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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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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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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異域風情

  落雲微微一笑:「你不也沒有吃?我想等等你……」

  韓臨風笑了笑,又叫店家換了一碗來。

  兩人在一盞油燈的映照嚇,伴著天邊孤月,襯著三倆行人,彷彿尋常的夫妻般,在街角各自吃了一碗羊雜熱麵。

  等他們吃完了,便步行回了王府。

  等回了屋子,二人獨處時,韓臨風才跟她講起了曹盛生病的事情。

  若是換了旁人,韓臨風與義軍隱秘的過往自然不好宣示於人,可是蘇落雲當初窺破了他的秘密,才成就了二人的這一番姻緣。

  在她的面前,韓臨風可以知無不言。

  蘇落雲皺眉聽著,一時也為曹盛擔心。

  曹統領是舅舅最崇拜的一位英豪,如今竟然疾病纏身,情形如此堪憂!

  「曹統領很賞識那個叫裘振的?居然還想將女兒許配給他?這個裘振幾次諫言讓曹盛自立稱王,看起來絕非善類。」

  韓臨風如今也不太清楚那義軍的內幕,說起來,他和義軍在各處購買糧草的袁惜也許久沒有通訊了。

  在上次彥縣籌糧的時候,韓臨風其實也替曹盛籌集了些,當時一併交到了袁惜的手裡。

  聽到了蘇落雲的擔憂,他倒是摸了摸她的頭,感慨道:「你若是曹盛的女兒,也許我就不用太擔心曹大哥了。最起碼,姓裘的玩心眼,也玩不過你……」

  蘇落雲噗嗤一笑:「可得了,還是你去投生成曹家女兒吧。若是你的話,只怕姓裘的還要被你賣了,還要替你數著錢銀呢!」

  韓臨風知道,她又在暗諷自己被他騙入韓家大門的事情,笑著拉她的手,又道:「當初我也提醒過曹盛注意裘振此人,可惜他過於愛才並沒有往心裡去。如今裘振一人坐大,看那架勢,北地這幾個州縣壓根填不平他的胃口。可長溪王家鼠目寸,居然要捨棄地勢重要的嘉勇州!一旦裘振真的攻佔了嘉勇州,進可攻,退可守,北地相連的州縣,甚至梁州也要不保……到時候,他王家再想攻打回來,就難如登天了!」

  蘇落雲不懂軍略攻佔的事情,可是聽韓臨風這麼一分析,也隱隱明白一場潑天人災迫在眉睫。

  偏偏眾人皆醉,還在蠅營狗苟地算計。而清醒的那個卻要被送上祭壇遭受陷害……

  如此二人待洗漱完畢,蘇落雲躺在他的懷裡低低道:「大不了,不要這官職了。你也尋個由頭,讓人打斷腿,稱病辭官得了……」

  韓臨風被她的話逗笑了,故意繃著臉道:「怎麼?不心疼你男人了?我若斷腿落了殘疾,豈不是給了你和離的藉口?」

  蘇落雲伸手摸著他的臉,倒是情真意切,低低道:「沒關係,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養你便是了……」

  韓臨風聽了心裡一暖,低聲道:「軟飯聽著倒像好吃。但是我也得儘量努力些,免得淪落到要你養的那日……不過,我看那京城裡也有富貴的寡婦養著軟飯男人,雖然有人養,不必擔憂衣食,但也要床榻上使一使氣力……要不,我先交些食宿費用吧!」

  說著,他結結實實地壓在了落雲嬌軟的身上。

  蘇落雲正自傷感家國情懷,擔憂著韓臨風的前程。沒想到,他說著說著居然下了道,扯出交食宿費這樣的虎狼之詞!

  一時間,她也是氣得哭笑不得:「韓臨風!你又油嘴滑舌!」

  韓臨風低頭抵著她的鼻尖道:「那你要不要嘗嘗,看看是不是很油……」

  說著他便低頭與她唇舌纏繞到了一處。

  如今在床榻上,他倆倒是磨合得甚好,愈加水乳交融。想著從明日起,他要安紮遷西的糧草營,要與她分開一段日子,韓臨風愈加不捨。

  這食宿費用不免也要一交再交,多續存一些相思纏綿在裡面。

  結果胡鬧了半宿,以至於蘇落雲第二日晨起時,愣是睡過了頭,都沒能去送送韓臨風。

  對於兒媳婦的沒規矩,宗王妃不甚滿意。

  她雖然懶得搭理這個大兒媳婦,卻不容她壞了府裡的規矩。

  清晨起來,王妃跟王爺,還有女兒韓瑤一起吃早飯時,便叫了落雲去她跟前,立在飯桌旁聆聽訓斥。

  「我聽說了,你當初在京城裡時,仗著世子寵愛,隔三差五趕著世子去書房。現在看來,丈夫去軍營應差,你都能旁若無人的晚起,也太是沒規矩了!」

  落雲覺得今早沒起來,確實是自己不對,宗王妃作為長輩教訓得甚是,所以她自是恭謹聽著。

  她也算是被京城女魔頭方二磨礪出來的,這點子訓斥也不算什麼。

  倒是一旁安坐的北鎮王開口和稀泥道:「年輕人總是貪睡些。她以前在京城府宅裡沒有長輩需要請安,閒散慣了,以後注意就行了。」

  落雲一聽公公給了台階,連忙恭謹道:「母親說得我都記下了,以後一定注意,按時給父王與母親請安。」

  宗王妃冷然道:「你出身不好,想來從小也沒學習什麼規矩,以前奚嬤嬤教你的時候,聽說你很不受教,也不知到了我的跟前,是不是還要如此莽撞……」

  這下,正在喝粥的韓瑤都聽不下去了,小聲嘀咕道:「奚嬤嬤懂什麼,我倒是聽了她的,在宴席上丟了大醜!人家漁陽公主都誇我嫂子進退得宜,茶藝調香皆是出挑……」

  宗王妃微微瞪眼:「你在京城倒是出息,學會跟長輩頂嘴了?是不是在峻國公夫人面前也這麼沒大沒小,才遭了人嫌?」

  看母親瞪眼,韓瑤立刻又沒詞了。她此番沒能出嫁,就是原罪,宗王妃三句話不離推遲婚期,綿延的暗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竄出火星子。

  北鎮王看了看一直站在飯桌前被立規矩的蘇落雲,又適時打斷了宗王妃的申斥:「坐下一起吃飯吧。咱們王府從來沒有給兒媳婦立規矩的家風。你以後別惹到你母親,她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人好得很。」

  宗王妃不甚滿意北鎮王拆了她的檯子,可是王爺給了良善之家的高帽子已然戴上,她也只能受用著,不屑地垂著眼慢慢吃著飯。

  等早飯完畢,韓瑤陪著嫂子一起熟悉王府花園子,一邊走一邊說:「嫂嫂,我父王看著倒是對你很好。平日裡母親罵我時,都不見父親維護過我。今日吃飯,他倒是三番五次地替你開脫。奇怪,你一進府就跟他頂嘴,他怎麼不惱你?」

  落雲微微一笑,她雖然看不見,可是以前也聽世子說起過他跟父親的日常,與其說王爺不愛長子,其實更像是嚴父不會跟兒子表達愛意。

  最起碼,每個月王爺都會給韓臨風寫信。雖然裡面大多都是申斥嚴訓的話,可這堅持親手寫家書的舐犢情深,不容作假。

  她雖然攔住父親打兒子,好似惹得王爺不快,可這其實也是給了王爺順坡下的台階。

  他若是真想打死兒子,豈是她說說就能停手的?

  她到梁州前也曾有些忐忑,不過現在見了公婆反而心裡安生了。

  韓臨風不是宗王妃親生的兒子,所以王妃雖然挑剔她,卻也是她不守王府規矩,讓掌家主母沒面子時,才會言語申斥。

  那些話,換了別的小姑娘可能會往心裡去。

  可蘇落雲向來不在乎這些,王妃若申斥,就當耳旁蒼蠅嗡嗡作響,她完全能做到臉上的微笑不減,一句頂撞的言辭都沒有。

  除了宗王妃時不時擺一擺婆婆的譜,蘇落雲整日裡比在京城時,要清閒多了。

  以前她在京城時,不光要操持自己陸續開的十幾家店舖子,還要忙著打理世子府的庶務。

  雖然府裡有管事和賬房先生,但是許多事情還需要府裡的女主人定奪。

  可是到了梁州,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是宗王妃。落雲這個大兒媳婦只需要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就好了。

  小叔子韓逍正在惠城的書院讀書,據說小公子跟養廢了的世子截然不同。小小年紀文采斐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次次都能給王妃撐足了面子。

  惹得一眾夫人總是明裡暗裡地誇讚:到底是王妃親生的,天資聰慧,尋常人真是沒法比!

  這類話倒不全是恭維之詞,畢竟妾侍生的長子韓臨風在弟弟韓逍這個年齡,還在撩貓逗狗,甚至因為不求上進,被書院的先生給婉言送回了王府,就此又被王爺送到了別處讀書,不知下落了經年,才又回到王府。

  如此鮮明的對比,只能彰顯出還是王妃親生的兒子正經些。

  宗王妃與王爺的姻緣,本就是媒妁之言,婚後的生活也不盡如她意,婚姻的蜜意期短促得不夠追思。

  所以王妃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兒子身上,彷彿只有養出白玉無瑕的兒子,才能彌補她的種種失意。

  現在每個月,王妃都會親自前往惠城看望兒子,再加上平日還要跟週遭的一些府裡的夫人們打打花牌。

  她這個做婆婆也很忙,沒有太多時間分給不受教的兒媳婦。

  就像韓臨風所說的,宗王妃的性子有些冷漠,除了起初幾日落雲需要早起向婆婆請安之外,餘下的什麼吃飯時在一旁站著立規矩一類的,後來也都被宗王妃給免了。

  她的說辭是:「你若是個好的,自然要服侍公婆,盡盡孝道。可是你有了眼疾,我若再捨了僕人侍女,非得用你,倒顯得我刻薄了。你若無事,也不必日日來請安,初一十五,來上兩日就行了。」

  蘇落雲一聽,得,這是嫌我礙眼了!

  於是她自然乖巧聽話,除了初一十五,再不去婆婆的院中。

  宗王妃的意思很明顯,她不磋磨新媳婦,但是新媳婦也別老在她眼前晃,礙了她的眼。

  梁州雖然地方小些,可是跟總兵夫人,地方官員家眷一類的茶宴總還是有的。

  王妃往王府裡請人打花牌,前廳再怎麼熱鬧,也不見王妃喚著大兒媳婦去見客。

  最後,連小郡主韓瑤都覺得不對勁了,小聲問母親總不請嫂子出來見客,是不是有些不妥?

  宗王妃聽了女兒的話,沒有言語,只是捏著金絲纏柄的小銀勺一口口喝著甜糯的蓮藕羹。

  倒是一旁服侍的奚嬤嬤開口了:「小郡主,您是怎麼了?難道是怕那些夫人們背後笑話我們王府還不夠?想當初,那王經略的女兒跟世子退婚後,本地有幾個相宜人家的女兒來探口風,要跟我們王府做親家。你不知道王妃當初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挑揀出兩個相宜的人家,正準備讓王爺挑揀個適合的出來。結果京城裡就出了賜婚這檔子事。聽說世子娶了個經商的盲女時,這梁州大小府宅子就沒少偷著笑話我們!得虧王妃是經得住事兒的,夠沉得住氣,換了一般人,都要出不了府門子了!」

  若是以前,韓瑤聽了這話,自然覺得有道理,是新嫂子上不得檯面。

  可是現在,她也算在京城見了市面,再聽奚嬤嬤奚落嫂子的話,就特別的不順耳。

  「嫂子雖然有眼疾,可是容貌儀態都是上乘,心思比有眼睛的更通透!再說了,她在京城裡,什麼公主府、國公府都是座上常客,就是皇后娘娘的中宮也去過了,怎麼到了梁州反而見不得人了?」

  聽女兒開口反駁,宗王妃這次倒是抬眼了:「瑤兒,你在你嫂子身邊,就學了這些嘴硬的機靈?她若是這麼有排面,怎麼你的親事也安排不好,還叫那峻國公府給推遲了婚約?」

  說到底,宗王妃最不滿的,就是韓臨風夫婦沒有辦明白女兒韓瑤的婚事。

  由此可見,蘇落雲的機靈全都長在舌尖上!

  宗王妃不想女兒跟那種牙尖嘴利的嫂子學壞,所以瞪了女兒一眼,又說道:「奚嬤嬤的話,難道沒道理?」

  母親一開口,韓瑤就不好頂嘴了,只能低眉順目,聽著母親冷言冷語的教誨。

  沒能立刻嫁人,少不得要聽觀音唸經,緊一緊頭上的緊箍咒。

  再說落雲,自然清楚自己被婆婆刻意冷落了。有時候聽著前廳裡的熱鬧,香草和寄秋都替世子妃難過。

  這種刻意冷落人,實在太叫人難堪了。

  看來婆婆不愧是奚嬤嬤輔佐的主子,下臉子的路數都是一模一樣。

  但是對於落雲來說,這樣的清閒,實在平生難得,似乎只有住在鄉下時的那兩年,才有如此清淨。

  若是在京城的話,只怕她又要家裡家外忙得如陀螺一般,像公主府那樣的吃請,也回絕不得,應酬得心累。

  還有店舖裡的生意,也幾乎是要彙總到她這。

  現在她來了梁州,天高皇帝遠,鋪子的生意都交給掌櫃們自行定奪,她年終歲尾的收一收銀子就可以了。

  現在閒暇下來,她還可以練練許久不曾彈奏的古琴,無事時,還可以親筆給弟弟寫一寫書信。

  在她離京之前,弟弟由著韓臨風安排,前往遠離京城的茂林縣做了縣官。那裡離舅舅的水兵營不算太遠,也算有人照顧。

  茂林雖然窮了些,但是民風淳樸,正可讓弟弟歷練,而李大人也是盡心為自己這位年少的門生保媒,居然將自己二妹妹家的親外甥女錢曉玉說配給了蘇歸雁。

  他的二妹當初嫁給了淮山的刺史錢伯雍,雖然錢伯雍也出身清貧,可到了他這一代,是正經的官宦人家,說配的這位錢小姐芳齡十五,跟歸雁的年齡也相當。

  小姑娘知書達理,十歲就能讀史,不過據說容貌平平,並非清秀姿色。不過李大人兩廂說和的時候,原本不報什麼希望。

  畢竟錢家仕途也還算旺,說不定更想讓女兒找個相當的門戶。畢竟蘇歸雁的條件,並不是太出挑的。

  只不過他礙著韓臨風這個救命恩人的情面,總要盡心給韓臨風的小舅子找些拿的出手的門戶。

  至於成不成,也不是他這個媒人說了算,盡了心意就好。

  韓臨風當時說給蘇落雲聽時,落雲還滿心擔憂,怕弟弟生得容貌俊秀,看不上姿色一般的女子。又怕他一時年少耿直,不懂得委婉拒絕,心直口快說出來,白白得罪了自己的恩師李大人。

  沒想到歸雁看過了錢小姐的畫像後,居然還要看看錢小姐寫的詩。待看了兩首之後,竟然原地繞走幾圈,連聲讚歎,最後鄭重跟李大人長鞠一躬,表示自己傾慕這樣滿腹經綸的女子,若能得此良配,便是前世造化,還請恩師也將他的詩詞文章,畫像一併拿給錢小姐看。

  這種情真意切,由內而外的欣賞,正對了李歸田大人的路子,既覺得外甥女的才華給自己長臉,又覺得小子有眼光!

  於是原本敷衍的說親走人情過場,突然變得鄭重了起來,李大人也上了七分的認真心思。

  結果蘇歸雁當時的反應,又原封不動地傳遞到了那位錢小姐的耳朵裡,再看畫像上那個容貌清俊的少年,感受到的是此少年不以容貌取人的高人之處,更是覺得公子乃是自己千里知音,高山流水的良配。

  就此,蘇歸雁出身商賈之家,家道混亂,外加有個名聲狼藉的姐夫這些瑕疵,全都不成問題了。

  錢小姐跟心有顧忌的父母明確表示,此生非此子不嫁!

  最後,這樣樣都不甚相配的姻緣,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成了。

  落雲接到弟弟說已經互相遞交了婚書的信時,也是有些感慨,還不放心地問弟弟,連人都沒見,若是婚後不喜,該是如何?

  而蘇歸雁的信裡,卻跟姐姐說了實話。蘇家的家醜太多,遮都遮掩不住。錢小姐明明知道,都願意嫁,他又有何資格去挑剔人家?

  而且此女字跡娟秀,詩文細膩,足可見性情賢淑。

  再美麗的容貌,若無品德匹配,也是讓人厭煩。他此前受了繼母丁氏太多壓榨,對於那類靠容貌恃寵而驕,淺薄刻薄的女子,一刻都不能忍。倒寧願效仿諸葛孔明,娶個醜女賢婦。

  落雲以前一直覺得弟弟不經事。可是在婚姻這類選擇上,足以見得弟弟比她瞭解的還要成熟老練。

  至此,蘇落雲也放下心來,只等過兩年,給弟弟將弟媳婦娶進門來。

  落雲現在以收到弟弟的家書為樂。當然,弟弟的家書千金難求,一個月,也就能收到一封。

  不過糧草大營的家書卻來得甚是頻繁。

  現在韓臨風不怎麼回家,所以二人每日就靠著小廝傳遞的書信互相報一報日常。

  拋去韓臨風在京城裡掩人耳目的吊兒郎當,其實他本人的性格算是沉穩內斂的。

  但是私下跟蘇落雲相處時,是話少而騷的那種,往往寥寥數語就能撩撥得落雲腳趾尖都泛紅。

  所以這私下情信雖然文采飛揚,也不免帶了昔日密友郭偃一流的文風騷氣。

  落雲的眼睛看不見,一般的信件都由著身邊侍女代讀。

  可是這些信顯然不適合讀出來,韓臨風倒是能想辦法,弄來了碾碎的細沙摻雜到墨汁裡,再寫到紙上時,用指尖觸摸就能感到墨痕走向。

  這樣一來,蘇落雲倒是自己能用手指「點讀」了。

  每次讀信時,落雲都是摸一會,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將信扔甩一邊,待過一會再接著「看」。

  不過每日閒在府裡,也是無聊,所以每個月中十五的時候,除了給婆婆例行請安一次之外,落雲還可得了允許,去州裡街市上閒逛逛。

  每月十五,州裡的街市都有大集。這裡風土跟京城迥然相異。坐在轎子裡,嗅聞一下就能聞到北地特有的吊爐舌餅的香氣,還有各種口音混雜的討價還價聲。

  落雲想去當地賣香料的鋪子。她上次來時,發現這裡居然有上好的沒藥。這種波國才有的樹脂一般在京城的大集上才能見。

  這個沒藥除了製香,對於風濕骨痛也很對病症。正好做飯的老崔有老寒腿,落雲尋個古方,準備調配香藥。

  她此番出門雖然坐了馬車,不過因為在王府圈得太久,所以出了府門,便下了馬車,戴著長紗兜帽在長街走一走。

  街上香氣陣陣,落雲帶著侍從如此走走停停,猜測攤位上賣的是什麼吃食,也別有一番趣味。

  正在閒逛時,突然來了幾個騎馬之人,一路馳騁而來,行人紛紛避讓。

  香草一眼瞟到了馬背上的人,低聲道:「大姑娘,竟然有人長得跟世子一樣俊!」

  落雲聽得一愣,而香草也覺得自己說得不太貼切,於是又補充道:「不是,就是剛才那騎馬的人的眉眼鼻樑,跟我們世子一樣,似乎也帶了些異域的風情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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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冒名頂替

  落雲不由得失笑:「異族通婚,比比皆是,不過生出的孩兒,的確是更好看些……他們是幹什麼的?在城裡騎馬這麼張揚?」

  香草想起他們身上穿的是大魏軍服,便說道:「都是些軍爺,就是不知是不是跟我們世子一個兵營的。」

  落雲也不再問,依舊朝著香料鋪子走去。

  因為落雲早就跟掌櫃的定好了,所以她要的沒藥都備了上乘的,另外還有些其它要用的香料,也讓老闆給她裝好。

  落雲摸著貨架子,發現這家掌櫃的很不得了,貨物上得可真全。若是太平時節,倒沒什麼好驚訝的,不過現在官道都不甚太平,他能貨源穩定,就讓人嘖嘖稱奇了。

  趁著買東西的機會,落雲閒來無事,詢問掌櫃他進貨時走的水路,還是陸路。

  因為問得太過內行,惹得掌櫃的忍不住問:「怎麼,小娘子您也有買賣?」

  落雲微微一笑,隨口撤了謊:「我新近搬來,吃不慣這裡的飯食,想從南邊進些食材,還有布匹用具,可是這一路都有山匪,怕路途顛簸出了意外,尋思著問問掌櫃的你,可有什麼穩妥的路徑?」

  掌櫃的並不認識她,只是上下打量著,覺得她一身綾羅綢緞,很是講究的樣子,不像撒謊。

  於是他壓低聲音道:「這位娘子,若是想賺錢,就別走官道,你尋當地的鏢行,他們有專門的路徑,可以避開些關卡,少點地方的苛捐雜稅,而且他們一般都黑白相通,也能少些路匪堵截。這綠林也有綠林的規矩,只要你搭靠譜的鏢局子,一路暢通!」

  落雲恍然點了點頭。

  她當然不是要做生意,不過韓臨風如今需要從別處徵糧,若是運來時一路動靜太大,難免被有心人做手腳,若是能有些野路子,那就更好了。

  所以她買香料時順便問問,做到心裡有數。

  閒聊幾句後,落雲坐在一邊的桌子上喝著茶,等著掌櫃的包好香料。

  就在落雲端起茶杯啜飲時,鋪子裡又有人走了進來:「掌櫃的,可有馬鹿草?」

  站在落雲身旁的香草回頭一看,走進來三個身材健碩,穿著軍服的漢子。

  走在前面的那個男人倒是十分年輕,看上去濃眉大眼,瞅著不太像中土人士,不過跟她們府上的世子一樣,都因為這點子混血而顯得格外英俊,倒是順眼得很。

  香草一看他的樣子,立刻想到,這不就是方才在街市上看到的策馬揚鞭的那幾位嗎?

  不過跟世子的那股子沉穩風雅的氣質不同,這個男子看上去更帶有一絲野性,仿若在山林間馳騁慣的山大王,有股子說不出的桀驁不馴的氣質,就算一身筆挺大魏軍服,也壓不住這股子桀驁不馴的氣質。

  於是她連忙貼著小姐的耳朵,說又看見那個英俊的軍爺了。

  那領頭的年輕人因為香草看過來的緣故,倒是也深看了她們一眼。

  不過落雲因為看不見,壓根沒有轉頭,所以他只看到了她的側臉。

  落雲今日穿了一身淡煙色的外氅。這種素寡的顏色,往往上年歲的老嫗才穿。

  可這偏老氣的顏色搭配著格調高雅的裁剪,更加襯得她皮膚白皙,反而有「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蒼蒼」的淨雅之感。

  再看那側臉的線條,也是北地不多見的絕塵明麗。

  那年輕男人微微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恰在這時,落雲喝完了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也將臉轉了過來。

  那男人徹底看清了她的臉,那目光更加焦灼,眼裡閃著不容錯辨的驚豔。

  就在這時,掌櫃的慇勤聞到:「這位爺,您要幾兩馬鹿草?」

  這東西都是從大南邊的暹羅一路輾轉運來,金貴得很,一般買來配香,大手筆也不過一二兩罷了。

  沒想到那年輕男人終於將目光從落雲的臉上移開,毫不猶豫道:「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掌櫃的一聽,就樂開了花——今天真是開門迎財神,個個進來都要包圓啊!這樣的買賣做得真痛快!

  於是他再次確認:「足足十大袋子,價錢可不便宜,您確定都要?」

  落雲聽了,微微一愣,心裡想的是,這些人做的是什麼買賣,需要這麼多的馬鹿草?它的味道並不是十分宜人,往往是用來中和香料味道的。就算香料店進貨,也不會多買。就好像她這次,也不過只買了二兩馬鹿草而已……

  就在這時,那個男人肯定道:「全都要,請掌櫃的快些給我裝車吧……」

  說完,他忍不住又轉頭看了落雲幾眼,他身邊的大漢也看出來苗頭了,等著掌櫃去拿貨,他也是無聊,便笑問落云:「敢問小娘子芳齡,可曾許了人家?」

  落雲沒有說話,接過香草從馬車上取來的帷帽戴上,讓厚重的面紗遮住了臉龐。

  就在那人輕佻說話時,原本站在店舖外的幾個便衣侍衛也走了進來,虎著臉問他們:「你們是哪個兵營的?膽敢騷擾王府官眷!」

  那大漢挑了挑眉毛,復又道:「不過閒問幾句,犯了什麼王法?」

  那個相貌不俗的男人倒是顯得更懂事些,出言申斥了那大漢,然後抱拳衝著侍衛道:「我們是遷北大營的,手下的兄弟不懂事,衝撞了貴人。還請諸位別往心裡去……」

  這個年輕人一張嘴,就是地道的京腔,看起來真是遷北大營新近來的那伙子京城子弟。

  那侍衛上下打量了他們,冷哼一聲,便伸手請世子妃出店舖,上馬車。

  落雲走了兩步,突然轉頭問:「敢問軍爺,你要買這麼多的馬鹿草是要何用?」

  那個英俊的男子沒想到女子竟然會問這個,遲疑了一下,便笑著道:「南邊的親戚有做香料生意的,一時買不到,我看見了,便替他買些……怎麼,這位夫人覺得哪裡不妥?」

  蘇落雲頓了一下,淡淡道:「只是看軍爺出手豪邁,忍不住好奇問問……」

  遷北來的都是京城的敗家子,就算大手筆地買香料配料,也沒什麼出奇的,落雲處於好奇順口問了一下,便也再無二話,讓香草攙扶著出去了。

  再說那年輕人,倒是立在門前看著落雲遠去,然後回頭掌櫃的問:「那位夫人是哪個王府的?我看她的眼睛……」

  掌櫃的先前沒有看到她坐的馬車,只是以為她是外地來的客商家眷。

  現在這侍衛突然闖進來,他才恍然:「我的天,我怎麼才想到。她該不是北鎮世子從京城娶回來的女子吧?聽說她有眼疾,出身也不太高……」

  那年輕人聽了,嘴角輕輕撇起,似笑非笑。

  待他們出了店舖的大門,那位大漢對這年輕人說道:「素聞北鎮王府的世子荒唐,原來真不假。娶妻這種大事都能如此草率,娶了個盲女為妻。不過那女人長得可真漂亮……以後我們打到這裡,還可以……」

  沒等他說完,年輕人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那大漢立刻噤若寒蟬,止住了那接下來的荒唐之言。

  年輕人小聲道:「既然東西已經買了。就趕緊裝車離城……這裡並非吾之營地,諸位注意謹言慎行,不要多生是非。

  那大漢心領神會,立刻點頭稱是,回頭拿起掌櫃已經打好的十多個香料袋子,將它們搬上了馬車,然後迅速離城。

  再說蘇落雲上了馬車後,香草將濕巾帕子遞給落雲擦手。

  落雲心不在焉地抹了了抹手,心裡想的卻是那年輕軍爺的話。

  他們說是準備買些香料去南地給親戚賣。落雲當時聽得無心,可是現在細細一想,立刻琢磨不對味了,他們若買北地特產的香料倒還有情可原。

  可這馬鹿草明明是從南邊運過來的,到了北地,價格要貴上一倍,他們買來去南地給親戚賣,是準備賣個傾家蕩產嗎?

  她心裡一時納悶,也許人家是在打馬虎眼並非要真賣,可買了那麼多的馬鹿草又有何用?

  等她回府的時候,心裡還琢磨這事兒,結果還沒等下馬車,便有一雙手將她穩穩從馬車上抱了了下來。

  落雲起先嚇了一跳,待嗅聞到熟悉的味道時,才釋然放鬆了緊繃的神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事先讓小廝回來說一聲。」

  韓臨風一身戎裝,劍眉深眸,微笑著將自己的娘子穩穩放在了地上:「就是想抽冷子回來,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居然出府了,叫我好等。」

  等回了屋子,落雲替他換衣服的時候,一下就嗅聞到了他身上有血腥味,立刻緊張道:「怎麼搞的?你受傷了?」

  韓臨風渾不在意道:「是趙歸北那小子,明明被安排到了遷北大營,卻隔三差五到我遷西糧草營來串門子,還總拉我去教場比試。我被他纏得發煩,就故意用胳膊蹭了一下他的劍尖。這下他終於消停了。」

  落雲聽得哭笑不得,就算不願在人前顯露身手,也不必這麼用自己的肉去蹭劍尖啊!

  她摸向傷口,發現還未結痂,於是便想著拿些藥給他止血,可是伸手摸向藥箱時,正好摸到了她今天買的幾樣香料,此時手上捏的正是馬鹿草。

  她頓了一下,將那草拿來碾碎撒在韓臨風的傷口上。韓臨風低頭一看,那草倒是神奇,一下子就止住了血。

  他笑著道:「原來這香料還能治病,你可以改行當郎中了。」

  落雲漫不經心道:「香料原本就可做香藥,許多材料都有藥用……」

  說到這,落雲猛地一抬頭,突然說道:「今天有遷北大營的軍爺,在城裡買大量的馬鹿草說是要運到南邊賣。可這東西本來就是南邊來的……而且這東西用在各色香料裡的都不多,他買這麼多……難道是準備拿它當止血藥用?」

  韓臨風眯了眯眼睛:「藥鋪的止血藥價格不貴,若是正經來用,去藥鋪子買就是了。可若是大量買傷藥,勢必會被查處……買馬鹿草這麼昂貴的東西當止血藥用?怎麼聽著不像是大魏的官兵……不是山匪,就是義軍!」

  落雲連忙問:「要不要派人追查落實一下?」

  韓臨風搖了搖頭:「若真是,現在連人帶車也已經出城,追不上了……不過曹大哥缺少糧草和藥材輜重卻是真的。如果是他們鋌而走險入城買藥……那也說明,若是再不想些法子,只怕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什麼法子?落雲都清楚,必定是要攻佔嘉勇州,只要攻下此城,就打開了南北的關隘,再也不怕缺衣少食了。

  就在這時,韓臨風已經寫了條子,讓人送去遷北大營,讓趙歸北那小子幫忙打聽下,遷北大營今日可有人來梁州買香料。

  遷北大營,就在梁州城外,比遷西糧草營還近。不多時就有人回來,遞了趙歸北的回信。

  信裡說,遷北大營出事了,昨日有幾個兄弟出營,一直都沒回來,直到今日才有人在遷北的後山發現了他們屍首,不過他們的軍服和腰牌都被人拿走了。

  因為這事,全營戒嚴,若韓臨風所言為真,那麼在梁州買香料的軍官大約就是殺人的匪徒假扮的。

  趙歸北已經將此事報呈了守營將軍,他已經派人入城去香料鋪子追查了。

  落雲沒想到,自己今日居然和一群亡命徒擦身而過,他們進城的時候可是一點都沒遮掩,假扮軍官而且張揚得很!當真是亡命之徒!

  她不禁驚愕道:「他們的膽子可真大……會是什麼人?」

  韓臨風也緊促眉頭,他生平膽子奇大,很少有膽顫心驚的時候。可是方才聽了趙歸北的回信,心裡卻突了一下。

  他不在時,落雲竟然跟這等匪人打了照面,若她有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他忍不住嚴肅道:「兵荒馬亂的年月,就是城裡也不安全,以後我不在,你不要隨便出門。」

  蘇落雲無奈道:「又不是天天殺人越貨者來逛梁州,我總不出府走動,閒得都要長肉了!」

  韓臨風聽了這話,只拉著落雲的手上下打量:「一派胡言,只我不在幾日,怎麼你又瘦了?以前養出的肉,都到哪裡去了?」

  落雲不明所以,以為自己真瘦了,她看不見,只能捏了捏自己的臉蛋:「哪有,我頓頓都能吃下一碗米飯呢……」

  韓臨風一把將她抱起:「我不信,須得親自丈量檢驗。來,這就去量一量。」

  算一算,他已經去軍營有半個多月,軍營裡的事務並不多,那群混蛋手下都將他架空了。不過他還有別的事情,藉口打獵,帶著人經常外出軍營,忙得都沒時間回來。

  偶爾得了空閒,只能見字如面,讓小廝往來書信。

  夜裡,他展開隨身畫卷,看著畫中美人垂首逗弄貓兒的嫵媚樣子,一時間彷彿又回到了京城一牆相隔,相思卻不能親近的煎熬日子。

  所以今日,糧草營有一日休沐的時間,他抓緊時間,回來跟畫中的美人好好敘一敘舊情。

  沒想到,一進門就扯出了落雲遇到了假裝官兵盜賊的堵心事兒。

  他心裡後怕,難免想將她溫熱在自己懷裡,好好確認下她是不是安好。

  落雲哪裡能抵得住餓了半個月的男人,就算嚷嚷著他有汗臭都不管用,只不管不顧,吃一頓飽足的葷食再說。

  待得男人吃罷,身下的女子已經烏髮散亂,頭釵掉落到了枕頭上,頰邊的紅潮未退,豔紅的嘴唇上也泛著晶瑩濕光。

  如此盛顏,竟然比韓臨風深夜迷離夢裡的那個小妖女,看著更加勾人心魄。

  韓臨風一時看得心猿意馬,便想要再俯身採擷,可是門外卻傳來寄秋忐忑的聲音:「……那個,世子,王妃要你過去飲茶……還請世子快些……」

  這下,不光門外的寄秋尷尬臉紅,蘇落雲的臉都可以燙熟雞蛋了。

  她都差點忘了,這可是北鎮王府!府裡還有公公和婆婆呢!

  這青天白日,從軍營裡回來的丈夫一頭鑽入她的房裡閉門不出,真是既不好說,也不好聽啊!

  可是韓臨風卻全然不在意,笑著投了濕巾,給落雲和自己擦拭了後,才喚了僕人進來,服侍他換上府中便服,然後去拜見母親去了。

  而落雲也趕緊起身重新梳洗。香草一邊手腳麻利地給她梳頭,一邊眉飛色舞道:「大姑娘,世子穿上戎裝的樣子,可真是英挺逼人啊!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男子,能將大魏的戎裝襯得這麼好看!」

  落雲忍不住道:「你今日不是說才看見比世子更好看的?」

  香草連忙恭維道:「那是我隨口瞎說,哪有我們世子好看?」

  韓臨風今日回府時,穿的是軍營的軍裝,一路走來的時候,王府的丫鬟侍女都偷偷看世子。

  就連香草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呢。

  落雲微微一笑,心裡卻是略帶了些惆悵。她如今已經適應了盲者的生活,可是心裡還是有淡淡的遺憾。

  若是有生之年,她能夠親眼看看這個安睡在她身邊,呼吸與纏繞一處的男人長的是什麼樣子,那該有多好……

  再說韓臨風走到前廳時,發現不光母親在,父親居然也在。

  於是他給二老請安之後,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宗王妃淡淡道:「你這也不是新婚了,就算再恩愛,也該有個度。哪有從軍營回來,不給父母請安,卻自個回院子的道理?你媳婦就沒提醒一下你?」

  韓臨風看了母親一眼,微笑道:「是我不好,回來路上貪食了涼食,有些鬧肚子,回來折騰了幾回,又閉門洗了洗,沒能及時給父王和母親請安,是我的不是。」

  他這麼說,倒是將落雲給擇乾淨了,就算明知是假話,也不好再深責下去了。

  北鎮王倒是不管兒子閨房裡的事情,他叫韓臨風來,卻是有正經事情。

  原來是上將軍王昀要前來梁州巡視糧倉,提前跟北鎮王打了招呼。

  按照賓主之道,北鎮王要在府裡款待上將軍,所以北鎮王便叫了兒子來,讓他的心裡有些準備。

  因為王昀親自前來,來意不善。

  北鎮王心知肚明,投遞給兒子一個眼神。韓臨風明白,上將軍這是為了他這個無名小卒以後運糧失敗做做鋪墊,特意來梁州找茬來了。

  上將軍並不是一個人前來,他還帶了自己的夫人衛氏。

  王昀常年駐紮北地,所以是帶了夫人一同前來的。

  此番嘉勇州戰事吃緊,王昀便讓自己的家眷撤到後方來,在離梁州不遠的惠城先落腳。

  此番王昀和妻子伉儷情深,親自護送妻子前往惠城,正好在梁州經過,順便查探糧草營。

  衛氏為了給北鎮王妃和那剛回來的世子妃帶什麼樣的見面禮,頗費了腦筋,便選了幾樣問夫君。

  王昀一看,夫人準備下的什麼紅珊瑚、雞蛋大的碧璽,都是上乘的寶物,不由得哂笑了一下,對妻子道:「你知道魏宣先帝為何賜他們封號為『北鎮』,而不是『鎮北』嗎?」

  衛氏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知道這些門道,自然是搖了搖頭。

  王昀接著道:「當年聖德先帝就是在北地丘台被困二十日,這北地對於他們這一支皇族來說,就是恥辱之地,風水敗落之始。魏宣先帝賜下此封號,就是寓意北地荒蕪,能夠永遠鎮住的聖德一支,而不是他們家英武,能夠震懾北方諸雄!」

  聽到這衛氏才恍然,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選的幾樣,問道:「這些是不是太貴重了?」

  王昀一邊飲茶,一邊點了點頭:「不過走個人情過場,一個北地落魄偏王,意思意思就行了!」

  這下衛氏全明白了。於是珊瑚碧璽統統收了起來,單挑選了一對成色不錯,個頭夠大的瓷瓶,還有一個白玉墜子作為見面禮。

  將軍夫人這邊準備得敷衍,可是北鎮王府的準備卻很花心思。

  宗王妃這幾日安排人打掃府院,從庫房搬出貴重的擺設安置在客房之中,務求讓將軍夫婦在王府住得舒心愜意。

  落雲雖然看不見王妃的神色,但是聽她指揮僕人時,比平日亢奮了許多的腔調,也能體會到她的興奮。

  對於從小在京城里長大的宗王妃來說,荒蕪的梁州就是一潭死水,讓她這條鮮活的魚兒困死在深潭裡。

  如今長溪王家的夫妻來府上做客,這等貴客彷彿給死水注入鮮活甘泉,不能不叫人期待。

  所以宗王妃不光自己做了新衣,就連女兒還有落雲那日見客要穿的衣服,也得由著她挨個過目,看一看式樣款式是否合適。

  不過落雲的衣服大部分是在京城裡訂製的,時興的款式很不得王妃的眼緣,她立刻叫來了裁縫,讓人給落雲的衣服改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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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擊退說客

  韓瑤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不禁提醒母親:「嫂嫂的衣服都是京城時興的樣子,很好看啊。」

  宗王妃一瞪眼:「什麼時不時興!我們王府裡的主子可不是街角裡打扮得花裡胡哨的平民姑子。真正雅緻的款式,哪有這麼改來改去的?」

  落雲不太在意穿著的事情,不過是衣袖改寬,改窄一類的小事,她笑著接道:「都聽母親的,要不我也覺得這衣服該改一改尺寸了。」

  看落雲乖巧,王妃滿意地點了點頭,順帶將女兒從京城帶回來的新衣全改了。

  韓瑤愛美心切,覺得自己的京韻新衣裳一下子變成了鄉土氣息,不由得喪著臉,打不起精神來。

  落雲則在心裡默默一笑,總算明白奚嬤嬤當初給韓瑤打扮的品味從何而來了。

  宗王妃就算到了梁州,也在固執堅守著她待字閨中時的品味。彷彿那狹窄衣袖,不合時宜的腰身,都是她捨不得的青蔥美好回憶,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因為家裡要來貴客,為了顯得一家人整整齊齊,宗王妃還吩咐人將在惠城讀書的兒子韓逍給接回來了。

  據香草跟落雲描述,她的這位小叔長得倒是白白淨淨,因為隨了北鎮王爺,個子也十分高大。

  就是為人清冷的勁頭儘是隨了母親,就算跟新嫂子第一次見面,態度也是有些冰冷,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至於給嫂子奉茶的環節,更是無人提及。

  不過小公子的清冷,並不是專門針對落雲的。有時候宗王妃跟他說得話多了,他都會不耐煩地打斷:「母親說夠沒有?我要回書房讀書去了!」

  每當這時候,宗王妃的脾氣也變得異常柔軟,好聲好氣地跟兒子賠不是,又吩咐侍女趕緊準備茶水點心,伺候著小公子讀書。

  落雲就算看不見,也聽出來了——小叔子這就是母親嬌寵出來的脾氣,有些自命不凡,看不起人間俗人的意思。

  她心裡倒是有些欣慰:幸好王妃不偏愛韓臨風,不然依著他天生奇大的膽子,再被毫無章法的嬌寵,大約就能真正養出個無法無天的紈袴浪蕩子。

  如此精心準備,待王昀夫妻上門那日,宗王妃盛裝打扮,帶著女兒、兒媳,還有剛剛從書院裡回來的小兒子韓逍,跟在王爺的身後迎接上將軍夫婦的到來。

  兩廂見面,自然是客氣寒暄,宗王妃熱情地將王昀夫婦請進來之後,先是客氣寒暄一番,又主動說起了小兒子正在惠城讀書,她以後去看望兒子時,大約要跟去惠城長住的衛夫人再見的。

  衛夫人出於禮節,客氣問了問小公子的功課。宗王妃立刻讓人拿了兒子新寫的文章給夫人和將軍看。

  衛夫人再次出於禮節盛讚了小公子之後,宗王妃總算心滿意足地轉移了話題,:「衛夫人,您府上的三小姐怎麼沒跟著過來?我還特意為她準備了一份見面禮呢。」

  宗王妃一早就打聽到了,王昀的小女兒今天十三,聽說出落得花容月貌,跟她的小兒韓逍正是相配。

  若是此番兩家彼此看對了眼,正好可以給兒子定一門顯貴親事。

  落雲聽到這裡,才算隱約猜到婆婆如此慇勤待客的緣故:原來是惦念著給她的小叔子說親。

  不過她居然想要攀附清溪王家,跟皇后娘娘做姻親?志向……可真夠遠大!

  看來在給兒女籌謀姻緣的道路上,宗王妃一向是步子邁得甚大,一點也不怕扯著胯!

  王家顯然沒有這樣的心思。衛氏笑著回道:「小女已經定了親,所以我便將她留在了外祖母家,正好找個教養嬤嬤教教規矩。」

  聽了這話,宗王妃臉上的笑意微微打了折扣,有些遮掩不住失望。

  待到接過衛夫人相贈的禮盒時,王妃笑意才又漸漸浮泛上來。

  為了顯得跟上將軍夫人親厚,她也沒客氣,當場就打開了禮盒。可看清錦盒裡只是兩個成色好些的瓷瓶,宗王妃的笑簡直是抹了兩下漿糊的窗花,勉強才能掛在臉上。

  王家難道被抄家了?怎麼能拿出這麼寒酸的東西?

  虧得她精心準備了一尊兩巴掌大的芝蘭玉樹羊脂玉雕準備作為回禮。

  若是一會拿出,一貴一賤,幾乎沒法比。豈不是顯得他們北鎮王府巴結著自命清高的世家將軍?

  不過落雲倒是坦然接受了衛夫人相贈的那隻品相平平的玉鐲子,然後笑著說道:「我的娘家陪嫁有幾件香鋪子,我平時也嗜好調香,只給將軍夫人和府裡的公子小姐備了幾盒自己調的香,若早知要承您這麼貴重的禮,倒是應該再精心準備下。」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既有親手製作的誠意,又沒花太多的銀子,一下子讓宗王妃的心裡舒坦了很多,她決定學了大兒媳婦的寵辱不驚,那尊玉樹就不必送了。

  所以王妃也開口說道:「我家大兒媳問我該給您準備什麼,我便想著,您既然來了這窮鄉,大約隨身的東西帶得也不能齊全,就讓她調配些雅緻的好香,我也借花獻佛,用這香一併謝過你了。」

  宗王妃也是心內氣極了,恨這將軍夫人不將她看在眼裡,乾脆只當婆媳共用一份回禮,回敬了衛夫人就是了。

  衛夫人倒是不在意這些細節。就像夫君說的,一個窮鄉落魄皇親,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集,敷衍客氣一番就是了。

  所以她笑道:「我聽說世子妃在京城的香鋪子可不一般,迎來送往的都是各府貴人,連皇后娘娘都讚不絕口,她送的香,必定不是凡物。」

  如此客氣寒暄一番之後,女眷留在府宅吃酒閒聊,而韓臨風與父王一起陪著王將軍巡查梁州的備糧。

  王昀此番來,真正的意圖就是探查糧草營的底細。

  結果剛到了糧草營的門前,上將軍就開眼了。

  只見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正衣衫不整,湊在一處搖著骰子,喝著酒。

  待看到韓臨風帶人下馬車時,他們倆才慌忙站起,整理衣襟站直。

  韓臨風繃臉怒罵了他們兩句後,轉頭不好意思道:「這裡不比前線,平時門口清冷,這些混蛋太也沒規矩,回頭我一定要好好責罰他們。」

  一旁的北鎮王卻皺眉訓斥兒子道:「是得嚴厲,但也要有度,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春秋宋國華遠將軍,因為忘記分肉給車伕,而被他駕車徑直送入敵營的故事?記住,要善待手下,不可太嚴厲!」

  北鎮王如此不看情形,煞有其事引經據典,倒像是窮鄉里沒見識的老學究,教訓晚輩的迂腐之言。

  可惜做兒子的似乎不太認同老子的話,就此你一言,我一語地鬥了半條路。

  王昀任著他們父子打著嘴仗,默不作聲地繞著管理鬆散的糧草營看了一圈。

  最後,他得出個結論:朝廷就算在山裡抓個猴子來當糧官,都比韓臨風這廝更稱職些!

  好好的糧草營,現在都是些什麼烏煙瘴氣的?

  王昀方才走了一圈,查看了軍需營裡的日常。他是軍營裡的老資歷,眼光也夠刁毒。方才一入營房,先是看了運糧的馬車,那車軸上掛著繡,看上去許久沒有抹油保養的樣子。

  待到寒冬,只怕一場雨雪下來,那車軸就會凍死。

  而營地的器具也擺放得亂七八糟,照比他上次來時,變化不小,到處都瀰漫著鬆散的氣息,一看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沒點明白,毫無震懾力,手下的將卒們都變得鬆散無序。

  營地如此不成樣子,若是辦起差事來,又能好到哪裡去?

  恆王啊恆王,你可是從哪裡挖來了這個妙人!

  王昀至此也放下心來,將來若是戰事失利,這背鍋的倒霉蛋絕對就是這位浪蕩子了。查辦了這樣的窩囊廢,王昀甚至覺得公正得很,並不算冤枉了無辜好人。

  王昀當初雖然繳獲了叛軍裘振的一批糧草,可是他留了心眼,壓根沒有如數送到遷西糧草營,而是將一部分轉移到了惠城,讓自己有些後手準備。

  現在看來,他這麼做就對了。

  這裡果然如密探所報一樣,人事混亂不堪,而韓臨風呈報上來的賬目,糧食並不夠支撐度過一個嚴冬,若是發生戰事,被切斷了糧道,那麼僅憑這些糧草,完全不夠打贏一場持久戰事。

  想到這,他心裡有了底,轉身對韓臨風慈和說道:「世子初入軍需營,需要熟悉一下章程,待你萬事準備妥貼了,再運糧也不遲。」

  北鎮王一聽,也欣慰笑道:「風兒,還不快謝謝上將軍通融?你在上將軍的手下好好幹,只待他日,早立軍功!」

  韓臨風聽了這話,倒是長舒一口氣:「我也是生怕前關急需糧草,若是讓我現在來運,真是有些措手不及。這剛走馬上任,我手下的兵卒都沒有認全。」

  王昀拈鬚微笑道:「世子初來乍到,自然需要梳理人事,待你準備妥當了,再往前方運糧不遲。」

  若不知道他與六皇子的暗謀,還真是個和藹的上司呢。

  韓臨風臉上的笑意也加深了:「有將軍的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待得日後,還請上將軍多多照拂啊!」

  於是,視察一圈後,王昀也算是對朝廷新配來的軍需調遣官瞭解透徹,這心也算是徹底放下了。

  至此,上將軍也不打算在這裡停留太久。

  於是在王府用宴之後,他謝絕了王爺與王妃的挽留,徑直去了惠州,將自己的夫人衛氏安置在那裡後,再回轉嘉勇州。

  當上將軍夫婦走了之後,韓臨風便要回營了。

  蘇落雲見他走得甚著急,大約也猜出了他的心思,一邊替他繫著披風,一邊道:「這是要去圍打倉鼠了?小心老鼠急了也會咬人!」

  韓臨風捏了捏她的鼻子:「幸虧我將你娶進了門,不然你這麼瞭解我,若是我的對頭,豈不是要將我摸個徹底?」

  蘇落雲想想當初被他誆騙入府參加「鴻門宴」的心驚膽顫,倒是很實誠地說:「那倒不會,若是咱倆日子過不下去了,我遠遠躲開你就是了。何必跟你做對頭?我又不是想不開……」

  依著他的心機城府,她這點小聰明都不夠他蘸醬吃。得是多麼大的血海深仇,她要去招惹這等妖孽?

  可惜她半開玩笑的話,卻一下子觸了男人的逆鱗,他想到了那個金枕頭,還有衣襟裡的銀票子。

  這個小狐狸說的玩笑,搞不好就要成真的了。

  他的臉慢慢沉了下來,眼底聚集著鬱色,不過語氣還算平和道:「放心,不會有那麼一天……」

  說完,他便轉身出府去了。

  待落雲回到屋子裡時,香草心有餘悸道:「大姑娘,你以後可不能亂說了,你沒看見世子剛才的眼神,嚇煞人了!」

  落雲一愣,有點想不起自己方才說了什麼惹得他不開心。

  不過她倒不覺得韓臨風是跟她掉臉子,或許他是想到要收拾那些貪婪無法的屬下,所以臉色才不好看吧……

  畢竟他養了這麼久的噁心老鼠,終於不必再忍了!

  很快,北鎮王府清冷了許久的門庭驟然變得熱鬧了起來。

  原來是韓臨風的那些部下的家眷,紛紛找上門來,要尋世子妃代為求情。

  韓臨風來到遷西大營甚久,卻一直無所作為,對部下聽之任之。時間久了,那些心有顧忌之人,也漸漸放下心來,重新操辦起自己幹熟了的勾當,偷了糧草營的糧出去賣。

  在兵荒馬亂的年月,糧食堪比黃金。守著金庫卻不拿,真是對不起自己這便利的官位。

  一時間,各色「碩鼠」紛紛出倉,以前他們偷賣糧食還遮遮掩掩,可是現在因為新來的上司狗屁不是,他們也愈加大膽,倒賣的數目有些大。

  就在大家各發其財的時候,那個扶不起的阿斗世子卻驟然發難,在上將軍巡視了糧草營之後,突然開始人事上的大清洗。

  就在運糧官陳群領著幾個親信,與私販子糧食交易的時候,韓臨風突然出現將他們按在了當場。

  按照軍規,這種陣前監守自盜,難逃一死!

  這下子,那些家眷都哭哭啼啼地找上們來,求著王妃和世子妃去勸一勸世子,抬抬手,刀下留人。

  梁州是個小地方,能上一個花牌桌子的牌搭子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個。

  王妃跟其中幾位夫人都曾經吃請打過牌,有幾個被請來求情的說客,也跟王府有著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

  如今看她們求告上門,王妃覺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需要下狠手殺人?

  當那些夫人哭天抹淚說了一遍後,宗王妃覺得不就是小偷小摸的事情嗎?打了軍棍懲治了就好,要說殺人也太過。

  就在她覺得事情不大,要應承下來時,落雲卻不急不慢地開口道:「軍營裡自有軍規,既然是觸犯了軍法,也得按照章程辦事。爺們在外面的公事,我們婦道人家怎麼好插手?現在你們要我應承下來倒是簡單,不過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可我和母親也不是兵部的尚書,如何能做這麼大的主?」

  這話一說,客廳裡的哭喊聲頓起。

  其中一個被人請來的說客,是王妃隔著三代的遠房表嫂,也是那押運官陳群的表姨母。

  她唉聲嘆氣道:「這類事情,本就可大可小,若是督運覺得他們可恨,軍棍狠狠地打,該賠多少銀子,我們認罰就是了。世子妃您剛嫁進王府,當然不認得我們這些親戚。可是王妃在梁州地界多年,應該清楚這些人情往來。督運一下子要殺這麼多的人,豈不是要將王府在梁州的鄉紳親戚都得罪個遍?我們北鎮王府意向寬厚待人,可不能如此壞了名聲……王妃,世子一向孝順,若是您開口,必定能求下情來!」

  這位表嬸倒是瞭解宗王妃,一看新媳婦不好說話,轉頭求向了宗王妃。

  這位王妃一向好面子。

  在這小鄉僻壤里,被幾個鄉紳軍官的婦人們眾星環月地簇擁,滿足一下虛榮心,儼然是重回京城的貴婦圈子。

  這種感覺是寬暖人心的慰藉。

  如果韓臨風大開殺戒,簡直是將王妃一半的牌搭子都給砍殺沒了。以後她的身邊,大約也不會有人靠過來了。

  表嬸這話,倒是一下子觸動了王妃的要害。而且王妃聽她說,她這個做母親的能做世子的主,也很是受用。

  宗王妃這一心情愉悅,倒是凡事都好說話了,她正想開口應承,結果又聽新過門的兒媳婦開口道:「正是因為母親賢明懂法,所以世子才孝順。若是像鄉野愚昧無知的村婦,因為兒子為官便亂應承,到處賣官賣爵的,能教出孝順兒子?我那日在軍營裡吃接風宴時,眼見著世子問話,要糧草賬本,陳群像糊弄傻子似的一問三不知。這是拿了世子年輕,當成好欺負的了。難道他就是仗著自己的姨母跟我們王府沾親,才這麼肆無忌憚的?」

  「這……」陳群的姨母如何知道那日情形,只是被這位年紀輕輕的世子妃一句句懟得無話可說,只能尷尬地看向一旁的陳群夫人。

  陳群的老婆也有些傻眼。以前她可沒覺得這位瞎子世子妃嘴皮子這麼厲害啊!

  她甚至覺得這盲婦管束不了自己丈夫的頑劣愛好,任著他早在酒席上賭博,好似全無見識的婦人,所以今日她才能自信滿滿,厚著臉皮託人來求情。

  沒想到那位王妃還算好說話,可是這個看起來嬌柔文靜的世子妃卻恍如變了個人似的,將話堵得死死的,全無斡旋餘地。

  原來自己丈夫那日耍弄的小心眼,人家早就知道啊!

  可是這麼久卻一直不動聲色,當真是個要命的狠角!

  陳群的夫人只能乾笑著道:「世子妃,梁州地界太小,大家往上數三代,都沾著親,您就大人大量,不要跟我們這些沒見識的斤斤計較了!」

  宗王妃幾次被落雲打斷了說話,也是心有不滿,於是開口道:「落雲,說話客氣些,在座的有幾位也算是你的長輩,莫要人笑話了……」

  蘇落雲恭謹低頭,依舊不慌不忙對著宗王妃說道:「母親說得是,我什麼都不懂,也不認得她們跟我們王府是什麼拐彎抹角的親戚,值得母親撇下自己兒子的性命前程,也要賒給她們臉面,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不過母親您想來心裡也有數,絕不會任人做了筏子,讓人家背後笑話我們王府的女眷耳根發軟。」

  有了宗王妃撐腰,那位表嫂的底氣一下子足了:「世子妃,您這是什麼意思?攔著王妃不肯應下,難道這王府換了人,輪到你掌家了?」

  宗王妃也是被蘇落雲氣到了,拉著長音道:「王府還沒換女主人,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下去吧。」

  聽了這話,坐著的一眾婦人都是表情一鬆,心知有門。

  蘇落雲聽了王妃攆人,卻紋絲不動,不慌不忙對那個求情的婦人道:「王府自然是母親掌家,何時都輪不到什麼三代表親指手畫腳。你既然號稱王府親戚,自然清楚世子並非母親親生,但母親對世子格外愛重,這一路扶持著世子承襲王府封位,比親母還親。難道這二十多年的母子情深,就因為你們這些厚臉皮的一遭盡毀?你們這是要害我母親犯下坑害嫡子枉法的罪過!若是被不知情的聽說了,非得以為母親是不滿世子,刻意薄待兒子呢!」

  這話一出,滿堂人都為之色變。

  這盲婦的膽子是有多大?怎麼好提王府這等私隱?雖然世子非王妃親生乃是公開的秘密,可誰都不會在王妃的跟前提這話題啊!

  這話說得太狠絕了,宗王妃餘下駁斥蘇落雲的話,也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裡。

  是呀,她不是世子親母,若是一味逼迫他徇私枉法,真出了事兒,就成了自己設計陷害,要兄長的給親弟弟挪地方。

  這個死丫頭!今日是怎麼了?彷彿給灌了槍藥一般,當真是牙尖嘴利!

  臉子都扯得這麼破了,也再不好挽回什麼了。宗王妃最後冷聲說她做不了世子的主之後,就將那些哭哭啼啼的婦人全都「請」出去了。

  待人一走,宗王妃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衝著蘇落雲冷冷喊道:「跪下!」

  蘇落雲自知方才攔截了王妃幫人做人情的事情,徹底惹怒了她,所以從善如流乖乖跪下。

  「以前奚嬤嬤說你不受教,我還沒有往心裡去,今日一看,果真如此!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我下不來台,你好大的膽子!」

  宗王妃一發怒,滿堂寂靜,唯有奚嬤嬤在身後不嫌事兒大,繼續火上澆油:「王妃,您看到了吧,世子妃說話也太沒眼色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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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差點意思

  蘇落雲不慌不忙道:「母親,世子這次承攬的公事,干係著前方州縣的安危,容不得半點錯處。他手下掌管的都是些老油條,全然不拿世子當一回事。世子如此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我看那些婦人求告上門,生怕母親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索性豁出一張臉,自己先做了惡人,也免了母親以後再見她們作難……」

  宗王妃覺得這女子也太能狡辯了,冷笑著道:「這麼說,我還得對你這沒大沒小的樣子感恩戴德?今日之事傳揚出去,我們北鎮滿府活似無情無義之輩。我若輕饒了你,這王府的家風都要讓你敗光了!」

  說到這,宗王妃板直著腰板揚聲道:「將家法拿過來!」

  北鎮王府的家法是分男女的,一般懲罰男丁就地取材,多半是王爺的牛皮馬鞭子。

  而府裡正經的家法則是一根寸長烏黑發亮的木板子,平日供奉在祖祠裡,若是家裡女眷不聽話,才會請一請。

  不過韓瑤平日溫順,言語嚇唬一下就很老實了,至於兒子韓逍,王妃更是寵愛得如寶貝疙瘩一樣。

  這家法在王府裡也許久未用,沒想到今日倒給府上的新媳婦用上了。

  奚嬤嬤威風凜凜站在了蘇落雲的而前,挑眉道:「世子妃,奉王妃之名,老奴多有得罪了,請伸出手來,受罰吧!」

  蘇落雲心知無法避開這關,於是慢慢伸出了手。

  不過就算心有準備,當木板子抽打在掌心時,那火辣一片綻開的疼痛感還是迅速竄到了腦上。

  她因為眼盲,其他的感官變得分敏銳,尤其是這一雙手,經常觸摸點讀,皮膚纖薄敏感得很。對於痛感,更勝於常人。

  奚嬤嬤可算逮到機會報一報京城之仇了,那手下一點都沒有收勁兒,一下狠似一下……

  不過就算這樣,蘇落雲也咬住了嘴唇沒有吭聲。

  她身為兒媳,不能不受婆婆的教誨,可是要她痛呼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就在奚嬤嬤抽打到第四下的時候,門廳裡突然躥跳進個黑影,沒等眾人看清,那奚嬤嬤已經被一腳踹到了心窩處,哎呦一聲就被踹倒在了地上。

  王妃也被嚇了一跳,探頭一看,原來是韓臨風而色陰沉地立在落雲的身邊,正將那小婦人拽起來,扯著手心看呢。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竟然沒人通稟。

  宗王妃的怒氣還沒有消,眼看著平日恭順謙和的兒子居然一腳就將府裡有排面的嬤嬤踹倒在地,不由得氣得拍桌到:「你是失心瘋了!當著母親的面,就拿腳踹人!」

  韓臨風冷冷道:「落雲身嬌體弱,不知她犯了什麼錯,惹得母親祭出家法打她?」

  宗王妃今天也是要被這對夫妻氣躺下了,便冷冷道:「她目無尊長,當著客人面前與我頂嘴,我這個做婆婆的,難道還不配管你媳婦了?」

  韓臨風一早就在門房處聽到了那些糧草營家眷上門求情,卻被世子妃毫不留情地轟趕出去的事情。

  他倒是知道自己母親的性情,心知不妙,也不等下人通稟,一路飛跑歸來。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那白嫩嫩的手心已經被打出血印子了!

  現在聽到母親開口責備,韓臨風冷冷道:「原是兒子公務上的事情鬧得家宅不寧,母親若怪便怪兒子好了。」

  關於干涉世子公務這事兒上,宗王妃原本就不佔理,她現在咬定的罪名也是落雲目無尊長。

  氣憤之下,宗王妃冷笑道:「好啊,我原是管不了你們倆了。既然如此,以後也不必叫我母親,你帶著你媳婦自搬出去過吧!」

  「什麼事,吵得沸沸揚揚?」就在這時,北鎮王爺也走了進來。

  當聽宗王妃氣得聲音發顫,講出了事情的原委之後,王爺先是皺了皺眉,然後吩咐管事:「以後閒雜人等,不得入王府,一大早來,攪得府宅子雞飛狗跳!」

  看到王爺似乎將原由都歸到了那些外人頭上,宗王妃覺得王爺不維護自己,頓時瞪起了眼睛。

  王爺卻安撫道:「好了,都是你的晚輩,還要跟不懂事的孩子置氣?如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讓他們長教訓就行了……你們還快些跟母親請罪?趕緊出去吧,別再礙你母親的眼!」

  韓臨風只是跟母親賠了不是後,便扯了落雲出了廳堂。

  待二人回轉了內院,還沒等韓臨風開口說話,落雲卻先說話了:「你怎麼這般氣大,不過就是打幾下手板,我忍忍就過去了。你卻攪合進來,我這頓打,算是白挨了。」

  她方才看出宗王妃好面子,要承攬下這事兒。

  若真如此,依著韓臨風的脾氣也不會答應,這對母子勢必要起衝突。

  她不想韓臨風被王妃為難,做起事情來束手束腳的,乾脆自己先做了惡人,說起話來也肆無忌憚,先將人轟攆出去,到時候被王妃責罰一頓算了。

  反正王妃好面子,自己又是陛下御賜兒媳。就算她再怎麼罰,也不能將自己活活打死。

  沒想到韓臨風這個節骨眼回來了,一腳就將她的良苦用心踢得稀碎。

  韓臨風緊繃著臉,一邊給她的手心抹藥油一邊道:「你明知道要挨罰,為何不老實點?卻偏要強出頭,難道是怕我扛不住嗎?」

  落雲想也未想,就說了自己的心裡話:「你待我和弟弟這般好,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都銘記在心,平日在府裡幫不上你什麼,好不容易能替你扛一扛,怎好退縮?」

  這番感恩戴德的話,若是韓臨風養的幕僚門客說出來,並無什麼不妥,韓臨風甚至會覺得沒有白養一場,總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可是這士為知己者死的話,從這小女子的嘴裡說出來,韓臨風卻一百個不順耳了。

  他抹藥油的手微微一頓,又恍如無意道:「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幕僚,我對你好是應該的,而你原也該受到我的庇佑,有什麼好銘記在心的?」

  蘇落雲卻覺得不是這番道理。

  她的眼睛原本就看不見,成了他的累贅負擔,還讓他白白承受世人的恥笑,若是再不替他分擔些,豈不是真成了廢物點心?

  「沒關係,這是我應該的……」

  韓臨風這次手上沒停,可是臉卻徹底沉下來了。

  自從彥縣遇險之後,落雲對他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備,也不再牴觸他的親近,最後也讓他生米煮成了熟飯。

  除了她起初生澀有些放不開外,漸漸的二人床笫之間也水乳交融。起初韓臨風也是有種得償所願的滿足感,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擁有了這女子。

  可是慢慢的,韓臨風總覺得兩人之間好像是差點了什麼,卻一時又品酌不出來。

  直到今日,他終於領悟出了差的這點意思究竟是什麼——這個女人,一直在跟他報恩呢!

  這就是天仙睡服了窮小子,要盡快報恩了結前世孽緣的意思。

  大抵神話都是這樣講的:待得恩情報完,仙女穿上仙衣,再翩然而去,徒留下傻小子抱著孩子騎著牛苦苦追憶往昔。

  照著這個意思看,他養的也是個仙女,「仙衣」倒是有好幾件,個個都塞著銀票金條呢!而他還不如窮小子,到現在孩子都沒撈著一個……

  為了印證自己的臆想是不是真的,韓臨風心思流轉,突然開口試探道:「你我成婚多時,膝下一直無所出……總是這樣空虛也不是辦法。父王希望我先納幾個良妾……你看如何?」

  蘇落雲微微一愣,沒想到世子突然開口說這個。

  關於子嗣的事情,蘇落雲在沒有委身他之前,就想了很久。

  在她看來,既然成婚了,以身相許理所應當。

  她與世子的姻緣在幾年內很有可能有些變數,倒不是她想著要跟世子分開,而是一旦有了萬一,她將來被迫離府,小的豈不是要跟大人受過遭罪?

  她從小就體會到了沒有親娘的滋味,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受此一遭。所以她一直小心避孕,不曾懷下孩子。倒不是一直不想要,而是想等一等再說。

  至於在等什麼,她的心裡其實也說不清楚,就是有些微不安。

  可是現在,世子突然開口說,因為一直沒有子嗣,王爺希望他納些良妾。

  落雲的心,彷彿被投入一顆等了許久的大石,既在意料之中,卻還是掩不住被突然重擊的不適。

  不過韓臨風說得有道理。他並不知她是故意避孕,二人又成婚這麼久,一直沒有動靜,府上的老人自然會心有焦慮。

  韓臨風這個年歲,也該有子嗣了。總不能因為她不想生,就耽誤北鎮王府開枝散葉吧?

  她儘量不動聲色,擠出一絲微笑:「你身為世子,身邊也應該多些人照拂。只是我有眼疾,挑不出容貌好壞,若是有王爺張羅,我倒也省事了……」

  她儘量說得溫婉賢淑。作為深門大戶的媳婦,就算夫妻再恩愛,也少不得跟丈夫張羅侍妾,這原也是她在京城的宅門子裡見慣了的。

  只要丈夫招納的不是像紅雲那樣青樓裡不正經的女子,做妻子的無從反對。

  韓臨風一早也猜測到她的反應,雖然預料到了她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可是真看見時,還是有些壓制不住心底的悶火——她對他倒是敬愛有嘉,感恩戴德,可是唯獨沒有將他看成是她心愛的男人,容不得其他女人染指!

  「哎呦……」蘇落雨只覺得男人抹藥油的力道突然大了些,揉得她手心疼得厲害,不由得叫出聲來。

  這下子,就算看不見,她也察覺到韓臨風有些不對勁了,不由得抬頭探究地「望」向他。

  她那雙眼,是他見過最好看的,水剪雙眸,含光掠影。

  此時那眸子裡正映著他的影子,可是在她心底,可有他?

  他除了是她的恩人,是她的當家掌櫃之外,還是什麼?

  落雲等了許久,不見他說話,只能縮回自己的手,半低著頭道:「我的手無礙,不必抹藥了。」

  韓臨風知道,落雲剛因為自己受了委屈。他現在若像沒吃飽奶的孩兒一樣,跟她哭鬧著愛不夠,簡直是昏聵頭了。

  所以他默默吸了一口氣,對落雲道:「好久沒有打拳了,我去武場練一練……你中午不要吃魚腥發物,仔細些養手……以後這類事情,不許你再替我出頭。」

  說完,他站起身來,徑直去了武場。

  落雲聽著門聲開合,知道他已經走了。

  也是,馬上要有侍妾入門了,還不止一個,腰板子自然得練得硬實點,不然怎麼禁得起被窩裡的折騰?

  她努力吸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坐在了書桌前,壓根不管手心紅腫,開始研墨練字。

  香草在一旁看著,大姑娘練寫的是靜心經,這是有什麼心魔要除?

  只是平日裡,寫得甚是方正流暢的字型,今日彷彿亂了章法,大姑娘一連寫錯了好幾張,最後將筆一扔,心煩地搖著扇子,問香草:「給我舀一瓢涼水來,屋裡怎麼這麼熱……」

  香草看了看屋子,那炭盆子早就涼透了,還沒來得及換呢?大冷天的,能熱到哪裡去啊?

  大姑娘這是起了心火不成?

  王府裡著火的人,不光世子妃一個。

  那天練拳,世子彷彿心裡有氣,在武場生生打爛了一個沙袋子。

  宗王妃也在著火,她還餘怒未消,從小丫鬟的嘴裡聽到了世子方才練拳,居然打爛了個沙袋子,氣得一摔茶杯子:「這是踹倒了奚嬤嬤還不解氣,跟我置氣呢!」

  韓瑤知道了母親懲罰了嫂嫂的事情,小聲嘟囔道:「哥哥平日裡對嫂嫂連句重話都沒有,精精細細地將養,母親倒好,上來就祭出家法打人。嫂嫂那麼嬌弱的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住?哥哥不心疼死才怪……」

  宗王妃覺得家裡的小輩都翻了天了!連一向乖巧的女兒都學會了頂嘴,氣得她微微瞪眼道:「怎麼?你也心疼?」

  韓瑤擺弄著手裡的帕子低聲道:「將來我嫁人了,若是婆婆一言不合便祭出家法,難道母親就不心疼我?」

  依著她看,峻國公府的那位夫人,比母親還要嚴厲些,將來她嫁過去,遠在他鄉只孤身一人,又被婆婆家看不起,豈不是跟嫂子一樣的處境?

  所以見落雲如此,韓瑤難免會兔死狐悲,有些悲春傷秋。

  宗王妃倒是氣得笑出聲來:「我看你越發的沒規矩,何須你未來婆婆打?我現在就應該家法家法你!來人啊,將家法給我拿過來!」

  現在是吃晚飯的時候,王爺正好一腳進來,撞見了王妃呼喊家法的場而,於是揚聲道:「今日是怎麼了?北鎮王府的家法落灰多年,今日倒是開了光,小心用得太勤,被打折了!」

  韓瑤趕緊躲在父王身後,小聲嘀咕:「父王,我知道錯了,快勸勸母親。」

  於是王爺在中間和稀泥,總算是讓家法繼續躺著落灰了。

  今天是月中,正是一大家子團聚吃飯的日子,所以韓臨風才趕著回來。

  等掌燈時,落雲和韓臨風落座,一場沉悶的王府團圓晚宴就開始了。

  宗王妃白日剛跟夫妻倆起了衝突,折損了奚嬤嬤一員大將,不甚想說話。

  韓臨風和蘇落雲剛剛探討了給王府招攬新人的事宜,彼此都不怎麼滿意,一時無話可說。

  韓瑤剛剛差點挨了母親的一頓打,此時喝湯都不敢大聲。

  滿桌子裡,唯有王爺還算如常,只是這飯桌上太安靜,猶如還魂夜的魂靈聚餐,安靜得能聽到窗外的北風打旋。

  北鎮王覺得心跳都要凝住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向韓臨風問起了糧草營的事宜。

  韓臨風自是挑揀了些能說的,跟父王講述了糧草營的虧損。

  「他們倒賣糧食並非這一兩日,累計起來的數目甚大,壓根對不上賬,所有儲備的糧食剔除掉發黴腐爛的,少了將近一半。幸好我查出來得早,已經報呈了上司,懇請朝廷再調配些糧草過來。不然這些虧損便要全算在我的頭上,若是緊急調糧,調不出去,我便要拿項上人頭給那幫混蛋頂缸了……」

  宗王妃聽到這,總算是明白了這糧草營官司的緊迫,居然是牽連官府,掉腦袋的死罪。

  再想著自己白日差點應承下來,不由得覺得面頰發緊,在蘇落雲的而前下不來台。

  不過她並非感念兒媳婦,而是單純覺得自己被韓臨風的話打臉了,一時飯吃得也有些發堵。

  落雲吃了幾口飯後,也總算是開口說話,她對王爺說道:「對了,父王,世子跟我說起您的打算,是我想得不周,您看是否有合適的女……唔……」

  韓臨風白日裡不過是開口試探,當時心情糟糕,只想好好發洩發洩,倒是忘了跟她解釋清楚了。

  沒想到這死妮子居然這麼迫不及待地在飯桌上問父王。

  這是天氣要回暖了,不需要人捂被窩了,巴不得今晚就將他趕出房吧?

  他桌下用腳踹人都來不及,只能趁著她還沒大放厥詞前,快速伸出大掌將她的嘴死死摀住,然後將她的頭按在懷裡,低聲道:「瞎說什麼呢!老實吃飯!」

  落雲猝不及防,被他摀住了嘴,一時間正掙扎要扒開他的手,可是他卻不放,全然不顧正在父母跟前。

  北鎮王被兒媳點了名,一時也有些莫名其妙,再看兒子捂著落雲的嘴,不讓她說話,不由得挑眉看向兒子。

  這是在起什麼么蛾子?怎麼還堵人的嘴?

  宗王妃也是聽得一臉莫名其妙,看著眼前胡鬧成一團的小夫妻,覺得二人愈加沒有規矩,這是要在父母而前打情罵俏?

  想到這,她將筷子重重撂下:「越發的沒規矩!不吃了!」

  說著,宗王妃便起身走人了。

  不過晚飯後,王妃看望踹了心窩子的奚嬤嬤時,病懨懨的奚嬤嬤倒是提醒了宗王妃。

  「王妃,您也看到這女子的品性了吧?,若是任著她一家獨大,遲早要騎在您的頭上作威作福。不如您早些張羅些良妾入府,也算讓世子的身邊有些好人……」

  被奚嬤嬤這麼一提醒,宗王妃有些恍然:是了,她怎麼沒想到這點?眼看著這個平民女子沒大沒小,將世子和女兒拐帶的都有些無法無天,也是時候納些良妾進來,分一分蘇落雲的寵了。

  就像韓瑤說的,韓臨風將那盲女當眼珠子一樣看中,也不過是新婚新鮮些,等再有年輕貌美的女子入門,自然也就有了比較。

  這個蘇落雲就是因為日子太順心了,才無法無天……

  不知怎麼的,宗王妃心裡的火氣更盛,一時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輕時,新婚不久,府裡就有先帝御賜美妾的事情。

  韓臨風的生母就是其中一位。

  既然是陛下御賜,王爺自然得全盤接受,而那時,王府裡過世的公婆還在。她自然也要做賢婦不能善妒,在丈夫去別處過夜後,還要端送補腎的湯水。

  只是剛剛新婚時,那種真切的濃情蜜意彷彿摻入了沙子,二人的口角也日漸增多。

  她這個正經的王妃儼然成了擺設,以至於成婚三年,二人在一處也是寥寥無幾。再加上她有體寒之症,膝下一直無所出,最後迫於婆婆的壓力,也只能選了個最乖巧妾侍的兒子過繼到自己的名下。

  若不後來,她求了生子的方子,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有自己孩兒。

  如今,人到中年,夫妻之間只剩下了相敬如「冰」。

  此間怨何其深?這也是她一直思念京城,執著讓女兒嫁過去的原因,在那裡,她度過了最好的少女時光,可是嫁入了王府後,再也沒那樣的快樂了……

  如今奚嬤嬤給她出了這主意,一下子觸動了宗王妃陳年的心酸,倒覺得這主意不錯。

  那個新婦也太狂悖無禮了,她真以為這深府高門是這麼好待的?也是該讓新婦知道知道這裡的門道了……

  再說蘇落雲,在飯桌上被韓臨風堵了嘴後,便不再多言語,可待二人回屋,韓臨風倒先繃臉問道:「就這麼迫不及待?若是眼睛好了,恐怕要親自去尋訪挑人了吧?」

  被他那麼一堵嘴,蘇落雲自然猜到了他之前借了王爺的嘴在誆她。

  她壓根不搭理冷言冷語的男人,只故作輕快道:「明明是自己想找妾侍,為何要拿父王當幌子?我又不會攔著你,再說了,世子品貌出眾,到哪都有被迷得不能自已的紅顏知己,哪裡需要我挑?」

  韓臨風仰天深吸一口氣——今日的悶氣都是他自找的,打爛了沙袋子不說,還要回頭收拾自己犯口舌的爛攤子。

  他眼尖,方才回屋的時候看香草在遮掩地收兩件剛縫好的衣服。若沒料錯,打拳半天的功夫,箱子裡的黃金「仙衣」又添了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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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狡兔五窟

  韓臨風無力地揉了揉頭穴,知道自己心急,那隻小蝸牛又要嚇縮回殼子裡了。

  「……你的反應也太氣人,難道連一絲醋意都沒有?」

  蘇落雲聽了他這話一愣,什麼意思?他方才說那話是在故意氣她,並非有意納妾?

  不知為何,聽了他這麼一說,蘇落雲的心裡莫名鬆泛了,不過心內卻又猛然咯噔一下:難道……她這半日心裡發沉,就是吃醋?

  她……對世子竟然起了獨佔之心?

  只是富庶一些的門戶,男子有妻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像她那靠著吃妻族軟飯發家的父親都不能免俗,不但養了丁氏這個外室,就算將丁氏扶正之後,這房裡也有一兩個通房的丫鬟,連丁氏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雖然沒有扶成小妾,可她們這些做兒女的都是心裡清楚。

  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家尚且如此,尊貴如世子,又怎麼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不敢,也不想期許這種空中樓閣。世子待她如今濃情蜜意是不假,可情總有轉淡時。

  若投入太多妄念,會不會像母親那般,情夢破滅時,傷心得身子也衰敗下來,早早離了人世?

  這麼想來,她的心裡一時也酸酸甜甜,有著說不出的滋味,只能低頭道:「那你要我怎樣?跟你哭鬧,不許你納妾?京城景安公府的兒媳婦倒是個心氣高的,將夫君的通房侍妾都遣走了。結果又是怎樣?不光自己成了諸多夫人嘴裡的悍婦笑柄,就連婆婆都申斥她善妒無德,不懂體諒丈夫。最後竟然將她給趕回了娘家反省去了。滿京城的人,可沒有誇她對丈夫用情至深的……」

  韓臨風扯了扯她的頭髮:「你若是想,怎麼找不出冠冕堂皇的藉口?比如我在陛下面前都許下誑言,說五年內不納妾了。你完全可以憑著這點勸住我。你可比景安公府的兒媳婦奸猾多了,若也善妒,定然能做得不顯山露水,讓人挑剔不出道理。再說了,府外人還說我的腰腎不好呢!你若體諒丈夫,豈能再往府裡招妖精來吸我精血?」

  蘇落雲這下徹底被他的歪理給氣笑了——從沒見過有人會替媳婦出主意,如何阻止自己納妾的!

  「合計著你千方百計誆我嫁給你,就是為了讓我頂著妒婦的嘴臉,保護好你的腰子?」

  韓臨風一把抱起了她:「錯了,是為了採陽補陰,將好東西都留下來,好好貼補你這小妖精的身子!」

  說著,他一把抱起了她,入了錦帳軟床。

  他先前也是被她氣傻了,打沙包哪有貼補小狐狸精有意思?

  她想將自己踹給旁人,他偏要將給她撐飽了!

  他離府多日,一會可以將積攢的滔滔洪水全都好好貼補了她。

  待得她被滋補得喘不過氣,睜不開眼的時候,韓臨風才貼著她的臉頰和脖頸,緩緩低沉道:「就算你再能幹,也並非我的幕僚,不必身先士卒,鞠躬盡瘁。要知道,只有你好好的,我才心安。以後再遇到此情形,你一定要遠遠避開,等我回來處置就是了……我說納妾都是氣你的話,你若再當真,不如直接用刀子剜我的心,來得更痛快些……」

  落雲屏住了呼吸,她也知道他下午時打漏了沙袋的事情,難道他是因為自己沒有吃醋,而生了這麼大的氣?

  她慢慢貼在了他的胸膛前,安靜諦聽他的心跳,低低問:「可你是世子,難道以後一個通房侍妾都不要?許這樣的誓願,是不是有些不切實際?」

  韓臨風低沉一笑:「我又不是皇帝,非得三宮六院,選入一堆妃子安撫世家大族。一個鄉野落魄世子,這輩子,只你一個就夠了,難道你會讓我吃不飽?」

  蘇落雲慢慢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腰,微微笑道:「好,既然這樣,你可別怪以後府裡沒有好看養眼的嬌花……」

  世子爺不想再聽她說氣人的話,決定按照剛才的吃法再來一遍,於是紅被一蒙,便要收拾小妖精了。

  一時間房裡笑聲不斷……

  不過第二天晨起時,香草準備給當大姑娘拿衣服,打開衣服箱子,突然「哎喲」一聲。

  落雲不明所以,問她怎麼了?

  香草哭喪著臉道:「大姑娘,房裡遭賊了,這些衣服夾層……怎麼都被人剪開了?裡面的銀票子也不見了?」

  落雲愣了一下,趿拉著鞋子也過去摸索。

  豈止銀票不見了,連枕頭芯裡的金條都被人給抽走了!

  等世子晨練回來,落雲問他,是不是動了她的私房錢?

  韓臨風淡然道:「把錢藏衣服裡風水不好,我都取出來了。」

  落雲又被他整無語了,納悶道:「哪個算命先生說的,還管女子的私房錢藏哪?怎麼個風水不好法?」

  韓臨風臉不紅心不跳地喝了一口茶,乾脆道:「這麼藏,衣服愛破!」

  就在這時,屋外有人傳話,說是王妃請世子妃過去說話。

  韓臨風聽了沉吟一下,對她道:「你先過去,我隨後給你解圍去。」

  落雲笑道:「哪用你解圍?不過是氣還沒順,接著訓話,說上兩句就好了。我既然當不了你的門客幕僚,自然要挑揀輕巧的,可不會再去主動點火捻子了……」

  不過等落雲去見了王妃,才發現,原來要點火捻子的,是自己的這位便宜婆婆。

  宗王妃垂眸聽了蘇落雲再次懇切地跟她賠不是後,倒是心平氣和道:「我這般年歲,犯不著跟你們小輩真心實意地置氣。昨天風兒不也說了,那軍營裡的事兒干係重大,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能參合的。你做黑臉替我回絕了,我該感激你才是。」

  王妃這話說得很有道理,若不是語氣有些喪白,會更有說服力些。

  待言語說開了之前的一場婆媳矛盾,宗王妃終於匯入正題道:「你如此明是非,的確當得臨風的賢內助。不過他現在身在兵營,身邊也沒有個親近照拂之人。你又要留著王府伺候公婆,分不開身。依著我看,你應該給丈夫物色幾個通房侍妾,讓他帶在身邊,也有人知他冷暖。」

  宗王妃話音剛落,一旁的奚嬤嬤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冷聲道:「我們王府不是那些商賈小門戶,爺們有個三妻四妾原是平常。按理說,你嫁過來時,就應該帶些個標誌的丫鬟,待得成親後,挑揀些你覺得賢淑的,開臉入房伺候。可你並非大家的女兒,身邊的丫鬟也都沾染市井之氣,跟世子也不相配。好在我們王府裡有些家養的奴婢,從小就在王妃的身邊熏染著,通身氣派不輸那普通人家的小姐。」

  王妃聽到這,微微一笑:「不是不放心你的丫鬟,就是覺得家裡養的知根知底,用起來也放心。我已經做主替你挑揀了兩個,你要不要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落雲心裡默默替婆婆嘆一口氣:王妃的話說得太晚。若是早個一天,她一定會不假思索應下來。

  可是因為納妾這檔子事,韓臨風剛剛與她鬧了彆扭,又是打沙包,又是剪衣服的,怪鬧人的!

  兩個人好不容易說開,所以王妃的這事大約又不能成了。

  想到這,她覺得對不住婆婆,大清早的,又要給婆婆添堵了。

  至於回絕的藉口,都不用想,昨晚上就有人給她想好了:「母親所言甚是,其實我也早想張羅了。只是當初王爺給世子寫信,信裡申明,五年之內不許他納妾。所以陛下有意賞賜他幾個宮女美妾,都被世子婉言謝絕了……這麼大的事情,兒媳婦做不了主,要不,母親還是問一問世子的意思吧。」

  奚嬤嬤在一旁聽不下去了:「你倒是敢說!竟然拿王爺和陛下來搪塞。我怎麼沒聽王爺提起過?」

  落雲對這個奚嬤嬤心裡倒是十足的厭煩,所以她只微微抬起下巴,衝著奚嬤嬤清冷道:「怎麼?嬤嬤是主子不成?以後王爺訓兒子的話,得先去您跟前報備?」

  奚嬤嬤倒是習慣了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丫頭片子,翻臉比翻書快的勁頭,也冷笑道:「奴婢算什麼主子,就算自以為有頭臉,那世子爺不也是為了您,抬腳說踹就踹?」

  聽奚嬤嬤這麼說,宗王妃本來按下去的火氣,騰一下又起來了。

  就算是王爺說不讓臨風納妾又如何?憑什麼他當年就抵不過陛下的恩賞,一口氣納了那麼多的美妾入府?到了他兒子這裡,倒是三貞九烈,清心寡慾起來了?

  宗王飛清冷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嫁進來這麼久,肚子卻一直沒動靜。難不成是要世子絕後?現在風兒身邊正離不開人的時候,這事你也甭管了,人就由著我來挑就行了……」

  落雲默默探口氣,又略帶羞澀地拋摔出了另一顆大炸雷:「可是……母親,世子他……腰子不好,許是這些年荒誕度日,空乏得很……你這般給他納妾,我就怕他沒有節制,身子骨受不住……」

  說著,蘇落雲忍不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很是後悔沒抹點辣子。此時她擔憂得想哭一哭,都有些擠不出來。

  宗王妃聽了落雲的話,忍不住半張嘴巴,跟同樣張嘴的奚嬤嬤面面相覷,

  她沒想到,兒媳婦居然能說出這等閨房密事。

  難不成她一直沒生,是因為韓臨風在床上不濟事?

  可若說是胡編的,蘇落雲又不是缺心眼,怎麼好拿丈夫不行這事到處宣揚?若是被世子知道,豈不是要打斷她的腿?

  恰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了一聲「刻意」的咳嗽聲。

  宗王妃扭頭一看,原來韓臨風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口,看情形,是將蘇落雲方才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

  蘇落雲也沒想到他居然來得這麼快,早知道如此,他腰子不好那件事,讓他自己跟母親說就好了。

  「風兒,你都聽見她說什麼了吧?她……她為了不讓你納妾,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宗王妃也很尷尬,只能先惡狠狠地告蘇落雲一狀。

  韓臨風沉默了一會,面色陰沉,一語不發。看那樣子,似乎是默認了……

  蘇落雲卻趕緊往回找補:「母親誤會了,世子爺身子骨壯實得很,我的意思是……怕他累著了……」

  韓臨風不想她越描越黑——死妮子,這次倒是聽他的話,連他的玩笑之言都給他說出去了。

  該不是因為自己剪了她的黃金仙衣,存心在報復自己吧?

  不過既然都到這裡了,韓臨風沉默了一下之後,只生硬對宗王妃道:「侍妾的事情就不需要母親操心了,一般的庸脂俗粉,看了都厭煩。若是放在我身邊,反而擾了我做事。若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帶她回去了。我的東西找不到了,需得她回去幫我找。」

  說完之後,他似乎是想要急著將人拽回房裡算賬,一把將她拽起,大步流星地朝著廳外走去。

  一轉眼,人已經沒影了。只剩下宗王妃和奚嬤嬤面面相覷——虧得個子長那麼高,竟然是個虛的?

  若是虛的,怎麼打起沙包來那麼有氣力?

  再說韓臨風,將蘇落雲拽回了房裡,繼續吃沒吃完的早飯。

  他咬了一口魚乾,然後捏著蘇落雲的臉說:「竟然這麼敢說?真是給你梯子就敢上房!」

  蘇落雲咬著筷子,有些沒底氣道:「都是按照世子您吩咐的去說的,怎麼?又不樂意了?」

  韓臨風氣樂道:「這回倒是這麼聽我的?那你以後也聽我的話,別老像要隨時偷跑似的……我想過了,若母親與你不和,你還是搬到遷西大營附近的鳳尾村去住吧。我可以跟母親說,我需要人照顧,侍妾哪有妻子盡心?正好讓你過去照拂我飲食起居。」

  落雲一愣,覺得這分明是陣前夫人的路數。

  這府裡的老人都在,她怎麼好自己出去跟他立宅子?

  韓臨風卻不以為意道:「我方才已經跟父王提過了,父王已經點頭了,一會你收拾些日常要緊的,便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吧。」

  落雲聽出了關鍵:「母親……還不知道這事兒吧?」

  韓臨風笑了笑:「所以你得快些收拾,我們先走了再說,餘下的有父王斷後。」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說服父王的,北鎮王居然允許媳婦跟兒子出去單過?

  蘇落雲跟愚孝挨不上邊。她昨天剛被打手心,想來婆婆一時也不能消氣,既然能走,更待何時?

  於是落雲讓香草、寄秋她們快些收拾了兩箱子衣服,夾著自己的錢箱子,麻溜地上了馬車,跟著韓臨風一起回遷西大營去了。

  至於王妃剛剛又被兒媳婦的伶牙俐齒氣到,早飯都有些吃不下。

  韓臨風越發不像話,都是新婦拐帶的,只怕在府裡尋幾個丫頭抬了也不行。

  她想自己決定了納妾的事宜,只說她遠親裡有相宜的女子,找幾個識文斷字,為人清雅的,直接給韓臨風抬為良妾。

  可還沒等叫來人通知,王妃驚聞這小兩口居然沒有跟自己辭別,就一起回遷西大營去了!

  宗王妃氣得不行,徑直找王爺問:「那蘇落雲不言語一聲,就這麼走了?莫說王府了,就是一般的財主家也沒這麼當兒媳婦的!」

  北鎮王正在書齋裡描畫消磨光景,聽了王妃的氣憤之言,倒是不痛不癢道:「你不是有些嫌棄她嗎?走了不是正好?她平日在府上,你也嫌棄她帶不出去,閒在府裡又無聊,風兒說她很會按摩,正好臨風最近腿有些風濕,她去了,也能替他減緩病痛,有人照拂,不是很好?」

  宗王妃定定看著北鎮王正描繪著一幅扁竹林圖,優哉游哉的樣子,心裡的火氣騰騰地竄:「我還是這個王府的女主人,怎麼什麼都不跟我商量了?我知道你一直不將我放在眼裡,現在就連剛剛嫁進來兒媳婦也有樣學樣,跟著你學起不恭敬我的樣子來了!」

  北鎮王抬頭蹙眉:「你這是看府裡安靜,非要弄出動靜來?家裡有小輩在,我原也不想說你。若不是那新婦有眼色,將那些蠢婦轟攆出去,你不知要應承下什麼。現在邊關錯亂複雜,風兒擔著差事,簡直是將腦袋掖在了腰上。你既然知道自己是王府的女主人,是不是應該以身作則,將心眼擺正些……」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妃已經衝過來一把撕了那扁竹圖,她眼裡噙著淚,衝著王爺嚷道:「我做得還不夠?就知道你心裡只有她,就算我再怎麼盡心去做,含辛茹苦地將她的孩兒養大,你也覺得我是活該欠她的!韓毅,你要搞清楚,當年是你求告上門,八抬大轎將我娶進你們韓家的!若不是你,我依舊在京城裡,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何必現在受著氣,裡外都不是人!」

  那扁竹是「她」的最愛,以前王府的後院,曾經種了一片。只是後來「她」不在了,王妃便命人都砍了。沒想到,王爺倒是隔三差五地畫起來……

  韓毅一聽她揭起舊賬,也是有些惱羞成怒,沉聲道:「你有完沒完,多少年前的事兒,也要揭開說!難道你當年將風兒養在膝下,就全無私心?」

  一時間,夫妻倆在書房裡結結實實地大吵一頓,最後還是王爺佔了上風。

  當王妃氣得淚眼婆娑出來時,回到屋子裡,愣是一天都沒有吃飯。

  不過蘇落雲也是後來在小姑子的嘴裡才知道王府裡的熱鬧的。

  她心裡也是默默嘆口氣。自己的公公婆婆關係本就不太融洽,現在因為韓臨風將她擅自帶出府去,只怕又是雪上加霜。

  但是她已經出來了,也不好立刻回去。此時,她已經在遷西大營不遠的鳳尾村安置了下來。

  之前的糧草督運在這村裡買下一處院子,又重新歸整了一番。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就連屋後的茅廁都是紅木搭建,裡面恭桶也鋪著木屑香料,旁邊架子上備用的香料也都是京城裡才有的上等香料。

  而廚房裡更是考究,除了做飯的爐灶外,居然還有烤肉的火窯,屋裡帶著火灶的磚炕也燒得熱乎乎的。

  落雲就算看不見,也覺得此處有些像縮小的行宮,樣樣精緻得很。

  她偏居南地,早就聽說北地的火炕睡起來暖暖的。

  可惜王府燒的都是地龍暖牆,沒想到在這麼個不起眼的小村落裡,她終於可以感受一下嚴寒冬日,睡在暖炕上的滋味了。

  韓臨風一邊替她將錢箱收在炕邊的衣箱裡,一邊說道:「之前那位督運,是峻國公府大公子的姻親舅子,吃穿甚是講究,將這院子也修整得堪比京城豪宅,現在是冬天,到了夏日,那院子裡甚至還有溫水池子,可以隨時頂著樹蔭溫泡,閒適得很。如今他走了,便想賣了這院子,原本這院子搶手得很,我手下的幾員大將都想買……」

  落雲聽了噗嗤一笑,介面道:「可惜這幾位不差錢的爺,被新督運您一夕之間一網打盡,這院子頓時成了黏手貨,甩脫不掉了!」

  韓臨風舒展腰肢,躺在了熱炕上,喟嘆道:「我平日都住在大營裡。原是不想買的,可來看了看,突然覺得此處適合金屋藏嬌,於是便作價買了下來,用來藏一藏你。」

  落雲摸索拽著被子,鋪在了熱炕上,聽了他的話,也是嫣然一笑,復又擔心道:「我若住著,是否會礙著你行差?會不會有人上書彈劾你?」

  韓臨風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吻了一口,道:「你又不是住進軍營,只是在附近的村落給我洗衣做飯,這樣的賢婦若是都要被人彈劾,便太沒天理了。而且過些日子,我就要往嘉勇州送糧了,也陪不了你幾日。」

  聽聞他要送糧,落雲不免擔憂:「你現在守的這些糧食,除了王昀不想要,鐵弗人和叛軍裘振他們都眼饞得很。你一旦上路,豈不是肥兔子出了洞要惹得那些狼們饞涎三尺?」

  韓臨風也笑了:「是啊,三方人馬皆來意不善,都想要打兔子摟草好過冬,你說我這個兔子該怎麼當?」

  落雲可不相信他沒有應對的法子,可是她的確也替他想了許久,只是不知自己的法子能不能成,想到這,她輕聲道:「既然當了兔子,自然要做狡兔,要有三窟、四窟,甚至五窟。管他有多少狼來,都叫他們折斷脖子……」

  韓臨風聽了這話,發現這小妮子想的竟然跟自己不謀而合!就是不知,若是她來做,打算如何做這個虛晃人的兔子窩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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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空城唱戲

  落雲最擔心的還是糧食夠不夠的問題。

  韓臨風道:「我抓的那批『碩鼠』,都惜命得很,想我能從輕處置他們。我沒有將話說死,只是用話點了他們。他們們倒也明白意思,拚命地往外吐贓款。有了這些錢銀,我也好另外買糧,填補餘下的空缺。只是這運來的糧食,最好隱蔽些,免得我們嘉勇州那位上將軍知道了,又睡不著覺。」

  蘇落雲倒是一早就替韓臨風想好了運糧的路數,於是說道:「我搬來鳳尾村,傢俬器具都要重新採買,倒是可以拿來一用。你既然不欲人知,就不能走正經的官道。我前些日子在梁州,閒來無事走了幾家鏢局子,先是藉口採買香料等貴重之物,讓他們走了兩趟鏢,穩妥得很。若要運糧,不妨多請幾家鏢局子,化整為零,一點點來……」

  韓臨風沒想到,她在梁州一個人竟然默默做了這麼多事。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其中的心思可甚是花費心血啊!

  他曾經也跟父王一樣,覺得娶妻如同穿衣,穿哪件不是穿?妻子的人選無所謂,只讓父母決定便好。

  可是現在,他越發體會到了古人云,娶妻當娶賢,是何等智慧之言。

  若是當初娶了王家小姐,那位小姐大約也不過是像他的母親宗王妃一樣,嬌花樣的青春,在梁州這等苦寒之地裡枯萎,也許會因為不適應王府,或者不理解自己的丈夫,而變得心存怨念……

  反而是蘇落雲這個不被人看好,野花般的姑娘,看似羸弱無助,其實卻渾身散發著蓬勃朝氣,讓所有挨著她的人,都不自覺地受到感染。

  他當初娶她,固然是因為喜歡她。可是這喜歡裡,有五分愛,五分憐的成分。

  他總覺得她可憐,想要將她護在身邊才好。

  可沒想到,成婚以後,倒是他承了她的照拂更多些。

  他的滿腔抱負,不能為人知的心思,可是盡情地向枕邊的她傾述。而她也盡最大的努力,默默為他打理好一些細碎,但又很重要的事情。

  這是個能讓男人,放心將脊背全都交付給她,然後奮力前衝的女人。

  世間女子固然千千萬萬,可是如此契合他的,天地間,只這蘇家阿雲一個!

  想到這,他將那朵小野花緊緊摟在懷裡,然後說道:「好,都聽你的!咱們就化整為零,利用鏢局子打掩護,先將糧食數目填補上再說。」

  遷西糧草營的這場人事變動頗大。那些說情的人不光去了北鎮王府,有些甚至還求到了王昀將軍那裡。

  王昀也聽到了遷西營上報糧草損耗的事情。他也沒想到自己離開後,韓臨風居然能查出上一任督運的漏洞來。

  這樣一來,遷西營的糧草缺口盡可以推給上任,倒是與新來的督運韓臨風無關了。

  王昀微微皺眉,因為在他的印象裡,這個紈褲子弟可不是會這麼雷厲風行的。於是他招來幕僚,詢問此事。

  他的幕僚中,倒是有熟人在遷西營,探聽了當時的詳情,便向王昀報呈:「這事兒也是蹊蹺,那位世子爺起初是諸事不管的。後來也不知從哪裡探聽了前任督運倒賣庫糧的口風,這才知道原來糧草營裡有生財之道。可是屬下吃得溝滿壕平,而他這個新來的卻茫然無知,什麼好處也沒撈到。於是他發了大脾氣,下狠手開始整治。」

  說到這,那幕僚還甚為理解地點了點頭:「也是,那些押運們心太黑,居然想獨吃大頭,這下惹到了韓臨風,就在他們倒賣糧食的時候,突然帶著侍衛出現,拿了個現形……」

  王昀的眉頭倒是一鬆,這麼說來,是那個紈袴發現分贓不均,自己沒有撈到好處,才大鬧了一場?

  那屬下又說:「應該就是這麼回事。聽說韓臨風這次下了狠手,還從那些貪贓枉法的下屬那裡敲出了不少的銀子。他現在富得流油,居然將自己那個貌美新妻安置在了鳳尾村,還買下了前任督運的院子,又在南邊定了不少傢俬器具,還有各色食材,見天地往回運呢,據說折騰了不少鏢局子走鏢……」

  王昀冷哼了一聲。他雖然有心以糧草營為藉口,推脫了不戰之過。可是若要將自己的後背給這樣的半吊子糧草營,他也寢食難安,生怕這幫子碩鼠拖累自己的後腿啊!

  所以王昀也不再深究糧草營的這次人事動盪,只是暗下決心,待用完了這紈袴,糧草營一定要重新大換血!

  眼下前線缺糧缺得嗷嗷叫,鐵弗人,叛軍,還有大魏的兵馬都在緊盯糧草線。

  一旦韓臨風開始運糧,就好像在餓狼堆裡舉了香肉行走,壓根不需王昀多費氣力,自有餓狼將他撕咬得片甲不留。

  叛軍裘振最近動作頻多,一場大戰迫在眉睫。王昀不想再在嘉勇州浪費時間,只想早點回後方跟親人團聚。

  半個月後,王昀便給遷西糧草營下令——將冬糧多運些來!

  韓臨風明白,這是王昀怕自己這塊肉不夠肥,引不來餓狼啊!

  一旦丟掉了數目龐大的糧草,這個罪過可不輕……

  他倒是不動聲色,照常吩咐下去。於是上將軍一聲令下,遷西糧草即可裝車,準備三日後出發。

  就在遷西糧草車開始裝車之時,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傳到了北地叛軍的營地。

  「裘副統領,遷西營裡可都是我們丟了的糧草!我已經打探到,糧草營的新督運是北鎮王世子。他就是個混跡花柳巷子的紈袴,以前在工部擔了幾日閒差,無甚建樹……據說鐵弗人也蠢蠢欲動,要打這批糧草的主意。」

  從遷西糧草營回來的密探正恭謹地向叛軍中新近掌權的裘振稟報著。

  那坐在熊皮靠椅上的年輕人微微抬起了眼,濃眉鳳眸,帶有一絲異域的風情,卻又英氣逼人,赫然正是在梁州香料鋪子裡,跟蘇落雲偶遇的那一位。

  他便是叛軍新近出頭的小將——裘振。

  裘振少年得志,如今也不過十九,卻屢立奇功,在叛軍中聲望漸長,如今赫然是義軍的副統領。

  如今叛軍已經收復了失地二十州裡的五州,終於不必再過以前那般顛沛流離的游戰日子。

  而自從曹盛病了以後,他也算是掌握了整個義軍的軍權,雖然要敬奉著曹統領,可下面人都知道,他才是義軍軍營裡說一不二之人!

  可是之前丟失糧草,干係太大,已經影響了裘振在義軍中的威信。最近又有人影傳曹盛受傷乃是裘振陰謀設計,妄圖取而代之。

  所以呼籲曹統領出來主持大局的呼聲也日漸高漲。這對裘振極為不利。

  前一陣子,營裡缺少止血的良藥,幸好裘振及時想出了良方,用香料馬鹿草代替止血藥,又冒險帶人親自入城去買,這才挽回了一點聲譽。

  最起碼,曹盛雖然病重卻還活著,而且裘振也與曹盛的女兒定下了婚約,作為曹家未來的女婿,他替岳丈掌管軍權,任誰也說不出閒話!

  不過並非所有的部下都如此信服,就在營帳內說話的功夫,營帳外又有人大聲叫嚷,吵著要見曹統領,為何姓裘的要軟禁曹統領,不讓他們見?

  裘振起身走出了營帳,看著營帳外的人,正是曹盛的結拜兄弟袁惜。

  袁惜之前去南地買糧,一直不得見大哥,這幾日糾集了義軍裡幾個位高權重的頭目,逼迫裘振交人。

  裘振知道這幾個在義軍裡聲望不低,如果一味不讓見,反起更大波折。

  他挑了挑濃眉,帶著看似率直的笑,對袁惜道:「袁叔,實在是因為曹統領的身子虛弱,我依從郎中的吩咐,才不讓閒雜人等打擾。你們卻因此對我起了疑心,叫我情何以堪?既然你們不放心,那我便讓你們去見,也讓你們的心放到肚子裡。」

  說著,他轉身衝著一旁的隨從投遞了個漫不經心的眼神。

  那隨從立刻心領神會,悄悄下去準備了。

  等到他們來到由衛兵層層把守的曹統領的營帳時,袁惜健步撲了過去,看著躺在病榻上骨瘦如柴的大哥,一時涕淚橫流,哽咽得低語:「大哥……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可是無論他怎麼呼喊,曹盛都不曾睜開眼。

  就像裘振所言,曹盛已經病入膏肓,終日昏昏欲睡,已經不理人了。

  裘振站在袁惜身後,心知屬下給曹盛提前灌下的蒙汗藥起了作用。

  只要曹盛昏迷不醒,讓這些老傢伙見見又如何?

  袁惜原本指望今日見上,能跟大哥好好說說話。現在義軍在裘振的帶領下,渾然忘了這支大軍起建時的初衷,是要收復故土失地。

  現在姓裘的心思全用在擴展地盤,定都稱帝上了。袁惜心裡著急,所以想跟大哥見面。

  怎知,大哥竟然已經病得睜不開眼,失望之餘,身後的裘振又在催促:「既然諸位已經見了曹統領,便可安下心了,還請諸位出去吧,莫要打擾了統領休息。」

  說完,他的身子往後一讓,示意著進帳的幾個人趕緊出去。

  就在後面幾個人紛紛起身,遮擋了裘振的視線時,一直緊閉眼睛的曹盛突然微微睜開眼,同時快速握住了正要起身的袁惜的手,將一個摺疊成小塊的布條塞入了他的手裡,同時用力一握之後,迅速收手。

  袁惜一愣,還以為曹盛醒了,要不是那暗示性十足的一握,他差一點就叫出聲來。

  他愣在原地片刻,看著大哥迅速將手收回被子裡。

  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幾個人已經紛紛出了營帳。裘振見他還不走,便問:「怎麼?袁叔你還有事情要說嗎?」

  袁惜慢慢轉身,對裘振道:「今日是我思念大哥心切,一時造次,還請賢侄原諒……」

  裘振微微一笑:「我跟佩兒不日就要成婚,您是我未來岳父的義弟,也就是我的親叔叔一般。到時候,袁叔還要代替岳父承我的喜酒。將來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客氣?」

  不過袁惜離開之後,裘振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

  一旁的隨從冷哼道:「這幫子人,就是仗著是義軍的元老,不將您看在眼裡……」

  裘振勾了勾嘴角,瞟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曹盛,平靜吩咐道:「明日不是要派人去打探鐵弗人的動向嗎?派袁惜領人去,再將他的行蹤賣出去,這樣的刺頭不能久留。」

  隨從聽了心領神會,副統領這是要借了鐵弗人之手,清理掉袁惜啊!

  當裘振吩咐了清理門戶的事情後,便也帶人出去了。

  直到營帳裡再次變得安靜,本該昏迷不醒的曹盛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從被子裡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那手心裡正握著一塊打碎的瓷碗片,因為握得太緊,那瓷碗片已經將他的手紮得鮮血淋漓。

  這是上次,他故意打破了藥碗,趁人不備留下的一塊。

  裘振給他灌了太多次迷藥,他對平常的藥量已經漸漸有了抵抗,憑藉著手心的刺痛,他才堪堪保持了清醒。

  方才他遞給袁惜的,是從自己的內衣襯子上撤下來的一塊布,上面用血字寫下了讓袁惜盡快秘密找尋到北鎮世子,將自己的情況告知於他。同時讓袁惜找到義軍賬本的藏處,將義軍這幾年來籌措的錢款賬本一併交給世子。

  那賬本頂要緊,裡面有各地錢莊的銀票憑證,也是裘振一直想要得到的。不然光有大軍,卻沒有錢銀支撐,如何行事?

  這也是裘振一直留著曹盛活著的原因——只要有曹盛這金字招牌在,就不愁籌集錢款。曹盛在民間的聲譽太旺,一呼百應,不能讓他輕易死去。

  曹盛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聽義弟韓臨風之言,對裘振這個狼子野心的畜生沒有起防備之心。

  其實這也是因為當初韓臨風當初在北地給他留下了太好的印象。

  以至於他再遇到與韓臨風一樣,帶著幾分波國血統的俊帥少年裘振時,覺得又是遇到了像韓臨風一樣的帥才,不自覺生出了愛才之心。

  豈不知,二人皮囊相近,武藝同樣超群,可是人品卻天地之差!根本不能相比。

  如今曹盛身陷囹圄,也算咎由自取。可是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妻子和女兒,怎麼能任著她們繼續被人利用?

  他將手心的血跡抹在了床板之下,然後藏好了瓷片,低聲罵道:「小兔崽子,以為這樣就能困住老子?老子會讓你明白,什麼叫薑是老的辣……」

  再說袁惜,待出了營帳,尋了無人之處,連忙展開那血字布條看。

  這一看,袁惜的心裡登時起了漫天大火。他心知自己一人救不了大哥,唯有像布條所言,盡快找到韓臨風,讓他想辦法救出大哥來。

  至於那賬本的藏身之處,雖然用了密語,可是袁惜跟大哥十多年的交情,立刻便明白了賬本藏在何處。

  就在這時,他的營帳外有人通稟,說是副統領希望袁叔帶著幾個人探一探鐵弗人的遷徙路徑。

  這活兒原是輪不到袁惜的。他一聽就明白這裡面有貓膩!

  滿口應承下來後,袁惜決定今夜就出逃,前往遷西大營尋找韓臨風解救了義軍的這一場困局!

  再說遷西鳳尾村,依舊一片寧靜祥和。

  蘇落雲自從搬到了這裡,又算是獨門獨院地過日子了。因為韓臨風不能隨便離開軍營,所以蘇落雲每日都會讓自己的小廚房做好了飯,再給韓臨風送去。

  畢竟媳婦就在營帳旁,若是不給夫君加些菜,實在不像話。

  這日,她像往常一樣,坐著馬車帶著食盒子去遷西大營送飯。鳳尾村離大營不算太遠,走上三刻的時間就到了。

  現在雖然是冬季,可是在山路的的小丘後依舊有挖土燒磚的村人。

  蘇落雲已經走了幾個來回,對於這周圍的山路倒是熟悉得很,一聽前方傳來了挖土的人語聲,就知道一會要越過一道小丘了。

  可就在這時,馬車突然急急剎車,似乎有什麼東西撲到了馬車前。

  跟車的侍衛很警覺,立刻抽刀撲了過去,用刀抵著撲在地上人脖子道:「大膽!你是何人,竟然敢攔車?」

  那人似乎後背中了一箭,正在汩汩冒血,他看了看馬車上掛的名牌,喘著粗氣道:「可……可是北鎮王府的馬車,車上可是韓世子?」

  侍衛皺眉道:「既然知道,快些散開,不要衝撞了王府家眷!」

  不是他們見死不救,是來者太嚇人蹊蹺。若是什麼匪徒假裝受傷求救,趁機攔截車馬,世子妃一旦出事,他們可擔待不起!

  那傷者似乎也看出來了,可是他方才一路流血太多,現在意識又有些模糊了,身後的幾個殺手緊追不捨,馬上就要到了,他也唯有冒險一試,看看能不能攔截到幫襯他的人……

  他虛弱說道:「我是韓世子的故人,請哪位代為通稟一聲,就說我是北地的糧商袁惜,有要事要告知於他……」

  侍衛們聽了也無動於衷,可是馬車裡的蘇落雲卻一皺眉。

  她並不認識北地義軍,可是卻知道當初在給彥縣籌備糧食的時候,韓臨風將一部分籌措的糧食給了一個叫袁惜的人。

  當時世子還問她有沒有合適的門路,幫著袁惜往北邊運糧來著。韓臨風當時沒有明說,但是蘇落雲猜到了袁惜應該是北地義軍的人。

  不過這人,真的是北邊的袁惜?會不會又是六皇子派來試探的人?

  想到這,她撩開了車簾子,開口道:「世子並不認得什麼糧商,不過你既然受了傷,我們也不會將你丟在路旁。你且在這,我叫人給你包紮,一會有人找郎中來救治你……」

  袁惜疼得咬牙,緊聲道:「有人一直在追殺我,只怕我等不到郎中來了……」

  就在這時,遠處已經傳來了馬蹄子聲。袁惜的臉色一變,只能開口道:「你們快些走吧,追來的都是些高手,你們這些人,擋不住……」

  這裡並非前線,可是那些歹人居然能追殺到此,足見藝高人膽大!

  蘇落雲知道,現在需要她快速做出判斷了。

  這人究竟是真的認識世子,還是被六皇子派來試探的幌子。

  她突然靈機一動,開口問道:「你可有送給世子新婚賀禮?」

  袁惜不假思索,說道:「當時著急,只在路邊買了一整套的細瓷茶盞……」

  這就對了,因為當時韓臨風的確拿回了一套茶盞,說是故人相送。不過那瓷質用手一摸,有些粗糙,跟世子收的其他禮相比,寒酸了很多……

  如此看來,這個人應該真的是那個袁惜了。

  短短的時間裡,蘇落雲迅速判斷,決定要救下此人。

  不過就像這個男人所說,她帶的人並不多,若追來的是武功高強的殺手,這些人簡直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想到這,她問過香草,地上有些血跡後,出聲道:「來人,將他扶上馬車,把地上的血跡擦乾,再弄些血滴到路旁的河邊去……然後趕著馬車如常地往前走……」

  世子妃一聲吩咐後,眾人皆開始行動,扶人上了馬車後,很快就清理了血污,然後一個侍衛割了手掌,一路將血跡引到了路旁的的那條河裡。

  而趁著這功夫,落雲又問了香草她們此時所處的位置,能不能看到山丘後面挖土工人們。

  當聽到香草說了她們所處的位置後,落雲的心裡也有些底氣了。

  她默默想著前些日子韓臨風剛給自己講過的空城計,決定今日也當一當諸葛孔明。就是不知這臨時搭建的戲檯子,能不能嚇退一幫亡命的匪徒……

  就在這時,十幾個追兵也趕到了。

  那些追兵一個個人高馬大,打扮成過往客商的樣子,可是手裡腰裡都別著武器,眼神一看就透著不善。

  其中一個來到馬車旁,狐疑地看著,然後轉了轉眼珠出聲道:「方才有個盜賊搶了我們的行李,他的背後中了一箭,不知你們有沒有看到?」

  侍衛瞟了他一眼道:「是有一個,不過看到了我們,就跳到河裡去了。」

  那人似乎不信,轉頭朝後面使了使眼神。

  他們奉了副統領之名一路追攆到這裡,就是要追回賬本,絕不能讓袁惜有逃脫的可能。

  那河裡的水還很冰,他們也不確定袁惜走投無路會不會跳,不過這馬車勢必要驗看一看。

  雖然眼前這馬車看起來是富貴人家的,還配有幾名帶刀侍衛,但是他們這些人個個都是狠手,並不將這些侍衛看在眼裡。

  就算不殺了這馬車的人,也要強行上去檢查一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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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敗家女子

  就在那些歹人神色晦暗,手握刀柄準備發力的時候,蘇落雲撩開了馬車簾子,探頭熱心腸說道:「既然有盜賊搶了東西,還是找官兵穩妥。你們聽到了吧,這山丘後有遷西糧草營的兵馬在操練,我夫君領著百十來號人正在訓練呢,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要不……你扯一嗓子,將他們喊過來,幫你們捉盜賊吧!」

  那歹人看到蘇落雲的花容月貌先是一愣,再聽她說山丘後有百十來號人,不由得凝神望去,只是黑黝黝的小山丘遮擋,並不見人。

  仔細去聽……可不是正有人「嘿呦嘿呦」地喊著號子。許是山丘後的人在練習用槍扎靶子一類的,那聲音漸漸由弱轉強,也不知山後有多少官兵。

  歹人們當然不會知道,此時燒磚挖土的雇工正好午休完畢,又集合在一起在土丘的後面喊號子幹活呢。

  落雲總在這裡走,自然也知道這些工匠的作息,時間拿捏得正正好。

  現在她故意引導著將這些工匠幹活的聲音,往士兵操練上引。這些歹人聽到,誤會得也是正正好。

  裘振派來的殺手不知山丘後面的底細,心裡不由得一凜——若真像這女子所說,是官兵在操練的話,那麼他們若要強行檢驗馬車,或者打殺起來,豈不是要暴露了行蹤,引得那些官兵前來?

  而且馬車上既然是如此貌美的官家女眷。素昧平生的,她應該也不會任憑個受傷的漢子上車,污了自己的名聲!

  想到這,那些人迅速交換了眼神,然後調轉馬頭,急匆匆順著路旁的小河追攆了過去。

  而蘇落雲的馬車則毫不遲疑地繞過山丘的山路,繼續前行。

  袁惜從馬車的車窗縫隙裡看到了山丘後那些人——壓根不是什麼官兵!只不過是十幾個頭髮花白的老翁,在一起打著赤膊,喊號子挖土打夯……

  那一個個瘦骨嶙峋的老叟,居然嚇退了十幾個身手一流的殺手!

  他不由得驚訝又佩服地看著身邊的女子。

  這個女人的眼睛似乎看不見,她——該不會就是韓世子娶的那個盲妻吧!

  想當初,袁惜聽聞世子娶妻,竟然娶了個毫不相配的商賈盲女時,心裡還十分的惋惜,暗罵狗皇帝糟踐人!

  給如此英傑才俊,居然配了殘廢的商賈婦人!

  以至於他在準備新婚賀禮時也給得敷衍,在路邊隨便就買了套瓷器相送。

  沒想到,今日他終於得見韓臨風的妻子,還是在這樣生死攸關的關卡下。

  而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子,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巧妙地利用了週遭的一切,算無遺漏地嚇走了那些窮凶極惡的殺手追兵……

  這個女子……真的有眼疾嗎?

  想到這,袁惜都顧不得後背疼了,伸出手來,在蘇落雲的面前晃了晃。

  香草原本就因為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挨著大姑娘坐,有些不樂意。

  一看他竟然這般無禮地試探大姑娘,香草登時來氣,伸手一推道:「哎,幹什麼呢你!」

  結果她這麼一推,袁惜背後的箭又往裡進了進,他疼得兩眼一翻,這次徹底昏了過去……

  香草也嚇傻了,顫音低聲道:「大……大姑娘,我殺……殺人了!」

  落雲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揚聲道:「別怕,應該還有救!快!去軍營找世子,再將郎中找來……

  當袁惜再次醒來,已經是躺在了鳳尾村的那處小宅子裡。

  他後背的箭已經被韓臨風請來的郎中起了出來,並且在他昏迷的時候,已經灌下了湯藥。

  只是依著他的身份不好出現在軍營裡,於是韓臨風就將袁惜暫時安置在了鳳尾村。

  韓臨風正坐在床邊,看袁惜睜開了眼,便問道:「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袁惜一看到韓臨風,立刻激動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韓世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也不顧傷口會不會裂開,立刻迫不及待地低聲說了大哥曹盛目前的窘境。

  韓臨風雖然一早便知道了曹盛受傷的事情,可沒有想到大哥如今竟然已經失了自由,完全被部下裘振操控,情況如此岌岌可危。

  說完曹盛的情況後,袁惜找到了一旁放著的行李包,從裡面衣服夾層裡掏出了夾著厚厚銀票的賬本,將它遞給了韓臨風。

  韓臨風低頭翻了翻,慢慢抬起頭:「這是義軍的生息命脈,你確定要交到我的手上?」

  袁惜說道:「大哥以前也曾跟我談論過義軍將來的出路。大哥起兵,只是為了收復被異族侵佔的故土。可是隨著隊伍壯大,越來越偏離他的初心。他時常悵惋,日後義軍若不受控,會不會被有心人利用,成為荼毒天下百姓的利器……現在大哥的擔心已經要一步步成真了,他讓我將這賬本交給聖德先帝的子孫,也是希望世子您能力挽狂瀾,避免這最糟糕的一步。當初投奔義軍而來的,有許多是十六七歲的熱血少年,懷揣著救國復興故土的夢想。大哥不希望他們的性命被人當成封王稱帝的墊磚,死得不明不白,還要被人罵成反賊逆黨……」

  說到這,袁惜頓了頓,又道:「還有,就是大哥實在放心不下大嫂和女兒曹佩兒。尤其是佩兒那孩子,簡直是被裘振迷得神魂顛倒,非他不嫁!」

  韓臨風挑了挑眉:「怎麼?這個裘振長得一表人才?」

  袁惜看著韓臨風的臉,緩了緩說道:「他是被誅滅九族的吏部侍郎裘坤的庶子……他母親也是當年波國進獻的美姬……」

  說到這,韓臨風便懂了,因為他的母親也是當初波國進獻的美姬之一。

  原來這個裘振和他一樣,都是帶了些異域血統,自然生得也是輪廓分明,帶著別樣的俊美。

  當年魏惠帝得了波國進獻的美女,但是為了不攪亂正統龍嗣血脈,皇帝欣賞了一遍後,一個沒留,都分賞給了諸位臣子以示厚愛。

  當年裘坤也得了一個,不過生下的孩子因為血統不夠純正,便被他送往了鄉下。

  後來,裘振捲入了凌王叛亂的事件,由此犯下誅滅九族之罪,沒想到,那個被送到鄉下的孩子逃過一劫,最後成了氣候,便是現在的義軍副統領裘振。

  據說那裘振因為裘家覆滅,便逃亡別處,還曾投到山匪處,憑藉天生的聰慧膽大,綠林起家,招兵買馬逐漸壯大。

  現在這個裘振,打得是國仇家恨的旗號,藉著大魏這幾年朝政腐敗,民不聊生,一心要改天換地。

  一旦曹盛沒有利用價值,勢必會被這個心狠手辣的裘副統領除掉!

  袁惜說到這裡時,又是幽幽長嘆一口氣。

  在他看來,從某種角度說,裘振與韓臨風的生平際遇倒是有七成類似。

  當年韓臨風在北地闖蕩的那幾年,因為打仗驍勇,善於千里奔襲,而一舉成名。

  只是韓臨風礙於身份,不願在人前顯露真面目,他和部下都戴著鐵鑄的面具,當時被人稱為「鐵面軍」。

  韓臨風則被稱為「鐵戰神」。

  可惜如此驍勇的鐵面軍卻是曇花一現,只在北地出現不到兩年,便一夜之間銷聲匿跡。

  只有曹盛和袁惜等極少數人知道「鐵戰神」的底細,更知道那位鐵戰神在不久之後,就要入京為質,這才不得不離開北地的。

  不過裘振自從在義軍裡樹立起威望後,也聽聞了鐵面軍當年的風光事蹟。

  他覺得曾經的「鐵戰神」威名響亮,於是也命人打造了黝黑鑄鐵的面具。

  在最近幾次殺敵作戰的時候,裘振跟著他的屬下都是戴好面具之後,再上陣殺敵。

  以至於有很多聽聞過鐵面軍威名的將卒都誤會了,以為裘振就是幾年前那個在沙場上屢屢擊退鐵弗人的驍勇戰神。

  頂著鐵戰神名頭,裘振在義軍裡愈發一呼百應。

  用袁惜的話講,裘振這孫子不愧是土匪出身,不光搶劫財物,連別人的戰功和威名都能搶佔據為己有!

  韓臨風以前對於裘振其人只是初步瞭解不甚其詳,現在聽了袁惜的介紹,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他倒也沒想到,自己當初帶著心腹侍衛在北地的肆意率性,擊退鐵弗人的那段輕狂經歷,倒是給裘振這廝做了嫁衣,被他利用得徹徹底底。

  不過當袁惜說到那裘振跟自己長得有些相似,都是眉眼帶了些異域風情時,韓臨風突然心念一動,想起了蘇落雲在香料鋪子的遭遇。

  於是他問:「曾有人穿著大魏兵服在梁州買了大量的馬鹿草,這人可是裘振?」

  袁惜點了點頭:「他慣會收買人心,而且行事極其大膽,類似這種親身深入敵後的事情做過無數次,在義軍的軍卒裡很吃得開,這樣才配得上『鐵戰神』的膽大作風啊!」

  韓臨風明白了,裘振之所以能夠迅速取得義軍的軍權,就是因為這種極富膽大,又善於操控人心的行事魅力。

  如此張揚,聽著就熱血沸騰,最是得年輕人的喜歡和盲目崇拜。

  曹盛雖然年輕時驍勇,但是現在畢竟老了。

  而裘振這樣一個年輕俊美,身負血海深仇的少年將軍,簡直是說書先生嘴裡的神仙人物。

  現在年輕俊帥的戰神說要帶著他們攻城陷陣,一路打到京城裡去,然後住王侯的府宅子,睡公卿的嬌豔女兒。

  這是何等讓人矇蔽了心智的昏然大夢?簡直是讓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啊!

  說到這,袁惜羞愧道:「可惜你的身份敏感,不能外露,不然我和曹大哥也不會任他這般冒用你的威名……」

  韓臨風微微一笑,倒並沒有將這類事情太放在心上。

  不過他終於接過袁惜手裡的那賬本,然後說道:「曹大哥希望我拯救義軍的前途,我若說能,未免有些託大,不過解救曹大哥和他的家眷卻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情。此事需要細細謀劃,你身負重傷,還需要將養。此處是我夫人暫居的居所,你可安心住下,不必擔憂再有人前來追殺。」

  袁惜連連點頭,又有些羞愧道:「想當初,你們成婚時,我以為這女子不配你,便存了敷衍的心思,送你的禮也單薄了些。若早知道世子妃是這等神仙人物,我可不敢如此怠慢……她今天還問我當初送的是什麼禮……該不會心裡還在挑剔我吧?」

  韓臨風沒想到袁惜居然糾結這事,當時便爽朗一笑,起身讓落雲進了屋子,將袁惜的話又學了一遍。

  蘇落雲也是無奈搖頭笑道:「袁先生,您多想了。當初我跟世子成婚時,是連花轎都沒坐的,不過走個過場,又怎麼會挑剔您呢!我還要向丫鬟代為道歉,她手重,真是差一點就要釀成大錯了!」

  袁惜現在驚魂已定,終於有閒暇仔細看了一眼世子妃,只是看了兩眼,立刻慚愧地迴避不再看——讓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委屈了名節與他共乘一輛車,為他打掩護。他真該立刻撞牆死了,來維護人家年輕婦人的名節。

  可他剛慚愧起了頭。落雲便輕描淡寫地打斷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若是心中無愧,何必拘泥陳規?世子不是那等子計較雞毛蒜皮的迂腐之人。袁先生也是經歷江湖風雨的豪俠異士。落雲不才,雖是女子,可也有幾分俠士心腸,大家既然都是江湖兒女,就休要再論這些繁文縟節。」

  韓臨風也微微一笑,拉著他家小俠女的手道:「我的夫人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她的氣量胸襟,有時候連我也自愧弗如呢!」

  袁惜也看出來了,這個女子雖然眼盲,可心思透亮,真是奇女子也!

  他當下便是鄭重抱拳,所謂大恩不言謝,世子妃的救命之恩,他袁某人鄭重記下了!

  不過韓臨風並未完全放下心來。

  他原以為鳳尾村在大後方,應該無安全憂患。可是今日落雲送飯途中居然遭遇了裘振派來的殺手,實在是讓人警醒。

  所以韓臨風又徵調了王府和自己的得力守衛,看護著鳳尾村的院落,並且在通往村子的各個路口也設了關卡,凡是入村之人,都要詢問身份。

  另外裘振之所以緊追不捨,就是因為袁惜拿著要命的賬本。看來裘振雖得人心,卻沒能掌握要命的財政大權。

  行軍作戰,花錢如流水。曹盛之所以能做大,是因為心懷故土夢的大魏子民千千萬。再加上曹盛其人能為收復故土捨棄一切,盛名已久,儼然已經稱為收復故土的旗幟。

  依著裘振現在的名聲,騙騙那些熱血小年輕還尚可,但是要讓各路豪紳慷慨捐助還不夠格。

  這也是裘振急於迎娶曹佩兒為自己正名的緣故——只有成為曹家人,他才好打著曹盛的旗號行事。

  到時候就算曹盛死了,他也可順理成章地成為曹公的繼承人了。

  現在裘振沒了賬本錢銀,又沒眼前的糧草,眼看坐吃山空,還能怎麼辦?

  那就只能做回他綠林老本行,不是攻城就是打劫了!

  想到這,韓臨風知道,自己的糧草若是動了,大約這個裘振會第一時間出手。

  各方人馬蠢蠢欲動,不扔出肥肉,怎麼能引得群狼傾巢而出呢?

  蘇落雲後來聽了韓臨風的講述,也隱隱猜到了隨後的情勢。她忍不住伸手摸索著握住了身邊男人的大掌。

  他和遷西糧草營如今噴香肥美,就是不知道那些虎狼準備何時奔襲過來撕咬。

  遠處一片烏雲,似乎在不久之後就會有風雪來襲……

  當袁惜逃脫的消息傳到北地義軍大營的時候,裘振忍不住捏碎了手裡的酒杯。

  兩個老東西,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了金蟬脫殼!

  要不是給曹盛餵飯的那個小廝無意中發現了曹盛掌心的割痕,並通稟給裘振,還真有可能讓他瞞過去呢。

  待裘振逼問曹盛的時候,曹盛卻只是呵呵冷笑,任憑他打嘴巴子打得滿嘴血沫,也一語不發。

  可惜還是發現的太晚,袁惜已經帶著賬本逃之夭夭……就是不知他要找尋何人相助。

  他如今在義軍中反客為主的地位來之不易,想要真正安穩軍心,可不能讓手下的兵卒餓肚皮。

  不過幸好那個新來的紈袴督運,是糧草運輸中最薄弱的一環。對於搶劫糧草,裘振抱持著無盡希望。

  根據線報,遷西糧草營已經開始集結了。韓臨風這次準備運輸的糧食甚多,看來那個草包想一次性運了冬季要用的儲備糧草。

  此番運糧數目甚大,若是能一朝奪回,那麼他便可高枕無憂,在這個冬天裡,趁著鐵弗人遷徙之際,擊退魏軍的掣肘,穩固地盤。

  一旦出其不意奪下嘉勇州,振奮了士氣,再打劫幾個州縣來不及撤退的富戶,足可填補缺失的錢銀。

  想到這,裘振決意不再理會袁惜出逃的事情,沉聲道:「多派去眼線人手,時刻監視糧草營的動向,這批糧食最後必須得回到我的手上!」

  一時間,小小的遷西糧草營,牽動了各方心思,餓狼已經磨尖利齒,準備撕咬這塊毫無防備的肥肉。

  與此同時,遷西大營新任督運韓臨風運卻老神悠哉的樣子,在整治了一幫不聽話的屬下之後,他將自己的部下安插進了糧草營裡,有了慣用的左膀右臂,做事也暢意了,似乎日子過得太舒心,居然將梁州的貌美夫人還給接過來了。

  從此,這位新督運時不時去鳳尾村的精緻小院裡宵度,又花重金要重新修繕院子,最近似乎又在南地訂製了不少家當布匹,還有大批香料,成天的車來車往運東西。

  這樣的風聲也傳到了北鎮王府。

  就連下決心不再搭理那兩口子的宗王妃,都忍不住跟王爺抱怨道:「這就是你一心維護的好兒媳!簡直將我王府從簡不可張揚的家訓丟到你我的臉上了!我聽說她還生怕自己的傢俬細軟出了岔子,花高價請了三個鏢局子為她走鏢。真是有些臭錢不知如何顯擺了!」

  一旁的奚嬤嬤也趕緊告狀道:「這幾日梁州城裡許多軍眷家屬都在背後議論,說娶妻當娶賢。只是世子爺的這位新妻,不光眼瞎,心也是瞎的,竟然這般給世子招黑。世子剛剛懲治了一批貪污的下屬,大大得罪了人,可他在前線後方如此鋪擺,豈不是給人遞了把柄?」

  聽到著,宗王妃也是心頭火起:「風兒少時就被你寵得沒了樣子,若只是吃喝嫖賭,不過是敗壞家風,我這個做母親的自也認了!可他現在,簡直是要作死,只怕最後還要連累了王府親人,你管是不管!」

  韓毅喝了一口熱茶,沉聲道:「我要如何管?」

  宗王妃一拍桌子:「當然是先將那個盲婦給接回來,不能讓她在遷西大營的旁邊做蘇妲己!回頭你再跟陛下陳情,就說兒子不堪重用,為了不耽誤國事,還是解了他的差事吧!」

  王爺不冷不淡道:「你這法子倒是想的輕巧,我若能支使動陛下,還會在梁州待著?早選個風水福地,讓你將養皮膚了!」

  宗王妃愛美,最不能忍受梁州凜冽的寒風,這幾十年來,沒少抱怨。

  北鎮王也是聽煩了,抽冷子回敬王妃一下。

  宗王妃最恨自己丈夫這種滾刀肉的勁頭,她冷聲道:「我當年之所以認下這小妾生養的,就是因為你說成為世子要承擔聖德子嗣的原罪,過得不自在。他若是好好的,我自然是認了,讓他承襲王爺的爵位。可現在他是準備將滿府的人都折騰進去,要我的兒女跟著他陪葬,我是絕不會讓個雜種禍害我的孩子!」

  這話說得甚重,王爺的臉也徹底陰沉下來,猛然摔了手中的茶杯子:「我那是勸你立庶子嗎?我只是實話實說,明明是你怕自己的兒子受委屈,這才讓風兒承嗣……放心,真到了王府倒檯子的那天,我第一個給你寫下休書,你自可帶著兒女離了王府,愛上哪,就上哪去!我絕對不連累你!」

  宗王妃騰地站了起來:「這樣的狠話,你倒是早幾年說啊!若是再早個二十年,你我有這樣的覺悟,倒是一拍兩散,誰也別耽誤了誰!你睡你的美妾,我回我的京城裡去!」

  奚嬤嬤一看王妃越說越下道,也是連忙勸和,讓王妃千萬別說氣話,傷了夫妻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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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黃雀之後

  王爺這邊似乎也被王妃的口無遮攔而觸動了逆鱗,眸光在一瞬間變得陰沉。

  不過當他緩緩將手裡的毛筆放到玉製筆山上,似乎也在這短短時間裡,湮滅了突然激起的怒火。

  再然後,北鎮王像這幾十年來慣常的那樣,一旦真是吵了起來,便默不作聲,轉身出去了。

  人都出去了,宗王妃卻還立在原處不動。

  奚嬤嬤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胳膊:「為了小輩的事兒,跟王爺這麼大吵,何必呢?」

  宗王妃卻冷冷一笑:「看到了嗎?他連吵都不願跟我吵了。當年我總以為,他來宗家求娶,是真心愛慕著我。可是後來我才懂得,我父親的官做得不乾淨,為人短視,做到了泰州刺史,便再不會升了。選了這樣人家的女兒,陛下才不會猜忌。他這個人,看起來老實怕事,可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誰在他的眼裡,不是一顆棋子?我發發脾氣又怎麼了?只要不礙著他的事兒,他都能忍的!」

  奚嬤嬤覺得宗王妃言重了,便又是開解。

  宗王妃掏出手帕擦了擦有些濕意的眼角,再次冷哼道:「憑什麼王府雞飛狗跳,那盲婦反倒躲在村子裡過清閒日子!去,派個嘴巴厲害的婆子去,趁著世子不在的時候,只當是傳我的話,好好申斥一下那膽大妄為的蘇落雲!」

  奚嬤嬤一聽,心領神會,自是安排去了。

  再說,嘉勇州王昀將軍那邊,聽說了韓臨風圖省事,想要將冬日糧食一口氣地運過來,也是連連冷笑。

  「這得是多缺心眼的東西,才能想出這等法子來?他是怕肉不夠肥,引不來餓狼?」

  一旁的幕僚也搖頭嘆氣道:「幸好上將軍您未雨綢繆,早就做了戰略後撤的準備,不然真讓這樣的人統籌糧草,不用人攻打,我們將士就要活活餓死在城牆裡了……您看,我要不要再給遷西糧草營做些什麼『準備』?」

  王昀哼了一聲:「那糊塗蛋都自己挖好了墓坑,哪裡還用你我操心?鐵弗人也好,叛軍也罷,都盯著他呢!自會去推他入坑……不過你要跟糧道週遭我們的人都打聲招呼,若是糧道有什麼動靜,緩一緩再到。」

  那幕僚一聽,頓時心領神會。運糧的馬車笨重無比,雖然有護衛隊,可若無糧道週遭的守軍接應,便如牛車驢隊一般,毫無戰鬥力可言!

  其實當初王昀將軍收繳了叛軍糧草時,就私藏了一部分,並未全都交到遷西糧草營裡去。

  光是遷西糧草營被下屬們貪墨剩下的那些糧,壓根都不夠。所以就算韓臨風僥倖送到,王昀也備著後手呢!

  王昀心知肚明,不必他推波助瀾,那遷西大營的驚天大雷就會接連炸響。

  到時候,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退兵,跟惠城的夫人團聚去了……

  但願那頂鍋的浪蕩子命大,不要死在亂軍之中才好……

  他要跟夫人說一說,給王府封白包的時候,就不要太吝嗇了。

  畢竟中年喪子,是人間一大痛。多花些銀子,也是應該的。

  且不提嘉勇州人心陰暗的算計,再說遷西的糧道。

  遷西往嘉勇州運糧的糧道,若是滿載緩慢行駛,基本是三日的路程,大部分糧道都臨近城鎮,有過往官兵的照拂,還算好走。

  可是因為中間要穿過一道山,所以一般在運糧的第二日,要穿過一道狹窄的山路。

  這山上密草重重,正是兵家易於埋伏之地,自古以來,不知埋下白骨幾重。當地人稱此山路為「鬼子林」。

  若是有經驗的押運官,路過此地的時候,一定要拿捏好通過的時間。

  早晨不行,山中晨霧還沒有散開,若山頭埋伏了人,都隱在霧中看不見。

  而晚上更是不行,貪黑走夜路,必定要撞背運。

  趁著半路停下休整的功夫,遷西糧草營裡幾個原本的糧草營押運官也是如此勸解總督運的!

  「督運大人,前方是重險地,我們還是折返回上一個鎮子安歇一晚,第二天中午再過這道鬼子林吧!」

  騎在馬背上的韓臨風一邊接過酒壺啜飲一口,一邊捏住手指頭漫不經心地算了算:「若是聽你的,豈不是要錯過了糧食運到的時間?這足足耽誤了一整天的功夫!都在路上走了幾日了?不能洗澡吃肉,更沒有女人為伴,真是活都活不下去了!今天就算有閻王在那林子裡,我也不怕!當我們手裡的刀劍是吃素的?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大著膽子不用怕,若是能早些護糧回去,我分賞你們每人白銀二兩!」

  聽了這話,那些運糧官難過地一咧嘴,而下面的兵卒則歡喜雀躍,大聲呼喊,先是謝過了督運大人的賞。

  就在官兵原地休整,吃著飯食的時候,有個個子瘦小的兵卒趁人不備一溜煙跑入了旁邊的林子裡。

  那裡有人正等著他,一看那兵卒來,立刻小聲問:「如何?他們是不是打算折返,明日中午再過鬼子林?」

  那兵卒小聲道:「督運嫌著路上遭罪,想要早點回去,所以不打算折回去,今天要摸黑過林子。」

  那人聽得都直眼了:「怎麼有人會這麼蠢?能不能有詐?」

  告密的兵卒訕笑:「他也得長了二兩腦汁兒才能耍詐,你又不是不知,他這一路吃賭不斷,諸事不管,狗東西一個,什麼都不是!」

  這下,那人也放下心來,如此告知了正在前方密林等候的裘振。

  劫掠糧食這類事情,原本不必堂堂副統領親自出馬。

  可是之前就是因為裘振一時大意,著了王昀的暗算,才丟了糧草。

  義軍中不少老將,拿這事明嘲暗諷,故意給裘振拆檯子。

  所以裘振決定要再立立軍威,讓「鐵面軍」重現鬼子林。如此奇襲,奪回被劫的糧草,才可挽回面子。

  再說了,弄死一個紈褲子弟又有什麼風險可言?裘振覺得如此深入敵後,毫無風險的奇襲機會難得。

  給自己再添威名的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所以這次,是裘振親自帶隊,殺雞用了屠龍刀,他要親自送韓世子上一上黃泉絕路!

  也不知世子那貌美非常的盲妻,會不會哭得梨花帶淚,昏死過去……

  當夜色漸濃下來時,糧草隊也才剛剛走到了鬼子林的邊上。

  因為山峰遮擋,山路也陰暗極了。

  糧草營的車隊停了下來,稍事休整,點燃了火把之後,便開始繼續前行。

  在逐漸幽暗的山路上,只能靠著那星星點點的火光才能看到糧草隊伍的馬匹車隊,和影影綽綽騎在馬背上的人。

  當車隊行進到了山澗中間,隊伍的頭尾都入了山中後,戴著鐵面具的裘振突然朝天射了一支火箭。

  頓時山澗兩頭的伏兵行動起來,將事先準備好的石頭砸向山澗,同時搭弓射箭,箭雨稠密,伴著呼嘯的箭聲呼嘯而去。

  一時間,山澗裡傳來馬兒驚慌痛苦的嘶鳴聲,還有馬車撞擊石頭和樹木的悶響。

  裘振周圍戴著鐵面具的部下紛紛大笑,心知這次偷襲算是成功了一半。

  可是裘振卻突然眯起了眼睛,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

  韓臨風糧草隊伍,可有百十來號人呢!為何方才石塊猛砸,卻聽不到一聲人語?

  他也是在刀尖上摸爬滾打出來的,當即後脊樑冒冷風,直覺不妙,所以手下人紛紛點燃火把照亮,準備朝著山下奔過去時,他猛然高喝道:「不好,有埋伏!熄滅火把!快!」

  可惜他的話音未落,螳螂背後的黃雀們已經開始行動了,一支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冷箭朝著他們藏身的方位密集襲來,瞬間就撂倒了好幾個人。

  裘振手疾眼快,奪了一旁侍從的盾牌遮擋,同時也迅速辨明,暗箭是從他身後的大樹上偷襲過來的。

  他順手將腳邊扔著的一支火把高高拋起,伴著一縷光,終於看清了那樹上的情形……

  只見一個個披著幹褐樹皮的「樹人」正爬在枝丫上,居高臨下,放著冷箭。

  這兩日山間起霧,林影晦暗。那些樹人如此打扮,若不用心細看,當真不會分辨出來。

  為了萬無一失,裘振得了消息後,在這山上埋伏半天了。

  這些「樹人」豈不是更早攀爬上樹,潛伏得更久?

  要知道這山上滿是裘振的親兵,若想不被人發現,便需要在樹枝上靜止不動。

  這樹上可不止一人,能做到如此潛伏,得是一支怎樣訓練有素的鐵軍?

  就在裘振命令手下,朝著樹上射擊的時候,鬼子林山澗的山背後,居然又摸上來了一隊人馬。

  原來他們居然靠著繩索一路攀爬,繞到了裘振的背後,手持刀劍,悶不吭聲地摸過來補刀了。

  這些後撲上來的人,明顯不是糧草營養出來的閒兵,一個個驍勇彪悍得很。那股子切肉砍瓜的生猛,需要在沙場肉搏箭雨裡才能歷練出來。

  領頭的那個居然還瞪著眼睛喊:「看看誰都戴著面具在那裝鬼,戴面具的都要多捅幾刀!」

  也不知道來人為何對鐵面具深惡痛絕。那些兵卒聞言,皆是嗷嗷怪叫,專挑帶了面具的使勁剁。

  可憐裘振手下稍有頭臉的,才有這等戴面具裝逼的機會!

  一時間,面具彷彿吸鐵石,引來的都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裘振也不得不狼狽地扔了臉上的面具,心內再次生出疑問:……這些人都他媽的是哪裡鑽出來的?難道他又中了大魏上將軍王昀的暗算?

  裘振壓根來不及多想,只能與撲過來的這些虎狼之師搏殺在了一處。

  明明是暗算者,可是陡然成了獵物,其中的狼狽自不必提。

  裘振帶來的大半兵卒,最後都被劈倒了。

  而他憑藉著矯健的身手,堪堪避開了幾下致命的追砍,可是胳膊和後背也中了好幾劍。

  若不是他後來靈機一動,在幾個親隨的護衛下,從山側的懸崖邊,尋了裂縫躲進去,恐怕就要命喪鬼子林,再也出不來了。

  如此躲避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間能明顯聽到有人搜山的動靜,可是那些搜山的人都不說話,實在偷聽不出什麼。

  最後裘振只覺得……太他媽的餓了!偏偏肚子又不能叫,只能狠狠地勒緊褲腰帶,咬牙等著滿山的兵將都撤了。

  等到最後,幾個餓得前心貼後背的漏網之魚,終於從石頭縫裡爬出來了。

  此時又是晨曦,藉著天邊的微光,裘振滿身血跡,拄著拐棍下山,也終於看清了那一夜山澗裡到底是什麼情形——那些被石頭砸死的馬匹,還有碎裂的馬車還在。而馬車和馬背上居然都是綁縛得草紮的假人!

  而那馬脖子上居然還綁縛著竹竿,前面懸吊著幾根胡蘿蔔……

  看來他們就是用胡蘿蔔驅使著馬兒前行,再利用夜幕佈置了草人迷魂陣!

  不過走了幾步,倒是發現了一個綁縛在馬背上的真死人!

  他身邊負責聯絡暗探的親信一下子認出,這個乾瘦的小子不正是糧草營裡給他送信的探子嗎?

  他應該是被人堵了嘴,勒住了繩子,結實捆在了馬背上,最後又被裘振下令用亂石給活活砸死了……

  裘振這下徹底明白:自己的行動早就被人窺得先機,結結實實落入了圈套。

  這次他帶出了百來個兄弟,可是現在只剩下幾個蝦兵蟹將,只能兩手空空,肚腸也空空,狼狽而回……

  這種被騙得傾家蕩產的奇恥大辱,真是裘振從來都沒有過的。

  有屬下方才貼心地幫他撿回了鐵面具,正恭敬地遞給戰神。

  裘振惡狠狠地將面具扔在了地上:「等查出暗算我的是何人,不將他碎屍萬段,難解我心頭之恨!」

  只是裘戰神的倒霉日子似乎還沒望見頭。

  就在他一路狼狽,終於逃回義軍大營的時候,才發現居然有大魏的一隊人馬趁夜前來偷襲。

  這幫人居然是遷北大營過來的。他們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當初殺了幾個軍官的賊人就是叛軍。

  而這次來的一幫子人都是些年輕將卒,與其說來偷襲,不如說就是來報復噁心人的。

  那位遷北趙小將軍來了前營時,一個個灌滿了屎尿的豬泡子,冰雹一般侵襲而來,打砸得前營義軍將士滿身都是。

  等到義軍開門的時候,那伙子人像抹了油一樣撒丫子開跑,逃到遠處挑釁。

  用箭矢去射他們,他們又架起隨身的藤盾,擋得嚴嚴實實,然後污言穢語地喝罵。

  如此一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營吸引了過去。

  幾場小孩打架的罵戰下來,遷北大營的官兵並沒有佔到太多的便宜,

  可是直到遷北官兵撤退的時候,守衛們才發現,前線混亂時,那個原本應該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曹盛,還有他的夫人和女兒曹佩兒居然不見了蹤影。

  很顯然那些大魏官兵是障眼法,充當了調虎離山的誘餌,有人趁亂劫走了曹盛一家。

  裘振氣得英俊的臉上滿是黑青之色——原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這黃雀的後面,還他媽的有個獵隼在等著呢!

  能救走曹盛的,自然是逃走的袁惜一黨。可是遷北大營兵馬居然會配合一幫子反賊,簡直聞所未聞!

  要知道曹盛的人頭懸賞一直逐年加碼,從來未曾減少過。如今居然有大魏兵馬替他打掩護?著這都是些什麼匪夷所思?

  那個袁惜……當初一路逃到了梁州,到底是去尋誰搬了救兵?

  不提叛軍戰神裘振氣得暴跳如雷,外加一頭霧水。

  再說嘉勇州的王昀,他老神在在,安居兵營,看著沙盤地圖,推演出了北鎮世子的葬身之地。

  他用手裡得馬鞭指了指鬼子林山澗,開口問身邊的幕僚:「諸位有沒有雅興一賭,這處或許會有一場戰事發生。」

  那些幕僚也會拍馬捧屁,自然表示不信,願意跟將軍一賭。

  結果王昀倒是賭贏了:鬼子林發生了一場激烈的遭遇戰,屍橫遍野,蔚為壯觀。

  王昀聽了線報,說沒見到糧草營的車馬從鬼子林出來,便知這糧應該是送不到了。

  上將軍對韓世子遭遇此劫,沒有半點愧疚之心。

  那姓韓的幾乎將所有的兵家大忌都犯了,他若不死,天理難容!

  所以王昀聽了線報,只雲淡風輕地吩咐幕僚,趕緊準備上呈的奏摺,說一說前線因為韓臨風一人造成的窘境,嘉勇州無糧難守,懇請陛下恩准撤兵就是了。

  不過還沒等寫好的奏章筆墨乾透,城門處又有人來報,大批糧草已經聚集在了嘉勇州城門之下。

  王昀接到通報的時候,手裡的茶水灑了一身,驚異道:「什麼?糧草送到了?探報之前不是說,糧草營在鬼子林遇到了埋伏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幕僚也是十分驚訝,親自又去跑了一趟,回來的時候,神色凝重道:「回稟上將軍,真的是糧草營的車馬,而且是韓臨風親自押運來的!」

  王昀直覺得腦子嗡響,有些不信地親自上了城樓。

  只見城門下糧車長龍甩尾,一字鋪排開來。有嘉勇州的兵卒下去查驗,車上裝的果然都是滿滿的糧食。

  韓臨風一身戎裝坐在馬背之上,雙手抱拳,對著城牆上的將軍高聲喊道:「我等在此久候多時,不知王將軍什麼時候能放我們入城?」

  王昀的眼睛來回掃視車門下,在臉上緩緩的擠出了一絲笑容,故作驚訝道:「方才有探子剛剛來報,說是糧草營的人馬在鬼子林遇襲,我正想帶兵前去增援,卻不曾想你們竟然已經到了,門將怕其中有詐,所以開門也是要慎重些……」

  說到這,他揚聲吩咐道:「快開城門,讓韓督運進來!」

  待韓臨風入城時,王昀眯眼問道:不知韓督運可否解釋一下,那鬼子林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韓臨風微微一笑,揚聲道:「所謂兵不厭詐,此番糧草甚是重要。我這個初來乍到的,不敢有絲毫懈怠。我接手時,便發現糧草營的糧草大部分已經發霉不適合再送來給前線的戰士吃。幸好糧草營的部下慷慨解囊,主動拿出自己的傢俬填補,我這才籌備夠了錢銀,在南地又抽調了一批糧食。為了掩人耳目,免得引來盜賊,便推說是賤內從南邊買的傢俬布匹,託運鏢局分批運來。」

  說到這,他笑看著王昀發直的眼神,接著道:「至於鬼子林的車馬,是糧草營的部下為了穩妥起見,打的一個障眼法罷了。那車上都是些發霉舊糧和乾草,誰愛劫就劫吧。幸好我的手下有此經驗老道的愛將,當真是免了一場劫難……也幸好遷北大營的趙小將軍仗義,主動提出要幫我剿滅那些盜賊……上將軍,你說我要是領人真過了那林子,現在豈不是要破費諸位替我奔喪拿白包了?」

  說完之後,韓臨風開始哈哈大笑,可笑了兩聲,又湊過俊臉好奇地問:「上將軍,我說的無趣嗎?您怎麼不笑?」

  王昀被他突然逼近的臉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一步,待緩過神來,乾巴巴地跟著韓臨風一起笑了起來。

  原來真正要緊的糧食其實在三日前分了十次通過鏢局子過了鬼子林,然後在附近的村鎮重新集結裝車後,運到了這裡來。

  王將軍越聽心裡越驚訝,就算是老謀深算,也有點控制不好臉上的表情了。

  這個暗度陳倉的計謀,究竟是誰替這個草包想出來的?

  整整四十車的糧食,姓韓的竟然能不顯山不露水地採買完畢,自己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結果他就這麼毫無防備,任著韓臨風順風順水地將糧食送到了這裡來。

  韓臨風看著王昀驚疑不定的眼睛,微微一笑,說道:「請將軍親自驗查,為了穩妥起見,可以逐個開袋驗收糧食,若是對數目無異議,還請在這收簽的文書上落筆簽字。我已離家多日,對父王甚是想念,若是無事,我便要早些回去了。

  那糧食個個顆粒飽滿,乾爽得很。韓臨風還在嘉勇州吃了頓午飯,用的就是他運來的新米。

  待吃完飯,簽完了字後,韓臨風抹了抹嘴,就此跟王昀將軍告別,打道回府!

  王昀送別了世子,整個臉頓時陰沉得像便秘了三個月。

  就在這時,早上派出去的探子才剛剛回來,急急稟報:「啟稟上將軍,在鬼子林遇襲的不是遷西糧草營,而是叛軍的一支隊伍,傷亡慘重,似乎全軍覆沒了……」

  這姍姍來遲的消息,再次讓王昀眯起了眼睛,現在他的眼前總是浮起韓世子漫不經心的笑。

  韓臨風……倒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出人意料地送達糧食,真的只是因為他夠幸運,而部下又得力的緣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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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戰火逼近

  就在這時,下屬又向王昀稟報:「其他的人馬都聽將軍的吩咐按兵不動,可是遷北大營的趙歸北卻帶了百十來號人擅自出營,配合了遷西糧草營……」

  聽到這,王昀狠狠眯起了眼睛:這就對了!怪不得一個草包突然變得如此驍勇!原來是有人不聽他從命令,擅自幫襯了韓臨風!

  趙歸北?漁陽公主的那個繼子?這裡面有他什麼事兒?居然也攪合了進來?

  難道趙棟那廝,暗地裡有什麼盤算?當初這北地坐鎮的上將軍一職,與他爭搶最厲害的就是趙棟。

  若不是漁陽公主不願夫君涉險,去求了陛下,也許趙棟早就掌握了北方的重兵。

  難道他不死心,派了自己的兒子來給他作梗?

  一時間,王昀那善於勾心鬥角的肚腸又開始盤算起來,想得竟然比事實複雜得多!

  打死王昀也想不到,要用趙小將軍,其實只需要一個賭約。

  韓臨風跟他做賭,若是十招之內將趙歸北打趴下,小將軍就要為他做一件事情。

  結果,韓臨風擅長的小擒拿術在五招內就把趙歸北摔了個大馬趴。

  小將軍被摔得四肢通暢,佩服得五體投地,就算私自調兵幫襯韓臨風也願意。於是韓臨風自己和部下也穿上了遷北軍營的兵服,他帶著人鬼子林殲滅劫匪。

  而趙歸北則去騷擾叛軍。就這樣,兵分兩路,一箭三雕。

  話說這一趟陣前送糧圓滿送達,驚起了裘振和王昀兩方驚異不斷。

  不過韓臨風心裡並無太多得意。他如今真的是歸心似箭,想要早點趕回鳳尾村,看一看臨近夜晚時,村中的那院落裡是否有人為他留一盞燈。

  此番送糧,除了陪著他聲東擊西的屬下將士之外,還有一位功不可沒的能臣。

  若不是她為他鋪搭人脈及時籌備到糧草,又頂著驕奢的妲己罵名,掩護他分批運糧,他豈能如此順利?

  韓臨風從嘉勇州回轉之後,便急著趕回鳳尾村的小院,將好消息告知給她。

  慶陽如今也知主子心思,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去鳳尾村小院給世子妃送東西,卻見她正被王府來人痛罵的情形……世子妃當真受了不少委屈。

  他一邊策馬前行一邊說:「世子爺,我算是服了你了。當初怎麼從京城的巷子裡娶了這麼一位賢妻?您不知道,王妃前幾日派人來申斥了世子妃,世子妃就是那麼生受著。正巧讓我趕上,可她還是囑咐我不許告訴您,免得您分了心思。」

  韓臨風聽了心內一緊,狠狠抽了幾下馬鞭,再次加速朝著鳳尾村而去。

  當他回到鳳尾村時,已經接近凌晨,在一片晨霧裡,他在院門口翻身下馬。

  他跟開門的侍女表示禁聲後,便悄無聲息地來了臥房門前。

  可是還沒等他推開門,就聽到屋裡有剛剛睡醒,略帶嘶啞的嗓子急切道:「香草,門外來人了?是不是世子傳來什麼消息了?」

  落雲是被院子外的馬蹄聲驚醒的。按照她的推算,韓臨風就算最快也要晚上,或者是明天一早才能回來。

  所以這麼早有動靜,她的心都跟著一緊——他手裡能用的人手只有那麼一點,可是隱在暗處的敵人卻不知有多少。

  刀劍無情,就算他的武藝再怎麼高強,也會有馬高鐙短的時候。所以這大清早有人來,真是讓人心慌,也不知傳來的會不會是噩耗……

  可她出聲問,卻沒人回答,只聽門吱呀一聲響,似乎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蘇落雲也沒吭聲,只是將手摸進了枕頭裡。

  那裡有她新買的一把匕首。

  自從上次在去營地的路上遇險以後,她也心知,挨著前線,戰事一旦變化,臨近村落頃刻間就會燃起戰火。

  韓臨風不在身邊的時候,她在枕頭底下便藏了匕首。不是信不過看院子的護衛,而是她習慣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萬一這村落淪陷,又或者是有人想要綁架了她威脅韓臨風,她總要給自己留一個最後的選擇。

  她寧願自我了斷,也不能任著自己被賊人擄走,用來脅迫韓臨風。

  而且弟弟已經做官,若自己名節有損還被傳揚出去,弟弟和韓臨風就沒法抬頭做人。

  可是門口一陣喧鬧之後,便歸於安靜,在目不能視的人聽來,彷彿有賊人潛伏進來,悄無聲息地解決了滿院子的侍衛一樣。

  所以聽到門傳來打開的動靜,卻無人進來,她忍不住從枕頭下掏出匕首,藏著自己的被子裡。

  可惜這時天色已經微亮,韓臨風將她滿臉強裝的鎮定,還有掏匕首這點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惴惴不安,真不忍心再嚇唬她,於是連忙出聲道:「阿雲,是我!」

  當熟悉的渾厚磁音入耳,蘇落雲真是渾身一鬆,忍不住濕潤了眼角道:「你又嚇唬人?」

  韓臨風也是心疼極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這女子照顧有加,卻從來不曾想,其實她為他付出的,比他知道的還要多。

  她一個人居住在異鄉的小院子裡,明明感到害怕,卻從來不說。直到方才她以為有賊人潛入的那一刻,精緻的臉蛋上掛著的滿是無助……

  若真來了歹人,她拿著那玩具樣的東西,是要跟人拚命嗎?

  當他問起的時候,落雲卻苦笑道:「我一個眼盲之人,除了自己,還能傷了誰?若真是山匪賊人進來,我唯有用這匕首保全名節……」

  她的話還沒說完,手裡的匕首已經被他一把奪下,狠狠扔甩了出去。

  「你何曾是在乎名聲的?大約是顧忌你弟弟,或者是怕人威脅我才會這般做吧?」他篤定道。

  見她不說話,他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只要我還活著,絕不叫你落入這等境遇。若是萬一真有這日……真正在乎你的人,也希望你好好活著。男人的名節若是需要女子一死來成全,還不如他自己尋一口井,跳進去淹死算了!」

  聽到他惡狠狠地說話,落雲微笑著尋聲撲到了他的懷裡:「誰想到你會這麼快回來,還不出聲地嚇唬人!再說了,我就是預備防身的,你說得這般嚴肅,難道都成真了?」

  韓臨風怕自己身上的鎧甲膈到她,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後,就將她放到一旁,然後站起來卸鎧甲。

  待脫得只剩內衫,他餓虎撲羊便要過來,落雲卻掩著鼻子道:「幾日沒有洗澡了,臭死了,快去洗洗!」

  其實那股子濃鬱的男人味道並不是很臭,對於獨守空閨多日的人來說,甚至有些勾得人情動。

  不過落雲總覺得還是洗洗要好。可是韓臨風卻一把將她扯起道:「我懶得叫丫鬟,你幫我洗洗。」

  最後,他甚至都沒叫水,只在臥室的隔間,就著蘇落雲昨夜用剩的涼水囫圇洗了洗,便又將她抱回到了床上。

  二人一時纏綿到了一處。

  這成婚的時間久了,那男人也不知都是從哪裡學來了花樣子,就算落雲看不見都覺得羞臊得有些渾身發燙。

  幸好這是自己獨居的小院子,沒有公公婆婆在跟前,不然這般清晨遲遲不起,在床榻上顛鸞倒鳳,只怕也要挨罵的。

  韓臨風此番一箭三雕,既交了運糧這個燙手山芋,又狠狠懲治了裘振那廝,更是趁機派人解救出了被軟禁的大哥曹盛。

  功德圓滿時,他終於可以鬆懈下神經,好好回家守著老婆修整了。

  落雲聽到趙歸北帶著上百個屎尿豬泡子去義軍那搗亂,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是怎麼說動趙小將軍替曹統領打掩護的?」

  韓臨風微微一笑:「他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腦子略略簡單了些,我不過跟他做了賭,又言語煽動,他便耐不住要去給兄弟報仇去了,我還怕他做出格,折在那裡,便叫慶陽跟著,替他把控一下。趙歸北並不知道曹盛的事情,出了氣,就回來了。」

  蘇落雲點了點頭,又問:「一切都還順利?」

  韓臨風想了想屬下回報的話:「除了曹大哥的女兒,其餘的也都還好……那個曹佩兒不願跟母親一起走,被我的屬下敲暈,才帶出來的。」

  落雲聽了,疑惑道:「她不知道裘振對她父親做的惡事?」

  韓臨風長嘆一口氣:「她不信,非說父親因為病重害了疑心病,所以才懷疑裘振給他下迷藥……這姑娘就跟中了男狐狸精的毒一樣,對裘振言聽計從……」

  蘇落雲想起香草說那裘振俊美非常,也難怪能將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顛倒,連父母都不顧了。

  不過好在人都已經救出來了,就看看時間久了,小姑娘能不能清醒過來。

  那曹盛身份敏感,所以韓臨風讓他化名喬安,假裝是異地病倒的客商,安置在了與梁州相鄰的寒霜寺裡。

  化外之地,法不達及,相對也安全些。

  袁惜知道大哥被救出去後,一刻也不願等,已經被人用馬車送往寒霜寺看望大哥去了。

  落雲對於曹盛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其實也很是好奇,不過為了避嫌,她不好前去看望,只能從韓臨風的嘴裡,知道那位曹統領的近況。

  曹盛當初箭毒未消,又延誤了救治,加上長久臥床,後背都生出了褥瘡。

  雖然韓臨風請來的郎中醫術不俗,可也連連搖頭,表示這人不過吊著一口氣,他會盡力救治,但也要看「喬先生」自己的造化。

  曹盛倒是心知肚明,很是看開地一笑,拉著前來探望他的韓臨風的手道:「人這輩子終有一死。我原以為自己能倒在收復失地的沙場上,可如今如此安逸的死在床上,卻怪沒意思的……我有一事,始終也放不下,卻也無力回天,只能寄希望於你了……」

  韓臨風沉聲:「現在裘振一路擴張地盤,失地已經被他收復大半,想來盡數收回,也不會太遠了。」

  曹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狼子野心,豈是收復失地?而是要自己稱王,扶搖升天!我是怕自己養虎為患,身後留下禍國的罵名……」

  說到這,他略緩了緩,又道:「此番我突然失蹤,只怕裘振那廝沒法再拿我做旗旛,也不知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聽到這,韓臨風緩緩道:「曹大哥,你在民間的聲望,可比那個沽名釣譽,自詡戰神之輩要高得多。只要大哥還活著,他就永遠也代替不了你。」

  曹盛失落道:「可是我命不久矣,大約是活不長了……」

  韓臨風只是拉著他的手,意味深長道:「要震懾住妖孽,只需真神的聖名便足矣。大哥若放心不下裘振為患之事,我倒是有個法子……」

  再說裘振那邊,經過這麼多天,總算是弄清楚了鬼子林那日的始末。

  當聽聞大批糧草居然聚沙成塔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匯聚在嘉勇州下時,裘振一雙深眸狠狠眯了起來。

  而他的手下也出聲說道:「這幾日,我向嘉勇州的暗探打聽了一下,據說當時是遷北大營的小將趙歸北出兵,馳援了韓臨風,來我們營地前攪鬧的,就是趙歸北的人。難道這暗度陳倉的計策也是趙歸北想出來的?」

  裘振疑惑道:「趙歸北?」

  幕僚道:「就是駙馬爺趙棟的兒子,據說年紀輕輕,身手不凡,此番來北地就是要建立一番功業的……不過他們通過繩索攀山崖偷襲的路數,似乎在幾年前出現過。當時曹統領的手下出了個善於偷襲的奇將,就是那個之前的『鐵將軍』,就喜歡搞這種聲東擊西。但是他從不露臉,年歲看著不大,據說曹是盛意外結交的兄弟,幾次率領手下配合曹統領打了漂亮的千里奇襲,讓鐵弗人苦不堪言。但是曇花一現後,便杳無蹤跡。你說,曹盛被人救走,是不是因為這個神秘人回來的緣故?」

  裘振一時想到,那群奇襲而來的人似乎對戴面具的下手特別狠,真的是怨氣很大的樣子。

  難道是當年的那位「鐵將軍」不滿自己假冒他的威名,所以尋機報復?

  那個趙歸北,該不會就是暗中相助曹盛的貴人吧?可是細算的話,年齡似乎對不上啊!趙歸北難道是少年老成?

  他若真是當年的鐵面軍的頭目,倒也能說通遷北大營的兵卒為何要替曹盛逃跑打掩護了。不過他一個將軍之子,居然暗中協助曹盛。

  不過趙棟是朝中有名的主戰派,他跟兒子暗中支援曹盛,倒也能說得通。

  就這樣,兩頭盤算來盤算去,趙小將軍一夜封神,在王昀和裘振的心裡紛紛鍍上了真神金身,是個心機叵測,讓人不能小覷的人物!

  至於為何會自動忽略了韓世子,不是這兩個人太傻,實在是世子爺扮豬吃老虎扮得太像。

  裘振也曾偷偷探查過遷西糧草營。當時他站在小丘上正好看見韓臨風吊著個酒壺,跟一幫屬下在操場的高台上搖骰子……

  關於其人,探子打聽到的生平是年不到十三從書院輟學,喜好狎妓,好呼朋喚友一類。

  當時陽光太強烈,韓臨風身上的那件花褂子金絲太耀眼,裘振看得有些鬧眼睛,他在山頭遠遠瞥見稀鬆散漫的營地就滿意離去了。

  可沒想到,就是他沒放在眼裡的這一環節,竟然給了他迎頭痛擊。

  不過由此可見,韓臨風那草包的八字一定很好,身邊的人倒是都很機靈。

  他一時想到了韓臨風所娶的那個盲妻。當時在香料鋪子的時候,她突然問到了自己買馬鹿草的用途。

  當時自己心有警惕,雖然馬上出城去了,可是遷北大營的追兵隨即就入城去了,聽說就是撲了香料鋪子。

  看來傻子自有傻福,不光娶了個機敏的老婆,身邊還臥著趙歸北一類的能人……

  曹盛既然已經不在他的手裡,便要做個圓滿說辭,以安穩軍心。因為他現在無糧無銀,若不攻下嘉勇州,便要活活困死在這個冬日裡。

  想到這,裘振與心腹統一了口徑,一律對外宣佈,曹統領在混戰中被嘉勇州的王昀派刺客擄走,大約是遭到殺害了。

  為了解救曹將軍,需要全軍上下一心,一舉攻下嘉勇州,擒拿王昀老賊,解救了曹統領!

  這口號一經喊出,頓時得了義軍上下一心的簇擁。

  分散在佔領州縣的義軍,蠢蠢欲動,開拔集結,朝著嘉勇州的方向浩蕩而來。

  一場激烈的攻守戰一觸即發。

  再說王昀,這幾日都是脾氣不太好。

  他原本就做了撤兵準備,將自己的家眷和傢俬移到了惠城去。

  原以為遞送上奏摺後,就丟城後撤。

  可是現在糧草順利送達,他若再不戰,就是給九皇子一黨送去明晃晃的把柄。

  當裘振兵臨城下時,王昀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硬著頭皮迎戰了。

  韓臨風坐鎮後方糧草營,並不受戰火波及。他派出了許多探子,探聽前方的進展。

  此時鳳尾村的小院子裡,正在燉煮著韓臨風打來的兔子。韓臨風用這香噴噴的兔肉款待自己的同窗好友聞淺。

  聞淺因為妻子病重,投靠到世子府寄住。妻子病逝後,他才在世子離京前先一步折返回了北地。

  蘇落雲以前並不知這位聞先生的能耐,直到聞淺跟韓臨風一同飲酒閒聊時,她才知道,這個聞淺居然是個輿圖高手。只是憑藉一輛小小的馬車,外加上三個僕從,便走了北地大半荒山野嶺,不僅繪測的地圖詳實,而且還製了可以立體觀賞的沙盤。

  當初韓臨風跟落雲第一次說破彼此身份時,他引著落雲的手撫摸的沙盤,就是聞淺所製。

  只是以前聞淺做的都是被割讓的二十州的沙盤。

  而這次他重點測繪的卻是嘉勇州附近的幾州地形,包括了韓臨風這次排兵佈陣的鬼子林。

  正是有了如此精準的地形圖在手,韓臨風才可因勢利導,從崖後包抄了那劫糧的叛軍。

  落雲雖然看得不太真切,可是用手指也感覺到了沙盤的精妙,忍不住出聲讚歎。

  而韓臨風也是向他敬酒,再次鄭重言謝。

  聞淺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道:「可不敢承著謝,我仗著與你幾年的同窗之誼,厚著臉皮投奔了你,然後閒人一般讓你來養。好不容易等到你能用我時,若是再不盡心些做事,豈不是償還不上?」

  韓臨風笑道:「你我同窗一場,親如兄弟,就不要說那些見外的話。若是沒你的圖,只怕我現在也要因為運糧不利,而身陷囹圄了!」

  聞淺長居世子府,自然知道韓臨風現下的處境。他飲了一杯酒,長嘆道:「我希望自己此番幫上大忙,不然嘉勇州一旦陷落,梁州也要被敵人圍繞。此處三面的山都是跟梁州相連,山勢險峻,但若有人引路,也能由此包抄梁州……」

  韓臨風明白,到時候由著這裡,再打到惠城,接下來就可以一路坦途攻向京城了。

  兩個人一起默默喝著酒,不過心裡想的卻是希望那王昀別白白吃了了米飯,只有守住了嘉勇州,才能堵得住隨之而來的漫天洪水。

  可惜天不隨人願,嘉勇州局勢惡化得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快。

  裘振北被封為義軍戰神,還真不是徒有其名。

  他在行軍打仗的時候,著實有些歪路子。據說他年紀雖小,但是因為生平早早獨自營生,經歷頗雜,年幼的時候曾在採石場幫工,因此熟悉火器藥火一類的用具。

  而他攻城的時候,壓根不用雲梯橫木一類,而是命令手下,帶著火石器物,冒著箭雨亂石,一路摸到城牆根下,用鐵鎬在城牆上鑿眼之後,便分區域塞入細管的硝石。

  如此點燃藥捻子,隨著轟轟巨響,威力驚人。炸了幾輪之後,厚厚的城牆愣是讓這專門配比的硝石管子砸開了小洞。

  有了這小洞之後,隨後而來的義軍用鎬頭鐵鏟將洞口擴大,便相當於在嘉勇州城牆上開了個進出自由的門。

  這樣的門,義軍連開了三個。待王昀聽到動靜不對,慌忙派人牆根底下堵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原本可以堅守月餘的攻城防守戰,愣是讓裘振用短短兩日的時間變成了街巷肉搏之戰。

  就算城裡的兵馬再多,糧草再豐足又怎麼樣?不過都是甕裡香肉,讓人嘗鮮填飽肚子罷了!

  一時間守城的兵馬丟盔棄甲,而那些叛軍則飛快佔領城牆,還有高塔。

  王昀在親兵的護衛下,慌慌張張第一批撤出了嘉勇州,將大批將士都甩在了身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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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餘威震懾

  主將不在,軍心一下子渙散。

  這樣的攻防戰,還如何堅持下去?

  號稱銅牆鐵壁,只要有足夠的糧草就能固守二個月的嘉勇州,不到兩天的時間,就城頭換了旌旗,徹底易主了!

  當裘振被迎進嘉勇州時,站立在城頭,看著丟盔棄甲潰敗而逃的大魏兵馬,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攻佔嘉勇州這樣的兵家重鎮,會如此順利。

  大魏的帥才竟然如此不堪,也是天公自有定數,這一朝的氣運就此要到頭了!

  此時他立在城頭,朝著遠山望去,越過嘉勇州,再過一道山便是經州,還有梁州等數州,而繼續往前,再無險山阻隔,可以一馬平川,一路打到京城去了。

  就在此時,城下的隊伍已經重新集結,那些身上還浸染著鮮血的叛軍,一個個臉上也洋溢著浴血廝殺後的興奮,紛紛舉起手裡的兵刃,振臂猛喝:「裘統領威猛蓋世,雪恥聖德,功績蓋天!」

  一時間高喝的聲音,似乎震得地皮都微微發顫。

  這個口號,是裘振示意人傳下去的。他的副統領的稱號自動去掉了個「副」,而那句「雪恥聖德」則是點名了當年聖德先帝御駕親征的典故。

  當年聖德先帝戰敗的恥辱,就是要靠功績蓋天的裘振來洗刷!

  一時間,叛軍的聲勢大漲,眼看著整頓一番,便要一路南下。

  嘉勇州丟的實在太快了!以至於臨近幾個州縣的駐軍完全來不及反應。遷北營的大軍倒是開始集結了,可是走到一半,就跟潰逃的嘉勇州官兵走了個頂頭碰。

  當騎在馬背的上的趙歸北聽聞嘉勇州失守的消息,氣得哇呀呀怪叫,朝著那些潰敗下來將領的臉上狠狠唾了一口。

  那些將領還不服氣,斜吊眼睛道:「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若是你在,可能打得不如我們呢!」

  趙歸北惡狠狠道:「若是我,他媽的寧可被吊死在城牆上,也絕不後撤!做了貪生怕死的逃兵!」

  可惜現在痛罵這些人也沒用了!趙歸北立調轉馬頭,趕著回去給父親送信。

  身為行軍打仗之人,當然明白嘉勇州的重要性。

  接下來的經州依託天險,是最後一道防線。若是裘振如此驍勇,那麼經州能不能守得住,也成了未可知的變數。

  這些曾經讓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義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壯大成了一隻怪獸,若是不能及時遏制,後果不堪設想!

  再說那丟盔棄甲而去的王昀,此番實在是因為備戰消極,才會這麼快就潰不成軍。

  而且他跑得太快,壓根沒有佈置有序撤軍,以至於手下的大半兵卒被俘,留在嘉勇州。

  這些兵卒為了活命紛紛加入叛軍,壯大他們的實力,而他留在嘉勇州的糧草自然也便宜了叛軍。

  如此嚴防死守的兵家重鎮,被人這般輕易地洗劫佔領,且自家傷亡慘重,王昀的面子與裡子也全失了。

  就算王昀的手下養著善於文墨的刀筆吏,也沒法下筆去寫報呈皇帝的奏摺。

  可是不寫又不行。照著叛軍的架勢,他們還要繼續揮兵南下。

  實力大傷的王昀現在也不得不向朝廷請求支援,重新調派糧草人手。

  同時他也分別給六皇子,還有宮裡的皇后寫信,要他們儘早做好準備,提防皇貴妃九皇子一黨藉機會相逼。

  這消息自然很快傳到了朝堂之上。

  關於王昀將軍早早撤退家眷,面對叛軍消極應戰的奏摺也擺滿了陛下的桌子。

  瓊貴妃一黨等待這樣的機會甚久。

  貴妃的兄長當初被王昀以玩忽職守的罪名斬殺在前線,此等血海深仇怎能讓人忘記?

  現如今,王昀丟了大批的將士,帶著自己的夫人早早逃離,又比她的兄長強到哪裡去?

  九皇子和他的幕僚們也死咬著王昀早早將家眷送走這一點不放,痛陳王昀匹夫誤國,不堪上將軍的大任。

  他守丟了嘉勇州,相當於大開門戶,周圍的幾州也朝不保夕,若不再派得力人手,大魏的萬里江山就要折損在了長溪王家的手裡!

  魏惠帝聽聞嘉勇州失守,也是勃然大怒,一天的功夫,連下六道聖旨去痛斥王昀。

  兵部的驛馬都要跑得冒煙了。

  要不是長溪王家的族長前來請罪,皇后也為那王昀求情,陛下可不會只輕飄飄地罷免了他的將軍之位。

  王昀跟貴妃的平民兄長到底不同,有著王家做後盾,再加上往日軍功的加持,總算是保住了一命。

  陛下老早就想卸了王家的軍權,這次倒是不錯的契機。可惜王家得寸進尺,居然還死抓著軍權不放,又要推舉另一個王家人繼任。

  所以貴妃撲到前朝,指著王家人的鼻子破口大罵,問他們:同樣的錯處,為何王昀不用死?

  陛下只閒閒觀戲,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只讓瓊貴妃狠狠大鬧一場,滅了王家氣焰。

  於是朝堂上幾番唇槍舌戰之後,王昀的上將軍之位便空了出來,而九皇子的人咬死了不放,堅決不讓王家的其他人上位。

  大魏一向文盛而武衰,可堪一用的人也不多,最後的人選,似乎只有那麼一位了。

  於是,曾經跟王昀爭奪上將軍之位的駙馬趙棟,這次順理成章地頂替上位了。

  趙棟領命,不日前往前線,承擔抗擊叛軍的大任。

  趙歸北從自己的上司嘴裡早早就得了這消息,一路騎馬奔到了遷西大營,告知韓臨風這個好消息。

  他說完了陛下的聖旨後,還很是興奮道:「此前因為母親的幾次阻攔,父親都不能成行,沒想到這次母親居然肯放人,讓我父親來前線了。」

  韓臨風聽了,並沒有趙歸北那樣的興奮。他這幾日夜裡,也是時常失眠,看著遠處山河久久沒有睡意。

  丟了嘉勇州之後,那個裘振胃口大開,不斷擴張地盤,又一口氣攻破了王昀退守的經州要塞。

  若是再任憑叛軍這樣勢如破竹下去,打穿到京城,也只是時間問題。

  就算漁陽公主再怎麼心疼夫君,陛下大約也顧及不到女兒了,只能趕緊讓趙棟前來作為滅火的救兵。

  趙歸北此番前來,是想說服韓臨風去父親面前毛遂自薦,投靠在父親的營帳下當差。

  在他看來,韓臨風比父親的許多老部下都要驍勇能幹,若是被埋沒在糧草營裡,豈不是暴殄天物?

  他想要替父親招攬人才,這才屁顛顛地來當說客。

  說得意猶未盡時,蘇落雲正好拎提著食盒送飯來。跟她一起來的還有跑到鳳尾村來玩的小姑子韓瑤。

  韓瑤這幾日總是被母親拎著耳訓斥。她雖然性情柔順,卻也不能忍,藉口給嫂嫂送些新得的布料子,便請託了父親派馬車將她送到鳳尾村玩幾日,也順便鬆緩一口氣。

  現在她被母親罵得甚至有些起了恨嫁之心,恨不得早點嫁入京城裡,天天看婆婆的冷臉子,也好過被親娘熱罵。

  落雲很是同情小姑子,但能做的也只是多容留她幾日。若是王妃不滿,小姑子盡可以推到她身上。

  反正她蝨子多不怕身子癢,對於得罪婆婆也不在乎多一兩件了。

  結果韓瑤進來時,發現那個愣頭愣腦的趙歸北也在。

  她用扇子半遮了自己的臉,問過了安好後,道:「你的鼻子倒是靈,今日嫂嫂帶了炙烤的鹿肉,你可有口福了!」」

  既然小將軍也在,自然要容留他吃一頓飯。待四個人坐下的時候,便在一處吃一吃酒。

  趙歸北想起近日的傳聞又道:「其實那叛軍的軍心不穩,倒也不必怕他們一鼓作氣打殺過來。」

  韓瑤好奇道:「為何這麼說?」

  趙歸北大口吃著捲著青菜的鹿肉,然後說:「你在城裡都沒聽到?那個曹盛徹底跟裘振決裂了。他親筆寫下了檄文,痛斥裘振丟棄初衷,只知內耗,抱有狼子野心。同時陳明自己先前被裘振囚禁的隱情。他已經離開了舊部,尋求其他收復故土之正法,希望因他之名投靠叛軍的子弟要認清是非,不可再舉戰刀指向同為大魏子民的將士了。更希望那些義捐的豪紳不要再因他之名,秘密給裘振捐助了。」

  這封曹盛的親筆書寫的檄文被木板拓印,印了無數張,不僅在叛軍的營地周圍散發,城裡也發了不少。

  趙歸北並不知道這書信有沒有傳遞到南地去。但是最起碼邊關的幾個州縣,都已經傳揚開了。

  所以裘振雖然連連得勝,可是這幾日叛軍的逃兵也有不少。

  曹盛的威名太盛,承載了許多邊民的故土之夢。而且他的確是在義軍的軍營裡突然失蹤,不知下落。

  他的字跡也為許多義軍部將熟知。

  在看到曹盛痛斥裘振利用他傷重,而軟禁了他時,許多曹盛的老部下都不能忍,差一點就領兵前去緝拿裘振了。

  奈何裘振如今在義軍裡威名也不弱,更是有一批鐵桿簇擁,所以這書信的苗頭一起來,義軍上下也是經歷了一場清洗,部將調換頻繁。

  總之,裘振以血腥雷霆手段,將所有能威脅到自己的人都遠遠隔離開了。

  這番人事的震盪,才是讓叛軍暫時停歇下攻勢的根本原因。

  要不然,依著叛軍一舉攻下嘉勇州的的氣勢。一口氣打到梁州也不無可能。

  韓臨風和蘇落雲聽了趙歸北這話,卻有些波瀾不興。

  蘇落雲總不能告訴趙公子:那信是我夫君替曹統領寫的,他讀給我聽時,我還幫忙潤色了一下,讓語句更有煽動性了呢!

  所以她也只能任著趙小將軍和小姑子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著曹盛其人其文。

  韓臨風倒是表情如常,自己吃著飯的同時,給蘇落雲添湯夾菜。

  等吃完了這頓飯,韓臨風閒來無事,又領著妹妹和趙公子一起去看了馬廄裡新下的小馬駒。

  因為冬季運糧已經結束,整個糧草營幾乎沒剩什麼餘糧,在新的糧草運來之前,他們也清閒下來,就連運糧的馬兒都有時間生一生小馬駒了。

  韓瑤看了,興奮地問嫂嫂,有沒有騎過馬。

  蘇落雲苦笑地搖了搖頭,她這輩子都沒騎過馬,若是眼睛還好,倒是有可能嘗試一下。

  可是現在眼睛都已經壞掉了,以後也再無可能騎馬了……

  就在她默默嘆惋的時候,突然身子騰空而起,原來是韓臨風一把抱起了她,將她送到了馬廄一旁自己的坐騎之上。

  「原本就想著要帶你騎馬,所以方才吩咐人已經備好了馬鞍,我帶你先溜一圈!」

  說著韓臨風也翻身上了馬,將落雲穩穩兜在了自己的身前。

  落雲看不見,可在馬兒行走間,兩條踩著馬鐙的腿也可以感覺到馬兒身形的健美。當韓臨風催動馬匹,讓它開始在操場小跑的時候,便貼著她的耳朵問:「怕不怕?」

  落雲微笑著搖了搖頭——她雖然第一次騎馬,可是身後的男人胸膛太過結實寬闊,一股子熱氣熨燙著她的後背,有什麼值得怕的?

  看著哥哥抱著嫂子在寬闊的操場上策馬前行,韓瑤看得一臉豔羨,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哥哥對嫂嫂真好……他從來都沒教過我呢……」

  趙歸北正好立在她的身邊,聽了這話,撓著頭,不無遺憾道:「你若是男的,我也能帶你這般騎馬。」

  韓瑤覺得他這話說得也太不著調,正瞪眼要申斥他出言輕薄時,卻看到一旁小將軍的表情,是很濃烈的遺憾。

  看來,他真的是在惋惜韓瑤的性別,耽誤了兩個人騎馬拜把子了……

  結果,快要衝出口的申斥之言沒能出口,韓瑤撲哧一聲笑開了,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了顆糯米紙包的羊奶酪子糖,遞給了趙歸北:「上次吃了你的麻糰子,無以為報。喏,試試這個,是我自己做的。」

  趙歸北毫不遲疑地接過,放到嘴裡之後,待奶香融化在口,笑著道:「這個比我母親準備的好吃!」

  韓瑤聽了得意地一揚下巴:「你若愛吃,我再給你多做些,我們王府新買了三隻奶羊,能做好多酪子糖呢!」

  趙歸北有些遲疑:「這……不太好吧?」

  韓瑤卻很認真道:「我聽聞你幫了我哥哥不少的忙,給你做些糖便作了酬禮?怎麼?你嫌棄禮太薄?我的月錢有限,可買不了太貴重的。」

  趙歸北連忙擺手:「我可不是要東西……好吧,既然你誠心要做,我自當痛快收下。」

  韓瑤開心地笑了:「那過幾日,我還要來找嫂嫂,順便給你帶來,你可別忘了取啊,若是不來,便是失信之人!」

  趙歸北用力點了點頭:「行,我不會忘的,要是不拿你的謝禮,我便是村頭的癩皮狗!」

  韓瑤聽了他說出這般跟貴公子身份不相宜的話,忍不住捂嘴悶笑起來。

  那笑彎了的眉眼,惹得趙歸北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正午的暖陽灑滿了北地顏色泛黃,布蓋枯草的馬場。

  此時風兒已經朝著暖春使勁兒,那一地的枯黃裡,正蘊含著星星點點的綠……

  待得騎馬盡興之後,韓臨風讓落雲獨自騎在馬背上,然後牽著她走了回來。

  不過他看趙歸北一直遲遲不走,倒是停下來出言催促道:「小將軍,聽說遷北大營也要開拔支援前線了。你不回去早做準備,總在我這裡消磨不太好吧?」

  趙歸北抓了抓頭皮道:「世子,我問你的事兒你還沒應下呢!到底去不去我父親的麾下效力?去前線做個衝鋒將軍,不比窩在這裡做糧官強嗎?」

  韓臨風穩穩說道:「我剛成家還沒有子嗣。這衝鋒陷陣的事兒還是省省吧!」

  趙小將軍一聽這樣的話,有些來氣,忍不住開口反駁道:「難道我就成家了嗎?照你這麼說,軍中有一半的將士都可以回家生孩子去了!」

  韓臨風來回掃視了一下他和妹妹,兩個人也不知剛才分吃了多少糖,這小子嘴角還掛著糯米紙的殘渣,就迫不及待地訓人了?

  他不欲跟黃毛小子多言,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一會天黑不好行路,請吧。」

  現在太陽這麼大?哪裡天黑了?被下了這麼明顯的逐客令,趙歸北也要面子,自然便氣鼓鼓地走了。

  不過看他氣哼哼走的樣子,韓瑤卻略顯同情道:「哥哥,哪有你這麼攆人的?他人又不壞……」

  韓臨風瞟了妹妹一眼,意有所指道:「沒說他壞,可也不必跟他來往太密。依著他的身份,本就不該被派往遷北大營,可是他還是來了,你就沒想想原委?」

  趙歸北還沒有成家,公卿之子哪有無後便被這樣急匆匆派上陣的?要知道郭偃之流,也都是娶妻生子了才被派過來的。

  仔細算算,似乎只有韓臨風和趙歸北是沒有子嗣而派上陣的。

  韓臨風自然清楚自己被派來的原因。

  可是趙歸北呢?漁陽公主向來待他如親兒,自然不會這般害自己養大的孩子。

  趙棟雖然一心迎戰,可也沒有他不能來,卻把還未成家的兒子派來的道理。

  仔細想想,內裡就很有意思了。

  韓瑤被哥哥這麼一問,問得一愣,不過她想的卻是:依著趙公子的年紀也該成家了,為何公主還沒有為他張羅親事?

  蘇洛雲倒是很清楚這一點,微微一笑接道:「他若是公主的親生兒子,這婚事早就辦好了。可偏偏他的生母出身不高,又早早過世。公主只不過是繼母罷了。京城裡的宅門兒都知道漁陽公主的性子略略跋扈了些。雖然她對待小將軍甚好,但不知將來會對兒媳怎樣。所以但凡好一些的門戶,都不願讓女兒到這樣關係複雜的駙馬府裡來。至於那些想要攀附權貴的人家,公主自己都看不上,又如何給趙公子相談呢?

  聽到這,韓瑤恍然大悟。不禁對還未成親的趙公子帶了幾絲的同情。

  看來他跟自己一樣都是要為姻緣而煩惱的苦命人啊!

  蘇落雲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她的夫君可不是愛在婆婆媽媽的事情上費力氣的人,可他今日偏偏在妹妹前,對趙歸北的事兒多說了一嘴。

  韓瑤沒聽懂,她卻聽懂了。

  畢竟年紀輕輕的小兒女接觸多了,難免會生情。

  韓臨風應該是怕韓瑤一時多想,便提前給妹妹示警——那漁陽公主的駙馬府,可是比竣國公府還糟糕的宅門子。

  雖然不清楚原委,但是很明顯,上頭正有人給趙歸北穿小鞋呢!

  若是跟這樣的公子生情,那真是缺心眼到家了!

  蘇落雲一下子就懂了韓臨風的意思,所以才細細給韓瑤掰扯一下,免得小姑子多想,錯付了感情。

  她這一說完,韓瑤果真不再問下去了。

  等回去的時候,韓臨風親自護送著落雲和妹妹一起回到了鳳尾村。

  不過韓臨風在問過妹妹住了幾日後,立刻又催攆人了:「還是早些回去,不然的話只怕母親的責罵會更加深。」

  韓瑤苦著臉對哥哥道:「你替我想想法子吧!京城那邊遲遲不給放話,就這麼死吊著我。若是想退婚,好歹快一些!待母親徹底死心了,也就不磋磨我了。到時候,就算父親為我配個軍營裡的小吏,我都肯嫁,這一天天的,可真不讓人活呀!」

  落雲覺得小姑子真是被婆婆給磋磨瘋魔了,竟然說出這種氣話來。

  再怎麼不濟,堂堂的郡主難道還能配個軍中小吏嗎?所以她親切地摸了摸小姑子的臉:「快些唾兩口,可別應驗了!到時候看你哭鼻子不!」

  韓瑤也是氣急了,看嫂子這麼說,倒是害羞地倒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不過她明白,兄長回來了,便嫌自己礙眼了。她自然得識趣,早點回去。

  在韓瑤走之後,韓臨風終於可以跟媳婦兒安逸獨處了。

  他將落雲抱到了熱炕頭上,兩個人一邊剝松子吃,一邊說著些閒話。

  據韓臨風說,曹大哥的身體一直不大見好,幸好他尋了根百年的人參,如今曹大哥靠著百年的人參吊命,也不知道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不過曹盛趁著精神好時,已經秘密手寫了不下十封檄文,皆是討伐裘振叛亂的內容。就算有一天他生病死去,也要秘密出喪,絕不透露半點出去。

  到時候,他也可以委託韓臨風在關鍵的時候。將他的親筆信套印散發出去。

  韓臨風跟他說過,曹盛不「死」,餘威尚在,足以鎮住裘振一流。

  只要世間人還堅信,曹盛還活著,那麼他就算閉眼死去,焚火成灰,也依舊能對裘振起到震懾作用。

  不過曹盛如今還有一事放心不下。

  就是他的女兒曹佩兒。這妮子有些入了情魔,依舊時不時哭著求父親放了她,讓她回去見一見裘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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