挨,何必去躲……」

  漁陽公主若不是太生氣,簡直都要被落雲的坦蕩的「奸商之道」給氣樂了:「你說說看,奸商之道該如何走?」

  落雲繼續老實道:「多賺快錢,儘量滿足君之所需。公主當初說駙馬討厭俗香,駙馬也的確從不用香。我只能另闢蹊徑,找尋將軍熟悉的味道。公主托我調香的初衷,就是為了讓駙馬肯用。我做到了,承下了公主的單子,便是奸商之道。」

  漁陽公主冷笑:「可是你後來不給我配那香了,難道是不屑賺我的銀子了?」

  落雲輕聲道:「公主與將軍夫妻伉儷,公主能隨將軍來到北地前營,生死相隨,處處細心照撫,我自看在眼裡。有公主這樣的賢妻,那香顯然多餘了。」

  聽她這麼說,漁陽公主卻頹然坐下,低聲道:「你錯了,我如何能跟他的亡夫人比?先夫人慧娘溫柔賢惠,卻柔中帶剛,見過她的,都會不由自主地喜歡她,連我也對她心生敬佩……」

  說到這,漁陽公主看向了落雲,幽幽一笑:「我說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其實你在為人處事上,倒是跟她蠻像的,難道你們都是平民出身,所以自帶著親和力?」

  蘇落雲低聲問:「敢問公主,您若這麼敬佩亡夫人,為何當初寧可終身不嫁,也非要等已經娶妻生子的上將軍?」

  漁陽公主一愣,因為以前從來沒人敢當面問她這種問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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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5: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一道聖旨

  聽了落雲的問, 漁陽呆愣了一會。

  看著落雲望向她的眼,陷入了回憶中:「趙棟乃英武男兒,跟那些總是阿諛奉承的軟弱男人不同, 我也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地歡喜上了他。可是歡喜上了,才知他已經娶妻生女,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難道也有錯?我曾經也以為這並非什麼障礙,他在鄉下娶的女子,若是不肯和離,那我自願為他的平妻。」

  落雲聽了沒有說話,這大約不過是公主的一廂情願,可以想見, 天之嬌女的一時興起,給當時的趙將軍造成多大的困擾。

  漁陽公主現在也已經人到中年,對於人情世故自是比少女時要通達一些。

  她大約也是尷尬著自己當時的驕橫, 嘆了口氣繼續道:「後來, 我也認識了慧娘,我本以為她不過是個鄉野粗魯無知的婦人。那時父王和母后正逼迫著趙棟和離, 趙棟因為言語惹怒了父皇,而被落入了監獄羈押。那時慧娘居然喬裝成了趙棟的兄長, 前去探監。她給趙棟送去的是自己剛做的油煎包。剛做好的包子有多燙, 她居然還怕包子涼了不好吃, 便貼著自己的肚皮放。當包子拿出來時,她的肚子上都被燙出了血泡。當時我也去探監, 正好撞見。慧娘毫不慌亂,還微笑招呼我一同吃。」

  漁陽低頭沉默了一會, 又說道:「從監獄出來時,我問她,究竟要用什麼才能跟她換?她只是一笑,坦蕩告知我,金銀珠寶、榮華官爵都可恩賞褫奪,可唯有『情』字不可。雖然陛下出而施壓,可是她相信她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若是被陛下賜死,她也會坦然同赴。」

  說到這,漁陽自嘲一笑:「我這輩子第一次知道羞愧是什麼滋味。她明明是個相貌平平的鄉野村婦,眼角有皺紋,黝黑得脂粉都蓋不住,我卻在她而前抬不起頭,覺得自己不及她萬分之一。後來我告訴父王母后,若再逼迫那夫妻倆,我就剪頭髮出家。此事作罷以後,我也沒想著等他,只是除了他,我再不想嫁別的男人,原是想著就這麼一個人過一輩子。誰想到後來慧娘出了意外……」

  落雲默默聽著,緩緩說道:「是啊,趙將軍的確跟京城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不過若只是一介莽夫,當初又有髮妻,為何公主您這麼多年痴戀於他?將軍的專一念舊,不也是他的優點嗎?您又為何突然介懷,怨恨將軍?」

  漁陽坐在那,似哭非哭道:「我不是怨恨他,只是我以為……以為這麼多年過去,我至少也能在他心裡佔上一席之地。他現在喝醉了,嘴裡念的還是他的亡妻,還拿我也當了慧娘……這些我都能忍,可是,他居然還說後悔娶了我!」

  說到這時,一時強忍的淚水終於決堤流了出來,公主再也壓抑不住心內的委屈,哽咽痛哭。

  聽到這個,蘇落雲再聞著公主身上傳來的香,登時明白了公主為何如此失態了……一定是醉酒的將軍聞香錯認了人。

  怪不得公主如此憤怒失態,原來這香雖然是引子,最主要的卻是將軍酒後失言,傷了公主的心。

  被心愛的人當成了別的女人的替身,又後悔著結下姻緣,換成誰都是不能忍的。

  以前的公主,對於落雲來說不過是尊貴大主顧,人家欽點了什麼,盡力做出來就是。

  可是現在,她跟公主也算結下了深厚的私交,對於她內心的悲苦自是感觸更深。她後來不再給公主配地椒香也是如此。

  誰知公主那裡居然還有存貨,今日便惹下這樣的口舌事端。

  蘇落雲抬頭看著公主悲苦不已的樣子,慢慢抬頭來,低聲道:「這事是我的錯,還請公主責罰。」

  漁陽收了收眼淚,斜眼看著她,卻是嘲諷一笑:「你說得對,你不過是個賣香料的,只管人喜不喜歡你的香,哪裡還會管顧背後的淵源?當初是我讓你調駙馬喜歡的香,你已經做到了,何錯之有?我若罰你,倒顯得我是非不分了。如今這一切,都是我自個求來的,又能怨得了誰?」

  就是因為她當初愛得義無反顧,不顧父王和母后的反對,寧願飲下落紅花水不再生育,也執意要嫁給鰥夫趙棟,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以至於最後,她就算跟趙棟有些什麼不痛快,也無人述說,而趙棟但凡對她好一些,她便像得了寶貝似的到處炫耀。

  原本她也覺得自己跟趙棟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可是誰想到,今日趙棟酒後失言,她所有虛假的幸福都坍塌得那麼猝不及防……

  就在這時,落雲緩緩道:「其實公主也不必太過怨將軍。聽將軍的酒話,不過是局勢迫人,將軍被夾在自己駙馬的身份中不得斡旋轉身。他怨恨自己是大魏駙馬,是位高權重的上將軍,可未必是悔恨自己娶了韓家漁陽。」

  公主明白落雲的意思,趙棟現在困守北地,卻礙著自己的身份無法抗命,更無法痛擊鐵弗人,所以今日才會醉酒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來。

  可是她又能怎麼樣?

  虧她是皇帝的女兒,從小到大幾乎不知愁滋味,竟然也遇到這無解的愁緒。

  此愁無解,唯有一醉解千愁!

  最後公主揮手命人送酒,讓落雲陪著她一同飲酒。

  許是覺得蘇落雲已經知道了她的婚姻不堪,便破罐子破摔,漁陽公主索性拿自己給駙馬帶去的三新小菜下酒,藉著酒勁跟落雲好好發洩發洩。

  「他亡妻的東西,都封在一個屋子裡,不許人碰。剛成婚時,我本好心想叫僕人在年節前清除一下灰塵,絕對沒有動那些東西一下。可是他回來後,卻虎著臉罵我,說是我破壞了慧娘東西的氣息!什麼氣息?蟑螂拉屎的氣息?要知道每到年節,我都是恭謹敬奉慧娘的牌位,就是對自己的母后都沒有這般孝敬!他還要我怎樣?還有,我最喜歡熱鬧,可就是因為他不喜歡,我只能偷偷舉辦些宴,連自己的生辰都不能大張旗鼓!憑什麼?我堂堂公主,嫁給他時,也是他自己點頭同意的,有這麼欺負人的?」

  落雲覺得人家夫妻的事兒,她實在插不上嘴,所以只能儘量給公主多夾菜。

  「我問你,你若是我,當如何辦?」聽公主這麼一問,落雲只能苦笑道:「大約就是管顧好自己,讓自己舒坦些吧……」

  漁陽公主重重將酒杯摔在了桌子上:「對!我就這麼幹!給他當牛做馬,又換來了什麼?還不如開心過自己的日子!」

  落雲低聲道:「其實駙馬最近心中愁苦,畢竟鐵弗人不斷燒殺搶掠,將軍看在眼裡也是急在心上……」

  漁陽公主沉默了一下,眼淚再次流出來道:「你知道嗎?他竟然說,因為娶了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憋屈得要死……」

  說到底,將軍思念亡妻也不是一兩日了,公主其實早就認了。可是聽到趙棟後悔娶她,真是打破了漁陽心裡最後一道防線。

  十多年的夫妻之情,難道對趙棟來說,就這麼一文不名嗎?

  這夫妻之事,落雲也不好勸解,只能儘量不讓公主多飲,總算一番哭訴之後,公主也喝得酩酊大醉,自是躺著去睡了。

  恰好韓臨風今日也回來,她剛送公主回院子,等回來進屋時,發現那男人正半解衣衫,給自己的胳膊塗抹傷藥。

  那胳膊上赫然是寸長的傷口,看上去觸目驚心。雖然韓臨風看落雲進來後,便迅速掩上了衣袖子,可是落雲早就看清了。

  她走過去趕緊扯開衣袖,瞪眼道:「藏什麼?以為我眼睛好了,鼻子就不靈了嗎?滿屋子藥味,能瞞得過我?看看,藥都沒抹勻,也不包紮,不怕傷口感染?」

  說完,她又讓他脫了衣服,自己重新給他上藥包紮。

  那傷口倒是新傷,也由郎中縫合處理過,可是也能想像,是在怎樣驚險搏殺裡留下的傷疤。

  想到外而流傳著鐵面軍種種的事蹟,落雲知道這些戰役,都是眼前這男人親自帶人一刀一槍地搏殺換回來的。

  她雖然心疼,卻沒法替他上陣,更不能勸他繼續做以前那個無所事事的閒人,一時也是心疼得眼淚打轉。

  韓臨風笑著安慰她:「沒你想得那麼嚇人,就是圍剿鐵弗人的時候,有個躺下裝死的,被他不小心偷襲,劃了這麼一道。郎中都說了是皮肉傷,縫合好了,只要傷口不發炎就會很快長好……你的臉怎麼了?」

  韓臨風說到一半時,終於發現落雲臉上的紅印子,立刻勃然色變。

  落雲連忙摀住了臉——她的肌膚就是這樣,偶爾磕碰一下,那印子半天也不會消散,沒想到卻被他看出來了。

  韓立風腦子微微一轉,立刻想到了方才侍女說漁陽公主今日怒氣衝衝找了落雲,後來又喝得酩酊大醉的事情。

  「是漁陽公主跟你耍酒瘋了?她還打了你哪裡?」

  蘇洛雲只想大事化小,便道:「沒什麼,是我不小心碰的……」

  說完,她又低低說了地椒香的陳年官司,東窗事發,被漁陽公主知道的事情。

  韓臨風依舊心疼地揉著她的臉頰:「這關你什麼事兒!當初不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嗎?回頭我去跟皇姑奶奶請罪,就說當初是我的主意,你全不知情。她要遷怒,就遷怒我……你眼睛才好,怎麼受得住打?以後看這樣的情勢不對,你轉身就跑,理她作甚?」

  落雲苦笑道:「算了吧,有你什麼事兒。我當初也是急著做成這筆買賣,沒有考慮到公主若是知道後的心情。公主是個直腸子,當而被她打罵也就可以翻過這頁了。她若要存心報復……豈不是牽連你了!」

  韓臨風挑眉不在意道:「我如今這處境,六皇子都得罪透了,還差再加一個皇姑奶奶?不過她府裡追思亡夫人的東西可多去了,也沒見她那麼不能容啊!」

  落雲知道男人對於女人小心思這類事情,應該都不會太放在心上。不過公主這次真是被觸動傷心了,於是她又跟韓臨風說了趙棟的醉酒之言。

  韓臨風身為男人,卻很理解趙棟的無奈:「陛下又下了聖旨,責令趙棟剿滅鐵面軍……趙將軍大概心中不願,借酒消愁。」

  落雲默默吸了一口冷氣,輕聲道:「那……鐵面軍該如何應對?」

  韓臨風似乎並沒有將那聖旨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如今朝中世家專權,貪墨成風,甚至賣官鬻爵,豈能指望著他們這些短視之人收復故土?眼下我若放棄,便再無望擊退鐵弗人,只怕最後拿出再高的歲貢,也難填鐵弗人慾壑。剿滅義軍的口號,也不是喊出一日兩日了,但是只要大魏人心不死,豈能無熱血之輩?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

  落雲應該都不清楚,四處分散的鐵面軍,如今正在重新整編彙總,如同積沙成塔一般,漸漸匯聚成師。

  鐵而軍表面的首領雖然還是曹盛和袁熙他們,但是真正掌軍人卻是他。

  有了軍權在手,做任何事情都有底氣了。哪怕現在真要與趙棟排兵對戰,韓臨風心裡也算有底了。

  只是他也不願到那一日。唯有儘可能地避免正而衝突。

  趙棟既然領了聖旨,勢必要有舉動。而韓臨風要做的,是要繼續坐大,切割掉鐵弗人進軍大魏疆土的路徑,同時也有籌碼與朝中之人交涉。

  未來的局勢勢必更加複雜,他也無法預測,唯有謹慎落棋,運籌帷幄。

  待他羽翼豐滿,兵強馬壯時,將來無論哪個皇子登基,也要有真本事才能削藩宗親。

  他就是要北鎮王府變成一塊難啃的宗親硬骨頭,才能讓梁州與皇室達到微妙的平衡,做到互有忌憚,才可相安無事。

  再說漁陽公主那邊,雖然表示不會追責落雲,到底是心裡有了芥蒂,主要是覺得自己被落雲看得太透,知道了自己姻緣都不堪,她有些轉不過臉。

  第二日,漁陽公主酒醒,便吩咐人在惠城找了屋宅,她即刻就要搬出北鎮王府。

  宗王妃並不太瞭解內裡隱情,可是也聽盛媽媽說起那日漁陽公主回來,似乎跟世子妃吵了一架。

  可問起蘇洛雲是何緣故,這位掌家兒媳婦又不肯說,氣得宗王妃忍不住嘲諷道:「你這麼八面玲瓏之人,居然也有得罪貴人的時候!」

  趙歸北受了母親的吩咐,也來幫著她搬家了。小將軍覺得母親在北鎮王府住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要搬去惠城?

  漁陽公主不能跟兒子展示自己的小心眼,只是假裝若無其事道:「這鬼地方有什麼好待的?無聊也無聊死了,去惠城起碼住得熱鬧舒坦些……」

  趙歸北可不覺得惠城有什麼好。母親搬去了惠城,豈不是他以後再來探望母親的時候,就看不到……看不到……

  趙歸北默默想了一會,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擔心再沒法常見到韓瑤小郡主了。

  他一時又在想,那以後該如何常見到她……想著想著,曬成古銅色的臉竟然要開始有些發燙了。

  「母親,我聽說宗王妃要給韓郡主說親……不知說上了沒有?」

  聽了這話,漁陽公主有些詫異地瞟了一眼兒子:歸北這孩子可不是京城裡那些混跡後宅子的紈褲子弟。他跟他父親一樣,可不會關心婚喪嫁娶一類的。

  怎麼歸北今日突然沒頭沒尾問起了韓瑤的婚事?

  聽他這麼一提,漁陽公主一下子想起了有幾次,她看到兒子和韓瑤在花園裡有說有笑的情形。而且兒子每次來,似乎都會給韓瑤帶東西。給別人的都是食盒子,糕餅,唯有韓瑤是簪花首飾一類……

  若是以前,只要兒子喜歡,公主樂見其成。

  雖然這北鎮王府落魄了些,但只要姑娘是好的,也可以考慮。

  可是現在,漁陽公主心裡起了齟齬,只想離北鎮王府遠遠的,如何肯讓兒子跟北鎮王府結親?

  所以沒等兒子繼續往下說,漁陽公主便垂眸冷淡道:「人家小郡主心氣高,王妃說一定要找個知書達理才高八斗的讀書子弟,而且樣貌不能太粗魯了,須得文弱些才好。」

  聽母親這麼一說,趙歸北呆愣了半晌:原來她喜歡那樣的……

  而漁陽公主看著兒子悵然若失,一下子萎靡了精神的樣子,也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這孩子從小到大,她都是可著他心意來的。

  這次明明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可是她卻違心不能滿足,其實也有些不好受。

  不過小孩子心性,都是過幾日就好了。她可沒看出那個韓瑤有什麼出奇之處,滿京城比她好的姑娘可多得去了!

  如此想想,漁陽漸漸安心,只帶著僕役和東西,如捲風來襲一般,匆匆而去。

  落雲對於漁陽公主的疏遠,倒是平靜處之。

  畢竟心裡若有了芥蒂,的確很難平和相處,倒不如彼此敬而遠之。

  落雲知道,她們之間忘年友誼的障礙可不光是小小的熏香。趙棟將軍大約不知,他急於剿滅的鐵面軍首領正是他賞識的晚輩韓臨風。

  如今她與漁陽公主決裂,倒也不錯,免得日日相對,卻要虛以委蛇,不斷欺騙。

  所以每當宗王妃暗示她若得罪了漁陽公主,趕緊想辦法去惠城賠罪的時候,落雲不急不慢地將話題給岔開了。

  爺們在外面的事情,她插不上嘴,不過家裡的事情總要管顧好。

  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小姑子的婚事。

  朝中有意與鐵弗聯姻,要在宗室女裡挑選適婚的女子。韓瑤剛剛退婚,年齡又相當,不能不防。

  她跟宗王妃說時,王妃卻覺得她有些杞人憂天。京城裡的宗室女那麼多,陛下哪裡會想到涼州這邊來?

  再說一時半刻,上哪裡找那麼相當的女婿?

  自從被峻國公府設計退婚後,這宗王妃的心裡一直憋著一股氣,立誓要給女兒找個好的,讓那竣國公府的看看,自己的女兒不是沒人要!

  所以落雲雖然提醒,王妃半點沒有往心裡去。

  現在她訓斥落雲得罪了公主,就聽落雲提起韓瑤的婚事。王妃覺得落雲就是要故意岔開話題,所以冷冷道:「你現在可真是掌家了,我這個當婆婆的話,你是半點都聽不進去!那漁陽公主可是陛下最愛寵的女兒,你大大得罪了她,可有沒有想以後會怎麼樣?可別到時候拖累我們全家跟你一起吃排頭!」

  落雲卻只是微微一笑,敷衍道:「母親說得是,過些日子,我就去探望公主,再跟她賠不是……」

  看兒媳婦還算受教,宗王妃總算不再嘟囔兒媳婦了。

  不過落雲這番說辭其實就是敷衍,她可不打算去惠城勸解。漁陽公主這次是立意決裂,她去也無用。

  就在這時,前線也起了波瀾,趙棟的兵馬終於出動——開始圍剿日益壯大的鐵面軍了。

  雖然鐵面軍頭幾次都是即刻退散,避免正面交鋒。可是最近幾次,避無可避,兩廂還是打了起來。

  總體來說,是趙棟的兵馬略佔了上風,連佔了兩座州縣。那些鐵面軍依舊儘量避開大魏兵馬的鋒芒,能逃則逃。

  可是民間的痛罵聲也漸起。

  畢竟鐵弗人進犯的時候,不見大魏兵馬。如今鐵面軍將鐵弗人擊退之後,大魏兵馬卻不要臉地搶佔地盤,就算是平頭百姓也看出了端倪,紛紛痛罵大魏的官兵只知道「窩裡橫」!

  就連那茶館說書的先生,也不再講曹俠女色誘裘反賊的橋段,而改講霍去病殲滅匈奴十萬,「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的典故。

  先生同時點評,為何那霍將軍能履立奇功,心無旁騖橫掃匈奴王庭,全是因為背後有位英明神武的漢武皇帝。

  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那熱血兒郎都是前朝好漢,當世卻是寥寥無幾。

  話又說回來,若是沒有英明帝王支援,就算霍去病如今在世,也得窩在城門樓子裡,只知道閉關守城。再不然,就要被打成反賊,掛在通緝的名單子上。

  聽了這書,明眼人心裡都清楚,這是借古諷今,嘲諷朝中再無霍去病!現在好不容易出現個鐵面軍,也要身負罪名,不得見天日。

  而趙棟的前營寨門,也總有孩子投擲石子和牛羊糞便。

  一時北地民怨四起,狼煙烽火不斷。

  就在這時,朝廷的一道聖旨也由欽差一路快馬,朝著梁州遞送而來。

  不過聖旨裡的內容卻是早了許多天就傳到了韓臨風的耳朵裡。

  原來京城裡的李歸農大人在聖旨還沒有下達的時候,就知道內情。李大人當時真是替北鎮王府心急!

  於是趕在下聖旨前,他命了自己的心腹往梁州遷西糧草營遞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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