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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絹 -【笑羅剎(霸道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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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09: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唐絹 - 笑羅剎(霸道之四)

這個大叔級的男人想做什麼?!
別以為對她笑個不停,她就會傻傻跟他走,
大人全都是笑裏藏刀,為了錢,啥事都幹得出來!
可他卻說:“我家雖然家徒四壁,但是很溫暖。你跟我回家吧!”
騙子!她就是因為家裏太窮,養不起她,才會被掃出門,
窮人家連吃頓飽都有問題了,哪來的溫暖啊。
不過,看著他那溫和無害又充滿暖意的笑容,
她的心,仿佛真感到一絲絲的溫度,漸漸滲入。
反正自己無處可去,就勉強窩去他那空空如也的家好了。
她發現,他家雖不至於家徒四壁,但也跟貧民窟沒兩樣了,
他是個官,卻是個窮到連內褲都快拿去當的官。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停的“東撿西撿”,
撿了一堆跟她一樣孤苦無依的小蘿卜頭回來,
然後自己拚得跟牛一樣,就為了換來他們幾餐的溫飽。
就算他笑著說,為了他們這些“家人”,不當官也無所謂,
但她看得出來,他的笑容背後,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意。
她好想問問他,一直這樣笑著,不累嗎?
如果他願意,她可以出借她的小小肩膀,讓他靠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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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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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0: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走開……”

  十三歲的稻禾,即使在下雪天裏衣不蔽體、饑餓虛弱,可她仍努力張大眼睛,瞪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

  這個笑容好看、溫暖、一點也沒有惡意的男子。

  男人沒有走開,而是將擋雪的傘靠得更近,蹲著的身子向前傾,像是要抱她。

  “你走開!”稻禾又叫。

  “沒事的,不要害怕。”她的無禮,並沒有激怒男子,他反而柔聲地安慰她。

  稻禾的心一緊,因為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會對她這麼好的人,一定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

  “我沒有錢!”她脫口而出。

  男子一愣。

  “我不能幫你做任何事!”

  “……”

  “洗衣掃地、賣身體,一樣也不行!”就像她後娘說的,她是沒用的廢物,所以才會被趕到這裏等死。

  “我沒有要你做這些。”男子笑了笑,那笑並不是嘲諷。

  “你們大人就只想著錢。”她吼,不相信他露出的笑容是代表著善意。“沒錢的事,你們才不會做!”

  瞧這個男子,穿著筆挺端莊的朝服,面容生得貴氣英俊,一定是個做大官的,她知道,她不可以接近這種人。

  男子被她這樣一頂,偏頭想了想。

  “的確。你幾歲呢?”問著,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罩在稻禾身上。

  他這無意的舉動,卻又讓稻禾一駭。她想掙開他的衣服,可男子的手勁很大,根本不像他溫和的面容那樣無害。

  “別這樣,你會冷的。”男子又笑。“說啊,幾歲呢?”

  “十、十三。”看著那笑容,好像不回答的話,會很對不起他似的。

  “倒過來,我三十。”男子笑說:“沒錯,在你眼裏,我是個大叔。”

  稻禾皺眉。

  “可我是個不喜歡錢的大叔。”男子說:“恰好碰上你這個也沒法子換錢的小姑娘,你不覺得剛剛好嗎?”

  “騙人。”

  “我沒騙你,有錢並不代表能做任何事。”

  稻禾心一抽,怯怯地看向那男子的臉。

  那是白淨、五官出眾的臉。她尤其注意他那雙細挺秀氣的眉下的雙眼,那雙眼是真誠的,沒有在說謊。不像她以前遇過的那些大人,即使嘴在笑,可眼裏卻是陰森森的。

  光看這男人的眼,就會覺得渾身溫暖。

  她能……相信他嗎?

  男子趁她猶疑之際,嘿咻一聲,把她抱了起來,擁在懷裏,往街上走去。

  稻禾當然哇哇大叫。

  “不要怕,我帶你回我家,我家雖是家徒四壁,至少很溫暖。”

  “我不要!我不要!”

  “嘿!我們現在要走上大街,大家都在看喔!”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有,我希望你好好活下來,快樂地活下來。”

  稻禾一怔,突然,有點想哭。

  她不掙紮了,別開臉,沙啞地說:“我沒有錢。”她脆弱的心,只能用這句話防衛,她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她想要依靠的軟弱,那只會讓她招來更多欺負。

  “我知道你沒錢啊。”男子很坦然地說。

  “我沒錢可以還你。”還他的恩情。

  男子想了想。“那等你健康了,不再需要我了,就出去工作吧!到時候看你想還我多少,就還多少。”

  稻禾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男子對她笑。“如果這麼做,可以讓你接受我,我當然很樂意。”

  稻禾發著抖。

  男子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怎麼?很冷嗎?我走快些,你忍著點。”他加快腳步回家。

  稻禾將頭埋進男子健壯的胸膛裏,悄悄地掉著眼淚。

  她真的會……遇到好人嗎?

  她想要相信,她會。想要相信這個大叔,是個好人,她喜歡他的笑。

  平複情緒後,她小聲地說:“我、我叫稻禾。”

  男子聽到了,笑著說:“是稻米禾穀的‘稻禾’嗎?”

  稻禾點頭。

  男子興奮地叫著。“哇,一聽就覺得是很幸福的名字,因為一年四季總能吃得飽飽的。”

  稻禾臉紅,可她不想讓他看到。

  “我叫杭悅離。”男子說:“愉悅的悅,離開的離。”

  稻禾不解,一個這麼愛笑、彷佛能把快樂幸福帶給他人的人,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快樂,離開了?

  稻禾不及深思,杭悅離抱她的力道又緊了幾分。他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請你多多指教,稻禾。”

  稻禾咽了口口水。

  家人……親密的家人……是她向往了好久的夢想。

  她能再次從家人身上得到幸福嗎?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要相信這個總是滿臉帶笑的男人。她的心因為他的笑,不知不覺地漲滿了溫暖,為她驅走了寒冷。

  她知道,從此,那裏,一直都會有他的位置。

  她的小手揣緊了杭悅離,算是回應。但似乎覺得這樣不夠,便又小小聲地說:“多多……指教。”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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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杭大人,您應當明白,你們這群武侯,已經失勢了吧?”一名癡肥模樣的磨勘院官員,斜著嘴笑說。

  相較之下,坐在他對面、正接受質詢的杭悅離,面貌出眾許多,五官挺正、眉眼溫和——即使他即將被罷官、下放。

  “我當然明白。”杭悅離笑說。

  那士侯派的官員翻了翻桌上的奏本,撚撚他得意的八字胡,說:“濤瀾侯叛國了,清穆侯不知蹤影,隆仁侯嘛……虧心事多得很。如今你又鬧出這樣的事,不太好吧?”

  “但這事我沒做錯。”杭悅離雖笑,但語氣卻是硬的。“漕河旁的舊坊區是貧民唯一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官都沒權去動它,更何況是那夥奸商,我不過是阻止他們罷了。”

  官員嗬笑兩聲。“難道你不知道,那商人是副宰相的女婿?”

  杭悅離很平靜。“知道,所以我更要做。”

  官員板起臉,本以為搬出副宰相的名號可以讓他害怕,沒想到杭悅離一點也不在乎。他抄起筆墨,飛快地在奏本上批寫。

  “大人很生氣,貶謫的本子已經下來了。”官員說:“這次不是貶個七品小官就算了,杭大人。”

  杭悅離笑著聽。

  官員更大聲了。“是窮州!你可能走到一半,就被那路途給折騰死了!即使到了,也只是個小小的司戶參軍。看你搞個屁!”

  杭悅離起身,朝官員作個揖。“多謝,貶謫的命令何時執行?”

  官員傻眼,窮州是多麼貧困的州域,而且又被貶為一個小小的管理戶籍、賦稅的參軍,若是別的京官接到這樣的命令,可能絕望到寧可一死。可杭悅離卻仍只是淡淡的一聲“多謝”?

  “清明月。”官員咬牙答道,不想再多說。

  臨走前,杭悅離看了看官員惱怒的模樣,說:“你們士侯派不必操心。”

  官員看他。

  “我樂豐侯,不會跟你們鬥的。”杭悅離聳聳肩。“我不在乎這些。”

  官員嗤一聲。“那你在乎什麼?”

  杭悅離笑了笑,不答話,走出了門。

  他問他在乎什麼,他當然不會說。那是他所剩的人生中,最珍貴的寶物,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被需要的來源,他絕不會讓這些珍寶受人覬覦。

  那就是……他的家人。

  出了官署,他回家的腳步加快。

  “大家!我回來了!”一跨入家門,杭悅離就歡快地大叫。

  接著,屋子各處便響起了砰砰砰的腳步聲,夾雜著孩子們高興的笑聲。再眨個眼,就見一、二、三、四……總共八個小蘿卜頭,一起往杭悅離奔去。

  “悅離回來了!悅離回來了!”大家叫。

  即使杭悅離雙手提著大包小包、像菜籃模樣的東西,舉步維艱,但他仍任由這些孩子擁著他、抱著他,而他也蹲下身來,用好不容易空出的手摸摸他們的頭。

  “今天剛發餉,所以我買了好多東西回來給大家吃。”他對孩子們說。

  孩子們大聲歡呼。

  “啊啊!你又花錢了!”此時,孩子們的後頭出現一個嬌軟、卻聽來有些倔脾氣的女聲。

  杭悅離抬頭,笑看那十五、六歲模樣的嬌嫩女孩。“家裏的東西都沒了,當然得買些東西回來給你們吃啊,稻禾。”

  “你看看你!”稻禾快步走向杭悅離,趕緊替他分擔些東西。“你身上穿的可是官員的朝服,怎麼就這樣上耕市買菜呢?你不覺得這樣子很奇怪嗎……大寶、二寶,快點幫忙拿一些。”

  “喔。”名叫大寶、二寶的兩個大男孩,趕緊幫忙提了些東西進屋子。

  杭悅離笑嗬嗬的。“是啊,很多婆婆媽媽在看,我的模樣一定很怪。”

  “沒錯,怪極了!哪有男人、而且還是個官,自己跑耕市買菜的?”稻禾一邊念著他,一邊替他拍整被弄皺的朝服。瞧,袖子上還有一片菜葉子。

  “謝謝你,稻禾。”杭悅離笑說。

  稻禾覷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來替他拍整衣裳,好藏住自己通紅的頰。

  她很清楚,那些婆婆媽媽們之所以一直看著杭悅離,除了他那副官服配菜籃的怪模樣,當然,也一定是被他那出色的外表給吸引了。

  尤其是他笑起來,那與世無爭、溫柔體貼的樣子……想要不被他打動?怎麼可能。

  拉整著朝服,稻禾發現杭悅離的背後有個鬼祟瑟縮的小影子,她睜眼,心裏大喊不妙。

  她看著杭悅離。“你……不會又撿了個孩子回來吧?”

  “啊?”杭悅離搔搔頭。“你……說什麼?”先裝傻再說。

  稻禾嘟著嘴,一個箭步上前,把那躲在後頭的影子給拉了出來。

  那影子,是個五歲左右的男孩,瘦得皮包骨,衣服破爛,臉上黑呼呼的,只有兩顆畏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打量著稻禾。

  稻禾看他那模樣,心裏一抽。她咬咬牙,忍住以前的那些回憶。

  她看向杭悅離。“下次撿孩子的時候,先看看自己的荷包,好嗎?”

  他老是帶孩子回來,這三年來,他不但撿回了她這個藥罐子,之後又陸陸續續自各地撿回大寶、二寶……等八個孩子,花了一大筆錢在養他們這些沒有生產能力的家夥,自己卻不吃不喝,像個老牛拚命賺錢。這人到底是怎樣?她都為他感到心疼了。

  “但我沒辦法放下他不管,稻禾。”杭悅離解釋。

  稻禾又看了看那怯怯可憐的孩子,她低聲說:“我知道。”就像三年前,他無法丟下她一個人在那兒受寒一樣。

  杭悅離,就是這樣的人。她知道。

  “等我。”稻禾小跑步,往屋子後院的井奔去。

  “不要跑步,稻禾!”看她跑步,杭悅離難得緊張。“你要幹嘛?要提水嗎?我幫你提,你不要靠近井邊啊!稻禾!”說著,他趕緊把肩上挑的東西放下,跨步想追上稻禾。

  稻禾大聲地說:“沒事!大寶已經幫我提了水在外面,我不會靠近井邊,你少操心。”

  杭悅離鬆口氣。

  當稻禾拿了條帕子與一盆水回來時,她仍是用小跑步的。

  果然,她走到一半,就軟了腿,跪在地上。

  “稻禾!”杭悅離驚慌失措地叫,趕緊上前抱她。

  他動作快,稻禾的膝還沒碰到地,就被他給擁進懷裏,不過水盆卻掉在地上,水灑了滿地。

  “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跑步的嗎?以後也不可以靠近任何有水的地方!你那貧血的毛病很危險,有什麼粗重的活兒,都叫我來做。我不在,就叫大寶、二寶,不要自己來,懂嗎?”

  杭悅離說起教來,簡直就跟只老母雞一樣。只見他此刻終於沒了笑,表情異常的嚴肅,卻更透出他俊美五官上的英氣。

  “我知道,我不過是扭條濕帕子而已,又不是什麼粗重的活。”她抬起頭,想笑,讓杭悅離知道自己沒事。“我最近好很多了……”

  沒想到一抬頭,杭悅離的鼻尖竟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他急喘的鼻息,她的周邊充斥著那屬於男人的陽剛氣味。

  稻禾馬上臉紅,趕緊轉開話題。“啊!水盆都翻了,我得再去舀盆新的。”說著就要起身。

  “別動!稻禾。”杭悅離強硬地製住她。“我去舀就好,你先留在原地,不要亂動……千萬不要動喔!”他不放心,一再交代。

  “是的,老母雞。”稻禾打趣地說。

  杭悅離這才露出笑容,拿起盆子去井邊打水,順道喚大寶、二寶出來,把剩餘的東西搬進去。

  她這貧血的毛病,即使給大夫看過也不見好轉,這病根大概是源自於小時候的飲食貧乏,根本沒有藥可醫。

  杭悅離知道,但依然三不五時就買一堆滋補的吃食,半哄半誘的要她吞下去,不然就是耳提面命地叮嚀東叮嚀西。要不是他的聲音和軟好聽,她和大寶他們一定會被念到瘋掉。

  可是……能被他這樣放在心上嗬護的感覺,真好。

  雖然……他似乎對每個人都一樣好。

  稻禾抖了抖帕子,轉向那滿臉汙垢的五歲孩子。

  她看到那孩子依然睜著大眼睛打量她,好像是害怕這陌生的環境與人。

  稻禾伸手拉他過來,要為他擦臉。那孩子卻撥開她的手,又後退幾步。

  “你過來,我不會傷害你。”她先放柔聲音哄勸。

  孩子不聽。

  “過來。”稻禾只好板起臉,硬著聲,裝凶,想嚇唬他。

  不過這招似乎把孩子驅得更遠。

  稻禾歎口氣。

  她明白自己的個性,因為小時被後母家人欺負,為了保護自己,無形中臉上就會出現一層冷漠,讓人難以靠近。但她並不想用這層冷漠,來對待這些身世和她一樣坎坷的小孩。

  她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這些孩子比別人更需要溫暖與耐心,就像當初杭悅離對她一樣。她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像一顆太陽,溫暖他人。

  所以,稻禾對那孩子笑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那個把你帶回來的大叔,是個脾氣好到會惹來一堆人占他便宜的老好人。即使他自己吃不飽,還是買了一堆好吃的東西讓我們享受,還堅持把你帶回來,跟我們一塊兒吃好吃的東西……”邊說,稻禾邊靠近那孩子。“你覺得,像他那樣的好人,會像那些遺棄你的家人一樣,欺負你嗎?”

  孩子一愣,直盯著她看。

  “當然不會。”稻禾說:“所以你一定要留下來啊,跟我們大家在一起。”

  孩子小小的拳頭握了起來。

  稻禾牽起那小拳頭,輕輕地將他拉到身邊,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臉。

  那孩子沒有反抗,任稻禾替他清理。

  “哇,沒想到你長得挺帥的。”清理幹淨,稻禾笑說:“或許長大後,你會和那個大叔一樣英俊喔!”

  “真……真的嗎?”那孩子終於開口了。

  稻禾嗬嗬地笑。“當然,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把自己弄幹淨一點。”

  孩子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搖搖頭。“沒有。”

  稻禾一怔,完全無法想象這孩子以前的生活,連名字都沒有取,或許在他家人看來,他連小貓小狗都不如。

  稻禾趕緊正了正心神,說:“那就叫九寶吧!”

  “九寶?”

  “你是我們的第九個寶貝!”

  “嗯……”

  雖然這孩子沒什麼表情,可稻禾知道,他喜歡這個名字。

  “那你就叫九寶嘍!”她牽著他的小手,搖了搖,笑說:“一會兒就去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

  早早就端回水盆的杭悅離,一直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稻禾與那孩子的互動。

  他深深地看著稻禾鼓勵、哄勸那孩子的笑容。即使她自己也曾遭遇到那樣的不幸,她仍願意為他人揚起那樣的笑容。

  像太陽一樣暖和的笑容。那笑容教他看不厭。

  孩子最先發現他站在那裏看他們。

  稻禾微驚,回頭就看到杭悅離,不知他站在那兒多久了。

  “啊啊,你來了,怎麼都不出個聲?”

  杭悅離笑了笑,不說話,卻對那孩子說:“九寶真的長得很帥,說不定長大後還會比大叔英俊喔!你要當個好人,可是不要當一直被人占便宜的好人,就像大叔一樣。”

  稻禾臉紅,原來他聽到那些話了。她羞得想躲,趕緊站起來。

  可她蹲久了,猛地站起來,又是一暈。

  杭悅離眼尖,這次直接把稻禾橫抱在懷裏,帶著進屋。

  “哇啊啊!你幹嘛啊?”一陣天旋地轉,稻禾又回到了杭悅離的懷裏。

  “你直接待在我懷裏,我比較放心。”杭悅離笑說。

  “我又不是小嬰兒!”

  “你是,你是我最不放心的小嬰兒。”

  稻禾臉更紅。“這什麼話啦?”好肉麻喔!

  杭悅離喚那孩子。“九寶,我們進屋。”他笑著看稻禾。“大叔給你們煮甜滋滋的糯米糖粥,有加很多桂圓喔!”

  聽到桂圓,稻禾又叫苦。“桂圓?!桂圓很貴耶!”

  “不貴不貴。”杭悅離說:“能讓你們吃得健康,都不貴。”

  稻禾聽了,低下頭,悄聲說:“好啦,隨便你。”

  其實,她好感動,感動這樣的體貼。

☆☆☆☆☆

稻禾除了嚴重的貧血,肺也不好。所以杭悅離跟這屋子裏的孩子們約法三章,他不在家時要替他監督稻禾,不但不準讓她接近有水的地方,也不準她去碰灶上的廚火油煙。

  因此,這棟破陋窄小的屋子裏,為一家十一口準備吃食的責任,全都落在杭悅離的身上——沒錯,就是堂堂樂豐侯,官再怎麼貶也是個名義上的七品官員的杭悅離。

  他們的屋子雖小,待在睡覺的大通鋪房,望向門外的盡頭,就可以將那一端廚室裏的動靜給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這種四周都充滿著家人、孩童歡騰喧鬧的聲音,卻在無形中增加了溫暖的感覺。杭悅離喜歡這種氣氛,而稻禾雖然嘴巴嫌吵,可心裏也對這樣的家依戀很深。

  雖然……對一個侯爵來說,這屋子實在太像貧民窟了。誰教這家夥都把他的官餉俸祿與侯爵食邑拿去養他們。

  稻禾被杭悅離抱進屋後,就被強製“拘留”在睡房裏,不準動半步,至於晚飯則由他準備,餐桌的擺設也交給大寶、二寶那些較大的孩子們。

  但稻禾不喜歡這樣,總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似的。於是她起身,悄悄地走出房,要進廚室,希望可以幫杭悅離一些忙。

  看他換上簡便的衣衫,挺拔的身影不斷在廚灶間忙來忙去,一會兒顧著正燉著的糖粥,一會兒又去翻動炒得香氣四溢的菜蔬,接下來又忙著劃開剛洗淨的鱸魚、切蒜切蔥的,簡直就是一個奴僕樣。

  見他正要將鱸魚丟進湯鍋煮,稻禾想要進去,替他打開鍋蓋。

  大寶忽然大叫:“悅離!你後面。”

  稻禾一驚,趕緊叫大寶噤聲。

  杭悅離轉頭,看到稻禾,佯怒道:“我不是叫你在房裏等嗎?”

  “我想幫忙,不行嗎?”稻禾噘嘴。“我不要當廢人。”

  “你才不是廢人。”杭悅離笑說:“我只是怕你發生危險。”

  “不然你來排筷子好了。”二寶說。

  “這還差不多。”稻禾只好出去排筷子。

  她一邊排筷子,一邊偷覷著繼續忙碌的杭悅離。

  “喂,你買了桂圓,又買了鱸魚啊?”她大聲地問。

  “是啊。”杭悅離邊忙邊應答。

  “你不要亂花錢好不好?”

  “你不知道嗎?”他別過頭,笑了一下。“鱸魚對女孩子家的身子很好,待會兒你要多吃點。”

  “你每餐都這麼說。”他每天早中晚餐,都說某樣吃食對女孩子家很好,要多吃之類的話來哄她。

  “這次不一樣,春天到了,要多多進補。”杭悅離說。

  瞧,這次又有不同的理由。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進補的理由。

  “喂,杭悅離。”稻禾問,聲音比之前小了一點。“你覺得這樣,值得嗎?”

  耳尖的杭悅離當然聽到了,正巧炒鍋上的菜都盛起了,他的忙碌告一個段落,便轉身看著稻禾,一邊用布巾擦手。

  “什麼值不值得?”杭悅離笑問。

  稻禾見他滿頭大汗,便從懷裏掏出一條帕子,折成方塊,上前想要替他擦拭。

  可她臉皮薄,忽覺這樣的姿勢頗為曖昧,頓了一下,她板起臉來,直直地伸出手,喏了一聲,示意杭悅離接去擦汗。

  “嗬,謝謝。”杭悅離見她臉紅,笑得更溫柔。“很值得啊。我記得這話你也是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問。我們相處三年,就有一千多日了,你也問了一千多遍了。”

  被這一頂,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換做是我,一定會吃不消。辛苦的都是自己,可自己卻沒享到什麼福,倒讓我們這些不事生產的家夥占了便宜,你不覺得不甘心嗎?”

  杭悅離想了想,笑道:“不會啊。”

  稻禾啊了一聲。

  “看你們開心,看你們快樂,我就開心快樂了。尤其是你,稻禾。女孩子家,就要常笑,我希望可以看到你常笑。你不知道嗎?你笑起來很好看。”

  “喂……”每次,話題到了這邊,稻禾便接不下去了。

  因為很會看人臉色的她,明白杭悅離此刻露出的笑容是真誠的,他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大其辭。

  他是真心地想要他們在他的羽翼下,過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有時,她都不禁質疑,自己到底有哪點好,可以接受杭悅離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

  稻禾不願細想,再細想下去,她只會感到沮喪。因為她不但沒有好到可以承受這樣的照顧與溫柔,更沒有能力去回報和付出。

  她哼了一聲,指著那盤剛盛起的清炒菜蔬。“那盤給我!”

  “咦?”杭悅離一愣。

  “端個盤子總行吧?”稻禾說:“我沒那麼弱,昏倒之前,一定會先把盤子好好放在桌子上的。”

  杭悅離笑了一聲。“好吧!那就麻煩你了,快開飯了,端好菜就先坐著吧!”

  話雖這麼說,可稻禾還是看到他對大寶使了個眼色,要大寶好好看顧她,似是不希望她有任何閃失。

  之後,蒸蛋、回鍋肉片、水煮雞、鱸魚湯與糖粥都上了桌,這一餐又是一頓豐盛如過年的佳肴。

  上座後,杭悅離還是一樣,一定要稻禾坐在他身邊,他才好照顧她這食量小又愛挑食的人。不同的是,他的另一邊坐著九寶這個新成員。

  “為了慶祝九寶成為我們家的新成員,大家要盡量吃。”杭悅離說。

  稻禾翻翻白眼,他又巧立了一個大吃大喝的新名目。

  開飯後,只見杭悅離先將小九寶照顧好,用蒸蛋拌了飯讓他慢慢吃,然後又起身,給其餘八個孩子都添了菜、添了肉、添了湯。

  本以為他忙完了,會坐下來吃自己的,不料他連稻禾也不放過,要好好的照顧一番。

  他舀了鱸魚湯,替她挑了鱸魚最肥美的部位。“來,稻禾,這鱸魚完全沒有腥味,這個部位入口即化,快吃……”說到一半,他頓了一下,仔細地看著碗裏的魚肉。他叫了一聲。“啊,有魚刺!等等,我挑出來。”細心地挑過一回,他才將碗遞給稻禾。

  稻禾畢竟是個成年人了,他這般對孩子似的照顧讓她不禁唉唉叫。“你不要管我,我可以自己來,你快吃好不好?”從坐下開始,就看他一直為他人忙和著,自己都沒吃。說著,她的筷子便替杭悅離夾了菜。

  但杭悅離的筷子更快,馬上半空攔截,將她原本要夾給他的菜,轉送進她的盤子裏。再來又是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桂圓糖粥,送到她面前。

  “稻禾,你一定要把這碗糖粥吃完。”杭悅離說:“女孩子家吃了,身體才會好。”

  “好好好,我會吃。”稻禾說:“那你呢?”

  “我還不餓,餓了我自己會吃。”

  “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我從來沒看過你在餐桌上好好吃過一頓。”

  杭悅離很奇怪,她從來沒看過他在餐桌上安分地吃過一頓飯。真吃了東西,似乎也只是沾個味道,而不是為了填飽肚子。

  她很好奇,這個人平常到底是吃什麼維生,讓他有那麼好的精力做個稱職的“母親”,照顧他們這群孩子?

  杭悅離歎氣,為了讓稻禾放心,他當著她的面吃了一塊雞肉。

  “好了,我吃了,你別操心了,好不好?”他哄她。

  “哼……”稻禾板著臉喝糖粥。

  他竟然敷衍她,可惡!

  “很好,乖孩子。”杭悅離滿意地笑了。

  “我跟你說,杭悅離,你不要對我那麼好。”稻禾逞強地說。

  “什麼?”

  “我不是說過嗎?以後我健康了,就要離開這裏,出去工作,好還你這三年來養我的錢。”

  杭悅離臉微沉,但還是笑著說:“是啊。”

  “你現在對我太好,累積的錢太多,我到時候可能還不起喔!”

  杭悅離靜靜地看著她。

  他那樣看著她,讓她緊張。她咽了口口水,又說:“我可能會還到傾家蕩產,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

  “養不活自己,那就找我,讓我養。”杭悅離說。

  “耶?”怎麼問題又回到原點了?“我是認真的!”稻禾嘟嘴。

  “我也是認真的,稻禾。”杭悅離的臉好嚴肅,連小九寶都知道他是認真的。

  稻禾承受不起那深深的凝視,趕緊低頭,呼嚕嚕地喝起糖粥。

  “反正我一定要賺錢,還給你就是了!”她嘟嘟噥噥地說。

  杭悅離微笑地看著她將糖粥全喝下了,也就不再說什麼。見她的碗見底,他又替她舀了一碗粥。

  “我們也要出去賺錢。”忽然,大寶至八寶異口同聲地答。

  杭悅離微愕。“你們說什麼啊?”

  “悅離總有一天會老吧!”大寶說:“你老了,就換我們來養你啊!所以我們也要出去賺錢。”

  杭悅離笑了笑。“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二寶說:“因為我們很喜歡悅離,所以我們一定要賺錢養悅離。”

  接著,大寶就領著其餘六寶大聲喊:“喜歡你!悅離。”

  連不太說話的九寶也吞吐地說:“喜、喜歡你……”

  杭悅離哈哈大笑,摸著九寶的頭。“好,我收到你們的心意了,我很高興。不過說這些之前,你們不是應該要快快長大嗎?要快快長大,就要多吃啊!所以快點吃、快吃……”說著,他又給大家夾了滿滿一堆的菜。

  稻禾看著大家開心的臉,看著杭悅離笑得幸福的表情,突然,有些落寞……

  小孩真好,都可以很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如果……她也可以讓杭悅離這麼開心,該有多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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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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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稻禾!稻禾!”大寶焦急的聲音忽然在院子裏響起。正幫九寶縫製新衣的稻禾放下手邊的活兒,不解地來到窗邊。“怎麼了?做什麼這樣大呼小叫?”她問。

  “外頭、外頭……”大寶跑得氣喘,說不上話。後頭的二寶趕緊幫忙說:“外頭有一群客人!”

  “客人?那外請他們進來啊。”

  “可是那些客人穿得很華貴,一看就知道應該不是我們家的客人。”

  “華貴?”

  “嗯,看起來是嬌貴的小姐,身上好香,穿的衣服都亮晶晶的。”

  稻禾也覺得奇怪。要說客人,大多是平時很照顧他們的鄰家大嬸。不知為何,雖然杭悅離貴為侯爵,但幾乎沒有一位達官貴人會上他們家拜訪,而他們也的確沒有財力去招呼這類貴客。或許正因為如此,杭悅離也不想招這種嬌客來府上作客。

  “她們已經候在門外了嗎?”稻禾問。

  大寶、二寶趕緊點頭。

  沒辦法了,杭悅離現在還在朝上,這裏就屬她最大,她得好好招待人家才行。

  就怕招待不周,會得罪對方、拖累杭悅離。

  她吩咐大寶去燒水,叫二寶去準備上次杭悅離特地為他們買來的梅花糖、鴛鴦葉,然後打理了一下自己,往門口迎去。

  其餘的孩子都在院子裏玩。孩子嘛,總會玩得髒兮兮、亂哄哄的,稻禾早習慣了,但她還是決定喚來三寶,要他把孩子們領出去玩,別擾了前來拜訪的貴客。

  三寶來了,不過她還沒交代,一陣陣嫌惡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老天,樂豐侯住在這種地方?”

  “姐姐,你沒問錯住址吧?確定不是在懷仁坊?”

  “這裏簡直就是貧民窟!”

  “去去,別靠過來,你會弄髒我的羅裙。去,過去點。”

  稻禾心裏一陣冷。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位妝容精致的女客在催趕的人是九寶,而九寶不過是盯著她看而已,像他這種怕生的孩子,才不會主動靠近生人。

  那樣催趕人,好像在趕畜牲似的。

  稻禾突然生起一股氣,她說得很大聲。“三寶!快把大家領到外頭去!”

  她的聲音很大,引起了那些嬌客的注意。

  三寶聽話,趕緊集合大家往外頭跑。

  那些女客人們個個抬起下巴,以居高臨下之勢看著稻禾。

  “請問這裏是樂豐侯府上嗎?”

  “沒錯。”稻禾忍著脾氣,盡量有禮地說:“請問諸位找他何事?我可以代為轉告。”

  有人瞧不起稻禾,鄙夷她身上土裏土氣的陋衣。“這不關你的事吧!我們要找的人可是樂豐侯,話當然也是要當面對他說的。”她們覺得她不過是個奴隸,不夠格過問主人的事。

  稻禾吸了口氣,指指屋裏,說:“他快下朝了,大約再一刻鍾就會到家。諸位若不嫌棄,就到裏頭去等他吧l”

  那些女人看了看這棟破屋子,拿起團扇遮著嘴,眼睛露出輕蔑的嘲笑。

  “你確定樂豐侯住這兒?我看這是奴僕房吧!”

  “姐妹們,我們往後頭走走,或許後頭就是樂豐侯的大宅邸。”

  稻禾一肚子火,連她自己都覺得神奇,她說話竟還可以如此輕聲細語。“這位客人,他的確住在這兒。再往後頭走,只有一口破井而已。”

  人家不願意給她們看,這些嬌貴小姐只好忿忿作罷。不過,一定要酸一下稻禾的。“喂!你是樂豐侯的誰?”

  稻禾一愣。

  “是啊!瞧你這樣沒大沒小的。”

  稻禾皺眉。

  “他、他、他,是怎樣?你是不會叫一聲主人啊?”

  稻禾咬牙。“我不是他的僕人。”

  “嗬,那你會是誰?情人嗎?”

  “妹妹,這個笑話好笑!嗬嗬嗬……”

  她們就一邊拿稻禾當笑話,一邊往屋裏走去。一直躲在角落注意動靜的大寶、二寶,趕緊跑出來看稻禾,問她有沒有事。

  稻禾陰著臉說:“你們出去玩。”見他們一愕,稻禾又說:“這裏交給我,你們應付不了這種人的。”

  “可是……”

  “我可以沉住氣,你們不行。”稻禾說:“難得有千金人家肯來拜訪杭悅離,對杭悅離一定有好處,我們不可以扯他後腿。”

  她其實隱約察覺得到,雖然杭悅離從不願親口說出來,但她知道他在朝上一定有困難,在同僚間難以立足。否則,為何身為一個官宦人家,卻幾乎沒有應酬?

  難得有人想來和他攀關係,她一定要替他好好把握。他們雖是他的負擔,但他們也想幫助他!

  此時,屋裏傳來叫聲。“喂!怎沒人奉茶啊?這是待客之道嗎?”

  稻禾握緊拳,叫:“這就來。”因為急,她不顧自己身體,趕緊跑進屋去。

  一進屋,她的眼突然一暗,腳一空,還好她機靈,扶上柱子,沒跌倒。

  “啊!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我們渴了!”她們使喚起稻禾,就像使喚自家奴婢一樣自然。

  “這就給你們倒去。”稻禾順口氣,摸著牆,顫顫的往廚室摸去。眾人見她這詭異笨拙的模樣,紛紛舉著團扇掩笑。

  來到廚室,稻禾弄了很久,還不小心燙到自己的手腕,好不容易才弄出一壺茶來,端了出去。

  茶壺剛擱下,小姐們又說:“不會替咱們倒啊?”

  “呃,這……”稻禾有口難言。她怕自己這暈眩的症狀,會把滾水倒到別人的大腿上。

  “哼,樂豐侯養這奴僕做什麼?連倒茶都不會。”又有人火上加油。

  稻禾被這一激,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茶壺,就要往茶杯倒去……

  不過,她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竟不中用到,連提個重物都會出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稻禾身旁的官小姐發出慘叫。

  稻禾被推了一把,瞬間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果然,她把熱水倒到人家的大腿上了。

  “對不起!我……”她上前去,想看看那人傷得怎麼樣。

  “你故意的對不對!”那小姐發瘋,一揮手,就賞了稻禾一巴掌。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忽然,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稻禾一驚,轉頭,看到杭悅離已回到家,親眼目睹這一出鬧劇。

  她慌慌的說:“我、我不小心……”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插嘴。那小姐裝可憐道:“樂豐侯!我們難得到你家作客,瞧你家奴僕怎麼對人的?竟拿滾水燙人家的腳,你要幫我們評評理啊!”

  稻禾緊張了,她們怎可這樣亂說?

  “不、不是的。杭悅離,我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稻禾,先不要講這些。”杭悅離卻打住她;不聽她解釋。他說:“你去叫大寶、二寶打水來。”

  “我去打。”稻禾自告奮勇,畢竟這是她闖出來的禍。

  “不準!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靠近水井嗎?”杭悅離沒有笑的臉,看起來很可怕。“快,去叫大寶、二寶。”

  稻禾突然覺得臉頰好灼熱。杭悅離這樣盯著她看時,有沒有發現她被這些女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呢?她也很痛、很燙啊……

  她低頭。“嗯,我知道了。”

  “您是王尚書的千金,王蓉小姐吧?”出門時,稻禾聽到杭悅離用他那如春風般的聲音,安慰那位被燙傷的小姐。“抱歉,發生這種事,我不知該怎麼向您賠罪才好。”

  那小姐一被安慰,更是不放過機會,盡情的嗚嗚噎噎。

  稻禾咬著唇,撇過頭。

  杭悅離這算什麼?被打的人是她,該哭的人應該是她……

  但,她不會哭。她不想認輸,不想對那小姐認輸,也不想對杭悅離示弱。

  她總覺得,如果為了這種事哭,就好像會被杭悅離知道……其實,她心裏有多在乎他!

  她才不稀罕他的安慰!

  她深吸口氣,忍住眼淚,趕緊去找大寶、二寶。

  ☆☆☆    ☆☆☆    ☆☆☆

  “我代稻禾,向諸位致上歉意。”

  平息紛鬧後,杭悅離不但親手為這些貴客奉茶、張羅茶點,甚至對她們深深地一鞠躬,每個動作都不馬虎,以表示他由衷的歉意。

  那些女人想得意地笑,卻又得裝著受委屈的苦臉,哼哼哈哈地裝客氣。

  “我們也不是想找她麻煩,只是她一壺熱水就這樣兜頭淋下,我們實在是嚇到了。”

  “是啊是啊,幸好沒傷得太嚴重,事情過了,也就算了。希望侯爺不要太責怪她……”

  杭悅離笑得感激。“悅離感謝諸位小姐的寬宏大量。”

  稻禾站在一旁,陰著臉。

  她不懂這些小姐何以變臉變得如此快?在她面前個個凶得像要吃人的老虎,在杭悅離面前卻又乖巧得像只小白兔。

  她更不懂,杭悅離為什麼要這樣輕聲輕氣地道歉?做錯事的人是她,他幹嘛這樣向人低頭?幹嘛對她們那麼好?

  她這才知道,杭悅離不止對她,他對誰都很好……

  他就是這樣博愛的好人。他的好,從來就不獨屬於她。

  她越想,臉色越悶,就這麼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而那些人談得正熱烈,也就忽略了角落裏還有個人。

  場面話說完,這些小姐開始說出今日前來拜訪的目的。

  “聽說侯爺近日發生了一些事情?”

  “是啊是啊,我聽我父親說,您要……呃……”

  “直說無妨。”杭悅離笑說:“諸位的消息沒錯,貶謫令已下,大概下旬月就要動身,前往窮州。”

  大夥倒吸口氣,緊接著唉唉叫,好像被貶到窮州的是她們自己。

  稻禾也隱約聽到什麼,皺起眉,看向他們。

  “窮州?那麼遠?侯爺是做錯什麼事?”

  “唉呀呀,我們真為侯爺抱不平呀!”

  “是啊,我聽我爹爹說,侯爺您做的是好事,為了保護貧人的家,才對抗那些奸商的。這樣就要把人外放到窮州?真是殺人不眨眼啊!”

  一時間,屋子裏全都是在為杭悅離說話的聲音。

☆☆☆☆☆

但杭悅離的表情依然平靜。他輕輕地說:“事情已定。不過,諸位的心意,我心領了。”

  忽然,角落傳來了有些生氣的聲音。“你被貶去窮州,為什麼沒跟我們說?”

  杭悅離緩緩地回頭,看著出聲的稻禾。

  稻禾正瞪著眼,氣怒地看他。

  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而且還是從這些多嘴的麻雀口裏知道的?

  諸位小姐看到稻禾失態的模樣,皆嗤嗤地偷笑著,奈何杭悅離在場,她們也不敢太放肆。

  不過,杭悅離的反應卻出乎她們意料。畢竟驕傲的她們一直以為稻禾不過是一個奴婢,沒什麼分量說話的。

  杭悅離露出溫柔卻不舍的表情,用嗬護的口吻對稻禾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

  “你這是什麼話?”稻禾說:“你去窮州,那我們呢?”

  杭悅離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我們怎麼辦?”稻禾再問。

  “你先出去吧,稻禾,晚點兒我再跟你說。”說著,杭悅離起身,伸手要牽住她,把她帶到屋外,讓大寶他們顧著她。

  此時,一位看似這群小姐中最嬌貴的千金,說話了。

  “事實上,侯爺,您可以不去窮州的。”

  杭悅離與稻禾一愣。

  那小姐笑得胸有成竹。“我父親可以幫你說話。”

  杭悅離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小姐。“我記得,您父親是磨勘院新任的知院?”

  “沒錯。”那小姐嬌笑。“我父親有權左右他手下的任何一道命令。”

  “是嗎?”杭悅離應了一聲,但是外人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願意。

  倒是稻禾,聽得很認真。而其餘的小姐也沒料到,她們的同伴還藏了這一手。

  “若我請您父親動手腳……”杭悅離問:“您想要我怎麼報答您呢?”

  那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侯爺說話真直接。”緩了口氣,她說:“若我父親替您調職成功,我希望侯爺可以上我家提親。”

  屋子裏頓時嘩然。而稻禾的腦子裏則是轟地一聲巨響,爆炸了。

  提……提親?這女人要杭悅離做她的……丈夫?

  她怯怯地看向杭悅離,他依然是那副閑適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趨之若騖還是避之唯恐不及。而與他朝夕相處三年的稻禾都看不出了,更遑論這些膚淺、只看表面的小姐們。

  “侯爺意下如何?”那小姐又逼近一步問,似是非要在今天得到答案不可。

  可杭悅離還是看著那小姐,不說話。

  稻禾察覺氣氛詭異,連她自己也變得怪怪的。

  怎麼搞的?她到底希望杭悅離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事實上,一般人聽到這天大的好消息,即使要他們趴在地上像狗搖尾巴乞求,他們都要巴黏上去。畢竟窮州是多麼荒涼的地方,在京城住久的人光是想象都會背脊發涼,寧可一死了結。她覺得杭悅離應該要答應,入贅雖然沒面子,但至少好過在窮州窮死餓死。

  可是,他當了人家的丈夫,大寶他們怎麼辦?還有,她……她怎麼辦?

  她並不希望他當別人的丈夫。她很自私的,希望彼此就維持現狀,誰也不是對方的誰,他們生活在一起就是這麼天經地義,像家人一樣自然,這樣就好了。可是一旦他成為某個女人的丈夫,他們就連這最基本的關係都沒有了。

  她好矛盾。她想要明事理,她想要自私到底……她到底要遵從哪一個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掰開杭悅離的手。

  杭悅離一震,看向她。“稻禾?”

  她強笑,並推了杭悅離一把。她說:“你過去吧!好好談談。我去叫大寶、二寶他們來生火、煮晚飯。”說完,她馬上轉身,走了出去。

  不馬上轉身的話,敏銳如杭悅離,一定會發現她迅速紅起來的眼眶。

  真糟糕啊她,不過是下這樣的決定,視線就立刻被淚水給弄糊了。她又不敢用手去抹,要是被杭悅離看見了怎麼辦?她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走出這教她難受的氛圍……

  忽然,她感覺她的腳踢到了硬物。她哇地一聲,因為絆到了門坎,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跌了一跤。

  後頭馬上響起哄堂大笑。這次,這些鶯鶯燕燕也不裝腔作態了,因為實在太好笑了。

  稻禾緊緊地埋著頭,握緊拳頭。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她一直都在逞強。離開杭悅離後,她根本什麼也不是,她什麼也不會做,連走個路都會跌倒。

  “有那麼好笑嗎?”杭悅離低沉緊繃的聲音像一把劍,刷地一聲,砍斷這一陣笑聲。“看人跌倒有那麼好笑嗎?”他嚴肅地再問。

  “呃……”有些人不敢說話了。

  剛剛那自恃甚高的千金,卻自以為杭悅離將有求於她,竟高傲地說:“笑是很自然的事,沒必要想笑的時候還刻意忍住吧?侯爺剛剛難道不想笑嗎?”

  杭悅離馬上答話。“不想。”

  那小姐被頂得臉一陣青自。她呼了口氣,說:“好了,這事打住。侯爺還是過來坐下,好好跟我談一下方才那筆交易吧!”

  不料,杭悅離壓根兒不理她,他徑自蹲在稻禾身旁,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

  “稻禾,來,小心,有沒有怎麼樣?”

  他一看到稻禾哭花的臉,就微笑。“那麼痛啊?都哭成小花貓了。”

  “我……我哪有?”稻禾哽咽的說,拿袖子擦眼淚。

  “噓,不要這樣擦,你臉頰會痛。”他用哄孩子的方式說。

  他摸上她剛剛被賞了巴掌、仍有些紅腫的面頰,輕輕地摩挲著。被他這樣一安撫,稻禾又想哭了,高興得想哭。

  原來,他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她的委屈與疼痛。

  “頭還暈嗎?”他問。

  “我可以自己起來。”稻禾嘴上這麼說,不過試了幾次,腳還是不穩地發抖。

  “別逞強,我抱你吧!”

  稻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圍住。杭悅離一站起來,她的視線便居高臨下,將那些小姐既錯愕又羞怒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杭悅離看看天色。“糟糕,天都黃了,晚餐還沒煮。”他說:“先來點餐前點心吧!你和大寶他們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弄。”

  稻禾戳戳他,要他看一下背後那些如深宮怨婦般的女人。

  可杭悅離還是不理,以她為優先。“快說吧,想吃什麼?”

  “好好好,我去問大寶他們。”稻禾想趕快躲開這些女人。

  “好,那我們去問大寶他們。”說完,杭悅離竟就這樣抱著稻禾走出屋子,不僅屋裏那桌客人傻眼,稻禾也倒抽一口氣。

  “侯爺!你情願就這樣貶到窮州?”那高貴的千金惱羞成怒地吼,全失了大家閨秀的溫柔。

  杭悅離停住腳步,轉過頭,笑道:“抱歉,諸位,天快黑了,寒舍鄙陋,做出的菜可能不合胃口,不留諸位便飯了。您們請回吧!”

  “杭悅離!”見杭悅離沒回答問題就走,那千金更是火大地直呼其名。“你不要後悔喔!我爹爹什麼都做得到!”

  稻禾聽得心登地一跳,緊緊抓住杭悅離的衣襟。

  杭悅離對她笑了一下,好像在說:沒事,你不要擔心。

  那千金又冷笑。“你可能會得罪全禁國最有權決定你仕途的人,你最好考慮清楚。”

  杭悅離仍是背對著眾人,說:“對我來說,娶一個沒有同情心的女人做妻子,比貶去窮州還教我難過。”

  “什、什麼?”

  “而且我離不開我的家人。”杭悅離下逐客令。“門口在那兒,諸位請回吧,我不送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不等客人回應,杭悅離徑自抱著稻禾往院子走,找到了一臉擔心的大寶他們。

  然後,稻禾聽到屋子傳來劈裏啪啦的怒罵聲。她簡直無法想象,那會是從教養深厚的官小姐們嘴裏罵出的話。

  可杭悅離卻聽若未聞。

  他依然是好心情、好脾氣的樣子,問大夥道:“大家,餐前點心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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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些官小姐氣轟轟地離開後,終於還了他們的小窩清靜與悠閑。方才她們待在屋子時,連孩子們都覺得緊繃,不敢撒野地玩。

  現在客人走了,杭悅離也回來了,大夥便瘋了似的跟杭悅離玩在一起。

  晚餐吃豐盛的魚肉粥,尚在灶上熬著,還有甜滋滋的糖糕正在蒸籠裏熱著。杭悅離為了打發這等待的時間,便和大家在院子裏玩起了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大寶當老鷹,杭悅離這個天生就愛照顧人、保護人的家夥,當然是自願當老母雞,張著大羽翼,保護一幹弱小。

  稻禾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裏拿著杭悅離替她準備的濕涼巾子,為頰上的紅腫冰敷著。

  這種激烈的遊戲她不適合玩,萬一半途昏倒,被人踩死怎麼辦?所以她也就百無聊賴地坐著看他們玩。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奮力保護大家的杭悅離。

  他要被貶去窮州,卻沒有跟他們提起過。

  窮州是個很荒涼的地方,土地不適合種莊稼,畜牧的草也長不出來,所以連牛羊都養不起。貶謫到那兒的官員,根本就跟流放的牢犯差不多。

  先不論要在窮州這地方生活,有多麼艱難,光是那跋山涉水的路途,就教人膽寒。途中要穿過艱險的峽穀急流,聽說許多旅人便是命斷那些崖穀。

  他將要去這麼遙遠的地方……

  他本來可以不去的,只要娶了那個千金小姐,他就不用去這麼遙遠的地方。可是,他拒絕了。

  但是,他去了窮州以後,他們怎麼辦?他就要這麼丟下他們嗎?他們可以一起去嗎?可是那路途連一個健壯的成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們這群病人與孩子。萬一拖累了杭悅離怎麼辦?

  稻禾越想越苦惱、越矛盾,臉整個皺了起來。

  一直在注意她的杭悅離,當然看到了她表情的變化。

  他暫停了一下遊戲,朝她走過去。

  “臉頰還痛嗎?”他輕輕地拉起稻禾捂著巾子的手,溫柔地問。

  稻禾搖搖頭。“不痛了。”她說:“我倒是覺得剛剛那個被我燙傷的人,她比較痛。”

  杭悅離笑了笑。

  想到這件事自己還沒解釋完全,稻禾趕緊補充說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我也有錯啦,頭那麼容易昏,還妄想幫她們倒茶……”

  “你沒有錯,稻禾。”杭悅離說:“我都知道了,大寶他們都對我說了,是她們刁難你。”

  稻禾傻愣愣地看著他的笑。

  “即使大寶他們不說,我也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稻禾臉紅低頭,心怦怦跳。“下次我會注意,好好招待客人,不要讓她們被氣跑。”

  杭悅離歪著頭,打趣地道:“不過這次是我氣跑的。”

  稻禾噗嗤一聲。

  “還有,剛剛很抱歉。”杭悅離說:“看到那人燙傷,我也有點慌,沒有及時關心你。”

  稻禾一愣,原來杭悅離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沒、沒有啦……”奇怪,她有露出很怨慰他的表情嗎?他怎麼知道?

  “我只是怕她會怪罪你。”杭悅離聳聳肩,貌似輕鬆地說:“老實說,這些母老虎不好得罪。”

  稻禾不客氣地戳破他。“你剛剛不就得罪了一只最凶的?我可以得罪,可我不希望你得罪。”

  “哼,好啦,都是你在說。”

  “對了,稻禾,要不要一起玩?”杭悅離伸手牽她。“老鷹抓小雞。”

  稻禾趕緊搖手。“不、不好吧!我哪能玩?你不是禁止我跑跑跳跳嗎?”

  “我沒要你跑跑跳跳啊!”說著,杭悅離把稻禾懸空抱起。“我要你待在我的懷裏玩。”

  “耶?”

  “我不喜歡你一個人悶在那裏。”

  稻禾暗叫不妙,她剛剛的哀苦表情都被他看見了。

  “可是我很重,你抱著我怎麼當母雞?放我下來啦!”

  “你不重,你輕得像羽毛,每次抱著你,就更提醒我自己,總有一天一定要把你養得肥嘟嘟的。”忽然,杭悅離的臉逼近,他深深地看著稻禾。“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你在我懷裏的感覺。”

  這次,稻禾連耳朵、脖子都紅了。她害羞地拍打他。“你在說什麼啦!”

  這樣會讓她誤會的!

  杭悅離哈哈大笑。

  一旁的大寶、二寶也在催了。“喂!要不要玩啊!快點來嘛!”

  “來了!”杭悅離應了聲後,對稻禾說:“抱緊我,不要被大寶抓到。”

  “好啦!”稻禾哼了一聲。“就當你是個母親,喜歡抱著自己的孩子跑來跑去吧。”

  杭悅離嗬嗬笑。“對,你們都是我的心肝肉。”

  於是,稻禾便成了一只頭號小雞,被杭悅離抱在懷裏護著,而二寶他們依然牽著母雞的衣角,依序列隊排在後面。

  隔著杭悅離的背,稻禾看到後面的二寶、三寶竟在竊笑。他們年紀稍大,大概了解男女之間的曖昧情事。笑夠了,還用手指嫗嫗臉,好像在笑稻禾羞羞臉,要人家抱。

  稻禾是真的很羞,不過還是裝狠凶回去。

  遊戲開始,大寶這只老鷹很盡職地凶狠撲過來,馬上引來大家的尖叫聲與歡笑聲。

  杭悅離因為懷裏抱著一個稻禾,動作自然變得遲鈍,常常被大寶逮到縫隙去抓後頭的一幹小雞。可杭悅離一旦發現,又會馬上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結果大寶的“鷹爪”總是抓到他。

  她見狀皺眉。“喂,杭悅離,如果大寶真是老鷹,你這只母雞早就死了啦!”

  她微微掙紮。“放我下來了,你這樣不好跑。”

  不料,杭悅離不但不放人,甚至更收緊手臂,就是不放稻禾下來。

  “你不可以賴皮。”他說。

  “什麼?”她賴什麼皮?

  “這樣才是最真實的情況啊。”杭悅離說:“若真有什麼危險,我要保護的就是你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如果真會受傷,也是我受。我不會讓那些危險傷到你們半根寒毛。”

  稻禾一怔。這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此時,大寶學老鷹叫起來,拍動雙翅又朝杭悅離他們撲過來。杭悅離依然揣緊稻禾,帶領後頭一幹小的逃跑。

  他們就這樣玩到廚室裏飄出了糖糕的糖香為止。

  稻禾其實玩得不是很專心,還好杭悅離沒發現。她一直在想著他說的話。

  每想一遍,她就好陶醉,她的心感到一陣舒服的酥麻。

  即使她知道,這些話不是對她一個人說的,可她還是深深地感受到,一種被嗬護著的甜蜜感受。

  這嗬護好像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跟她搶的……

  可是……一旦他去了窮州,她還能享有這種嗬護嗎?

  ☆☆☆    ☆☆☆    ☆☆☆

  杭悅離替大家舀了魚肉粥後,又張羅了配食的醬菜。

  他坐在九寶身旁,一邊照顧著這個最小的孩子吃飯,一邊關注著大家吃飯的進度。見大家吃了半飽後,他趕緊起身,在廚室裏忙了一會兒,出來時手上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是大家的瓷杯子。

  “你們記得我上次醃的糖梅子嗎?已經醃好了喔!瞧,我把它調成梅子茶,大家喝喝看,可以幫助消化。”說著,他便替大家分杯子。

  看他那忙碌樣,稻禾實在無言。這家夥每次吃飯,都像個僕人似的忙東忙西,從沒看他好好吃過一頓飯。

  有時他不吃,有時只沾個幾口。他的好體力到底是哪來的?大寶他們喝了一口茶,連連叫好喝,稻禾也誇讚了幾句。

  杭悅離笑得眼都眯起來。“你們喜歡真是太好了,我很高興喔!”說得好像小媳婦面對公婆一樣。

  不過二寶卻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喃喃地說:“可是悅離如果去了窮州,我們就吃不到這些東西了。”雖然小聲,但是這話還是被杭悅離聽到了。

  他的笑容暗了下來。“你們知道啦?”

  提到這話題,稻禾也是臉一亮。

  “那些母老虎說得那麼大聲,他們怎會沒聽見。”她說。

  這時,大寶也開口了。“悅離去了窮州,我們怎麼辦?”

  杭悅離低頭,沒有說話,手邊則忙著喂九寶。而九寶也像在期待答案一樣,盯著他瞧。

  “我想過了。”過了一會兒,杭悅離才沙啞地說:“我不能讓你們大家跟我到窮州受苦。”

  稻禾倒吸一口氣。

  “不過你們不要擔心。”他笑,想讓大家安心。“在我走之前,我會替大家找到適合的家,你們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至於你,稻禾。”杭悅離看向她說:“你可以如你所願,去外頭工作了。我會幫你找好工作,不會太辛苦,也很穩定,你可以好好養活自己。”

  稻禾瞠大眼。這家夥,好會掩飾!平常對他們說出的話、露出的笑,好像他會待在他們身邊一輩子似的。可現在竟然不讓他們跟去窮州?

  “不要開玩笑了!”稻禾忽然拍桌,怒道。

  大家都嚇了一跳。

  “稻禾?”杭悅離說:“我沒開玩笑。”

  “是誰說要養我一輩子的?是誰說他是認真的?”稻禾罵:“又是誰說他不會放棄任何人的?不就是你嗎?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你說如果我養不活自己,就要找你,讓你養,卻不是說要我回來、回到這個家。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家會被拆散了?原來你之前說的承諾都是騙我們的!你難道是個專講甜言蜜語的偽君子嗎?”

  稻禾罵得很難聽,但杭悅離仍是靜靜地看著她。

  “更何況,還會有誰比你更疼這些孩子?你放心交給別人?”稻禾說:“不過是去個窮州,又不是要生離死別,你做這樣的安排幹什麼?”

  大寶和二寶聽得精神振奮。“沒錯,只是去窮州啊!我們當然要一起跟去。”

  杭悅離說:“但是,那裏的生活很苦,我不希望將你們拖下水……”

  稻禾打斷他的話。“我問你,杭悅離。”她指著他,凶凶地說:“如果我們要跟去,你會覺得我們拖累你嗎?”

  杭悅離這次回答得很快。“不會,當然不會。

  “我只是怕,路途艱險,你一個人都顧不了了,還要照顧我們這一幹弱小。”

  杭悅離不知哪來的自信。“這不是問題。”他輕描淡寫地說。

  稻禾再拍桌。“那就成交啦!”

  “咦?”杭悅離疑惑。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稻禾……”杭悅離又解釋。“窮州真的很苦,冬冷夏熱,生活不比京城舒適……”

  “不要再說了!”稻禾衝動地握住杭悅離的手。“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會離開你的!要受苦,大家一起受;要享樂,大家一起享。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吧!”


☆☆☆☆☆

這句話起了作用。杭悅離難得焦急的表情,慢慢地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被感動給迷蒙了的眼睛。

  “你們說,我這樣講,對不對?”稻禾又找其它人背書。

  “對啊!稻禾說得有理!”大寶第一個回應。

  “我才不要住別人家呢!”二寶說。

  “我覺得只有悅離煮的菜好吃。”三寶說。

  四寶至八寶都連連點頭,對對對地叫。

  九寶雖不說話,卻也是緊緊地攀著杭悅離的手,不放開。

  杭悅離嗬笑了一聲,笑著看稻禾。“我現在才發現,你已經是個孩子王了,大家都聽你的。”

  “你還沒回答,什麼時候出發?”稻禾不理會他,徑自問。

  “清明月就得走。”

  稻禾突然站起來。“哇啊!不到十天啊?行裝家當怎麼整理?”

  杭悅離緊張。“稻禾,你不要這樣突然站起來,頭會暈的……”說著手就要扶她。

  “哎呀!現在沒時間頭暈。”稻禾撥開他的手。“大寶、二寶、三寶,待會兒吃完飯就要趕快整理喔!否則會來不及呢!”

  “沒問題!”

  “哇,要出遠門了耶!”

  “雖然是去窮州,不過是跟悅離喔。有悅離在身邊,就不用怕啦!”

  “喂!我們快吃,吃完了快去收拾準備。”

  “喔——”

  頓時,餐桌上無話,每個孩子都卯起勁來吃,很期待等會兒收行李家當的工作。

  稻禾呼了口氣,吼得有些渴,便也乖乖地坐下來,端起杯子喝梅子茶。

  忽然,她覺得有視線膠著在她身上,她隔著杯緣尋去,發現杭悅離依然深深地看著她。

  她嗆到了。

  杭悅離趕緊替她拍拍背、順順氣。

  “幹嘛這樣看人?”她沒好氣地問,害她像孩子一樣,喝茶還會嗆到。

  “稻禾……”杭悅離輕輕地喚她一聲。

  稻禾渾身一抖,那聲音就像喚著最心愛的人一樣,是甜膩的、軟綿的。

  “怎……怎樣?”稻禾的心怦怦跳。

  杭悅離朝她張開手臂。“你過來。”

  要抱她?不會吧!她結巴。“為、為什麼……”

  杭悅離不等她說完,便自個兒傾身過去,將小小的她擁入懷裏,抱個滿懷。

  稻禾的臉貼向他那堅實溫熱的胸壁,他陽剛的熱氣,令她的臉紅得像桃花。

  “謝謝你,稻禾。”杭悅離對她耳語。“其實,我也怕,怕跟你們分開。”

  稻禾一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氣,述說自己的心情。平常,他總是笑笑地迎人,好像沒煩惱,甚至沒有恐懼。原來,他也是有害怕、無助的時候。

  稻禾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些什麼。“不、不用怕啊!我跟大寶他們,都會陪你啊!”

  他的手勁加重,烙在她身上的熱度又更深了。“對,要永遠陪在我身邊……”

  稻禾害羞得說不出話。

  這時,二寶壓低聲音跟大寶說:“喂:男生抱女生,是什麼意思啊?”

  雖然特意壓低,不過稻禾還是聽到了。她聽到了,杭悅離一定也聽到了。

  大寶想了想。“嗯……應該是互相喜歡吧……男生喜歡女生,很正常……”

  “哇啊啊啊——”稻禾大叫,想把大寶的回答壓過。

  抗悅離哈哈大笑。

  “大家,都過來。”他還是不放開稻禾,另一手卻空出來,迎向九個孩子。

  “讓我抱一下。”

  孩子喔了一聲,紛紛向杭悅離圍攏,他大手一包,把好幾個孩子都攬進懷裏。

  “有大家在,我就什麼都不怕。”杭悅離說:“去窮州,你們也不要擔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們饑餓受凍。”

  “嗯,我們知道啊,悅離是萬能的。”大寶說。

  杭悅離將大家抱緊。“謝謝,謝謝你們。”

  稻禾被抱得尤其緊。他偏過頭,對稻禾輕聲說:“謝謝你,稻禾。”

  ☆☆☆    ☆☆☆    ☆☆☆

  大寶領著眾孩子,在收拾廚室裏的鍋碗飄盆。稻禾則坐在大通鋪上,整理著大家的衣服,一一折好放入箱子裏。

  杭悅離走進房間,從懷裏掏出了一只小錦囊。他輕輕坐在稻禾身邊,說:“稻禾,你停一下。”

  “嗯?”稻禾看他。

  他笑得神秘。“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稻禾想了想。“沒什麼特別的。大寶的生日是七天後,二寶的生日可能要到窮州才能過了……”

  “你真的不記得?”

  稻禾老實地搖搖頭。

  杭悅離歎氣,笑說:“今天,是我在街角遇到你,抱你回家的日子。”

  稻禾一愣,隨即低頭。“這種日子有什麼好記的。”三年以前的事,她想忘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留心記著。

  “當然要記。”說著,他伸手在錦囊裏掏著,從錦囊裏拿了一個東西,握在手掌裏。“對我而言,這很重要。因為……是你為我帶來新的人生。有了你之後,才有大寶、二寶他們,家裏才變得熱鬧起來。”

  “那是大寶、二寶他們好相處,不像我剛來的時候要自閉。”

  “但是我發現,你才是這個家的凝聚力。”

  “啊?”稻禾想了想。“是你才對吧?”

  “不,是你。稻禾,是你。”杭悅離笑說:“是你讓我知道,我必須好好把握眼前這些東西。”

  “什麼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杭悅離不答,牽起她的手,替她戴了一個東西在手上。“這個,是我送你的小禮物。”

  稻禾一看,抽了一口氣。是一枚戴在無名指上的小金戒。

  “小嬰兒滿周歲,不是都會得到一點小金飾嗎?”杭悅離說:“是為了祝福他們一生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也想這麼祝福你,所以就準備了這麼一個小戒指,你喜歡嗎?”

  稻禾一直看著,緊抿著唇。

  “稻禾?”杭悅離擔心她不喜歡。

  稻禾喃喃地說:“你又亂花錢了。不過,挺漂亮的。”她抬頭,甜甜地笑著。

  杭悅離望著她的眼神變得好深。“喜歡嗎?”

  稻禾點頭。“當然,是你送的嘛!”說完,她有點咋舌。這話多曖昧,她竟說得那麼順口。像要抹除這句話的曖昧氣息,稻禾嘟嘴,抱怨似的說:“可是你平常對我已經很好了,又這樣傷財,不太好吧。”

  杭悅離笑了笑。“只要看你們快快樂樂地笑,健健康康地活得比誰都好,路走得比任何人都穩著,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就覺得對你們的這些好,都很值得。”

  稻禾皺眉。“你這樣說,很像臨終前的老母親對小孩說的話喔!”

  杭悅離嗬嗬笑。“是嗎?”

  靜了會兒,他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突然說:“我是個沒有資格得到快樂的人。但我希望我身邊最重視的人,可以代替我得到。”杭悅離說:“至少,我這一生要做到這一點。”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他是沒資格得到快樂的人?他這種好人都沒資格,還有誰有資格?

  杭悅離但笑不語。

  “喂,說話啊……”稻禾正要追問時,廚室裏忽然傳來鐵鍋砸在地上的巨響。

  杭悅離一驚,馬上到廚室一探究竟。原來是架子太高,大寶構不著,沒抓穩,就讓鐵鍋掉在地上了。

  接著,杭悅離便在廚室忙著,直到睡前,稻禾都沒機會跟他單獨說話。

  稻禾看著那只金閃閃的小尾戒,細細地摸著……

  她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過杭悅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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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2: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磨勘院規定,樂豐侯必須在穀雨月時,到達窮州西北的某一縣城令丘,向當地官府簽到。因此時序還不到清明月,杭悅離他們就已準備上路。

  一早,一輛裝了蓬子的馬車就等在外頭,杭悅離與大寶、二寶他們則一一將行李細軟搬上車去。

  稻禾當然又被安置在一個角落,看著他們搬東搬西。杭悅離不準她太過勞動。

  但是她看到連小九寶都能拿鐵水壺、木水桶上車,讓她真不是滋味。

  “真是的,我又不是殘障的人。”她碎念著站起身,去拉擺在大門口的一只衣箱。

  不料卻被大寶、二寶瞧見。

  大寶哇地一聲,趕緊扯開喉嚨打小報告。“悅離,稻禾不聽你的話,她在搬衣箱!”

  哇塞,原來大寶他們都是杭悅離的眼線?

  “什麼?”院門處傳來了一聲驚叫,緊接著就看到杭悅離慌慌忙忙的跑了過來。“稻禾,我不是說過嗎?你不可以搬東西——”

  “拜托,我是大人了,搬家這種大事,我怎麼可以閑在一旁?”稻禾不爽。“連九寶都幫得上忙。”

  她看了看杭悅離,瞧他忙得汗流浹背,明明是一個官,卻穿得像在河道旁拉纖船只逆流而上的纖夫,實在是很狼狽。她想幫忙減輕他的負擔。

  杭悅離卻不聽她的抱怨,一把扛過她手裏的衣箱,另一手牽著她。他說:“不行,把你放在我的視線外,我實在不放心。”

  他將稻禾牽到車旁,先將衣箱放了上去,接著又抱起稻禾,輕而易舉地將她送上車。

  稻禾叫。“哇啊啊,我又不是嬰兒!”

  “你坐好,在車上幫我接東西,這樣可以了嗎?”杭悅離只好找事情給她做。

  “好啦好啦,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事,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當然。”杭悅離笑了笑。

  之後他便又去忙了。稻禾則留在車上,挪著衣箱包裹,希望把車廂整理得寬敞些,大家坐起來也比較舒服。

  “稻禾,這邊還有一箱。”四寶叫她。

  “喔,好。”稻禾傾身過去拉箱子。

  此時,她才看到,他們家附近的鄰居都已出來看熱鬧,她聽到有三姑六婆在碎嘴。

  “啊啊?杭悅離一家怎麼了?”

  “聽說被貶到窮州啊!”

  “咦?七品小官已經夠慘了,還被貶到窮州?”

  “他做錯什麼事?”

  “誰知道?有人就是官運差。”

  “帶著這一家弱小?嘖嘖,這路途可有得磨了。可憐啊,杭悅離。”

  稻禾緊抿著嘴。這些婆婆媽媽,覺得這樣對別人的遭遇指指點點,很有趣嗎?

  還有幾個好事者,幹脆叫住正在忙的杭悅離。杭悅離手上正扛著大木箱,此時要走也不是,要放也不是,只好扛在手上,好脾氣地回答那婦女的話。

  “杭悅離,你們要搬去哪兒?”那婦人說話時,眼睛總是斜斜地看杭悅離。稻禾就聽二寶說過,她老在背後說杭悅離沒出息。

  “窮州的令丘。”杭悅離不理會她那帶著點鄙夷與輕視的眼神,依然老好人似的回答。

  “天啊,路途一定很辛苦。”說完,婦人還用鼻子哼了一聲。

  “嗬嗬,我們會小心。”杭悅離道謝似的點了點頭。

  “你要帶這一家子去啊?”她說得不以為然。

  “是的,沒錯。”

  “老天,這可不是受罪嗎?”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好像在嘲笑似的,沒有半點同情的溫暖。

  稻禾一聽,臉色都變了。

  四寶也聽到,他悄聲問稻禾。“受罪?受什麼罪啊?”

  稻禾不理四寶,繼續看著杭悅離笑笑地說:“他們是我的家人,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什麼受不受罪的。”

  “窮州是個不毛之地啊!單身漢子去就行了,你不怕這些孩子拖累你?”婦人說著,眼睛瞟了稻禾一下,似乎還想加一句:還有一個病人。

  這時候,大寶、二寶他們也都搬了東西到車邊,婦人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拖累”這兩個字,讓懂事的孩子都沉了臉色。

  聽到那些風涼話,看到大家心懷不安的樣子,稻禾忍無可忍。

  “大家!”她用力拍拍衣箱,大聲地喊:“在路上,大家要靈活點、能幹點,把你們平常的聰明懂事發揮得更徹底!”

  稻禾說得很大聲,引來了杭悅離與那婦人的注意,往她看去。

  “我們是杭悅離的家人,不是拖油瓶,知道嗎?”她再說:“路上很辛苦,到了窮州也很辛苦,可是我們大家都在一起,我們還有杭悅離,根本就不用擔心!”

  大寶第一個意識到稻禾的用心。“是啊,我們平時就很懂事了,從沒讓杭悅離擔心什麼。”

  二寶也恍然。“到了窮州,我們會更懂事。”

  三寶附和。“我們會做很多事喔!”

  四寶、五寶他們也喊著。“是啊是啊!”

  這時,其餘的三姑六婆也分了耳朵,聽稻禾他們在喊念什麼。

  稻禾深吸口氣,又說:“而且,大家知道嗎?杭悅離為什麼會被眨到窮州?”

  大家搖頭。

  稻禾將杭悅離告訴她的實情說了出來,雖然杭悅離應該不希望她把這事大聲嚷嚷,可是她一定得說,這是她唯一可以幫他做的事。

  “他會被貶到窮州,是因為他想要幫助漕河旁舊坊區的居民,他們吃喝都有問題,最後卻連遮風避雨的房子也要被那些奸商拆去,杭悅離看不過去,出面阻止,才被貶到窮州。你們覺得,這很丟臉嗎?這樣也要被人家說嘴嗎?”

  “才不丟臉呢!”大家附和。

  稻禾氣勢洶洶地往那些婆婆媽媽們看去,看得婆婆媽媽們面紅耳赤,她們自然知道稻禾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便一個一個低著頭走開了。

  她哼了聲,再看向纏著杭悅離說話的那婦人。

  她故意對杭悅離說:“喂!杭悅離,不要一直跟人家說話嘍!你看大家,在你說話的時候把東西都搬上車了,我們不會是你的負擔,你也小心點,不要變成我們的負擔喔!”

  杭悅離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說:“對,我得小心點,不可以變成大家的拖油瓶呢!”

  說完,他朝那被稻禾說得很尷尬的婦人欠身。“抱歉,我們還得忙呢!希望以後還能做鄰居。再會。”

  少了那些婆婆媽媽的碎嘴與鄙夷的眼光,他們做起事來更迅速。

  到了午時,杭悅離便駕著馬車,稻禾與大寶他們坐在車廂裏,一行人往窮州出發。

  多虧稻禾那些話,大家的氣勢都很旺盛,連杭悅離也是。

  ☆☆☆    ☆☆☆   ☆☆☆

  “你這個小頑皮,竟然就這樣說出來。”稻禾坐在杭悅離的身旁,看他駕車。

  杭悅離突然伸過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說。

  “我是忍無可忍啊!”稻禾不平地道:“她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懂,就這樣說嘴?”

  “她們要怎麼說,是她們自己的修為。我們能影響的有限,不可能管住每個人的嘴,聽聽就算了。有時候太在意,反而氣壞自己的身體。”

  聽到杭悅離又是這般雲淡風輕,稻禾有點生氣。“好啦,我做錯了,行嗎?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看到人家這樣說你就生氣,我脾氣太壞了!”

  “稻禾……”

  “還有,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嗎?”這點最讓她忌諱。“連那看不起你的婆婆媽媽們,你都願意端一張笑臉給她們看……”

  稻禾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小心眼,可是這口氣就一直梗在心頭,很難受。

  她其實早就知道,杭悅離的好、他的笑,是對大家的,不是只對她而已。她老叫自己別誤會這樣單純、沒有任何男女情愛的心意,然而一旦發現陌生人也能看到他的笑、也能感受他的好,她就很不是滋味,心裏總會泛起妒意的酸澀。

  她只是不想承認,她想霸占杭悅離……她不想承認。

  杭悅離感覺到她的不快。他笑問:“你生氣啦?”

  “才沒有。”她撇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喔。”杭悅離說。

  “我怎麼會不了解你?”稻禾悶悶地說:“你對每個人都好,你對每個人都會笑,這就是杭悅離。”

  “我就說你不了解我。

  “什麼?”稻禾回過頭。

  “我對那些人的笑,對那些人的好,跟對你的笑,對你的好……”他深深地看著她,說:“並不一樣。”

  稻禾的心一顫。

  “人與人相處,還是需要些虛情假意的交際,否則到哪兒都會樹立敵人,最後累的可是自己。”他說:“但是對你、對大寶他們,如果不是真心以對,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在乎我呢?”

  “在……在乎?”稻禾的臉莫名的紅了。“哼,誰在乎你啊?”

  車廂後頭傳來了應和聲。“我們啊!我們很在乎悅離啊!”是大寶他們。

  杭悅離哈哈笑,大聲地向他們答謝。

  他再看向稻禾。“你不在乎我嗎?”

  稻禾又別開頭,不說話。

  “不在乎的話,別人那樣說我,你又為何要生氣呢?”

  “我就聽不慣那些人誤會你,這跟在不在乎沒有關係。”稻禾還是嘴硬。

  杭悅離笑得心知肚明,不打算跟她爭。“稻禾,你剛剛說錯了一句話喔!”他說。

  “什麼?”稻禾微驚。“我說錯什麼話?”

  “你說你做錯了,你不該脾氣壞,當著那些人的面實話實說。”杭悅離說:“當然,我知道,那是氣話。”

  “才不是氣話。”稻禾嘟嘴。“你剛剛不是說了,做人不要太計較嗎?”

  “但是,我很高興你為我說話。”

  稻禾一愣。

  “那些話雖然口氣不好……”他望著她,笑道:“但聽在心裏卻很溫暖。”

  看著杭悅離的笑,稻禾心裏麻麻的。

  她好像……有點明白,剛剛杭悅離說的話。

  他對她的笑,跟他對其他人的笑……真的有些……不一樣呢!

  “我喜歡你每次幫我說話,那義憤填膺的模樣。”

  聽到他說喜歡,稻禾傻到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我很高興我們搬到窮州了。”他說:“就我們大家,不會有其它討厭的外人來打擾我們。”

  “是……是啊……”稻禾吞吐地應了一聲。

  “路途的確很艱辛。”杭悅離遙望著遠方,那片土黃色的連綿迭嶺,便是京畿西北與窮州之間的界山。光是遙望,就知道這片山脈不易通過。但杭悅離仍是一派樂天地對稻禾說:“但你們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們餓到、冷到的。”

  稻禾本想問,他哪來的自信這麼說?她知道,他們這輛車上帶的水與糧,只夠撐個三五天。

  不過,杭悅離的笑就是有一種魔力,讓人安心,讓人想全心全意相信他。

  最後,稻禾哼哼地說:“是啊是啊,光看你的笑,我們就飽了。”

  這話逗得杭悅離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    ☆☆☆   ☆☆☆

  杭悅離那番樂天的話,不是只為安撫人心的謊話,而是言出必行的實話。

  穿過那片京畿與窮州交界的界山,一路上,只有快要枯死的灌木叢和黃禿禿的沙石,沒有翠綠的樹林。他們連條溪的影子都沒有瞧見,更別說是那些可以獵食充饑的野物。

  稻禾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這麼怕去窮州。不只是因為那個地方的確應了一個“窮”字,更因為這條必經之路是如此的鷲荒。人可能還沒到窮州,就已經餓死、渴死在這條路上了。

  他們車上的糧水,只夠撐到第五天。第五天以後,他們車上已經完全沒有吃的東西了。

  稻禾在車廂裏給大家倒完最後一袋的水。“珍惜點喝,喝完了就沒有水嘍!”

  她還留了一杯,爬出車廂,來到杭悅離身旁,她將水遞給他。

  “你喝一些吧!”

  “你喝了嗎?”杭悅離問。

  稻禾不回答,直說:“你喝吧!”

  杭悅離看她。“你一定沒喝。”他伸手摸摸她幹裂的唇。“瞧,唇那麼幹,你都沒喝水?”

  稻禾皺眉。“你才是呢!一直待在外頭,日頭那麼強,風沙那麼幹,你才是最該喝水的人。快喝啦!”

  杭悅離拗不過她,只好接過土杯,喝了水。

  “吃的、喝的,什麼都沒了?”他問。

  稻禾憂愁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杭悅離伸手。輕輕地揉揉她皺起的眉頭。“女孩子家不要老是皺眉,老得快喔!”

  “什麼啦?”現在她在煩惱吃喝的問題,他卻扯到這個?

  “你別擔心。”這種時候,杭悅離的笑還是不吝嗇地展現。“我會想辦法。”

  “是嗎?”稻禾疑惑。“來到這種地方,任你想破頭皮都找不到吃的。”

  “怎麼?後悔跟來啦?”杭悅離調侃她。

  “才沒有呢!”稻禾急著否認。

  “你想吃什麼?”杭悅離嗬嗬笑。

  “耶?”

  “順便問問大寶他們想吃什麼?”

  “還可以選擇啊?”只要有米幹和水,他們就偷笑了。

  “當然。”杭悅離說得信心十足。

  稻禾只好回到車廂去問。緊接著,大寶他們的回答聲就像報數一樣地響起。

  “奶汁魚!”

  “鹽局雞!”

  “我想喝豆腐羹。”

  “梅菜燜肉!”

  “蒸蛋蒸蛋!”

  “我想喝悅離醃的梅子茶。”

  稻禾大叫:“老天!你們還真是老實不客氣。”

  他們說得理直氣壯。“悅離是問我們想吃什麼啊!”

  “哈哈,是啊,我是這麼問的。”杭悅離大笑。

  稻禾爬出來,坐到他身旁。“你還笑?不好笑。你看這種地方,有水就是天賜的了。”

  “你想吃什麼?”杭悅離依然笑得開朗地看她。

  “為什麼你到了這種時候,還可以笑得這麼天真啊?”

  杭悅離再問。“你想吃什麼?快說啊。”

  “喂!”稻禾覺得他堅持得莫名其妙。

  “稻、禾——”忽然,杭悅離拉長聲音叫她的名字。

  稻禾微驚。“幹、幹嘛?”

  “我問得很認真。”杭悅離說:“你想吃什麼?”

  “哼。”稻禾賭氣地回答。“好啦,就桂花糕吧!”看他上哪兒找桂花糕去。

  “沒問題。”杭悅離答得爽快。他看看天色與四周地形,說:“今晚我們就在那邊的山坳處休息吧!”

  稻禾看了看,應道:“好。”

  “待會兒我把車停好,你照顧大家一下,我很快回來。”

  “你去哪兒?”

  杭悅離又是燦爛一笑。“找你們開的菜單啊!”

  ☆☆☆    ☆☆☆    ☆☆☆

  稻禾一直以為杭悅離在安撫他們,可看他說得信誓旦旦的模樣,又不覺得他是在開他們玩笑。

  她和大寶他們圍坐在火堆前,一起等候著杭悅離歸來。

  幾個年紀小、還不太懂事的孩子們都一臉期待地等著。而大寶、二寶曉事,也和稻禾有一樣的憂慮。

  “稻禾,你覺得悅離沒問題嗎?”大寶問。

  “還好我只開了蒸蛋,要吃蒸蛋不難吧?”二寶說。

  “他連找只雞都有問題。”稻禾說:“我也不知道,但看他笑得老神在在,我想我們也不必替他操心。你們應該知道,他是個很值得信任的人。”雖然她自己不太相信啦……

  “只是……”她對著那些年紀較小的孩子說:“到時候若只有米幹吃,不可以鬧脾氣喔!”

  “耶?”果然,那些孩子們苦叫。

  稻禾擺起架子訓斥他們。“喂,誰保證說不會成為杭悅離的負擔的?你們知道杭悅離有多累嗎?他一整天都在駕車,在外頭風吹日曬的,你們在幹嘛?在玩、在睡覺。現在他還要幫我們張羅晚餐,我們不該體諒他嗎?”

  孩子們被說得啞口無言。

  稻禾又提醒了一次。“懂我的意思嗎?不準鬧……”

  可話說到一半,外頭忽然起了大風,飛沙走石,一片霧茫茫。

  大家慘叫,趕緊跑到稻禾身邊躲著。稻禾自己也很害怕,可杭悅離不在,他們也只能靠她了。

  她緊緊抱著大家,說:“唉、唉呀,聽說啊,窮、窮州最多這種風了,以後遇多了,大家就會習慣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她怕得要命。萬一一會兒從這堆風沙中衝出一頭野獸,他們這群弱小孩怎麼辦?

  杭悅離,快回來啦!稻禾在心中叨念著。
☆☆☆☆☆

突然,風整個灌入他們身處的洞穴,把火給撲熄了,霎時視線全暗,更讓膽小的他們個個放聲尖叫。

  一片漆黑,風聲就像野獸一樣呼呼吼叫,稻禾總覺得下一刻一定有什麼會從那片風沙中衝出來,然後把他們給吞噬掉。

  他們便這樣縮成一團,天真地以為只要不動,經過的野獸可能會把他們看成石頭,便悻悻然走掉了……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

  “稻禾、大家!”

  稻禾一愣。不是野獸的吼叫聲,而是——杭悅離的聲音!

  “火怎麼熄了呢?”杭悅離問:“你們在哪兒?答個話吧!”

  稻禾趕緊反應過來。“我們在這兒!”

  杭悅離摸到了打火石,重新將火堆點上。他看到大家都嚇白了臉,稻禾甚至紅了眼眶。

  她說:“剛、剛剛……起了好大的風。”

  “很像怪物在叫。”大寶補充。

  杭悅離一愣。“抱歉……”

  “你道什麼歉?”稻禾抹抹眼。“又不是你起的風。”

  “哈哈,是啊。”杭悅離伸手,替稻禾撫平她被吹亂的頭發。他心疼地說:“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在你們身邊才是。”

  稻禾聽到這話,心竟然更酸。可她覺得如果放肆地哭出來,就好像在跟杭悅離撒嬌一樣。不行!她應該要堅強才對。

  “好啦!我回來了。放心,不會有事了。”杭悅離笑笑地說:“瞧瞧我為大家帶了什麼好料!”

  見杭悅離這麼說,大家便離開稻禾身邊。有些到洞口邊看看外頭,確認風真的停了,四周也沒有奇怪的生物;有些孩子則是餓得受不了,圍在杭悅離身邊,看著他提進來的那些草籃。

  “你們瞧……”杭悅離一一打開了草籃。“奶汁魚、鹽炳雞、豆腐羹、梅菜燜肉、蒸蛋,還有不可少的白米飯。有很多,大家要吃多少就吃多少,還有……”他又提來一只陶壺。“梅子茶!雖然不是我釀的。”

  “嘩——悅離!你好厲害喔!”大家聞到那陣香氣,幾乎是瘋狂地尖叫。

  稻禾看傻了眼。“你、你去哪兒弄來的?”

  杭悅離一邊盛飯,一邊說:“哪兒弄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吃飽。”

  這種答案當然滿足不了稻禾的好奇心。

  只是見他在忙,孩子們都餓壞了,她只好讓大家趕緊開飯。只是這個疑問,一直存在她心上。

  “來,稻禾,你的白飯。”杭悅離端了一碗白米飯給她,忽然想到什麼,又在草籃裏找了找,端出一盤還微微冒著熱氣的桂花糕。“啊!對了,我沒忘記,你的桂花糕。”

  稻禾簡直是看歪了嘴。“你、你、你、你……還真的找到了桂花糕?”

  “當然,人不可以食言而肥。”杭悅離一本正經地說。

  於是,大家便圍成一圈,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而杭悅離依然像以前一樣,忙著替大家布菜、夾菜,自己根本沒吃上幾口。

  見他這樣,稻禾吃得很不盡興。她想到他白天都在駕車,入了夜還要出去替他們張羅這些吃的喝的……他到底哪來的精力做這些事啊?

  稻禾放下碗筷。

  “稻禾?”杭悅離注意到了。“怎麼了?不合胃口嗎?”

  “沒有。很好吃啊。”稻禾掰了塊桂花糕。“只是啊……啊,杭悅離,靠過來一點……”

  “怎麼了?”杭悅離問,一邊靠過去。

  稻禾趁他嘴巴張開時,趕緊塞了一塊桂花糕進去。

  杭悅離嚇了一跳。

  “拜托!你也吃一點吧!”稻禾因為“偷襲”成功,笑得很開心。

  杭悅離看她笑成這樣。也露出了滿足的笑。他嚼了嚼,誇道:“嗯,這桂花糕還不錯吃呢!”

  “大寶,給杭悅離裝碗飯吧!”

  “好。”飯桶就在大寶旁邊。

  “不,我不餓……”杭悅離想阻止。

  稻禾認真地看他,說:“一起吃,大家一起吃才有味。”

  “稻禾……”

  “你不吃,我可吃不下。”說著,就要丟下碗筷。

  “好好好,我吃,我吃。”杭悅離只好接不大寶遞來的飯。

  稻禾是心裏竊笑,她終於找到治杭悅離的辦法了。這個沒脾氣的好人!

  ☆☆☆    ☆☆☆    ☆☆☆

  夜晚,吃飽的孩子們都睡了。

  稻禾將碗碟收好,也打算就寢。明天還得坐一天的車趕路呢!

  “稻禾,你累嗎?”剛哄完孩子的杭悅離悄聲地叫住她。

  “我還好。”該喊累的人是他吧!

  “那太好了。”杭悅離靠近她,牽起她的手,說:“你想不想洗個熱水澡?”

  “耶?”

  “你有好幾天沒洗澡了吧?”

  “呃……”是有那麼多天啦!可是這種話當著一個女孩子的面悅,也太直接了吧!

  “你一定很不舒服,走,我帶你去洗澡。”杭悅離看了看天色,發現夜濃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放心讓稻禾自己走,便來到她面前,作勢要背她。“來吧,我背你。”

  “啊啊——我不——”稻禾想拒絕。

  “噓,不要吵醒大寶他們。”杭悅離小聲警告她。

  稻禾沒法跟他爭,只好被他“綁”到背上,任他把她背出洞外,走了一小段山路。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稻禾回頭看向洞口。“這樣離大寶他們太遠,發生危險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我會隨時注意。”杭悅離又是那副自信樂天的模樣。

  “還有,你要帶我上哪兒洗澡啊……”不知為何,說到洗澡這個詞,稻禾忽然臉紅,越說越小聲。

  “不要看這個地方荒山野嶺的,你知道嗎?其實這裏有天然的熱泉……就在這小路的盡頭。”杭悅離說。

  “真的?”

  “剛剛找食物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杭悅離笑說:“看到的時候好高興,因為終於可以讓你洗澡了。”

  “什麼啊?”稻禾嬌嬌地抱怨著。討厭,老是為她著想……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杭悅離說:“身體髒,讓你覺得很不舒服。”

  “你老是這樣偷偷注意我嗎?”稻禾沒好氣地問。總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看進他的眼裏。

  “是啊,不注意你,我注意誰呢?”杭悅離哈哈地說。

  稻禾心裏一麻,一時想不到可以應和的話。

  她應不應該表現出……高興呢?任一個女孩子聽到這話,應該都會高興吧……

  可一旦高興,自己的心意,會不會就此顯露?

  她一點也不希望……讓杭悅離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總覺得,這心意一旦洩漏出來,兩個人的關係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親密了。

  他現在對她的好,只是家人之間、兄妹之間的好……她一點也不敢多想,他們彼此是可以再往前走一步的。

  於是,她佯怒地拍了杭悅離一下,叨叨地念道:“我告訴你,你別老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誤會?”

  “是啊,以為我們倆之間有什麼。”

  杭悅離想了想。“真有什麼,也沒什麼不好啊。”

  “你這樣對其他女孩,那些女孩可是會誤以為你喜歡人家呢!”稻禾暗示他。

  杭悅離笑了笑。“是啊,就像那些大官千金一樣。”

  “總之……”禾還想說什麼,卻忽然意識到四周的空氣變濕潤了。

  杭悅離加快了腳步。“啊!到了到了。”

  果然,一群光禿的奇岩之後,就是一潭冒著輕煙的熱泉。杭悅離放下稻禾,伸手摸了摸水,讚道:“這水熱得剛剛好,來,稻禾,快脫衣服。”

  “啥?”稻禾臉紅。

  杭悅離一愣,隨即也臉紅。

  總是從容自若的杭悅離,難得見到他露出這樣羞窘的表情。稻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總之,我人就在石頭後面,你慢慢泡,不要擔心。”杭悅離趕緊找話講。

  “你可以回去洞裏啦。”稻禾說:“我記得這路怎麼走了,一會兒我可以一個人回去。”

  “不行!”杭悅離十分堅持:“萬一你忽然頭暈,發生意外怎麼辦?”淹死、摔死,都有可能!不行!他不可以讓她冒這個險。

  “好、好啦!”稻禾準備要脫衣了,又看了看杭悅離。

  杭悅離臉上的紅還未褪去,他高高地揚起頭,快步地走到石頭後。

  在石頭後面,他又像老母雞一樣嘰嘰喳喳。“稻禾,我每隔會兒就會叫你,你要回答,不回答我就衝過去找你喔l”

  “知、知道了!”真是的,還真是放心不下她。

  接著,稻禾便開始脫下衣裳。

  “稻禾?”

  耶?他的“每隔一會兒”竟然這麼快啊?

  “在。”

  石頭安靜了。稻禾開始脫褲子。

  “稻禾?”

  拜托……

  “在,我很好。”連水都還沒沾呢!

  “下水了嗎?”

  “托你的福,還沒。”

  “喔……”

  最後,稻禾試了一下水溫,雙腳先伸下去,慢慢地、慢慢地,呼——終於泡到熱水了。果然,十幾天沒洗澡,對姑娘家來說真是一大酷刑。

  “稻禾?”

  “我在。”

  “水溫好嗎?”

  “嗯,很好。”

  “舒服嗎?”

  “很舒服啊。”

  “太好了。”光聽聲音,就知道杭悅離又笑得開朗了,好像此刻正泡在熱水裏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對了,他不想泡嗎?其實,她一點也不辛苦,真正在做事,流汗的人是他啊!

  他也是好幾天沒洗澡,卻總是優先想到她……

  “稻禾?”石頭又開始叫喚。

  要不要叫他……一塊來洗呢?

  “稻禾?”他又叫。

  可、可是……一塊來洗,彼此的身體不就看光光了嗎?

  “稻禾?”他再叫。“你再不回我,我就衝過去嘍!”

  雖然,呃,不可否認,她很想,呃,很想,看看……看看杭悅離的身體啦!

  “稻禾,我數到三喔!”

  哇啊啊,好羞好羞,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稻禾!”

  稻禾一驚,從自己的遐想裏驚醒。

  “我沒事、沒事!”她趕緊說,免得某人真要衝進水裏把她抱起。

  “你怎麼了?怎麼都不回我?”石頭擔心地說。

  “沒有啦,想點事晴。”

  “想什麼?”

  她當然不可能老實說,想叫一塊下來洗澡……

  她只好說:“沒、沒什麼大不了的。”

  “稻禾,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稻禾再驚,果然,杭悅離很了解她。但她當然否認。“沒有沒有。”

  “好吧。”石頭說:“你慢慢泡,好了叫我。不過,我還是會一直喚你,你一定要回答喔。”

  “喔。”

  這一個充滿些微曖昧氣氛的夜晚,就在老母雞的叮嚀聲下慢慢度過……

  “稻禾?”

  “在。”

  “稻禾?”

  “我在……”

  “稻禾?”

  “……”

  “稻禾?稻禾?”

  “喂!你不累啊?”

  有時,她真的非常懷疑,杭悅離到底哪來的精力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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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一天,天氣很差。

  黑壓壓、像火燒出來的,如濃煙般的烏雲,從遠方鋪天盞地而來。

  雷聲一直悶悶地打著,稻禾總覺得自己的骨頭也跟著悶悶地痛了起來。

  “快下雨了嗎?”大寶看著外頭問。

  “這種地方下起雨來,一定很可怕。”二寶看著遍地的沙,說:“會像黏黏的面團一樣,讓人走不動。”

  稻禾抱著不斷在發抖的九寶。九寶這孩子,特別怕雷聲,以及陰暗沒有天光的空間,所以今天的路程裏,她都坐在車蓬內陪他。

  不過,他們走得越久,雷聲卻越大,沒有消減的跡象。

  每轟隆一聲,九寶就將他的頭更深地埋在她的腹部。

  稻禾咬咬牙,說:“不如,我們叫杭悅離停一下吧!休息一下也好。”

  於是稻禾將九寶托給大寶他們照顧,自己爬到車外,想跟駕車的杭悅離說話。

  她拉拉杭悅離的衣角,說:“杭悅離,天氣那麼差,我們停……”

  她頓了一下。以前,通常只要她叫出杭悅離的名字,他總會馬上反應過來,笑笑地問他們有什麼事。可現在卻有些詭異,她都拉了他的衣角,他竟然還若有所思的盯著天空。那瞧得認真的模樣,似乎是想瞧出些什麼。

  “杭悅離,你在看什麼啊?”稻禾爬出車蓬,坐到他旁邊。當她看清杭悅離的表情時,整個人一駭。

  她以為杭悅離這個人只會笑,喜怒哀樂裏頭,別人休想看到他的怒與哀。

  他應該是個沒有脾氣的人,可如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裏,卻異常嚴肅,好像有一種病在他體內發作著,讓他想生氣、想發怒、想恐懼,想把所有所有負面的情緒都給發洩出來一樣。可他卻顧忌著什麼,只能冷著臉,忍耐著一切……

  稻禾有些不安,只敢小心翼翼地問:“杭悅離,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待會兒要發生什麼事?”

  還是說,杭悅離的骨子裏,其實還是個怕打雷的小男孩?她胡思亂想。

  杭悅離一愣,轉頭看著稻禾,眼神複雜。

  “沒事。”他勉強地牽起嘴角。“什麼事都沒有。”

  稻禾皺眉。他以為她不了解他嗎?那種笑,一看就知道是有什麼的強笑!

  “怎麼了嗎?大家都還好嗎?”他像是很久沒看到他們、沒空關注他們一樣,突然陌生地詢問。

  “我們是還好……可是九寶他——”稻禾正要回答。

  忽然,天空大刺刺地劈下一記如刀斧般銳利的電光,就落在他們眼前的地平在線,嚇得稻禾兩眼放直。

  杭悅離趕緊捂住稻禾的耳,並朝車廂裏大聲地喊:“大家快捂住耳朵!”

  緊接著,雷聲肆無忌憚地大作,好像雷公就在他們耳邊大聲咒罵,連捂著耳都受不了這尖銳得仿佛要刺穿耳膜的聲音。

  稻禾的臉色發白。“我、我們……”她看著杭悅離,發現他的臉與眼,冷硬得像是在瞪視著仇人一般地看著天空。

  此時,車廂內馬上傳來九寶的大哭聲。這孩子嚇到無法控製自己了。

  杭悅離加快馬車的速度,最後將馬車停靠在一處逆風的山壁。若下起風雨,這裏的石壁可以抵擋風雨的侵襲,保護好馬車上的人。

  “稻禾,你進車廂裏,好好看顧他們。”杭悅離下車,將馬車牢牢地係在一方石柱上。

  “什、什麼?”

  “聽我的話,快進去。”杭悅離的口氣充滿威嚴與急促,好像是不講道理的暴君。

  “那、那你呢?”稻禾問:“你要去哪裏?”

  杭悅離掀起車簾,又催:“不要多問,快進去!”

  “呃,好……”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讓稻禾也不敢多問了,乖乖地爬進車廂裏。

  杭悅離嚴肅地向車廂裏的大大小小說:“大家,乖乖地跟好稻禾,不要跑出車外,車外很危險,知道嗎?”

  “知、知道。”大家也被杭悅離這難得的表情給嚇愣了。

  “大寶、二寶,好好幫稻禾。”杭悅離對大寶、二寶說:“你們是男生,要擔起保護大家的擔子。”

  大寶、二寶點點頭。

  “九寶。”他再看向一直啜泣不停的九寶。“你是男孩吧?”

  九寶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男孩不可以怕雷聲。”他像個威嚴的父親在訓話。

  以前那溫柔的杭悅離,不見了,是什麼事讓他變了樣?稻禾看著他,心裏不安地想。

  最後,他望著稻禾,伸出手,握著她細弱的手腕說:“拜托你了,稻禾。”

  說完,就要走人。

  稻禾趕緊拉住他。“你要去哪裏?外面不是很危險嗎?那你還出去?”

  “你不要擔、心……”

  稻禾一急,脫口而出。“你要丟下我們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杭悅離那決絕的表情,以及方才交代每個人的沉重口氣,讓稻禾感到別離的恐懼。

  杭悅離一愣。

  稻禾再問:“你要丟下我們嗎?”

  杭悅離的眼神軟了下來,開口,想說什麼。

  此刻,又是一道雷光劈下。這雷光之大,把每個待在陰暗中的人的臉,都給照白了。

  大家有了經驗,馬上舉起雙手,捂著耳朵避雷聲。

  杭悅離的臉色更難看了。

  “絕對不要出來!”他吼,然後用力地甩下車簾。

  “杭悅離!”稻禾好想追出去,可一聽到九寶的啜泣聲。以及五寶他們牙齒打顫的聲音,她忍下衝動。

  外頭又起了一陣大風。這大風就像在洞穴裏的那一晚,轟轟轟響著,仿佛有什麼怪物陷在那風裏,嗚嗚地吼叫,下一刻就要奔出來吃人一樣。

  稻禾讓大家圍成圈圈,自己則護在最外圍,抱著每個顫抖的小身軀。

  然後,他們都聽到了……

  雷聲、風聲,不斷在外頭交纏著、爭鬥著。就像雷、風都化身;成了有身體的巨人,在外頭打得你死我活一樣。

  那巨大的聲響、那猛烈的晃動,就好像天地要裂開、要毀滅了似的……

  稻禾緊閉著眼,在心裏呐喊。

  杭悅離……不要、絕對不要,丟下我們!

  她就這麼一直在心裏喊著,喊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們的恐懼持續到了夜晚,持續到了隔日清晨,一直都還在。

  因為,杭悅離都沒有回來……

  ☆☆☆    ☆☆☆   ☆☆☆

  隔了一天,風勢變小了。雷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幾不可聞了。

  因為怕、因為餓、因為冷,車裏的稻禾與孩子們個個抱頭昏睡成一團。連稻禾都天真地以為睡著了,就可以不用面對外頭危險的狂風暴雷,還有杭悅離不在他們身邊的事實。

  然而睡得沉了,稻禾的夢囈裏依然有這個名字。

  “杭悅離……”她皺著眉,緊緊地抓著她身旁大寶的衣角,好像在抓著她叫著的那個人一樣。“不要走,不要……我很怕,很怕……”

  大寶只是動了一下,繼續睡。畢竟這群人受驚了一整晚,誰也沒睡足。

  此時,有腳步聲,靠近了車旁,還夾雜了微帶痛苦的喘息聲。

  車簾被悄悄地掀開一角,外頭的日光刺進了車廂內。

  稻禾嚶嚀一聲,不舒服地動了一下。發現怎麼避都避不了日光,便勉強睜開了眼……她見到了那高大的人影。

  “哇!”她叫了一聲,倒吸一口氣。這一叫,把大家都給叫醒了。

  “是誰!不要過來!”她直覺地伸出手臂,把大家抱成一團,像縮頭烏龜一樣縮著發抖。

  “噓,稻禾,是我,沒事了,是我啊……”那人趕緊出聲安撫。

  稻禾一愣。這說話的溫柔勁……除了杭悅離之外,沒有別人。

  稻禾顫顫地抬起頭,眯著眼,細看那逆著光的模糊人影。

  人影伸出手,替稻禾睡亂的頭發理了理、撫了撫。

  “杭悅離?”

  “對,是我。沒事了。稻禾。”

  稻禾總算清醒了點,認出了那人影的輪廓。真的是杭悅離,是恢複笑容的杭悅離!

  整夜的恐懼與緊繃,在此刻都瓦解了,稻禾哇了一聲,整個人撲向杭悅離,緊緊地抱住他寬闊的胸背。

  “稻禾?”杭悅離輕喚她。

  稻禾的臉深深埋在杭悅離的胸口,不說話,也不動。

  杭悅離摸摸她的背,問:“你在哭嗎?”

  “才沒有!”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怕……怕你發生什麼事,怕你受傷了、死掉了,從此就丟下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杭悅離知道稻禾的個性,明明在哭,卻硬要說沒有。

  曉得她在擔心他,他的口氣放得更軟了。“我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倒是你們……還好嗎?餓不餓?冷不冷……”

  稻禾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她發現杭悅離說話時,胸口好喘。

  她趕緊擦幹眼淚,抬頭看杭悅離。她說:“你先別問這個,倒是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真的沒有怎樣嗎……”

  稻禾越說越小聲,臉上既驚訝又擔心。她叫:“杭悅離!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

  “什麼?”杭悅離卻嗬笑兩聲帶過。“有嗎?”

  他看起來一副重病在榻的模樣,眼窩深黑,嘴唇微紫,明明額頭都冒冷汗了,竟然還輕鬆地反問一句“有嗎”?

  稻禾想繼續追問,杭悅離卻馬上轉開了話題。“大家一定餓了吧?車上還有吃的嗎?沒有啊!沒關係,再趕個半個時辰的路,北方有一個小村落,應該會有飯館與旅舍,我們今晚就住在那兒吧!大家可以睡床鋪嘍!忍著點,很快就到了。到了以後,我馬上煮熱呼呼的東西給你們吃……”

  說完,他立刻走到前頭,解了馬繩,上了馬車,駛動了車子。

  稻禾不放棄,想爬到前頭,再問杭悅離。她太擔心他了,不能放著他不管。

  “杭悅離……”

  可杭悅離卻伸手止住她。“稻禾……”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疲累、病弱。

  他說:“大家都餓了,也很害怕。你就先待在車廂裏,幫我照顧他們,好嗎?”

  “可是……”

  “稻禾,拜托你!”杭悅離的口氣重了。“我沒事,不要再問了。”

  稻禾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稻禾說:“我知道了。”頓了一下,又說:“我不會再問了。反正,你什麼都不會跟我說……”

  杭悅離仍是靜默。

  稻禾咬牙。“從以前到現在,你有事都不會跟我說,難道我就這麼不可靠,不能分享你的心事嗎?難道就要像廢人一樣,一直接受你的好,卻什麼也不能為你做嗎?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

  杭悅離一震,回過頭想澄清。“不是的,稻禾……”

  可來不及,稻禾已合上車簾,拒絕談話。

  ☆☆☆    ☆☆☆   ☆☆☆

  果然半個時辰後,北方出現了一座小村落。

  他們出了點錢,借了一間有鋪、有灶的農房一天。

  一下馬車,杭悅離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劈柴、生火,一邊為孩子們煮洗澡水,一邊又在灶上熬了小米豆粥。

  大寶、二寶都來到杭悅離身邊幫忙。他們抱著柴,站在杭悅離身旁,隨時遞給他柴薪。

  此時,大寶問:“悅離,你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真的很像生病。”

  杭悅離強笑。“大概是聽太多雷聲了吧!其實我這個人很膽小,很怕雷聲。”

  “是嗎……”大寶不太相信的樣子。

  二寶說:“我們知道你跟稻禾吵架了。”

  杭悅離愣住。

  大寶說:“你看,她都不肯進來。以前她不是老吵著要幫你嗎?”

  杭悅離默默地攪著灶上的豆粥。然後,他低聲問:“她在外頭做什麼?”

  “她坐在後院,顧洗澡水。”大寶說。

  二寶又說:“不過看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洗澡水燒幹了,她可能都不會有反應。”

  “好了。”杭悅離說:“不用再添柴了。大寶,你去準備碗筷吧!我來準備一些配粥的小菜。二寶,你……”他停頓了一下。

  “嗯?”二寶等著。

  杭悅離歎口氣,說:“你去叫稻禾進來吧!要吃飯了。”

  吃飯時,大家也如往常一樣,自動圍坐成圓圈,並等著杭悅離為他們盛粥。

  只是,平時總坐在杭悅離身旁的稻禾,卻換了位置,離他好遠,像是要避著他似的。

  杭悅離當然知道她在避著他,但是在孩子面前,他也不便露出低落的情緒。他依然強顏歡笑地說:“今天沒什麼好菜,就小米粥加花豆,還有一些酸豇豆、醃黃瓜。大家將就一點,等我們到令丘以後,再找一間象樣的館子,吃得飽飽的,好不好?”

  “好——”大家開心應和。


☆☆☆☆☆

杭悅離笑了笑,巡視著大家的碗,看誰還沒有盛粥的。

  看到了一個空碗,他一愣,隨即笑著對稻禾說:“稻禾,碗拿過來吧,我幫你盛……”

  “其它人的都盛完了嗎?”稻禾冷冷地問。

  “就只剩下你啊,稻禾……”

  “不用了。”稻禾站了起來,走到那鍋粥旁。“我自己會盛。”

  杭悅離難得皺起眉頭。

  大寶、二寶幾個會看臉色的孩子,紛紛昨舌噤聲。

  “我來,稻禾。”杭悅離說著,就要拿過稻禾的碗。

  “我自己來。”稻禾不聽。

  杭悅離深吸口氣,一把拿住稻禾的碗。稻禾卻不放手,擺明要跟他爭。

  “稻禾!?杭悅離又驚又氣。

  “我又不是廢人!”稻禾沒好氣。“連盛個粥都不會。”

  “你當然不是。”杭悅離的口氣也激動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稻禾被這樣一凶,心悸了一下,眼眶紅了。手一軟,碗便被搶了去。她為了掩飾自己想哭的情緒,便也不跟杭悅離爭了。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杭悅離說,邊為她盛粥。

  稻禾低頭,不說話。

  杭悅離將盛好粥的碗遞給她。

  稻禾正要伸手接。忽然,她看到杭悅離的手猛地一抖。

  他手上的青筋與血管的顏色,竟穿透皮膚,顯露得如此清楚鮮明。再一抖,抖得連粥都灑了一些出來。

  稻禾忽地一震,趕緊眨眨眼睛,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她怎麼會看到,有一片一片像魚鱗的東西,從杭悅離的手背上長出來呢?

  此時,他趕緊將碗擱在桌上。哆地一聲,太過急促大力,把稻禾嚇了一跳。

  “你們先吃。”杭悅離別過頭,快步走開。“不用等我。”

  稻禾愣怔地看著他走出屋外。她本想追上去,問……

  問……問什麼呢?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告訴她……她什麼也不能幫他分擔。

  最後,她只好乖乖地聽杭悅離的話,坐下,自己先吃了起來。

  ☆☆☆    ☆☆☆   ☆☆☆

  吃完晚餐,大家合力收拾過後,稻禾便讓孩子們先睡。

  杭悅離曾回來幫忙收拾一陣子,可現在到了入睡時間,見大家都躺下了,他竟然悄悄地起身,又出了屋去。

  稻禾一直都睜著眼,注意著他的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聽不到……聽到的,反而是自己越來越不安、激烈的心跳。

  杭悅離到底怎麼了?他的手上真的長出了那些怪東西?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是不是在隱瞞他們什麼?

  這些疑問一直盤旋在稻禾的心中。

  最後,她受不了了!她也起身披衣,出了屋。

  走出院子後,她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幽幽地往西邊的樹叢晃去。不知為何,她直覺那人就是杭悅離,於是她跟了上去。

  進了樹林,靠近了那人影,一看那熟悉的發式、袍子、背影,她知道自己沒看錯,是杭悅離。可半夜深更的,他一個人來這兒做什麼?

  忽然,杭悅離站定在一處略小的空地上,稻禾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屏息不動。

  “出來吧。”杭悅離說。

  稻禾倒吸一口氣。真、真的……被發現了嗎?她還是不敢動。

  “我知道你在那兒,快出來。”杭悅離又說。

  稻禾想,大不了被念一念!挪了挪腳步,準備出去自首。

  此時,她卻聽到有另一個男聲,回應了杭悅離的話——

  “你以為,躲到這窮鄉僻壤,就可以逃過良心的譴責嗎?”

  稻禾僵住,大駭。

  “昨天,我可以殺了你。”杭悅離以她從沒聽過的冰冷語調說:“我既然放過你,你就不準再靠近我半步。”

  她打著顫,心想,這是杭悅離嗎?這是總微笑對人的杭悅離,會說出的話嗎?

  她不相信……她鼓起勇氣,微微探出頭,朝那塊空地打量著。

  除了杭悅離,那裏又多了一個人。天色昏暗,那人又披了一身黑袍,稻禾看不清他的模樣,只從他的身形與聲音,知道他是個年輕的男人。

  “好啊,那你就殺我啊,殺啊。”男人諷笑說:“你為什麼不殺?就像你當年殺了自己的家人一樣,全部狠心殺光啊!”

  稻禾聽了又是一驚。她繼續聽下去。

  杭悅離沒有正面回話,只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杭噩。”

  “沒什麼。”男人無所謂地說:“只是看到你假慈悲的做善事,自以為是的認定自己是好人,就讓我覺得很惡心!”

  “那不關你的事。”

  “你一定以為收養那些孩子,就可以贖罪吧?”男人突然狠戾起來。“我告訴你,你永遠贖不了,你手上永遠沾著自己兄弟姐妹的鮮血!”

  “如果你再出現,我不在乎再沾上你這個弟弟的血!”杭悅離發狠地說:“你從沒搞清狀況,杭噩。當初要不是你們野心勃勃,想要靠家族的力量打擊皇室,篡位稱帝,我也不會痛下殺手!”

  “那你為什麼連小妹也殺?她什麼錯都沒有!”

  “……”杭悅離無法反駁。

  “你害我杭噩現在,什麼狗屁親人都沒有!”男人發怒。“而你竟然在那裏假惺惺的,享受那種假慈悲得來的天倫之樂,你這種怪物怎麼不會遭到天譴呢?”

  “夠了!”杭悅離喝道:“你現在離開,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

  “那個女孩,相處起來很像自己的親妹妹吧!”男人說不夠,又說:“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對不對?嗤,真是太可笑了,可笑透頂。”

  稻禾緊緊地握拳,緊緊地咬著唇。

  “杭噩!”杭悅離低吼。

  “既然她是你贖罪的對象,那我就要殺了她,讓你贖不了罪!”

  “你敢——”

  稻禾捂著耳,趕緊轉身,循著原路跑回去。

  正在氣頭上的杭悅離仍是聽到了這腳步的動靜。他一驚,別過頭去察看,只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在樹林間莽撞地奔跑。

  他的心被擰住了,嘴裏不由自主地吐出稻禾的名字。

  “稻……稻禾?”

  此時,那個名叫杭噩的男子瞬間消失在杭悅離眼前,不知所蹤。

  杭悅離擔心杭噩會狙擊稻禾與孩子們,也趕緊奔回屋子。

  屋子裏正彌漫著睡意,與平和的呼息聲。

  看著每個床鋪上都有人,每個人都均勻、平靜地打著鼾,杭悅離鬆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巡視了每個孩子的狀況,就怕有什麼萬一。

  當他來到稻禾身旁時,他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稻禾正背對著他。他知道,稻禾沒有睡。

  稻禾也真的沒有睡,她正半眯著眼,注意杭悅離的動靜。

  她希望他不要叫醒她,不要理會她,就當她一直都睡在這裏,壓根兒沒有聽過他和那個男人的對談……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她也不想追究杭悅離過去曾犯下多麼恐怖的錯,可是、可是她沒辦法忽略那句話——

  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

  如果這話是真的的話,是真的的話……

  稻禾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此刻心裏想著杭悅離對她的笑、對她的好、對她的溫柔、對她的體貼……

  但是越想,她的心就越痛。

  原來,那些令她心動的東西,全都是假的——她不過是杭悅離用來贖罪的工具罷了!

  身後的杭悅離,坐了下來,就坐在她的床鋪上。

  然後,他掀開她裹住腳的被子。

  稻禾一驚。

  杭悅離伸手,摸了摸她沾滿泥沙的腳。他的手好溫暖,更凸顯了她的腳是如何的冰冷。

  她聽到杭悅離歎氣。他低啞地說:“都在被子裏躺那麼久了,怎麼腳還那麼冰呢?稻禾。”

  稻禾緊張的閉緊眼,不回應。

  就當杭悅離在對他自己說話吧!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想聽——

  沒想到杭悅離又說:“你是不是跌倒了?”

  稻禾一聽,腳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想遮蓋她袍裙上的髒汙。可這動作反而是欲蓋彌彰。

  可惡!為什麼在杭悅離眼前,她總是像個說不了謊的小孩?

  “我不是告訴過你,再怎麼急,也不要跑嗎?”杭悅離想掀開她的裙擺,檢查膝蓋的傷口。“摔得嚴不嚴重?我看看……”

  稻禾突然一氣。

  她不過是他的一件善事罷了!善事罷了!

  她翻了身,故意把裙擺壓住。也因為翻身,離杭悅離遠了幾步。

  她這麼做,只是生氣。但看在杭悅離眼裏,卻是另一番解讀。

  他愣了好一會兒。他知道,稻禾聽到他與杭噩的對話。

  回了神,他想開口,問稻禾一句話。

  你……你是不是怕我?稻禾。

  可最後,他苦澀的把這句話吞下。

  他仍是溫柔的、輕手輕腳的,幫稻禾蓋好被子,不希望她冷著了。

  “好好睡吧,明天再趕個路,就到令丘了。”他自言自語似的說。

  他也不奢求響應,便自己睡下了。

  不過那一夜,兩人都一夜無眠,各自想著心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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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隔日清晨,用完早飯,道別那戶人家,杭悅離一行人又繼續上路。

  不過到令丘的一路上,稻禾都待在車廂裏,和大寶他們在一起。而杭悅離則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頭駕車。

  連大寶、二寶他們都看出不對勁了。

  大寶看了看車廂外,悄悄靠近稻禾,小聲地叫:“喂!稻禾。”

  稻禾卻兀自出神著。

  “喂!嗤!”

  稻禾還是發著呆,大寶索性捏了稻禾的大腿一把。

  “哇啊——”稻禾又驚又痛,大叫出聲。

  杭悅離聞聲趕緊停下馬車,掀開車簾,緊張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大寶吐舌,就是不想讓杭悅離聽到才小聲叫稻禾的,沒想到還是驚動了這只母雞。

  “哈哈,沒事啦!剛剛經過一個坑,我的頭不小心撞到稻禾的下巴。”大寶只好打哈哈。

  杭悅離還是擔心的看著大家。

  “沒事啦!悅離,沒事啦!可以繼續走了。”

  “是嗎?”他環顧了每個孩子,當他的視線定在稻禾身上時,眼神變得深沉而複雜。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

  稻禾知道他在看她,趕緊低頭,讓頭發遮住自己的臉。

  “稻禾。”杭悅離問:“要不要到前面坐?就不會被撞到下巴嘍。”

  稻禾悶悶地說:“不用,我坐在這裏,很好。”

  杭悅離看著她的眼神有點不滿。

  大寶他們都噤了聲,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杭悅離生著悶氣的模樣。

  “好吧……”最後,杭悅離退到車外,繼續駕車。

  馬車又開始前進,車輪輾過土地的噪音,讓大寶逮到機會,趕緊發問。

  “稻禾,你們怎麼啦?”

  稻禾瞪他一眼。“你剛剛為什麼捏我?”

  “我們很擔心你耶!”大寶說。

  “是啊,他叫你很多次,你都不理他。”二寶幫腔。

  “我……”稻禾別開頭,逞強的說:“我沒事啦。”

  “嗯,我覺得你跟悅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大寶說。

  “是啊是啊,以前都黏在悅離身邊撒嬌,現在那麼多機會,怎麼不黏?”二寶與他一搭一唱。

  “什麼叫黏在他身邊撒嬌?”這小孩說話還真直咧。

  “你沒看到悅離剛剛的表情嗎?”大寶說:“他好像生氣,又好像難過耶。”

  “對啊對啊。”二寶問其它人。“三寶、四寶、五寶,你們看到了沒?”

  “看到了。”大家異口同聲。

  “悅離從來不會這樣。”大寶說。

  “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二寶問。

  “才沒有。”稻禾噘嘴。

  “騙人!”大寶說:“如果悅離不是很在乎你,他幹嘛那樣看你?”

  “他在乎每個人,不要說得我跟他有什麼似的。”稻禾有點心酸地說:“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就跟你們一樣而已。哪一天你心情不好,他也會這樣擔心你……”

  因為每個人,都是他用來贖罪的工具,是他想要清除良心譴責的善事而已……

  稻禾本還想加上這些話的,可這些話對孩子們說又有什麼用?於是她閉嘴。

  “喔!原來你在氣我們跟你是一樣的待遇啊?”二寶語出驚人。

  “什麼?”

  “因為稻禾很希望她在悅離眼中是最特別的,最好是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

  二寶直接說。

  稻禾一愣。她咬牙。“胡說八道!”

  “我才不胡說,你的臉明明就這樣說的。”

  稻禾啞口無言。

  “夠了,你不要說了。”稻禾只好喝止他:“再說,我就生氣了。”說完,她趴在自己的膝窩裏,擺明不想再跟人說話。

  “你明明就已經在生氣了……”二寶又不識相的插上一句,結果被懂事的大寶敲了下頭。

  稻禾生氣,是因為她沒辦法反駁二寶說的話,他說的是事實。

  她希望,杭悅離對她的好,是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

  她也想要成為他生命中快樂的因子。

  因為、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裏一直有杭悅離。

  如果杭悅離對她的那種好,不是她希望的那種,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那只會讓她很痛苦、很難受……

  ☆☆☆    ☆☆☆   ☆☆☆

  一到令丘,杭悅離便先將車駛到該城縣府。他下了車,要大家乖乖的留在馬車上,不要亂跑。之後他便只身進入縣府,準備向當地官員辦理報到的事務。

  大約一個時辰後,他完成了報到的繁冗手續,因為擔心大家又餓又累,便趕緊駕著馬車,往縣府撥借給他的屋子去。他希望可以快快整理好屋子,讓大家有個舒適的地方住,今晚也可以吃得豐盛一點,以慰這一個月的辛苦。

  “好了!我們到了。”抵達住處,杭悅離跳下馬車,歡快地對大家說:“這就是我們在窮州的家。”

  他掀開車簾,準備將孩子一個一個抱下車時,突然一愕。

  “大寶!”杭悅離急問:“稻禾呢?”

  大寶竟支支吾吾。“我……我不曉得。”

  “你怎麼會不曉得呢?”杭悅離又急又氣,聲音不由自主地硬了起來。

  大寶被嚇僵了。

  杭悅離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凶,可他心裏的焦急實在壓不下,他低著頭,緊閉著眼,努力理著自己的不安。他實在很怕,怕被仇恨蒙蔽的杭噩抓到了落單的稻禾,會對她不利。

  他呼口氣,抬頭,忍著怒氣再問:“來,好好告訴我,稻禾,她……她是什麼時候離開車上的?”

  大寶還是不敢回答的樣子。

  最後,反而是二寶看不下去,推著大寶。“悅離很擔心耶!你還不說。”

  “可是稻禾叫我們不要說啊。”大寶悄聲地回道。

  杭悅離知道大寶知情,追問:“大寶,你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一定要找到稻禾,知道嗎?我怕她會發生危險。這裏是窮州,不是穰原!”

  大寶掙紮了一下,才說:“她是在你進去縣府的時候,跑掉的。”

  “她去哪裏?”

  “好像是……進城後的第二個街口,那裏有一戶大戶人家。她說,她想要去那裏。”

  “做什麼?”

  大寶搖頭。

  “好,我知道了。”杭悅離將大家一一抱下來,又吩咐道:“大家待在屋子裏,幫忙整理東西。絕對不要跑出來,知道嗎?”他耶顧四周,這裏是鬧區,諒杭噩也不敢在這裏大搖大擺地作亂。

  他替孩子們將行李細軟都搬進屋後,就要往街上找去。

  他不知道稻禾到底是怎麼了。自從那晚,她聽到他與杭噩的對話之後,她對他就這樣若即若離,不理不睬。

  他更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看到她對他這樣冰冰冷冷的模樣,心裏竟生起了一頭會咬人的怪獸,不斷啃蝕著他的心。那怪獸是落寞,是憤怒。

  他希望她依賴他,黏著他永遠張著一雙想要關心他、了解他的雙眼看著他。

  而不是害怕他,指責他,甚至想……離開他。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三年來,他已經如此習慣她的存在。習慣照顧她、習慣對她好、習慣對她笑,更習慣她因為感受到他的好,而軟化的表情及響應的笑。

  想到大寶他們長大後要離開這個家,他都不覺得心慌,可一想到稻禾想要離開他,他就無法抑止這樣的心亂。他有時甚至希望,希望稻禾的身體不見好轉,可以一直待在他身邊,讓他照顧她。

  他對稻禾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走上了大街,四處張望尋找。找著找著,他看到了一個小小人影,也在慌慌張張地四處找著,看起來就像個迷路的外地人。

  一看仔細,他便趕緊跟了上去。

  他靠近她,聽到她喃喃自語。“奇怪……縣府的人不是說就在這一帶嗎?”

  杭悅離冷冷地出聲:“你找什麼?稻禾。”

  稻禾嚇得呀呀叫,趕緊轉身。可動作太猛,讓她眼前霎時一花,腳步踉蹌,就要往後跌。

  杭悅離眼捷手快,馬上抱住她。但他的臉上一點笑都沒有。

  “你在找我們的家嗎?”他嚴肅地問。

  稻禾掙開他,自己站穩。“我……我是要回去拿我的東西。”

  “拿去哪裏?”杭悅離又問。

  稻禾看了眼杭悅離,發現他的五官因怒氣而剛硬,一時間竟不敢對他說實話。

  她抿著嘴,不回答。

  “你剛剛去哪裏,稻禾。”杭悅離問。可語調不似問句,卻像強是命令。

  稻禾還是不說話。

  “去哪裏!”杭悅離問得更大聲。

  稻禾深吸口氣,想說得理直氣壯。“我去找工作。”

  杭悅離皺眉。

  “找到了,幫人洗衣。”

  杭悅離的眼睛瞪得更大。

  “那戶人家給的報酬很好,而且也包吃包住。”

  “你說什麼?”

  “這些年很謝謝你的照顧,我要離開了。”稻禾再說:“等我賺到錢,都會還給你,這是我們以前說好的。”

  “稻禾!”杭悅離得咬著牙,才能忍住自己的脾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稻禾微訝,為什麼……為什麼杭悅離會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杭悅離不等稻禾回答,便拉著她,往他們家的方向走。他又氣又傷,已經顧不得力道了。稻禾像只小羊,被他拖著走。

  稻禾對他叫:“我可以靠我自己生活!”

  杭悅離不理,依然快步走著。他拉著她,到了他們家的小巷子。

  “我要靠我自己生活!”稻禾再叫:“我可以養活我自己,不需要你!我不需要!”

  杭悅離忽然轉身,緊緊地箍住稻禾又急又怒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稻禾紅著眼眶看他。

  看她難過得想哭,杭悅離心裏也是一酸。他低啞地說:“我……我讓你感到害怕嗎?你怕我嗎?你想逃開我嗎?稻禾……”

  兩人靜了一會兒。

  “我不怕你。”最後,稻禾哽咽地說:“可……可是,我不是善事。”

  “什麼?”杭悅離一愣。

  “難怪……難怪你什麼也不願和我說。快樂的、痛苦的、傷心的,你都不願告訴我。”稻禾低頭,聲音越說越模糊。

  但杭悅離不但聽得一清二楚,那些字句甚至重重地敲在他的心頭上。

  “因為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件善事,一件用來贖罪的善事。你對我越好,你心上的罪惡感就會減輕,我的功用就只是這樣而已。我早該明白,是我不自量力,老想著要為你分擔憂勞。現在想想,你一定覺得我可笑得很,對不對?”

  “稻禾……”他好難過。“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對她的心情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一件善事,她是人,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他只是怕,怕真正的自己、過去的自己一旦被她知道了,他就是那個要被離棄的人。所以他才什麼都不說,只是很一廂情願的,想要稻禾留在他身邊,一直任他照顧、守護到天荒地老……

  “我、我明天就要去那戶人家了。”稻禾趁他發愣時,甩開他的手。“真的很謝謝你的照顧,我會回報你的。”

  在眼淚還沒掉下來之前,稻禾趕緊走開。

  杭悅離癡癡地看著她。

  回報?不,他要的回報,不是金錢,不是物質。

  而是、而是……

  他握緊了拳頭,在心裏下了決定。

  ☆☆☆    ☆☆☆   ☆☆☆

  稻禾進了屋,與九個孩子一起幫忙,將帶來的細軟行李一一歸位。

  但大寶覺得奇怪。

  “稻禾,你的東西怎麼不放好?”他指了指幾只未拆的衣箱。

  稻禾鬱鬱地說:“我明天就離開。”

  “什麼?”大家瞪大眼,個個聚到稻禾身邊。

  “你要去哪兒?”二寶問。

  “就在城門前的那戶人家,幫忙洗衣。”稻禾看見大家不舍的表情,便強笑著說:“你們別這樣。我不是離開這座城,我們還是生活在同一座城,空閑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平常不怎麼說話的九寶,憋著哭音說:“不……不要走。”他拉住她的衣服。

  “九寶……”稻禾咬咬唇。“你不要這樣。”

  “不要走啦……”九寶哭出了聲音。

  “九寶!”

  看到九寶哭了,每個孩子的臉上也都布滿了哀傷。


☆☆☆☆☆


大寶難過地問:“悅離……他知道你要走嗎?”

  稻禾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此時,後頭突然冒出一個霸道、威嚴的聲音。

  “我不知道。”

  大家一驚,都回頭看。只見杭悅離一臉陰沉地站在後頭。

  “我什麼都不知道。”杭悅離硬著聲音說:“既然有我不知道的事,那它就不可能發生。”

  稻禾愕然,不懂杭悅離怎麼忽然不講理,像變了個人似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稻禾說。

  “大寶!二寶!”杭悅離不理她,只是對孩子們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帶大家去吃飯。”

  大寶、二寶也是第一次見到杭悅離這專製的模樣,不敢違逆,趕緊領著大家走出去。

  杭悅離犀利的眼神再看向稻禾,稻禾竟有種被某物刺中的感覺。

  “洗澡水放好了。”杭悅離說。

  “啥?”稻禾根本搞不清狀況。怎、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我帶你去洗澡。”杭悅離依然面不改色地說:“你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走吧。”說著,就去拉她的手。

  “你……你……你真是莫名其妙!”稻禾頂嘴,想甩開他。

  杭悅離卻更用力,直接將她拉進懷裏,扛抱起她,往後屋走去。不管稻禾在他懷裏又踢又撞的,他仍是不動如山。

  稻禾越發覺到,平時不該被他那無害的笑容給騙去,原來這個男人蠻起來,他的擁抱也是一座掙脫不開的鐵牢。

  後屋通往後院,後院裏又有一間小屋。杭悅離頂開了門,原來這間小屋是一間專用的浴間。裏頭的浴盆正蒸騰著熱氣,洗澡水真的放好了。

  杭悅離將稻禾放在一座木台上,稻禾見隙就想溜,杭悅離便再給她一個蠻橫的懷抱,緊緊地將她壓在他陽剛氣濃烈的身體下。

  稻禾夾在牆壁與肉牆之間,動彈不得。

  “哇啊啊——你幹什麼啊!你很重——”雖然杭悅離沒有弄傷她,可是她討厭這種過分的親近。

  他們……明明就不可能是這種親近的關係。

  “脫衣服。”杭悅離命令。“洗澡。”

  “什、什麼?”這男人,到底想搞什麼把戲?

  “脫不脫?”杭悅離再問。

  “不脫!我又不想洗澡。”稻禾叫。

  “脫不脫?”他聲音更緊繃。

  “不!”

  杭悅離眯了眯眼,那眼神變得好……好危險,他的呼息也變得濃濁。

  “那我幫你脫。”忽然,他笑了。可那笑不是他的招牌濫好人笑,而是……

  一個男人充滿情欲與邪魅的笑。

  稻禾臉紅。不僅是因為他那十足登徒子架式的話,更因為他這少見的表情,有一種……挑逗的性感。

  “你、你敢?”稻禾真的嚇傻了。

  “怎麼不敢?”杭悅離邪邪地笑著。“我只是沒有跟你說實話罷了,稻禾。其實……我一直在等著可以讓我們關係更進一步的機會。你信不信?”

  稻禾繃緊的身體,忽然一軟。這……這是什麼意思?

  “再不脫,我就幫你脫嘍!”杭悅離祭出最後警告。

  稻禾哇啦大叫。“好啦好啦!我只要自己洗澡,你就會放過我,對不對?”

  “沒錯。”

  “那你出去啊!”

  “我守在門口。”

  “那你還是要出去啊!”還站在這兒幹嘛?!

  “不,是守在這裏面的門口。”杭悅離說:“因為我有話跟你說。”

  “你、你這個人……怎麼那麼無賴啦!”

  “對一個想要離開我的人,我也只能用無賴的方式來留住她。”杭悅離收起笑容,說得很認真,不像玩笑。

  稻禾心裏很暖,可是她又怕……怕這些甜膩的話只是謊言,而不是真情。

  此時,杭悅離走到門邊,背對著她。他說:“我數到十,數完我就轉過身。”

  “什麼?”

  “你最好在我數完之前,脫好衣服,泡進澡桶裏。”

  “啊啊……”

  “一……”

  稻禾只好趕緊脫衣服。

  “二……”

  雖然她喜歡杭悅離,但她可還沒有準備在他面前袒程相見。

  “三……”

  數不到五,杭悅離已聽到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知道那頭倔強的小羊已經乖乖待在澡桶裏,哪裏也跑不了,他鬆了口氣。

  她終於,可以乖乖地聽他說話了。

  “稻禾,我就站在這兒,你不要擔心。”他的聲音又回複了往昔的溫柔。“別怕,我不會偷看你的。”

  “你到底要我怎樣?”稻禾沒好氣地問。

  “水溫夠嗎?”

  “不要岔開話題!”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聽我說話。”

  “要說話,你也可以用正常一點的方式說啊!”幹嘛突然變成邪惡的花花公子啊?

  “不這樣治你,你願意聽嗎?”杭悅離說得很坦白。“你一定會捂著耳朵,拚命逃開我。”

  “哼……”稻禾說“你想說什麼?”

  “你不是一件善事。”

  稻禾沒說話。

  “我知道你那晚,把我和那個人的話都聽進去了。”杭悅離說:“我不瞞你,稻禾。那個人,是我的親兄弟,他叫杭噩。”

  稻禾靜了會兒,回應道:“我知道,我從你們的對話裏猜出來了。”

  杭悅離吸了口氣,又說:“我曾經做過,很可怕的事。”

  稻禾默默地聽。

  “我……殺了我所有的親人,杭噩,我本來以為,他也不在了……”

  “但他還活著。”稻禾見杭悅離有些說不下去,便幫他接話。“而且,他想要找你複仇?”

  “對。”

  稻禾沉默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她平靜的問:“你為什麼要殺你的親人?”

  杭悅離一愣。

  他一直以為,光是說出這個事實,就會讓稻禾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甚至做好了從此被離棄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稻禾還能這般平靜的問出這個問題。

  他的口氣有些急。“你難道……不怕……不怕我嗎?”

  “我聽過你們的對話了。”稻禾說:“該驚訝的,也早驚訝過了。我現在在意的,是為什麼。”

  杭悅離的心好激動。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可能被原諒的人。

  所以他才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杭悅離,被愉悅拋離的人。

  他……還能被知道真相的人,所諒解、所包容嗎?

  “杭悅離?”稻禾叫他。

  杭悅離調整呼息,說:“那天,我傷得很重,心裏……全是被背叛的憤怒。”

  稻禾聽著。

  “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不是自己。”

  “為什麼?”

  “父親死後,我繼承爵位。杭噩和幾個兄弟,試著要說服我………”杭悅離吸口氣,說:“推翻皇室,篡位稱帝。”

  稻禾一震。即使這件事她早就聽過了,但再一次聽見,還是覺得很震撼、很不可置信。而且,他們哪來的自信,哪來的力量,可以那麼有把握,推翻那手握百餘萬兵馬的皇室?

  但稻禾沒發問,繼續聽杭悅離說。

  “我沒有答應。”他說:“所以,他們聯合起來欺騙我,想要將我除掉。”

  “所以你……你受傷了?傷得很重?”

  “對,那次僥幸,大難不死……可、可是……”

  “可是什麼?”

  “當我清醒過來,我已經殺死我所有的兄弟姐妹。”

  稻禾一駭。

  “連那些無辜的、年紀小的弟妹。”杭悅離越說越沙啞。“都死在我手裏。是我,是我親手殺了他們的。”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稻禾全身一寒,無法停止顫抖。

  “我是罪人。”他說:“我是令人害怕的罪人。”

  稻禾緊抱著身體。

  “而且我很卑鄙,很自私。”他再說:“竟然為了永遠留住你,一直沒有勇氣對你坦承這件事……我只是怕,怕你怕我、討厭我、想推開我……所以,我什麼都不敢說。”

  稻禾恍然。

  “現在說出來了,反而覺得心裏一鬆。”杭悅離呼了口氣,稻禾聽到他拉開門的聲音。“我說完了,你要離開,要去哪裏,我都成全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時常回來看我們,還有,能明白一件事……”

  稻禾有些緊張,他開門要去哪裏?說完這些,他要走去哪裏?

  “你不是善事。總是注視著我,關注著我,為我著想的你……”杭悅離帶著溫柔的笑意說:“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件事。”

  稻禾的心再也壓抑不了激動。

  “我喜歡你,稻禾。”

  說完,杭悅離走了出去。

  等等……

  稻禾的腦海裏出現了杭悅離那正漸漸被茫霧給削蝕的背影,那個她一直存放在心底的身影,快要因為彼此的誤會而被啃蝕掉了!

  杭悅離!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那個身影曾經為她帶來過溫暖,他不可以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稻禾終於大叫。

  “不要走!杭悅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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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稻禾想要留住他。

  原來,他們都誤會了彼此的意思。

  他不是因為覺得她可有可無,而不對她敞開心扉。而她也不是怕他,才對他疏離,甚至想逃離他。

  原來,他們在彼此的心裡,都有一定的份量,一定的地位。

  她要留住他,不管他過去曾經犯過多麼可怕的錯誤,她要留住的,是那個對她無微不至、總將她時時刻刻放在心上掛念的杭悅離!

  她急急忙忙爬出澡桶,想要拿袍子穿上,可忽然眼前一昏,整個人竟就要往地上跌去--

  「稻禾!」杭悅離聽到嘩啦水聲,便覺不妙,趕緊跑進澡間,他眼捷手快,馬上抱起稻禾。

  見稻禾這樣莽撞地爬出澡桶,他那母雞性格便跑了出來。「你這壞孩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突然爬出澡桶!很危險!你知道嗎?」

  稻禾緊緊抱住他。

  被軟軟、馨香的擁抱環住。杭悅離的氣消了一半。

  「你不要走!杭悅離。」稻禾埋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地說:「我沒有怕你,我真的從來沒有怕過你!我只是自卑,自卑自己只是你清除罪過的一件善事而已……我以為,你心裡一定沒有我……」

  「稻禾……」

  「其實我根本不想離開,離開好痛苦,好難受!」稻禾又說:「可、可是,我那麼喜歡你,卻又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如果一直待下去,心就好像要被撕裂一樣,若不離開,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心裡一直都有你啊,稻禾,一直都有啊!我以為我的好已經全然付出了,我以為你一定可以知道的。」杭悅離急忙解釋。

  「你對每個人都這樣!」稻禾轉而氣呼呼地說:「對每個人都好,這就是杭悅離!」

  杭悅離一愣,然後笑道:「那好,以後我不對其他的女孩子笑,這樣可以嗎?我的好,只專屬於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搞什麼?說得她好像是妒婦。

  「稻禾……」杭悅離口氣一沉,說:「你真的……不怕我?不怕我這雙,殺了親人的手?」

  稻禾抬起頭:「這事發生了多久?」

  「十、十多年吧。」

  「這十多年,你一定都在懺悔?」

  「沒有一刻不懺悔的。」

  「你當初救起我,還有大寶他們,也是懺悔的一種方式?」

  杭悅離有些窘。「的確,當初救起你們,是想懺悔。但,稻禾,現在真的不一樣了,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說過,我不是善事。」稻禾倒是冷靜多了。

  杭悅離呼口氣。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怕你,杭悅離。」稻禾說出實話。

  他愣怔著。

  「對我們好、對我們笑,總是和善待人的杭悅離,是這麼真實地存在著。」稻禾說:「你剛剛說的那個杭悅離,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人了。你為什麼要那麼堅持呢?」

  杭悅離的眼睛朦朧著。

  「而且,我現在比較在意的……」她紅了臉。「是那個說喜歡我的杭悅離。」

  「稻禾……」

  「我想再問清楚一次。」稻禾正經地說:「你剛剛說的那個喜歡,是男生喜歡女生的喜歡嗎?」

  「對,是男生喜歡女生的喜歡。」

  「不是喜歡小孩、喜歡朋友、喜歡小貓小狗的喜歡嗎?」

  「對,不是。」

  「真的?」

  「對,是真的。」

  「沒騙我?沒哄我?」

  這次杭悅離不回答了。他直接用行動來表示--他俯下身,深深地吻了稻禾。

  稻禾一愣,整個人傻住,只能呆呆地任憑杭悅離擺佈。

  杭悅離箍緊她的小頭,舌霸道地撬開她僵硬的唇齒,然後溫柔地進入她、摩挲她、溫暖她,讓她的口裡充滿著他濃烈的陽剛氣息。

  本沉醉在這吻中的杭悅離,忽然睜開眼,看著憋紅臉的稻禾。他趕緊離開她的唇,她噗哇一聲,終於可以呼吸了。

  「傻孩子!」杭悅離念道:「要呼吸呀!你怎麼不呼吸呢?」

  「可以呼吸嗎?」稻禾傻傻地問。因為一呼吸,就會把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全融進了體內。兩人第一次靠那麼近,讓她好害羞。

  見她這嬌羞的模樣,杭悅離失笑。

  他撫了撫稻禾的發,輕柔地說:「這,就是男人對他愛著的女人,會做的事,知道嗎?」

  「真的嗎?」

  「喔?你還需要什麼證明嗎?」

  這時,杭悅離的眼往下滑。他瞇了瞇眼,注視得很認真。

  「怎、怎麼了?」

  稻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她的臉更紅了。

  剛剛,她沒有抓到袍子。就這麼跌出了澡桶外。所以說,她現在是--全裸、一絲不掛地,被杭悅離抱在懷裡!

  「哇啊啊啊--別看別看!」稻禾一手環胸,想遮住春光,一手則推著杭悅離的臉,想讓他別過頭去。

  可杭悅離卻難得的強硬了起來。他撥開稻禾的手,說:「讓我看,稻禾。」

  「什麼?」

  杭悅離依然正色道,不像開玩笑,只有無比的認真。「讓我看,看你的身體,稻禾。」

  稻禾差點被他認真的神情說服,可最後她還是矜持著。

  「不公平!為什麼只有我給你看?」

  杭悅離一怔,喔了一聲。「原來,你覺得不公平?」

  「對。」

  「好。來,你先坐在檯子上,小心點,頭還會暈嗎?」杭悅離將她抱到檯子上坐。

  「你、你幹嘛?」

  杭悅離笑得天真。「當然是也讓你看我的身體啊。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稻禾耶了聲,還沒反應過來,杭悅離已經動手解衣。

  她看傻了眼。

  充滿力量的男性胴體,美麗性感的陽剛曲線,以及緊繃結實的古銅色肌肉,修長健壯的四肢,還、還有,那最壯觀的雄性風景……盡現在稻禾眼前。

  「這樣,公平了嗎?」杭悅離大方地展現他的身體。

  稻禾紅著臉點頭。「公平。」

  杭悅離抱起了她,走向澡盆。

  「我們一起洗澡。」

  「好。」稻禾現在根本沒有思考能力。人家說什麼,她都好。

  她這呆呆、傻傻的模樣,杭悅離覺得好可愛。可他又擔心,這麼單純的她要是遇到心懷不軌的登徒子,豈不是太危險了?

  所以,他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好好守著她,讓她一生只准看他一個人的身體。

  兩人一起進了澡桶,全身的濕透,讓彼此的身體黏合得更緊密。稻禾的豐滿緊緊地貼住他壯闊的胸,而他的碩大堅硬,也緊緊地抵著她女體的凹陷處。

  他低啞地在稻禾耳邊說:「我現在,再讓你知道另一種,男人愛女人的方式,好不好?」

  稻禾還是傻呼呼地說:「好。」

  於是,那晚的澡間,滿佈著盎然春意……

  大寶和二寶都覺得,他們兩個人在澡間待得太久了。

  「他們到底在幹嘛啊?」大寶疑惑。

  「拜託,我們也想洗澡,好不容易有澡間了。」二寶抱怨。

  「我們去看看。」大寶說。於是兩人便跑到澡間去。

  大寶拍拍門,沒有回應。

  二寶貼著門,聽著裡面的動靜。

  「啊。裡面有點吵耶。」

  「什麼聲音?」

  「嗯嗯啊啊的,我聽到稻禾和悅離在叫……」

  「真的耶。」

  「他們生病了嗎?」

  「老天!那可不得了!」大寶驚叫,二話不說趕緊打開門。

  「稻禾!悅離!你們怎麼了--」

  裡頭的景象,讓大寶、二寶傻眼。

  赤裸的杭悅離正趴抱在赤裸的稻禾身上,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疲憊,可是卻又滿足地在笑。而稻禾的臉好紅,好像在發燒。

  其它孩子也跟著跑來,一探究竟。

  大寶雖然不曉得裡頭正發生著什麼事,可他直覺就是要關上門,不該讓其它更小的孩子看到。

  稻禾知道大寶、二寶他們看到了,她終於恢復意識,哇哇大叫。「他、他們看到了……對不對?杭悅離?」

  杭悅離慵懶地趴在她身上,臉貼著她,說話時,氣息都吹在她臉上。他低啞地開玩笑說:「不怕,他們要看,也只看得到我的屁股,不會看到你的。」想了想,又說:「他們雖是孩子,但我也不會讓他們看到你的美麗。」他輕吻著稻禾的額。

  「你真的好棒,稻禾。」

  稻禾臉紅,咬咬唇,撒嬌地說:「你也很棒。」

  杭悅離呵呵笑。

  此時,大寶在外頭問:「稻禾,悅離,你們沒事嗎?」

  杭悅離回答:「沒事,我們很好。」

  「真的?」

  「大寶,去告訴大家,稻禾不離開了,她會永遠留在我們身邊!」

  外頭大呼萬歲。

  「我們今天就不洗澡了,澡間讓給他們吧!」二寶俏皮地說:「悅離,你繼續抱她,她就不會離開了。」

  杭悅離哈哈大笑,說:「遵命!」

  然後他低頭,露出性感的笑容,挑逗稻禾。「還要不要?嗯?」

  「你剛剛看起來好像很累……行嗎?」稻禾體諒他。

  「你待會兒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說完,他深深地吻住她,另一波濃稠的春意又再度釋放。

  稻禾知道,兩人自那場恩愛之後,關係便非比尋常。

  雖然不比共患難、長廝守的夫妻,但也超越了一般只是住在一起生活的家人。

  她總覺得,既然兩人的關係如此,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變得能幹點,好為她的愛人--唔,想到這個詞,她的臉就會紅--做點什麼呢?

  她不要只是一味的接受杭悅離對她的好,她也想為他做些什麼。

  最起碼的,就是分擔些家務。杭悅離現在任職令丘縣府的司戶參軍,官雖小,做的事卻又多又雜,回家的時間都晚了半刻。

  他雖什麼都不說,但稻禾想他一定又忙又累,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為他分擔些憂勞。

  不過,說這些之前,她的身子不健康、不強壯,這念頭就不過是些空想罷了。

  所以,首先,她要變健康才行!

  於是,有天傍晚,她來到正在煲湯炒菜的杭悅離身邊,說:「杭悅離……」

  杭悅離抬眼看她,眼一瞇。「你怎麼到現在還連名帶姓的叫我呢?」

  「什麼?」

  「我們的關係不比尋常嘍!」他神秘地對她笑了笑。

  稻禾想到那些彼此親密地交纏在一起的夜,臉就紅了起來。

  杭悅離喜歡看她紅通通的臉,所以不介意自己使點壞,逗弄她。

  「不、不然我該叫你什麼?都習慣這麼叫了。」

  「像大寶他們一樣,叫悅離啊。悅離總比杭悅離親近些。」杭悅離想了想,又反駁說:「不不不,叫悅離就沒了分別。不如……就叫「離」吧?嗯?」

  「離?」

  「是啊!」

  「不要,好惡、心。」

  「喔?你不這麼叫,我就不理你了。」杭悅離難得耍了脾氣。

  「什、什麼?」稻禾急了。「喂,杭悅離,我有正事要跟你說耶……」

  杭悅離沒在聽,逕自叫來大寶他們,要他們端菜、布碗盤。

  「杭悅離……」

  他走出廚室,壓根兒不聽稻禾說話。

  啊啊!不被他理睬的感覺好難受喔!看見他獨自招呼大家用餐,唯獨忽視她,只因為她不叫他的單名,實在是有夠小氣!

  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談起戀愛來,他平時的包容與沉穩怎麼都不見啦?難道這才是真正的杭悅離嗎?

  嗚……不管了!她討厭這種被忽視的感覺。

  她跑到杭悅離身邊,拉住他。

  杭悅離其實一直注意著她,見她像只迷途的小兔子般不知所措,他覺得有點心疼,可如果不好好調教的話,這小傢伙永遠學不會如何和他親近。他們的關係已經不比尋常了,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那是滿足不了他的。

  「喂,那個……」

  「嗯?」杭悅離提醒她。「你在叫誰啊?叫大寶還是二寶?」

  大寶、二寶都在竊笑。

  稻禾臉色赤紅。「那個……哩……哩……」

  杭悅離皺眉。「你發音很不標準喔。」

  她再吸口氣。「離……」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杭悅離還是要逗她。

  她很聽話,再大聲。「離……」

  杭悅離哈哈笑,將稻禾擁進懷裡,低頭就給她額頭一個吻。

  「哈哈,我聽見啦!」

  稻禾摸著額,緊張道:「小孩在這裡耶……」

  「怕什麼?他們都知道我們很恩愛的,對不對?」他對大寶、二寶眨眨眼,他們一副小大人似的點點頭。

  他把稻禾抱到自己身邊坐。

  「唉唷!我自己可以走路。」

  「不要,我要你一直待在我懷裡。」他耍賴。

  他這麼一賴,稻禾實在不知要說什麼。

  何況,她覺得這樣的杭悅離……其實也挺可愛的。嘻嘻!

  「來,今天我給你燉了一鍋雞汁粥,你一定要吃。」杭悅離趕緊幫稻禾舀了滿滿的粥。

  「喂,杭悅……」稻禾接收到杭悅離警告的眼神,趕緊改口。「那個,離,我有事要跟你說。」

  「嗯?什麼事?」聽到那聲離,他馬上堆滿如花的笑容。

  「你知道要吃什麼藥,才能治我這身貧血嗎?」

  杭悅離一愣。「怎麼了?你平常不會這麼問我。」他知道稻禾最恨吃苦藥,以前剛帶她回家時,為了餵她吃藥,真是費了一番苦心,買糖的錢都還比藥多。

  「我希望能治好貧血,能嗎?」稻禾說:「我希望可以更健康一點。」

  「要健康,多吃點就好了。」

  「我想吃藥會不會比較快?」

  杭悅離深深地望著她。

  「干、幹嘛?」稻禾好像被看穿一樣,突然有些不自在。

  「其實你不用這麼做。」杭悅離正經地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待在這個家、陪在我身邊,我就感到很幸福了。你不用再勉強自己,做其它事。」

  稻禾昨舌。她的企圖這麼明顯嗎?都還沒講半個字,就被對方知道自己打的是什麼算盤。

  她搔搔頭。「我沒有勉強自己……可、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幫你分擔些什麼,而不是一直接受你的好。」

  杭悅離溫柔地望著她。

  「而且,我健健康康的,不也是減輕你的一項負擔嗎?」

  杭悅離馬上界面。「你不負擔。」

  「唉唷,那只是比喻啦。」

  「比喻也不行。」杭悅離很嚴肅地說:「不准說你自己是負擔,我不要聽到這種話。」

  「好啦好啦……」

  「認真答應我,稻禾。」杭悅離板著臉。

  稻禾投降。「是……」

  杭悅離歎氣,笑了笑。「好了,你快吃。你只要多吃點,身體就會健康。」

  「喔。」稻禾說:「不過,喝藥不是比較快嗎?」

  「你真的想喝?」

  「嗯,我下定了決心,要養好身子。」

  「好,明天回來,我就去藥鋪抓藥。」

  「嗯!那就拜託你嘍!杭悅離。」稻禾說得自信滿滿。

  杭悅離眼睛危險一瞇。「你又來嘍!」

  稻禾一顫。「啥?」

  「看來我不訂個處罰辦法,你是不會改的。」老是杭悅離、杭悅離的叫,都叫到生疏了。

  「呃,我會改……」

  「不,我現在就要處罰。」杭悅離霸道地說。

  稻禾一驚。「你、你要怎麼處罰?」

  「就是……」

  稻禾眼前的杭悅離的臉忽然放大,灼熱氣息直逼向她,一個不留神,她的嘴裡就湧進了陽剛氣十足的柔軟,放肆地挑逗她,挑逗得她全身酥軟。

  她本想專心投入這吻,可斜眼一瞧,發現孩子們都在看--

  哇啊啊啊--

  之後吃飯,稻禾都窩在杭悅離身側,不敢正臉面對大家。

  實、實在好羞人啊!

  不料罪魁禍首竟還涼涼地說:「以後再叫我全名,我就這樣處罰你!」

  雖說是處罰,不過……這是好甜蜜的處罰啊……

  之前稻禾說得信誓旦旦,一定要養好自己的身體不可。

  可一旦那黑糊糊的藥湯端到自己面前時,她整個膽量都不知退到哪兒去了。

  她坐在桌前,顯得侷促不安,遲遲不拿起藥碗。

  坐在她對面的杭悅離,插著腰,嚴厲的監視著她。

  「稻禾。」

  稻禾一驚。「是--」

  「你不是說要養好身體嗎?」杭悅離依然好溫柔地說。

  「呃,我是這麼說……」

  「那你怎麼還不喝?」他說:「藥涼了會更苦。」

  「你、你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她找著借口。

  杭悅離馬上識破。「我總覺得我一走,你就會把藥給倒掉。」

  稻禾咋舌,他猜得真準!

  「好啦!我說話算話,我這就全部喝完!」

  拿起碗,稻禾豪爽地仰頭,一鼓作氣,把苦藥全部喝完,像個壯士在喝生平最後一盅酒一樣。但她可沒辦法大呼再來一碗。

  「噗哇--」她痛苦的吐舌。「怎麼會那麼苦?好難過……」她苦得臉都皺成一團了。

  杭悅離笑了,他走到稻禾身後,從背後環抱住她。

  「來,稻禾,你回頭一下。」

  「嘔,幹嘛?我很難受……」嘴上雖是這麼說,稻禾還是乖乖的轉過頭去。

  杭悅離立刻湊上去,送她一個火辣纏綿的吻。

  稻禾嚇到,想退開,杭悅離卻不給退,大手托住她的頸項,讓彼此的距離更親密,唇舌與氣息交纏得更緊合。

  最後,是杭悅離發現稻禾又在憋氣了,才趕緊放過她。

  「你每次都憋氣。」他寵溺地揉揉她的發。「我的吻讓你那麼難受嗎?」

  「才不是……」就是因為太香太甜了,怕自已迷醉得失去意識,所以才不敢太放肆。就像遇上了好吃的甜點,總會克制一下,怕馬上就吃完了。

  杭悅離笑了笑,也不計較答案。「現在還苦嗎?」

  這麼一提,稻禾才覺得嘴巴的苦味消去了不少,殘留的,都是杭悅離的氣息。

  她搖搖頭。「不苦了,都是你的味道。」她直率的說。

  杭悅離呵呵笑,他就是喜歡稻禾這直率的個性。

  「怕你苦,我還準備了一樣東西。」杭悅離起身到廚室,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湯品。他說:「我幫你煮了糯米甜酒釀。」

  「哇,好香。」一聞就知道,是用香醇的好酒去釀的。

  「如果你不喝藥,我就不會端出這碗好料。」杭悅離裝嚴肅地說。

  「好啦……我這不就喝完了嗎?」

  「所以不擇手段,我都要讓你把藥喝完。」隨即,他又笑:「因為我想讓你吃到這碗好料。」

  稻禾心一動,臉悄悄地紅了。

  不管他做什麼,都是為她想、為她好。

  「來,喝吧。」杭悅離將碗放到稻禾面前,也替她準備了調羹。

  「謝、謝謝。」

  曾經,她以為自己很不幸。可現在,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好希望,這個幸福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不要離開她。

  稻禾便在杭悅離的微笑注視下,將甜酒釀喝得精光,一滴不剩。

  結果……

  「喂,杭悅離……」打了個酒嗝,稻禾粗粗魯魯的叫著。

  正在清理碗盤的他馬上糾正。「不是說好不能叫全名嗎?叫全名就要處……」

  他回過頭,突然噤聲。

  稻禾抱住了他。

  她抬起紅通通的臉,雙眼迷濛,看著杭悅離。「啊,我說啊,你這個人,真是越看……嗝……越看越英俊耶!你好帥喔!杭悅離……」

  杭悅離這才知道,稻禾的酒量這麼差。

  不過,這段酒後吐真言,老實說,他也滿愛聽的。

  稻禾雙手環住他的胸,像在打量什麼,手緊了緊,又鬆。她說:「你看,你的胸膛好大好壯,抱起來好緊實喔……嗚呼呼……」說完,她將頭埋在他胸口,像只慵懶的小貓在他胸前磨蹭。

  呃,她現在這樣子,算是吃他豆腐嗎?可被吃豆腐的他,怎麼反倒覺得慾火焚身?

  「稻禾,你……」他想說什麼,阻止這慾火。他看看天光,還早,在外頭玩的孩子隨時會進來,他還想給稻禾留點面子。

  雖然她這紅撲撲、傻乎乎的可愛模樣,讓他恨不得馬上就要了她。

  稻禾打斷他的話。「喂!杭悅離,你剛剛是不是要說,叫你的全名,就要處罰我?」

  「稻禾……」他想再說話,卻又被詭異的感覺止住。

  他往下看,發現某人不安分的腳,在他的胯下輕輕的磨呀磨……

  這個小傢伙,什麼時候學會使壞?

  「你想處罰我?」稻禾嘟著紅唇,湊近杭悅離的脖頸,輕輕吐氣,然後咬了一口。

  杭悅離全身酥麻一顫。

  忽然,稻禾粗魯地扯開了杭悅離的衣襟,露出他那身堅實豐壯的胸脯。

  他一嚇。「稻禾?」看看外頭,還不見那些孩子的人影。還好……

  「可惡!平常都是、是你處罰我,今天換我,換我要處罰你!」稻禾已經講到有些語無倫次、口齒不清了。

  說完,她果然立刻展開了連他這個大男人也難以消受的情慾攻擊。

  「稻、稻禾,這裡不好,等一下,我們到……嗯……」他抱起那只在他身上作怪的小貓,想往後頭的澡間走去。

  可稻禾卻用行動表示,她一點也不想等。

  最後,杭悅離沒能撐到澡間。

  只好在還亮著天光的臥鋪上,冒著隨時會被孩子看到的危險,任稻禾對他胡作非為,而他也熱情回應。

  因為他實在太愛她了。

  愛到他無法不馬上響應,她難得一見的主動求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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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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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5 00:13: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九寶很少說話。少到讓人幾乎快覺得,他是個不能說話的小孩。

  所以,連大寶、二寶他們,都不太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

  可有一天,他卻這麼問稻禾。

  “稻禾。”他吞吐地說:“你和悅離,會是我的……爹娘嗎?”

  稻禾正在喝杭悅離燉給她的補藥,補藥已經夠苦了,聽到這個問題,稻禾把藥全噴了出來,然後猛咳嗽。

  “稻、稻禾,這樣很髒……”九寶說,並好心地拿來布巾給稻禾擦。

  “謝謝喔,九寶。”稻禾趕緊鎮定。“當然不是,你忘了你的親生爹娘嗎?”

  九寶搖頭。“記得。”

  “那我們就不會是你的爹娘啊。”

  “可我的意思是……有一天、有一天,你們會是嗎?”九寶不放棄。

  “有一天?”

  “我、我覺得,你們會是耶。”

  稻禾瞠大眼。“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覺得你們感情好好。”九寶天真地說:“人、人家都說,感情好的人,才能做小孩的父母親,對不對?”

  “嗬嗬,是啊。”稻禾尷尬地笑。對嗬,她和杭悅離的關係那麼親密了,被說成是夫妻或是孩子們的爹娘,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夫妻啊……杭悅離的妻子啊……嘻嘻,這頭銜還真好聽呢!

  發現九寶在看她傻笑,稻禾正了神色。她拍拍九寶,說:“我說啊,九寶,老實說,我們已經很像你的爹娘啦!大寶他們則是你的兄弟。你早就有一票家人了,為什麼還要想這些問題呢?”

  “那我出去的時候,可以說你們是我的爹娘嗎?”

  “這個嘛……”這樣直說好像有點難為情,畢竟她和杭悅離還不算這種關係。

  “呃……重要的是,我們相處起來的感覺,那種名分上的問題,其實不太重要。”

  九寶的表情竟落寞了。“所以,你們是假的?”

  “假、假的?”

  “你們還不能真正變成我的爹娘嗎?”

  “呃,真正啊?那我要問問杭悅離耶,哈哈……”要她這樣問,還真羞呢!

  “嗯,那你幫我問。”說完,九寶默默地離開了。

  稻禾有點心疼地看著他小小的背影。她想起大寶曾和她說過,和外頭的孩子們玩在一起的時候,九寶很忌諱人家問他父母親的事,總會默默地避開這個問題。

  他是真的很想要一對“真正”的父母親,而不只是生活在一起、感情很好,卻不是真正的父母親。

  傍晚,杭悅離從官府回來,正在準備晚餐時,稻禾便來到他身旁,跟他說了這個問題。

  “九寶這孩子真讓人心疼。”稻禾說:“平時不怎麼說話,可是心裏想的,卻不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應該有的。”

  “他說了什麼?”杭悅離問。

  “他問我們能不能成為他真正的父母親。”稻禾只是陳述事實地說出來,並沒有想到其實這算是另類的……求婚。

  倒是杭悅離一聽,愣了一下。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背過身去,狀似忙著找東西。

  “他還說,我們現在是假的。”她有點苦惱。“這孩子,該不該說是聰明呢?還是過於敏銳了些。”

  杭悅離還是沒出聲。

  稻禾這才發現,四周有點安靜,也才驚覺,自己剛剛問的問題太過露骨。

  幹嘛?她在借機和杭悅離求婚嗎?

  她難為情地嗬笑幾聲。“哈哈,杭悅離,呃,你不要誤會喔!我、我只是轉述九寶的話,我、我、我不是在跟你……那個……”求婚喔!

  上次喝了甜酒釀,發了酒瘋,已經主動過一次,還好杭悅離脾氣好,還安慰她說他喜歡她的主動挑逗。可她自己早已經在心裏下了重誓,不可以再這麼失態了。

  她實在怕給杭悅離帶來困擾。

  “稻禾。”杭悅離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問你。”

  “啊?”

  他轉身,深深地望著她。“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2”

  稻禾咦了一聲。

  “我是個能依靠的人嗎?”

  “你怎麼……”悅離怎麼變得那麼沒有自信?

  他的眼神有些擔憂,又問:“我……我不令人害怕嗎?”

  起初,稻禾被他的問題問得一呆。呆了半晌,她突然有點生氣了。

  她憤憤走上前去,用力戳著杭悅離的胸。“你又來了!”

  “什麼?”

  “我實在不知道,你為什麼老對自己沒自信!”

  “稻禾?”

  “你已經夠好了,杭悅離!夠好了,已經夠讓我們幸福的了。你這個人是天底下最濫的濫好人,你是即使犧牲自己,都希望我們過得舒舒服服的人!你說,這樣的人不好嗎?這樣的人不能讓人幸福嗎?這樣的人會讓人害怕嗎?”

  杭悅離看著她,終於恢複了一點笑容。“稻禾,你好凶喔。”

  “哼!因為我實在很討厭看到你這個死樣子!”稻禾又罵:“我怕你幹嘛?你到底有哪裏好怕的!真是的。”

  “有啊。”杭悅離試著恢複輕鬆。“在床上熱情的我。”

  稻禾臉紅。“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是跟你說正經的。”他說:“今天晚上,就讓你怕一下。”

  稻禾跺腳。“哎呀!我不跟你說了。總之,不準你再這樣沒自信!你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杭悅離,我們才不會怕你呢!”說完,她急急要走。

  忽然,杭悅離拉住她,將她拉回懷裏,他俯身,就是火辣纏綿的一吻。

  那吻裏有感激、有疼惜、有想要一輩子廝守的渴望。雖然稻禾又在憋氣,可是她感受得到。

  “又憋氣。”杭悅離放開她,寵溺地說:“不要忘記,你不叫我離,我就這樣懲罰你。”

  “厚!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因為太羞了,稻禾捂著臉趕緊跑掉。

  “小心點,不要跌倒喔。”杭悅離在她身後叮嚀。

  他癡癡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又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他輕輕地說:“謝謝你,稻禾。”

  謝謝她願意大聲說出來,她不怕他。

  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怕他。

  ☆☆☆    ☆☆☆    ☆☆☆

  正午,大寶與稻禾一起準備午餐。午餐是杭悅離早上就準備好的,他們只需將食物回熱就可以了。

  備好午餐,他們便分頭去叫其它孩子們進來用午餐。

  “五寶、六寶、七寶,進去用午餐嘍!”她沿途叫著。

  “好。”

  “啊!八寶。”稻禾問:“你有看到九寶嗎?”

  “沒有耶。”

  七寶說:“我剛剛看到他跑到門外,去看挑貨郎。”

  “耶?他跑出去了?”稻禾趕緊跑出院門,跳望巷弄兩端。

  在前巷另一端,她隱約看到一個小孩的身影。

  她眯著眼,想看清那是不是九寶。

  此時,那孩子身邊出現一個男人。那男人蹲下來跟孩子說話。

  孩子點點頭,男人站了起來,孩子便跟著男人走了。

  直到那一刻,稻禾終於看清了。

  那孩子的確是九寶!

  看到他和陌生的男人走了,稻禾的心簡直要跳出來。她不顧三七二十一,拔步要追。

  她邊追邊喊:“九寶!你去哪裏?你回來啊!喂!九寶——”

  因為追得太猛,稻禾眼前一黑,便栽了跟鬥,跌得滿身灰土。

  “好痛……”她一抹下巴,發現都擦破了皮,流了血,痛得都快流出眼淚。

  她心裏很慌。杭悅離不在家,就該由她來保護孩子,這是她唯一可以為杭悅離做的事,她不可以讓他擔心,更不可以事事都依靠他。

  想著,稻禾咬牙,又爬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前追去。

  好不容易跑到拐彎處,稻禾慌張地四處張望,卻都沒有看見九寶與那男人的身影。

  “九、九寶……”無助終於讓她哭了出來。她邊走邊喊:“九寶、九寶……”

  她不知道九寶往哪個方向走去,只能直覺地一直走、一直走。

  忽然,她覺得有人靠近她。她心一悸,趕緊回頭,看是不是聞聲找來的九寶。

  “九寶!”

  一回頭,那根本不屬於孩子的身影整個籠罩住她,她眼前霎時一片灰黑。

  那男人靠得太近,稻禾警覺有異,急著後退。

  可那男人更快,一手攫住了她,那種抓法,會讓人以為他想吃了她。

  稻禾嚇得叫出聲,猛地抬頭,才看清了這男人的面目。

  她一愕。

  她以為她看到了杭悅離,變得邪惡、憤世嫉俗、不再溫柔的杭悅離。

  “你怎麼這麼莽莽撞撞的?稻禾。”那男人笑著說。那笑,竟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他用像杭悅離的臉、像杭悅離的聲音,叫她稻禾、跟她說話,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惡心又陌生。

  突然,稻禾心生一念。

  “你、你是杭噩?”她叫,一邊想掙脫他。

  杭噩嘴角一勾,突地更用力將稻禾拉近身,另一掌毫不憐香惜玉地劈向她的頸窩。

  稻禾被擊昏,倒在杭噩的腳邊。

  杭噩冷笑著,看向左手邊的牆角縫,那裏正躺著失去意識的九寶。

  “我準備好了,杭悅離。”

  杭悅離突然全身一寒,抖顫了一下,手上成堆的卷軸全掉在地上。

  他的頂頭上司見狀,馬上罵道:“你在搞什麼啊?杭悅離。”

  他趕緊笑笑,賠不是。“抱歉、抱歉,腳絆到了東西,我會收拾好。”

  雖然他貴為全禁國最尊貴的武侯之一,也曾在穰原當過高階京官,可現在,他不過是個連七品官都不如的小小參軍,充其量只是地方小縣爺的跑腿夥計,再加上他從不擺架子,被人罵了都能微笑以對,總教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人。因此在這以大吃小的官場裏,只要他做錯一件事,就會馬上討罵,好讓那些人彰顯自己的權威。

  “真是的,做事這麼不仔細。”那人還不放過他,碎碎念。“難怪會被貶到這鬼地方。”

  杭悅離聽了,仍是帶著笑,彎腰撿著掉落的卷軸。

  此時,縣府門戶的守衛跑了進來,通報道:“杭參軍,外頭有人找你。”

  “什麼?是誰?”杭悅離好奇。來這裏四、五個月了,不論是家裏的人還是外人,都沒有人找過他。”

  “是兩個小孩。”守衛說:“好像叫大寶和二寶。”

  杭悅離愕然,直覺不安。他匆忙放下卷軸,急急往門口奔去。

  大寶和二寶就站在府門外,兩個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府門影給壓得極小,像要被消融一樣。那景象更讓杭悅離感到害怕,腳步更急。

  走近了,這才看到兩個人臉上都有淚痕,還有懼意。

  而一向調皮的二寶一看到他,更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寶、二寶!”杭悅離急著抱住二寶,安撫他,然後看向大寶,急問:“怎麼了?家裏發生什麼事了?稻禾呢?”

  大寶努力鎮定,哽咽地說:“悅離,稻禾和……和九寶,被人抓走了。”

  “什、什麼?”

  大寶再說:“有一個男人,來到家裏說,他們在他那裏。”

  杭悅離瞠大眼。

  大寶拿出一個東西,放到杭悅離手上。一看,是一朵枯萎的木棉花果。

  “他要你去有這個東西的地方找他。”

  有木棉花果的地方,是令丘城東的棉山,那山頭上種滿的,正是這種紅豔的木棉花。

  杭悅離咬牙。“我知道了,你們不用擔心。”

  說著,他就要起身。

  大葆拉住他,即使他再早熟、堅強,也經不起這懼怕。他發抖地問:“悅離,他、他會殺了稻禾和九寶嗎?”

  杭悅離一震。

  “你去了,會不會就不回來了?”大寶再問。

  杭悅離心一酸,將兩個孩子抱住。“不要怕!你們是男子漢,遇到事情不能只是哭,知道嗎?”

  兩人難過的點點頭。

  “我會回來,我會帶著稻禾和九寶平安的回來,要相信我,乖乖在家裏等著,知道嗎?”

  “好。”

  “大寶,你做得很好,你馬上就跑來找我,這麼做是對的。”他放開他們,催道:“我送你們回家,回家後把門窗鎖好,陌生人來了都不要開門,其它孩子就拜托你們了。”

  大寶、二寶思思地響應,杭悅離牽起他們的手,就直接往大街上走。

  “杭悅離!你去哪裏?你的東西還沒處理完咧!”此時,後頭傳來他上司的吼罵聲。

  “家裏出事,我必須回去!”杭悅離頭也不回地答。

  “混帳!你家裏出事也不關咱們的事,你給我回來,把東西處理好了再走!否則我就罷你的職。”

  杭悅離還是不理。

  那人氣不過,跑上前去拉扯住杭悅離。

  不料杭悅離就像爆開的鞭炮一樣,回身扯住那人的衣領,面目猙獰。

  “別惹我!”

  那人嚇得噤聲。

  “除了家人,我什麼都不在乎。”杭悅離頒冒青筋,顯然他所隱忍的怒氣與急躁,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多更多。

  這上司老是以為杭悅離好欺負,欺負慣了,便想爬到人家頭頂上、踩人家的尊嚴。此刻他才知道這人不但不好惹,更看清楚了,那平常看來溫儒的身形,其實是比他高出一個頭的。

  “你想怎樣,是你的事。”杭悅離推開他,咬牙道:“我什麼都不在乎。”

  說完,他就拉了兩個孩子,匆匆地走了。

  那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問一旁的守衛:“喂,你確定那人是杭悅離嗎?”

  ☆☆☆    ☆☆☆    ☆☆☆

  杭悅離將孩子安頓好,便趕赴棉山。

  他太天真了,是稻禾對他的愛情與包容讓他幾乎忘了,他過去的罪過還沒被徹底消除。杭噩就是他的罪過,他的懲罰,是他痛苦不堪的身世與記憶。

  上了棉山,他沿途大叫:“杭噩!我來了!我在這裏!你給我出來。快放了他們!杭悅——”

  四周很安靜,只有幹風掃過落葉、沙子的聲音。

  他不放棄,繼續叫:“稻禾!九寶!我來了,你們在哪裏?快出聲——”

  這樣沿途叫了幾回,行經一處山壁時,他忽然聽到有人的聲音在響應。

  “杭悅離……”

  他停下步伐,張望四周。“稻禾?稻禾——”

  “杭悅離……我在這裏!這裏……”

  杭悅離尋出聲音是從叮壁後側出現的,他趕緊搜索山壁。

  山壁後有一個山洞,黑漆漆的,杭悅離保持警覺,同時又喚,“稻禾!你在這裏嗎?”

  “杭悅離!杭悅離——”洞裏果然傳來稻禾的聲音。

  他心一鬆,急急忙忙就衝進洞裏頭。才踏進去,就看到被捆綁住手腳的稻禾像只蛇在地上蠕動,想要憑著自己的力量爬到有天光之處,讓杭悅離找到她。

  “杭悅離……”稻禾看到他,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讓他好心疼。

  “稻禾、稻禾!”杭悅離緊緊地抱住她,臉貼著她的臉,想感受她仍活著的溫暖氣息。只是稻禾的臉好冰,他想她一定是被這洞裏的陰風給冷著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不怕,稻禾……”杭悅離安慰著她,安慰到最後,聲音都沙啞了。他這才知道,自己在憤怒的同時,又有多麼害怕。

  “杭悅離,這繩子綁得我好疼,快幫我解開。”稻禾說。

  “好,好。耖杭悅離趕緊替她解繩。


☆☆☆☆☆

繩子一解開,稻禾馬上抱住杭悅離的粗腰,在他懷裏大哭。“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沒事,沒事了,稻禾,我就在你身邊啊!”她這樣哭,讓他的心好痛。“杭噩沒傷害你們吧?”

  稻禾搖搖頭。

  “太好了。”杭悅離鬆口氣。接著,他探看這洞口四周,一愣,問:“稻禾,九寶呢?”

  稻禾的身子一震。

  “稻禾?”

  “他……”稻禾的臉埋在杭悅離懷裏,聲音欲言又止。

  “九寶怎麼了?快說,九寶怎麼了?”難道杭噩傷害了那無辜的孩子?

  稻禾還是沒有動靜。

  “稻禾!看著我!”

  “他在……”

  “稻禾?”

  稻禾緩緩地抬起頭……

  不知為何,杭悅離覺得很詭異。

  稻禾終於在他面前露出了臉。

  杭悅離大驚。

  那張臉,竟是九寶的臉?

  那張九寶的臉在笑,可聲音卻是稻禾的。“他在這兒呢,杭悅離……”

  杭悅離想掙開這怪物,可他的身子被緊緊地抓著。

  忽然,他的背後一痛,使他呼吸一窒。

  “你怎麼啦?杭悅離。”九寶的臉笑得開心。“喔,背後被刺了把刀,還刺偏了呢!真是可惜,怎麼沒有一刀刺中心髒呢?”

  “你、你是……”杭悅離急喘地說,更想掙開這怪物模樣的人。

  可那人牢牢抓著他不放,用九寶的臉、稻禾的聲音跟他說話:“我是你的稻禾和九寶啊!怎麼,不認得我們啦?怎麼可以這樣?好讓我們傷心喔!杭悅離。”

  九寶忽然咧嘴一笑,雙手掐上杭悅離的脖子,用力之猛,將杭悅離整個人往地上摔,而那把刺進後背的刀子便陷得更深了。

  杭悅離痛到無法叫出聲。

  “你會忘了我們對不對?”那人又說:“就像你現在快樂得幾乎都要忘了那些曾死在你手中的親人!對不對?”

  “住、住手……杭噩……”杭悅離痛苦地叫著:“我、我不想跟你打……”

  “少假慈悲!”那攻擊者又笑又罵:“你最好不要跟我打,就讓我把你殺死最好!”

  杭悅離知道溝通無效,便咬著牙,用下盤的力量撐起雙腿,雙腿有力地夾住攻擊者的脖頸,然後使力一扭。

  攻擊者一驚,為了保護頭頸,便順著杭悅離的力量,往後翻去,這才離開了杭悅離的身體。

  杭悅離艱難地起身,伸手到後背,忍痛拔掉那把刀,一邊戒備地盯著那人的舉動。

  當那人再爬起來時,披頭散發下的臉,果然是他的弟弟杭噩。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變臉的把戲?”杭悅離諷刺地說:“你從來不把家族的力量用在正途上,以前是,現在也是,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不用說教。”杭噩笑得歇斯底裏。“我只想要你死!”

  “稻禾他們在哪?”,

  杭噩不回話,卻抱住身體,像在忍著什麼劇痛一樣。

  杭悅離防備地倒退一步,警告他。“你即使用了那份力量,也不可能殺了我!快告訴我,稻禾他們在哪?”

  忽然,有東西從杭噩的衣服裏爆開,當它們展開時,竟是一對巨大、黑暗如汙水、如蝙蝠的翅膀。而亂蓬的發裏生出如樹枝般的脫角,身體上紛紛長出光亮的斑點,細看,才知那是如魚甲一樣的鱗片,他的背後也生出了如蛇一般滑溜靈活的尾巴。

  他的形貌一出,外頭的天色突然黑了大片,雷聲、閃電更是大作。

  杭悅離被巨亮的閃電給刺了眼,本能一縮,趁此間隙,杭噩就像一頭靈巧的爬獸,四肢著地猛地奔來,才一眨眼,就將杭悅離給撲倒在地。

  他張開利齒,要咬杭悅離的頸,杭悅離踢開他,他又攀附上,甩也甩不開。

  “混帳!”杭悅離一怒,抽出方才插在背後的小刀,一把刺進杭噩的左眼。杭噩發出淒厲的慘叫,縮成一團,像滑膩的泥鰍。

  杭悅離爬起身,威脅道:“你再不交出他們,我就殺了你!”

  杭噩捂著傷眼,又罵又笑。“你這算什麼?”

  “快說!”

  “用這可怕的力量,殺了自己的親人,然後去保護那些跟你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人,還假惺惺的不想讓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你這樣又算什麼?杭悅離!”

  杭悅離被激得臉色發自。“他們在哪?!”

  杭噩邪笑,往後一躍,躍上山壁,從那岩石後抓出兩人。那兩人正是九寶和稻禾!

  “九寶!稻禾!”杭悅離大叫,看著九寶正嗚嗚地哭著,而稻禾雖然害怕抓著她的怪物,可仍然努力鎮定的看著他,似乎不想讓他擔心。

  “我要讓你知道,我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杭噩吼,便要張開利齒,向九寶咬去。

  “不要!”杭悅離想要阻且,可他卻愣住了。

  稻禾就在他面前。他要讓稻禾看到他的真面目嗎?可沒有那份力量,他根本保護不了他們……

  就在他愣怔的時候,稻禾卻采取了行動——

  她伸出自己的手,護住九寶,讓那利齒狠狠的咬住她。

  她痛得哭出來,可還是用身體去扭撞九寶,想讓九寶從杭噩的手裏撞脫。杭噩激怒,大手一甩,就把九寶給甩了出去。

  “九寶!”杭悅離趕緊奔上前去,準準的接住他。

  此時,稻禾發出慘叫。

  杭悅離一看,杭噩正扯著她的頭發,對她罵道:“小妞,很勇敢嘛!為了他,你什麼都肯做嗎?為了他死,你也肯嗎?”

  杭悅離看到稻禾的血流得滿手都是,心真的很痛。他疼她、保護她都來不及,怎麼肯讓她受傷?

  “杭噩!不要傷害她!我求你!求你!”杭悅離不得不放軟語氣,求道。

  “哼!感情真好。”杭噩不屑。“那用你的命,來換她的,要不要?”

  稻禾哭叫。“不要!”

  “好!你不要傷害她!”杭悅離答應,然後將九寶放下,要他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又對杭噩說:“我不反抗,你放了她。”

  然而卻不見杭噩放人,只見他凶猛的衝下崖石,背後的大尾巴一甩,狠狠的把杭悅離打了一頓。杭悅離猛地撞上岩石,還不及叫痛,那大尾巴又像鞭子一樣狠狠甩了過來,用盡力氣,拚命的攻擊他。

  “不要!不要!你不要打他!怪物!”稻禾大哭。

  杭悅離被打得滿頭是血,被那尾巴卷起脖子、像條死魚般拎起來時,甚至暈眩得連稻禾的臉都看不清。

  他痛得顫抖。“你……滿意了?把稻、稻禾,放了……”

  “不。”不料杭噩卻說:“剛剛,是報你刺傷我的仇。”

  杭悅離睜大眼。

  “那年你殺了大家的仇,現在才要報。”

  “杭噩!”

  “我要這女人,死在你面前!”杭噩呲牙咧嘴。“我要讓你知道,失去家人有多痛苦l”

  說完,那怪物的臉一轉,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往稻禾的臉咬去。

  稻禾嚇白了臉,兩眼瞪直。

  忽然,杭悅離嘶聲吼叫——

  杭噩感覺尾巴一痛,停下動作,回頭去看,突地一只比他的臉更大的手,就往他的頭罩去。那手和他一樣,有銳利如刀的爪,深深的刺進他的皮肉裏。

  杭噩又痛又驚,只好甩開稻禾,伸出雙手去抵抗這恐怖的大爪。

  倒在地上的稻禾,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痛。

  因為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她以為杭噩的恐怖模樣,已經夠叫人害怕了。可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本來是杭悅離站著的地方,會變成一個……

  和杭噩一模一樣,卻比那怪物更大、更壯、更嚇人的東西。他的蝠翼更大,他的角更長,他的魚甲鱗片更硬,他的尾更有力,杭噩被他抓在手裏,簡直就像個被大人拎起的小孩。而他一出現,四周就刮起了大風,足以把樹林吹倒的大風。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稻禾已經無法判斷了。

  杭噩不斷掙紮,那東西像狼一樣咬住他的頸,好像在咬兔子似的輕易,然後蹲伏四肢,往西邊低落的土坳奔去。

  接著,稻禾聽到淒慘如亡命的叫聲。天上的雷聲和閃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肆無忌憚的大風。

  稻禾捂著耳朵,一邊往樹叢奔去,想要躲起來。她一邊跑,一邊掉著驚懼的眼淚。

  她什麼想法都沒有。

  她只知道她要趕快逃,趕快躲起來,不要被那個怪物找到。

  那個怪物……那個怪物,連杭噩都可以殺掉了,那她怎麼辦?她會不會也被吃掉?

  其實她一直都很害怕,就連救九寶的時候都怕得要命,卻還是勇敢地付諸行動。那都是因為有杭悅離在她身邊,她一直以為杭悅離會救她的,所以她才可以勇敢、才可以堅強。

  可現在杭悅離不見了!出現了一個比杭噩還要可怕的怪物,稻禾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怕得快要發瘋了!

  她找到一處隱密的樹叢,鑽了進去,背對著外頭,蜷曲地窩著。

  “是夢、是夢、是夢……沒事的,沒事的……是夢、是夢……快睡……快睡,醒來就沒事……就沒事……”她不斷喃喃自語,不斷說服自己,可手上的痛、內心的驚懼實在過於真實,根本騙不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風弱了下來。

  視線昏昧,讓稻禾以為自己陷入了睡夢中,可她卻還是能聽到清晰的腳步聲與野獸的喘息聲,步步向她逼來。

  然後,傳來了翻找樹叢的聲音。

  她還無法思考這聲音是為何而來,她躲藏的樹叢已經被一雙大爪給撥開了。

  她大驚,轉身一看,看到了一張滿是鱗片與鮮血的臉。即使那臉的輪廓是她多麼熟悉的線條,可她還是放聲尖叫!

  “不、不要!不要過來!”她哭叫,硬要往更裏頭的樹叢鑽。

  可那怪物的大爪卻攫住她——力道輕柔,那銳利的爪也不曾傷到她。可稻禾還是怕得亂踢亂蹬,想要掙脫這抓攫。那怪物不依,又伸進一只爪,將稻禾給捉了出來。

  怪物似乎想看稻禾的傷,便將她扳正,面對他。

  “不要!不要!不要傷害我!求求你!求求你!”稻禾哭得狂亂,哭得都沒有聲音了。

  那哭聲讓怪物一震,面露哀愁,他用沙啞幹裂的聲音叫:“稻禾,是我……”

  可這耳熟的呼喚聽在稻禾耳裏,卻像野獸在低吼。她哭叫得更劇烈。

  那怪物更急。稻禾,是我,不要怕,是我啊……稻禾……”

  他想撫摸她,就像以往的日日夜夜一樣,只要他撫摸她,她就會安定下來,像小貓一樣慵懶安心的偎在他懷裏休息。她受了太多驚嚇與傷害,他想好好保護她,好好疼愛她,如此而已……

  可他的爪還沒碰到稻禾,以為要被撕裂的她卻嗚咽了一聲,人隨即往後一仰,暈倒在怪物的懷裏。

  “稻、稻禾……”

  他看著稻禾嚇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看著她滿是鮮血的手,心痛地觸摸她。

  然後,他終於正視自己的手。布滿鱗片、帶著血的利爪,大到可以整個包覆稻禾的小頭顱……

  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稻禾方才的求救聲不斷在他耳中回響。

  對,他是怪物。他一直是讓人害怕的怪物。

  他為什麼會天真的以為,稻禾不會怕他這副模樣呢?

  他緊緊地抱住稻禾,顫抖。

  他在她懷裏哭泣。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觸摸她。

  他明白……他失去她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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