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珈 -【美眉好愛算(男人本色之三)】《全文完》

蔡仲子

艾珈 - 美眉好愛算(男人本色之三)

除了設計美麗的高跟鞋外，梁睦月對一切都是漫不經心，
戀愛也一樣，跟女人的關係都只是互相取暖、調劑身心，
他不愛牽絆、不受束縛，女人更不是他的責任。
不過自從他僱用了這個很愛錢、廚藝高超的「煮飯婆」後，
他對女人的要求變了，不想只是一夜風流、短暫取暖了……
尹詠美考慮了很久才決定接下這薪水超高的煮飯婆工作，
錢多她是很愛，但她擔心新老闆脾氣超壞，人又太帥，
簡直是個惡魔級人物，肯定很難討好，她有苦頭吃了。
不過相處後才知他人其實不壞，不過好像很缺「溫暖」，
所以很愛騙取她的關心跟溫柔體貼，他似乎太依賴她了……

蔡仲子

楔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的心就像被藏在冷凍庫裡的石頭，變得又冷又硬。儘管天底下男人夢想的一切，家世、才華、外貌、金錢，乃至女人，他無一不缺──他還是覺得空虛。

　　沒有人能激出他體內的熱情，不管撫摸再多溫熱女體，仍舊無法溫暖他分毫。

　　越來越難以入睡。

　　旁人羨慕的豪宅，成了囚禁他的牢籠。他孤身一人走在擺著裝飾繁複的古董家具的屋裡，細長手指畫過每個桌角、牆壁，嘴裡喃喃誦念摯愛詩人Emily Dickinson(艾蜜莉．狄金生)的詩句──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強確定自己仍有呼吸──

　　A loss of something ever felt I－－
　　
　　The first that I could recollect

　　（我曾感受到某些事物的失去──

　　自有自覺以來）

　　再這樣下去，他早晚會被心頭的寒冷給凍傷。

　　他渴望變動，渴望溫暖，但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跨出他自己築起的寂寞之門──

蔡仲子

第一章

　　「李主任，我是詠美──」詠美拿著手機說話。「我現在在梁先生家門口，可是沒有人來開門，我有啊，我有按電鈴……什麼！要我等噢？！」

　　她苦著張臉望著無聲無息的黑色鐵門。

　　「可是我已經在外面等了十幾分鐘──」話還沒說完，手機裡突然傳來李主任的吼聲，尹詠美趕忙把手機拿離耳朵邊。

　　「尹詠美，妳今天的任務就是把帳本交給梁先生，跟他拿要報帳的發票，還有，一定要請他在回條上簽名，這三件事若沒有達成，妳就等著回家吃自己！」

　　凶巴巴！詠美扮著鬼臉將已斷線的手機放回包包，抬頭又按了一次門鈴。

　　今年二十二歲的詠美三個月前剛從學校畢業，也算幸運，一畢業她就考進「Star-like」集團，在會計部擔任小小的會計助理。朝九晚五的工作看似輕鬆，可進了公司詠美才明白，福利超好、工作環境也佳的「Star-like」集團，為什麼老需要找會計助理──問題就在這扇門裡。

　　傳說中，這門裡住了一個外貌超帥，但脾氣超壞的俊美惡魔，每個會計助理免不了都得經歷一回──「把帳本送到梁先生手上並取得回條」，詠美歎氣。昨天跟她同期的同事才因聯絡不上梁先生而被迫離職，她之前還慶倖李主任沒找她去，怎知下一個中獎人選，正是她本人。

　　不行，她不能繼續待在這坐以待斃，她一定得見到梁先生，想辦法讓他在回條上簽名──她直按門鈴卻又得不到回應，終於出現暴力舉動。

　　她邊碎念邊抬腳踹門。「圈圈叉，到底有沒有人在啊──」

　　沒想到，鐵門竟然應聲打開！

　　完蛋了！她嚇得滿臉白，低頭抱著公事包打算見人就喊對不起，沒想到門裡竟然悄無人聲。

　　怎麼回事？她作賊似地探頭察看，確定真的沒人，便大著膽子進門，一路大聲喊：「我現在要進去嘍！」她四下看著。「有人在家嗎？我是Star-like會計部門的尹詠美──」

　　喊聲間，一聲微弱的呻吟隱約傳來，乍聽詠美還以為是鳥在叫，不過閉嘴細聽後，她忙朝聲音來源奔去。

　　玫瑰花叢後，身穿白衣黑褲的男子橫臥在涼亭中，俊美但蒼白的臉頰毫無血色，薄軟的唇呢喃著詠美聽不懂的語句。

　　「喂，你還好吧？！」詠美靠近男子輕拍他臉頰，一碰才知道他身體多燙。「我的媽啊，這熱度簡直可以煎蛋了！」

　　她站起朝大宅看了眼，想了一下還是掏出手機來。「我看還是叫救護車來好了──」怎知才剛鍵入１，雙眼緊閉的男子突然抓住她的腳踝。

　　詠美嚇得尖叫，手裡手機也「哐」一聲掉落。「啊！我的手機！」她哀叫一聲彎腰欲撿，沒想到男子卻抓住她手，硬將她扯倒在地。

　　「你這個人……」詠美跌坐在地。

　　「妳敢打電話聯絡醫院──我就殺了妳！」男子瞇著滿布血絲的黑眸瞪著她。

　　雖然是三十一度高溫的夏末午後，可一與他眼睛對上，她卻感覺像整個人鑽進了冷凍庫一樣，寒氣陣陣，忍不住打了寒顫。

　　「不要叫救護車就說啊，幹麼嚇人吶！」詠美慌亂地抽開仍被他扯住的手臂，屁股連連後挪，直覺不想跟這個人太靠近。臀一動，剛好碰上掉下的手機，她忙抓起手機開機查看。

　　「好在沒事──」她鬆口氣自地上站起，小心翼翼將手機放進公事包。她側頭瞅瞅又閉上眼不說話的男人。「噯，你怎麼會躺在這兒啊？」

　　「滾！」男子一副懶得說話的模樣，連眼睛也沒張直接轟詠美走人。

　　「不行啦，還沒見到梁先生之前，我不能走。」詠美緊抱公事包望著一臉陰鬱的男子。「噯──你該不會就是我要找的梁先生吧？」

　　公司怎麼會派一個白癡過來？梁睦月張眼嫌惡一瞟。

　　詠美一瞧見他的眼神，就知道她找對人了。

　　梁睦月喘口氣，抓住身旁椅腳想撐起身子。馬的，頭怎麼這麼暈？他頭一抬高，暈眩便至。

　　「我攙你……」看他動作不太穩定，詠美直覺想幫忙。

　　「不需要。」梁睦月推開她手臂，身子一晃，差點撞上一旁椅腳。

　　「幹麼這麼倔強咧！」詠美趕緊鑽進他右臂下方撐住。

　　梁睦月還來不及抗議，詠美已經使勁把他抱坐上鉻鐵椅。雖然她個頭小小不過一百六十公分四十五公斤，但自小在媽媽菜攤幫忙的她，可是有著一身外表看不出來的蠻力。

　　「妳！」梁睦月怒目相向。

　　「是是是，我知道你要說你不需要我幫忙。」詠美舉雙手投降。「可是你明明就沒有力氣走路了嘛……」

　　「滾！」梁睦月壓根兒不想聽她說話。他討厭跟人有任何瓜葛，更討厭被人幫助。要人幫他，他寧可病死！

　　這人怎麼這樣，老不讓她把話說完！詠美一把火在肚裡悶燒，但礙於梁睦月的身分，她說什麼也不能失控發火。快點回想昨天剛離職的同事，想想臭舅舅捅出來的紕漏，想想媽媽的辛苦……詠美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換上比較「委婉」的語氣說話。

　　「我知道梁先生您不愛被人打擾，可是我有公文非要您簽，不然，您趕快幫我簽一簽，我拿了馬上走。」

　　「不要讓我說第三次。」這女人聽不懂人話？梁睦月橫她一眼。若不是看在她剛攙了他一把的分上，依他脾氣，早fire掉她！

　　劈啪！彷彿可以聽見腦袋理智繃斷的聲音，詠美火氣爆衝。

　　「你這人很奇怪耶！來這又不是我自願，幹麼對我發脾氣啊？你不希望看到我，就讓我趕快把事情做完嘛！」她抓出公事包裡的文件與筆，直接遞到梁睦月面前。「吶！」

　　這女人什麼玩意兒，竟敢對他發脾氣！梁睦月一巴掌把帳本打落在地。「滾出去！妳再多待一秒鐘，我就通知警方，告妳擅闖民宅。」

　　恐嚇她，有沒有搞錯？！詠美不假思索地反駁道：「那我也打電話給八卦周刊，說知名企業Star-like總裁兒子昏倒在自家花園，看是你損失大還是我損失大！」

　　「妳威脅我！」梁睦月氣得渾身發抖。

　　她白癡噢！詠美一拍腦袋。她沒事幹麼逞這種口舌之快？「對不起啦！」她癟著嘴道歉。「我剛那話只是氣話，不會真的去做──噯，我們講和啦，你忘了剛才那件事情，我就攙你進屋子，還幫你請醫生過來看病。」

　　怎麼樣？她這麼說應該夠低聲下氣了吧！沒想到梁睦月仍舊不領情。

　　「我不需要妳幫忙，妳馬上給我滾！」

　　「問題是我需要你幫忙啊！」兩人對視一會兒，詠美歎口氣，朝他深深一鞠躬。「我有絕對不能被你解雇的理由，請你網開一面，不要跟我計較我剛才的不禮貌。」

　　高燒加上不悅，梁睦月一直沒仔細瞧過詠美，現下一看，才發現這火爆女長得不賴，一雙大眼睛熠熠有神，倔強的小嘴微嘟，蓬鬆短髮托住她心形小臉，模樣俏麗可人……細長黑眸掃過她全身，最後停在她穿著平底包鞋的小腿上，雙眸驚豔地亮起──

　　沒想到這女人竟有一雙穠纖合度、細長又白皙的腿！

　　「你在看什麼？」詠美順著他目光往下看，不安地動了動雙腿。

　　梁睦月不理她的問話，問：「妳剛說妳叫什麼名字？」

　　「尹詠美。」

　　就看在她那雙腿的分上──

　　「過來吧。」梁睦月紆尊降貴伸出手。

　　詠美暗歎口氣，到他身邊，讓他攙住肩膀，身高足足相差二十公分的他們，走起路來活像喝醉的老人，左搖右晃。

　　「說也奇怪……」詠美邊走邊說話。「一般有錢人家裡不是都會請傭人……為什麼你沒有？」

　　梁睦月不說話。

　　她轉頭一瞧他表情，嘿嘿笑了兩聲。「該不會是被你轟走了吧？」

　　「不講話沒人會說妳是啞巴。」

　　詠美當作沒聽見，好言相勸。「做人不要那麼愛計較！你看你，生個病也沒人照顧，萬一我今天沒來，看你怎麼辦？」

　　梁睦月皺眉怒道：「我需要妳來教訓我？」

　　「哦是，對不起，算我多嘴──」詠美邊在心頭嘀咕自己好心沒好報，邊將梁睦月攙進雕琢華麗的豪宅中。

　　早知道今天來這裡得做苦工，她就穿長褲來──圈圈叉，有錢人沒事把家弄這麼大幹麼，光玄關就比她家客廳大，累死了！

　　喘得跟頭牛似的詠美將梁睦月攙上二樓，席夢思大床溫柔地承接梁睦月體重，她坐在床邊直擦汗。

　　「需不需要我幫你拿什麼上來？」她揮著右手當扇子。「不然我就要到外頭幫你買藥了。」

　　梁睦月心裡掙扎，最後才勉為其難地開口說：「我餓了。」

　　「你要我到廚房弄東西給你吃？」詠美回頭看他。

　　「我還不想被毒死。」梁睦月瞪她一眼。

　　「噯，」詠美動氣起身。「你真的很瞧不起人！你知道我的外號是什麼？『女食神』，我跟你說，我做的菜，吃過的人都說讚……」

　　梁睦月才不信她，臉朝床邊櫃子一點。「抽屜有錢，去外面買點清淡的東西回來。」

　　他不相信她就對了！詠美兩手插腰猛搖頭。「你等著，我現在就下樓做菜，我發誓，如果我端上來的菜沒讓你說好吃，我尹詠美的頭就砍下來讓你當椅子坐！」

　　「我對妳的頭沒興趣。」梁睦月壓根兒不指望她。「我只是想吃點可以入口的食物。」

　　「衝著你這一句話，老娘跟你卯上！」

　　詠美狂奔進廚房，打開冰箱發現裡頭有許多材料。她取了蘑菇、大蒜、奶油跟半條吐司，又洗又切又熬地弄了二十多分鐘，最後舀一口試試味道──喔喔！真是一級棒的啦！她掩嘴偷笑。

　　「將將將將～～」為提醒裡頭人好菜上桌，詠美還刻意哼起出場音樂。「今天算你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平常要我下廚，不拿個一千、兩千孝敬，你看我肯不肯做──」

　　這傢伙怎麼這麼囉嗦？！從一見面嘴巴就動個不停……梁睦月皺眉。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喊她閉嘴滾遠點，不過一嗅到濃濃奶油香，饑腸轆轆的他再也無法逞強了。

　　聞起來感覺還不錯──他瞪著餐台上的濃湯，半不信任地舀一口喝，停了兩秒，又再舀一口……然後，他發現自己再也停不了。

　　「怎麼？很好吃對吧！」詠美突然將臉湊到他面前，笑得好不得意。

　　「還要。」梁睦月眉頭一皺，沒好氣地將吃空的碗往她方向推。

　　「你想喝幾碗都沒問題。」詠美跑下樓端來一只湯鍋，紅豔豔的鍋身配上奶白色稠湯，畫面煞是好看。「教我的愛蓮阿姨再三提醒，蘑菇濃湯要煮得好喝，開始煮的時候，分量就不能小氣，吶……」

　　她將盛好的湯碗往餐台上擱，梁睦月也不說謝，埋頭又喝。

　　大概是肚子被填飽，心情也跟著變好，詠美發現梁睦月看著她的眼神，沒剛才那麼火氣騰燒。她大著膽子拉來椅子坐在他旁邊，一雙大眼在他身上轉呀轉的。

　　她發現公司前輩說得沒錯，不發脾氣的梁睦月，還真是帥──憂鬱黑眸、微鬈略長黑髮，還有頹靡不羈的氣質……看起來像誰去了？

　　詠美皺著臉努力想，腦中突然浮現大明星金城武的臉。對啦，就是金城武！

　　這就是帥哥吃東西的樣子──詠美一雙眼在梁睦月臉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他被湯汁濕濡的嘴唇。她頭次發現，原來男人的嘴也可以長得這麼的……紅豔欲滴。詠美不自覺舔舔嘴巴，暗想那嘴親起來的感覺，是不是跟它外表看起來，一樣Q軟滑嫩……

　　「妳看什麼？」梁睦月突然說話。

　　詠美倏地回過神來，一想到自己剛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忙找話搪塞。「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會昏倒在外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房裡氣氛才見和緩，她又胡亂說話破壞了它。

　　梁睦月慢條斯理地把碗裡最後一瓢湯喝光，將空碗推開。「妳該去買藥了。」

　　詠美抓抓耳朵起身。「先說好喔，等我買藥回來，你要幫我簽回條，讓我回去交差！」

　　「我不記得我答應過妳。」梁睦月好整以暇臥躺在床上。

　　「但……」詠美瞪大眼睛。

　　「大門鑰匙。」梁睦月自床頭櫃上取來鑰匙一丟。

　　詠美張嘴瞪著地上鑰匙又看看他，鼻子像鬥牛似地猛噴著氣。

　　要照他的話做嗎？萬一把藥買回來他卻又說不幫她簽呢？可是她還有別的選擇嗎？想了五秒，她發覺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這才氣惱地跨著大步走出梁睦月房間。

　　這傢伙滿好玩的。詠美一離開梁睦月隨即張眼，回想她剛才氣到不行卻又拿他沒轍的表情，許久未見的笑靨，再次在他唇角綻放。

　　「我怎麼會這麼笨啊？」詠美邊走邊喃喃責備自己。「做人這麼好心幹麼，好心熬湯給人家喝，結果換來什麼？」

　　半個多小時後，渾身是汗的詠美拿著剛買回來的感冒藥進門，上樓前還不忘在廚房倒杯開水。將水跟藥往餐台上擱，她用力搖晃熟睡中的梁睦月。

　　「起來起來……」見他身體微動，詠美劈哩啪啦丟出一串話：「我跟你說，我這次不會再那麼傻，你一定得先簽回條，不簽回條我絕對不會給藥……」說到這她突然發現，床上人好像沒什麼反應。

　　「喂！」她搖著他手臂。「你到底有醒沒醒啊？！」

　　沒有。不管她怎麼吵，睡昏了的梁睦月始終沒張開眼。

　　詠美抬手摸摸他的額頭，感覺好像比剛才燙了許多。她抿著小嘴皺眉，心裡那股不能再浪費好心的意念再度被壓下，她歎口氣，說什麼也不能見死不救。

　　詠美認命地攙起他，喂他吃藥。

　　冷水滑入喉嚨，梁睦月張眼，望著一臉擔憂的她，微微一笑。「妳回來啦？」

　　詠美瞠眸。他幹麼用這麼溫柔的口氣跟她說話？

　　「我還以為妳不會回來……」尾音方落，梁睦月眼皮再度合上，睡著了。

　　原來是說夢話！詠美揉揉心窩，有些害羞的發現自己竟因為他那一笑，一時亂了心跳。

　　討厭！她手指輕戳他的腦門，睡熟的梁睦月動了動臉頰，她覺得有趣，忍不住多捏了他兩下，才將他放回枕頭上。

　　現在呢？詠美看看左右想了一下，決定先打個電話回公司問問主任主意。

　　※※※※

　　梁睦月醒來第一個感覺，是餓。強烈的饑餓感讓他沒法再躺在床上，他走出房門，一陣淡淡青蔥香氣飄進鼻腔，他循著香味走到廚房，驚訝地發現裡頭站了個不認識的女人。

　　「嗯？你醒了？」聽見腳步聲，詠美回頭。

　　「妳是誰？」他眼睛一瞟左右。「劉嫂人呢？」

　　梁睦月的記憶就像個什麼都留不住的大篩網，他遺忘事情的速度遠比人吃一頓飯還快。不知多少女人被他這點氣得傷心落淚，難以相信前晚還耳鬢廝磨感情極好的他，才一個晚上，就忘記她姓誰名啥。

　　詠美驚訝地瞪大眼。才多久時間，他竟然不記得她了！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尹詠美啊！我跟你自我介紹過，幾個小時前還熬了湯給你喝──你全都不記得啦？」

　　有這麼回事嗎？梁睦月皺皺眉頭，不吭氣拉來椅子坐下。「既然妳說妳會熬湯，那就弄點東西來吧，我肚子餓了。」見詠美還瞪著他不動，他用手敲敲廚房木桌。「快點。」

　　詠美轉身嘀咕。「光會動嘴巴催！也不知道人家在廚房又切又弄的辛苦……」雖然嘴裡抱怨，可她盛粥端菜的動作也沒慢過。

　　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負氣地打開冰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菜。她幾個小時前打電話回公司，李主任明言交代，沒看見梁睦月退燒、沒拿到他的簽條、沒收到需要報帳的發票之前，她不准離開！

　　她今年到底走什麼狗屎運啊？詠美越想越嘔！她不過只是想規規矩矩當個小小會計助理，結果來送個帳本，不但得幫公司照顧病人，還得幫人熬湯買藥──幹麼？她一個月不過領個兩萬出頭，有必要這麼折騰她嗎？

　　「吶！粥很燙，你緩著點吃。」詠美將托盤往桌上一擱。

　　費心提醒倒不是因為關心，而是不希望他不小心燙傷嘴，萬一到時李主任又要她留下來照顧怎麼辦？她晚上可還有別的打工耶！

　　嗅著撲鼻的蔥香，梁睦月拿起筷子輕撥了兩下，端起啜了一口，沒想到這粥這麼美味！他詫異咋舌。自小銜著金湯匙長大的他，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唯獨沒嚐過眼前這種滋味豐郁的稠粥！

　　米粒綿密透爛、細肉條Q滑彈牙，還有這配菜──他挾了一筷涼拌海帶進嘴，脆硬爽口，干絲拌芹菜也鹹淡合度，他分神瞥了眼正拿著公事包回來的尹詠美。這一桌美味，隱隱勾出他腦中模糊印象。

　　「這個。」詠美再一次把帳本拿出來。他不記得她真是天助她也，正好給她機會胡亂瞎扯。「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幫你準備晚餐，你就幫我簽名。」

　　「我這麼說過？」梁睦月空出隻手翻了翻帳本。

　　「對啊！」詠美還送上原子筆供他使用。「來來來，你只要在這地方簽一下名，我趕著拿回公司交差。」

　　抬手正要簽下英文名，梁睦月想起什麼似地問了一句：「妳剛說妳叫什麼名字？」

　　「尹詠美啊。」詠美不疑有他。

　　他驀地停筆瞪她──他想起來了！

　　咦？！不是打算要幫她簽名了嗎？詠美朝他一看，兩人四目相對，詠美心裡大喊不妙。

　　「妳騙我！」他抓起帳本用力往地上一丟。「我沒有答應過要幫妳簽名。」

　　「是啦，」詠美彆扭回道。「你是沒答應過要幫我簽名，但你也沒說過不簽名啊──好啦拜託，看在我照顧了你一整天的分上，你就簽一下名讓我交差嘛！」

　　瞪著又送到他面前來的帳本，梁睦月口齒清晰地吐出兩個字：「絕不！」

　　不管她的理由是什麼，梁睦月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欺騙。

　　完蛋了！詠美沮喪到連肩膀都垂了下來。主任在電話中說得很清楚──沒有回條，沒有工作。看來這回她真的得回家吃自己了。

　　「你真的、真的不打算幫我簽？」詠美再次確認。

　　梁睦月連回答都懶，一逕喝他的粥、吃他的菜。一碗不夠，他自個兒又起身盛一碗。

　　這粥還真是美味！他滿足一歎。梁睦月覺得全身饑渴已久的細胞，都被這熱粥填得充充實實、飽飽滿滿。

　　真是討厭鬼！詠美怒視梁睦月側臉。還敢在她面前露出這麼滿意的表情，也不想想他現在喝的粥，是她花了多久時間熬的！

　　她脫下圍裙往椅子上一丟。「算了。」既然怎麼樣也拿不到簽名，索性認賠殺出，早早回家準備晚上的打工。

　　「妳要走了？」見她動手收起帳本，梁睦月停筷抬頭。

　　「不然呢？」她瞪他。「我以為對你好一點，你就會讓我完成工作，沒想到白白浪費了我一整天時間……」她抓起放在旁邊的外套穿上。「我要走了，再見──不，是永遠不要再見！」

　　才剛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喊聲。

　　「站住！」

　　「如果不是為了幫我簽名，就不要叫我了。」

　　梁睦月望著她背影問：「妳很喜歡妳現在的工作？」

　　「你問這做什麼？」詠美狐疑地轉身，瞪著他看。

　　他一攤手，示意她先回答。

　　「對啊，我很喜歡我現在的工作。」詠美不諱言。「當會計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很喜歡摸錢的感覺──即使錢不是我的，即使目前我只能看著帳本上的零在腦中遐想……還有，Star-like的福利真的不錯，員工餐廳的飯便宜又好吃。」

　　想起Star-like員工餐廳的餐點，挑嘴的梁睦月做了一個不苟同的表情。

　　「噯，很不錯了啦！」詠美幫廚房阿姨們辯解。「你也不想想那一客餐才賣多少錢，豬排飯一客五十，白飯還任你吃到飽，在台北哪裡找這麼便宜的自助餐廳啊！」

　　梁睦月一揮手表示他不想聽，之所以喊她回來，可不是為了跟她研究員工餐的售價。「妳，從明天開始到我這上班。」

　　她有沒有聽錯？詠美掏了掏耳朵。「你要我……我到這兒來做什麼？」

　　梁睦月朝桌上一指。

　　「做菜？」一見梁睦月點頭，詠美毫不考慮地回答：「我不要，我才沒興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廚房柴米油鹽。」

　　「一個月三萬？」

　　詠美繼續搖頭。

　　「四萬？」

　　她開口：「五萬我就考慮。」

　　她以為她是五星級飯店大廚？梁睦月瞪她一眼。

　　「不要以為我獅子大開口，我除了Star-like工作，晚上還在麥當勞做打烊班，兩份薪水加一加，少說也四萬多塊。」

　　她一次做兩份工作？梁睦月看著她，眸裡多添了幾分好奇。

　　「我缺錢啊！」詠美理直氣壯。「你住的地方離我家那麼遠，如果要幫你煮三餐，我怕我沒辦法在八點之前趕到麥當勞。」

　　「那就五萬。」

　　他說得爽快，詠美反倒遲疑了起來。「我想……還是算了，雖然多個幾千不無小補，可是我真的沒有那個興趣成天待在廚房……」

　　「六萬加一個專業廚師。」梁睦月繼續利誘。「妳不必親自動手，但是要確認料理一定會合我胃口。」

　　這種行情──詠美嚇一跳。「我的手藝真有這麼好？六萬塊……在Star-like已經是副理級的薪水……」

　　「妳只要回答我好或不好。」梁睦月才懶得跟她解釋他為什麼這麼做。

　　這種條件──視錢如命的她當然心動，雖然她的確喜歡會計工作，也不討厭晚上到麥當勞打工，可是現在局面是六萬對四萬五──

　　「還附三餐？」

　　梁睦月點頭。「妳還在遲疑什麼？」沒想到她還不滿意。

　　「因為我喜歡看帳本。」對詠美來說，全世界最好聽的聲音，就是零錢撞零錢的叮噹聲；最棒的觸感，就是千元大鈔上頭的紙紋；最喜歡的文字，就是帳本上一串串數也數不清的零。「如果你能弄本帳本讓我整理──」

　　這女人還真是囉嗦！梁睦月皺眉。「以後檢查帳本的工作，就由妳負責。」

　　「但是，」詠美還有話想說。「這樣一來我就得身兼兩職，兩個工作才六萬，並不算多耶……」她是看准了他希望她來，才會一再得寸進尺。

　　梁睦月沉著臉正要收回原先提議，善於察言觀色的詠美急忙表態。

　　「好好好，六萬就六萬，您別生氣，我剛只不過是問問……那，什麼時候上班？」

　　「我剛說過了，從明天開始。」梁睦月瞪她。

　　「明天不行。」詠美一口拒絕。「我手邊還有一些工作，麥當勞也規定員工不能說走就走，你至少也要給我一個禮拜，我才好辭職。」

　　梁睦月更用力地瞪她。難道要他餓肚子等她一個禮拜？！

　　「但是，」詠美舉手要他稍安勿躁。「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餘地，如果梁先生願意給一點額外的『誘因』……」她勾起唇朝他眨眨眼睛，表情曖昧到不行。

　　梁睦月竟然會錯意，細長眸子在她臉上打量數秒，推開椅子起身。「好啊……」

　　就知道行得通！詠美興奮地取出原子筆，正要抬頭說話，沒想到他竟按住她後頸，低頭吻住她的嘴。

　　梁睦月撫著她細嫩頸脖輕喃：「妳嘴閉這麼緊，我怎麼吻妳？」

　　現在怎麼回事？詠美腦袋還沒開始運轉，他已探舌舔吮她唇。

　　「張嘴。」他在她唇畔低語。

　　腦中一片空白的詠美，只能本能聽命。

　　「對……這樣好多了……」梁睦月老練地挑起詠美體內的熱情。他舌尖舔過她牙齒上緣，挑逗地挲著、哄誘她做出回應。

　　詠美全身燙熱，尤其接觸他的地方──她氣息不穩地配合他的探索，當他舌頭蹭著她舌側移動，她身體更是一陣酥軟。

　　「頭抬起來。」一聲喃喃配合他壓下的動作，她仰著頭露出脆弱的嚥喉，屏息地感覺他唇舌的探索，輕舔、細咬，一路留下些微的印記，直到領口第一顆鈕扣。「這樣夠了嗎？」他略略離開她問道。

　　直到此刻，詠美才意識到兩人做了什麼──毫不猶豫，她抬手就是一個巴掌。

　　「妳打我！」梁睦月震驚地瞪大眼。

　　「我當然要打你啊！你你你──你莫名其妙！」初時的驚訝一自她腦中消失，接連浮現便是羞愧，尤其一想到剛才，她還喘吁吁地貼在他懷裡呻吟……我的媽啊！她氣得抄起公事包就打。

　　「你王八蛋、你你你──你大豬頭！早知道你是這種會亂占女生便宜的臭男人，我剛才就不救你……」她沒臉見人了啦！

　　「鬧夠了沒有！」他揚臂打掉她的公事包。他不懂她為何發這麼大脾氣，不過是個吻。定眼一看，竟看見她滿臉淚。

　　「你怎麼可以這樣？！」詠美怒喊，剛才可是她最珍貴的初吻耶！她狼狽地抹著眼淚。她都還沒有談過戀愛，本來是想把初吻留給她最初也是最後的男人，結果這會兒，竟然被這大豬頭搶走了！

　　「明明是妳要我給妳誘因……」真是豈有此理！梁睦月瞪著她哭紅的臉。

　　「我說的是回條！」她憤怒跺腳。「用腦子想也知道，這世上哪有人會拿吻當誘因！」

　　梁睦月難得表錯情，他一抹鼻子呼了口氣。「就算是我會錯意，妳也沒吃虧。」他深黝眸子在她紅腫的嘴上轉啊轉，輕易將矛頭轉回詠美身上。「就妳剛才的反應，看得出來妳非常享受。」

　　「你亂講！我哪有什麼享受，我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詠美嘴硬死不承認。

　　「怎麼我印象不是這樣？」梁睦月跨了一步。

　　一見他接近，詠美嚇得抓來身旁的木椅擋在身前。「你別再過來喔！你再過來，我……我一定會報警告你強暴！」

　　梁睦月看著她冷笑了聲。「我只是要拿帳本。」他慢條斯理翻開厚冊。「妳剛說什麼時候來工作？」

　　詠美一時答不出話來。被他強吻後，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到這兒來上班，萬一以後他都隨便亂吻她怎麼辦？她可是良家婦女耶！

　　「沒想到妳膽子這麼小，一個吻就把妳嚇倒了？」

　　「誰說的！」詠美最禁不起人激，一聽梁睦月質疑她的勇氣，她立刻上鈎。「我剛只是想什麼時候過來……適合。」

　　「拿筆來啊，」梁睦月朝她勾勾手指。「妳不是要我簽名？」

　　狐疑的眼在他臉上轉啊轉，直到確定他不會再輕舉妄動，詠美才小心翼翼撿回公事包，拿出原子筆遞出去，提醒道：「還有給我要報帳的發票。」

　　「發票？」梁睦月將帳本遞回。「妳什麼時候來工作，我就什麼時候給妳。」

　　「但……」詠美還想抗議，不過一瞧他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手上已無籌碼可用。

　　梁睦月給她一串備份鑰匙，收妥後，詠美突然抬頭說道：「還有件事。」

　　梁睦月挑眉。

　　「那個……以後，沒有我同意，你不可以隨便碰我。」

　　梁睦月覺得好笑了。「妳是說，我得經過妳同意才能夠吻妳？」望著她突然爆紅的頰，梁睦月知道自己猜對了，他搖頭嗤笑一聲。

　　「笑什麼？！」

　　「我在笑妳。」梁睦月瞇著黑眸微笑。

　　還來不及看清他動作，細長的指已勾住她下顎抬起。詠美氣息不穩地瞪著近在眼前的他。

　　他嘴貼在她唇畔低語：「如果我想要碰妳，妳真的覺得妳抗拒得了？」

　　被他說中了！望著梁睦月眸裡的笑意，詠美有如冷水澆頭，瞬間回過神來。「放開我！」她扭身掙脫他。

　　這傢伙壞透了，故意捉弄她！

　　「放心吧，我對發育不良的女人不感興趣。」梁睦月冷淡站開，眨個眼，他已換上公事公辦表情。「給妳三天時間準備，三天後十一號，我要一早醒來，桌上就擺著熱騰騰的早餐。」

　　「我還沒同意呢！」詠美還在做無謂的掙扎。

　　梁睦月看穿她只是在虛張聲勢。「妳只有兩種選擇，一是馬上離開Star-like，二是乖乖接受，妳挑哪一種？」

　　討厭鬼！惡狠地在心裡怒罵一句，詠美抓緊公事包掉頭就走。

蔡仲子

第二章

　　人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隔日詠美一進辦公室，早到的同事紛紛拋給她同情目光，看樣子大家已從李主任口中得知她將到梁睦月家中工作的事。

　　不久電話響起，是李主任，告訴她人事部經理有找。

　　「劉經理早。」詠美推開門喊。

　　「坐。」坐在桌後的劉經理抬頭說。年過半百的劉經理蓄著花白的髮，微胖身形紅潤臉頰，Star-like員工私底老喊他肯德基爺爺，詠美進公司頭一天，曾在大廳見過他一次。

　　「妳應該知道我找妳來的用意。」

　　詠美點點頭。

　　「那我就直說，我剛看了一下妳的履歷，我很好奇，妳的廚藝是從哪學來的？妳履歷上並沒注明這一點。」

　　詠美一時也不知從何解釋起。「我媽媽在菜市場賣菜，從小我就得幫她送菜去給店家，我的廚藝就是跟那些店家學來的。」

　　「所以妳沒有廚師執照？」

　　詠美搖頭。

　　劉經理苦惱了。「照道理說，我不應該雇請一個沒有廚師執照的人來準備三餐，但是設計總監就是指名要妳──」

　　「誰？」詠美訝異問道。因為梁睦月刻意保密，公司員工沒幾人知道他除了是Star-like總裁兒子之外，還是影響整間Star-like營運的舵手，傳說中「東方的Manolo Blahnik」──Laurence(勞倫斯。)

　　「梁先生就是設計總監Laurence。」唯恐詠美聽不清楚，劉經理又說一次。「我今天叫妳過來就是要提醒妳，絕對不可以洩漏這個秘密，梁先生非常討厭他的身分曝光。」

　　劉經理遞了兩張紙給詠美，吩咐她今天下班之前填好交到他辦公桌上。他提醒：「內容絕對不可以交給第三者觀看，違者只有一個下場，走人。」

　　詠美點點頭，揣緊合約快步離開人事室。

　　一天就這樣過去。第二天到來，詠美還是一樣準時到Star-like會計部工作。下午兩點半，詠美與其他三名會計助理正窩在小會議室交接工作，突然聽見外頭有人大吼著她名字。

　　「尹詠美，尹詠美人呢？」李主任在外頭叫。

　　「我在小會議……」她頭剛探出，李主任便抓著她往外走。

　　「快快快，我已經幫妳把東西收好了，劉經理在大廳等妳，動作快一點！」

　　「什、什麼？」

　　「妳快點下去就對了！」不給機會讓詠美問清楚，李主任一手抓起她公事包，一邊拉著她往電梯跑。

　　果然如李主任所言，劉經理已在大廳等待──正確點說，是立在停在大廳前的高級房車前等待。

　　「你們還沒告訴我要上哪……」

　　「快點上車，別浪費時間。」劉經理將車門關上。

　　「尹小姐……」司機趁空檔遞了支手機給她。

　　詠美狐疑地接起。

　　「尹詠美？」手機裡傳來梁睦月特有的低沉嗓音。

　　詠美太過驚訝，以致沒在第一時間回話。

　　「妳是啞巴，不會說話？」

　　「你……」回答時詠美察覺前頭司機目光，連忙改口。「您找我有事？」

　　「我肚子餓。」

　　詠美一愣。「可是劉經理不是說，他會先幫您雇請一個專業的……」

　　「我轟走他了。」

　　「什麼？！」她眼一瞠。

　　「他菜做得那麼難吃，當然要他滾蛋。」公司裡向來是誰厲害誰說了算。梁睦月的任性，有時就連他總裁老爸也奈何不了他。「總而言之，我就是要吃妳做的菜。」

　　「說話不算話……」詠美小聲嘀咕。「你明明說好給人家三天時間……」

　　「囉唆！」一聲斥罵後，電話斷線。

　　詠美瞪著顯現通話結束的螢幕，滿臉不情願地合上交還給司機。

　　二十分鐘後，黑色房車抵達梁宅。沒得梁睦月命令，就連Star-like的公司車也不得進入，詠美只好自個兒下車開門。

　　「剛好我昨天沒把鑰匙拿出來……」詠美邊掏鑰匙邊念道，沒想到，鑰匙才剛插進孔裡，門便自動打開。

　　「太慢了。」梁睦月鐵青著臉站在門後瞪她。

　　「車又不是我開的……」詠美幫自己辯解，不過一瞧梁睦月眼睛下的黑圈，忍不住關心。「你氣色好差，怎麼，感冒還沒好？」

　　梁睦月不回答問題，命令道：「我只給妳三十分鐘。」

　　詠美一聽，忙跟在他身後快步跑著。

　　「噯，梁先生。」她邊追邊問：「你有特別想吃什麼東西嗎？像粥還是飯，還是牛排、雞肉、海鮮？」

　　梁睦月驀地停下腳步看她。

　　「怎麼了？」詠美低頭察看自己，今天她一樣穿著保守的黑色套裝加白襯衫、黑包鞋，他幹麼一臉詭異地盯著她看？「我說錯什麼嗎？」

　　「我不知道。」梁睦月皺起眉，他還在思考詠美前一個問題。「我想不出我想吃什麼……」

　　詠美一愣。怎麼會有人連自己想吃什麼都不知道的？她追上他。「那，剛才廚師做了什麼料理，你覺得不好吃？」

　　「還在餐桌上，妳自己去看。」

　　兩句話說完，梁睦月丟下詠美，若有所思地步進大宅。

　　詠美跟在後頭走進去，來到餐桌一看，是一盤摻雜著培根、紅蘿蔔、番茄跟洋蔥的煨牛肉，詠美拿了支湯匙舀一口醬汁──奇怪，明明很好吃啊！

　　「梁先生，呦呼，你人在哪？」

　　「幹麼？」一個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詠美回頭，望見梁睦月站在三樓樓梯口。

　　「我是要問你，那盤肉──你到底覺得哪裡不好？我剛有嚐一下味道，我覺得很不錯啊。」

　　「沒有感覺。」細長的黑眸眺向天花板上華麗的建築雕花。「它給我的感覺就像罐頭食物，一成不變，沒有新意。」

　　詠美覺得梁睦月說話好「玄」，明明是話，內容她卻完全聽不懂。

　　「你下來說話啦。」她朝他招手。「沒事站那麼高，弄得我脖子好酸。」

　　「我並不想跟妳說話。」梁睦月瞪她。

　　「我知道我尹詠美還沒那個資格跟你對話，但是你總該先告訴我你想吃什麼啊！」

　　「這問題很重要？」梁睦月面無表情。「之前來做菜的廚師，從來沒有人問過。」

　　詠美一愣，想，這該不會就是他不愛吃廚師料理的原因吧？因為從來沒人問過他想吃什麼？

　　「當然重要！」她見他仍舊不動，索性自個兒上樓抓人。「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想吃什麼，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走啦──」她站他身後推他移動。

　　以兩人身高體重，若梁睦月真心不配合，詠美根本莫可奈何，但梁睦月只是假意抗拒了下，隨後便被她拉著步下樓梯，直入廚房。

　　就像在招呼幼稚園小朋友，詠美還拍拍椅子要梁睦月坐好。「乖乖坐不要亂跑，我去冰箱看一下還有什麼東西，你不可以再跑上樓喔！」

　　「妳快去做妳的菜。」梁睦月沒好氣地瞪她。

　　瞪著她忙碌的背影，梁睦月發現，這個尹詠美，竟然一點也不怕他。

　　一般人遇上他，尤其知道他的身家與職業，哪個不視他若神明，唯恐得罪他而戒慎惶恐，偏偏這女人一直沒把他身分放眼裡，不但對他發脾氣，還威脅他、不聽他意見、執意做她想做的事──

　　照理說，這種人他應該不會想見她第二回，但此刻他卻乖乖地坐在她指定的椅子上，守著她「不准離開」的命令。

　　「你只給我半個小時，煮飯一定來不及，所以我只能煮麵或熬粥……吶！」她邊說端來一只托盤，上頭全都是麵條。

　　「這個你應該看過，」她抓起一把細如發髮的白麵。「這叫壽麵，燙好拌麻油薑絲味道一級棒，這個叫雞蛋麵，一般人最常吃的麵就它。還有這個是義大利麵，這個叫義大利麵餃，兩個煮法吃起來感覺都差不多……還是你想吃粥，冰箱有蝦子跟蛤蜊，我可以幫你熬個海鮮粥。」

　　梁睦月瞪著眼前琳琅滿目的食材，半晌才得出一個結論──

　　「不想吃粥。」

　　「好。」詠美手一指麵條。「那挑一種吧。」

　　梁睦月搖頭，在他眼中，乾巴巴一束一束的麵條就像死魚，看了就討厭，更別提要吃它們了。

　　這時，梁睦月聽見有陣怪鳴，他看了她一眼，只見詠美捂著臉做了個怪表情。

　　「是我肚子在叫啦！」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今天一直忙著交接，所以中午來不及到員工餐廳吃飯──噯，既然你想不起要吃什麼，這樣好了，我用大廚做的煨牛肉，幫你煮一碗我媽常做的家常麵？」

　　梁睦月一臉不確定。

　　「保證好吃！」詠美豎起大拇指。「你等我，十分鐘馬上上桌。」

　　詠美不囉嗦，脫下外套、卷起衣袖開始煮水下麵，同時將擺盤精美的煨牛肉倒進燉鍋轉小火煨熱。再來是熱湯底，廚師先前熬了一鍋雞骨湯底冰冰箱，詠美依序加進麵條、牛肉、小白菜跟水煮蛋，最後撒上把香菜，一碗香氣四溢的家常麵就這麼完成了。

　　「吶！」她遞給梁睦月筷子跟湯匙。「很燙，小心點。」

　　梁睦月望著湯上的油花與香菜，然後抬頭。「這就是妳常吃的東西？」

　　「你以為我家開銀行啊，每天都能吃這麼高級的上等牛肉？」詠美毫不避諱地坐在梁睦月身邊，挾起牛肉大大咬了一口。「好好吃喔！」她開心地瞇著眼笑。

　　看她吃相，梁睦月也忍不住嚐了一口，沒想到──

　　「好吃對吧！」詠美好像會讀心術，梁睦月眉頭一動，她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梁睦月不吭氣，仍舊吃著麵。

　　「一吃這麵，我就想起我媽在市場工作的樣子。」詠美停下筷子，望著氤氳的白煙微笑。「我爸很早就走了，所以我從小就見她一個人照顧那攤子，非常辛苦。早上四點就得起床批菜，可是她還是會撥空滷一鍋肉放冰箱，有時我下班回來她還沒睡，她就會像這樣，下一碗麵給我吃。」

　　梁睦月沉默地吸著麵條，吃媽媽親手做的菜，是他從來沒有的經驗。

　　「你呢？」詠美吃掉麵條後隨口問：「你媽有沒有煮過什麼東西，讓你特別懷念？」

　　梁睦月突然拋下筷子。「妳東西吃一吃可以走了。」他下逐客令。

　　瞧他表情，再呆也知道她戳中痛處了。「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種問題……」她看著他背影道歉。

　　原本起身想走人的梁睦月停步。「妳在同情我？」

　　「沒有。」詠美大跨步走到梁睦月面前。「我只是覺得抱歉，沒事在吃飯時間聊這種話題，害你沒胃口──」

　　「讓開。」梁睦月伸手欲推，沒想到她卻反手拉住他。「妳這是在做什麼？放開我。」他斂眉怒瞪。

　　「不要這樣嘛！」詠美慢動作鬆開他衣袖。「在路上劉經理有打電話給我，他說你昨天整天沒吃什麼東西，難得我煮的麵合你胃口，你就多吃一點嘛。」

　　梁睦月驚訝了，他竟然在她眼中瞧見──關心？！「我肚子餓不餓吃多少東西，關妳什麼事？」

　　「我知道不關我的事，但我就是會覺得……」

　　「怎樣？」見她吞吞吐吐，他反而覺得好奇。

　　「希望你多吃一點，你真的太瘦了。」她兩手戳著臉頰。「你如果再長胖一點，會更帥。」

　　「更」這個字眼讓梁睦月微笑，他朝她靠近一步。「妳覺得我帥？」

　　「我又不是沒長眼睛……」詠美表情帶著點不情願。

　　一句話，滿足了梁睦月的驕傲，他定定看了詠美一會兒，轉身坐回餐桌前，繼續吃著剛才沒吃完的麵。

　　吃完麵後，詠美起身收拾，梁睦月看著她側臉，突然張口喚：「尹詠美。」

　　「幹麼？」

　　「我要妳明天就來。」

　　詠美停下手邊工作，搖搖頭。「不行啦，我已經答應店長這兩天都會去打工，她已經想辦法讓我提前離職，我不能對她食言。」

　　梁睦月拉長了臉，這傢伙還真是有膽，又一次拒絕他。「我管妳答應對方什麼，明天早上我張開眼睛，就是要吃到妳做的早餐。」

　　「不可以這個樣子！」詠美像教訓小孩子似的雙手插腰。「做人就是要說到做到，況且是你自己答應給我三天，我也跟人家說好做到明天晚上，不管，我還是照原先提議，後天早上過來。」

　　梁睦月不可思議，沒想到在她心底，他梁睦月的要求，竟敵不過她對速食店店長的承諾！

　　從來沒人敢跟他唱反調！梁睦月盛怒地踹開椅子。

　　他表情好狠，詠美嚇了一跳，忙不迭退開三步，以策安全。

　　兩人四目相對，梁睦月勾唇給了她一抹比冰還冷的淺笑。「如果我明天早上沒看見妳──妳也不用來了。」

　　「喂！」一聽他這麼說，詠美倏地回過神來。「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

　　「妳好好考慮。」梁睦月高傲一睨，轉身離開。

　　※※※※

　　第二天──

　　聽見他的威脅，任何有腦子、有理智的人，都該曉得不可以違拗他意，可沒想到──那傢伙竟然沒來！

　　「尹詠美人呢？」梁睦月對著話筒發問。

　　電話那頭的劉經理一查，膽顫心驚地回道：「她人在會計部……需不需要幫您轉接電話給……」

　　不待劉經理說完，梁睦月掛斷電話。

　　有如憤怒的籠中之獅，梁睦月啃囓著指節在房內來回走動，詠美的拒絕讓他顏面大失──雖然沒有人看見，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口氣要他怎麼吞得下去！

　　那女人真以為他非吃她做的菜不可？梁睦月踅折的腳步忽停，一股倔強湧上心──驕傲如他，怎麼能被一個女人瞧輕？！

　　他拉開抽屜，十多張寫著女人姓名電話的字條躍進眼簾──這些全是他夜裡睡不著上夜店遊玩的成績。說真話，他根本記不清給他電話的女人面孔，總之就像抽獎，隨意抓起一張就撥。對方一聽是他，直在電話那頭格格傻笑。

　　「一小時後見。」女人留下一個飛吻結束通話。

　　梁睦月嫌惡地丟開話筒，脫光衣服走進浴室沖澡。

　　被熱水淋濕的他瞪著半身鏡裡的自己，冒著血絲的細長眼眸，在在說明他此刻的心緒。

　　從來沒有人敢惹他生氣！

　　梁睦月用力一捶鏡面，一陣痛麻竄上右臂，他一啐後關上蓮蓬頭，淋濕的黑髮有如簾幕，墜下滴滴水珠。

　　十五分鐘後，穿著白衫黑褲的梁睦月坐上銀灰色Lamborghini（藍寶堅尼），踩下油門，急速奔馳。

　　該死的尹詠美，竟敢如此不在乎他！盛怒中的梁睦月，直覺想要找個溫暖女體來發洩心中的惱恨──從來沒人敢違逆他，從來沒有！

　　他對天發誓，如果明天一早沒看見那傢伙進門，絕對讓她好看！

　　隔日一早，詠美依舊準時坐進她在Star-like會計部的位子上。雖然表現勇敢，可是整天只要李主任自他辦公室探頭，或桌上電話響，她總會背脊一涼，身體變得無比僵硬──但說也奇怪，整天，卻一直沒收到上頭要她回家吃自己的通知。

　　這難道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下班時間到，詠美尾隨回家休息的人潮擠上捷運列車，在即將關門的「嗶嗶」聲中，她抓緊吊環站立，明亮壓克力窗映照出她心神不定的表情。

　　她記掛梁睦月的飲食狀況，雖然跟他相識不過幾天，但她多多少少已經瞭解他脾氣──梁睦月超級挑嘴，只要料理外表看起來不足以吸引他張嘴，就算會餓死他一樣不吃。昨日她一直在考慮該不該為他破例，但一進麥當勞看見同事寫在白板上的叮嚀，她馬上打消念頭。

　　同事們打算替詠美辦個「歡送暨高升」Party，包括白天班同事，也在白板上署名參加──大夥興致勃勃，她這個主角，怎好意思說要提前一日走人，所以只能跟梁睦月說抱歉了……

　　詠美衷心期盼他不要太生氣，至少，至少也給她一個彌補他的機會。

　　三天期限一到，一早，詠美在自家菜攤上挑了些肥碩菜蔬，裝成一袋交到老媽手上。「吶，幫我算算多少錢。」

　　「噯，算什麼！妳頭一天到妳老闆家上班，就當老媽送他的見面禮。」

　　「沒這回事！」她不由分說硬要老媽開價。「公歸公私歸私，算錢，妳再這樣，小心我以後不跟妳拿菜。」

　　記好金額，詠美揮別老媽準備上班。她仔細算過，每天搭捷運轉公車花費，跟她騎摩托車上班的花費相當，但後者機動性與負載性高，兩相比較，聰明的她當然選騎摩托車。

　　半個小時後，粉紅色小Cherry停在白色大宅前，詠美摘下安全帽掏鑰匙開門。

　　不知道梁睦月見了她第一句會說什麼？一路上詠美都在想這件事。她拎著包包與塑膠袋走進大宅，和前天一模一樣的擺設，讓她略略感到安心。

　　她看了眼時鐘，才八點過一些，梁睦月應該沒這麼早起床吧？！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詠美不囉嗦開水洗米煮粥。雖然有點擔心梁睦月會真照他前天說的，不再雇請她工作，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準備好早餐，說不定等他起床見了滿桌子菜，他會心情大好網開一面。

　　兩個小時過後……

　　「那傢伙是打算睡到幾點啊！」詠美坐在餐桌前嘀咕。「說什麼一早醒來就要有早餐吃，現在都十點了，連個人影也沒有！」

　　她表情焦躁地繞著餐廳來回踱步，心裡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隨著時間流逝，感覺越來越強烈，又過了半個小時，她大步走出餐廳。

　　她決定上樓瞧瞧，如果那傢伙真乖乖在床上睡覺，她也不會吵他，但……她就是有一種感覺，覺得梁睦月沒在床上。

　　爬上二樓他房間，詠美小心翼翼旋開門把，探頭一看，人瞬間站直──

　　真的不在！

　　忽地一個直覺，她奔出屋外，就在頭一回撞見梁睦月的涼亭中，看見他橫躺在地。

　　「不會吧？！」她驚喊，跑到梁睦月身旁，輕搖他的肩膀。「喂，你醒醒啊！梁先生……你不要嚇我……」

　　她觸碰他的額，那種不帶人氣的涼意令她心驚，感覺好像不久前他才剛從冷凍庫出來，一個好好人怎麼會冷成這樣？她兩手攙住他同時左右張望，多希望此刻能冒出個人手幫忙。

　　不行，她一定得想辦法送他到醫院去！

　　詠美再一次撫摸他涼透的額，俯頭在他耳邊喃喃說道：「你在這等我，我這就去裡頭打電話叫救護車……」

　　聽見她這句話，原本閉起的黑眸突然張開。

　　「不要……」

　　她聞聲低頭，不意撞見梁睦月還來不及僞裝堅強的眼──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個多愁善感、詩情畫意的人，但看著他的眼，詠美發誓，她當真在他眸裡看見寂寞，滿滿的寂寞。

　　詠美心一痛，不自覺呼應他眼底懇求，又重新環著他肩，攙他坐起。「你還好吧？」

　　她溫暖的體溫有如雷擊般震醒了他。不過眨眼時間，方才仍佔據他眼裡的寂寞消除，眉宇再度被防備與警覺覆蓋──他又是先前那個不可一世、驕傲又任性的孤傲男子。

　　「妳還來做什麼？」梁睦月推開她手，執意靠自己力量坐起。

　　昨天為了發洩她違抗他的怒氣，梁睦月包下一間飯店總統套房，備齊美女名酒佳餚，在裡頭恣意狂歡。只是不知為什麼酒越喝人越清醒，與女人交歡越久，身體越涼，他感覺不到發洩之後的快感，徒留滿身空虛。

　　夜深，他回絕多名女子邀約獨自返家，空無一人的大宅有如黑洞般，吸走他最後精力。在馬桶吐完他逼迫自己吞下的食物，他狼狽逃出，發狂似地在偌大花園裡亂走。

　　之後的事，他再也記不清。

　　「對不起嘛！」詠美對自己再三發誓，若有機會見到梁睦月本人，她一定要好聲好氣求他再給她一次機會。「我昨天是真的想要來的，但公司交接還沒完成，還有，我打工那邊的同事，剛好幫我辦了一個歡送會──」

　　他閉著眼負氣一哼。「說來說去，妳就是把別人看得比我重要。」抬手朝大門一指。「鑰匙留下妳可以滾了，我梁睦月還沒悲慘到需要求人幫我做事。」

　　「不要這樣嘛！」她軟聲求著。「我一早還特別在我媽攤上，挑了最大最新鮮的菜要煮給你吃，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趕我走嘛！」

　　他聞言張眼，一雙黑眸鄙夷凝視她。「真的是為我而挑？我看不是吧，依妳個性，應該是看在可以幫妳媽增加收入，才順道帶來。」

　　對於他這說法，詠美沒辦法反駁。

　　「說到底，還是為了錢。」他伸進衣服口袋抓出一疊千元鈔，「啪」地丟在詠美面前。「吶，這樣夠不夠？不夠家裡還有。」

　　詠美愣住，瞪著散落一地的紙鈔，慢慢抬頭看著表情淡漠的他。沒錯，她的確愛錢，自小每個人都喊她「錢嫂」，她也頗以這個稱號為傲──但，從來沒有一次，她會像此刻一樣，如此討厭「錢」這東西。

　　她感覺他剛才丟擲的，不單只是一疊千元鈔，而是她的好意，她的關心，還有──尊嚴。

　　詠美氣壞了！

　　「你這個人笨蛋！」她一邊用力推揉他胸口邊吼，眼淚狂飆。「你把錢丟在我面前算什麼？我愛錢又礙到你啦！至少我是老老實實，靠我的雙手我的體力我的時間賺錢，你沒有資格拿錢來污辱我──虧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擔心你會餓肚子，今天一早七點多就急急忙忙跑來，結果你竟然這樣……對我……」

　　聽見最後一句，原本扭開身子不想被她碰觸的梁睦月，突然停下了動作。她剛說什麼？

　　「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會感覺受傷？我也會啊！」說到最後，詠美不再捶打他，只是垂著頭猛掉淚。

　　瞪著她哭花的臉，梁睦月那顆被寂寞凍住的心房，慢慢地，有了一絲暖意，蒼白的唇瓣淺淺地勾起一抹笑。

　　原來──她心裡還是有點在乎他的。

　　「喂……」望著依舊啼哭不止的詠美，梁睦月悄悄伸手拉了拉她，用極不情願的口氣吐出一句話。「不要哭了。」

　　「要不是你惹我，我怎麼會哭……」她搓揉著哭紅的眼瞥他一眼。

　　「我不會道歉的。」他冷酷說道。

　　詠美好用力好用力地瞪他，但眼淚總算停下來了。

　　「攙我進屋子。」

　　他朝她伸出手，詠美癟嘴不理，本以為她會拒絕接受他的示弱，沒想到才眨個眼，她便乖乖伸手環住他腰，支撐他站起身來。

　　「小心點。」

　　聽著她仍帶鼻音的提醒，梁睦月眼底，悄悄浮現一抹溫柔閃光。

蔡仲子

第三章

　　上班第二天，詠美才剛把摩托車牽進黑鐵門，便見一穿著深藍工作服、體型微胖的中年女子朝她頷首。

　　「妳是？」詠美問。

　　婦人指指自己的嘴，然後從圍裙口袋拿出紙板跟筆寫著──「我不會說話，但我會讀唇語。」

　　「妳好。」詠美朝婦人點了點頭。「我是尹詠美，妳──」

　　「我姓華。」婦人在紙板上寫下。「我負責幫梁先生打掃房子，一星期兩次。」

　　喔！難怪屋子始終保持這麼乾淨。

　　「華姨好。」詠美自小在菜市場長大，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哄長輩開心。「我就說這麼大的宅子為什麼會保持得這麼乾淨，梁先生看起來又不像會拿掃帚掃地，原來是妳的功勞。」

　　華姨先是搖搖手，帶點靦覥地笑了。

　　「噯華姨，我很好奇，那個──」詠美手指指樓上。「從以前就這麼難伺候嗎？」

　　華姨用力搖頭，在紙上寫下：「不要被梁先生脾氣嚇到，他人其實很好。」

　　「是喔！」

　　瞧詠美一臉不相信，華姨又寫：「真的，我當初隱瞞我沒辦法說話的缺陷來應徵，劉經理不想用我，但梁先生跟我談過之後，知道我經濟狀況不好，決定錄用我。」

　　想不到他還真是個好心人咧！詠美一臉不可思議地將菜拎進廚房，華姨走來幫忙。「謝謝華姨，對了，為什麼我平常沒看到妳？」

　　「我只在白天過來，早上七點到十點，十一點我還有別的幫傭工作。」華姨放好菜蔬後寫。

　　「好辛苦。」華姨跟尹媽年紀相當，詠美一見她就像見到自個兒媽媽一樣親切。整理好菜後她主動拿起掃帚幫忙，一老一少也因此聊了不少話。

　　「還有啊，梁先生長這麼帥，應該有不少女朋友吧，但我來這兩天，好像也沒人打電話找他──」

　　「三樓工作室有梁先生專用的電話。女朋友我就不確定，我在這一年還沒見過梁先生帶哪個女人回家過夜──」寫到這華姨抬頭，見一旁詠美捂嘴竊笑，她頂頂她肘又寫了一句。「怎麼，妳喜歡梁先生？」

　　詠美眼一瞠。「哪有？亂說！」不知怎麼搞的，說這話時，她竟然臉紅了！

　　眼一抬發現華姨盯著她直笑，詠美羞惱一瞪，抓起掃帚就往樓下跑。

　　沒有沒有，她絕對沒有喜歡那個脾氣壞又難伺候的男人──詠美一邊切著小黃瓜邊在心裡辯駁。她只是覺得他有點脆弱，所以才沒辦法丟下他不管，雖然他真的長得滿帥，偶爾不生氣微笑的樣子，還真的滿好看；還有他的嘴，好軟……想到這，詠美不自覺抬手輕碰自己嘴唇。從那日被梁睦月莫名其妙強吻，她一直不願仔細回想當時心頭的感覺，只怕多想一點，她就會發現自己──

　　「尹詠美。」

　　梁睦月聲音打斷詠美沉思，嚇了她一跳。她拍拍撲撲直跳的心口，奔出廚房。「我在這，什麼事？」

　　「半個小時後把早餐端上來。」梁睦月站在二樓要往三樓的樓梯口說道。

　　詠美點點頭，趕忙奔進廚房做最後一道菜。

　　整個三樓全是梁睦月私人工作空間，占地近百坪，華姨剛才還特別提醒她注意，三樓工作室若沒梁睦月允許，絕對不得進入。

　　詠美手端著托盤分批將早餐端上三樓，然後再推著餐車去敲門。先前聽劉經理說梁睦月正是Star-like的設計總監，她還有點不相信，想說這麼一個脾氣暴躁、動不動就要人滾的公子哥，怎麼會是那個號稱「東方Manolo Blahnik」的Laurence？

　　得到裡頭允許，詠美推著餐車進門。工作室三面牆以木頭書架連接，但裡頭擺的不是書，而是成千上萬、雙雙不同的鞋款，高跟平底楔型船型粗跟細跟，想得到的應有盡有，但裡頭最精彩的畫面不是這個，而是正前方背窗而坐的男人，梁睦月正坐在長桌後讀著手上傳真紙，那個氣勢跟專注度，真的是帥！不知該用什麼言語形容的帥氣好看。

　　聽見聲響的梁睦月抬頭，正好看見詠美捂胸歪頭，一臉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他放下手裡紙卷，指指桌前，要她把早餐拿到他面前。

　　「沒有啊。」詠美四兩撥千斤。「我只是在想，這裡好多鞋子──」

　　梁睦月瞧她一眼，沒吭氣地拿起筷子撥了口米粥入嘴，還不錯。一早暖粥下肚情緒很好的他，難得沒下逐客令，任詠美站在他身邊左瞧右看。

　　「想想你真厲害，才三十歲就有那麼驚人的創作力，我讀過一些流行雜誌，很多外國女明星也喜歡穿你設計的鞋。」

　　她這幾句讚美讓梁睦月心情大好，他拿著筷子的手朝左右一點。「妳自己去挑，我送妳一雙。」

　　「送我？！」詠美本想回說她平常沒什麼機會穿這些高級鞋，不過一想到Star-like鞋子的標價，到嘴的「不用」兩字立刻被她嚥下──她沒機會穿，不代表外頭女生也跟她一樣沒機會啊！

　　「真的？我挑哪一雙都行？」

　　梁睦月還不知詠美心頭盤算，當然點頭。

　　「那我要這一雙。」詠美自架上取來一雙桃紅皮面，腳踝與鞋尖橫帶綴著水晶珠串的華麗鞋款。

　　她還記得它一雙售價兩萬八千八，定價這麼高，可一上市，仍舊不到幾日即被貴婦人搶購一空。她心裡算盤撥得滴答響，這一雙拿上網賣，少說也可以賣個兩萬七、兩萬八的……嘿嘿，賺翻了她！

　　見詠美挑好鞋後便沒了動作，梁睦月好奇地看著她問：「妳不試穿？」

　　她又沒打算穿──她抬頭一瞧梁睦月狐疑表情，馬上找了張椅子坐下試穿，以免被他看穿她心頭打算，反悔不送她鞋了──不過就像灰姑娘故事裡的大姊，鞋小腳大，詠美腳塞不進去。

　　她苦惱地問：「沒再大一點的嗎？」

　　「就算有，那鞋也不適合妳。」梁睦月難得起了興致，他離開座位沿著長櫃走了一圈，拎來三雙鞋。「試試看。」他將鞋擺在詠美腳邊。

　　說真話，眼前三雙鞋不管哪一雙，她穿起來都比華麗的桃紅鞋適合，可是──詠美嘟嘟嘴巴，她挑桃紅鞋的用意本來就不是為了要穿。

　　「沒關係，我還是喜歡這雙桃紅鞋，當作紀念也好！」

　　她話說得好聽，但梁睦月卻覺得奇怪，像她這麼斤斤計較的人，怎麼會挑一個完全沒有實用價值的禮物？梁睦月腦裡閃過一念，除非──她另有所圖？！

　　「想不到妳這麼有心──好，既然要送就送得徹底，我要人送妳的尺碼過來。」梁睦月走回桌邊，邊拿起電話說：「從明天開始，妳就穿那雙鞋來工作吧。」

　　什麼？！詠美瞠目大驚。

　　梁睦月電話已經接通。「劉經理，你等會兒帶廚子過來的時候，順便幫我拿個東西──」

　　「不不不用麻煩劉經理了！」不等梁睦月講完，詠美咚地跳到他身旁猛揮手。「我挑那三雙其中之一就好，我剛才想清楚了！」

　　「我等會兒再打電話給妳。」梁睦月掛斷電話，轉頭瞪她。「妳老實說，妳挑那雙鞋，真的是為了留做紀念？」

　　被看穿了！詠美一雙大眼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與他四目相對，一瞧就知她心裡有鬼。

　　「尹詠美！」

　　「對不起嘛！」人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自知理虧的她換上小可憐模樣解釋。「我知道我這樣不太好，你送我東西，我還打算拿去賣……可是你設計的鞋一雙那麼多錢，留下來我自己穿，它就只是一雙鞋，可是如果賣給別人……」說到這，她突然噤口不語。

　　梁睦月挑眉，示意要她繼續說。

　　詠美想了一下搖頭，不再說話。再說下去，她勢必得抖出臭舅舅騙老媽錢的事，又不是什麼好事，沒必要跟他說這些。「你早餐不吃了？那我要收嘍？」她扯開話題。

　　「鞋呢？妳也不打算要？」梁睦月手環胸看她。

　　她小臉上儘是掙扎的神情。「算了。」她手指輕撥鞋面上的水晶珠串長長一歎。「我拿回去，一定又會忍不住把它拿去網拍，如果不拿，至少可以偶爾看看它。」

　　看她的表情，梁睦月問：「妳真的喜歡這雙鞋？」

　　「如果要說『真的喜歡』，那我會挑它。」詠美指向其中金縷鞋，鞋尖的花邊設計不但吻合她腳，更把她孩子氣的渾圓腳形修飾得較為秀氣，雖然詠美只穿了一會兒，可感覺跟眼睛不會說謊，她知道這四雙鞋裡，就這雙高跟金縷鞋最適合她。

　　眼光還不錯。梁睦月唇角微微一勾，抓起鞋往她懷裡一塞。「它是妳的了。看妳要賣要穿，隨便妳。」

　　「啊？！」詠美驚訝地看著他。

　　梁睦月轉身走回長桌後邊，手將托盤往前一推。「等會兒劉經理會帶廚師過來，妳以後就負責跟他溝通討論，還有──」他從抽屜拿出一疊發票。「整理好要李主任派人來拿。」

　　詠美取走梁睦月交代的東西，當然還有他送她的鞋，回到廚房後，她將鞋擺在桌子上反覆打量，依她以往習慣，有這等好物，當然是二話不說上網拍賣掉！但是這雙鞋不一樣，她喜歡它，而且它穿起來又好吻合她腳……

　　為了回味剛才感覺，詠美翻出膠帶貼住鞋底，雙腳一滑入鞋中，那種腳掌被牢牢捧住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當場轉了三圈。之前有個香港名媛說穿Manolo Blahnik仍可跑步追公車，她區區一個賣菜小販女兒，當然沒穿過Manolo Blahnik鞋子，不過她腳上這雙鞋，已夠讓她想像那感覺。

　　她在廚房又走又跳，感覺還真是棒！穿這麼高的鞋子走起來竟然那麼穩，她表情開心地看著變得更加修長的小腿，難怪Star-like鞋子總要標價上萬，果真一分錢一分貨！

　　「原來這就是當貴婦的感覺──」她對著冰箱門擺出多種姿勢，一會兒雙手環胸睥睨視人，一會兒頭仰五十度角斜眼瞪人，擺完還樂不可支拍手大笑，笑完，她突然面露沮喪坐下。

　　「唉呦！你幹麼不難穿一點咧！」她脫下金鞋捧起責備。它那麼好穿，害她捨不得拿去網拍了啦！

　　「妳對我鞋子有意見？」

　　梁睦月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嚇得她尖叫一聲。「啊！」

　　「叫什麼，見鬼啊妳。」他瞪她一眼走向餐櫥，打開取下一包咖啡豆。「有沒有用過這機子？」他說的是美式咖啡壺。

　　詠美站在一旁點點頭。「在公司用過幾次。」

　　他將豆子磨好後退開，頷首要她接著做。「我習慣喝濃一點，兩杯份的咖啡豆加一杯又七分的水，記下來。」

　　詠美不敢怠慢，依言將磨好的粉放進暗門中。

　　「還有一個訣竅。」梁睦月手指滴漏口。「妳注意看這裡，一見咖啡往下滴就馬上把開關關掉，等一分鐘之後再開。」

　　「為什麼？」

　　「咖啡要悶才會香。」梁睦月同時自架上取下馬克杯。「這是我專用的，不要拿錯。」

　　「知道了。」詠美拿筆在紙上記下，撕了一小段貼在咖啡機旁。

　　「妳弄那幹麼？」梁睦月看她一眼。

　　「你不是說等一下劉經裡會帶廚師過來？所以就把方法寫下來，萬一哪天我剛好不在，你還可以請廚師幫你煮咖啡。」

　　梁睦月望著她的眸裡多了幾分讚許，以往他要廚師幫他煮咖啡，廚師老自作主張幫他調配濃度，甚至還幫他擠奶油打奶泡，技巧好是好，但全然不顧他喜好的做法，當然惹惱了他。

　　「噯，梁先生──」詠美眼盯著咖啡壺邊說：「我發現你很重視香味，像我做的菜，只要裡面多放蔥啊香菜之類的，你就會吃很多。」

　　是嗎？他沒感覺……梁睦月皺起眉頭思索。

　　「像剛你吃的早餐，我裡面沒放香菜也沒放蔥花，你就只吃了一半──噯，那中午呢？有想到要吃什麼嗎？」

　　梁睦月白她一眼。她當他是豬啊，前不久剛吃完早餐，馬上又要他想午餐菜色？

　　「妳目前重點是眼前這壺咖啡，出差錯，我一定要妳整壺吞下去。」

　　那麼凶！詠美一縮脖子，眼睛再也不敢離開咖啡壺。「大概多久會滾？」

　　「快了。」

　　這樣啊！她一聽，突然舉起兩手在咖啡機旁邊上下移動，嘴裡還喃喃自語。

　　「妳在幹麼？」梁睦月皺眉。

　　「告訴它要變得好喝啊！」她一邊做動作一邊解釋。「教我做菜的愛蓮阿姨說，東西要好吃，做的人心意很重要，所以我每次一邊做菜就會一邊說，你要變得好吃喔，你要變得好吃喔！」

　　無稽之談！梁睦月自鼻裡哼氣。

　　「真的啦！」她轉頭看他。就在這時候，一滴帶點金光的液體冒出滴漏口，她「呀」一聲尖叫，關上開關，隨後開始她的祈求舞。「你要好喝喔……你要好喝喔……」

　　梁睦月在一旁看得頭暈，這真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可笑的畫面──

　　「你別不信邪，」她一邊祈求，一邊跟他嗆聲。「就等著看，經過我祈求的咖啡，一定比你之前煮的要好喝好幾倍！」

　　一分鐘過開關打開，當金褐色液緩緩注入底下玻璃壺時，她還提醒咖啡。「喂，我們說好了，你一定要好喝，絕對不可以讓我漏氣喔！」

　　誰跟她說好──他白她一眼，自動端起咖啡要喝，詠美連忙擋駕。

　　「要是真比以前好喝呢？」

　　怎麼可能──梁睦月大方回答：「真是這樣，條件隨妳開。」

　　「一言為定。」詠美移開手。

　　梁睦月端起啜了一口，只見他表情從荒謬變成驚訝──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馬克杯發愣。

　　「哇哈哈……」詠美開心地舉手歡呼。「怎麼樣，我沒說錯吧！經我祈求之後的咖啡，真的比較好喝吧！」

　　「這怎麼可能？為什麼？」

　　詠美驕傲極了。「愛蓮阿姨說，料理會反映一個人的內在。我們心裡對它有什麼期待，怎麼看它，它就會怎麼回報我們。」

　　他皺眉。「妳是說不管我廚藝再爛，只要我是好人，我就能煮出一桌好吃料理？」

　　「亂講，我才沒這麼說。」詠美搖搖手指頭。「我是說做東西的人心意很重要，廚藝再好，沒那份想要人吃得開心的心情，煮出來的料理一樣不會好吃。」

　　這種話他才不相信。梁睦月也懶得跟她辯，願賭服輸，他承認這次是他看走眼。「說吧，妳要什麼？」

　　詠美抓了抓頭。「可以保留嗎？」要她一下子回答這問題，她還真想不出來。

　　「隨妳。」他端起馬克杯轉身走，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腳步。「四點再幫我燒一壺，煮好端上去。」

　　「一樣用我剛說的方法？」詠美變魔術似的舞著雙手。

　　梁睦月瞪她一眼，雖不太想被她逗笑，但最後還是忍俊不禁。「妳要跳脫衣舞也行。」

　　「誰要跳脫衣舞啊！」她對著他背影嗔道。這討厭鬼，跟他說真的卻當她在開玩笑，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他秘方，管他咖啡好喝還不好喝……不過話說回來，她突然捂臉竊笑，他剛才笑的樣子，真的好帥喔！

　　※※※※

　　眨個眼，一個月過去。

　　「真沒想到妳能在這待足一個月。」趁著到梁宅拿發票，李主任親手把詠美薪水送來。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六萬大洋，新鮮鮮六十張大鈔入袋，才不管李主任還站在旁邊，手捧著大鈔的詠美直在客廳飛舞打轉。

　　「噯，說真的，尹詠美，妳到底是怎麼馴服……」李主任指了指樓上。「我之前來過幾次，梁先生從來沒給我好臉色看過！」

　　「顧問費一千塊。」詠美停下腳步，手朝李主任面前一伸。

　　「我打妳咧一千塊！」李主任用力打她掌心，詠美雪雪呼痛。

　　「快點告訴我訣竅，不然下回我就拖妳薪水。」

　　李主任心頭算盤撥得響亮，這傢伙一討梁先生歡心，薪水就從兩萬五漲到了六萬……同理可證，只要他能討梁先生歡心，薪水一定也能從四萬塊升到六萬……六萬太少，最少也八萬！

　　「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李主任回嘴。

　　臭李主任，竟敢拿她可愛的薪水威脅她──詠美假裝要將錢收好離開客廳，嘴裡一邊嘟囔，她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就把她好不容易才摸出來的技巧告訴他，跟梁睦月相處得好，可是花她很多很多很多心思才做到這個程度的耶！

　　回客廳，她換上和顏悅色表情解說：「其實梁先生人很好，他是刀子口豆腐心，嘴巴倔罷了！」

　　「所以跟他說話，不需要特別技巧？」是這樣子嗎？李主任一臉不太相信。

　　她無辜一攤手。「你覺得我這個人，會想出什麼特別技巧嗎？」

　　也對！李主任想，沒道理這傢伙做得到的事他李某人做不到。

　　「噯，」李主任一頂詠美手肘。「我們打個商量，只要妳想辦法讓我跟梁先生見面說個話，我就給妳顧問費。」

　　「一千塊？！」詠美見錢眼開。

　　李主任現出大鈔一張，詠美「啪」地搶走，小心翼翼塞進襯衫口袋。她在這工作打扮仍跟在會計部上班一樣，白衣黑裙，中規中矩。

　　「喂，」李主任推她。「妳別光摸錢，快點做點什麼啊！」

　　急什麼急！詠美回頭看了下時間，四點半多，梁先生今天午餐吃得早，說不定這會兒肚子餓了。「你等我一下！」

　　她一溜煙跑進廚房，央著大廚馬上烘個鬆餅，她嘴甜地說：「梁先生說你烤的鬆餅超好吃，世界無敵一級棒！」

　　站在廚房外頭偷聽的李主任聽得嘴歪眼斜。見鬼！梁先生怎麼可能會說這種話？一待大廚開火烘餅，李主任馬上現身將詠美拉到一旁。

　　「幹麼？我還得去煮咖啡耶。」

　　「我真的懷疑妳說的梁先生，跟我認識的那個，是不是同一個人。」

　　「現在到底是問題重要，還是幫你引見梁先生重要？」詠美等他做決定。

　　「是是是──」李主任退開。

　　五分鐘後，詠美端著剛烤好的鬆餅跟咖啡上樓，李主任說什麼也要跟，沒辦法，她只好帶著他一塊敲門。

　　「梁先生。」

　　「我不記得有叫妳上來。」門裡傳來梁睦月冷淡的聲音。

　　站詠美身後的李主任一聽冷汗直冒，這王八蛋尹詠美，竟敢唬他！

　　「我知道你沒叫我，但是今天你午飯吃得早，我怕你會餓，所以要大廚烘了份鬆餅，我還煮了一杯咖啡，很香很濃喔！」

　　「進來吧。」

　　Yes！詠美暗自歡呼，也不先跟李主任打聲招呼，她打開門逕自將托盤端到梁睦月面前。

　　梁睦月抬頭，從未關起的門扉中瞧見躲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李主任。

　　「他是誰？」他端起咖啡同時問。

　　「李主任。」背對門的詠美朝他雙手合十。「他剛給我一千塊，要我想辦法讓他跟你說話，拜託，你隨便跟他講個兩句，這樣一千塊我就不用還他了！」

　　這傢伙，賺錢賺到他頭上來了！粱睦月低頭一瞟，懷疑起她上來打擾他的目的。「這咖啡跟鬆餅，該不會是為了賺妳的一千塊才準備的？」

　　詠美聞言嘟嘴。「我怎麼可能這麼沒良心？一千塊跟你的健康，當然是你的健康重要──不然好嘛！我一千塊還李主任，但咖啡跟鬆餅，你一定要吃完。」說完，她作勢要走。

　　就像她跟李主任說的，梁睦月是刀子口豆腐心。雖然他脾氣壞了些嘴巴倔了點，可他心腸一點都不黑──尤其，他非常喜歡人家對他噓寒問暖，這是詠美一個月來的發現，雖然他嘴上不會承認。

　　「夠了，妳回來。」粱睦月自盤上拿起刀叉切著鬆餅。

　　詠美一看就知道，等會兒他一定會照她拜託，張口跟李主任說上兩句。

　　果不其然！

　　「會計部李主任，找我有事？」

　　門外李主任一發現梁睦月在看他，開心到整個臉都紅了。天要下紅雨啊！老天爺！李主任心裡冒出無數歡呼吶喊。自梁先生接手Star-like兩年來，從沒有一次正眼瞧過他，遑論用如此和顏悅色的口氣說話，他真是太高興、太感動──尤其，梁先生竟然知道他是會計部的「李主任」！

　　「沒有，沒事，」李主任用著最畢恭畢敬的態度說話。「李自強不敢打擾梁先生用餐，您、您慢用，我、我這就回去工作！」丟下這幾句，李主任眨眼不見人影。

　　那傢伙到底來幹什麼？梁睦月皺眉。

　　詠美走去關門，從她這個角度剛好看見李主任與大廚湊在一起說話，雖然聽不見他說什麼，不過從他揮舞雙手動作，不難猜出他在炫耀什麼。

　　「噗。」想起李主任剛才反應，她真覺得好好笑。「我發現你很受歡迎噯。」

　　梁睦月看她一眼，怎麼覺得她話裡一點讚美的感覺也沒有？！

　　「你不覺得李主任看你的表情，很像外頭女粉絲看見男偶像登台演出？」詠美手擱胸前衝著他喊了聲：「偶像！」喊完還自個兒笑得前俯後仰。

　　「妳好大膽子！」

　　一枝筆「咚」地射中她腦勺，詠美捂頭呼痛。「幹麼拿筆射我？我又沒說錯。」

　　梁睦月瞪她。全天下就這傢伙最有膽，利用他賺錢就算，還敢取笑他！

　　「妳知道前一個取笑我的人的下場是什麼？」他手朝額上一比。「他墳墓上的芒草，已經長得比我額頭還高！」

　　這種話早個一個月聽，她一定嚇死，但現在──嘿嘿！詠美手環胸，一臉皮皮。「你不說我還不曉得，原來我們Star-like設計總監平常閒著沒事，都會跑到墓地跟人家墓前芒草比高啊！」

　　還取笑！梁睦月手抓筆再丟。

　　「嘿嘿，沒丟到！」詠美及時接住。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眨眼梁睦月已來到身前，手捏住她圓圓臉頰拉扯。

　　「啊啊啊──痛痛痛──」

　　這就是兩人的相處模式。如果說脾氣不好的梁睦月是石頭，那麼活潑淘氣的詠美就是摻蜜的糖，總是能想出辦法，軟化他棱棱刺刺的尖角。看見她，再多的寂寥空虛，也會被她無厘頭的言語跟笑容沖散。

　　自她出現，梁睦月發現自己好一陣子不再失眠，偶爾睡不著在屋裡亂走，一想到天亮她便會出現，心裡踏實，睡意也會跟著湧上。他希望每天都能精神奕奕地逗她玩笑，雖然至今仍不想賦予詠美太重要地位，但梁睦月心底明白，長長三十年，即使是他父母，也沒人能像詠美一樣，讓他如此另眼相待。

　　如果她能像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想，這世界好像變得比較可以忍受了一點。

　　※※※※

　　「哇！」

　　下午四點，梁睦月站在三樓隔著窗俯視在花園澆花的詠美，突然她大喊一聲。他緊張探頭，發現下頭她丟開手裡水管，大步大步往圍牆旁邊跑去。

　　怎麼回事？

　　抑不住心頭擔憂，梁睦月衝下樓探看，沒想到她竟抱了一隻小狗跑過來。

　　「啊！你要出門？」兩人遇見，詠美停步詢問。

　　梁睦月不說話，只是瞪著她懷裡的狗兒猛皺眉。「妳哪抱來這條狗？」

　　「我剛澆花時發現的，牠一直抓著牆壁哀嚎，大概是母狗搬家時牠沒跟上，只好留在原地猛叫。」詠美邊答邊抓抓小狗頭上軟毛，小狗在她懷裡伸展四肢，一派安適地打起呵欠。

　　臭狗，竟敢在她懷裡露出這麼舒服的表情！惱怒念頭一自腦中閃過，梁睦月瞠大眼，訝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吃一隻狗的醋！

　　瞧見他表情，詠美還以為他討厭狗，忙退了一步抱著狗狗不放。「不可以傷害牠！牠是無辜的！」

　　「我沒事幹麼傷害一條狗？」梁睦月怒視。

　　「你表情很凶嘛！我剛還以為你討厭狗。」詠美抱著狗往涼亭方向走。

　　「妳要怎麼處理牠？我先說，我不養狗。」

　　討厭！詠美嘟嘴。她本來還打算說服他養，結果他一開口就把話說死。

　　她為難地抓搔狗兒脖子，瞧牠一臉舒服樣，梁睦月又嫉妒了起來。

　　「這麼小的狗丟著不管，牠一定會餓死的……」她喃喃自語。「我看我還是把你帶回家，說不定我媽會看你可憐，願意養你也不一定……」

　　她真的打算照顧？！兩人目光相接，詠美聳聳肩。

　　「不然怎麼辦？好死不死就是被我遇上──」她偷偷在心裡接了一句──誰叫你不養！

　　她拉拉小狗前腳玩弄，狗兒興奮地舔著她指頭。「好了好了別舔了，我袖子都被你弄濕了……」說到這詠美一嗅，突然皺起眉頭。「喂，你好臭啊你！」她轉頭望著一臉不爽的梁睦月。「噯，跟你打個商量，你家浴室借我洗狗好不好？」

　　她剛才說什麼？！梁睦月瞪她。

　　「拜託嘛！你沒聽人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出讓浴室讓我把牠洗得香噴噴，這樣我媽心軟決定養牠，你間接救了一條狗命，加加減減，大概也造了三級浮屠……」

　　歪理！梁睦月沒好氣揮揮手。「借可以，但是不准把浴室弄髒，妳要負責善後。」

　　「耶！」詠美開心跳起，抓著小狗向他鞠了個躬。「來來來，小黃我跟你介紹，眼前這一個，就是天下最棒最棒的大好人……梁睦月！」

　　小黃很配合，還張嘴「汪」了一聲。

　　瘋瘋癲癲！望著詠美興高采烈的背影，梁睦月沒好氣地搖頭。

蔡仲子

第四章

　　「啊啊啊……臭小黃，叫你不要甩身體你還……你完蛋了你，看我怎麼對付你……」

　　聆聽自浴室不斷傳來的悅耳笑聲，坐在房間邊翻著畫冊邊等著檢查浴室的梁睦月，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察看。他心裡納悶洗條狗真有那麼好玩？一見，他驀地停止呼吸。

　　「臭小黃，不要再舔了──哎呦，你看你，我全身都濕了啦……」

　　詠美渾然未覺自己春光外洩，濕透的白襯衫掩不住底下粉紅色胸罩。她手忙腳亂抓來大毛巾裹住小黃，一起身，正好看見梁睦月在她身後。

　　「你來得正好！」詠美將扭個不停的小黃往他手裡塞。「你幫我個忙擦乾牠，我這就去整理你的浴室……」

　　明知乘人之危偷看很失禮，但眼睛就是忍不住在她豐滿胸脯上多停了好一會兒。說來還真得感謝這隻狗，要不是牠把詠美衣服弄濕，不知他要到何時才會發現，體型纖瘦的詠美竟有如此傲人的曲線！

　　臉頰微微感覺熱，這反應讓他忍不住詫異。有過不計其數女人的他，性愛與女體早已不是稀奇事，他想不起前一次臉紅是在什麼狀況下，但他至少可以確定，絕對不是因為看見女人胸部。

　　不過話說回來，跟詠美相處的氣氛總是太歡樂，除了第一次吻她時他曾感覺到欲望，之後，就很少把「性愛」這詞，跟她扯在一塊……

　　梁睦月恍神恍得多專心，渾然未覺詠美在跟他說話。

　　「你怎麼了？怎麼臉這麼紅……」邊問，她還伸手摸他額頭。

　　梁睦月嚇一跳，忙後退一步避開。

　　「沒啊，沒發燒。」

　　「妳管好妳自己就夠了！」梁睦月突然生起氣來。

　　沒事幹麼發那麼大脾氣！詠美正要張口說話，一條浴巾已當頭罩上。

　　「咦？」

　　「妳整理浴室順便把自己弄乾淨，衣服全是狗騷味。」

　　詠美拉下頭上浴巾抗議。「我也想洗個澡啊，但我又沒帶換洗衣服……」話還沒說完，梁睦月的短褲跟T恤又當頭罩上。「后，你是不會小力一點喔，會痛呢！」

　　她抓下衣服大發嬌嗔，粱睦月板著臉要她動作快。

　　浴室門一關上，他暗松了好大口氣──我的媽啊！他抱著小黃跌坐床上，感覺自有記憶起，他的心跳從沒像剛才那麼急過。

　　仍裹在毛巾裡的小黃不舒服地低哼，詠美在浴室裡邊提醒。「你不可以乘機欺侮小黃喔！」

　　小黃小黃，開口閉口全是這隻狗，煩不煩！他惱怒地戳著狗兒額頭，小黃卻以為他在跟牠玩，開心地舔著他手指。

　　噁心！梁睦月直覺想將牠丟開，不過一見牠歡快的圓圓眼睛，他動作停下，一人一狗四目相對，梁睦月遲疑地捧高看牠。

　　小黃一味想往他懷裡鑽，好像真的很喜歡他一樣。

　　真搞不懂那傢伙為什麼會對牠這麼著迷──梁睦月模彷詠美動作，在牠頸邊輕搔，小黃受用地閉眼翻肚，這種被人徹底信任的感覺讓他心底泛起溫柔，拉起毛巾擦著牠的身體，小黃又開始興奮地扭動起來。

　　十分鐘後詠美自浴室出來，發現梁睦月竟然在喂小黃喝牛奶。「哇，你們倆處得不錯嘛！」

　　她拉拉寬鬆的褲管大剌剌蹲下，梁睦月一見她動作，馬上皺眉。

　　「妳動作也秀氣點……」

　　「你褲子太大件了嘛！」為了證實，她還起身展示。「衣服大還沒關係，你看褲子──」她掀起上衣要他自個兒看。「我褲頭都折了三折，它還是一直掉！」

　　梁睦月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看見一個女人的肚皮──就像她說的，卷了三卷的褲頭松松卡在她腰上，感覺一不小心褲子便會滑下，還有她的腿……梁睦月目光落到她腿上，腦中突然浮現一個性愛姿勢，她白皙長腿張開環住他腰，而他俯身親吻她後，挺身進入她……

　　在想什麼！梁睦月猛搖頭搖走腦中綺思。

　　詠美蹲低身子好奇地看他反應，兩人四目相對，梁睦月趕忙將眼睛撇開，就在這時候，他腦中突然浮現一組鞋樣。

　　「不要動！」他跳起身衝回工作室取來紙筆，邊看著詠美邊在紙上繪下一款高跟鞋。

　　楔型鞋跟與綁帶襯托女人腳形，鑲貼在鞋側的繁複花飾添增女人氣息……

　　他筆一停下，詠美忙靠到他身邊。

　　「我看看──」她嘴裡嘖嘖稱奇。「沒想到你能從我身上想出這麼漂亮的鞋！噯……」她肘頂著他手臂。「當你的『繆思』，我有沒有什麼好處啊？」

　　好處？！梁睦月一笑，突然將她往床上一推。「我以身相許怎麼樣？」他似真似假地趴在她身上。

　　「你、你不要開這種玩笑……」詠美羞窘得一張臉又紅又白。

　　「妳的腿非常漂亮──」他手曖昧地抓起她右腿輕挲。

　　詠美尖叫跳起，咚咚咚跳下床住房門衝去。

　　「等等！」他一手拉住她。

　　「你你你，我不需要你的以身相許，你只要放開我就好……」詠美直搖頭。

　　「想到哪去！」梁睦月一拍她額頭，再大「性」致也被她拔尖的喊聲打退。「浴室弄乾淨了？」

　　他──沒打算撲倒她噢！詠美眼睛眨眨，不知怎麼搞的，見梁睦月回復正常，她心裡竟然有一種失落感。

　　腦子有問題了她，她自拍腦袋暗罵，然後看著他說：「我衣服還在裡面，你幫我顧小黃，我去洗衣服。」

　　詠美踱回浴室拿出濕衣，梁睦月家中當然備有洗衣跟烘衣機，只消把衣服丟進機器，一個小時她就有乾淨沒騷味的衣服穿。

　　折騰半天換好衣服，大廚晚餐也已備妥，詠美正抽著膠帶要黏紙箱裝小黃回家，怎知竟突然下起雨來。

　　「不會吧！」一人一狗無奈望天。詠美等了十分鐘不見雨勢變小，只好抱起小黃上樓找梁睦月商量。

　　「拜託，幫我照顧一天就好。」

　　望著雙手合十乞求的詠美，梁睦月丟下手中畫筆。「幫妳照顧一天，我有什麼好處？」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詠美側頭覰看梁睦月表情，他看著她眨了下眼睛。

　　沒錯，他的確是在學她。

　　詠美嘟嘴。「難不成你想要跟我要寄宿費？」

　　他才沒那麼無聊，梁睦月自椅上起身，取下一雙綁帶涼鞋。「我要妳穿雙鞋讓我瞧瞧。」

　　從剛才他就對她的美腿念念不忘，只可惜她平常只穿平底鞋上班，這會兒有機會，當然要想辦法瞧瞧她腳蹬高跟鞋的模樣。

　　詠美將小黃往地上一擺，一臉不解地穿起鞋子。

　　「裙子拉高。」詠美裙長過膝，梁睦月示意要她拎高一點。「再高一點。」

　　「不行再拉高了啦！」她跺腳嗔。

　　「好，這樣就行。」梁睦月靠近她腿抬起腳看了下，突然走回桌邊抽來兩條系帶，然後將她綁好的系帶解開。

　　「噯噯噯……你在幹麼？」

　　「調校綁帶。」他脫去她鞋子纏上緞帶，再讓她重新穿上。「妳動動看，現在感覺是不是比較穩定？」

　　她分別動動兩腳，真的！左腳抬起時覺得帶子有點緊，右腳就很剛好。詠美抬頭一笑，眸裡多了幾分崇拜。

　　才看一眼，就能挑出鞋子毛病，他眼睛還真利。不過──

　　「會不會只有我這樣啊？我是說我穿剛好，其他人又不一定剛好？」詠美有點擔心。

　　「妳有一雙非常標準的長腿，從腳掌、腳踝到腿肚的比例都非常好。」他邊說邊輕挲她腿肚。「而且，摸起來觸感非常好。」

　　兩人目光相接，只見詠美臉頰瞬間爆紅，急忙往後退開。「你、我警告你，不要隨便拿我開玩笑，我……我會生氣喔！」

　　「說實話也不行。」梁睦月裝得一臉委屈。「我才知道原來妳喜歡聽人說妳腿醜，腿不美，摸起來跟菜瓜布一樣其差無比。」

　　「你很愛扭曲我耶，誰跟你說我想聽那種話！討厭鬼！」詠美惱怒地捶打他的肩膀，他笑著擋下她拳頭。

　　「那妳說妳為什麼生氣？」

　　「我，我……你管我！」她忘了腳上穿著高跟鞋，說時還用力跺腳，一個沒站穩，險險跌倒。「啊！」

　　梁睦月英雄救美，眼明手快攔腰抱住她。

　　好在好在……驚魂甫定的詠美緊抓他襯衫。

　　梁睦月低頭看，她瞠大的眸中還殘留一絲驚懼。他發現自己還滿喜歡抱著她的感覺，尤其她的味道，香香甜甜──他低頭在她頸邊一嗅，她活像被電到似地縮起脖子。

　　「你、你──」

　　「一樣的沐浴乳，為什麼從妳身上聞起來特別香？」他貼在她頰邊低語。

　　「我……我怎麼會知道？！你你你──放開我啦，我可以自己站了！」她急呼呼地想離他遠些。

　　「我偏不要。」梁睦月生平最討厭人拒絕他，尤其這會兒排斥他的，還是他最看重的她，更是不得了！「為什麼不讓我靠近？」他右手一拉又將她扯回懷裡。「怕我吃了妳？」

　　「誰、誰說我怕你啊！」她不服氣挺胸。雖然嘴巴這麼說，可她眼底眉梢卻有些不確定，她本來就拿霸氣的梁睦月沒轍，尤其這會兒，她還心臟怦怦亂跳，身體直有一種──亂糟糟的感覺！

　　「不怕我，」他湊臉一笑，細長黑眸曖昧打量她粉紅的臉頰。「為什麼妳講話結結巴巴？」

　　「不行喔！」詠美逞強。「政府又沒規定我尹詠美，講話不能結巴！」話說完，她使勁扳開他手。「好啦，我也穿了你也看了，我要回去了。」

　　「原來照顧小黃的報酬只有這樣？」他一臉不值得。「想想我似乎不該這麼廉價，好歹我也是Star-like將來的老闆，萬一被外人知道，嗯……」

　　這傢伙還想怎樣？詠美皺眉。「不要告訴我你突然不想照顧小黃了，我鞋可都穿給你看嘍！」

　　「妳覺得我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

　　兩人四目相對，詠美停了半晌才搖搖頭。

　　很好。他綻出無辜的笑顏。「我只是想多一點報酬。」

　　原來把柄握在別人手上的感覺就是這樣──真是討厭！她心頭直嘀咕，一臉不情願。她算計人算計這麼多年，可還是第一回吃癟！

　　「好啦你說，你到底還想要什麼？！」她咬牙切齒加重那個「還」字，一副恨不得撲上去痛咬他的惱怒。

　　「一個吻。」他從剛才就一直盯著她小嘴看。猶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她還曾被他吻得七葷八素。不知他記憶美化了現實，還是她的唇嚐起來的確美妙？梁睦月絕不是那種光會在腦中思考的哲學家，他一向的作風是，他想，他就會要。

　　「你幹麼啊──」詠美嚇一大跳。

　　「想想我又出借浴室讓妳洗狗，又打算幫妳照顧一夜，給我個吻，應該不過分。」

　　詠美皺眉，這不是過不過分的問題，而是……奇怪！噯，說到奇怪她才想到，從今天下午開始，他的表現是越來越怪。

　　「那算了。」詠美彎腰抱起小黃。「要我親才幫忙，那我乾脆花錢叫計程車載──」

　　「妳摩托車怎麼辦？」梁睦月提醒她。

　　她腳步急停，對后！她都忘了。「大、大不了我明早搭公車……」

　　她話還沒說完，梁睦月已走來她身邊，俯頭親吻她唇，就像他之前說的，她完全抗拒不了──

　　詠美瞪大眼睛看著他唇輕掃過，嚐到他嘴裡的咖啡餘香，我的媽──她腦子一陣暈眩，忍不住閉上眼。

　　他手托起她下顎，小心翼翼舔吮，熟悉她唇瓣滋味。

　　「嘴張開。」他喃喃低語。

　　詠美不由自主地配合，在他懷中，她變成了好乖的孩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他微笑，舌尖探入，沿著齒列挲移；詠美自鼻裡發出一聲哼氣，腿軟地揪住他衣角。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感覺？！她感覺他挲著她舌，似乎想哄她做出什麼驚人異舉。她嘗試地配合著他的動作，梁睦月自鼻裡發出歎息，滿足地咬囓她柔軟的舌，她渾身顫慄，幾乎忘了呼吸。

　　「不……」她半瞇著眼哀求，胸脯急促起伏。

　　他鬆開她唇瓣轉移陣地，輕囓她頸脖肌膚，直下她保守的襯衫領口。

　　「這底下……到底藏了什麼寶貝？」他手指拉扯她鈕扣，待她稍回復意識，他已鑽進她衣裡輕揉她的胸脯。

　　一發現他手放在哪，詠美整個人清醒過來。「你！」她大叫，用力掙扎。「放開我！」

　　「我不放！」他像耍賴的孩子，摟著她腰不肯放手。「妳吻起來感覺好好，摸起來感覺也是……」他又在她耳邊親了口，瞅著她直笑。「我喜歡。」

　　梁睦月難得誇人，沒想到她聽了不感動，反而更加用力掙扎。

　　「你、你──你不要拿我開玩笑！我尹詠美才不是你玩弄的對象……」

　　「安靜。」梁睦月用力搖晃她肩膀。

　　兩人四目相對，詠美委屈地紅了眼眶。

　　「明明就是你不對！」她用力跺腳。「一開始你明明嫌我發育不良……」

　　「我改變主意了，」他霸道地說：「現在，我決定要妳。」

　　他還敢用這種紆尊降貴的表情看她──詠美氣壞！「什麼你要我！我尹詠美是來工作，可不是來當陪酒小姐，你、你放尊重點……」

　　詠美一叫，身後小黃也跟著汪汪吼，彷彿在助陣。

　　這傢伙怎麼這麼難搞定？他不悅地皺眉。「我已經說我改變主意，說我想要妳，這樣還不夠？」

　　「當然不夠！」詠美再叫。她又不是白癡，怎麼可能單憑他一句「我要妳」，她就馬上躺平獻身。「快點放開我！」

　　梁睦月氣了。他認識的女人從沒有哪個像詠美這麼難搞，他說了這麼多還行不通，馬的！他惱怒地將她手反剪在身後，又湊唇吻她。

　　用話講不清，就直接以行動說服，梁睦月才不信她不腿軟屈服。

　　「來，跟我一塊到床上……」他邊吻她嘴一邊呢喃，細長黑眸氤氳似酒，直教人神智不清。「妳不是很喜歡我的吻？我保證可以從頭到腳，用妳喜歡的力道，吻遍妳全身……」

　　「不要……」這一聲拒絕說得那麼無力，根本就是在呻吟。詠美再一次發現自己就快融化在他懷裡，倏地回神將他推開。

　　「喂！」他一時大意被她掙脫，扼腕不已。

　　「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一定大叫強暴，大廚，大廚他人還在樓下，你可別忘了喔！」她一掙出他懷抱，馬上跑到門後用門擋住身體。

　　該死！梁睦月挫敗抓頭。「我到底是哪一點不合妳意，妳說，妳明明很愛我吻妳──」

　　「不行！我媽說過，接吻那種事只能跟自己喜歡的男人做！」

　　「妳那話什麼意思？妳不喜歡我？」他皺眉。

　　詠美俏臉一紅，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明白自己的感情。「問題在你！」她抿嘴，一臉失落。「我才不相信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親我。」

　　「我喜歡妳。」

　　「才怪！」她反駁。「我保證你說的『喜歡』，跟我的『喜歡』，定義一定不一樣。」

　　「妳到底在胡說什麼？」他不耐煩了。

　　「我才不是胡說，我很清楚，你說的『喜歡』就跟人喜歡看電視一樣，只是一時興起。但我的『喜歡』不是，我的『喜歡』是一輩子，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兩人隔著偌大工作室對峙，那股無法順心的焦躁占滿他心房，教他又氣又惱。這丫頭老是跟別人不一樣，總是給他出難題！她為什麼不偶爾像其他女人，只消他手指一勾她自會乖乖躺下？

　　他歎氣，想起了她最愛的東西，錢。「妳說，多少錢妳才會答應？」

　　她瞬間氣紅了臉，怒罵道：「大頭鬼啦你！我尹詠美才不可能為了幾個臭錢，答應那種事！」

　　他雙手環胸反問：「一百萬也不肯？」

　　「一千萬、一億、甚至你要整間公司給我，答案也是一樣！」詠美不想再跟他廢話，拍拍手招來小黃，抱起牠轉身就走。

　　人長得帥又有錢她喜歡又怎樣！只要他不懂得拿心回應感情，只想靠錢靠身分交換肉體，她打死也不會跟他承認她喜歡他！

　　討厭！眼淚幹麼一直掉個不停？詠美邊走邊用手背擦臉。對梁睦月的感情，一直是她竭力壓抑的心事，打從見了他被他親了之後，她就嚴格要求自己不要多想他，她從沒打算讓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在內，知道她好喜歡他！

　　大笨蛋！她舉腳用力一踹樓梯欄杆。那個大豬頭，都不曉得她花了多少心力叫自己滿足於這樣的生活，陪他談天說笑，照顧他三餐，注意他身體健康……真的，她不斷提醒自己絕不可以再多想。可是現在，因他一時心血來潮，讓她藏得好好的感情，全露了餡。

　　她現在知道自己多喜歡他了，好清楚好明白，她真的──好喜歡他。詠美抱著小黃坐在樓階上哭泣，小黃像是能理解詠美心意似的，也陪著她嗚嗚哀鳴。

　　「小傢伙，妳怎麼啦？」正打算回家的大廚看見詠美在哭，嚇壞了。「梁先生罵妳啦？」

　　她急忙擦去眼淚。自大廚就任，她一直很花心思在重新塑造梁睦月的形象，先前大廚曾在同業間聽聞了些耳語，對梁睦月印象有些不好，好不容易現在兩人見面會互相點頭打招呼，她才不想為了點事，又勾出大廚對梁睦月的壞印象。

　　「沒啦，只是剛好想起一些傷心事，都怪老天爺沒事幹麼下雨。」

　　「那妳怎麼回去，有雨衣穿嗎？」

　　「我要帶小黃回去，搭計程車比較方便。」她拍拍身旁狗兒站起。

　　她話才剛說完，梁睦月突然開門下樓。大廚望著梁睦月打了聲招呼，梁睦月朝他點點頭，沉默地走來詠美面前。「不是要我照顧一晚？」

　　她垂下眼睛沒說話，也沒將小黃交到他手上。

　　一旁的大廚見他倆表情有點奇怪，直覺不應該站旁邊觀看，揮揮手表示要先走。

　　「大廚掰掰。」詠美揮手道別時還笑得甜甜，但一轉身瞥見梁睦月，她馬上沉著臉不說話。

　　梁睦月心裡不是滋味，全世界有幾個女人敢擺臉色給他看？沒有！就她尹詠美一個！

　　沒想到他也有主動打破僵局的一日──梁睦月暗自歎氣，朝她伸出手。「小黃給我。」

　　「等等，」她後退一步。「除非你先保證，你不會再對我做出什麼奇奇怪怪要求。」

　　梁睦月拉長了臉。真是豈有此理！難得他善心大發，她竟然還不相信他！

　　一句「拉倒」呼之欲出，不過眼波一轉瞟見她哭紅的眼，他心頭一軟，再也說不出狠話。

　　馬的！他氣弱地抓著頭髮，再次說：「給我。」

　　這一回，詠美沒再拒絕。

　　小黃接下後，問題來了──

　　梁睦月與懷中的小狗對望一眼，他總不能任牠滿屋子亂跑，還有晚餐，晚餐還是一樣讓牠喝牛奶嗎？！

　　想了一會兒，梁睦月突然轉身上樓拿車鑰匙。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為了一條不屬於他的狗開車上街，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啦？

　　可是當進了寵物店，看見小黃開心地追著一只小皮球玩時，盤旋他心頭的不悅隨即消失。

　　梁睦月看也沒看價錢，逕自挑了一堆看起來不錯的玩竟兒──最高級的狗飼料、狗罐頭、最豪華的狗籠、最昂貴的頸圈和食器，還有一組小黃一見就亢奮不已的橡膠制玩具。帥氣的Lamborghini（藍寶堅尼）裡面全是小黃的東西，這幕情景要是被崇拜梁睦月酷勁的女人們瞧見，鐵定大喊幻滅。

　　「累死了！」

　　一把沉重的飼料與罐頭拎進家門，梁睦月馬上將手上東西丟下，也不管散了一地會擋住通道。早知道這麼重，剛才就接受那娘娘腔店員提議，讓他幫忙送貨到府──真是！

　　回頭一見已窩在狗籠裡睡得香甜的小黃，他更是忍不住氣。

　　「起來起來，大爺我在做苦力，你在裡頭給我睡到翻肚……」他伸手搖晃小黃，見牠半張著眼一臉愛睏的表情，他唇角竟勾出抹笑。

　　這傢伙的表情跟那傢伙好像！梁睦月心頭浮現詠美笑臉，她想要什麼未得時就會有這表情。他手拉著小黃大耳朵玩弄，小黃一個晃腦甩掉，倒頭又睡。

　　這傢伙不理他的性格也跟那傢伙很像！梁睦月惱怒輕彈牠頭，本以為小黃會生氣，沒想到牠只是站起身看他一眼，然後便爬出狗籠，一溜煙鑽進他腿窩裡睡覺。

　　這傢伙不錯嘛，還知道要來抱他大腿撒嬌！

　　梁睦月以他從不知道的溫柔輕撫小黃身體，轉頭望著門邊堆成小山的狗罐頭跟飼料，他心裡全是詠美發亮的眼。

　　那些東西──他想，明天那傢伙一早來見到，應該會很開心才對。

　　※※※※

　　沒想到──

　　九點半梁睦月起床開門，卻見大廚在樓下走來踱去，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怎麼回事？」梁睦月站樓梯口問。「詠美呢？」

　　「小傢伙……不，我是說尹小姐，她還沒到。」

　　他聞言一愣，現在都幾點了？

　　「我打過她手機，不通；我才想說該不該問劉經理，看有沒有她家電話……」

　　「她手機號碼給我。」梁睦月不信邪，依著大廚念給他的號碼再撥，沒想到還是一樣──「您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後再撥……」

　　搞什麼鬼！他切斷電話，改撥給公司。電話那頭的劉經理一知道詠美沒去上班，嚇得冷汗直冒。他以為她肯定跟之前請來的廚子不一樣，不爽罷工不來了。

　　「要不要打電話到她家問問看，說不定……」劉經理在電話那頭提議。

　　「電話給我，我打。」

　　不只劉經理懷疑，梁睦月自己也忍不住這麼想，他可沒忘昨天她的表情有多不高興，一直到走都不給他好臉色看。

　　她該不會是因為他昨天吻她的事，生氣不來工作？

　　理智告訴他不可能，依她愛錢愛算的程度，怎麼可能為了那種事情罷工，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心頭的不安，逐漸轉而成為確定。

　　十點整，依舊沒她音訊，他不再等待，決定打電話到她家去。

　　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大門邊張望的大廚喊道：「好像是詠美來了！我看見鐵門打開了──哎呀！」一聲驚呼，大廚突然衝了出去。

　　梁睦月跟著站起，一見詠美的慘狀，他也跟著倉皇奔出，擔心地問：「怎麼會弄成這樣？」

　　詠美一見梁睦月，強自鎮定的心防頓時瓦解，她哇一聲撲到他懷中大哭。「好可怕……」

　　一見她模樣，就知道她剛才出了車禍。瞧她，襯衫跟裙子不但髒汙磨破，兩腳膝蓋跟腳踝全都纏上厚厚繃帶。梁睦月也不管身旁有人看著，腰一彎隨即抱起她往裡邊走。

　　直到這時梁睦月才看見門外還有名中年男子。「你是誰？」

　　「他是王先生。」剛問過對方名字的大廚代答。「是他好心送詠美到醫院包紮，然後還送她回來。」

　　他懷中的詠美也跟著點頭。「對，好在有王先生幫忙。」

　　知道來人並非肇事者，梁睦月臉上寒冰褪去，看著王先生點頭道謝，吩咐大廚幫忙招呼中年男子。

　　「我先抱她上樓休息。」

　　一安置好詠美，梁睦月立刻下樓塞給王先生一個紅包，慎重答謝他的義舉。

　　「這個……」梁睦月進門，猛地看見大廚端了個托盤站在廚房前。「我看詠美有一點嚇到，所以幫她熱了杯牛奶，裡面摻了一點黑糖跟薑，喝了可以暖胃。」

　　梁睦月點頭接過。「謝謝。」他急著要上樓，沒見大廚在他身後笑得多開心。

　　「大廚的愛心。」他將牛奶端到詠美面前。

　　「好喝！」她喝了一口點點頭。「對了，你的早餐，吃了嗎？」

　　「我還不餓。」經過剛才那幾個小時的焦慮跟緊張，他早忘了早餐這件事。「妳先告訴我剛發生什麼事。」他拉了把椅子坐下。

　　「其實我現在想一想，也搞不懂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詠美還是一樣按照平常時間出門，七點過半，她人已在路上，剛騎上仰德大道不久，一輛轎車突然從對面車道衝來，完全反應不及人就被撞飛了出去，好在她乖乖戴著安全帽，不然這一撞，鐵定不只雙腳擦傷了事。

　　「好恐怖喔！」人落地時她一定暈倒了，詠美還記得她醒來時看見滿地碎渣的恐怖感，尤其一想到她很有可能這輩子再也看不見他了，更是止不住地發抖。「醒過來看見兩隻腳都是血，還有我載來的菜，全都摔爛了，啊，對了，菜都摔爛了，你今天午餐晚餐怎麼辦？」

　　「什麼時候還在管菜！」他歎息一聲，將她摟進懷中。「天吶，我不知道妳在路上發生那麼嚴重的車禍，我剛一直聯絡不到妳，還以為──」

　　「我的手機摔爛了。」這就是她手機一直收不到訊號的原因。「你以為我罷工不做了，對不對？」

　　他雖沒有說話，但她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她猜對了。她先是笑，不過笑著笑著，兩行眼淚突然自她眼中滑落。

　　「梁睦月！」她突然喊他名字。「你知道我被撞飛那時候，我心裡在想什麼嗎？」

　　他搖頭。

　　「我在想我好虧喔──」她邊說話邊將臉埋進他懷裡，聲音細若蚊蚋。「被你吻了兩次，可是我卻從來沒有喊過你名字。」

　　她這話意味著什麼？「妳看著我。」

　　「我不要！」

　　不顧她迭聲抗拒，他硬是抬高她低垂的臉，一見她雙頰紅豔似火，答案立即揭曉──

　　她喜歡他。「妳喜歡我。」他心頭漲滿喜悅。

　　「誰、誰說的？！」她還要嘴硬。

　　「妳喜歡我。」

　　「哼！」

　　「妳喜歡我。」他不死心，非要說到她有反應不可。

　　果不其然，她發怒了。「你煩死了你！」

　　「妳不開口承認，我就一直說下去。妳喜歡我。」

　　「后！」

　　「妳喜歡我。」

　　她理智斷裂，大叫：「喜歡你又怎樣，政府有規定我不能喜歡你啊！」

　　「當然沒有。」他微笑捧起她臉，只見她脹紅著臉畏懼地看著。

　　「你你你……你又想對我……」

　　「沒錯。」他低頭吻她，一感覺身下人兒全身僵硬活像個石人，他提醒地輕囓她下唇。「妳全身硬邦邦……」

　　「我、我沒有辦法……」一聲辯解方出，他舌乘隙鑽入她嘴，詠美霎時軟成灘泥。彷彿想用手指熟悉她臉頰每一寸，一邊親吻，他一邊溫柔撫過她耳垂與下顎，最後罩住她頸脖、捧住她不足他掌寬的頭輕撫。

　　她歎息一聲，全身發軟地靠在他懷裡。

　　「我喜歡妳現在的表情……」他留戀的唇在她耳朵邊遊走、輕吮、呢喃。「完全沒了平常張牙舞爪的霸氣。」

　　詠美過了半晌才發現他說什麼，倏地掙開他懷抱。「你亂說，我才沒有！」

　　「妳自己看。」梁睦月指向左方玻璃，外頭樹蔭當襯底，剛好映出她嘟嘴嬌嗔的表情。

　　她負氣扭身不看了。「要不是你老愛逗我，我才不會生氣！」

　　「是是是──」他哄著她再度將她摟進懷中。「不過我還是不懂，妳明明喜歡我，為什麼昨天還要拒絕？」

　　說起昨天她就心酸，貼在他懷裡，她好半晌才說：「不只昨天拒絕，我現在還是一樣要拒絕。」

　　「尹詠美！」他暴怒地瞪著她。她到現在還在說這種話？！

　　「你為什麼一定要戳破呢？」她苦惱地抓搔頭髮。「我們現在情況不是很好？我每天準時上下班，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他盯著她眼說：「我要妳。」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子啊！」她手一拍床鋪，眼淚再次滾落。「如果我們在一起，萬一哪天你又看上別的女人，你要我怎麼留在你身邊？」

　　他環胸瞪看她，隱約有些瞭解她的思考邏輯。

　　「我只是希望事情單純一點，如果我們保持雇傭關係，或許，或許我還能一輩子待在你身邊……」

　　「萬一我過一段時間看上別的女人，妳覺得妳還有辦法繼續留下來照顧我？」

　　她惱怒一瞪。「你在問廢話嘛，怎麼可能？我光在腦子裡想就受不了了……」

　　「那還有什麼好煩惱？」他捧起她臉直視她眸。「妳只有一個選擇，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女人，想辦法讓我對妳的迷戀──歷久不衰。」

　　現在想想，好像也只剩下這一條路可走──詠美大眼浮現遲疑。「那我要怎麼做，才能保持──你對我的迷戀啊？」

　　「這是妳的問題，妳得自己想辦法找答案。」他帥氣聳肩。

　　小氣！「但我又不曉得你迷戀我哪──噯，等等，你剛說你迷戀我？」

　　聽見這句話，梁睦月像被燙著似地倏地站起身。「我肚子餓了。」

　　「不准走！」她拉住他。「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她一雙眼眨巴眨巴望著他臉頰上的紅暈。「說嘛，你到底迷戀我哪裡？我真的真的好～～想知道喔！」

　　得寸進尺！他惱怒一瞪，本想拂袖而去，不過一見她亮晶晶的雙眼，他一下又軟了心腸。

　　算了，就看在她腳受傷分上，跟她透露一點。「妳現在表情，滿好看的。」

　　天要下紅雨了！她驚訝張嘴，隨後笑倒在大床上。「噯……」她曖昧一眨眼。「想不到你坦率的樣子還挺迷人的。」

　　她愛嬌的目光挑動他情欲，只見他忽地瞇起黑眸，俯身朝她靠去。

　　「你你──你又想做什麼了？！」她手撐他胸想躲，可是兩人距離卻越來越近。

　　「當然是吻妳。」他嘴貼在她耳邊喃喃。

　　詠美一個吸氣，梁睦月舌已舔過她耳垂，滑至她的嘴。

　　「手勾住我肩膀。」一聲低語，梁睦月手滑至她胸脯，搜尋藏在襯衫底下的隆起。「想要妳……」衣服早已破損弄汙，他正好幫她脫去──

　　他丟開破爛襯衫搓揉她胸脯，手指溫度隔著內衣陣陣傳來，詠美受誘惑地朝他貼去，一時忘情扯痛了兩腿傷口。

　　「痛！」

　　「妳還好吧？」他倏地抽開身體探視。

　　「應該──」她低頭檢查，然後搖頭。「沒事。」

　　「別嚇我。」他語帶惱意，但表情溫柔。

　　望著他眸裡的溫暖，詠美突然感覺一陣鼻酸。

　　「幹麼用那種眼神看我？」他將她前髮收攏在耳後，露出她光潔的額頭。「要哭不哭的。」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我能夠擁有你現在的表情多久？」她手指捧住他的臉頰。

　　感覺她手心暖度，他唇角微勾，直到這時他突然想起，先前，不曾有人如此溫柔地碰觸他。

　　眷戀。他可以察覺她手心流露的情意。

　　「我只是希望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真的沒辦法陪在你身邊，你還是能保持你現在的笑容……」

　　他聞言皺眉，熱情當頭，他才不想浪費時間去思考日後分開的事情。「說得好像我們一定會分開一樣，該罰！」

　　說罷，他低頭咬她掌肉，詠美吃痛低叫；一見她反應，他又愛憐地握在手心親吻，低頭偷摸她胸部。「如果妳的傷能眨眼痊愈多好，這樣我就能想辦法，讓妳好一陣子不胡思亂想，專心感覺我一人……」

　　「見你的表情就知道沒好事──」

　　他仰頭大笑，展臂將她摟進懷中。

　　「累嗎？」他看著她問，她搖搖頭。「那我去拿件T恤借妳，換好衣服後，妳陪我下樓吃飯，我餓了。」

　　詠美欣然點頭。

蔡仲子

第五章

　　餐廳裡，梁睦月邊吃著早餐邊吩咐。「等會兒記得提醒我聯絡劉經理。」

　　身旁的詠美一逕翻著紙箱裡的蔬果──剛才大廚幫她從王先生車上搬來的，忍不住歎道：「天吶，還真的是摔得稀巴爛……」

　　「喂，」他手輕拍她肩膀。「妳有沒有在聽啊？」

　　「有啦！」她回頭看他。「你要我提醒你打電話給劉經理，噯，你沒事打電話給他幹麼？」

　　「要他幫妳準備衣服。」他指指她破碎的裙角。「我的短褲妳穿起來不是太大？」

　　說得也是。詠美點點頭。

　　「對了，」她突然想到。「你剛應該沒有打電話給我媽吧？」

　　他搖頭。「怎麼了？」

　　「我是怕我媽擔心，不過看我這個樣子──」她低頭看著傷腳，苦笑。「好像也隱瞞不了什麼……」

　　梁睦月瞅瞅她腳上繃帶，心裡閃過一念頭。「我看妳這幾天就別回去了，我找個藉口跟妳媽說，需要妳留在這幫我幾天。」

　　詠美指著鼻子。「我留下來？！那我住哪？」

　　他一瞟外頭。「樓上房間那麼多，妳怕沒地方睡？我還可以幫妳找個傭人，負責打點妳生活起居。」

　　聽起來是不賴，詠美歪頭想，但──感覺好像有點奇怪。

　　見她遲疑，梁睦月又問：「還是妳有更好的辦法？」

　　「我知道你意思，我現在這樣，就連騎摩托車上下班都有困難。」

　　「那妳還猶豫？」

　　「就是怪嘛！」她嘟嘴。「哪有員工出車禍，老闆就留她住下來這種事……」說到這，她發現他眼神有些怪。「你幹麼那樣看我？」

　　他放下手裡叉子，手指在他們之間比劃了下。「我們什麼關係？」

　　「老闆跟員工……」她一答，看見他又要發脾氣，忙又補充說明：「我還沒說完嘛！就、剛剛試著要交往的……」

　　「妳是我的女人。」他將臉湊在她面前提醒，眼底一派認真。「等妳腳傷好，我一定會讓妳很明確、很清楚地知道這一件事。」

　　如此霸氣言語，雖然聽來有些壓力，但心頭卻也漲滿了甜蜜。

　　詠美點點頭，算是認了他說法。

　　見她同意，他才又滿意地拿起叉子繼續用餐。「妳媽那由我處理？」

　　詠美想想決定。「我看我還是老老實實告訴她我出車禍，暫時需要住在你這邊，以免她到時怨我竟然隱瞞她這種事。而且，我也想回去拿一些換洗衣服過來……」

　　說到這，大廚剛好從餐廳門前經過。詠美回頭叫喚：「大廚，你今天是開車還是騎車來上班？」

　　「開車，怎麼樣？」

　　「我想麻煩你載我回家一趟。」

　　一旁梁睦月皺緊眉，伸手將詠美臉轉向他。「為什麼問大廚？我明明坐在妳身邊。」

　　「你願意載我回去？」詠美一愣。也不能怪她沒想到他，不管前看後看，他真的不像那種會當女友司機的人啊！「我還以為……好啦，那就麻煩你。」

　　「大廚謝謝，」她轉頭朝大廚搖搖手。「梁先生說要載我。」

　　這還差不多。梁睦月叉了一塊炒蛋進嘴，愉快咀嚼。

　　見他們兩人互動，大廚忍不住笑了。打從剛才梁先生一把抱起詠美，他就想這兩人之間一定有著什麼，這會兒一看，更是清楚明白。

　　大廚朝詠美揮揮手，忙自己的事去了。

　　梁睦月吃飽後準備送詠美回家，直到這會兒她才突然想起。「小黃呢？」

　　「後院，我抱妳去看。」

　　「難怪我一直沒聽見牠的聲音。」

　　門一開，便見大廚正拿著肉乾訓練小黃坐下。小黃才一個多月大，動不動就耍賴攤在地上撒嬌。

　　「這小傢伙滿有趣。」大廚回頭瞅著兩人笑。

　　攤在地上的小黃一見梁睦月來，忙跳起鑽到他腳邊磨蹭。

　　「夠了夠了，到旁邊去。」梁睦月雖然這麼抱怨，可小黃過來，他倒也沒做出什麼嫌惡舉動，依舊站在原地任牠癡纏。

　　詠美忍不住抬頭看他。

　　「幹麼？」他瞟她一眼。

　　「我想……」她試探地問：「小黃可不可以暫時留在這？你看這裡又有花園可以讓牠亂跑，又有大廚訓練，還有，我最近也要在這住一陣……」

　　梁睦月眸一轉。「也好，我剛還在想如果要載牠去妳家，我車子可能載不下那些東西。」

　　詠美順著他目光一看──喔！豪華狗籠耶！

　　兩人目光對上，他臉微紅辯解：「我是因為──知道妳會開心，我才買的。」

　　他現在的表情好可愛喔！詠美掩嘴偷笑。「是，我的確很開心。」

　　「既然不帶牠，我們走了。」

　　很快地，半個小時車程，梁睦月抱著詠美跨進公寓樓梯。

　　剛在車上，詠美已經借睦月手機跟老媽說她出車禍。

　　尹媽一聽急壞了，顧不得攤子生意，急急忙忙趕回家查探女兒傷勢。

　　「怎麼會弄成這樣，痛不痛？」

　　「一點點。」詠美搖著老媽手要她注意旁邊一下。「媽，我之前跟妳提過的，梁先生。」

　　尹媽這才想到。「你好你好，對不起，我急著看詠美的傷口，忘了幫你倒杯茶……」

　　「伯母別忙，我不渴。」梁睦月微微一笑。

　　「噯，」詠美手肘一頂，示意他附耳過來。「你到外頭晃個一圈好了，你在這我不好說話。」

　　梁睦月一聽拉長了臉，他討厭被她排除在外的感覺──不過一瞟尹母的表情，他不情不願地起身。「半個小時？」

　　詠美比了個「ok」手勢。

　　梁睦月一走，尹母立刻松了口氣。「噯丫頭，妳跟那個梁先生怎麼回事？還有，妳剛說什麼？要到他家住幾天？」

　　「我們剛剛……就……唉呦！反正就是我喜歡他，然後，他也覺得他……不過我要去他家住，真的只是因為我腳受傷，媽妳不要亂想。」

　　「這樣好嗎？」尹媽面露懷疑。

　　母女情深，詠美一聽就知道老媽在問她什麼。她垂低頭深吸口氣。「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我只知道，我很喜歡他。」

　　丫頭喜歡梁先生，而梁先生看起來也滿喜歡丫頭的樣子──若是平常，尹媽鐵定不會多吭一句，但問題是兩人的身分差距，簡直就是平地仰望101大樓！怎麼配得上？！

　　「妳想過以後嗎？」尹媽忍不住擔心。

　　詠美搖搖頭。

　　尹媽歎氣。「算了、既然妳都決定好了，老媽也不好說什麼，不過記得，這裡永遠是妳家，有問題一定要回來找媽，聽見沒？」

　　「聽見了。」詠美爽朗地答。

　　尹媽抬手給女兒一個擁抱，還吩咐她每天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要好好養傷。不管老媽說什麼，詠美全都答應。

　　準時三十分鐘，尹媽拎著收拾好的行李，交給上樓來的梁睦月。「我女兒就麻煩你照顧了。」

　　梁睦月點頭應允。

　　※※※※

　　梁睦月載著詠美回到家，劉經理剛好帶傭人跟衣服上門。

　　剛才梁睦月打電話要他派個傭人到家裡幫忙，劉經理邊擦汗邊道：「很抱歉我臨時只能找到白天班的傭人……明天！我保證從明天開始，就有人能二十四小時在家stand by！」

　　梁睦月正要罵劉經理辦事不力，他身旁的詠美小聲相勸：「一天晚上沒關係啦，反正夜裡我也只是睡覺，白天有人在就好啦。」

　　聽她這麼一說，梁睦月才消了怒氣。「你說的，明天一定有。」

　　「一定一定……」劉經理陪笑離開，留下一袋衣服跟臨時傭人陳嫂，梁睦月要陳嫂去廚房幫大廚忙，有事自會叫她。

　　「看看袋子裡的衣服喜不喜歡？」梁睦月將袋子拎到詠美面前。Star-like旗下也有服飾品牌，專攻宴會場合穿搭的華麗服飾，劉經理自然拿了自家的衣服來。

　　「你要我穿這個？」袋子一打開，她看傻了眼，粉嫩橘色裙擺綴上白蕾絲的短洋裝？！

　　看了看她手上衣服，他點點頭。「不錯啊，很適合妳髮型。」

　　「不是配不配髮型問題，是我幹麼在家穿成這樣啊？」她小心翼翼收起禮服，改挖她擱在腳邊的行李。「算了算了，反正我有帶我平常穿的衣服。」

　　一見她拿出來的T恤跟短褲，梁睦月眉頭頓時緊皺。「妳這什麼品味？」他坐到她身邊一件一件檢查，表情嫌惡至極。「穿這種衣服出門，妳都不會覺得害羞？」

　　「幹麼亂丟人家衣服？」詠美急急忙忙搶走。「也都是錢買的耶！」

　　「醜死了，質料也不好……」他翻找著她的行李袋，從中抓出一件白色削肩洋裝。「吶，如果妳不穿我準備的，那就穿這件，這件勉強及格。」

　　一見他拿著什麼，詠美臉都紅了。「不行啦！這件不是這個時候穿的。」她抓來衣服抱在胸前。

　　「穿衣服還分時間？」

　　「它是我的睡衣啦！」詠美瞪他。這人真怪，連她穿什麼衣服都要管！「這件是很漂亮，但它很透明，不適合白天穿啦！」

　　睡衣？！透明？！他瞟向被她揉成一團梅乾菜的白洋裝，唇角泛起笑來。這麼一說是不是表示他可以開始期待，晚上會有什麼「養眼」鏡頭可看？

　　「妳現在只剩一個選擇。」他抓起粉橘色小禮服晃晃。「我可以幫忙，現在正好沒事。」

　　他有這麼好心？！她瞅他一眼。「不用了，我傷的是腳又不是手，你只需要抱我上樓，其他我自己來就行。」

　　雖然連番被拒，但梁睦月仍不死心。「我是擔心妳一個人會不小心跌倒摔跤，妳知道，腳受傷真的很不方便。」

　　這人真囉嗦！「你意思是，你舉雙手雙腳願意幫我洗澡換衣服就對了？」

　　他細長眼兒一眨，表情俏皮至極。

　　一見他可愛表情，她滿肚子悶氣隨即消失無蹤影。

　　「還不行啦。」她決定把話說開。「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跟你……進到那個階段……」

　　他一愣。「妳昨天明明很大方在我面前掀衣服？」

　　「這跟那不一樣嘛！」她嘟嘴嗔道。「昨天人家又還沒跟你……哎呦，你就聽我一次，別為難我嘛！」

　　「好吧。」梁睦月很清楚只要他繼續堅持，詠美最後還是會順他心意、任他擺佈，只是──他瞧瞧她求饒表情如此害羞無辜，想想，聽她一次何妨？

　　他起身將她抱上二樓浴室，寬闊的浴缸邊緣正好讓她坐下，他這輩子從沒對誰這麼殷勤過，他甚至還幫忙汲了一大盆的溫水，拿來浴巾跟禮服放在她伸手可及之處。

　　「我就在外頭，需要就喊一聲。」

　　說完他轉身正要走，詠美突然扯扯他衣袖，要他站近一點。

　　幹麼？他瞥她一眼，正想要問，沒想到她竟抬頭在他頰邊親了一口。

　　「謝謝你。」

　　他驚訝瞠眸，雖然兩人吻過幾回，但詠美主動親近他，還是頭一遭。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她害羞地推他轉身。

　　梁睦月走了一步，又回頭看她一眼。

　　「好了啦你。」她嬌嗔，羞赧低頭不敢再與他四目相對。

　　梁睦月心情甜蜜又溫暖，沒想到偶爾讓她一次，結果竟然如此甘美！

　　「妳這種表情會讓我忍不住想吃掉妳。」他湊身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趁她轉頭瞪他一吻她唇，最後退開。

　　「我在外頭等妳。」

　　他毅然退出門外。

　　十五分鐘過，浴室裡傳來遲疑一喚。「梁……睦月，你還在外面嗎？」

　　「在。」正環胸望著窗外的梁睦月轉身。

　　「我需要幫忙。」

　　他拉開浴室門，詠美就坐在浴缸邊朝他招手。

　　為了不沾濕腳上繃帶，她只能拿濕毛巾反覆擦拭身體，本以為靠自己能力洗澡沒問題，結果一遇上拉鏈，她就沒轍。

　　「怎麼了？」梁睦月擔心地問。

　　她沒說話，只是紅著臉背轉過身，他一看便知她需要幫什麼忙了。他瞪著半遮掩住的雪白肌膚與內衣絆扣，心跳從沒這麼快過。

　　輕易被眼前美景挑起的欲望正在他胯間蠢蠢欲動，他閉著眼暗暗吐氣，好勉強才想起她剛說的「還沒準備好」，現在還不是碰她的好時機──心裡明明這麼提醒，怎知手指一觸上她肌膚，他便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背對著的詠美瞧不見他的舉動，但能感覺他熱熱鼻息貼在她耳後輕吹，還有他的手，正緩緩滑過她裸露的背部肌膚，最後來到她赤裸的臂膀兩側，握住輕挲。

　　「妳皮膚，摸起來感覺真好……」他夢囈般地低喃。

　　「睦……睦月？！」她想問他想做什麼，但下一刻，卻感覺他將她輕柔環住，兩人側臉相望，她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將唇湊上。

　　這是一個好甜、好甜的吻。兩人嘴唇接觸兩秒後離開，她喘息著看著他迷濛深幽的眼眸，意猶未盡，她還想吻他，卻發現他竟然停在她嘴前數公分處微笑。

　　這反應──真不像他！

　　「你？」

　　「換妳了。」他在她耳邊低語，手指撫摸她下唇。「老是我主動，妳偶爾也該告訴我，妳想要什麼？」

　　濕潤潤眼眸盯著他眼，他靠近輕舔她唇角，她略移動頭便吻上他嘴，兩人唇瓣一貼上，他嘴突感覺痛。

　　「妳咬我。」

　　「誰叫你老愛逗我！」她睨著他笑。

　　他點點頭，一使勁將她抱出浴室，放倒在床上。

　　「我喜歡妳主動吻我的感覺──」一邊說話，他唇與手仍不忘親吻愛撫。詠美身上禮服有一個漂亮的橢圓形領口，剛好方便他下手。「妳不知道妳一吻效果有多強。」他挺腰抵著她臀辦輕摩，毫不羞怯地展示對她的渴望，她的臉瞬間脹紅。

　　「我喜歡妳現在的表情……臉紅像顆蘋果……」

　　他以鼻磨蹭她燙紅的頰，手指沿著她鬆散的領口一路滑至她胸脯。

　　她隔著眼睫望著他指掌捏揉的動作，鼻息漸漸變得急促。

　　「睦月……」她將頭靠在他肩上輕喘。

　　「嗯？」他邊哼氣邊咬她耳垂，指尖隔著衣服挑逗她乳尖。

　　「你這樣……其實……我也會覺得……」

　　「有感覺？」他停下動作注視她。

　　一望見他火熱的眼，她害羞地以手捂臉，不敢再抬頭看他。

　　「我就是要讓妳興奮，讓妳期待……」他嘴貼在她耳邊喃喃，一邊拉開她捂緊的雙手。「最好讓妳一看見我就雙腿發軟，滿腦子全是我的吻，我手指揉捏妳的觸感……如此一來，等到妳腿傷好那天，我保證妳一定會迫不及待鑽進我懷裡，求我愛妳。」

　　「你好邪惡！」

　　望著她苦惱表情，他低聲輕笑。「是妳要我給妳時間準備……」他俯頭在她肩膀上啃一口，接著又以唇舌愛撫舔舐。「我只是聽妳話照做，瞧我多乖！」

　　「亂說，你這哪叫乖！」他嬌嗔地推著他胸膛。「你這麼壞，這樣我這段時間……都不要讓你親我了啦！」

　　「真的？妳真打算這麼做，不後悔？」他退開身子睨她，眼底儘是笑意。

　　「討厭！」她打他。明知她捨不得還調侃她！

　　他呵呵笑地親吻她的臉，這時，門上突然傳來敲門聲響。

　　「誰？」梁睦月不耐地皺緊眉。

　　「我是陳嫂，大廚要我上來請問尹小姐，今天下午茶怎麼準備？」

　　詠美一聽馬上應聲。「跟大廚說我馬上下去。」她轉頭催促他快點。「幫我拉拉鏈。」

　　「不要。」他雙臂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不肯鬆手。「我不想吃什麼下午茶，我只要妳陪我。」

　　她碰碰他肚皮。「你半天隻吃一頓，肚子不餓？」

　　他磨蹭她臉頰低語：「我比較想吃妳。」

　　一聽，她朝他額上拍了下。「我又不是食物！乖啦，幫我把拉鏈拉上，抱我下樓，讓我跟大廚說一下話。」

　　梁睦月不為所動，光憑幾句軟言，還不夠哄他鬆手。

　　看著他不願配合的倔表情，她微笑地圈住他脖子勸道：「好嘛，下樓吃點東西，不然你半天只吃了一點東西，萬一你身體又不舒服……你忘了晚上還要照顧我？」

　　「妳真的擔心我？」他睨著她問。

　　「當然。」她嘴貼在他耳邊呵氣。「你是我最喜歡的人，不關心你關心誰？」

　　這句話聽得實在舒爽──梁睦月起身幫她拉好拉鏈，詠美獎賞一吻。

　　「走吧。」她將手臂伸向他。

　　※※※※

　　用完下午茶，詠美要梁睦月抱她到後院找小黃玩，陳嫂搬來椅子讓她坐下，詠美就這樣拿著球跟小黃丟著玩。

　　趁一人一狗玩得正開心，梁睦月吩咐陳嫂照顧好詠美，他一個人踱回廚房找大廚說話。

　　「梁先生！」大廚一回頭看見梁睦月在身後，嚇了一跳。「有什麼問題嗎？」

　　「我剛在想，晚餐……」

　　大廚馬上接話。「您有特別想吃的料理？」

　　「不是。」梁睦月回頭朝後院看了眼，表情有些尷尬。「我是想問有沒有什麼料理是我弄得來的？」

　　天要下紅雨了！大廚瞪大眼，進來工作前，他曾在同業口中聽聞梁睦月不少「惡劣」行徑，一個連吃飯都嫌懶的男人竟然想要下廚？大廚還未回神，後院忽然傳來詠美銀鈴般的笑聲，大廚恍然大悟──

　　對啦！鐵定是為了那丫頭！大廚忍不住笑。

　　一與大廚四眼相對，梁睦月突然覺得耳根一陣熱。沒錯，正如大廚所料，他之所以想學做料理，全是為了詠美。

　　剛才吃下午茶時，梁睦月一見她張著亮晶晶大眼望著大廚端出來的派餅，還迭聲讚美大廚的手藝，他登時打翻十壇醋。

　　他也想要她用那種眼神看著他，說他讚！

　　大廚太久沒說話，他彆扭脾氣又起。「沒有就算了。」

　　「噯噯噯──別走別走！」大廚急忙留人。「有，有一種梁先生一定做得來的料理。」

　　梁睦月停步看他。

　　「咖哩。」大廚從櫃中取來一瓶瓶香料。「我馬上幫您燉馬鈴薯，晚一點只要按照我寫的步驟一二三四做完，保證好吃。」

　　「絕對不會失敗？」

　　大廚拍胸脯保證一定沒問題。

　　屋外──

　　跟小黃玩了好一會兒，詠美累了，回頭張望發現睦月不知跑哪去了。

　　「梁先生呢？」她問陳嫂。

　　陳嫂聳肩。「梁先生只要我顧著妳，其他沒交代。」

　　會不會回三樓工作去了？她心想。她待他身邊又不是一天兩天，當然知道他平常工作量大──一張張不斷從傳真機湧出的報表、文件，塞滿他電子信箱的郵件與圖檔都等著他過目。偶爾還得利用即時視訊與國外公司開會，最重要的是，還得提前設計好每一季推出的新鞋樣……

　　「要我去找梁先生嗎？」雖然陳嫂嘴裡這麼說，可是她表情說的卻是相反的事──千萬不要，拜託。

　　一看陳嫂臉就知她先前被睦月「震撼」過，詠美歎氣。怎麼大家都怕他怕成這樣？他明明就是個好人啊！

　　「其實梁先生心地很好──」詠美多希望多點人知道這一點啊！

　　但陳嫂只是聳肩搖搖頭。先前被轟離梁宅的記憶猶新，陳嫂才不相信「那個人」會在這麼短時間內改變個性！

　　「現在呢？妳要進去了嗎？」陳嫂還不知詠美與睦月關係，劉經理只交代要她聽梁先生吩咐，她以為詠美只是梁睦月的助理，地位與她相等，自然口氣也不會客氣到哪去。

　　「麻煩妳。」詠美伸出手。

　　陳嫂力氣不若梁睦月足以抱起詠美，更重要一點是她壓根兒沒打算出力，結果整天被睦月抱來抱去沒感覺到的痛，被陳嫂一拉，這會兒全冒了出來。

　　詠美痛得冷汗直流、臉色發白。「等等、等等……讓我休息一下……」才走沒幾步她已快痛暈了過去。

　　「離門只剩一點點路，妳忍一忍就到了。」陳嫂不耐煩地催促。

　　正在聽大廚解說的梁睦月聞聲回頭，剛好瞟見詠美痛得齜牙咧嘴，陳嫂還一味往前的景象。

　　「妳在做什麼？」他忙衝到陳嫂面前大叫，自她手中搶走詠美。「妳沒看見她痛成這樣，還拖著她走！」

　　他一打橫抱起詠美，馬上瞧見她腳踝上的血，都染紅了繃帶。

　　「我、我不知道……」陳嫂辯解。她只看見詠美兩腳包著繃帶，一下午也沒聽她喊痛皺眉，想說她傷勢應該不太嚴重……

　　「沒關係，你不要生氣……」詠美拍拍睦月胸口要他息怒，她知道陳嫂並沒惡意，只是個性比較不貼心。「我以為你在樓上工作，所以才沒請陳嫂叫你……」她還幫陳嫂找藉口脫罪。

　　「妳腳受傷沒法動，不知道我在哪裡，她呢？」梁睦月轉頭瞪著陳嫂。「妳有嘴有腳，就不會花點時間走進來問？」

　　「我──」

　　「我不想聽藉口。」他丟下一句話將詠美抱回樓上休息，然後回來，指著門口要陳嫂馬上滾。

　　陳嫂一聽不用再待，也樂得很──反正她今天也不是自願來，早走她更開心。

　　「怎麼會有這麼不體貼的傭人咧？」大廚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一待確定陳嫂已步出鐵門，梁睦月馬上撥電話給劉經理。「你今天中午帶來的傭人是哪家幫傭公司？通知她老闆，從今天開始Star-like不再跟他們合作……理由？！態度不佳，交付的任務無法達成，這樣的理由夠不夠充分？」

　　先前梁睦月雖難伺候，但從沒因為一個傭人而封殺整間幫傭公司，驟然失去Star-like這麼大的客戶，想必對方負責人一定會追問到底。

　　梁睦月就是要把事情鬧大。

　　她以為弄傷詠美說句「不知道」就可以打發？他冷哼一聲，掛斷電話。

　　開什麼玩笑！敢欺負他的女人，就得付出代價！

蔡仲子

第六章

　　入夜，梁睦月抱詠美下來客廳。「妳打完電話就坐在這裡等，不要再起來走動，小心腳，聽到沒有？」

　　「聽到！」詠美答完拿起話筒，鍵入家裡電話。

　　梁睦月瞧她一眼，調頭走向廚房。

　　「……會啦，他對我很好，嗯，我明天一定會去換藥，看怎樣再打電話跟妳說……好，妳也要注意身體，什麼？還沒耶，我四點多有吃了點東西，現在肚子……好啦，等一下就吃，有，大廚已經準備好晚餐……」

　　老媽沒問起，她還當真忘了晚上還沒吃飯！詠美邊說話邊抬頭看時間，牆上掛鐘指向八點半，她心頭惦記梁睦月，不曉得他肚子餓不餓？

　　一收線，詠美馬上喊人。「睦月……」奇怪，怎麼沒有回應？她又叫。「呦呼～～梁睦月，聽到請回答？」

　　房子太大，加上專注，廚房裡的睦月壓根兒沒聽見詠美喊他。詠美得不到回應，心想他能在廚房幹麼？忍不住好奇撐起身子，扶著沙發跟牆壁慢慢蹭去一探。

　　沒想到──

　　人站在廚房裡的梁睦月正手拿湯杓，小心翼翼自燜燒鍋裡舀出香噴噴的咖哩醬。大廚知道梁睦月連開水都沒燒過，所以只教他最簡單的動作──幫紅蘿蔔削皮切片、燙熟，最後盛盤上桌。

　　光在腦子想，他會覺得做菜不過是些切切煮煮擺擺動作，實在簡單；親臨現場才知道完全不是這樣，爐火熱，刀難拿，紅蘿蔔圓滾難切──剛才詠美叫喚之所以沒聽見，實是因他忙著砍殺紅蘿蔔，無暇他顧。

　　詠美看得一陣鼻酸。梁睦月這個人啊，我行我素慣了，在這世界就他最大，其他人全都是配角，要他為某人某事犧牲，絕對不可能，可是如此任性的他，現在卻手拿湯杓與托盤，小心翼翼地在為她準備晚餐。

　　這是不是可以證明，他的確很喜歡她？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他審視大廚畫給他的圖樣，又動手調整下花椰菜與紅蘿蔔位置，最後點點頭，洗淨手準備抱詠美過來吃晚餐。

　　一回頭他嚇一跳，瞧見詠美眼裡蓄滿眼淚，他趕忙跑來抱起她，以為她勉強走路引起腳痛，忍不住抱怨：「明明叫妳坐好不要亂跑，妳看妳，弄痛腳了吧？」

　　「不是啦，我哭不是因為腳痛，」她手勾住他脖子，臉貼在他胸口挲蹭。「我好感動，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為了我下廚。」

　　「誰、誰說我是為了妳？」

　　還不承認！詠美破涕而笑，招招手要他耳朵過來。

　　他表情雖不情願，但仍舊側耳靠近。

　　「你臉好紅！」她調侃他。「現在太陽早下山了，可別告訴我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係。」

　　兩人目光相對，詠美淘氣吐舌，梁睦月嘛，表情就複雜了點。他佯裝不悅地將她往餐廳抱，不過一見她接下來舉動，酷樣再也維持不住。

　　「謝謝你，我很高興。」她仰頭親親他的臉頰。

　　望著她明顯愉悅的神情，梁睦月終於笑開懷。「坐著等我，我把晚餐端出來。」

　　咖哩一上桌，詠美率先吃滷得香軟滑嫩的雞腿排，誇張歎道：「好吃。」

　　她一讚，身旁的梁睦月馬上橫她一眼。「雞腿是大廚滷的。」

　　馬屁沒拍到卻拍到馬腿上，大失敗！

　　詠美一愣，連忙收斂喜色舀起白飯搭著咖哩吃下。「哇！這馬鈴薯熬得好透，那個咖哩，裡面完全都是融掉的馬鈴薯……」

　　他又接話。「咖哩也是大廚熬的。」

　　詠美又是一愣。

　　只見他皮笑肉不笑地問：「妳想誇我菜做得很好吃？」

　　她橫他一眼，點點頭。

　　「很抱歉，妳眼下這盤咖哩，只有這個……」他叉出一片紅蘿蔔，在她面前搖搖。「是我切的。」

　　兩人互看一眼，詠美知道他是要她別再浪費口舌，但她才不理會，手一抓將他叉子轉向自己，張口咬走上頭紅蘿蔔。

　　嚥下後，她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字說：「非常好吃。」

　　「沒想到妳這麼喜歡紅蘿蔔……」他邊說邊將盤子上紅蘿蔔一股腦兒撥進她盤裡。「吶，連我的分也一起給妳。」

　　梁睦月故意跟詠美作對，本以為這麼做她會生氣，沒想到她竟一臉欣然地叉起吃掉。

　　真有這麼好吃？他伸長手叉起一塊進嘴，嚼嚼，大感失望地瞪她。「妳騙我。」

　　「笨蛋！」她罵他。

　　梁睦月反瞪她──她罵他什麼？

　　「重點是心意。」她看著他眼睛說話。「我都看見了，你弄這盤咖哩飯的表情，非常認真小心翼翼……或許，就像你說的，你不是特意為了我準備這東西，但我還是很高興。」

　　兩人相望，他耳根再度覺得火燙。沒想到被人當面道謝的感覺這麼窘，他低頭注視盤裡的咖哩舀起吃了口飯，眼睛餘光瞄見詠美不動，忍不住催促。「看我幹麼？不是說好吃，還不快吃！」

　　他在害羞。詠美捂嘴笑，一感覺他在瞪她，她馬上擺出正經臉孔朝他點點頭。「沒事，我沒笑，吃飯。」

　　她邊說邊拿起湯匙大快朵頤。

　　吃飽飯後，梁睦月抱詠美上樓。

　　「等一下吃飽我得到三樓工作，有事打手機給我，不要不好意思又弄傷腳，有沒有聽到？」

　　「收到。」她知道他工作量多大，當然不敢不聽話。

　　梁睦月一進三樓便開始工作，直到延遲的進度趕上，抬頭，發現竟已經十二點半。

　　突然想到整整三、四個小時都沒聽到手機鈴響，他拿起手機察看，還真的，一通未接來電也無。

　　是人真的沒事，還是有事卻昏倒了？壓不下腦裡的胡思亂想，梁睦月急忙下樓，推開門，發現裡頭人已睡歪在大床上。

　　他長長一歎，跨進門裡。

　　房裡電視電燈全開著，他一走進，大提琴鳴聲隨即入耳，他回頭，目光驀地被螢幕中的畫面吸引，低柔女聲在房中回蕩──

　　海靠近我 空氣濕了

　　黑暗溫柔 凝視著我

　　繁星亮起 回憶浮動

　　曾經存在 如今隱沒……

                                   　　──雷光夏《黑暗之光》

　　梁睦月定定瞪視螢幕中的男子，感覺有如在看照片，那種恍若失魂般的表情，他一點也不陌生。

　　關掉電源，閃亮的液晶螢幕隨即熄滅，他閉上眼以掌搓揉臉頰，自詠美出現而消失的夢魘，因為一首歌、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眸，乍然浮現。

　　詠美好夢正酣，睡前她邊整理帳本邊聽著MTV台播放的音樂，渾然未覺此一無聊打發，竟會在幾個小時後擊中梁睦月心防。他看著她甜甜睡臉跟散落床上的帳本發票，突然想起晚餐時她認真的表情。

　　心頭惶惶不安隨即被驅散，取而代之是一股蔓延四肢的溫暖。因為詠美的出現，黑夜自此變得溫暖，不再冰冷恐怖。

　　床上人兒一個翻動，大概不小心扯動傷腳，一聲嗚咽擾動房中靜謐。睡夢中的她伸手欲摸傷腳，他趕來她身邊壓住她手。

　　「別動，我來。」他輕柔抬起她小腿輕拍。「這裡痛？」

　　「腳、腳踝……」她眼未睜地喃道。

　　她聽得見他說話？他皺眉凝視半張臉埋在枕頭裡的詠美，又問：「這裡？」

　　「嗯……」她嘴裡冒出模糊哼聲。

　　聞聲他又多拍了兩下，問：「哪裡還痛？」

　　「嗯……」這聲哼就拖了比較久，然後她說：「沒有了。」

　　她真睡著還假睡著？梁睦月朝她臉湊近，只見她呼吸平穩深沉，眼皮動也未動，看樣子剛才的對答如流，純屬巧合。

　　這傢伙──就連睡著也這麼古靈精怪。

　　梁睦月從沒因為見一個女人可愛而想親近撫摸她，詠美永遠是他世界裡的特例。受她粉紅臉頰誘惑，他忍不住以指輕觸她臉，她像隻愛黏人的小貓，呢噥一聲朝他露出大半張臉，那表情似乎是在呼喚他，要他多摸一會兒。

　　他不自覺微笑，手指真也照她眉眼鼻嘴徹徹底底撫過一遍。睡夢中的詠美輕聲歎氣，微勾起的粉紅唇角，不斷地誘惑眼前相距不過三十公分的男人。

　　他毫不猶豫地低頭，溫熱唇瓣揉過她小嘴每一寸，底下的人從沒反應到漸有知覺，詠美張開睡意濛矓的眼，近在她眼前的梁睦月微笑，咬她下唇要她給予回應。

　　「……嗯？！」

　　一聲嚶嚀逸出她嘴，他趁勢探舌，當他舌尖繞著她的舌兜轉，炙熱鼻息拂過她燙紅頰側，睡眠已成了不可能的事。仍未完全回神的她只能任他撫觸，大掌隔著薄被與衣裳輕輕揉撫，當他準確地罩上未穿胸衣的豐乳，她倏地抽氣。

　　「妳穿著睡衣？」貼在她唇上的薄唇，勾出一抹邪氣笑容，他想起之前她對睡衣的形容──透明！

　　不然呢？搭在他肩上的小手微微一揪，她還來不及想該怎麼反應，他已然抽身將她身上的薄被扯開。

　　「你！」她驚呼。

　　「別動。」他拉開她遮掩的手，隔著燈光明顯瞥見她胸前兩點與雙腳間的陰影……陰影！梁睦月雙眼倏地發亮，宛如發現新大陸。「妳沒穿內褲？！」

　　「不要看！」她小臉脹紅，急忙想掙脫他手。

　　「小心腳。」他左手輕鬆一拉，即將她手壓制在頭的兩側。

　　「你這樣──」詠美又羞又窘，他嘴巴要她小心腳身體卻做出壓制動作，什麼意思啊他？

　　「妳現在表情超棒，臉頰紅撲撲眼睛水亮亮，棒到我都想拿筆畫下──」他唇貼在她耳畔遊移，雙眼緊盯她眸問：「沒穿內衣，是為了我？」

　　「哪有！」她窘紅著臉低嚷。「睡覺本來就沒有人在穿內衣的嘛！」

　　「我知道通常不穿內衣，但內褲不穿──」他空出的右手撫過她腰臀，在她一聲抽氣中，停在她合起的雙腿間。「我倒頭一次發現。」

　　詠美臉紅。「我腳傷成這樣，想穿也不行！」

　　「原來下午妳穿那衣服時下頭也沒穿──」他一臉失策懊惱，他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等等，」她突然瞠眼驚叫。「你……你的手在幹麼？！」

　　「摸妳。」梁睦月答得乾脆。坐懷不亂本就不是他行事作風，更何況眼前美色，還是他覬覦許久的。他的手指毫不猶豫將柔軟寬鬆的裙裾掀至胸上，她正要喊停，他的大掌已然撫上她腿間。

　　她驚愕地停止呼吸，身子顫顫地感覺他手指掃過其上的鬈曲毛髮。他一雙眼眨也未眨，將她慌亂不安的反應完全看進眼裡。

　　「放輕鬆，我只是想摸摸妳──」他低語，同時撥開她合緊的雙腿，露出他渴望碰觸的神秘，誘人的粉紅色正脆弱地曝露它所在，修長的指要觸未觸地滑過，她嬌喘一聲，滿臉脹紅地望著他滿足的笑容。

　　「不要捉弄我！」她抗議。

　　「我沒有。」為了證實自己所言不虛，他鬆開壓制她的左手。

　　詠美一察覺手上壓力解除，第一個反應就是阻止他的接近。

　　「噓……」他在她耳邊低語：「手放回去，放鬆，妳知道妳拒絕不了我。」

　　「你就知道欺負我！」她瞪著他，嘟起了嘴巴。

　　「我是在愛妳……」熱熱鼻息拂過她耳，接著細細咬囓起她豐潤的耳垂。

　　一句話卸除她所有防備，就像他說的，她再也拒絕不了他。

　　以往性愛經驗，梁睦月從未費過心思設想對方喜好，他只求發洩；但對象一換成她，他直覺拋棄以往習慣，渴望瞧見她為他欲火難耐、動情的表情。

　　他指往裡輕探，只見她眼倏地變得濕潤迷濛，還有雙腿──他愉快感覺指上的濕意，在入口處一圈又一圈輕轉，再一寸一寸侵入，溫柔地測量她體內觸感──

　　濕滑緊繃的天堂！

　　他閉眼歎息，直立在腿間的欲望忍不住顫慄。

　　「睦月……」她手揪住他襯衫低叫，汗涔涔的臉頰抵著他的肩膀磨蹭。

　　「舒服嗎？」他嘴貼在她耳畔，火熱瞳眸緊盯她的反應。

　　她僵直身體看他一眼，發覺他非要她回應，才紅著臉、微乎其微點了下頭。

　　「那……」他湊唇輕囓她的耳垂，軟聲哄誘詠美拋開所有理智。「想不想試試……更舒服的感覺？」

　　她羞怯地朝他一瞟。

　　梁睦月微笑。「當然不只這樣，妳忘了我下午說過，我要訓練妳，直到妳看見我，就會腿間潮濕，渴望我愛撫……」

　　她體內又濕又緊，他手指輕輕一動，懷中人兒便忍不住抽氣。

　　「你……不要亂動……」她不由自主地夾緊他。

　　他唇貼著她耳朵吹氣，哄道：「放鬆……妳知道妳會喜歡的……」長指輕柔地掙脫她的鉗制，滑出，然後再進入，引來她一陣低哼。「感覺到了嗎？妳多喜歡我的碰觸……妳瞧妳緊緊夾著我……捨不得讓我離開……」

　　「不要說……」原本緊揪他衣裳的小手壓住他嘴，她的身體反應已經很羞人了，這人竟然還在那「實況轉播」！

　　他望著她似羞似嗔的眼眸。「好、好……我不說。」他安撫似地親親她的臉頰，隨後移到她胸前，低頭以鼻尖磨蹭乳房頂端。

　　她身子一震，忍不住抱住他的頭，一副不知該將他推開、還是抱緊他的迷惑神情。

　　「好可愛啊妳……」他一歎，張嘴將乳峰吮進嘴裡，以舌捲繞、舔舐，手指仍舊以折磨人的速度緩進退出。

　　他的嘴、他的手──詠美嘴貼在他髮間低吟、懇求，紊亂的腦子再也擠不出思緒。

　　很快地，在他指戲與唇舌連連撫愛下，她腿間一下泌出大量稠液。詠美力竭似地癱軟在他懷裡，微啓的唇僅能吐出粗淺喘息。

　　「這汗水，是我的……」他邊說邊舔走她額邊汗滴，又湊頭到她臉旁聽她未平復的喘息，微笑。「這喘息，也是我的……」他眼裡露出愉悅光芒。「妳整個身體、每一個反一應──都是我的。」

　　「你幹麼……」她眼裡冒著疑惑。

　　「我也不知道。」他難得露出憨傻表情。「我只知道我頭一次覺得這麼滿足，雖然我仍然硬得跟石頭一樣……」他訕笑。「但是我卻覺得好開心，我懷疑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從來不曾這樣子。」

　　望著他困惑的眼，詠美笑得好甜。

　　她一笑，馬上又勾起他未消褪的欲望。

　　「詠美……」他在她耳邊呢喃：「摸我……我想在妳手裡出來。」

　　她瞠大的眼往他隆起的褲拉鏈瞟，他是在說──「那個」嗎？

　　「我……我不會……」才想拒絕，梁睦月已拉起她右手壓在胯間。她發覺他真的就像他說的──硬得跟石頭一樣！

　　她眸子一瞠，想到旁個問題──男人身體變得「這麼硬」，沒問題嗎？

　　他低喃著要她解開他拉鏈。「對，摸我……」

　　當她微涼的小手碰上他，他閉上眼低低歎息，那聲音宛如電流，逗得詠美身體一陣顫慄。

　　「我這樣子……對嗎？」

　　當她遲疑地照著他手指示動作，他嘴貼在她耳邊喃喃鼓勵。「妳可以用力一點……不用擔心，它不會被妳碰壞……」

　　「但它好硬──」她皺眉望著手裡的它，想到有一天，這個將會進到她身體裡面，心裡驀地浮現一種又甜又疼的感受。

　　「好舒服……」他手掌開始包著她手上下移動，越來越快。

　　他眼眸凝視著她的臉，那眼神之饑渴濃烈，突然讓她覺得口乾舌燥，方才剛被滿足的欲火再次燃燒，她不自覺舔舔嘴濕潤雙唇。

　　他呻吟一聲將嘴覆上，這一個吻如此狂猛，彷彿想將她吞進肚子裡一般地咬她吻她，直到詠美天旋地轉，再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等到妳腳傷好，我發誓，我絕對要把妳留在床上一整天……」直到自己就快爆發，梁睦月才抽離她唇，發狠似地望了她一眼後，他毅然決然跳下床，將自己鎖在浴室裡。

　　他從來沒這麼渴望想跟任何女人做愛過──他坐在合起的馬桶蓋上撫慰自己，腦中儘是詠美嬌聲喘息、渴望他碰觸的表情。

　　半晌，浴室裡傳來水流嘩嘩聲響。詠美起身，微窘困地理好被壓亂的洋裝。剛才情火正熱還不覺得怎麼樣，但這會兒再看，就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

　　浴室門被推開，梁睦月全身赤裸，僅拿著一條浴巾擦著身體。

　　她雙眼瞠直，一會兒才想起「非禮勿視」這四個字，急忙低頭遮眼。

　　都什麼關係了還在害羞？！他關上大燈爬上床。

　　黑暗中詠美察覺床一邊凹陷，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床頭小燈倏地亮起。

　　「過來。」他望著她，張開手臂。

　　詠美一瞄他未著片縷的身體，眸子在他腿間多停了兩秒，然後才移上他臉。「做什麼？」

　　廢話！他沒好氣將她往臂彎裡拉。「妳以為我還想幹麼？當然是睡覺。」

　　原來……她僵直的身體一下放鬆，還以為他想繼續剛才的──

　　「妳想太多了。」彷彿可以看見她在想些什麼，梁睦月瞪著她眼睛斥道。

　　詠美一笑，愛嬌地將身子縮進他懷裡。

　　「好累。」一聲呵欠，他拉來被子幫兩人蓋上。

　　詠美閉上眼睛安靜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你那個──」她自被窩伸出左手指他下身。「怎麼突然間變小了？」

　　他半張開睡意矇矓的眼。「妳以為我為什麼要進浴室？」

　　她瞠大眸，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

　　「自慰。」沒等她問，他直接作答。「我自己處理好了。」

　　原來如此──「那……你覺得『那個』……舒服嗎？」

　　「自慰？！」他再問，她點點頭。「我比較喜歡妳──」

　　一見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她急忙將手捂在他嘴上。「好了好了，接下來的話你可以不用說了。」

　　沒膽！他用眼神說道。詠美則是俏皮一吐舌頭，拉起被子閉上眼。

　　房裡沉默一刻──

　　「噯，我突然想到，你真的打算跟我一起睡？」

　　半睡半醒的梁睦月歎口氣，懶得張嘴，他遂將手覆在她嘴上。

　　閉嘴、乖乖睡。他手勢涵義。

　　她懂了。

　　「那──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嘟起嘴在他掌心印上一吻，她將他手移至肩下，轉身縮進他懷中。

　　這會兒換梁睦月張開眼睛。他低頭注視懷裡的小人兒，剛才沒多想，但這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他頭一次想跟一個女人同床共枕整夜。

　　他的女人。

　　腦海中一浮現這四個字，他唇畔立刻綻出抹笑。

　　從來不想擁有什麼，在他來說，這世界就像一棵長了太多豐碩果實的大樹，完全不需努力，不管想要什麼，女人、金錢、他人的注目、才華、外貌……他連伸手都不用，豐碩果實便朝他滾滾而來，來得太多，簡直要把他壓垮了。

　　至於詠美，他想，在他的世界，她頂多只是顆不起眼的小石頭，外頭還有更多更美、身材更棒、個性更溫柔可人的女子，但跟那些女人見面，他卻老覺得累。

　　「我要妳永遠留在我身邊，我絕不許妳離開我。」他佔有地擁緊她腰，直到懷中人兒難受哼氣，他才猛地記起這樣會弄痛她，趕忙鬆手。

　　詠美移動了下身體，找到一個最舒服的角度。想起她睡前的祝福，梁睦月柔情萬千，愛憐地親吻她額角。

　　「晚安。」說罷，他閉上雙眼，不一會兒，也跟著沉沉睡去。

蔡仲子

第七章

　　梁睦月一早醒來就情緒大壞。

　　「妳說她不在是什麼意思？」他裸著上身，腰上只紮了條浴巾，立在臥房門口怒瞪著傭人質問。

　　傭人結結巴巴地解釋：「早上九點的時候，尹小姐就說她跟醫生掛好號要去看腳，所以大廚就叫一輛計程車，攙著她去了……」

　　「下樓呢？」他走到樓梯口回頭。「她腳傷成那樣，怎麼可能自己下去？」

　　「是、是大廚跟一個不會說話的傭人一起……」她說的是華姨。

　　梁睦月一抓頭髮，惱怒地走回自己房間。

　　昨晚第一次跟人同睡張床，換句話說，今早也是他第一次在別人床上醒來──梁睦月從不知道張眼卻不見枕邊人的感覺如此差──想她腳傷嚴重，不可能跑多遠，他下床抓了條浴巾圍上大喊她的名，沒想到應聲而來的，竟是今日剛上任的新傭人。

　　「馬的！」梁睦月對著浴室鏡子怒罵。明明他就躺在她身邊，明明整個家只有他一個有辦法抱她上下樓梯，那傢伙偏不喊他，寧可冒著會弄傷腿的危險請別人幫忙──

　　真搞不懂那傢伙在想什麼！

　　梁睦月沉著臉取出衣物穿上，門上傳來敲門聲，他口氣不好地問：「誰？」

　　「是我……」傭人怯懦地應道。「我是來告訴您，大廚早餐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滾！」他拉開門大喝。

　　一見他的表情，傭人忙不迭飛奔下樓。

　　他滿肚子火氣，直到十一點見詠美回來才消退。

　　詠美一被大廚攙進門就忙問傭人：「梁先生起床了沒？」

　　傭人委屈訴苦，說她一早也沒做錯事就一直被人亂吼，還有梁先生的表情多恐怖多嚇人，活似會吃人的惡魔一般。

　　「他是起床氣啦，妳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對了，他醒來發現我不在，有沒有說什麼？」

　　傭人正要答，上頭已傳來怒喝聲：「為什麼不來問我？」

　　傭人嚇得忙鑽進廚房避難。

　　詠美轉身面對梁睦月，只見他雙手環胸，一臉怒容地步下樓梯。

　　「醒了為什麼不叫我？」

　　「因為還很早啊！」她早就不怕他擺臭臉，他一接近，她手馬上攀住他環起的手臂。「我習慣七點起床，看你睡得那麼香，我捨不得吵你。」

　　「醫院呢？為什麼還是不叫我？」

　　「你不是很討厭醫院？」她一臉無辜。「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說要叫救護車送你去醫院，你還很生氣地說要殺了我，所以……」說到這，她突然理解他生氣的原因。「啊，原來你希望我叫你？」

　　廢話！他怒瞪她。「我昨天怎麼跟妳說的，妳是我的女人，妳有事當然要找我幫忙！」

　　瞧他多理直氣壯，不知道他個性的人看了，還真會當他是那種熱心助人的好人哩！

　　「好，從今以後，不管我有什麼事，我一定第一個問你──」她安撫地挲他手臂。「別生氣了？」

　　他沒好氣一哼。詠美回頭確定大廚跟傭人沒在旁邊，遂勾來他脖子在他頰邊親了記。

　　他哪那麼好打發──他搖頭，指指自己嘴巴。

　　什麼地方竟要她做這種事！她瞪他一眼，不過看他還是一臉不爽，她最後還是仰起頭。「就親一下喔！」

　　他斂眸微笑。她真以為他會聽她話，親一下就算？

　　怎麼可能！

　　純情一吻眨眼變得煽情火熱，他一手捧住她頭，一手環住她輕揉她腰側，直竄背脊的酥麻令詠美忍不住呻吟。唇瓣吸吮、舌尖舔舐，直到懷中人兒無力軟倒，他這才放開她嘴，滿足地將她打橫抱起。

　　「等等！」一發覺他要往哪去，她倏地回過神來。「早餐呢？你吃了嗎？」

　　他瞪她一眼。還敢問她早餐！一早醒來發現她不在，他光氣都氣飽了，還吃！

　　「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她輕挲他肩膀。「再讓我一次，早餐很重要，一定要吃。」

　　他瞟她一眼，好似餘怒未消。

　　「拜託。」她雙手合十央求。

　　梁睦月歎了口氣，轉身將她抱進餐廳。

　　「大廚。」詠美開心叫喚。「麻煩梁先生的早餐。」

　　「來了。」大廚手腳俐落，一會兒便領著傭人將餐點擺上。

　　「今天早餐是羅宋湯，很好喝喔，大廚煮好之後我有偷喝一點……」她邊說邊吐舌頭傻笑，梁睦月瞟她，自動將湯盤移到她面前。

　　「再幫我盛一碗。」他看著傭人吩咐。

　　「萬歲。」

　　他沒好氣瞪她，然後轉頭注視正立在桌邊微笑的大廚。「醫生怎麼說？」

　　「嗯？」大廚愣了會兒才想到他在問啥。「喔，傷口沒有問題，醫生說癒合得很好。」

　　「不說我都忘了！」她忙嚥下嘴裡的高麗菜。「我剛在醫院買了一個四腳撐架，醫生要我沒事就練習走路，說這樣腳傷會好得比較快，咦，撐架咧？」

　　大廚這才想起。「啊！還放在門口！」說完，他馬上跑去拿進來。

　　梁睦月暗翻白眼。連這種事情也會忘了，這兩個人辦事──還真不是普通的讓人不放心。

　　大廚一拿來，詠美馬上打開在梁睦月面前走了兩步。「就是這麼弄……很方便對不對？」

　　他打量過後點點頭，轉頭開始吃他的早餐──一抬眼，發現詠美一直用著似有所求的目光看著他。「幹麼？」

　　她一笑，開始轉起手指頭。「我是在想，這東西不便宜，就不知道，有沒有哪個善心人士……嗯……」

　　「多少？」他哪聽不出她言下之意。

　　「一千塊少二十，九百八。」她一吐舌頭。

　　「上樓給妳。」

　　「萬歲！」她舉手高呼。「睦月最棒了，你是大好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忙……」

　　「再多喊一句就扣妳五百。」他潑她冷水。

　　她一聽，馬上將嘴捂住，指指桌上湯盤。「我──吃飯，不說話了。」

　　下午四點，用完遲來的午餐，詠美被梁睦月抱進工作室就近管理。他人坐長桌後面工作，而她也有事要忙。中午會計室派人送來帳本，所以這會兒她正忙著檢查上頭那一大堆零，有沒有不小心漏掉一個。她一邊按計算機，一邊讚歎。

　　瞧瞧這畫面，多好看！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足足七個零排成一列，感覺多像國慶閱兵大典，整齊又華麗，一見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啊！

　　「吵死了。」梁睦月走來打她頭，害她一不小心按錯鍵，氣的。

　　「你看你啦！害我又要重算了！」

　　「誰要妳沒事在那邊嘰嘰哼哼，幹麼，帳本這麼難算？」

　　「什麼嘰嘰哼哼，我是在讚歎──」她將帳本轉個面推到他面前，獻寶似地要他看看上頭數字。「你看這上頭這麼多的零，感覺是不是很讚──噯，」她一瞥他臉。「你不喜歡啊？」

　　「煩。」他一臉沒興趣地攤坐在椅子上。

　　她眨眨眼。他怎麼了？第一次看他這種反應。

　　「怎麼做也做不完，每天每天……我剛處理完一堆，馬上又長出一堆……」

　　詠美回頭，只見比她身高還長的桌上擺滿一落落紙，睦月從早上工作到現在，四、五個小時，但感覺紙堆卻跟她早上見時同樣高度。

　　「我可以看看嗎？」

　　閉眼假寐的梁睦月一彈手，隨便她看。詠美拉來ㄇ字形四腳架撐到桌邊，四架傳真機其中之一正吐出一卷長紙，她湊頭一看，困惑地念出上頭文字。

　　「La，中間空格，再來是Croix──感覺不像英文？」

　　「La Croix，」梁睦月用法語唸一遍。「Croix的意思是十字架。La Croix是法國一家報社的名字。」

　　「喔。嗯，不對啊，法國報社傳真給你幹麼？」

　　只有兩種可能，不是要訪問他，就是又寫了什麼跟Star-like有關的報導。梁睦月走來撕下，約略讀過便將它往桌邊丟。

　　「不重要。」他伸臂抱住詠美肩膀，撒嬌似地磨蹭她臉頰。「好想要妳，我剛在腦中想了好多動作，卻沒有一個是不會碰到腳的，真是。」

　　「我不喜歡你這種說法。」她推他頭。「我又不是玩具，幹麼把我說得好像我沒生命一樣。」

　　他瞅她──「生氣了？」

　　她搖搖頭。「生氣倒不至於，只是不太喜歡，你自己想嘛，如果換做是我跟你說這種話，你應該也會有一點不高興吧？」

　　如果是他聽見這種話──梁睦月直起身思索，最後他搖了下頭。

　　「不知道。」照他以往經驗，性愛本來就是消化怒氣、排解無聊的玩意兒。突然間要他以不同角度看待性愛，他根本無從想像。

　　詠美失望。

　　「不開心了？」他察覺她情緒。

　　詠美看他一眼。「我不喜歡你用排遣無聊的心態來碰我。」

　　「傻瓜啊妳！」他將她人攬進懷中，低頭看著她斥道。「沒事幹麼把事情想得這麼複雜？」

　　「這才不複雜，我反而覺得我的想法很單純，無聊就去看電視，到外頭逛逛都好，幹麼一定要做愛！」

　　「因為看電視跟到外頭逛逛，沒跟妳做愛有趣！」

　　「這種話是讚美嗎？」她瞪他，梁睦月歎口氣，跟她這麼一吵，心情更壞了。

　　「馬的。」他乏力似地往沙發椅上一躺，雙眼閉上。

　　詠美瞅他一眼，慢慢撐著撐架走來他身邊，手擱在他肩上俯低頭看他。

　　他張開眼，兩人四目相對。「吻我。」

　　詠美不假思索將唇覆上，兩人一吻、再吻，然後他起身，打橫抱起她坐回沙發。

　　「其實這樣的感覺──也不賴。」他下巴抵住她額頭低語。「我知道妳剛才那話的意思，只是我之前很少用其他方式排解寂寞。」

　　「一聽就覺得你是花心大蘿蔔。」她手指刮他下顎，他張嘴欲咬，她又忙將手縮回原位，扮鬼臉瞧他。「感覺我只喜歡你一個，有點太虧了！」

　　「妳要是敢找別人試試看！」

　　「我又不像你。」她瞪他。「說真的，等我腳好，我騎摩托車載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有車可以開，幹麼騎摩托車吹風淋雨？」他一臉不感興趣。

　　「感覺不一樣啊！」她抓來他手指把玩。「台北有很多地方還滿漂亮，只可惜我們交往的第一天我腳就受傷，不過我以後會補償你的。」

　　「以後。」他用鼻子蹭蹭她臉。「這是我第一次聽妳說起將來的事。」

　　「哪有？我之前也說過，我的喜歡──是一輩子的事。」

　　一輩子──他半轉她身子正眼瞧她。「這是承諾嗎？」

　　她歪著臉做了一個想像的表情，然後笑。

　　「笑什麼？」

　　「我在想你變成老公公的樣子。」她放下手，小臉早就紅成一片。「對，我剛說的──的確是承諾。」

　　他凝視她眼，兩人的唇不自覺越靠越近。「我喜歡妳這一句。」他輕輕親她，兩人臉貼得好近。

　　她在他每個輕吻間發問：「那現在──你還是覺得很無聊嗎？」

　　「無聊？」他挑眉訝異地看著她。「那什麼東西，我早不記得了。」

　　詠美呵呵笑，大方地給了他一記深吻。

　　※※※※

　　翌日，詠美遵守諾言，一起床便叫醒身旁的梁睦月──

　　「醒醒……睦月，你不是說要抱我下樓？」

　　平日工作繁重的他，夜裡忙到一、兩點才睡是常有的事，如此一來白天自然難醒──驀地聽見詠美叫喚，梁睦月臉臭臭地將被子拉到頭上，翻過身繼續睡。

　　「……我要睡覺。」

　　還賴床！她又搖。「你再不起來，我可是要出去請大廚跟傭人幫忙嘍！」

　　最後幾個字撞進他腦海，他張開眼想了一下，倏地坐起。「不行，我們說好今後不管妳去哪我都要跟著。」

　　「但你看你，睡眼惺忪，你真的確定你可以──」

　　嫌他不夠清醒？！他瞟她一眼，一個翻身將她壓倒在床上。「怕危險，就想辦法讓我更清醒一點……」

　　說罷，他即湊唇親吻她臉頰耳朵，雙手摸索她胸脯，乘機解開她胸前襯衫鈕扣。

　　她羞急地推著他肩膀叫：「你、你在幹什麼啦你！」

　　「除去阻撓。」他嘻皮笑臉。「誰叫它要妨礙我碰妳──妳瞧，這樣感覺不是很好……」

　　扯開蕾絲胸罩，大手直接包覆雪白乳峰，她喘著氣想推開他，卻在他俯頭吮吸乳尖時無助呻吟。

　　討厭啦！明知道她那裡最敏感，還故意挑逗！

　　「每次我只要一揉妳胸部，輕輕吸吮……」他依言做了動作。「妳就會發出一種很好聽的哼氣聲……」他又舔了幾口，她急忙捂住他嘴。

　　「不要！」

　　「不管。」他拂開她手繼續親吻。「要我放著秀色可餐的妳不碰，根本不可能。」

　　「睦月！」眼見他手已快鑽進她裙底，詠美急忙大叫。「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妳就這麼討厭我碰妳！」再三被喝止的他滿臉鬱色。

　　她哪有這麼說？詠美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話說出口。「我不是討厭你碰，我是……身體會難受啦！」

　　瞧她害羞表情，他忽然懂了。「妳身體會有感覺？」

　　廢話！她嬌嗔一睨。「晚上還沒關係，反正過一會兒就睡著，但白天還得跟大廚說話，還得到醫院換藥，你把人家弄得……我怎麼好意思見人啊！」

　　他一想她欲火未消的臉，這麼私密的表情當然只有他能看！他點點頭，朝她伸出手。

　　「好吧，我抱妳下樓。」

　　稍晚，十點多些，梁睦月開車載詠美到醫院換藥，說來這還是第一次兩人同時現身公共場所。他還是一樣大方自在，車停好便走來抱起詠美，無感於旁人目光，大剌剌地朝醫院走去。

　　詠美表情就害羞了些，畢竟這會兒抱著她的，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俊美帥哥。

　　「好多人在看你喔。」詠美眨巴著眼瞅著四周。

　　帥哥就是特別受人矚目，尤其梁睦月還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凡他經過，不管旁人正在做什麼，總會不自覺停下動作轉頭看他。

　　「習慣了。」他回答。

　　「也對啦！」詠美點點頭。「想也知道你應該從小就很受人注目，噯，我剛突然想到，自小就是帥哥、有錢又有才華的感覺是什麼？」

　　「煩。」

　　簡潔有力的答案教她瞪大眼。「是喔，我還以為會有什麼好處咧！」

　　他好笑地注視她臉。「換我問妳，自小就不是美女、沒錢也沒才華的感覺，又是什麼？」

　　「抱歉后！」她加重語氣。「雖然我不是什麼超級美女，但起碼在我媽那個市場，我是赫赫有名的菜市場西施，喜歡我的男人多的是！」

　　正要跨上醫院台階的長腿倏地停下。「妳說什麼？」

　　「我說我行情很好。」她掩嘴得意笑。「每年情人節，光菜市場走一圈，我最少可以收個十幾二十個巧克力。」

　　他突然將她擺在醫院門前椅子上。

　　「幹麼？」詠美一愣。

　　「妳說妳到底喜歡過多少人？」他一直以為詠美是他一個人發現的寶貝，沒想到她身邊早有一堆男人覬覦！

　　呦！真沒想到這種話題會惹得他生氣──詠美癟癟嘴。「我說過啦，就你一個。」

　　「那為什麼收人家巧克力？」

　　「賣啊！」她理直氣壯。「不用本錢的巧克力當然要收，轉手全是淨利。」

　　他全忘了她自小就是錢嫂！梁睦月瞪視她臉，心頭閃過一股不知該是要笑，還是伸手掐死她的複雜情緒。

　　「好了啦，」她朝他招手。「我掛十一點的號，快抱我進去，時間快到了。」

　　而詠美的「行情」有多好──梁睦月這會兒可真見識到了！

　　「詠美！」一護士小姐抬頭瞟見她，馬上推了張輪椅過來。「這位是……」

　　「我老……男朋友。」她本想說「老闆」，可一瞄見梁睦月眼神，連忙改口。

　　這還差不多。梁睦月斂下慍色朝護士小姐一頷首。「妳好。」

　　「妳男朋友很帥耶！」護士誇道。

　　「每個人都這麼說。」詠美大言不慚。

　　聽見這一句，梁睦月含笑瞥她一眼，他就愛聽她誇他好誇他帥，這種話聽上一百萬次也不覺膩！

　　他一將她放在輪椅上，護士小姐馬上推她進旁邊診療室。

　　「我要先幫她拆紗布，先生要進來，還是在外面等？」

　　「進去。」

　　「外面等。」

　　兩人同時說，梁睦月瞟她一眼，又多補了一句。「我要看。」

　　護士小姐笑了。「你們兩個感情真好，要就一起進來吧。」

　　「傷口有點可怕喔……」她小聲提醒。

　　梁睦月搖頭表示沒問題。

　　護士拆紗布時，一名穿白袍的醫生突然探頭進來，他沒瞧見站在門邊的梁睦月，眼睛裡只看見詠美一個人。

　　「我才剛在念妳怎麼還沒到……怎麼樣？」

　　「王醫師。」詠美綻了個齜牙咧嘴的笑，因為拆紗布扯痛傷口。

　　梁睦月面無表情地瞪著醫師後腦勺，不知怎麼搞的，就是覺得這個姓王的醫師很礙他的眼。

　　「我瞧瞧……不錯不錯，傷口癒合得很好……」蹲在詠美面前的王醫生微笑，到現在還沒發現身後有一雙火眼金睛瞪著他看。「對了，我昨天跟妳說的事，妳考慮得怎麼樣？」

　　「王醫生。」護士小姐輕踢他腳，指指他背後。

　　王醫師轉頭一看，嚇了一跳。

　　梁睦月眸子在眼前三人臉上打轉，尤其是王醫師，他看得尤其久、尤其用力。「你好，我是詠美男友，我姓梁，梁睦月。」宣示主權這個動作，他先前未曾做過，但這一刻，他真的巴不得在詠美頭上蓋印，告訴全天下所有男人，她是他的。

　　王醫師轉頭一看詠美，後者朝他抱歉地笑笑，王醫師一顆心霎時碎了滿地。「喔……你好……我是詠美的主治醫師，我幫她換藥，換藥。」

　　診療結束，梁睦月氣嘟嘟地抱起詠美衝出醫院。方才他已明確回絕醫生明日回診的要求，等會兒回家他要馬上打電話聯絡劉經理，要他找年紀超過五十，醫術精良的醫師來梁宅幫詠美換藥。

　　梁睦月這回真的是被氣到，竟然有人敢把馬子把到他頭上來了！

　　「妳為什麼沒告訴我醫生要約妳出去？」一上車他開始興師問罪。

　　「我忘了。」詠美一臉無辜。「我以為王醫師只是在開玩笑……」

　　他冷哼一聲。若不是他昨天堅持送她來換藥，他還不曉得她身旁那麼多蜜蜂蝴蝶圍繞。「我看妳是故意瞞的吧！醫生收入不錯，妳們女人不是就愛這種三高男人？」

　　「要三高男人，我幹麼捨近求遠？」她沒好氣。「我眼前不就一個，而且你也長得比他帥。」

　　不愧是詠美，一下說中了他愛聽的話。梁睦月嘴角才剛要揚起，忽然想起不對──她還沒回答他問題。「妳還沒回答我，妳喜歡他嗎？」

　　「哎呦，拜託。」詠美一翻白眼。「我說過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那王醫師只是幫我看病的醫生，我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

　　「如果今天妳先遇上他，妳還是一樣對他沒有興趣？」他咄咄逼人。

　　她點頭。「我很確定，我對他沒有興趣。」

　　兩人目光對上，詠美眼眸清澈一如以往，他實在沒辦法懷疑她會說謊，但心頭那股不安又是什麼？梁睦月對自己向來有自信，何曾嚐過患得患失的滋味。盤旋在他心頭的情緒如此惱人，讓他坐立難安，彷彿被困住一般。

　　因為從沒愛過，所以他不知道，他心裡那股期盼對方全心全意相待的意念，有著一個很美的名字，名叫「愛情」。

　　※※※※

　　返家路上，不管詠美說什麼睦月始終不說話，回到家，他也只交代傭人將餐點送上三樓，便將自己鎖在工作室裡，整天不見他下樓。

　　「梁先生怎麼回事？你們倆吵架了？」大廚忍不住過來問詠美。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吵架……」她大概把醫院發生的事解釋一下。

　　大廚一聽笑了。「梁先生在吃醋。」

　　「問題我根本就不喜歡王醫師……」詠美嘟嘴。「現在該怎麼辦？我現在腳不方便爬樓梯，不能老用從前那招，藉送餐跟他說話……」

　　剛才她請傭人攙她上樓，勉強弄痛腳不打緊，睦月不肯跟她說話才真叫麻煩。

　　「男人嘛，偶爾也要給他點空間讓他調適一下情緒，說不定，妳睡一覺醒來梁先生就好了。」

　　她實在懷疑，睦月他那倔脾氣，真有那麼容易「好了」嗎？

　　當天晚上，詠美一樣早早就寢──照以往的習慣，睦月總會在深夜兩、三點左右摸上她的床，與她耳鬢廝磨一番才甘心安睡──但這一晚，他人是有來，但卻沒有碰她。

　　詠美一覺到天明，醒來時還有些不習慣，晚些穿好衣服叫醒床邊的睦月，他也沒發脾氣，機器人似地坐起朝她伸出手。

　　「你到底怎麼回事……你對我哪裡不滿你說啊！」詠美怒了。

　　梁睦月不出聲，正是因為摸不透自己的心緒，他才情緒不佳的。要早知道他為什麼會不高興，他又何必苦惱？

　　以往遇上不順心的事，他多用性愛做為發洩，雖然事後仍舊空虛，但做的當下，他確實能稍忘心頭不快。昨晚一度想恢復以往習慣，他甚至已經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了，但就在行經客房門前，一股無聊感油然生起。

　　他真正想要的女人就在門裡，他有必要千里迢迢，去找一個他記不起外表的女子發洩？！

　　「如果你是因為王醫師約我在不高興，我跟你發誓嘛，我以前沒跟他聯絡，以後也不會跟他聯絡。」

　　「到底要不要下樓？不下樓我要睡覺了。」

　　「我要。」詠美歎氣。溝通這種事，只要一方不肯說明，另一方就算猜到死也猜不出正確答案。

　　他冷著臉將她抱起，一到客廳，馬上將她放下。

　　「早餐……」她在他身後喚。

　　「叫傭人送上來，還有，不要上來打擾我。」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上樓。

蔡仲子

第八章

　　大廚聽詠美細訴，她邊說邊掉眼淚。

　　「好了好了，別哭別哭，我來幫妳想想法子……」大廚絞盡腦汁。「噯，丫頭，妳覺得『酒後吐真言』這法子怎麼樣？」

　　「你要我灌他酒？」她抬頭瞧著大廚。

　　「你們倆成天見不著面怎麼灌酒？」大廚搖頭。「是妳喝。」

　　「我？！」

　　「對，妳先聽我說，晚上我下班以前，我先攙妳上樓，然後妳喝點酒，趁酒意死纏活纏梁先生，要他跟妳把話說清楚。」

　　這法子聽起來怎麼有點危險……她抹乾眼淚，歪著頭想。「但我不知道我酒品好不好，我從沒喝過酒，萬一沒把話說清楚，反而吐得他滿身……」

　　「我哪有叫妳喝到醉，微醺就好。」

　　「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嗎？」

　　「我是想一般正常人哪禁得起喝醉酒的人『盧』他……啊隨便啦，要做不做隨妳，我是想不出其他法子，妳要有更好的主意，就照妳自己的意思做。」

　　問題是她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

　　大廚回家前，依言買了瓶玫瑰紅酒，還將詠美攙上三樓。「喝不喝隨妳，還有，這酒味甜，記得別一不小心喝過頭。」

　　「喔。」詠美左一瞟酒瓶，右一看酒杯，點頭。

　　「我走了。」

　　「掰掰。」

　　大廚踩著輕快的步伐下樓，不一會兒客廳空無一人，留守的傭人也進傭人房休息，也就是說，目前三樓就只剩她跟睦月兩個人。

　　要喝嗎？詠美反覆檢視瓶上酒標，酒精濃度10％的後勁如何她壓根兒不清楚，掙扎一會兒她決定開瓶試試，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快點跟睦月說清楚講明白，她勢必得大膽一試。

　　倒了一指節的酒到杯中，她嗅嗅，葡萄香氣清雅宜人，啜一小口，她表情驚訝。就像大廚說的，這酒入口甜甜，只有一點點的酒精嗆味。

　　只喝一指節酒應該沒什麼用，詠美舔完杯中酒液，又倒了兩指節。兩指節喝完覺得神智還清楚，又喝了兩指──五分鐘後，原本九分滿的玫瑰紅如今只剩六分滿。

　　「呃！」她大大地打了個酒嗝，嗯，現在，真的有那麼一點……醉的感覺……

　　詠美想將酒杯放到走廊邊桌上，結果一聲「哐噹」，不小心摔破了它。望著掉了滿地的玻璃碎片，她竟不由得悲從中來。

　　睦月……她最喜歡的睦月，嗚、不理她了……

　　她趴在邊櫃上嚎啕大哭。

　　門裡的睦月聽見異響，走來開門，一見伏在邊櫃啜泣的詠美，他擰緊眉。「妳──搞什麼鬼？」

　　「睦月不跟我說話……睦月不理我……」詠美酒醉忘情，在她矇矓淚眼中，地上碎片正如她的心情。不可以放任破碎的杯子不管，她將杯子碎片想成了自己，直覺想要拾起黏合它──

　　「喂！」一見她想彎身，梁睦月忙從後面抱住。「妳幹什麼，妳忘了妳腳傷還沒好？」

　　「不要阻止我──睦月，我的睦月──」詠美手伸向地，哭得唏哩嘩啦。「人家不要跟他不說話，人家喜歡他，我喜歡他啊！」

　　直到這會兒，他才從她鼻息聞出酒味。他納悶轉頭，一下就在邊櫃上瞧見半滿的玫瑰紅。「誰叫妳喝酒的？」

　　「大廚啊！」她一聲抽泣。「他說『酒後吐真言』，所以要我喝酒，跟睦月問個清楚，為什麼、為什麼不理我……」

　　這傢伙酒品真差！梁睦月將她打橫抱起，走下一層樓至客房。

　　「睦月？」直到看見他臉，詠美才一下認出剛才跟她對話的人是誰。

　　「嗯。」他應了聲想將她放至床上，她卻一副他將離開她般，雙手用力環著他不放。

　　「不要、不要，人家不放手──」

　　「妳抱這麼緊我怎麼坐？」

　　「不管不管不管……」她一顆頭拚命往他懷裡蹭，活似想鑽進他胸口。「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都不跟我說話，也不碰我，也不親我……」

　　聽著她嚶嚶啜泣聲，梁睦月用力閉起眼睛。「我也不是不想跟妳說話……我只是心煩。」

　　詠美慢慢抬起頭來。「你……覺得我煩？」

　　「不是妳，是我自己。」他抱著她往床沿一坐，見她狼狽模樣，他伸手抽來面紙擦去她臉上淚痕。

　　「你終於願意碰我了……」她仰著臉瞅著他笑。

　　他回瞪她，手擰住她的鼻頭。「還敢說，妳看看自己，鼻子眼睛哭得紅通通，難看死了。」

　　他嫌她醜，詠美嘴一癟又想掉淚。

　　見她表情，梁睦月只能求饒。「夠了夠了，妳別再哭了。」

　　「不要我哭，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煩什麼嘛！」詠美用力吸氣。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邊說，他朝後倒向床鋪，眼睛瞪著天花板。「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麼煩躁、忐忑不安……」

　　「因為……王醫師的關係？」詠美瞠著醺醉的眼。

　　「誰因為他！」梁睦月駁斥太快，反而欲蓋彌彰。

　　「明明就是。」說罷，詠美打了一個呵欠。醉意襲上，她開始想睡覺了。「我說你啊，還真不是普通的愛吃醋，我都說我對王醫師沒感覺……」

　　「我就是不喜歡。一想到他看妳的樣子，那個殷勤的態度，我就生氣。」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她邊說邊趴在他胸上。

　　他看著她。「告訴我原因，為什麼妳對那傢伙沒感覺？」

　　這怎麼說？她搖頭。「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哪有什麼原因。」

　　「我呢？妳說妳喜歡我，又是為什麼？」

　　望著他執拗的眼，詠美突然福至心靈。「原來這就是你鬧彆扭的原因？」

　　「我……」他本想說他才沒鬧彆扭，可一想起自己這兩天的表現，突然噤口不語了。鬧彆扭又怎樣！不爽咬他啊！

　　「大醋桶。」她點著他鼻頭笑了兩聲。

　　這臭丫頭，竟敢取笑他。

　　「還不快說！」他惱火地捏她臉頰。

　　「好啦，你放開啦！」她拍掉他手搓揉自己臉頰。「我不知道啊，喜不喜歡這種事哪有什麼原因，就是感動啊！看見你，我心臟會怦怦亂跳，跟你多說點話我就好高興，看見你笑，我也會覺得快樂，你不開心，我也跟著憂鬱……」

　　「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她突然瞪他。「你以為這感覺很容易啊！之前那麼多男生送我巧克力，我從來沒想過要留下，可是我卻留下你送我的鞋耶！」

　　詠美沒意識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什麼，但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妳沒賣掉？」他覺得驚喜。

　　「捨不得。」她又打了個呵欠。「好困喔……我想睡覺……」

　　「等等，妳不准睡著！」

　　說完，他突然跳下床往外頭跑，幾秒後回來，手上卻多了支錄音筆。「妳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他爬上床搖著昏昏欲睡的詠美。

　　「不要吵我……」她生氣地拂開他手。

　　「不可以睡。」他硬扳開她眼皮。「再說一次妳把我鞋子留下來的事。」

　　「我沒賣掉它，它現在還好好地擺在我房間……好了啦，你讓我睡覺。」她推開他手。

　　「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再將錄音筆湊到她臉旁。「全天下所有男人，妳只喜歡我一個？」

　　「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喝醉酒的她脾氣比平常還要火爆，只見她惱怒地揪著他衣襟問：「同樣的答案你到底想聽幾次？」

　　「一百次。」他將錄音筆放在她手上。「按著這個對它說一百次妳喜歡我，我就相信。」

　　「這什麼東西？」詠美瞪著銀色小匣子上的亮點喃喃。喝醉了的她，現在不管看什麼都是一片模糊。

　　「妳說就對了。」

　　「按著這個說一百次就可以了？」她對著錄音筆發問。他點頭，所以她開始說了。「我說喔，你仔細聽好喔……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說到不知第幾次，她打了個呵欠，忘了手中的錄音筆──然後，呼呼大睡。

　　一見她朝前倒去，梁睦月急忙抱住她。「詠美，詠美……妳還沒說完一百次。」他拍拍她的臉頰。

　　「我要睡覺，你不要吵。」她拂開他手，惱怒皺眉。

　　還敢凶他！他擰她鼻頭搖晃她，但詠美睡意堅定，怎樣就是吵不醒。沒轍，他只能放棄。

　　梁睦月拉來被子幫她蓋上，突然間他肚子一陣咕嚕咕嚕響，沒想到連著兩天沒什麼食欲，這會兒竟然感覺肚子餓了！

　　梁睦月走回三樓工作室，頭一件事便是撥內線吩咐傭人做事。「把大廚做的晚餐送上來，還有，三樓有些玻璃碎片，記得清乾淨。」

　　說完掛上電話他拿出錄音筆把玩，雖然內容他早已聽過，但一想起，他仍滿心頭溫暖。

　　傭人不久送來餐點，梁睦月邊吃邊按下播放鍵──

　　「再說一次妳把我鞋子留下來的事。」

　　「我沒賣掉它，它現在還好好地擺在我房間……」他手按快轉。

　　「同樣的答案你到底想聽幾次……」

　　再快轉。

　　「我要說了喔……」

　　就是這一段！他放下手中叉子仔細聆聽。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最後一個聲音，是她長長的呵欠聲。

　　他手指移開，重復播放先前段落。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他望著錄音筆微笑。

　　搞不懂，這麼稀鬆平常，早被流行歌曲、電視電影說爛了的句子，到底有什麼神奇魔力、為什麼一聽她說，他就開心得不能自已？

　　或許──是比他想像中的，要更、更喜歡她的關係？！梁睦月轉頭凝視窗外黝暗的夜色，深深吐了口氣。

　　累積了兩日的煩悶，此刻一掃而空。

　　※※※※

　　翌日──

　　「小懶豬！起床了。」

　　詠美頭上傳來梁睦月聲音。她還想睡，臉半埋在枕頭裡，嘴裡發出呻吟，可梁睦月不放棄，堅持要叫醒她。

　　「起床，起床……」

　　「你好吵噢！」她說完打了一個呵欠，不情不願地坐起身。「幾點了？」

　　他將鬧鐘遞到她面前，詠美見指針指著十，心想一定是她看錯，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再看。

　　一樣，短針依舊指向十。

　　「我的媽啊！」她慘叫一聲。「怎麼可能十點了？！大廚……完蛋了啦！」詠美一急，忘了腳傷未好，被子掀開雙腳一踩，差點跌個狗吃屎，好在梁睦月眼明手快抱住她。

　　「喂，妳還想來個雪上加霜啊？！」

　　「我急著跟大廚道歉嘛。」從小到大詠美從來沒遲到過，第一次「凸槌」，自然亂了分寸。「奇怪奇怪，我明明每天鬧鐘一響就會起床，怎麼今天會睡過頭？」

　　「因為我昨晚沒設定。」梁睦月手枕在頭後，好整以暇說話。「妳忘了妳昨晚做了什麼事？」

　　她轉頭看他。「我記得大廚幫我買了瓶酒，然後我喝了一點點……」邊說，她才看見自己不著片縷。「我怎麼沒穿衣服？」

　　「還敢說！」他捏她臉頰。「我不知道妳酒品這麼差，酒一喝哭得跟黃河氾濫一樣，警告妳，下回沒經過我同意，不准妳再碰酒……衣服。」他將睡衣拋給她。

　　詠美接過，急忙套上，她打算先到外頭跟大廚說聲對不起，再回房間梳洗。

　　「不用去了，」他走來將她抱進浴室。「我已經幫妳跟大廚打過招呼，他今天會先照妳之前擬的菜單買菜。」

　　詠美仰頭凝視他臉。「沒想到你心情真的變好了，我昨天還在擔心，怕你以後都不肯跟我說話了……」

　　他低頭瞪她。「怕我生氣，就別在我面前提起別的男人。」

　　「醋桶。」她皺起鼻子愛嬌地嗔道。

　　「快點洗臉刷牙。」他將她往鏡子前面一放。「我在外頭等妳。」

　　十分鐘過後，詠美被梁睦月抱下樓。

　　傭人送上早餐，小聲提醒詠美剛有電話找她。

　　「誰找我？他有說嗎？」

　　「她說是妳媽媽，要妳有空回電。」

　　「打電話去問問。」梁睦月取來電話。

　　詠美撥回家，尹媽在電話那頭表示她明天市場休假，希望她今天晚上回家聚聚。

　　算算，尹媽也四、五天沒看見女兒了。

　　「我問問看。」

　　梁睦月抬頭，詠美小聲復述老媽的要求。

　　「可以嗎？」

　　「妳想回去？」他皺起眉。

　　「當然。」

　　「妳腳不是還不能爬樓梯？」

　　「有人攙的話就行。」

　　他望著她期待的臉，一句「不行」梗在喉裡──沒辦法，他實在不忍讓她失望，雖然，他也不喜歡她離開他身邊的感覺。

　　「好吧，晚點我送妳回去。」

　　「太好了！」她對著話筒開心報告，漏看了身旁的他卻是滿臉憂鬱。

　　「你臉色好難看。」

　　下午四點，兩人一同坐在車上，坐駕駛座旁的詠美觀看身旁的他。打從早上他答應讓她回家，他就這副鬱鬱寡歡的表情，但問他怎麼了，他又不肯說。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回家？」

　　他一瞟她，嘴硬地答：「沒有。」

　　才怪！詠美心裡想。「乖啦，我只是回去一個晚上，你明天早上就看得見我啦。」她輕拍他手臂相勸。

　　這種事還需要她提醒？他瞪她一眼。「明天早上妳最好不要遲到，要是我醒來還看不見妳，看我怎麼處罰妳。」

　　「喔，我好怕……」

　　瞧她毫不畏懼的表情，梁睦月惱得牙癢癢。

　　她早看穿他只是虛張聲勢，才捨不得處罰她！

　　「對了。」她突然想起。「你手機呢？給我。」

　　「做什麼？」

　　「輸入我家電話啊！」她手機上回車禍摔爛，至今還沒去補辦。「吶，」她將手機拿到他面前要他看一下。「我在電話前面輸入我名字，這樣你應該知道了吧。」

　　他瞥她一眼，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她晚上會打電話給他？

　　往前又開了十幾分鐘路，最後銀色Lamborghini轉進窄小巷道，距詠美家還有一小段距離，詠美已經看見老媽身影。

　　「媽！」

　　車一停妥，她忘了腳傷未愈，門一開便想撲進媽媽懷中。

　　「小心小心……」尹媽驚恐地抱住她，一邊罵道：「妳這丫頭是想嚇死人啊！也不想想自己腳上還包了兩坨紗布。」

　　「想妳嘛！」她呵呵笑，回頭跟睦月揮手。

　　車裡的他見她笑得那麼開心，突然覺得不是滋味，他知道他這麼想很無聊，但就是忍不住，好嫉妒。

　　回到大宅後，滿屋子冷清迎面撲來，他突然有股衝動──想開車將詠美帶回來！他人也真走到車庫門前，結果小黃一聲「汪」，喚醒了他為數不多的理智。

　　他抓了抓頭髮。是他自己答應要讓詠美回去的，這時候反悔，不覺得太遲？！

　　不過一個晚上，沒道理不能忍耐。

　　回到工作室，四架一列的傳真機依舊吐著紙卷，他坐下讀了幾頁，又索然無味地推至旁邊。他也不懂自己在焦慮些什麼，又不是第一次獨守大宅，以往沒詠美的日子，他哪天不是一個人待在屋裡……

　　但就是定不下神，情緒沒辦法安穩。他漫無目標地在桌子上亂摸，最後還是翻出錄音筆，本以為聽了她聲音他心情會平靜些，沒想到，他卻越聽越火大。

　　嘴巴說她喜歡他，可是他正需要她陪伴的時候，她人在哪？

　　他腦中浮現詠美與尹媽開心擁抱模樣，他敢打包票，這個時候，詠美她腦子裡一定沒有他的存在。

　　「騙子！」他拉開抽屜，用力將錄音筆往裡頭丟，再用力關上。但沒過幾秒他又打開抽屜檢查，深怕這銀色小匣會被他一不小心摔壞，再也沒辦法聽取詠美對他說的愛語。

　　「啊！」他快被自己反反覆覆的情緒搞瘋了，對著窗外夜色大聲怒吼。「臭詠美！妳愛我就該陪在我身邊，一步也不離開才對！」

　　吼完，他擱桌上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嚇了他一跳。惱怒回頭抓起，一見上頭人名，他眉眼馬上浮現溫情。

　　是她。

　　「睦月。」一按下接聽鍵，耳畔便響起她活潑朝氣的聲音。

　　「幹麼？」但他偏沒好氣。

　　他知道自己很彆扭，接到她電話他明明很開心，但就是忍不住想發脾氣。

　　「打擾你了嗎？」手機那頭聲音小心翼翼。

　　「打來再問這種問題，不會覺得太遲？」

　　好在她膽子一向夠大，沒這麼簡單就被嚇退。

　　「沒有辦法嘛，我又看不到你，不問怎麼知道你忙不忙？」

　　「還好。」實際是一點都不忙，剛才他唯一忙的事只有一樁，就是想她。「妳吃完飯了？」

　　「嗯，我剛幫我媽洗好碗筷，你呢，晚餐吃了嗎？」

　　「不餓。」

　　「現在都九點了還沒吃，你小心又餓壞身體……」

　　她還敢說！他沒食欲還不是因為她！「妳就是打電話來跟我說這個？」他惱怒蹙眉。

　　「還有啦！」她聲音一頓。「我剛突然想到，今天……還是我們交往之後，頭一次沒在一起過夜……」

　　後知後覺！梁睦月暗翻白眼。「妳到底想說什麼？」

　　「不要催我嘛！」她嗔道。「我是覺得……我……好像有點想你……」

　　他倒抽口氣，不敢相信他耳朵聽到的──他想她想得茶飯不思、頭暈腦脹，結果她呢？竟然只是「好像有點想」？！

　　他張嘴正要開罵，卻聽見她在手機那頭小小聲問──

　　「我剛問過我媽了，她說她沒意見……所以，你要不要早點來接我？」

　　「現在？」他真的愣住。

　　「對啊，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

　　這種話，早就該說了！他喜不自勝地對著手機大喊：「等我，我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