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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絹 -【怒王(霸道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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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4: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唐絹 - 怒王(霸道之三)

全都滾出去──
獅吼功配上熊的爆發力,讓一干奴僕嚇得跑的跑,逃的逃,
偌大的院落瞬間~空、無、一、人!
不是他臭屁,他與生俱來的牛脾氣要是一發作,
保證沒人敢在他眼前逗留,紛紛逃命去也~
家裡從來不缺的,就是東一塊、四一塊的桌椅屍體,
連想找個完整的杯子來喝口茶,都是件難事。
只有那個女人不吃他這一套,完全沒在怕的啦!
她有著小兔子般圓圓的眼、軟軟的嘴、嫩嫩的臉,
說起話來也輕輕柔柔的,看似毫無殺傷力。
但在他發飆時,她會張大她的兔子眼瞪他,死命的瞪他,
甚至跟他頂嘴,試圖用一堆大道理來說服他,要他「乖乖的」?
不管他吼得再大聲,砸得再用力,她還是笑得樂開懷。
這就怪了,姑娘家不都動不動就哭得死去活來嗎?
看來,她要不是少根筋就是沒神經──
很好,非常好,既然只有她嚇不跑,那就留下來為他賣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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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5: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揚滿善安靜地看著眼前兩群人的爭執。

今天的他,異常的安靜。可兩方人馬吵得正酣,也沒人發現不對勁。

武侯派這方人馬的頭頭說:「我反對在戍州徵兵,人民沒糧好吃,還會幫你打仗?」

另一方士侯派的人馬說:「這回徵兵可是徵定了,貴都堂、陛下與太后那兒都已經看過奏本,都批准了,不容再延宕。延宕者,滅九族,聽懂嗎?」

武侯派的啞口無言,無話可說。

勝利的士侯派官員得意地宣布散會,議堂人去樓空。

揚滿善斜著眼,盯著那個走路走得像只斗勝的公雞的官員。

他撇頭,對隱身在柱子后頭的人命令道:「將議堂的門全關上,別讓那傢伙走出去。」

那人領命而去,揚滿善則瞪著那身影,跟了上去。

議堂四周的門全被關上,當那士侯派官員發現這詭異時,他看到揚滿善已站在他身后。即使兩人相距幾步,揚滿善高魁的身形還是讓他感到侷促。

「你屬下是怎麼做事的?揚橫班。」他衝著揚滿善罵道:「人都還沒散盡,怎麼就關門了?!」

揚滿善任職大內宮橫班,統領所有護衛皇宮安全的侍衛,是這朝宮內權力最大的武官,這種事自然是找他算帳。

揚滿善依然一反常態,不說話,只是筆直地朝那人走去。

「你、你做什麼........」官員被他的氣勢嚇到。

他伸出手,手掌弓成爪狀--

「揚橫班,你到底想........」

那官員的話沒有說盡。

他驚訝地看著貫穿自己左胸的手,再看看揚滿善。

揚滿善想笑他愕然的樣子,可他的臉早被怒容給佔據,結果變得要笑不笑的。

「我告訴你。」揚滿善咬著牙說:「主張戰爭,害百姓家破人亡的傢伙,都該這麼死。下回投胎,可得好好記住。」

揚滿善粗魯地抽開手,嫌棄地甩掉握在手上的東西還有血水,那人應聲倒地。

他看著那團東西,嗤了一聲。「哼,原來這種人的心,不是黑的。」

一群宦官扮樣的人從角落碎步奔來,有人冷靜地處理屍體,有人則端著銅盆與干淨的官衣來到揚滿善身邊,要幫他洗手更衣。

「洗干淨些。」他可不想讓那個在家裡苦等他的傢伙,聞到這噁心的味道。

「侯爺放心,這可是薔薇露,特香的,什麼味道都蓋得過。」

揚滿善哼了一聲。

「侯爺,太后很高興呢!」一名宦官又說:「其實她也反對徵兵,只是找不到理由正面反駁。侯爺能為太后解勞,實屬功勞一件........」

揚滿善伸手打住對方的歌功頌德。「少拍馬屁,我願做這事,沒別的意圖。」

他只是恨,恨這些動個口就可以讓無辜百姓沒了親人、沒了家的昏官。

再想到家裡那個總是對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的傢伙,心中的憤怒便會攀升、再攀升,最后只能殺了這幫人出氣。

想到她,揚滿善看看天色。「什麼時辰了?」

「過申時一刻了,侯爺。」

「馬的!」那傢伙一定在等他吃飯,結果餓了自己的肚子。他老為這種事耽擱了,實在很火自己。

宦官趕緊說:「馬車已備在宮外,侯爺。」

揚滿善不多說,掉頭離去。

今天殺了誰,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只在乎那個老待在家裡等他回家的傢伙。

她餓了沒?今天做了什麼?是不是又想到在戰爭中死去的家人,而哭個不停?

他只在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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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揚滿善一下車,如往常一樣,又發現許多視線膠著在他身上。

那些視線,都是些未出閣的姑娘家,或帶著孩子上街的婦女。

他個子高,穿上一身藏青繡金線的端雅官服,沉著的顏色與軍人的氣質,讓他的身形看起來更為挺正。三十出頭的他,五官面貌正是一個男人最成熟、穩重有魅力的時刻。生得這副好模樣的他,在這尋常大街上露面,想不被人注目都難。

可他對這些目光感到厭煩,她們那樣看他,活像他臉上沾著屎一樣。

一厭煩,他忍不住動了肝火,很想大吼,可想到某人的叮嚀........

你再像野狗一樣亂吠,我們又要搬家了啦!

最后,他忍下,只殺出一記凶神惡煞的眼神。

光這眼神,就足以讓那些姑娘家嚇得花容失色了。

「他奶奶的,別人可以怕我怕成這樣,為什麼那傢伙都不怕?還一直爬到我頭上。」揚滿善往巷子裡走,一邊碎碎唸。「而我竟然也讓她一直爬?」

隨行的副官問:「爺,您說什麼?」

「沒事。」揚滿善揮揮手,繼續在巷子裡找自家的大門。這裡的每扇門長得都差不多,真該死!

「爺,您為何不搬回懷仁坊呢?」懷仁坊是京中三品以上大官居住的坊區,閒雜人等是無法進入的。「這樣就不會有這些大驚小怪的百姓了,依您的身分地位,住這兒實在太委屈了。」瞧他們看爺的眼神,好像沒看過官似的。

「要是能搬,我早就搬了!」揚滿善吼道:「可誰教我脾氣壞,嚇跑了府裡所有的奴婢,只剩下那傢伙黏著我。」

副官抓抓頭。「這跟爺要住小房子有啥關係?」

「那傢伙嫌房子大,沒人,恐怖得很。我能怎樣?」

「喔--」副官笑說:「兔兔小姐真的很厲害,小的想啊,她大概是這世上唯一能影響爺的人了。」

「呸!」揚滿善面惡地說:「老子乃堂堂隆仁侯,誰也別想影響咱!」他一把抓起副官的衣頓。「下回別再讓我聽到這種話。」

副官已被抓了十年的衣領,早不怕了。不過還是順從地說:「好的,爺,小的會注意。」

揚滿善丟開他。「好了,你走吧!我找到我家的破門了。」

那扇門上,貼著一對紅色的老虎剪紙,老虎伸出了長長的爪子,那模樣好似在發怒。

「完了。」揚滿善暗叫一聲。

「什麼?」

副官還來不及探問,揚滿善便已衝進了屋子。

他們的屋子裡,每天、每天都有不一樣的剪紙花色,貼滿了這空寂的每一個角落。像今天,走廊的窗子上有著帶著小雞的花母雞、雙馬、麒麟送子、娃娃騎狗、獅子繡球、喜豬,還有以不同姿態盛開的蓮花與菊花。

揚滿善本來不喜歡這些娘娘腔的小東西,可是那傢伙說非要看到這屋子貼滿剪紙,她才覺得自己是住在有生氣的地方。

我沒家人,這些剪紙就是我的家人,你敢碰?我會恨死你一輩子!

所以,久而久之,揚滿善也接受了這些脆弱的小東西。看到它們被風吹破,該死的,他竟然還會找來漿糊,小心翼翼的把它們給補好。

而且,不得不說,看著這些溫馨的剪紙,他剛剛因殺了人而泛起的戾氣,竟不知不覺的就削減了。

不過,現在他該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感覺得到,這屋子的某一處正燒著怒氣。從門外那對露著爪子的老虎剪紙就可以知道了。

他來到那傢伙的臥房,沒人。

大廳,也沒人。

他呼了口氣,推開餐室的門。一陣辣椒的香氣傳來,他的肚子馬上咕嚕叫。

他嗜辣,所以餐餐少不得辣椒,那傢伙雖不敢吃辣,可總會替他準備。

他看到一個嬌小的背影,正窩在擺滿菜館的桌上,拿著剪刀,低著頭拚命的剪東剪西、剪南剪北、剪得天昏地暗……..

看她拿剪子剪東西的速度,連他這個大男人都不禁冒冷汗。

兔兔這傢伙,生氣了。他知道。

因為他沒照規矩,晚歸了,耽誤了用晚膳的時間。

老天,她生氣了,怎麼辦?

可轉念一想,他怕她幹什麼?他的脾氣比她還不好,應該是這傢伙怕他才對!

更何況,他還是這個家的主人,而這小小的傢伙在名義上也只不過是他家的奴婢罷了。他會怕她?

一這麼想,海闊天空。揚滿善抬頭挺胸,昂首闊步,理直氣壯地朝餐桌走去。

「欸,我回來了。」他跩跩地說,大刺刺的坐在那小傢伙對面。

兔兔沒理他。

揚滿善不爽,敲著桌子。「欸!聽見沒?我回來了,快盛飯,我餓死了。」就算她再生氣,也不可以無視他的存在。

兔兔終於抬起頭,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粉嫩的面頰因怒氣而泛著紅潤,小嘴因不滿、不滿、不滿,所以倔強的嘟著,嘟得像一顆紅紅的小櫻桃。

揚滿善一怔,身子忽然泛過一陣酥麻,如果不把持住,他可能會癱軟在桌上。

不可否認,兔兔生氣的模樣........

好可愛。

他咳了一聲,繼續擺著主子的架子。

「盛飯,聽見了沒?」

兔兔瞪了他好久。突然,她笑了,笑得有點狡黠。

「是的,大爺--」她故作柔順的說,然后起身,到門外去。

等等,裝著白米飯的草窩桶不就在她旁邊,她去外面幹嘛。

不一會兒,兔兔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個髒髒的陶碗,她用力把陶碗擱在揚滿善面前。

一股狗腥味直撲而來,他低頭一看,差點沒吐出來。

「馬的,妳搞什麼!」竟然拿餵狗的飯給他吃?!

「耶?大爺不是說要吃『剩飯』嗎?剩飯拿來啦!快吃啊!」兔兔面目猙獰地說。

「妳這是對主子的態度──」真是火大!他那麼在乎她,她竟然拿餵狗的飯整他?

「你這主子也沒主子的樣兒,主子既然要當榜樣,就要準時回來吃飯。」兔兔插著腰,指著桌上的菜又罵:「你瞧,菜都冷了,天那麼冷,你要吃冷菜嗎?我又要去熱一回,很累耶!而且熱過的菜都不好吃了。」

「我、我是因為工作,耽誤了……..」聽她這麼說,揚滿善竟吞吐了。原來,她擔心他吃到冷菜、鬧肚子疼啊?

他的心有點暖暖的。

「工作?呵,是工作嗎?」兔兔冷笑,拉起他的右手,嗅了嗅。「我告訴你,你一進門我就聞到了。是薔薇露的香味,還是樟篷大街上的香妃號賣的。」

「什麼?」天,她連哪一家的薔薇露都知道?

「而且這家的香露很貴,只有知名的妓館才用得起。」

「格老子的!」揚滿善罵:「妳以為老子去妓館?!」

「不然一個大男人手上塗這香水幹嘛?」

「我是--」揚滿善說不出口。總不能老實告訴她,他這只手沾了血,所以要用香露掩蓋味道吧?

兔兔又冷哼,酸酸地說:「說啊,去妓館也是你的工作,你因為去妓館工作,所以晚歸。」她的手往上比劃。「你,給我起來!」

「幹嘛?」因為找不到藉口而心虛,所以揚滿善沒好氣。

兔兔用力拉他起來。「起來!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准你穿官服坐在餐桌上,這樣會褻潰我辛苦做出來的菜。」她討厭穿官服的揚滿善,看起來很難親近。因此一旦他進了家門,她總會快手快腳地幫他脫掉。

揚滿善不想讓她更生氣,便順從地站了起來,舉起手讓她打理自己。

兔兔想要拉下他左手的袖子,可他太高了,她構不著。只見他瞄了她一眼,便自動地蹲下身來,讓她摸著他的手。兩人之間的互動,很有默契。

他看著漲紅了臉的兔兔,不解。「喂!沒氣成這樣吧?就跟妳說不是去妓館,我啥時去過妓館了,妳不信去問副官啊。」

「我不氣,我是在憋氣。」兔兔說:「你身上真的好臭,薔薇露不知道又混了什麼味道,好難聞。」

揚滿善心裡一突。「哪........哪有什麼味道?」

兔兔酸他。「下次找個單純點的女人吧!最好找個清倌,專服待你一人,別把別的男人身上的味道帶到你身上。」

揚滿善真的火了。「和兔兔!」他連名帶姓地吼她。

「怎樣,我說錯了嗎?」

「我告訴妳,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那你說啊,你身上這薔薇露是怎麼來的?」

「今天和一個宦官擦身而過,染上的。」他隨口胡謅。

「哇,你最近喜歡這樣搞啊?」

青筋暴露,他快壓不住火氣了。「我警告妳,我要發飆了,和兔兔。」

「你發啊!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什麼時候沒發過飆?」她才不怕呢。

「妳........」揚滿善氣得口不擇言。「妳是我的誰?憑啥管我去不去妓館?」

啊........一說出口,揚滿善就后悔了。

室內陷入寂靜。

然后,他聽到眼前這小傢伙深吸了一口氣。

她強笑道:「對,沒錯,大爺說得沒錯,我和兔兔不過是孤女一個,沒父沒母的,窮得差點餓死街頭,現在也只不過是這個家裡最卑微的一個小婢女,您是收養我的再世父母,您還是堂堂隆仁侯,我憑什麼管您呢?我憑什麼約束您呢?小的真是該死啊………」

今天是怎麼搞的,她說話怎麼這麼尖銳啊?

「妳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揚滿善咬著牙。「妳自卑什麼?我都沒看不起妳了,妳看不起自己幹嘛?」他越說越激動,他最恨兔兔這個樣子了。

她的眼眶有些紅了,可是嘴巴還是倔強地說:「這本來就是事實。你心裡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忽然,揚滿善怒吼一聲。發怒的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腳,不小心將兔兔給推倒在地,自個兒則衝到旁邊的小耳室,抓起任何可以搬動的傢俱,就往角落摔去。

砰--砰砰--砰砰砰--

砰到地面都在震動。

這是這個月第十副的桌椅,被揚滿善摔爛了。

兔兔沉著臉,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褲子,走到餐桌旁,把桌上沒動過一口的菜餚都給收起來。

揚滿善聽到開門聲,丟下手中的椅子殘骸,怒氣沖沖地衝到餐室,對正要走出門的兔兔吼道:「妳去哪裡?晚膳還沒結束,給我站住!」

「你吃飽了,不是嗎?」兔兔冷冷地說。「否則哪來的精力發脾氣?」

「妳又要說我在妓館裡吃飽了嗎?」

兔兔低頭看著懷裡的菜。「你上回跟我說,你想吃椒麻雞,可是我不會做。」

揚滿善一愣。

「我去問了一些從饒州南方來的人,一直做一直做,失敗了好幾次,今天這一次,是最成功的。」

揚滿善氣消了。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想問問看,你覺得好不好吃。」

「呃,兔兔........」

「算了,你才不屑。」兔兔說完就要走。

「喂!站住!」揚滿善慌叫著。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今天那麼尖銳的原因?更何況,當一個男人無法合理地解釋身上的香味是從何而來的時候,要教一個女人家怎麼想?

而且,可能還是一個很在乎他的女人。

兔兔頓了一下,還是想走。

揚滿善知道自己應該道歉,不但道歉自己晚歸,也要道歉自己這樣對她大吼大叫。可是,他這個人,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說軟話……..

他掙扎好久,硬是想說出些軟話,最后………

「主人叫妳站住,妳聽不懂啊!連狗都聽得懂人話。」

這是什麼狗屁軟話?!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兔兔的身子停住了,然后,轉過身,往餐桌走回去。

揚滿善鬆了口氣,雖然他不太會說話,但他相信兔兔一定了解他的「誠意」。

畢竟他們一起住了那麼多年,她一定了解他的,他這人就是面惡心善。

兔兔將手裡的碗盤擱下,拿起了她早先在餐桌上剪的剪紙,塗上漿糊。

那是一張小狗玩繡球的剪紙。

「欸,妳幹什麼?」

「你過來一下。」兔兔輕輕地說。

揚滿善不疑有他。

兔兔猛地轉身,就把那張可愛的剪紙給貼在揚滿善臉上。揚滿善慘叫一聲。

「馬的,妳幹什麼啊?!」他動手想撕。

「你敢!」兔兔警告他。「你敢撕壞它,我就一輩子不理你!」

「喂──」

「你才是狗呢!」她生氣地叫著。「笨蛋阿善──」罵完便奪門而出。

「兔兔、兔兔........」餐室只剩下一個大男人的哀號,不知情的人聽這哀號,還以為這男人被什麼怪物給攫住。

那「怪物」,不過是一張小狗的剪紙。

※※※

二更,兔兔的房裡還亮著燈火。

她坐在桌前,繼續剪著各式各樣的剪紙。有豬、有羊、有雞、有狗........

喀嚓,生氣!喀嚓,生氣!

喀嚓喀嚓........真氣、真氣、真氣!

笨蛋阿善!說話都不會好好說。

雖然她老早習慣他說不到兩句話就大吼大叫,也只有她可以忍受他這脾氣。可是晚歸不但不道歉,身上有了那種女人家才有的香味,也不好好跟她解釋,還大刺刺地對她亂吼亂叫,說什麼她是他的誰,憑什麼這樣管他........

兔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對啊,她是他的誰,又有什麼資格管他?

她不過是個因戰亂而失去家人的孤女,無依無靠地流浪到京城穰原,因為沒東西吃,在街上昏倒了,幾近垂死邊緣,然后被一個老板著臉、像尊門神似的男人救起,還因此得到了一個她很喜歡的名字。

「欸,妳叫什麼名字?」

「........」

「妳說話啊!」

「........」

「妳忘了妳的名字啦?」

「........」

「嗯........好吧!就叫兔兔吧!瞧妳眼睛紅通通的,好像兔子啊!哈哈哈──」

「不好笑。」

「唷,妳會說話啊?我以為妳是啞巴咧。妳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

「不說話就是沒意見嘍。而且妳不喜歡也得喜歡,要留在我家,總得有個名字稱呼。」

她就這麼留了下來,留到大家都因為這個男人的壞脾氣而相繼離開,她還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因為只有她知道,在那張不易親近的怒容之下,有著一顆多麼溫柔的心。

很溫柔的心……..

以前,她總會被年長、氣盛的僕傭欺負,或是被鄰家的孩子們笑話,說什麼她的父母一定是賤民,才會養不起她,把她給丟了,所以她是賤民的小孩。她雖然總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其實,她很在意、很在意自己的身世。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懦弱,所以都躲起來哭。

那時,每次都是揚滿善找到她,把她給挖出來的。

「馬的,兔兔!妳在哪兒?給我出來,出來!我數到三,一二三,出來!」

他老這樣凶巴巴地四處亂吼,好像她做錯了事,要把她揪出來打一頓一樣。起初,她也是這麼以為,那些以欺負人為樂的僕傭也這麼以為。

可事實上,不是........

「可讓我找到妳了!笨兔兔,說!妳哭什麼?」

被他這大嗓門一吼,她當然不敢哭。

「喂!幹嘛又不哭了,心情不好就要哭出來啊!不要憋著。哭!哭啊!妳一邊哭,一邊說,誰欺負妳了?我去找他們算帳!」

她記得,自己當時只是傻愣愣地看著那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他這些話雖然是很凶地吼出來的,可是........她聽到了他話裡的關心。

「好,妳不說是嗎?沒關係,我也知道是哪些王八蛋欺負人。我想解決這個問題,已經很久很久了--」

最后,那些僕傭都被掃出了門。那時他們住在懷仁的官坊,那些鄰家小孩都是官家的小孩,為了教訓那批小孩,揚滿善還得罪了不少官員的夫人。

「我揚滿善最痛恨的就是以大欺小,誰敢再動我揚滿善的人,我就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她看到了,揚滿善那顆很柔軟的心。

他不喜歡看到她哭,所以他會用凶巴巴的口氣,去安慰她。

但他從來不會看不起自己。

他那張凶惡表情下的溫柔,總會讓她以為,自己在他心中可能是特別的。

所以她不怕他,因為她看透了他的心。

當他陰晴不定的脾氣還有恐怖的大嗓門,嚇跑了所有僕傭與鄰居后,她依然留了下來,只因她想要一個人獨享這份溫柔,她覺得這份溫柔是屬於她的。從沒人對她那麼好……..

可是,她是不是太天真,太一廂情願了?

她只不過是一個幫他料理三餐、打理家裡的小僕慵而已。

她是他的誰,憑什麼管他?憑什麼要求他給她一個晚歸的理由?

他根本可以不理會她!

叩叩叩──

兔兔一驚,看向門邊。

「兔兔、兔兔。」是揚滿善的聲音,難得的,有點小心翼翼,像怕吵醒小動物似的。「妳睡了嗎?」

她癟嘴,不想說話。

「妳還沒睡吧?」他說:「我要進來嘍!」

兔兔本想阻止,因為她根本不想看到他。可轉念一想,他是這個家的主人,以他霸道的個性,一定會覺得她的房間就是他的房間,憑什麼他不能進去。

算了,他要進來就進來!管他的。

門打開了,揚滿善進了房。

兔兔瞪了他一眼,本想撇開頭的,可他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但隨即忍住笑意。

揚滿善聽到她的笑聲,雖然只是一下子,可他心裡鬆了口氣。表面上他還是沒好氣地說:「笑什麼?還不是妳害我變成這樣的!」

「你幹什麼啊?蠢不蠢,一個大男人一整晚的,臉上都貼著一只小狗,怎麼搞的?」兔兔憋笑地說。

沒想到,揚滿善還真記得自己的警告,要是敢撕掉,她就一輩子都不理他。所以就這麼蠢蠢的,讓那只可愛的小狗剪紙趴在他臉上一整晚。

突然,她不怎麼氣了。

「妳可以替我撕掉嗎?」揚溝善跌跌撞撞地坐到兔兔面前,問。

「你自己撕就好啦。」她無所謂地說。

「我撕破了怎麼辦?」撕破了,她一輩子都不理他怎麼辦?

「好啦好啦──」最后,她替他撕下了剪紙。

揚滿善趕緊揉揉臉,他連蹙個眉都可以扯破這剪紙,害他都不敢有表情。

「馬的,臉都快僵了,我還有一桌的奏本沒看,都是這只狗害的。」

「哼,好啦,你可以走了,去看你的奏本啊。」兔兔又泠冷地對他了。

「喂,等等。」揚滿善抓住她的小肩膀,扳正她,讓她直視他。「我有一件事、要跟妳說。」

兔兔皺眉。

「妳,以后--」他很嚴肅地說:「不准再自貶身價。」

兔兔啊了一聲。

「妳別老是一生氣就說:『對,沒錯,大爺說得沒錯,我和兔兔不過是孤女一個,沒父沒母的,窮得差點餓死街頭,現在也只不過是這個家裡最卑微的一個小婢女。我憑什麼管您呢!我憑什麼約束您呢?小的真是該死啊........』」

兔兔忍不住笑了。「嘿,學得挺像的。」

「我說正經的。」他說:「我討厭聽到這種話。」

「你討厭又怎樣?」兔兔低下頭說:「事實不就是這樣?」

「事實是怎樣,妳很清楚。」揚滿善說:「妳覺得我們像主僕嗎?」

這麼多年來,就只有她陪在他身邊,當他的壞脾氣驅走了身旁所有的人,以為天底下不會再有人理他的時候,一轉身,她仍舊留在他身旁。

他記得那年,他嚇跑了最后一個老管家的時候,屋子裡寂靜得可怕,寂靜到好像世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似的。

那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個害怕安靜與寂寞的人。

可后來他發現,還有一個小女孩留在這屋子裡。

「馬的,妳怎麼不走?!走啊!滾啊!我揚滿善不需要奴才!」

那女孩只是看著他。

她看個什麼勁啊?!他正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懊惱,什麼樣的芝麻小事都可以點燃他的怒火。

「我不想走,我想留在這裡。」

「什麼?!」

「我想留在這裡。」那女孩很堅定無畏地說。

「留?憑妳這小不點兒也想留在這裡?妳不怕我吃掉妳嗎?!」

「可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可怕啊。」女孩笑著。「你是個好人,溫柔的好人,是給我名字的好人喔!」

好人?呸,他這種把父母親活活氣死的孽子,把奴才全部打跑的火爆主人,也配叫好人啊?

他從來不屑「好人」這個稱呼。

可不知為何,由兔兔親口說出........他的心就不再那麼荒涼了。

雖然當年,是兔兔自己願意留下來的,但他很明,日,自己才是不願被拋棄、遺留下來的人。

從此,他覺得彼此間主僕的分際被打破了。

多年相處,他們像不像主僕,她應該很清楚。

「可外頭人家都說........」兔兔說不下去了。

他們說她不過是個傭人,即使家裡的傭人只有她一個,和主人就像家人一樣親密,但她還是攀不上堂堂隆仁侯的。

這隆仁侯是誰?可是全禁國最尊貴的四大武侯之一。

雖然她從沒想過要與他攀上關係,可聽到這種話之后,彷彿連跟他站在一起,都會褻潰他似的。

「說,說什麼?」揚滿善的聲音大了起來。「馬的,妳管外頭的人怎麼說?妳靠外頭的人吃飯啊?妳靠我吃飯才對。我說的才是王道,聽我的準沒錯。誰才是妳主人啊!真是的。」

兔兔怔怔的聽著。雖然這話像罵人,可是........她的心暖暖的。

「還有,我吃了椒麻雞。」他咳了一聲。「可以再辣一點,再辣一點就很好吃了。」

「嗤,喜歡吃就直說嘛!幹嘛還拐個彎說。」兔兔笑說。

揚滿善看著她的笑,那板著的臉放軟了片刻。

「雖然,我真的沒有去妓館--我是說真的。」他極力澄清。「可我跟妳說,妳的確是個、是個........」

聽他吞吞吐吐的,她看了他一下,發現他臉紅了。
「是什麼?」她好奇。

揚滿善呼了口氣,臉更紅。

「是個可以管我是不是去了妓院的傢伙,妳在這個家的地位就是這樣。」他站起來,背對她。「好了,我說完了,去看奏本,妳睡吧。」

趁她還沒反應過來,他一溜煙地閃人了。

兔兔眨了眨眼。

是個可以管我是不是去了妓院的傢伙,妳在這個家的地位就是這樣。

她抿著唇,笑著。

這男人,講話就喜歡拐著彎。可拐著彎的話,聽起來也是讓人覺得幸福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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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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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6: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聽說,穰原有一位二品高官,在宜國堂舉辦七十大壽壽宴,邀請穰原各大京官前去參加。

「欸,為什麼要帶我來?」兔兔在馬車上看到宜國堂大門口的繁華陣仗,突然有些畏懼,她根本不屬於這種場合。她問坐在身旁的揚滿善:「萬一我搞砸了怎麼辦?」這裡有那麼多達官顯貴。

「妳沒吃過宜國堂的菜。」揚滿善準備要下車了。「那見的大廚燒的菜挺出名的。」

兔兔抓住他。「這是哪門子的理由?」他是因為想讓她吃頓好的,才帶她來的嗎?

「幹嘛這麼計較?」他不耐煩。

「開什麼玩笑?這是多大的場合啊!我不能讓你丟臉。」更何況,萬一別人問起她是他的誰的話,那不是會讓他很為難嗎?

「妳就當吃一般館子吧。」揚滿善不屑地說:「那些狗屁官員,根本不必鳥他們,把他們當店小二就好。」

「可是........」

「好了!」揚滿善打住她。「要理由是不是?妳就當作我很想吃宜國堂的一道菜,我要妳吃過、學會,然后回家做給我吃,行了吧?」女人真麻煩。

兔兔想了想,嗯,這理由挺像揚滿善會說的。這理由,讓她安心了不少。

下車前,揚滿善又說:「還有,妳絕不會讓我丟臉。不要再讓我從妳口中聽到這種話。」

揚滿善先下車,來到兔兔這邊的車門,開了門,他拉她下車,像押犯人一樣揣著她走向宜國堂的大府門。

他們被安排在八人座的席位上,那席位靠主席很近,可見主人有多重視這一桌的賓客。

兔兔一坐下,就屏息。

她........她現在,可是坐在那尊貴的三大武侯面前啊--揚滿善不算。

她從來沒想過,那無形的壓力會那麼大。

席間,竟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他們剛到時,她也只看到他們互相點頭、打個招呼而已。

坐在揚滿善右邊的,她聽到別的客人叫他貴都堂,原來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濤瀾侯。面對別人,他的笑都是假假的,可她發現,只要他同他身邊的女孩說話,就會變得好溫柔、好開心。他叫那個女孩蔚蔚。

她看著他細心地幫蔚蔚剝著炒果核的粗皮,剝得干干淨淨,才親手餵到她的嘴裡。蔚蔚很害羞,可還是吃了。

兔兔看呆了。

她再往濤瀾侯的身邊看去,她愣住了,癡癡地看著那人青色的眸子。她聽人說過,只要看到一雙美麗卻冷漠的青色瞳子,那人準是清穆侯無疑。

兔兔忍不住一直看著。

清穆侯發現她的視線,也迎了上去,可淡漠的臉、冰冷的眼卻讓人誤以為他正不悅地瞪人。兔兔一驚,縮了一下。

忽然,揚滿善拍桌,嚇了她一跳。

「你瞪人幹嘛?」揚滿善質問裕子夫。

兔兔一愣,原來揚滿善一直都在注意她的動靜,知道她被那冷漠的人嚇到了。

裕子夫泠冷地說:「我沒瞪人。」

他身邊妻子模樣的女子也趕緊陪笑道:「侯爺誤會了,子夫沒有那個意思。」

兔兔也趕緊拉住他。「阿善,你幹嘛亂發脾氣啦?是我先看人家的........」

「看一下又怎樣,需要瞪人嗎?」瞪的還是他家的兔兔?!

「他的眼睛長得就是這樣。」一旁的貴媛安笑意淺淺地說:「若是揚橫班瞪起人,相信那人定會問您為何要殺他。」

「你──」好哇,連這陰陽怪氣的傢伙都要消遣他。

「好了、好了........」另一個男人趕緊站起來,笑呵呵地拍拍揚滿善的肩,說:「揚兄別這樣,好端端的喜氣場面,別發脾氣,不然您身旁的小姑娘會擔心的。」

揚滿善被這麼一提醒,低頭看看抱著他的手的兔兔滿臉焦急,這才氣消,悶悶不樂的坐下。

兔兔鬆口氣,向那男人點頭,他也笑意盈盈地回禮。他的笑和那濤瀾侯的不一樣,看他笑,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很真誠的人。

她也想起他是誰了,是樂豐侯,名叫杭悅離,不過他近來的官運不佳,聽說最近又被貶到偏遠的州縣了,這大概會是最后一次在大場合上看到他。揚滿善總說別和他靠太近,否則他身上的晦氣會搞得你一生一世都倒楣。不過兔兔覺得揚滿善亂說,一個倒楣的人怎麼會露出這麼和善、與世無爭的笑容呢?

經過這一次騷動,兔兔緊緊地偎著揚滿善,想要牽制住他。

她悄聲地對他說:「你剛剛很丟臉,你知不知道?」竟然不會看場合發脾氣。

「馬的,我為妳出氣........」

「我很感激,但你真的很像鄉下來的大老粗........」

「妳吃裡扒外啊!」

揚滿善越說越大聲,除非這桌人都聾了,才會聽不到。兔兔羞得都想要鑽進地洞裡了。

忽然,有人叫住了揚滿善。

揚滿善與兔兔回頭一看,是個已喝得醉醺醺的文官,大概是方才談成什麼升官交易,所以看起來樂不可支。

「唷,揚橫班,瞧瞧您今天帶了誰來啊?」

揚滿善嗤了一聲,算打了招呼,便不理這酒瘋子,專心地吃菜。他邊吃邊夾給兔兔,還說:「這、這、這,都好吃,妳快吃,回家做給我吃。」

那文官卻不打退堂鼓,壯著酒膽,又靠近了兔兔幾分,色瞇瞇的眼放肆的打量著她。

「揚橫班,你從哪家妓館找來的伴兒?看這生嫩的樣子,還是個清倌兒吧?這樣出一趟局要多少錢啊?下回輪我吧!」

兔兔聽得臉色一陣青白,在座的女賓也都很尷尬。

忽地,一陣「啪」的聲音傳來。兔兔一愕,低頭一看,發現揚滿善手上的筷子斷掉了。

慘了!

她忘了自己的難堪,整個人緊緊攀住揚滿善蠢蠢欲動的手臂,以防他亂來。

「揚橫班,別藏私啊,快跟咱們分享吧!」那酒鬼還不要命的催促。

兔兔可以感覺到,揚滿善的手一直在抽動,如果她不抓住他,他可能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說嘛──」酒瘋子還是自找死路般的說個沒完。

揚滿善深吸了口氣,扭頭大吼:「你這狗東西,想上我妻子嗎?!」

耶?兔兔歪了嘴。

揚滿善掙開兔兔,張著手臂,一把將小小的她擁在懷裡,繼續吼:「看清楚!她是我揚某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這張賤嘴敢再悔辱她,我拿你去餵魚!」

在場的黑人都笑了,連不會笑的裕子夫都斜著嘴角,呵了一聲。

而兔兔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什麼。她想笑,她是真的想笑,可是她不敢,她怕一笑出來,就會被別人看到,她是因滿滿的幸福而偷笑的。

妻子........他說她是他的妻子耶……..

那酒瘋子被這麼一吼,好像回復了些理智,有了理智之后,也才發現揚滿善竟然當著眾人面前,這麼不給他面子?!

他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竟又哼笑:「揚橫班,您真是愛說笑。您們這桌尊貴的大武侯,婚喪喜慶會不讓全穰原城都知曉嗎?這樣太有失您的身分了吧?我們大夥可沒聽說過您府上有辦過喜事啊!」

天啊,這酒鬼怎還不放過他們?兔兔心裡哀哀叫。是不是揚滿善和這傢伙結怨太深,他平常不敢多吭一聲,只好藉酒發瘋?

揚滿善則是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酒鬼趁揚滿善不備,竟又向兔兔靠了過去,直接問她:「嘿,夫人,那敢問您是哪家千金?父母是誰?官品、官銜都報上來吧........」

「我........呃........我........」兔兔緊緊地握著手。

妳,以后不准再自貶身價。

忽然,她想起揚滿善的話。

馬的,妳管外頭的人怎麼說?妳靠外頭的人吃飯啊?妳靠我吃飯才對。我說的才是王道,聽我的準沒錯。誰才是妳主人啊!真是的。

揚滿善就是因為不覺得她丟臉,才會帶她來這種大場合的。

她為何不能自己抬頭挺胸呢?

於是,兔兔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說:「我沒有父母。」

那瘋子啊了一聲。

一直在想辦法替她掩護的揚滿善也呆住了。他一直很擔心兔兔會因為這瘋子的問話而受傷,結果沒有?

兔兔又說:「我也不是哪家千金,我是個孤女。就這樣。」

那酒鬼靜了半駒,席間也靜了半吶。

忽然,酒鬼爆出了震天大笑。笑、笑、一直笑,笑到岔了氣。

揚滿善泠冷地問:「你笑啥?」

酒鬼邊說邊笑:「笑你揚橫班也有這麼一天,要用錢來買妻子........哈哈........也對、也對,否則依揚橫班這般恐怖的脾氣,誰會嫁給你呢?」

兔兔真是被羞辱到快不能呼吸了。

他........他以為她是因為錢才留在揚滿善身邊的嗎?

她多想告訴他,即使揚滿善一無所有,她也很樂意嫁給他的!

可她還來不及反駁,突然,身旁刷地一聲,高大的身影像熊一樣立了起來--

一個巴掌,猛地呼了過去。

哇啊一聲,眾人只見那酒鬼飛得老遠、老遠........

席間一陣安靜。

之后眾人才清醒,嘩啦嘩啦地吵著過去看那酒鬼是死是活。

兔兔則低著頭,趕緊把又要衝上去補踹一腳的揚滿善拉了出去。

※※※

馬車上,兔兔訓著揚滿善。

「你幹嘛出手打人?!」她沒好氣地說:「還好今天你官品比他高,否則他要找人抓你怎麼辦?」

「他那張賤嘴我不該打嗎?」揚滿善罵著:「我現在才想起他是誰,這傢伙平常畏畏縮縮的,被我吼得祖宗八代的臉都丟盡了。平時沒膽反抗,現在好了,喝了酒什麼都敢說,那就衝著我說就好,幹嘛扯到妳?!」

兔兔看著他。

原來是因為她。因為那個人悔辱了她、讓她難看,他才打人的。

她呵呵地笑。

揚滿善皺眉。「妳笑啥?笑得陰陽怪氣的。」

「雖然還是覺得打人不對,不過........」她戳戳揚滿善的肩窩。「打得好。」

揚滿善嗤了一聲。「那剛剛妳還訓我訓得義正詞嚴。」

「好啦,別氣了。」她握上他的大手,笑臉盈盈。「謝謝你。」

揚滿善一怔,癡癡地看著外頭的燈火照映在兔兔的臉上。

他發現,她的臉通紅得........好、好可愛。

他嚥了口口水,用力地咳了幾聲,趕緊將臉轉開,看著窗外。

「喂,阿善,我問你........」兔兔朝揚滿善靠近,小身子緊貼著他的手臂。

揚滿善斜眼看著那張期待的小臉,還有那小巧、柔軟而馨香的身體........正貼在他身上。

天,他的身子好熱。

「馬的,別靠那麼近。」他說:「剛揍完人,我很熱。」

兔兔不理他,因為她要問的問題,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害羞,她才不敢大聲問呢。

「你真的會........我是說,那個時候,嗯,時候到了的話........」兔兔講得吞吞吐吐的。

啊--好羞!好羞!女孩子怎麼能主動問起這事呢?

揚滿善聽出她的猶疑,直問:「嘿,妳在客氣啥?妳平時不是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

她嘟嘴,打了他一下。「我是想問........」你覺得我會是你的好妻子嗎?

他不喜歡這樣的兔兔,所以不太耐煩。「妳到底要問什麼?」

她被這一激,也就問偏了。「我要問你,你幹嘛跟人家說我是你的妻子?」

揚滿善瞪她。「怎麼?妳不願意嗎?」

「我,呃........我........」很願意!她很想這麼說。可是女人家怎能這麼大方呢?

因為女孩子家的矜持與嬌羞,所以她沒法馬上答話。

可是她的支支吾吾聽在揚滿善耳裡,卻是遲疑。

其實,他很在意答案。因為該死的,那個酒瘋子說的一句話,讓他耿耿於懷。

笑你揚橫班也有這一麼一天,要用錢來買妻子........哈哈........也對、也對,否則依揚橫班這般忍怖的脾氣,誰會嫁給你呢?

是啊,那混帳東西說得可真對!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撇開兔兔那小麻雀般嘰嘰喳喳的功力,其實,她是多麼好的女孩。好到他根本不希望讓任何男人發現她的存在,她只能留在他的羽翼下,陪伴他。

可是,自己有那麼好嗎?好到足以匹配她嗎?

像他這樣壞脾氣的人,要怎麼去照顧一個柔弱似水的姑娘家呢?

呃........雖然有時連他都斗不過兔兔........柔弱似水好像不適合形容她。

總之,要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她會願意嫁給他嗎?

他一點信心都沒有。

但他可是堂堂隆仁侯揚滿善,怎能敗在這種兒女私情的「小事」上?!即使是親密如兔兔,他也不想讓這小傢伙看到他的不安。

於是,他逞強地說:「妳不願意也沒關係!」

正要鼓起勇氣說「我願意」的兔兔,一聽到他的話,氣弱了下來。

「耶?」

「那、那只是,替咱們緩頰而已。」

「緩........緩頰?」她不敢置信。「你怎能把這種話當成緩頰『而已』?」

她好失望,什麼是「緩頰而已」?她是多麼重視他說她是他「妻子」這句話。

「不然妳要我怎麼回答?」揚滿善很衝。

「呃........這個........」因為慌,所以她失去了平時說話的伶俐。

「難道真要我說妳是妓女嗎?」也因為急著掩藏自己真實的心情,以及真實的不安與笨拙,他說話也失了分寸。

兔兔呼吸一窒。

「還是在家做牛做馬的奴才?!」想到都是那嘴賤的傢伙害他落到這樣窘迫的境地,揚滿善一肚子的火都上來了。

「你說話一定要這樣難聽嗎?」她也有點生氣了。

「我說話一向都是這樣!」

「那你幹嘛帶我上那種地方?!」兔兔大聲道:「如果我的身分讓你困擾,逼得你要說這種謊話,那你幹嘛帶我去?」

他不懂她為什麼要一直針對這件事?他一被激,說話的口氣更衝了。「那好,下回不帶妳去,行了吧?」他不過是想帶她去吃頓好的,需要廢話那麼多嗎?

她被頂得啞口無言,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她心裡在叫苦,他們為什麼要為這無聊的名分問題吵架呢?自己幹嘛那麼執意要這嘴巴壞的傢伙說出一句稱她心意的話呢?她明知不可能。

「我下回就去妓院,真帶個妓女去應酬。」揚滿善哼了一聲,又說:「不然就請個喜歡當啞巴的奴才,對主人唯唯諾話的,不會頂嘴,也不會問東問西,可有可無,省得我煩心。」

兔兔咬著唇,握著拳頭。她稍稍退開了身,不再靠他那麼近。

揚滿善突然覺得冷,因為沒有這小兔子的依偎,不過他仍拉不下臉。

「嗯,我知道了。」她落寞地說。

「知道啥?」

「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奴才。」她沙啞地說。

她又在自貶!他剛剛那些只不過是氣話,這女人老喜歡把他的氣話當真。

「如果我唯唯諾諾,不會頂嘴,不會問東問西,那才稱你的心意,對不對?」

「對!對!對!妳說得都對。」她那麼喜歡自貶,好啊,他順她。「沒有妳,我照常過我的生活,妳信不信?反正是可有可無的。」

兔兔狠戾的瞪著他。

「好。」她咬牙。「我就讓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可有可無。」

這狠勁,讓揚滿善愣住。

兔兔向車夫喊:「請停車。」

馬車停了,她竟然打開門要下車。家還沒到呢!

揚滿善趕緊抓住她。「喂,妳去哪兒?!還沒到家。」

她泠冷地說:「放開我。」

「我不放!」他霸道地再施力,並向車夫喊:「走!」

「停車!」兔兔抵制他。

「走!」他整個火氣都上來了。

「停車!」她不理會他的怒氣,視若無睹。

「馬的妳再跟我作對啊!」他終於忍不住大吼出聲。

兔兔瞪他,她的另一只手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東西。

映著燈火,揚滿善看清了那東西,臉刷地一陣青白。

「拜、拜託........妳隨身帶著這東西幹嘛?!」

那是一張小豬莫樣的剪紙。

她在紙上吐了口水,就要往他臉上貼去。他反應快,另一手趕緊抓住她的手。

「你放不放手?」

「不放!」他慌張地說:「有事回家好好說!」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了。」他再不會說話,也不可以這樣傷她的心。

「兔兔!妳生什麼氣啊?」他搞不懂什麼事會讓她發這麼大的脾氣。

「放不放?」

「兔兔!」他的語氣中有一絲焦急。

兔兔深吸一口氣。忽然,她俯身過去--

揚滿善只看到一張鮮紅粉嫩的小嘴,住他的臉貼過來。

她親了他一下。

那暖嫩的觸感,就像燎原的野火,嘩地一聲就把他一個大男人給燒盡。

天啊--她怎能這樣「處罰」他?

結果,他鬆手了。

兔兔趁機把手上的剪紙貼上去,然后馬上轉身開門下車。

當揚滿善回過神來,他的臉上已貼了一張「豬頭」。

「啊──兔兔!兔兔!」

他花了好大一把力氣,才把這張脆弱的剪紙,完好無缺地撕了下來。

當他正要追出去時,兔兔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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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直到申時后,夕暮罩天,穰原著名的茶街依然是人聲鼎沸。因為茶街上也有許多著名的館子,賣茶也賣食,晚膳時間總有人來用餐。

在一家擠滿了食客的館子裡,可以看到一個嬌小靈巧的身影,正穿梭其間。

「客人,請喝茶。」她笑容滿面地為客人倒茶。

「客人要乳釀魚是嗎?今天的魚可是饒河來的鯉魚,包準好吃。」因為急著向客人介紹好料理,所以小臉布滿了興奮可愛的潮紅。

「五位嗎?請進來,裡頭還有位子。」客人進了館子,她便熱情地招招手,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受歡迎似的。

總之,這個新來館子幫忙的小姑娘,贏得了這館子裡所有人的喜愛。

只有一個坐在角落的男人,沉著臉,死瞪著那忙得很快樂的小身影。

他手上的筷子,已經腰折了……..

等了一會兒,那像兔子般嬌小憐人的小姑娘,終於端了菜,往他這裡招呼。

「客人,您的椒麻難........」當兔兔抬眼,看清這桌客人的時候,她的笑沒了。

還穿著朝服的揚滿善,翹著腿,冷笑數聲。「可讓我找到了,兔兔。」

她癟著嘴,重重地將盤子放下。「你的椒麻雞,客人。」送完菜,就要走人。

揚滿善一把抓住她。

「對別人妳笑得可殷勤了,那我呢?」她知道他看得多吃味嗎?她怎麼可以把她的美麗無私地奉獻給這些臭男人?!

「客人,我不認識你。」她還在生他的氣呢!

「妳知道我找妳找多久嗎?」揚滿善大聲了。「跟我回家!」

「我可有可無,你幹嘛還要我回家?!」

「妳並不是可有可無!好嗎?」他還想說,她很重要,重要到就像他的血肉一樣,一旦剝離了教他怎麼活?

老天!好幾天沒見到她的人、沒吃到她的菜,他簡直快發瘋!回去就是空蕩蕩的房子,他討厭沒有她等待的家,他只是沒有老實說而已。

為了找她,他可是每天一下朝,就穿著官服來到這條她最常來的茶街上逮人,別人看他每回來茶街的模樣,都以為他是官府派來抓通緝要犯的。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就在她學椒麻雞的饒州館子裡。

「不要!」兔兔掙扎。「我還沒原諒你。」

「馬的,我做錯什麼事要妳原諒了?」

天呀,他到現在還說這種話?那她更不可能跟他回家了。

「放開我!我要喊救命嘍!」大家都在看,她一大喊他就死定了!

「喊也沒用,妳瞧他們畏首畏尾的模樣,沒人會來救妳。」

兔兔往四周一看,果然,方圓百里,大家都躲揚滿善躲得遠遠的。

他趁她一分心,直接攔腰將她扛起,像扛米包一樣。

兔兔慘叫,猛捶著他的厚背。「啊--笨牛!放開我、放我下來,我還沒原諒你!可惡、可惡!」

揚滿善無動於衷,就這樣扛著她到櫃台。

「把那只椒麻雞包起來。」他給了錢。「結帳。」

櫃台的掌櫃目瞪口呆地指指他肩上的兔兔。意思是說:這個呢?

「一樣。」揚滿善的話讓人不敢反駁。「都要外帶。」

※※※

一回到家,兔兔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揚滿善更衣完,在自己的房裡待了一會兒。他靜下思緒,然后反覆地回想著他與部裡的屬下們討論出的戰略。

他記得屬下甲這麼跟他說……..

「喂!你們的頭子有煩惱,誰能解答,我就考慮給你們升遷!」

「啥煩惱啊?頭子。」

「你們說,女人都在想什麼?」

「啊?」

「女人怎麼那麼愛發脾氣啊?我也沒說什麼,她就生氣甩頭走人!搞得我很沒面子。」

「頭子啊,您有所不知,這通常代表那女人對您有意思。」

「真的假的?」

「不然她這麼在乎您幹嘛呢?頭子。」

「原來如此啊,哈哈--那她說直說嘛!嘴巴還在那裡討厭討厭,害我還以為她真的很討厭我哩。」

「不過呢,為了保險起見,小的還是建議您,先試探試探。」

「喔?怎麼試探?」

「您可以用閒聊的方式,問問地,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啥?」

「如果她說的完全符合頭子的形象,比如儀表堂堂、玉樹臨風,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簡直是鶴立雞群........」

「夠了,別拍馬屁,說重點。」

「呵呵,那就要恭喜頭子,她心裡的人包準是您!」

「嗯嗯,有道理。不錯嘛,你腦子還挺機靈的。」

「嘿嘿,那升官的事呢?」

「哈哈……..升官啊?等你做出政績再說吧!滾,去做事!」

好!今晚的第一步,就是先用輕鬆的閒聊方式,探問出兔兔喜歡的男人類型。

於是,他來到兔兔的房外拍門。

「喂,開門,我們談談。」

房裡沒回話。

揚滿善嘆氣,實在很不想在輕鬆的閒談前,來上這麼一招。可他還是威脅道:「不開門?那我就撞進去,到時候可要再多花錢修門了。」

房裡仍舊沒回應。

揚滿善開始數。「一──」

房裡有腳步聲了。

「二──」

有開鎖的聲音。嗯,開太慢了。

「三──」

揚滿善性子急,直接把另外一邊的門給拆了,然后登堂入室。

還在開鎖的兔兔傻眼。她生氣地說:「真是夠了!我幹嘛幫你省錢啊?」她氣得跺腳。

悶悶地走回桌邊,她繼續埋頭剪紙。

揚滿善把門擱回門框上,也跟著來到桌邊坐下。

他咳了幾聲,開始閒聊。「妳在外頭吃睡得好嗎?」

「不關你的事。」兔兔嘟著嘴。「我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即使離開家十年、二十年,也不會影響你什麼,不是嗎?」

「怎會沒影響!妳的事怎會不關我的事--」揚滿善拍桌。「妳可是我--」

她斜眼覷他,看他想說什麼。

他臉一陣紅,咳了一聲。「沒什麼。」

兔兔低下頭,繼續飛快地剪紙。她低頭,是為了掩藏她的失望。

「喂!兔兔。」他準備要問到重點了。

「你不是沒話要講了嗎?」她凶他。「沒什麼事的話就快出去。」

「有,有,我當然有話要講。」他積了多少天的話想跟她說啊!

「那快講啊!」

「妳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他豁出去了!

「啊?」兔兔歪了臉。

「說,妳喜歡什麼樣的男人?」老天,他這樣直接,會不會太蠢了?可不會巧言令色的他,根本不懂迂迴婉轉那套,只知道截彎取直。

「喜歡的男人啊?」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讓她之前的氣消了,倒很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對,快說。」

「男人那麼多種,每種都有特色,講一天都講不完........」

揚滿善臉色一陣青白,他拍桌道:「好,那我給妳畫個限,就咱們四大武侯好了!妳說,妳喜歡哪一種?」

兔兔偏頭想了想。「那個濤瀾侯........」

「他怎樣?」

「我覺得他右眼下的那顆痣好性感,他笑起來很媚,雖然這樣形容男人很怪,可是他還是很吸引我多看他幾……..」

「停!」揚滿善打斷她的話。「那個陰陽怪氣、不男不女的鬼東西,他有啥好啊!」

「喂!你幹嘛罵人家不男不女?」

「算了!」揚滿善揮手,問起下一個。「清穆侯呢?妳覺得怎樣?」

「喔,他雖然都不苟言笑,可是沉默的男人也有一種神秘而成熟的魅力,讓人更想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如果能從他口中聽到有一絲溫度的話,我想我一定會更高……..」

「等等!」揚滿善又大罵。「妳喜歡那個啞巴啊?」

兔兔插著腰。「他才不是啞巴!」

「妳看他席間說話不超過三句,不是啞巴是啥啊?」

「人家他只是不喜歡說話。」

又幫別的男人說話!他有些不耐煩了。「算了算了,再來,那個樂豐侯呢?」

她氣嘟嘟的,已經不想再說了。

揚滿善哼了一聲,直接幫她回答。「想也知道,妳一定說,他的笑容真好看,只要他對妳一笑,妳的芳心就暗許了。」

她睜大了眼。「你真強,怎麼知道我要這麼說?」

「馬的,還真的咧?!」揚滿善氣到想摔桌。「妳不要被他的笑容騙了,我告訴妳,全禁國上下還找不到一個像他這麼帶衰的人。」

兔兔冷了臉。「三個男人都被你嫌過一回了,然后呢?」

「然后?」他高高抬起下巴。「妳說呢?」

「你要聽我對一個叫隆仁侯的男人的感覺嗎?」

喔──對對對!重點來了。

雖然很期待,可是揚滿善還是擺著高姿態,不讓自己露出興奮的模樣。

「妳可以『順便』說一說。」他也就「順便」聽一聽。

「他啊........」兔兔的聲音很柔。

揚滿善被這輕柔的聲音弄得一時失去了戒備,只覺全身酥麻。

她藏了個什麼東西在身后,然后站起身,慢慢走向他。

「是我見過........」

他因為激動而屏息。

她是不是要說,他是她見過最儀表堂堂、最玉樹臨風的男人?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簡直是鶴立雞群?

喔喔喔!他準備好要接受這樣的讚美了!

「欸,閉上眼一下。」兔兔突然這樣要求。「你張著眼看我,我不敢說。」

「妳害羞啥?」連他也要害羞起來了。

「你閉上。」

「好啦好啦。」揚滿善聽話的閉上眼。

「你是我見過........」她說得極為緩慢。

「嗯?」

「最........」

「嗯嗯嗯嗯嗯?」好期待好期待........

「最........」兔兔拿出了她藏在背后的東西。

忽然,語氣一轉。

「最豬頭的男人!」手上的東西,便整個往揚滿善的臉貼了上去。

揚滿善一駭,猛地跳起身。

「格老子地,妳又在我臉上貼什麼?」

「一樣,是豬頭!」

「我又惹妳了?」

「對,全天下就你這個自大又狂傲的豬頭最惹人厭了!」

「妳──」馬的,要她對他說一句人話有那麼難嗎?

「你敢撕壞,我一輩子都不理你!」她收拾了桌上的用具,甩頭就走。

「兔兔、兔兔--」

這一晚,隆仁侯府上又傳出了男人的哀號,彷彿被鬼怪抓到一樣,聽起來淒厲又可憐。

而那只鬼怪,只不過是一張他所在乎的人所剪的豬頭剪紙........

※※※

「馬的,是哪個臭傢伙出了那鬼主意?!讓我平白無故吃了飛醋,還被罰了一個晚上都不能睡。我要革那傢伙的職!」

「侯爺息怒啊!小的這兒倒有個妙計,不知您願不願意聽聽?」

「如果是蠢主意,我不聽!」

「不蠢不蠢。只要是女人,都逃不過這妙計呢。」

「喔?當真?」

「當真。」

「那快說來聽聽。」

「如此這般、這般........」

「嗯,有道理,我今晚回家試試。」

「謝侯爺賞識,那請問升遷的事........」

「哈哈,升遷啊?等你做了烈士,我立馬上奏給你請封個爵!」

「哈哈,烈士啊?」

「沒錯。有問題嗎?」

「烈士不是死人嗎?」

「嘿,你很清楚嘛。那還不快給我回去做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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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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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6: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雖然對揚滿善的氣還是未消,可酉時一到,兔兔還是準備了他愛吃的菜餚,等著他回來吃晚飯。

她一邊剪紙,一邊想著:這幾天,自己到底在生他什麼氣呢?

就是氣他的不坦白。

她為他處理這家裡的一切,除去僕傭的身分,她心裡也是願意的。即使他總要她少費些力準備晚餐,可她還是弄得周詳,只因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回到家時,面對一室冷清的那份落寞、空虛。

她會留下來,也是自願的。因為她以為自己了解他,了解他是個害怕寂寞、需要他人關懷的人。

她以為她了解他……..

可為什麼,就在她以為他會說出同樣心情的時候,他老是轉開了臉、遮住他的心,不讓她看清他的真情。

妳不願意也沒關係!

那只是,替咱們緩頰而已。

不然妳要我怎麼回答?難道真要我說妳是妓女嗎?

他知道嗎?他說的那些話真傷她,尤其他是在一個這麼在乎他的女人面前,說出這些話。

這也就算了。從那之后,每次他們談話,卻都在那些言不及義、不知目的為何的話上頭繞著圈圈。

他是不是根本沒有真情?他是不是在嫌棄她?她,到底是他的誰呢?

「妳在嘆什麼氣?兔兔。」

兔兔大驚,猛地抬起頭。她結巴了。「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是揚滿善,正坐在她對面。

奇怪,平常他走到哪兒,總是會砰砰砰地響,因為他很組魯,好像非把門給拆散了似地關門。所以要找到他、或是知道他的到來,不難。

可今天,他卻可以無聲無息地坐在她對面,還聽到了她的嘆氣,甚至溫柔輕聲地問她,在嘆什麼氣........

等等!他剛剛,是怎麼問問題的?

溫柔輕聲?

不是:馬的,妳給老子嘆什麼氣啊?!有啥煩心的事,快說!

而是:親愛的,妳在嘆什麼氣呢?有什麼煩惱,可以說給我聽嗎?

啊啊啊啊啊--眼前的人是揚滿善嗎?

「兔兔,妳還沒回答我喔。」揚滿善又和氣地說:「妳在嘆什麼氣呢?」

「你、你幹什麼啊?這個樣子說話,一點也不像你!」兔兔忙問。

「不像?」揚滿善溫和地說:「其實真正的我,就是這個樣子。」

「騙人!」兔兔伸手,去揪他的臉皮。「你一定是假的!快說,你是誰!」

「痛痛,馬--」揚滿善吃痛地叫。

「哈哈,這才是阿善啊!」真正的揚滿善絕對會罵:好痛,馬的,妳捏個啥勁啊!

這才是揚滿善啊!可沒想到……..

揚滿善深吸一口氣,仍是滿臉笑容,輕聲細語。「兔兔,妳別這麼租魯嘛。」

頓時,兔兔掉了滿地雞皮疙瘩。

「對了,兔兔,我給妳買了一些小點心。妳瞧。」說著,他拿出了一只木盒,打開。

兔兔一看,竟是小巧討喜的鳳眼糕,還有金黃剔透的甜粿。

平常,揚滿善不但討厭吃這些東西,更討厭看到這些東西。

他通常會說:他奶奶地,妳們這些女人,就喜歡吃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要我吃?呸!男人吃了會變娘們的。男人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知道嗎?

這傢伙,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她一定要探探他的葫蘆裡賣啥藥。

「真是太謝謝你了。」既然他要演,她也奉陪。她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看起來好好吃,阿善也來吃吧!我去泡茶。」

揚滿善把她抓回來,牽著嘴角笑說:「不不,妳自己吃就好,我想吃妳精心替我準備的晚膳。」

嘿嘿,想逃?沒門。

她裝出不捨與無辜的模樣。「可是阿善,只有我一個人吃,很沒意思耶!你買得那麼辛苦,你陪我吃好不好?好不好嘛?」外加撒嬌。

她看到揚滿善的臉僵了片刻。她想下一刻,揚滿善就會原形畢露:老子不吃就是不吃,這種水蛭般的東西有啥好吃?!

她偷笑地等著。

揚滿善又吸了口氣,像個要跳崖的人在鼓起勇氣。

「好、好吧。」他的微笑有些顫抖。「那麻煩妳了,兔兔。」

耶耶耶?他要吃?他當真是徹徹底底的改頭換面了嗎?

不可能!她一定要親眼看見他吞下肚才行。

於是她就巴在桌邊,瞪眼看著揚滿善的一舉一動。

「咳咳。」他咳了幾聲。「妳不去泡茶嗎?兔兔,我想喝黃金桂。」

想趁她不在時搞小動作?不准作弊!兔兔笑著:「水還在滾呢!等會兒啦。你先吃、先吃。」

她看到他的眉頭在跳動。哼哼,快到極限了吧?別想再裝溫柔耍她!

揚滿善呼了口氣。「好好,我吃。」

他伸手,去拿那盒裡的鳳眼糕。

鳳眼糕是用細米粉和白糖製成的精緻干糕,就像餅一樣鬆脆易碎。

他掐著拇指與食指,拿起了。可還沒放進嘴裡,那鳳眼糕就在他的手裡碎了。

只見揚滿善咬牙,又去拿了一塊。還是在手裡就碎了。

又一塊、再一塊。可都碎了。

兔兔白了臉。

揚滿善頭冒青筋。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這傢伙,表面裝得溫柔和氣,可骨子裡的粗魯勁還是一點也沒變。光用兩指掐個鳳眼糕,竟也可以碎成這樣,可見那內力有多雄厚。他終究還是個粗裡粗氣的大男人啊!

見揚滿善還想試,兔兔急忙阻止他。「啊!好了好了,別拿鳳眼糕,吃吃甜粿吧!」開玩笑,鳳眼糕再給他拿下去,她干脆直接拿調羹舀粉吃算了。

揚滿善看著那甜粿,感覺像在看仇人一樣。他低低地問:「當真?」

「當然。」

對了,揚滿善曾說過,甜粿長得就像水蛭,還說誰會把黏呼呼的水蛭放在嘴裡咬,說得她差點不敢吃了。

相信這「水蛭」一定可以把真正的揚滿善給逼出來。

兔兔拿了一個甜粿,放到揚滿善手上。「吃吧吃吧。」

揚滿善又吸了大大一口氣。「好........好吧。」他接過,放進了嘴裡。

結果──

想把甜粿整個吞下肚的揚滿善,差點兒被甜粿給噎死。

※※※

兔兔可以感覺得到揚滿善的用心。

「用力」的,用心。

他似乎無時無刻都伴在她身旁,在觀察著她做些什麼,需要些什麼。

然后,他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前來「幫」她。

比如縫衣物,穿針。

「我幫妳穿線,兔兔。」一個龐然大物靠了過來,溫柔地說。

兔兔一邊拾著地上的雞皮疙瘩,一邊笑著拒絕。「不用了,我自己慢慢穿。」

雖然揚滿善溫和地笑起來的時候,還真是難見的英俊,可才自覺的,兔兔還是拒絕了他。

「妳別這麼說,我想幫妳。」

天,他到底吃錯什麼藥,變得那麼客氣?

看他如此堅持,兔兔給了他針與線。

他高興地接過,很努力地將線頭對準針孔。

大約一刻鐘,那根用生鐵打的硬鋼針,在他手上折成了兩半,線也纏得他滿手都是。

又比如掃落葉。

「兔兔、兔兔,我幫妳掃。」

兔兔再度檢著滿地疙瘩,笑著說:「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掃。」

「我替妳掃。」揚滿善一把抓住那掃把。

「真的不用、不用。」兔兔推拒。拜託,堂堂侯爵在庭園掃地,像什麼樣?

「我說,我替妳掃吧──」他的聲音依然和氣,但手上的力量可不是那麼一回事。他一施力,不但把掃把搶了過來,還把她推得老遠。

兔兔滾到了一邊,只好默默地看著這位穿著華服的主人在庭園掃落葉。

掃啊掃,掃啊掃,掃啊掃........

風一直吹,葉一直掉,落葉怎麼都掃不完。

她嘆口氣,其實心裡是有點高興的。掃落葉是個極需耐性的事,難得急性子的揚滿善願意埋頭掃著。

想著便覺得他辛苦,於是她起身到廚灶上燒水,給他泡了壺茶,還準備又甜又鹹的冬瓜肉餅。這是他這個號稱男子漢大丈夫的傢伙,唯一愛吃的甜食。

弄了片刻,當她端了茶與肉餅回來時,她瞪裂了眼........

掃把被分屍的遺骸落在一旁。

往天上一瞧,發現樹上都光禿禿了。

往地上一瞪,滿地都是落葉與樹枝。

兔兔這才知道,這男人的內力有多麼強勁,順著怒氣一發,連樹上的枝葉都可以全震下來……..

再來說說他下廚房,幫忙她切菜、剁肉。

純檜木製成的厚實砧板,活生生被他劈成兩段。

總之,無論是洗碗、洗衣、拖地、買菜等等家務,有他的「幫忙」,總是可以讓兔兔收拾起來更有「成就感」。

最后,她索性避開揚滿善,只敢在他上朝不在家的時候做家事,根本不敢繼續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了。

不過,有時靜下心來想想........

看他手忙腳亂的為她做了那麼多他一個大男人不熟練的事,雖然模樣很搞笑也很氣人,可是........

她還真的滿高興的,也滿感動的。

這或許也是這男人表現體貼的一種方式?

她真的能相信,一個脾氣差到天怒人怨的男人,願意為她做出這麼徹底的改變嗎?

她,想要相信,因為她希望自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而他的改變,都是為了她……..

※※※

這天,兔兔處理完了家務,便被鄰家的朋友姐妹們給拉去玩花牌。

姑娘們一邊玩花牌,一邊碎嘴閒聊,不知不覺就已過了晚膳時間。

兔兔玩得正上手,忽然──

「兔兔!兔兔!妳在哪兒?給我出來--」

這坊區的大街小巷,都可以聽到揚滿善那焦急又擔憂的大嗓門。

兔兔可還想繼續有臉住在這兒,於是趕緊出了門,找到這急得像個失了孩子的母親般的揚滿善。

「阿善,我在這兒,你不要亂叫啦!」兔兔趕緊揮手阻止他。

還未換下朝服的揚滿善,急匆匆地衝了過來。「馬的,妳去──」

剎那間,她以為正常的揚滿善回來了。

可下一刻,他隱忍了脾氣,又是那溫柔勁。

他咳了幾聲,放輕聲音說:「兔兔,妳去哪兒了?我很擔心妳,以后不要這樣亂跑。」

她看他漲紅了一張臉,他是個只要心急就會紅臉的人,他是真的很擔心她才會急成這樣。又看他慌得連朝服都顧不得換下,就這樣滿街亂竄地找她,忽然,她心軟了。

「妳在這裡做什麼?」他問。

「喔,因為有些無聊,我來這兒打花牌,熱鬧熱鬧。」

聽到她覺得寂寞,揚滿善瞪著眼,深深地看她。

「剪紙用的紙,還有嗎?」

兔兔搖頭。「都剪完了,沒時間買呢。」

「明日下朝,我替妳買去,妳要什麼顏色,跟我說。」

兔兔愣愣的。「嗯,好。」

「花牌怎麼打?」

「咦?」她疑惑的望向他。

揚滿善走進了這戶人家的園子。「我去看看。」

兔兔感到不好意思的說:「阿善,那是姑娘家的閨房,你不能像在家裡那樣亂闖啊!」

「怕什麼?我堂堂隆仁侯又不是採花賊。」他凶狠的說。

嘿,對別的女人,就沒那溫柔勁啦?

她跟在后頭。「你要看花牌幹嘛?男人打花牌很怪耶!」

「等我學會了。」他轉過身來,認真地說:「我和妳打,隨時隨地都可以,妳就不會寂寞了。」

兔兔停下了腳步。心暖暖的,暖得讓她差點兒熱淚盈眶。

這男人知道嗎?他不用勉強自己裝那溫柔細心的模樣,那不是真正的他。他只要用最認真的表情,說出他真正想為她做的事,這樣就夠了,這樣就讓她覺得很幸福了。

可這男人就是粗心大意,根本覺察不出她的心思。

兔兔嘆了口氣,拉住了他,提醒道:「先跟你說,阿善,這是人家的家,裡頭全是未出嫁的閏女,你客氣點,不要鬧脾氣,不要搞得我很沒面子。」

揚滿善一愣。「我會讓妳沒面子?」

「你亂發脾氣,我能忍受,別人不見得能忍受。」

他哼了一聲,隱忍著說:「我知道。」

揚滿善與兔兔進了這鄰居姑娘家的閨房。

這些未出嫁的姑娘家,很少出門會見男人,更從來沒見過五官出色的男人。再加上揚滿善身上這件托出他英挺身形的朝服,她們個個都看呆了。

揚滿善臉一板,暗想:又來了!

這種似乎他臉上沾了狗屎似的專注視線,又黏到他臉上了。這種視線讓他想發飆,他總覺得除了兔兔之外,任何人這般看他,都是在褻瀆他!

他想發飆、他想扛了,兔兔就趕緊閃人........

喔,因為有些寂寞,我在這兒打花牌,熱鬧熱鬧。

你客氣點,不要鬧脾氣,不要搞得我很沒面子。

想起她的話,他趕緊甩了甩頭,掛上他練了很久的溫和微笑。

他此行就是要來學花牌的,學了花牌以后,就可以和兔兔打,她也就不會寂寞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所以他不可以在這裡亂發飆,讓她以后無法在這小圈圈裡立足。

堂堂隆仁侯為她犧牲至此,她應該要感到很榮幸才對!

「各位好。」他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得出這麼和氣的話。「我能同妳們一塊打花牌嗎?」

兔兔接著說:「姐姐們,這是我家的主人,揚滿善。他說想看看花牌如何打,妳們別見怪啊!」

揚滿善剛進來時的臉硬得嚇人,這些黃花閨女本還有些驚悸。可看他這暖暖的一笑,全都心花怒放了起來,趕緊自動讓了位置,要揚滿善坐上主位。

「啊!您就是那鼎鼎有名的隆仁侯揚滿善嗎?我爹爹常提起您呢!」其中有個姑娘的爹是在朝廷上做官的。

「我能叫你揚大哥嗎?」另一個姑娘看似嬌羞地喊起親暱的稱呼。「揚大哥您坐,坐這兒。」不等揚滿善說好,馬上就揚大哥來、揚大哥去。

「不不,揚大哥要坐這兒才好,這兒才是準贏的上位。」又來一個姑娘爭著要搶他。

大膽一點的干脆用手去攀。「哥哥,別聽她們的,坐我身邊才好。我花牌強,若有不懂的,我能教你。」

接著,每個站娘都想挨在他身邊。

揚滿善的右手,攀了一個如花的女子。

「揚大哥,你功力如何?跟我說,我調教你一番后,包你日后準贏。」

他的左手,又巴上了一個似玉的姑娘。

「揚大哥,不如咱倆一組,定能把她們給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的!」

至於其他挨不到的,就急急地泡茶、送茶點,忙著討好揚滿善。

「欸,揚大哥,這是饒州特產的奇蘭茶,我去給你泡一壼,你等等呵。」

「揚大哥、揚大哥,你喜歡吃糕點嗎?我讓我家僕役去買。」

「還去買?太花時間了。揚大哥剛下朝,肚子正餓著呢!這裡的糕點就頂不錯了。」

有的姑娘更得寸進尺,想餵他吃糕點。

「揚大哥,這兒有水晶餅,裡頭的冬瓜正甜呢!您吃吃看,來,啊──」

被擠到一旁的兔兔傻了眼。

她看到了揚滿善射來的責怪眼神,兩人用眼神對話著。

不是說她們沒見過什麼男人嗎?

是沒見過啊!

那怎麼搞得每個都像青樓女子似的?

我........我也不知道。

兔兔這才發覺,撇開脾氣不好的缺點,其實揚滿善是多麼的出色,能被這麼多女人所注目。她也想起揚滿善的副官常說,有很多大官的女兒,都想攀上揚滿善這門親事,可都被侯爺給「吼」掉了。

因為和他太親近了,所以總以為伴在他身邊、忍受他不好的一面,是她這一生的職責,甚至是權利。卻往往忽略掉,其實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是這麼渴望出身如此高貴、面貌身形皆出色奪目的隆仁侯。也因此,那天在宴席上,才會招惹到那文官的酸語,那個傢伙只不過是因為嫉妒才會說出狠毒的話。

兔兔的心沉了下來。

如果、如果有一天,揚滿善要娶親了……..她會在哪兒呢?

她還能這樣伴著他,喊他阿善阿善的喊一輩子嗎?

見他被這麼多女人給纏著,她才認清了這個事實。

論地位、論家世、論美貌、論談吐,她好像都不會是那個會陪伴揚滿善一輩子的人。

真討厭........真討厭這種失落的感覺。

她起了身,想要到外頭去。這種被推拒在揚滿善身邊之外的感受,她不想要。

她剛跨出門檻,身后馬上響起揚滿善的聲音。

「兔兔,妳去哪兒?」

她回頭,眼睛紅紅的。

揚滿善心一抽。他一邊應付這群花癡女,一邊注意兔兔很久了,她怎麼會一個人靜成這樣、沉成這樣?他會進來學花牌,就是想讓她以后快快樂樂的,不是要讓她這樣耍自閉!

「來,來打花牌啊!」他好心急地說,甚至招手,要她來他身邊。

兔兔看著他,還是有些卻步。因為她發現平日都以姐妹相稱的姑娘們,竟然一個個都用嫉恨的目光射殺她。

嗚啊,女人的嫉妒心是非常恐怖的。

「可揚大哥,沒位啦!」一個姑娘嬌聲說著。

「是啊是啊,咱們兩兩湊一組,沒兔兔的份啦!」

「不說了,咱們快開始吧!先教揚大哥打完這一局,一會兒您留下來吃個便飯如何?」

之前還在明爭暗斗的女人們,忽然全團結在一塊,抵抗著與揚滿善最親近的兔兔,彷彿將她視為破壞自己婚姻幸福的情敵似的。

兔兔雖然制得了揚滿善,但對外她可是只和氣為貴的小兔子,她一點也不想鬧起來。她擺擺手。「不了,阿善你和她們玩吧!我回去煮飯,你回來就可以--」

「不必。」揚滿善打斷她。「咱們今晚上館子吃。」

揚滿善是對著兔兔說的。不料其他女人竟然前僕后繼的──

「吃館子?好哇好哇,一塊去,我知道棉桐大街上有很好的館子........」

「大家打完花牌一塊去吧!」

「我想吃饒州菜!」

兔兔愕然,她看到揚滿善的拳頭緊緊地握著,緊緊的、緊緊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捶桌子了。她在心中暗叫不妙。

他那張緊繃的臉好像在說:老子在說話,妳們插嘴個屁啊!

好姐姐們,妳們快閉嘴吧!有人要發飆啦!她只能默默暗禱。

揚滿善仍在忍耐,他深深記得兔兔的警告。他咬著牙說:「抱歉,我只跟兔兔去吃。妳們,改日再約。」

在座一片譁然,失望的唉唉叫。

揚滿善也不想打花牌了,起身便要離席。他向兔兔伸出手,認真地看著她。「兔兔,走吧!妳想吃什麼,說。」

他那副在乎的表情,讓兔兔很感動,眼眶又是一熱。雖是命令的口氣,可他總會想到她。

她也伸出手,想要去牽揚滿善的大手........

此時,后頭傳來一陣陣比濃醋還要酸的耳語。

「什麼嘛!兔兔不是他的僕人而已嗎?」

「呵,攀上這般好的主人,她以后有得神氣了。」

「我告訴妳們,兔兔跟我說過她的家世........」

嘰哩咕嚕。接下來的耳語太過小聲,兔兔聽不到。

可她知道,她們會怎麼說她。

「啊──這樣還配得上揚大哥嗎?」

聽到這話,她臉色僵白,緊緊的揣著揚滿善的手臂。

老天,她怎麼會和這些女人玩在一起?相處那麼久,她都不知道她們竟會這樣看不起她……..

她想趕緊離開,可是她拉不動揚滿善。她回頭一看,大驚。她再加把勁,要拉走揚滿善。

「阿善,我們快走吧!我好餓,我們快去吃館子吧!」她可憐兮兮的催促著。

可揚滿善無動於衷,那張臉看起來,顯然是在盛怒中。

他最恨、最恨別人拿兔兔的身世開刀。

他猛地一轉身,那張如閻王般的臉,瞬間讓那些女人嚇得花容失色。

方才那溫柔和氣的揚滿善跑去哪了?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跨步,一抬手──

首先,一張桌子從姑娘家的閨房飛出去。

接著是珠寶盒、妝台、盆架、椅子........能丟能砸的,通通逃不過他的魔手。

最后是震天一吼。「敢再這樣說兔兔,老子殺妳全家!」

屋子靜了一陣。

之后,聞聲趕來的家僕護院,只見一只老虎揣著一只遮著羞紅的臉的小兔子,氣沖沖的離開,沒人敢上前去攔他。

好幾天沒大吼大叫的揚滿善,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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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前往棉桐大街的館子的路途上,揚滿善在馬車上大吼。

「妳會不會看人啊?交了這群膚淺勢利、會拿妳的身世開刀的女人當朋友!」老虎咆哮。

「我........我們只是玩玩花牌的牌友。」小兔子難得畏縮。

「妳在裡頭簡直是被生吞活剝!」老虎一發威,就沒完沒了。

「沒生吞活剝那麼嚴重啦……..」小兔子只能摸摸鼻子,乖乖被訓話。

「妳給我老實說,平常她們是不是這麼欺負妳?」

「沒有欺負,只是不會被特別注意就是了,我這麼微小……..」

「不准這麼說!說什麼微小,妳哪會微小。」她又這麼說自己!

「好啦……..」

「真是怪事,平常妳都會欺負我,可到了該保護自己的時候,妳倒真像只小兔子。」

「別唸了,好嗎?」她發現他唸起人來,功力也不弱啊!他說得不累,她聽得都累了。可知道這次是自己理虧,她也不敢大聲唸回去。

「以后不准再跟她們往來!知道嗎?」

「我知道啦。」小兔子搓搓手。「幹嘛這樣吼,你之前不是很溫柔嗎?瞧,剛剛把人家的傢俱全摔壞了,又要準備一筆錢賠人。」

揚滿善還在氣頭上,根本裝不了之前的溫柔勁。他生氣時,總是口不擇言。

他大罵:「我溫柔?我根本不溫柔!」

「啊?」

「我溫柔要是能騙得了妳,那也就算了,偏偏惹來這些鶯鶯燕燕,真是糟糕透頂。」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他的溫柔只為兔兔而生,偏偏也錯用在那些膚淺的女人身上,給他招來這麼多爛桃花,甚至還讓兔兔受到傷害。

真正是糟糕透頂!

但他這種口氣,這種言詞,聽在一個本就心思敏銳,又剛被傷害過、被唸過、心情正低落的女孩心裡,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騙我?」她疑惑了。「所以說,你的溫柔是........裝出來的?」

「對!怎樣?」既然都破功了,揚滿善倒是坦承得很爽快。「妳下一句是不是要說:『難怪,牛牽到哪裡都還是牛』?」

兔兔沉著臉。「你耍我?」

「耍妳?真要耍,還耍不過妳!」她根本一點也沒被他的溫柔感動。她太了解他了,說騙騙不倒,說耍也耍不了,徒給自己惹來一堆麻煩。

「你不是想要改變,而只是想........耍我?」兔兔又問。

「妳問那麼多次幹嘛。.」

她堅持要答案。「你只是想耍我?」

騙騙騙,耍耍耍!這女人是怎樣?他對她的付出在她眼裡看來,就這麼不堪入目嗎?好哇!既然她認為他是在耍她,那就當他真是在耍她好了!

「對!對!我想耍妳,我想騙妳,我想看妳上當的蠢樣子,好消消我老被妳壓在屁股下的烏氣。怎樣?我這麼說妳高興了吧?啊?」揚滿善一怒,又說了難聽的氣話。

兔兔愣愣地看他。她開口,聲音哽咽了。「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揚滿善一震,看到她的眼睛紅了。他再衝,這時候也說不出話了。

奇怪,平時斗嘴,她都可以把他的氣話當耳邊風,可這次怎麼好像........聽到心坎裡去了?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他很喜歡看兔兔的笑,可眼前這個笑,不知為何,卻讓他覺得好難過。

「我好天真,你怎麼會為我改變呢?」她自嘲道。

原來如此,他之所以對她那麼溫柔,並不是因為想改變他們這種總是吵吵鬧鬧的關係。而她竟然把他的溫柔當真,還以為這些改變都是為了她。

他怎麼可能會為她改變呢?這種改變,應該是為了他以后的妻子。

她這種孤女,這種下等的僕人,怎麼可能當他的妻子?

她討厭、真討厭,討厭自己的天真!

想著,一行淚水滑到了頰上,被她眼前的男人瞧見了。

揚滿善僵住。身體、心裡的那種痛楚,就像是冷不防被人轟了一記鐵棍。

她趕緊擦掉淚水,轉過身窩在窗邊角落,狀似看著窗外風景。

其實是一直掉淚、掉淚........

看她這樣,揚滿善根本沒氣了。「呃,兔兔........」他伸手,想把她拉過來。

可拉她過來做什麼,他敢抱她嗎?

他還在猶豫,兔兔已把他的手輕推開。

「我知道了。」她沙啞地說:「你只會為你未來的妻子改變。」

揚滿善一愣。「妳說什麼啊?」未來的妻子?啥啊?

「你那些把戲,留著以后再用吧!」

「喂,和兔兔──」他想辯駁什麼,但她馬上摀住耳朵,擺明不想聽他說話。

他覺得她在鬧脾氣,便想拉下她的手,可一碰到她的身體,他瞬間僵住了。

兔兔在發抖,她哭到發抖。哭得那麼傷心,又想忍著聲音,所以痛苦到不斷發抖。

揚滿善緩緩放下手,不碰她了。他也走到窗邊角落,別過頭看著窗外。

即使他變溫柔,也拉不近兩人的關係。

他到底該怎麼做?

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

又有士侯派的官員想對戍州、荒州等邊境用兵。他們主張招募民間兵丁與糧食資源,如此即可減輕朝廷負擔,卻從沒想過此舉將會擾民到何種程度。

揚滿善最恨這種荒唐自大的傢伙。都是這些人,害兔兔沒有家的!

如果她有家、有家人,她就不會委身在他這個脾氣不好、總害她傷心難過的爛人身邊。

於是,那一天,他連殺了兩名主戰的官員,用力捏碎他們的黑心,掐斷他們的咽喉,那猙獰的表情只差沒去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連平日看慣這種血腥場面的宦官都不禁膽寒。總覺得今日隆仁侯殺人的勁道特別狠戾,就像野獸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殺生,而是單純為了殺生而殺生。

像隆仁侯這種平時動不動就大吼大叫的人,一旦板起臉、安靜地不說一句話,憋著滿腔怒氣不知何時爆發,便又顯得特別教人恐懼害怕。

宦官打理妥當后,揚滿善便出了宮,馬車在宮門外候著,要載他下求如山。

「揚橫班。」忽然,有人從后頭叫住他。

揚滿善寒著臉,看著來人。他哼笑。「你不是早貶到窮州了嗎?」

來人便是那總是掛著春風微笑的樂豐侯杭悅離。

即使揚滿善的表情不屑,杭悅離還是微笑。「還有些事沒辦好,朝裡的人不肯放過我。下旬月才會動身吧。」

「為了幫那些窮人而被貶成七品小官,虧你還笑得出,不容易。」揚滿善繼續往前走。

「我方才都看到了。」杭悅離突然這麼說。

揚滿善睜大眼,瞪他。

「原來近日士侯派官員,全是這樣消失的。」

揚滿善不說話。

「即使你有太后靠著,也不可大意。」杭脫離的臉上仍掛著不變的微笑,讓人瞧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你想說什麼?」揚滿善低吼著。

「士侯派不會放過你。當朝太后善變,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知哪一天會出賣你,自己要當心。」

「馬的,我還需要你這七品小官替我擔心?」揚滿善罵:「你先想好去窮州有沒有飯好吃吧!」

「謝謝,我會的。」杭悅離還是笑。

神奇的,看著他笑,連揚滿善這種人都生不太起氣來。

揚滿善不看他。「我殺這些走狗不是討那虛名。最后他們要怎麼清算我,我早有準備。」

「我明白。」杭悅離說:「看你殺人的模樣,像是在復仇。」

揚滿善哼著。「我倒是被你瞧得一清二楚嘛!笑面虎。」他指指馬車,問杭悅離:「一塊下山吧!你老是把薪俸布施給窮人,窮得連去窮州的盤纏都沒有,養不起馬車吧?」

「正是。」杭悅離笑答。

兩人坐上了馬車,一塊下山。

車上,杭脫離問:「揚橫班近日是否有心事?」

「沒什麼。」揚滿善懶懶地說。

「那心事壓得你連脾氣都不好發起來了。」

揚滿善靜了一會兒。半響,他才說:「要是我能像你,對人都和和氣氣的,該有多好。」

杭悅離沒說話,只是靜靜聽他說。

「我這脾氣,總把人給驅得遠遠的。」揚滿善看著窗外,幽幽地說:「陌生人如此,僕人如此,家人如此。就連自己最在意的人,也是如此。」

他想起兔兔哭得發抖的樣子,又說:「有時,我真恨自己這性子。」

杭悅離笑了幾聲。

揚滿善皺眉,瞪他。「你笑什麼?」

杭悅離說:「很多人看不起我。但是,總礙於我這侯爵的身分,表面上對我畢恭畢敬的。」

雖然與方才的話題沒什麼關係,但揚滿善還是回應了一句。「哼,虛偽。」

「只有揚橫班,是個敢明目張膽看我不起的人。」

「看不起就看不起,有啥好遮掩的?」揚滿善扯著大嗓門說:「我看不起你,是因為你都不會同那些王八羔子爭,去爭一個公道,爭一個天理,就只是默默地讓他們踐踏。」

杭悅離笑說:「我便是欣賞你的坦率。」

「不說實話,還做什麼人呢!」揚滿善手一揮,率性的說。

「這就對了,揚橫班。」

「什麼?」揚滿善一愣。

「有時對人,尤其是自己心愛、重視的人........」杭悅離極為認真地說:「就是要坦率,要說實話。」

揚滿善瞪大眼。

「方才揚橫班說了那些喪氣話,想必是你一直沒向你重視的人說實話,沒說出心裡的實話。」

揚滿善忽然覺得不自在了。「實話?要說什麼實話?」

他能說嗎?像他這種人,真的有資格對兔兔說,他喜歡她,請她永遠永遠留在他身邊嗎?

揚滿善沉著臉,突然又沒了精神。

「那就得看你自己的真心了。」杭悅離笑了笑,傾身提醒前座的馬仗,要在此地停車。

可馬車停下后,他開了門。「離家不遠了,我走回去就好。」他對揚滿善笑說:「揚橫班,真心最重要,希望可以儘快聽到你與那位兔兔小姐的喜訊。即使我人在窮州,也會特地捎來我對你們的祝福。」

揚滿善哼了聲,也笑了。他揍了杭悅離的肩窩一拳。「馬的,不要一副你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請想想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他向揚滿善作揖。「告辭。」

杭悅離下了車,馬車繼續往家的方向駛去。

揚滿善又陷入了沉思,他的腦海裡不斷響著方才杭悅離說的那些話。

真心……..他的真心是……..

※※※

兔兔準備好了晚餐,就將自己鎖在房裡,悶著頭做些女紅,剪剪紙。

已經有十天沒和揚滿善一塊吃飯,一塊說說話了。她只是將晚餐擺在外頭,讓他回來時不致餓了肚子。

這是一個僕人基本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好。

這算是與他打冷戰吧?沒想到他倆打起冷戰來,還挺有默契的。她不想見到揚滿善,揚滿善也如她所願的不讓她見到他。就這樣過了十天........以后,則是一輩子。

想到一輩子,兔兔的眼眶熱了起來。真要一輩子嗎?她害怕。

可她馬上罵自己--一輩子就一輩子!難不成妳真以為他會喜歡妳?

他不過是因為僕人都跑了,只有我留下來陪他,才會以為我們很親!

那種親,絕對不是、不是........你愛我,我愛你的那種親。

但不可否認,兔兔卻很想要、很想要,這種你愛我、我愛你的親........

我喜歡你,阿善。

她多想這麼告訴他。但她真的不知道,揚滿善的心裡是否有留下一個位置,讓她放下這句話。而她又有什麼資格,要他的心上留下這個珍貴的位置?

她不知道,即便她號稱是最了解他的人,卻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哽咽了一聲,放下了手邊的活兒,趴在桌上,讓眼淚被吸進袖子裡。

他就這樣一輩子都不要理她吧!或許,心裡那個「喜歡、喜歡、喜歡你!」的聲音,會隨著時間,慢慢地變淡、消音........

等這個聲音沒了,她就不會這麼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心也不會那麼痛了。

忽然,門外響起了像是要將門拆散的巨大聲響。

砰--砰--

會這樣敲門的,沒有別人,除了揚滿善。

兔兔抬起身,淚眼汪汪地看著繼續砰砰響的門。天曉得,她竟然會這麼想念這個拍門聲。

還有那聲粗魯的吼叫:「兔兔!兔兔!開門--」

她緊緊地握著拳頭,很想回應他。可最后她只說:「晚餐都備在桌上了,你自己吃就好。」

揚滿善沒放棄,繼績拍門。「妳開門,我要妳開門。」

「開斗幹嘛?」

「快開門,否則我把妳的門給拆了!」

兔兔絞著手,最后還是起身,去開了門。她告訴自己,她只是看這門可憐,都快被拆散了,再也經不起那個粗魯鬼的凌虐,只好打開。

她不是、絕不是........期待再看到那個男人,才去開門的。

她開了門,揚滿善巨大的影子馬上籠罩著她。

「你做什麼?」她泠冷地問:「飯菜都備在桌上,快去吃啊。」

揚滿善瞪著她的臉,瞪得認真。

兔兔緊張了。「幹........幹嘛?」

他一急,口氣就凶。「妳幹嘛哭?」

她倒抽一口氣,趕緊背過身。「我才沒哭。是縫衣縫太久,眼睛累........」

他走了進來,把門關上。

兔兔抹了抹眼,又轉回身去面對他。她想他會來找她,或許是要請她幫忙脫下朝服,這是僕人每日該做的事。

「我幫你更衣。」她說。

但他卻擺手阻止。「等一下。」

她停下了動作,幽幽地問:「你有什麼事要說嗎?」

她有點心驚,揚滿善的臉比平常還要嚴肅正經。這樣的表情,好像跟往常不一樣,他若想和好,他的表情應該是軟的才對。

揚滿善說:「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太大太大的問題了。」

兔兔的呼吸一窒。

「有........有嗎?」她吞吞吐吐,想逃避。

「有,絕對有。」揚滿善斬釘截鐵,步步向她逼近。

「有問題又如何?」她后退。「又不影響咱們倆........」

「錯!影響可大了!」他更肯定地說:「這問題搞得我很難受,這個問題一定要解決!」

「你要怎麼解決?」她緊張兮兮的望向他。

「把問題根除!」像下定了決心般,他吼出這一句。

兔兔瞠大眼,呼息急促。「你、你要趕我走嗎?」

如果,她就是他的問題根源,就是她的存在讓他每天難受,那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她離開........

揚滿善不回話。

兔兔的心陡地一落。

「我知道了。」她低著頭,來到角落的櫥櫃。「我整理好行李就走。」

「馬的,我有叫妳走嗎?」揚滿善凶她。

「不然你要怎麼樣?」她仍不敢轉過身,就怕轉過身,看到的是他嫌惡她的嘴臉。

可揚滿善卻說:「妳轉過來,兔兔。」

見她沒反應,他再加重聲音。「我叫妳轉過來,兔兔!」

「轉過去幹嘛?」她沙啞地說:「要我看你討厭我的嘴臉嗎?」

「妳給我轉過來!」他再吼。

她深吸口氣,猛地轉過身,有些失了理智的大叫。

「你到底要我怎--」可當她看到揚滿善的表情,她就氣弱了。「樣........」尾音越來越小。

從來沒有。揚滿善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這麼深刻的、珍惜的注視過她。

他那雙平日總是炯炯有神的眼,此刻竟充滿了一種,她很陌生的情愫。

情愫........那是什麼樣的情愫?兔兔不敢細想。

她繼續倔強道:「好、好了,我轉過來了,你到底要我怎樣?」

揚滿善說:「妳好好看著我。」

「看著你幹嘛?」

揚滿善不回話,直接用動作表示--

他解開了玉製的腰帶,他脫了朝服的外袍,他扒了貼身的綢衣,露出了他那古銅色的精壯胸腹。

一、二、三、四、五、六……..

六塊。他有六塊像小山丘一樣突起的腹肌。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揚滿善裸露的腹肌。她知道他很壯,可從沒想過他的身材可以這麼健美、這麼好........

現在,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褲子。

兔兔傻眼,接著才哇哇大叫。

「你、你幹什麼啦?」她爆紅著臉,趕緊摀著眼。

揚滿善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遮著眼。

「兔兔,我要妳好好看我!」說著,他挺起他那傲人的胸腹,一片烘熱與男性的陽剛氣息,直往她的臉逼近。

「哇--男女授受不親、授受不親!」她繼續怪叫,掙扎著。

可他覺得自己脫得還不夠徹底,另一手伸了下去,猛地一扯,就把褲子給扯掉了。

兔兔的眼順著往下一看,看到了那雄偉的男性風景........頓時,腦袋一片空白。

揚滿善見她不掙扎了,便放開她。

他看著她,認真的說:「我們之間,有太大的問題。那個問題就是,我們都不坦白。」

兔兔抬起頭,呆呆地看揚滿善的眼。

「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他張開了手臂,那是一個要抱人的動作。「就是坦誠相對。」

他的眼神很柔,那柔和他上回的溫柔不一樣,這回不是做作,她感覺得到,這柔是順著他的本性而發的。

不過,他說要坦誠相對。這坦........也太坦了吧……..

「妳知道什麼情況下,男人會在女人面前脫光衣服嗎?」揚滿善問。

兔兔直接的回答。「色字當頭?」

「他奶奶地!老子是這種人嗎?」一句粗話又爆了出來。發現自己失控,揚滿善趕緊調整氣息。「不要把我想成凡夫俗子,我可是堂堂隆仁侯。」他認真地說:「男人會在他的女人面前脫光衣服,理由很簡單,就跟女人會在男人面前脫衣服的道理一樣。」

「什麼啊?」繞口令啊?

「聽著。」揚滿善說:「妳是個好姑娘,難道妳會在一個妳沒感覺、不喜歡的男人面前,全身脫光光嗎?」

「當然不會!」

「沒錯!我堂堂隆仁侯也不會。」

兔兔一愣。她好像........聽懂了什麼。

男人在女人面前全身脫光光,道理很簡單。是因為他對這個女人有感覺,因為他喜歡這個女人。

真的是這樣嗎?

揚滿善又說:「除此之外,我絕不會在別的女人面前脫衣服,因為我對其他女人都沒感覺,我這一生不會再喜歡別的女人。」

先前的害羞、呆傻,全消退了。兔兔的眼前模糊了一片,沒想到,高興也會讓人想哭。

揚滿善張著要抱人的手,又向兔兔催促。「如果妳對我也是這種感覺,妳也不用多說什麼,就過來抱我,我們一塊解決問--」

他的話還沒說完,兔兔就埋頭衝進了他的懷抱裡。這一撞,差點兒讓揚滿善岔了氣。

可他感覺得到,她正緊緊的抱著他,緊緊、緊緊的........

這就是答案。

忽然,他覺得肚子濕濕的。他低頭,發現懷裡的人兒哭得稀里嘩啦。

「妳、妳幹嘛哭?」他驚訝。他最不喜歡看她哭了,搞得他的心彷彿被揪緊般,很難受。

她還是哭著,什麼都不說,只是流淚。

「兔兔,妳說話啊!」

兔兔抬頭,淚眼汪汪的看他。「我喜歡你,阿善!」

揚滿善全身僵硬。這話,好聽到讓他全身僵硬。

「妳、妳再說一次,兔兔,再說........」

她豁出去了。「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我最喜歡阿善了!」

快樂,漲得他胸口滿滿的。他吼了一聲,想要狂吻她,可她太矮小了,他只好將她抱起來,然后對準她的小嘴,猛烈地摟獲她、深入她--

兔兔初經此事,對他的熱情有些畏懼,想要逃開,但他不許,一只手緊箍著她的脖頸,霸道地將她壓向他。他的力道雖然強硬,卻也小心翼翼、溫柔備至的呵護著怯生生的她。

忽然,兔兔一愣,她喘著氣說:「阿善,有一個硬硬的東西抵著我........」

揚滿善邪氣的一笑,大手攬住她的小腰臀,就往他的膀下磨蹭。

「是這個嗎?嗯?」他的喘息濃重。

她紅著臉點頭。

「想不想要?」他低啞地問:「想要,我就給妳,全部給妳,兔兔,我整個人都是妳的。」

兔兔思考了很久。最后,她的答案是........

伏下頭,親吻了他的鎖骨........

他怒吼一聲,連忙將兔兔給帶上了床。

那夜,滿室的春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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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7: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那一晚的意義,非比尋常。

兔兔與揚滿善因此確定了彼此的心意--雖然沒有明說。

從那之后,他們架也沒有少吵,但最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解決爭吵的最好辦法。

尤其是對揚滿善這個總是能把問題搞得越來越嚴重的傢伙來說,這個辦法更是好用極了。

就好比這天,揚滿善下朝回來,身上又是那為了掩蓋某種氣味的薔薇露香。

兔兔插腰,怒道:「我不懂!你既然沒有去妓院,你身上這女人味道到底是怎麼來的?別跟我說你愛擦香露了。」

他深吸口氣。「今天踩到狗屎了,總不能滿身狗屎味的上朝去吧?」

她嗤了一聲。「我不信。」

他也哼了一聲。「不然妳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只是想搞清楚你這味道到底是怎麼來的?」

「妳想找我吵架嗎?」

「也不想,我只是想知道你幹嘛擦薔薇露。」不是她多心,而是他真的很怪。

「我先聲明,我絕不是去妓館。」

「我知道你不是去妓館,但我就是要知道為什麼。」

經過那晚的經驗,她知道這個總是每天準時回到家的男人,是不可能有時間去妓館的。像他慾念這麼強烈的傢伙,怎麼可能十分鐘就完事了?

揚滿善板著臉瞪她,兔兔也不甘示弱。

他平時什麼話都會和她說的,她不懂為何就是這件事,他始終不肯坦白。

尤其是這個月開始,他身上有這香味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教人無法不在意。總不會每天都那麼衰,踩到狗屎?

兩人持續對峙。忽然,揚滿善大怒一聲,揚起了雙手。

外人看到這幕場景,一定會以為這粗壯的男人要打人了,趕緊要那可憐的小兔子逃跑,以免被家暴。

可揚滿善只是........很迅速地脫光了衣服。

她看傻了眼。「你幹什麼啊!」

他把兔兔給抱個滿懷。「我們來解決問題!」

「解決就解決,脫衣服幹嘛?」

「不脫衣服,我們無法解決。」

說著,大熊就把小兔子給拐上床。小兔子還保持著理性,蹦蹦跳跳的想要掙扎。

「我們不能好好說嗎──哇,別脫我衣服。」

「我會好好說。」揚滿善邪笑。「在床上跟妳好好說。」

她還想反駁。「你、你起來,不要脫我衣……..嗚……..」

他不給機會了,直接用嘴堵住她。

在平地上,揚滿善的嘴快不過兔兔。但在床上的話……..

他有信心,可以用高潮的快樂,讓這只小兔子不但說不出話,更會忘了很多很多的煩惱……..

※※※

又有一次,快過新年了,家裡要布置一些剪紙與花卉。

兔兔開心的用紅紙剪了許多吉祥討喜的花樣,比如八娃娃喜花、富貴平安、吉慶有餘、鴛鴦戲荷等等。

她也買了菊花,她尤其偏愛紅色的菊花,這可是饒州的新品種,雖然昂貴,但是擺在家裡就顯得喜氣熱鬧。

可是,從不在意家飾的揚滿善,竟難得的發表了意見──不好的意見。

「不要紅色的菊花,行嗎?」揚滿善端著茶盅,一邊端詳著花幾上的花,鬱鬱地說。

正在挪移花瓶位置的兔兔轉過頭,不解地看著他緊皺的眉頭。

「你怎麼了?」她走上前去,踮腳摸摸他的額頭。「身體不舒服啊?臉色不太好看耶!」

揚滿善盯著她。「別用紅色的,行嗎?」

「不用紅色?可新春就是要把家裡擺得滿滿的都是紅色啊!」

「我不喜歡紅色。」

她認真地打量他。「你很奇怪喔!阿善。」

「什麼?」他有些緊張,覺得兔兔好像想看穿他,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撇開頭。

「你以前都不會干涉我布置家裡的。」只會在她皺著眉頭、愁著超出預算該怎麼辦的時候,拿出更多更多的錢催她去買她想要的東西。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我不喜歡紅色。」他強硬的說。

「幹嘛?紅色會讓你想到什麼不好的東西嗎?」她無心的一句話,卻讓他臉色一變。

「馬的,才沒有,我堂堂男子漢,天不怕地不怕。」他趕忙說。

兔兔更靠近他,瞇著眼細看他。「阿善,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沒跟我說啊?」

他馬上大吼。「沒有!」

她嚇了一大跳。「沒有就沒有,吼那麼大聲幹嘛?」

他也知道自己失態了,於是轉移話題。「兔兔,我說,黃色的也不錯。喏,這些銀票拿去,再去買一批黃的來。」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金黃色的當然好啊!可今年康州寒害,黃菊都死光了,有錢也買不到。」

「那白色的呢?白色也不錯啊!去買白色的。」

「喂!你家死人啊?」他是哪根筋不對勁啊?哪有人大過年的會把家裡弄得一片慘白。

「這跟我家死不死人有啥關係?」

「死了人的家裡才搞白色的菊花!拜託--」她真不知他是真不懂還假不懂。

揚滿善呼口氣。「那能不能用別的花?金色的牡丹也不錯,如何?」他試著好聲好氣要求。

「阿善,你真的好怪喔!」兔兔不讓步。「我就要菊花。」

「兔兔!」他惱了。

「不然你跟我老實說,你幹嘛討厭紅色?」

他瞪裂了眼,很像年畫裡的年獸。

「你說啊!」

他突然大吼一聲,雙手揚起--

「耶?」不會吧?兔兔心裡暗叫不妙。

果然,揚滿善又用誇張的速度,把自己的衣服給脫了。

「我們來解決問題!兔兔。」他賁起的肌肉迎向她。「過來!」

她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好幾步。

「拜、拜託,不過是討論花嘛!沒什麼問題要解決的。」

「不,兔兔,妳過來。我們之間有問題要好好解決。」

「我不要!」拜託!還有好多事沒做,要是被這性慾強大的傢伙攫住,他們這個年就不必過了。

兔兔逃到門邊,都把門打開了,腳正要跨出門檻........

但可憐的小兔子,嘴巴可能快得過大熊,可身手怎麼能比呢?她被抱了回去,門又被緊緊地關上了。

揚滿善扒光了兔兔的衣服,急躁地找著可以躺下的地方。最后,他發現那張大桌正適合,他輕輕地將兔兔給放上去........

「哇──」忽然,兔兔大叫。

他心一緊。「怎麼了?兔兔。」他已特意放輕手腳了,可還是太粗魯了嗎?

「桌子好冰!」她抱怨。

「傻孩子。」他溫柔地一笑,抱起兔兔,自己坐上椅子,讓她騎在他粗健的腰上。「那妳在我上面。」他呼吸濃濁。

「一定要在這裡嗎?」兔兔臉紅。這是吃飯的地方耶。

他火熱的唇已逼上了她的頰邊。「對,要在這裡,以后吃飯,我們都要想到曾在這兒親熱過……..」

說完,他箍住她的小腰腎,緩慢卻緊緊地往自己的膀下壓。他聽到她舒服的呻吟與喘氣聲,便放下心來。

這小兔子,終於忘了要逼問他為何討厭紅色的事。

於是,他的健腰扭搖得更是厲害,要給這小兔子更多更多的自己........

※※※

除夕那天,正午時官員們就紛紛下朝回家,好趕上晚上的年夜飯與祭祖活動。

揚滿善面色陰沉,快步走向馬車,雙眼就像鷹一樣,狠準地盯著一位士侯派的官員上了馬車。

「侯爺。」揚滿善的副官迎向他,並替他開門。

他撩起袍子,坐上車。「你不必跟來,回去,跟兔兔說我半個時辰后回家。」

「午飯要用嗎?」

「不用。」

「好。」副官轉身要走。

「等等。」揚滿善又趕緊叫住他,但眼睛還是瞥向別處,像在監視著什麼。他說:「跟她說我定會回去陪她午睡,叫她不要亂操心。」

「欸,好的。」副官應了聲,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揚滿善催促著馬仗。「跟上前面那輛車,快。」

馬伏應聲,快速駕車追上。

車上,揚滿善陰鬱著臉,緊緊盯著前頭那輛華麗的馬車。那馬車一走上街道,百姓皆退避三尺,不敢直視。

揚滿善嗤了一聲。這些文官,只會用無用的繁文縟節裝飾自己的身價,用百姓的畏懼來堆砌自己的成就感,肚子裡卻沒有半點仁心,依然是「出兵出兵」的亂喊一陣,聖賢書都白讀了。

這種人,不如全死了好!

他握緊拳頭,急躁地想快點找到空隙,把這傢伙除掉。想到這傢伙今早竟大言不慚地喊說「不出兵,就愧對全禁國百姓」?!哼,他們不過是想要藉這亂事大撈油水罷了。

其實,上頭並沒有下這道命令,說要除掉這名官員。

是他自己擅作主張。就像上旬月時那幾回一樣,他殺了那些人,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

自從那一夜,兔兔的人完全屬於他之后。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的那份恨意,是越來越強烈了。

兔兔總是在夜裡抹眼淚,因為想家、想家人。

即使那一夜,他給了她那麼多歡愉、那麼多愛,她還是趁著半夜,窩在角落抹眼淚。她以為他睡了,不會發現的,可他還是看到了。

他想著那晚他們的對話……..

「妳哭什麼?!」

「阿善,你、你沒睡啊?」

「妳為什麼哭?身體痛嗎?」

「不是,我知道阿善很小心了,我知道。」

「那妳到底哭什麼,嗯?」

「我、我覺得自己太幸福了。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父母親還活著,知道我也可以過得這麼幸福,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他們會不會慶幸,慶幸他們有把我生下來,來感受這一刻的幸福?」

「會的,一定會的,兔兔!」

揚滿善看著自己的手,站過許多血腥的手。

他的大手握著、放開、握著、放開........

「會的,一定會的,兔兔。」他自言自語。「妳父母親若是知道那些引發戰爭的傢伙,一天比一天少了,也一定會高興地流淚。」

那文官的馬車轉入了偏僻的巷弄中。正如揚滿善近日打聽到的狀況一樣,這色鬼養了個清倌兒,要進妓館都會從后門的巷弄進去,以兔被人認出,而失了體面。這裡人煙稀少,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揚滿善要車伕停車,他下了車,寒著臉,徒步跟上去--

我很幸福,阿善。

我父母知道我那麼幸福,一定很高興的。

只要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和和平平的,我喜歡的人不再離開我,我........就不會寂寞了。

兔兔的聲音在他的心田裡響著。響著、響著,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還沒完,還沒完,我還要、還要--

殺人。

即使,那紅色、那血腥味讓他噁心得想吐,他也不會放棄這個目標!

※※※

在那僻陋的小巷裡,躺了兩個人。車伕模樣的人昏死在那兒,另一人則躺在血泊中,趨近一看,他那左胸被挖空的模樣會教人大駭。

不遠處,傳來了陣陣嘔吐的聲音。

那裡有個水缸,只見一個穿著朝服的漢子,一邊干嘔著,一邊往水缸裡猛洗著手,那洗手的勁道好像要把自己的手剝去一層皮才甘休。

揚滿善有些無措。

他不懂。他以為自己是個慣於見血的人了,可為什麼近日見到了紅色、聞到了血腥味,竟會起那麼大的反應?

又想吐。他氣得大吼:「馬的!該死!該死!」自己這虛弱的模樣簡直就是娘兒們!

是殺人殺太多了?格老子地,他可是堂堂武侯,武侯不動刀殺人,還當什麼武侯?!

他想不通、想不通--該死!他想不通!

「這人,可不是揚橫班嗎?」忽然,后頭來了人,這麼說。

揚滿善大驚,瞪著眼看。「你是誰?!」

他打量著那人,是個年輕的傢伙,穿著中階軍官的官服。他笑得很誠懇,似乎想教人放下戒備,可揚滿善的直覺是,他不喜歡這人。

那人微笑回答:「下官懷沙,任職三衙,恰巧經過此地。」

說完,他上前要扶起揚滿善,並遞上一條巾子,要讓他擦擦狼狽的臉。

揚滿善甩開他的手,不領情。他強撐著站起,挺直腰桿,不教對方看出他的異樣。

「你在這做什麼?」揚滿善沒好氣地問。

「我說過了,揚橫班。」懷沙好脾氣地說:「我恰巧經過此地........」他的笑眼藏著很深的東西。「恰巧,碰見了您方才做的事。」

揚滿善不動聲色。「你想怎樣?」

「橫班別誤會,咱們是同一派的,我自個兒也看不慣士侯派那些好戰份子的作為。」懷沙擺擺手。

揚滿善哼了一聲,調頭要走。

身后的懷沙又說:「請間,之前宮裡那些案子,也是橫班促成的?」

揚滿善怒了,他回頭低吼:「別學那些文官,迂迂迴迴的!你想說都是我幹的就直說,老子也不怕你上朝告我!」

「橫班息怒。懷沙作揖。「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夠了!」揚滿善揮手。「滾回家去過年吧!」

懷沙笑著看他。

他瞪大眼。「馬的,你笑什麼?」那笑,讓人有些毛。

懷沙說:「聽說橫班,收養了一個孤女。」

揚滿善吸了口氣。

「本是當作僕傭,可如今卻親如家人。」懷沙輕描淡寫地說:「橫班很重視她吧?」

「馬的!」揚滿善一把抓住懷沙的領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下官只是想提醒……..」懷沙仍是笑。「再殺下去,小心被自己在乎的人知道您的真面目。」

揚滿善一震。

「您想,一個乖巧天真的姑娘家,會怎麼看待濫殺生命的人?」

揚滿善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您真的好到,讓她可以忽略掉您那雙滿是血腥的手嗎?」

聽到他的這些話,揚滿善有些恍然。

「即使您那麼做的初衷,可能是為了她,但這可是殺人啊。」

揚滿善懂了。他知道自己那殺人的不安,是從何而來的了。

原來,是害怕。

害怕兔兔哪一天知道了,他身上的薔薇露其實是要掩蓋那惡臭的血腥味;害怕她哪一天知道了,她最喜歡的顏色,其實就跟那些人的血一樣........一樣是紅的。那紅,還曾經沾滿他的手,他撫摸她身軀的手........

他的心,緊得不能再緊。

他害怕,他沒有自信,他已經是個很糟的傢伙了,如果再讓兔兔發現這事實,她,她,她........

到底會怎麼看他?!

他才剛擁有她,他的佔有慾強大,絕對無法忍受她討厭他、背棄他。

如果連她也背棄他,他揚滿善的人生還剩什麼?

「夠了!」揚滿善推開懷沙。他吼:「要是誰敢亂說,我就把他那家子的舌頭都給割了!」

吼完,他急匆匆地走出了巷弄。

懷沙則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領,笑得胸有成竹,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傍晚,揚滿善坐在飯桌上,靜靜地看著忙進忙出的兔兔。

每端進一道菜,兔兔就會開心地向揚滿善介紹。

「阿善,瞧,這三黃油雞的肉多可口。」

揚滿善牽牽嘴角。「嗯,是啊。」

兔兔不放棄,又去廚房端菜。

「阿善,你看,這是我第一次做的荷包里肌,吃了我們今年就會很有錢喔!」

揚滿善笑。「做得很漂亮。」

她嘟嘴,心裡想:不對不對,這不是平常的阿善!

她又咚咚咚跑回廚房,一次端回三個大盤子。

揚滿善想起身幫她,兔兔猛搖頭。「你給我坐下!」

他鬱鬱地坐下。

兔兔一道道上菜。「來來來,吉祥的春年大烏參、牡丹蝦仁,還有你最愛的椒麻雞。這些年菜我可是想了很久,練了很多次才做出來的喔!我很厲害吧?你上哪兒找這麼厲害的小傭人啊?阿善?」

兔兔等著他的回應。

他抬起頭,輕輕地笑。「是啊,兔兔最厲害了。」

兔兔慘叫了一聲。

他吃一驚。「怎麼了?」

她走上前去,猛扯揚滿善的臉皮。「你不是阿善、你不是阿華!」

「哇啊!痛痛痛--馬的,妳幹什麼啊--」揚滿善終於凶了起來。

「如果你真是阿善,剛剛一定會說:他奶奶地,這麼自大,小心走路踩到坑,摔得狗吃屎。」

「天,老子誇妳也要被妳罵?」

「你瞧!這才是阿喜!」見平常脾氣壞的阿善回來了,兔兔鬆了口氣。「方才那無精打采的傢伙,一定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身了。」

揚滿善一愣,發現自己的無措不安表現得太明顯了。他趕緊再裝凶。「該死,過年過節的,別咒老子!」

兔兔嘿嘿笑著。

揚滿善深深地看著她。他低頭,揮揮手。「吃飯吧!兔兔,妳辛苦了。這些菜看起來真的很好吃。」

兔兔沉下臉。那說話的語調,又不是平常的阿善了。

他一定有心事,一定有!

下午他回來時,她正在午睡。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卻忽然被一股力量緊緊地抱住,回頭一看,只見揚滿善依偎在身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頸窩邊。那時她只覺得幸福、只覺得溫暖。這時細想起來,才覺得那擁抱的力道有些詭異。

可過年過節的,她也不想逼問他什麼,免得讓他想到更討厭的事,又被那陰鬱糾纏不清。

兩人坐下來,一塊吃這團圓的除夕飯--就他們兩人。

一坐定,兔兔還沒吃上幾口,就忙著給揚滿善夾菜。

「阿善,你吃吃這荷包里肌,我第一次做呢!給我些意見吧!」

「來來,阿善,多吃些蝦仁,冷了就不好吃喔!」

「椒麻雞、椒麻雞,我最拿手的椒麻雞,你一定要吃的啦!」

她為了逗他開心,甚至豁出去了,大刺刺地說:「我告訴你喔!阿善。」她眨眨眼。「賣烏參的老闆告訴我,男人吃了這個,晚上可是會讓人睡不著覺的。你不覺得正適合你嗎?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笑到驗都紅了。沒想到自己也可以說這麼色的話。

可揚滿善還是那一副沉默樣,靜靜地看著她。

她覺得有些尷尬,不笑了。

「吃飯吃飯!」她叫,埋頭猛扒飯。

揚滿善放下了碗筷。

「怎麼了?」

他伸出雙手。「兔兔,妳過來。」

她倒吸一口氣,不、不……..不會吧?他還沒吃烏參,就想先試試看自己的能耐嗎?

「先吃飯吧!阿善……..」

「妳過來。」他仍堅持。「我想抱抱妳,兔兔。」

兔兔懷疑,他真的只是單純的想抱抱她嗎?

不過,她只求揚滿善開心就好,於是就順著他,怯怯地走過去。

揚滿善馬上將她抱個滿懷,手上的力道不斷加緊、加重,好像在怕有什麼東西會將兩人分開似的。撫摸她的厚重雙手,更是一下下結實地將他的溫度烙印在她的肌膚上,讓她舒服得想呻吟。

卻也讓她........感覺到他的不安、他的無助。

他從來不曾這樣過,她一定得問個清楚。

「阿、阿善,你……..」她好不容易才抬起頭說話。「你到底怎麼了?你說啊!你不要什麼都不──」

可揚滿善依然霸道地不給她機會,熱燙的唇馬上逼了過來,撬開她的小嘴,將他全然的愛深入其中。他用力地吻她,吻到最后,兔兔都虛軟無力了,而揚滿善也必須找個地方,再更進一步地愛她,更進一步地解放自己即將爆發的慾望。

「不用吃烏參了,兔兔。」他喘息著笑。「我今天就讓妳試試看,什麼叫一夜無法成眠的滋味。」

「可、可........阿善,你不用吃飯嗎?」兔兔臉紅地問。

「我吃妳就夠了,兔兔........吃妳就夠了。」他低啞地說。

年夜飯,是兔兔精心準備的。

而他也同樣為兔兔做了一些不一樣的佳餚。

一道道充滿愛與不捨的,春膳。

※※※

床上,揚滿善用自己厚實的身體,籠罩住滿身香汗的兔兔,他熱燙的肌膚就是她專屬的暖被,讓她即使未著寸縷,也不會冷。

畢竟他覺得還不夠,還不能放她走。不但身體要不夠,連眼睛也看不夠,他還要再看,看她的身上布滿了他給她的愛的痕跡。

覺得膀下又熱了,揚滿善箍緊了兔兔的小臀,讓她再次感受他的慾望。

「兔兔,休息夠了嗎?」揚滿善低低地問:「我還要再給妳,妳不能睡。」

她揉揉眼。「阿善,你都不累嗎?我好累喔--」

他握住她的小手,伏下頭親吻她的眼睛,溫柔地說:「好,那咱們聊聊天,聊夠了,妳還要,我馬上給妳。」她累,他也不會強迫她。

「嗯,好........」兔兔想了想,她輕輕地叫。「欸,阿善。」

「嗯?」

「你真的沒有心事嗎?」

揚滿善一震。

「現在想起來,你好像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心事。」

揚滿善不說話。

「男人都是這樣嗎?」

兔兔看著他,他也深深地望著兔兔。

兔兔笑了。「不過,我有心事,我都會和阿善說。」

他鬆口氣,很高興話題轉開了。「妳有什麼心事嗎?」

換兔兔認真地看著他了。「你真的願意聽嗎?」

「當然。」他說:「妳的心事我不聽,還有誰夠資格聽?」

兔兔笑了笑,說:「你知道巷口那個嬌嬌嗎?金家的傭人?」

「知道。」上朝時,常在馬車上看到她和兔兔一塊買菜。

「她要嫁人了。」

「是嗎?真是恭喜她。」

「我很為她高興。因為她的身世比我坎坷呢!金家的主母不喜歡她,害她的生活很不好過。想一想,自己過得真是太幸福了。」她偏過臉,輕吻他的頰。「因為我有一個很疼我的主人,她都不相信,我竟然可以騎到主人頭頂上。」

「嘿!妳這樣跟外人說啊?我這侯爺都被妳說得沒威信了!」揚滿善抱緊她。「那妳有沒有說過,有時主人也會騎在妳身上,讓妳好舒服呢?」說著,他低頭在她的頸窩處呼氣,癢得兔兔連連嬌笑。

玩鬧了一會兒,兔兔又說:「嬌嬌嫁人了呢!她真的嫁人了呢!我們都以為,她會繼績不幸下去,現在真好,有個男人可以讓她倚靠終身呢!」

說完,兔兔靜了會兒,沒說話。

揚滿善被這寂靜搞得有些不自在。心裡隱隱的,好像知道她想說什麼。

她深深地呼了口氣,然后起身,爬到揚滿善的胸上,趴在那兒,癡癡地看他。

一見她光裸的身子都暴露在冷天裡,揚滿善趕緊用被子裡緊她的小身子。

兔兔說:「阿善,你想,我會有那麼一天,穿上那新娘的紅衣嗎?」

他正忙著的手,稍稍停下了。

她再鼓起勇氣,說:「而我身旁,站著的新郎,可能就是……..那個……..」

揚滿善的心好緊。

兔兔笑得臉好紅。「可能就是阿善........你覺得,有可能嗎?」

她說出口了,她終於說出口了!

這些日子,即使他們那麼親密、那麼恩愛,可是,兔兔還是覺得,彼此之間缺少了什麼。

原來,就是一句承諾,確保一輩子都可以在一起的承諾。

這個承諾很平常,就是她當他的妻子,他當她的丈夫。不是每對相愛的男女,最后都會走到這裡的嗎?

但是揚滿善從沒跟她提過。每當他神情嚴肅地開口,她都以為他要講的就是這事,可最后期望總是落空。落空的滋味,不好受。

既然他不開口,好哇,那她就開口吧!她想,她了解揚滿善這個人,有些肉麻的話他是說不出口的。

她看著揚滿善,癡癡地等著。

室內很安靜,聽得到寒風颳在門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卻始終沒有揚滿善的應和聲。

他的雙眼只是放空,好像心神根本不在這兒。

她緊張地握著手,吸了口氣,又問:「阿、阿善,你還記得嗎?我問過你,你覺得我能做你的好妻子嗎?你上回沒回答我,這次,能回答了吧?」

他看著兔兔一會見,眼裡竟有著,為難。

那眼神讓她心裡一抽。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看她?為什麼不是在她這樣問話之后,馬上豪爽的答應她,要她做他揚某人的妻子?

他為什麼要遲疑?遲疑從來不是他揚滿善會做的事。

他是不是........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只是、只是........難道一切都只是........一切都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揚滿善抱著兔兔,微微地坐起身,他摸著兔兔的臉,強笑地說:「我說,兔兔啊,妳........不覺得這十幾年,我們這樣過,不也挺好的嗎?」

兔兔僵硬著身子,任他摸著、吻著。

揚滿善又說:「妳不覺得,呵,我們倆老早就像老夫老妻了嗎?妳了解我,我也了解妳,何必講究那些儀式呢?這樣就很好了啊!」

兔兔低下頭。

「兔兔?」

她轉過身,開始埋頭找著衣服。

「兔兔?妳說話啊。」

「沒什麼好說的。」她沙啞地說。

「兔兔?看我這裡,嗯?」揚滿善將她的身子扳過來,想抬起她的臉。

可一看,他像被雷劈到一樣。

她哭了,臉頰上,滿是眼淚。此刻,又像有一把刀,突地刺進他的心。

「我知道了。」兔兔穿上了袍子,下了床,背對著揚滿善。她說:「那就這樣吧!對啊,阿善說得對,這樣沒什麼不好的,沒什麼不好的........」

說完,她就要走出房門。

「兔兔,兔兔!」揚滿善叫不住她。他急了,光裸著身就跳下床,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抓住她。

兔兔竟推著他,激動地掙扎著。「放開我!」

他一愕,卻不願放,一股氣就將她給抱了起來。她的手要打他,他就用他的懷抱去箍住她的手腳,將她給押回床上。

「走開!」兔兔大叫:「我不要!我不要!」叫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妳告訴我!妳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該死,她不知道她這樣哭,他會有多難過嗎?

「你管我!」兔兔推他的臉。「誰要你管?!」

「兔兔!」揚滿善像野獸一樣怒吼一聲,將她的袍子給扯開,箍住她的小臀,就往他的兩腿間壓去。他用力地磨蹭,用力地喘息,用力地壓抑慾望,等著那即將爆發的一刻。

他低啞地說:「兔兔,我們來解決問題。快,我們解決問題,妳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忽然,兔兔像哪裡被傷到了一樣,痛苦地尖叫。

這叫聲讓揚滿善一震,全身無法動彈。

她趁隙趕緊掙脫他,跑到門邊去。

「兔兔........」揚滿善滿臉受傷地看著她。「妳到底怎麼了?」

「我........我........」她想忍著哭,好把話說完,可沒辦法,越說,她越想哭。

「兔兔?」

「我不是妓女。」

揚滿善皺眉。「什........什麼?」

「我不是妓女!」她又重複一次。

揚滿善怒了。這句話不只作踐了她自己,還踐踏了他滿滿的愛!

「馬的,妳胡說什麼?!」他大吼。「誰把妳當妓女了?誰?!」

「你……..讓我很受辱。」她哽咽地說:「我、我不可能,跟一個不是我丈夫的人,混在床上,混一輩子……..即使我出身低賤,可是我也有自尊,也有自尊……..」

揚滿善瞠大眼。

不、不對!兔兔,妳搞錯了。我不是看不起妳,我不是覺得妳出身低賤,才不願娶妳。

而是、而是……..我不夠好,我不夠好,不夠好到開口向妳求婚,要求妳陪在我身邊一輩子!

我的手都是血,我的身上都是那些為了掩蓋血味的味道。

是我!不夠好的人是我!

揚滿善掙扎著想開口,可最后,他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兔兔開了門,絕望地消失在他眼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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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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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后悔嗎?揚滿善問自己。

他躲在走廊的一角,默默地看著兔兔掃著園子裡的落葉。

這段日子,他們常常在冷戰。

和兔兔冷戰,一天可能說不上一句話,是他最難以承受的酷刑。

以前,只要一個上午沒聽到她的聲音,他就會急得發狂。可現在,他們兩人十天、二十天不說話,簡直就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所以,他問自己,后悔嗎?后悔和她坦承心意嗎?后悔坦承之后,卻又不願付出承諾,讓她感到安心?

他明明知道,她那堅強能幹的外表底下,藏著極度自卑、缺乏安全感的孱弱心靈。

他卻為了自己心裡那該死的恐懼,而遲遲不願給她任何承諾。

他不夠好--愛生氣,喜歡大吼大叫。他殺人如麻,手上都是血,身上都是為掩蓋血腥而生的詭異氣味。

更可怕的是,他骨子裡的那種佔有慾。

一旦確認了對方是專屬於自己的,他很清楚,他是說什麼也不會再放手了。

萬一、萬一哪天,兔兔發現,他並不是她真正想要攜手共度一輩子的另一半,她后悔了,想要離開他了。他知道,他是絕對、絕對不會放開她的!

他怕,被佔有慾控制住理智的自己,面對這殘酷的結果,會做出什麼無可挽回的事……..

他怕,怕極了........

忍不住,他用力地在柱子上捶了一拳。

震動的聲響,驚醒了悶著頭掃地的兔兔。她這才發現,揚滿善一直在偷偷地看著她。

他深深地望著她,眼裡滿是思念、渴望。渴望和她說話,渴望抱著她,一塊兒「解決問題」。

她吸一口氣,趕緊藏起落寞,寒著臉,掉頭就走。

揚滿善嘆了聲氣。

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

※※※

傍晚,晚飯都備好在桌上了。

揚滿善剛下了朝回家,邊脫袍子,邊走近餐桌。

他摸了摸盤子,還是熱騰騰的。那傢伙算時間算得真剛好,讓他回到家總能吃到熱食。

他坐了下來,靜靜地吃了幾口。他專心的樣子,像在用心品嚐這幾道菜。

其實,他是在聽,聽房裡的動靜。聽了片刻,他決定──

他大聲斥著。「馬的,這什麼東西?鹹成這樣。」其實這道菜還是一樣好吃。

果然,那小隔間裡出現抽氣的聲音。接著碎碎唸:「不可能,我試過味道的,很好的啊……」

呵,那小傢伙根本無法跟他打冷戰,還是這麼關心他。

於是,他重重地放下筷子,起身,往飯廳右側的小隔間走去。

他聽到窸窸窣窣的碎步聲,有人似乎想逃跑。但揚滿善動作更快,一眨眼,他已撞開門,衝了進去。

當他走出小隔間時,肩上扛了不斷掙扎反抗的兔兔。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可惡!」她用力地捶揚滿善的后背,可這頭熊根本不為所動。

他把兔兔放下,讓她與他一塊坐在餐桌上。

兔兔板著臉,起身想走,揚滿善又把她拉回座椅上。

「一塊吃吧。」他替她盛飯。「我們已經有五十七天沒一塊吃飯了。」

兔兔撇開頭,不說話。

「妳每天躲在那裡看我吃飯,都不餓啊?」揚滿善又問。

她還是裝酷。不過,她心裡愕然。

原來,他都知道她躲在小室裡偷看他吃飯?!

「最近的菜,調味越來越好。」揚滿善說:「謝謝,兔兔,妳生著悶氣,還可以替我煮那麼好吃的菜。」

「謝什麼?剛剛不是有人在罵太鹹?」她冷冷地說:「我是這府上的奴僕,給你這主人做這些事,本來就是應該的。」

聽見這話,他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放下筷子,嚴肅地看著兔兔。「兔兔,妳自己好好想想看,這十幾年,妳什麼時候像奴僕了?我什麼時候像主人?」

「這是事實,難道不是嗎?」她語氣有些凶。

揚滿善專注地看著她,看得兔兔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低啞地說:「難道妳還在以為,我是因為看不起妳,所以才遲遲沒有任何表示嗎?」

兔兔仰高頭,假裝沒聽見他的問話。

「我老實告訴妳。」揚滿善又說:「那件事,我每天都在想。」

兔兔一愣,感到訝異。

「尤其是妳在我懷裡的時候,我想得更是厲害。」

她哼了聲。「騙人!」

「我不對妳有所表示,不是因為什麼低賤不低賤,高貴不高貴的。我們很配,這十幾年下來,我知道我們再配不過了。」

「大騙子!」她還是不相信他的話。

「妳,是我見過........」他呼了口氣,語氣有些緊張。

兔兔偷看了他一下,發現他在臉紅。

「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這肉麻的話,他終於說了。

看他那如釋重負的模樣,兔兔想笑,不過她憋著。

「可是,我、我怕........」

她皺眉看著揚滿善。「怕?你怕什麼?」

揚滿善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兔兔的小手。

她感覺到,他竟在發抖?!

「怕我不夠好,到時妳會嫌棄我,會想離開我。」揚滿善苦笑。「妳也知道我這種人,脾氣壞,佔有慾又那麼強,根本就不容許妳離開我的視線片刻。萬一妳真的離開我,我、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她倒吸一口氣,然后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吼:「笨蛋──」

揚滿善的耳朵刺痛,這才體會到身旁的人每回聽他大吼的感受。

「笨蛋!笨蛋!笨蛋--」她在他身上亂捶一直。「就是因為這個白癡原因,害我白掉了那麼多眼淚。阿善,你真是我見過最笨的人了!」

「喂,我真要被妳罵笨了。」揚滿善抱住她,笑了笑。她肯對他發脾氣,真是太好了。

「你就是為了這原因才不跟我求婚嗎?」兔兔又掄起拳頭,再捶。「真笨!真笨!」

「那妳不怕嗎?不嫌棄我嗎?」

「馬的,我怕什麼?嫌棄什麼?啊?笨蛋!」耳濡目染,兔兔發起飆也有幾分揚滿善的樣子了。

揚滿善的內心好激動,胸口劇烈的起伏。

他能說嗎?現在,他能和兔兔開口嗎?

請她,做他的妻子........

揚滿善緊緊地抓住兔兔的肩窩。他要說、要說........

兔兔睜著大眼,期待地看著揚滿善。忽然--

她發現揚滿善的表情不對勁,眼眶竟睜裂著。

「小心!」突然他猛地一撲,將兔兔鎖在懷裡,倒在地上。

兔兔嚇得哇地叫了一聲。她睜開眼,想看看怎麼回事,卻看到揚滿善的背上插了一枝短箭,衣服被血染紅。

而那被血浸到的衣服,竟然冒起了白煙,衣服都被腐蝕得破了洞。

「阿........阿善........」她擔心得慌了手腳,伸手想為他止血。

可揚滿善卻只是護她護得更緊,帶著她跑往寢間。動彈不得的兔兔只能從縫隙裡看到,有好幾個黑影子拿著亮光閃閃的東西,殺氣騰騰地追過來。

有三人纏住了揚滿善,他懷裡有兔兔要護著,拳腳不好施展,只能火大地送他們足以踢斷骨頭的幾記飛腿,教他們倒地唉唉叫。

可揚滿善更想做的是把他們大卸八塊!

其他黑衣人注意到他攻防的缺漏,便甩了刀,心狠手辣地猛朝兔兔身上攻去。

他發現了他們的意圖,大怒,空出右手,掐住那攻勢收不及的敵人的脖子,一提氣,就把那人舉起,教他腳碰不到地。

兔兔感覺到揚滿善的殺氣,看到那人即將斷氣,她害怕地叫:「阿、阿善!」

他臉色猙獰地大吼:「閉上眼!」

她摀著臉,大喊:「不要殺人!」

揚滿善一愕。

那個叫懷沙的傢伙對他說的話,竟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

您真的好到,讓她可以忽略掉您那雙滿是血腥的手嗎?

該死!

他鬆了手,一個愣怔,郤給了旁人機會,又是一劍往兔兔的腦門刺去。

揚滿善一見,大駭,現下做什麼攻勢都來不及,他咬牙,頂出右肩,硬生生地替兔兔挨了這一劍。

這一劍之凶猛,讓揚滿善痛得岔了氣,冷汗直冒。

那人用力抽出劍,讓揚滿善倒抽一口氣,血花頓時噴灑而出。

「啊──」忽然,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尖叫。

揚滿善大驚。他避開接踵而至的攻擊,躲回角落,顫顫地低頭,看著懷裡的兔兔。

只見兔兔摀著臉,全身痛得發抖。

他急待去扳兔兔的手,焦心地問:「兔兔、兔兔!妳怎麼了?!」

「有、有東西弄到我的臉,好像在咬我,好痛........阿善……..」

他拔開了她的手,定睛一看,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方才,那人拔劍,他的血就這麼噴了出來,灑到了兔兔臉上。

他的血,竟就像強酸一樣,腐蝕了它所碰到的一切東西。

那血,像一道淚痕,劃過兔兔的面頰、脖子。才那麼一眨眼的時間,就把兔兔的臉給毀了........

揚滿善發抖。

他的血、他的血........他是怪物!

兔兔抬頭看他,發現他的臉上滿是恐懼。她想說什麼,可后頭又有人殺來,她忍痛地叫:「阿善你不要管我,打昏他們!保護你自己!」

揚滿善驚醒,立馬回身送出狠準的一拳,打扁那傢伙的鼻子,踹翻了后頭又上來搶攻的兔崽子。

他在寢房裡找到了薄被,罩在兔兔身上。

「好好蓋住,兔兔。」揚滿善緊繃地說。

他的聲音裡,有著滿盛的怒氣。她從沒聽過他這樣說話。

「不准看,知道嗎?」說完,揚滿善的身影便離開了兔兔的視線。

緊接著,四周傳來了恐怖的嚎叫聲。兔兔害怕地摀著耳,不敢聽這種像殺豬似的聲音。

她這才知道,阿善會殺人。而且,她阻止不了他殺人。

她怕得哭了出來。

而她的臉、脖子都好痛,那痛好像一分又一分地加重,越來越痛、越來越熱,就像被熱油給撥到了一般........

她咬著牙,縮起身子,勢力的忍著痛。

她不可以叫,她想起剛才揚滿善看她叫痛的模樣,他的臉上流露出恐懼,那男人也會恐懼?

不,她不可以教他擔心........不可以教他擔心……...

雖然很痛……..好痛........痛死了……..

痛到讓她雙眼發昏,直想睡覺,不想醒來了........

※※※

「大夫!大夫──你快出來!大夫──給我出來──」

懷仁坊中,一處樸實的宅子裡響起了這爆烈的呼喊聲。

一位老者從藥廳裡走出,問旁邊的下人:「誰這般大呼小叫的?」

下人面露驚懼。「爺,是那隆仁侯呢!他吵著要見你,你快去看看吧!」

老者驚訝,跟著下人走。「他怎會來訪?」

下人說:「他滿身是血,懷裡還抱著一個姑娘,那姑娘的臉好像被火燒到了,怪可怕的。他一來這兒就像只獸在叫,您快去幫他治療一下吧!」

主僕二人便匆匆來到前頭的大廳,還未走近,就見一個狼狽的漢子衝出,眾多家僕怎麼攔也攔不住。他衣衫破爛,髮髻也散了,還滿身都是血跡,面目看起來悲傷又可怖。老者也看到了他懷裡躺著的女孩,臉上那道被火燒過般的傷痕,把好端端的一張少女的臉都給毀了。

「大夫!大夫!」揚滿善一見到老者,便直衝了過來,吼道:「你是太后的御醫,一定能治!你能治好她的臉,對吧?對吧?!」

「揚橫班,您冷靜些。」老者示意家僕拉著瘋狂的揚滿善,自己則細察兔兔臉上的傷痕。他鬆口氣,看著揚滿善說:「揚橫班,她的傷痕不打緊,倒是您,先靜下來,我幫您看看傷口吧!」

「不!大夫,你先治她,你先治她!」揚滿善又急又慌,說著就揣起那老者的衣領,拎著他單薄的身子吼:「是我!是我害她毀了臉的。是我害的!你先治她,求你!先治她──」

「好好好,我先治她,先治她!」老者趕緊安撫他,並吩咐家僕將兔兔抬到后邊的醫間去候診。

揚滿善看著被抬走的兔兔,鬆下身子,踉蹌了幾步,看來有些昏的樣子,可嘴上卻是放心的笑。「大夫,你能治好她的,能治好的........對不對?若治好她,我揚某人........一定........」

揚滿善說話斷斷續續的。老者微驚的看著他。「揚橫班?」

「一定........以命報答........」說完,揚滿善便跪倒在地,昏死了過去。

老者一打量,才發現揚滿善遍體鱗傷,傷得極重,要是普通人,大概早就一命嗚呼了。

※※※

揚滿善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在滿是藥味的房裡。看著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連月亮也沒有,大概是深夜了。

「揚橫班,您總算醒了。」在一旁守著的老者放心地道,起身去看顧爐上的湯藥。

「我睡到晚上了?」

「正確的說,應該是五天后的晚上。」老者擔心地說:「您傷得很重,虧您那健如牛的身子替您挺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者時常進宮為太后看診,皆由揚滿善去接應護送,因此兩人有些交情,發生了這樣的慘事,揚滿善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而老者也是盡了全副心力去救治揚滿善。

揚滿善沉默了一會兒,思考著。

「揚橫班?」

「不安全。」揚滿善咬牙道:「哪裡都不安全。士侯派那幫狗賊,哼,現在才想拡我報復──蠢貨!」

「難道是因為……..近日那些士侯派高官失蹤的事……..」老者恍然。「該不會是揚橫班一手主導的?」

揚滿善瞪著眼,即使傷得重,發起怒來還是很有威力。「狗娘養的蠢東西,想殺人報仇,殺我一人便成,扯到無辜的傢伙幹嘛──」

忽然,揚滿善不說了,老者看到他的臉軟了下來。接著,他就要起身。

他身上全是殷紅點點的紗布,他一動,那紅點擴散得更快,紗布上甚至冒出了詭異的白煙。

他全身都在痛,可他還是拉著老者問:「兔兔呢!兔兔怎麼了?」

「她很好,睡了一天就醒了,我將她留在府裡,她和大夥都處得很好呢!幫了我們很多忙。」老者安撫他。「不過我不讓她來看你就是了,怕她傷心。」

「她臉上的疤呢?疤消了吧?消了吧?!」

老者沒回話。

揚滿善顫抖著。他知道了。

「沒消嗎?來不及了嗎........」他搖搖晃晃坐回床上。「她毀容了嗎?」

「我會教她該怎麼遮掩過去,還是能正常的生活........」

「是我的血,我的血........」揚滿善喃喃地說:「為什麼我的血會那麼可怕........那簡直、簡直是──」他吼了出來。「殺人毒藥!」

「您為什麼會那麼驚訝?」老者注視著他,幽幽地問。

「什麼?」揚滿善一愣。

「我以為........」老者上前,為揚滿善拆開紗布,那些紗布都被腐蝕出坑洞。他拿起這些破爛紗布,正色道:「揚橫班早就知道自己身體的異能了。」

揚滿善不可置信地搖頭。

「也對,您父母都早逝,隆仁侯家或許便是因這異能,不但早亡,子嗣命也忒差,如今府上也只剩您一位了。」老者替揚滿善止血,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的手沾上。

「我什麼也不知道........」揚滿善低低地說:「我以為,我這個壞脾氣,這身大氣力,就是先祖傳給我的異能........」

「揚橫班知道您的先祖是誰嗎?」

他看著老者,搖頭。「你知道嗎?」

「以前,聽太后還有一幫老臣說過。」老者說:「是『夫諸』。」

揚滿善瞠大眼。

「傳說夫諸,本是幫助少司命帝統領禁國流域的神祇,由於性情溫和,因此天地初化時,禁國境內不曾犯過水災。」老者取過紗布,一層一層為揚滿善敷上。他又說:「可是之后,人們卻越來越貪得無厭,總想藉著戰爭來奪取他人辛苦耕耘之物。戰爭后,河流都是血,都是人的屍體,於是溫和的夫諸悲傷了、大怒了,讓河流氾濫,衝毀了那些戰爭的武器,淹死了那些發動戰爭的人........」

揚滿善吞吐地問:「那他的后代如何了?」

「自此夫諸性情大變,禁國的河流不再平和,少司命帝因而懲治祂,將祂降等為人。」老者說:「祂的后代,便是您,揚橫班。毒血,正是象徵了祂那侵蝕大地的洪流……..」

揚滿善呆了半啊。待老者替他裹完紗布后,他仍沒反應。

老者擔心地喚他。「揚橫班?」

揚滿善笑了,苦苦地笑了。「我知道了,大夫。」他說。

「知道什麼?」

「知道為什麼,我脾氣會這麼壞........」他摀著臉說:「就是要驅走身邊的人,驅走他們,免得被我這身毒血給迫害了……..」

「揚橫班,您別這麼想……..」

「就只有一個笨蛋。」他打斷老者,逕自說:「那個傻子,忍受我的一切,可最后……..最后卻被我給害得毀容……..」

「那是士侯派那幫人造成的,您別胡思........」

「士侯派那幫人也是我引進門的!」揚滿善激動地大吼:「我到底在搞什麼?我簡直是個混帳!王八蛋!馬的我該死!兔兔根本不該跟我這種人在一起。不該!不該!那個傻子!」

老者還想說什麼。揚滿善伸手,阻止他說話。

他仍掩著臉,猛烈地喘息著。歇了會兒,平復許多后,才沙啞地說:「大夫,很感謝你,我沒事,你先出去,讓我靜靜。」

老者嘆氣,也只有依言出了房。

揚滿善緊緊握著拳。

不安全。兔兔如果再繼續留在他身邊,根本是找死。

他現在是士侯派殺手的眼中釘,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足以讓人致命的劇毒。

萬一那血花再灑得更遠,就這麼弄瞎了兔兔的眼怎麼辦?就這麼弄啞了她怎麼辦?就這麼害死她了怎麼辦──

揚滿善猛抓、猛扯著自己的頭髮,可那點痛卻無法扯回他的理智。

他必須讓她離開他,永遠離開他……..最好不要再回來了。

他想到她那張破相的臉。其實,他根本不在乎她之后會變成什麼模樣,若有人敢嘲笑她,他一定會是第一個站出來把那張狗嘴給扯爛的人。

她還是他最愛的兔兔,最漂亮的兔兔。

他只是怕,怕她會更自卑自己的身世,更討厭自己的面相,更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忽然,揚滿善心裡猛地一抽。他發著抖。

要永遠推開她,讓她別再回到他身邊........

就只有........只有........這麼做了。

※※※

這是第十天了,兔兔跑到揚滿善靜養的院子去找他。

那院子門口,仍如幾天前一樣,有門僕守著。

見門僕又要攔她,她趕緊說:「大哥,也十天了,總該讓我進去看看我家阿善吧!」

兔兔說起話來,還是像以前一樣自在靈活,完全不以自己臉上有道丑疤為忌。之前外人對她還有些小心翼翼,見她不在意,待人又開朗,便也放開了心。

門僕說:「不過我家老爺交代,怕妳........」

見門僕又要搬出那一成不變的說詞,兔兔趕緊打住他。她說:「我保證,我看到阿善絕對不會傷心。而且大夫太小看阿善了,那傢伙壯得跟牛一樣,那點刀傷要不了他的命啦!所以,讓我進去看看他吧!」

門僕有些為難。正要想說詞回絕她時,院裡傳來老者的聲音。

「就讓兔兔小姐進去,看看揚橫班吧!」

兔兔聞言大喜。

老者說:「揚橫班好許多了,妳別操心。」

兔兔太高興了,握著老者的手猛搖。「謝謝您!大夫,真的很謝謝您。」

老者強笑了一下。「妳臉上的疤好多了,兔兔小姐。」

「這也是託大夫的褔。」

「記住,不要太在意您臉上的疤,知道嗎?」

「知道知道。」兔兔笑著說完,便蹦蹦跳跳地進去了。

家僕好奇,問老者:「爺,您幹啥強調她臉上的疤啊?她根本不在意的。」

老者板著臉。「待會兒,她就會在意了。」說完,老者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兔兔歡歡喜喜地跑進了院子,一邊跑一邊沿途喊:「阿善!阿善!我來看你了喔!阿善--」

看到了揚滿善住的廂房,她更加快腳步,砰地一聲,撞開房門。

一進去,她就嘰哩呱啦地說:「阿善,我跟你說,你看,我臉上的疤好多了,你站遠一點的話就看不出來了喔!你呢你呢?有沒有按時擦藥,免得到時反而是你的刀疤比我明顯得多……..」

她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發現房裡根本沒人。她一股氣裝出的歡快都沒了。

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

阿善那傢伙,應該滿大而化之的吧........

她深吸口氣,便走出院子找揚滿善。

「阿善,你在嗎?你在哪兒?出來看看我吧!我也想看看你耶!快出來啦!好不好?阿善──」

喊了許久,院子都沒動靜。

兔兔又將院子尋了一遍,再喊:「阿善!阿善--我是兔兔啦!你幹嘛躲著?是不是變刀疤男啦?嫌你自己太丑啦?放心,我不會嫌棄你的,你變什麼模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的。所以快出來啦!阿善──」

喊完,院子還是安靜。

兔兔嘆氣,嘟著嘴,轉身要出院子,打算去問問老者。

她轉身時,眼角餘光瞥到了廊道,她一嚇,看到那裡有個黑影。

她趕緊定睛細瞧,然后她開心地大叫:「阿善!阿善!」

站在那廊道上的人,正是揚滿善。

兔兔趕緊跑過去。揚滿善卻是冷著臉,沒有任何動作。

她跳上廊道,抱住他的粗腰,笑罵著。「阿善,你幹嘛躲著啊!莫名其妙!」笑中滿是看到揚滿善的開心喜悅。

揚滿善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她拉拉揚滿善的手,摸摸他的身體,笑語中有著急切的關心。「你身體好多了吧?大夫說你中了好多刀,要不是身體硬朗,還真挺不過呢!那些刀疤還在嗎?我想看看……..」

說著說著,她終於發現不對勁,因為揚滿善安靜得可怕。她怯怯地抬起頭,看著揚滿善。

揚滿善一直都在看著她,一直看著她臉上的疤,而不是她這個人。

那眼神讓她感到心悸。

他一直看、一直看........好像那道疤丑到讓他不敢置信。

兔兔感覺到,她這幾天築起的心牆,只消被揚滿善這麼注視個片刻,就垮了,就毀了........

她強裝鎮定,笑了笑。她摸著疤,問:「幹嘛這樣一直看著我?怎麼?你……..你覺得,這道疤很丑嗎?」

揚滿善別過頭,看向別處。

他頭這麼一別,徹底擊垮了兔兔的勇氣。

她僵愣住了。

「我們該回家了,兔兔。」他泠冷地說:「不好叨擾大夫那麼久。收拾一下衣服,跟大夫說一聲,我們就走。」

「呃,阿善,你等一下──」兔兔慌張地拉住他的手。

她希望一切都是她的錯覺。她希望他只是身體不舒服,所以脾氣變糟、不想說話而已。只是如此而己........

不是因為她變得........丑了。

可她得到的回應是──

揚滿善甩開她的手,對她低吼:「快走!」

吼完,便逕自快步走開了。

只留下她獨自在那廊上,愣怔著。

欲哭無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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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8: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從那天之后,揚滿善沒有正眼瞧過她。

即使她已經照著大夫說的,將妝粉磨細、塗在疤痕上,遠遠看去,仍是一張正常的臉蛋,可是........

揚滿善的眼睛還是逃避著她。

每當她發現他在逃避她時,她多想對他大吼:你憑什麼躲我?憑什麼?!都是你!都是你那身毒血,害我變成這樣的,你憑什麼躲著我?

可她終究忍住了。

這是多麼殘忍的話。即使恨揚滿善這態度,但她也沒想過要傷害他。

她只能往好處想,會變成今天這樣,也不是揚滿善願意的。或許過些時日,他就會習價了,他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了........

可即使這樣想,一天中,她攬鏡自照的次數,仍是多得不可勝數。

看著鏡裡的自己,那道又黑又扭曲的疤痕,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妳不丑,兔兔,妳不丑的........

她說著,一直說著,說到喉嚨都被哭咽給弄啞了,還是要說。

兔兔又回到了自己的房裡,獨居獨睡,就和與揚滿善發生關係前一樣。

有時回到房裡,她會發現妝台上有幾盒上好的妝粉,全是新買的,盒上的封條都沒拆。

她摸著那上好的漆盒,想,揚滿善是抱著什麼心態,送她這些妝粉呢?

是要她不要那麼自卑嗎?瞧,擦上這些妝粉,她就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了。

還是........

快擦上這些妝粉吧!不要老露出那張破相的臉,在別人面前晃來晃去的。

是哪一個呢?

她拆開了盒子,抹了粉,細細地往自己的臉上抹著。

她對著鏡子,邊抹著,邊喃喃地說:「不丑,兔兔,妳真不丑,瞧,擦上這些妝粉,妳就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了,沒什麼兩樣了………」

說著,抹著,眼淚就掉下來了。眼淚糊了妝,她也不在意了。

她哭,她放肆地哭出來,哭了一夜。

她哭得太傷心,太絕望,所以也沒有發現到門外有人,就這麼守在她的房外,聽她哭了一夜不睡。

※※※

一日正午,兔兔到耕市買完菜回家,發現家門大開,許多工人模樣的男人搬著箱子進進出出。她驚訝地跟進去,看到那些箱子都給擺進了大廳。

而揚滿善則懶洋洋地坐在那大廳一角的躺椅上,手上揣著一組陶壺、陶杯,瞇眼望向那些正在忙著的工人。

兔兔有些不敢靠近揚滿善。

她絞著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最后,她還是想默默地躲開,就裝作她什麼也沒看到吧。

「欸!兔兔........」可揚滿善早看到她,拉著慵懶的聲音喚著。

她沒過去,揚滿善更不耐。「妳過來啊──」

一聽他這口氣,她更是想走。

他用力拍桌。「叫妳過來!妳聾了是不是──」

這震天一吼,把搬運工人都給驚呆了。

「快搬!關你們啥事啊--」他看不順眼又是亂罵一陣。

工人們埋頭苦幹,趕緊搬完走人。

瞬間,大廳裡靜悄悄的,只剩下兔兔和揚滿善。

兔兔吸一口氣。「你不是上朝嗎?怎麼又回來了?」

揚滿善沒理她。他又斟了酒,搖搖不穩地起身,來到那堆箱子旁晃了晃。

「妳啊,過來看看,看看我替妳買的,嫁妝。」揚滿善剛剛還在發火,現在竟是在笑。

她心裡一突。「嫁........嫁妝?」

「對啊,嫁妝。」他重重地拍著箱。「妳打開來看看,看看嘛!」

兔兔的手在發抖。

「開啊!打開啊──」

她不想開,覺得此時的揚滿善好詭異。

她不要上當,她絕不會上當。

她不會那麼天真的,把這些都當成是自己的嫁妝!

「馬的!我叫妳打開!」他摔下酒壺,扯著兔兔的手,要她去拉開箱子。

兔兔尖叫,用力地抽開手,踉蹌地退到一邊去。

可揚滿善竟不讓步,又要追過來扯她。

「阿善!」兔兔叫著:「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以前的阿善絕不會這麼粗暴的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沒怎樣!」揚滿善凶她。「叫妳開個箱子,沒要妳的命。」

「好哇,你說那箱子裡,是、是我的........」兔兔忍著哭意,顫抖著說:「我的嫁妝,是不是?」

「對!」

「我和誰要成親了?」

「妳說呢?」揚滿善壞壞地笑著。

兔兔呼口氣。「你希望我說什麼呢?」

「說妳想說的。」

她心一橫,衝動的脫口而出:「我和你的!」

揚滿善臉一呆,隨即仰天哈哈大笑。這笑聲,彷彿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低下頭,不想看他這樣笑。

「我告訴妳,兔兔,我對妳有多麼好。」他踢開地上的酒瓶碎片,笑著說:「不但替妳找到一門親事,還為了妳嫁過去后不要被婆家瞧不起,又替妳找了戶絕對有來頭的娘家,好讓妳在外人面前抬得起頭。瞧,我揚滿善對妳多好,簡直是太好了,妳說是不是?」

「你、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今天,我已經替妳辦妥了戶口。」揚滿善得意地說:「妳,從今以后跟那御醫姓,姓章。那御醫老頭,就是妳老爹啦!瞧,這是后臺多硬的老爹,婆家敢欺負妳,他只要在太后耳邊說個悄悄話,那家人就死定啦!真好,是不是?多好啊!」

「你要我當他的養女,再........再嫁給別的男人?」

「對!連嫁妝都幫妳準備好了,明天就趕快閃人吧!」

兔兔緊握著拳頭。

「好了,都說完了。」他甩甩手,又晃到桌邊,搖著其他的酒瓶,找著酒喝。「打包打包行李,快滾吧。」

她深吸口氣,大聲地對揚滿善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喝酒了。」

揚滿善的身子震了一下。

「你不喝酒,就說不出這些話。」

兔兔其實沒把握,她只是憑著直覺,憑著她這十幾年對揚滿善的認識,才敢說出這幾句話的。

她故意嘲諷他,笑道:「白癡!我怎麼可能會聽信這種話。你不知道嗎?你是最不能喝酒的。」

「所以,妳的答案是什麼?」揚滿善泠冷地問。

「我要留在這裡。」

「妳說什麼?」

「我要留在這裡。」她再次堅定的重申。

揚滿善靜了一下。忽然他大手一揮,揮掉了滿桌的酒瓶。

匡啷匡啷的,兔兔嚇白了臉。

揚滿善回過身,又向她衝來。兔兔來不及逃,就被揚滿善擱腰抱起,帶到了她的房間。

他粗魯用力地將她的臉扳住,而擺在她面前的東西,正是一面妝鏡。

鏡子裡是兔兔驚愣的臉,還有揚滿善殘忍的表情。

兔兔全身都在顫抖,她知道揚滿善要做什麼。

揚滿善也感覺到兔兔的恐懼,可他仍是那麼絕情的,要這麼做。

「馬的,妳好好看看自己的鬼模樣吧!」他大手一伸,整個罩在兔兔臉上。即使兔兔掙扎,他還是使勁的扳回。

「不要!」兔兔慘叫。

「閉嘴!」他的手在她臉上又擦又抹又捏,那層層妝粉全都掉了。

那道丑陋的疤痕,便這麼殘忍的露了出來。

「妳看!看清楚了吧!」揚滿善邪笑。「橫在妳臉上的東西是什麼?告訴我這是什麼?」

兔兔絕望得欲哭無淚。

「妳這種樣子,還敢說要留在這個家。馬的,妳說什麼笑話啊!」揚滿善又肆無忌憚地罵:「我告訴妳,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想負什麼責任,妳今天變成這樣是妳自家的事。我做到這樣,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兔兔顫抖著,一直在抖,無法停止。

他把她推到地上。「我就是這樣的人,聽清楚了,我就是這樣的人,快滾!」他不顧一切的,再加上這一句。「丑八怪!」

兔兔抬頭,狠著臉瞪他,那種瞪,是恨到想把人殺掉的眼神。

揚滿善哼一聲。「還不走?」

她仍是瞪著他,沒有移動半分。

「還不滾!滾!」

兔兔還是瞪,死命的瞪他。

揚滿善吼了一聲,一伸手,就把她貼在紙窗上的剪紙全給撕碎。

「我要妳滾!滾得干干淨淨!」揚滿善大罵。「不要在這屋子留下任何東西,這些東西全部撕掉,我不要看到。」

那些剪紙的碎片,就像秋天謝落的花瓣一樣,在兔兔眼前凋零。

揚滿善從來捨不得弄壞她的剪紙的。

可如今,如今........

她咬牙,站了起來,泠冷的看著他,泠冷的說:「為什麼那些人不殺死你?」

揚滿善停了手。

「為什麼........你那身毒血不再流多一點,把我給殺了,不是更好?」

他撕不下手了。

「混蛋。」她淒涼地笑了。「那時候,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去慶幸你還活著呢?」

說完,她就像個失了魂的人,搖搖晃晃的走出了房間。

揚滿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他再看看鏡子,咆哮一聲,一手就把那妝鏡給擊碎。

鏡子割破他的手,他卻放任他的血,流滿桌上,將桌子腐蝕得面目全非。

那飄下來的剪紙碎片,一碰上那灘血泊,也被吞噬得只剩一縷白煙........

※※※

穰原城的夜晚極冷。

只穿著一件單衣的兔兔,躺在一條巷裡的冰冷石板上。

兔兔想,她只要在這裡睡一晚,一晚就好........她就不會再有明天了。

像她這種,連自尊都被人踐踏得如此徹底的人,根本沒資格有什麼明天。

她緊緊閉著眼,告訴自己快入睡、入睡、入睡,睡著了就不會覺得冷了、就不會覺得痛苦了。也不會再想起揚滿善緊緊地懷抱著自己的那股溫暖了--

死吧──死吧--死吧--兔兔,妳快死吧--

她不斷咒著自己。咒著自己,直到意識漸漸模糊了……..

此時,她隱隱約約聽到腳步聲。她努力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個糊糊的黑影子,朝自己靠來。

忽然,一股溫暖罩住了她。那人用毯子包住她,並且將她抱離石板地。

兔兔覺得自己離死亡的境地越來越遠了,本想掙扎,卻渾身無力。

「不........不要管我........」她沙啞地叫,更吃力地想看清來人是誰。

難道是……..是........

為什麼她還在期待,期待是阿善來帶她回去呢?

那人聽了,笑說:「像妳這麼好的姑娘,怎能讓妳就這樣冷死呢?」

兔兔一愣。

光聽這聲音,就知道這人一定滿臉帶笑,那笑會讓人覺得很真誠,想對他掏心掏肺的。

可這聲音好陌生,她不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

那聲音又說:「那些辜負妳的人,妳不覺得都是罪該萬死嗎?」

兔兔靜靜地聽著。

「妳就這樣死去,難道不覺得太過委屈自己嗎?」那人再說:「是誰害妳的臉變成這樣的?是誰那樣糟蹋妳的尊嚴、讓妳不想活了?不就是那個男人嗎?」

此時,兔兔已經無法思考,為什麼這個陌生人,能夠如此準確地刺中她心中的要害?

她只聽到這些誘惑人心走向地獄的話語。而那些話語,不正是她心中一直想要冒出的聲音嗎?

她無法控制自己,無法控制自己往那惡鬼靠攏……..

她張開了眼睛,決定要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因為她要報仇,她要報仇........

「好孩子........」兔兔看到那人笑了,這人的笑,果然是真誠、讓人想掏心胸肺的。

他握住兔兔的手,說:「讓我教妳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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