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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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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 -【熾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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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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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百米半決賽在晚上八點。

  段宇成吃飽喝足後回寢室睡了一覺,三點多心滿意足醒來,五點半校門口集合。

  段宇成參加了幾天的比賽,今天第一次比晚場。氣溫比白天低很多,上車的時候羅娜提醒他把長袖運動服穿好。

  段宇成聽話地把拉索拉到最上面,然後倚到座位裡。後面長跑隊的師姐探身過來鼓勵他。「晚上第一項就是百米,你加油啊!」

  段宇成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再後面一排的黃林不滿了,蹬了一腳。

  「我等會也要跑百米,你怎麼不給我加油,我小組賽成績還比他好呢。」

  師姐呿了一聲,沒理他。

  段宇成這個隊寵得到了全車女隊員的祝福,男隊員們臉色都酸溜溜的。吳澤在最後一排叫道:「黃林!你好好跑,跑贏了回來我讓她們給你按摩!」

  師姐回頭喊:「行啊!看我們不給他腿捏折!」

  羅娜笑著看窗外,總體來說,賽前氣氛還算良好。

  來到奧體中心,體育場的燈光全部打開了,站在廣場上仰頭望,淺黃色的燈光像夜間的薄霧,將青紫色的天空籠罩得朦朦朧朧。賽道在燈光下的質感與在陽光下有很大不同,更能讓人精神振奮。晚風清涼,穿梭於陸續到來的運動員其間,個個英姿勃發。

  田徑比賽中,晚場更容易出好成績,因為夜晚更容易讓肌肉緊繃,狀態集中。

  今晚多是徑賽項目,吳澤甚是忙碌,在他跟裁判組溝通的時候,段宇成在廣場上碰見了體育大學的人。

  短跑隊員都在大客車前等吳澤,段宇成抽空去一旁壓腿,這時從體育大學的隊伍裡走來一個人。他徑直來到段宇成身前,笑著問:「你等下要跑百米吧?」

  這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段宇成憑藉做運動員的經驗和眼光判斷他應該是名教練。他往後面的體大隊伍看了眼,剛巧體大幾名運動員也在看這邊。

  他簡短回答:「對。」

  男人個頭中等,體格敦實,身體條件應該不錯,秋天的夜裡依舊穿著薄薄的半袖和短褲。他額頭有幾道明顯的抬頭紋,眉毛很濃,橫在總是眯眯笑的小眼睛上,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印象。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體大的短跑教練,我叫蔡源,是你們吳教練的朋友。」

  段宇成禮貌地向他點頭,「您好。」

  蔡源笑呵呵地打量段宇成,說:「我看了你之前的小組賽和跳高,你的實力很強啊。」

  段宇成謙虛道:「還行吧。」

  蔡源說:「看你狀態這麼好,今晚百米又要出好成績了。對了,你的專項是跳高吧?」

  「對。」

  「百米練了多久?」

  「我以前初中高中跑過百米,系統訓練的話,大概——」就在段宇成在心裡計算時間的時候,忽然被人拍拍肩膀。

  羅娜來到他身邊,掃了蔡源一眼,笑道:「蔡教練。」

  「喲,這不是羅娜嘛。」蔡源看似跟羅娜很熟的樣子,「好久不見了。」

  羅娜點點頭,她未與蔡源多做寒暄,對段宇成說:「走了,吳教練喊集合了沒聽見嗎?」

  段宇成被羅娜推走,邊走邊問:「你認識他嗎?」

  羅娜說:「體大的教練,你專心比賽,回頭再說。」

  他們回到熱身場地,跟另外幾名準備參賽的隊員匯合。晚上除了百米以外,還有幾項中長跑比賽,以及鉛球的資格賽。

  離比賽還有挺長一段時間,大家簡單活動了身體,戴玉霞練了幾次鉛球,狀態不錯。段宇成與戴玉霞關係好,還特地跑去給她加了油。戴玉霞笑道:「你也加油,百米跑好了學姐再請你吃巧克力。」

  熱身結束,吳澤在熱身場地門口喊他,段宇成說:「我去換跑鞋!馬上來!」

  段宇成家裡條件不錯,運動裝備齊全,不管是跳高的鞋還是短跑的鞋都是根據腳掌量身定做的。他的運動袋留在大客車上,現在車上已經沒有隊員了,只剩前面一個看車玩手機的司機。

  大客車門敞開著,段宇成翻出跑鞋,往腳上一蹬就想往檢錄處跑。但右腳一踩地,腳跟處竟傳來針紮一樣的疼痛。

  段宇成反應很快,感覺到疼的瞬間就把腳抬起來了,沒有踩實地面。他脫了鞋,把鞋翻過來,裡面滾出一顆圓圖釘。

  段宇成盯著這顆圖釘愣了好久,後來忽然想起腳跟的傷勢,坐到椅子裡開始處理傷口。

  他心跳得很快,後背也出了汗,耳鼓像是蒙了一層膜一樣,聽什麼都是糊的。

  他拿住紙巾按住傷口。看向窗外,體育場門口停了不少客車,聚集了百十來名運動員,有人在閒聊,有人在熱身,來來去去。再看前面,司機腳搭在方向盤上,玩手機玩得正起勁,沒有注意到後方狀況。

  ——誰幹的?

  血止住了,段宇成終於能抽出精力去思考問題。

  誰來過這裡?什麼時候放的釘子?是自己人做的還是外人做的?

  不可能是外人,他馬上想到,只有他的隊友知道哪個包是他的,只有一起訓練過的人才知道他哪雙鞋是用來比賽的。

  段宇成心亂如麻。

  這個狀態不行,比賽馬上要開始了……

  段宇成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行把那些駭人聽聞的想法驅逐出大腦。他一遍遍告訴自己,想這些也沒用,先把比賽比完。

  大概半分鐘後,他冷靜下來,耳朵上那種蒙著膜的感覺消失了,心率也漸漸恢復正常。

  他揉揉臉,希望可以打起精神。

  就在這時,羅娜來了。因為遲遲不見段宇成去檢錄,她過來催他。在她進入視線的剎那,段宇成嚇得心臟差點停掉,他趕緊把紙擦血的巾收起來。

  羅娜剛上車就看到段宇成在座位裡貓著腰,鬼鬼祟祟在搞什麼。

  「都要檢錄了,你磨蹭什麼呢?」

  「哦哦……沒事,馬上來。」

  段宇成不善撒謊,神情閃爍,羅娜察覺不對。

  「你怎麼了?」

  「沒事。」

  「緊張嗎?」

  「啊,有一點。」

  羅娜皺眉,他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比賽緊張?

  段宇成迅速穿好鞋,「走吧!」他先一步下了車,希望羅娜也能跟下來。

  可惜事與願違。

  羅娜到底是教練,對弟子一言一行都太過敏感。她來到段宇成的座位旁,把他塞到座底的行李袋抽出來,一打開,沾著血跡的紙巾露了出來。羅娜知道段宇成肯定是瞞了點什麼,但她沒想到會看到這種觸目驚心的畫面。

  羅娜猛然起身,嚴厲道:「段宇成,這是唔——!」

  質問的話還沒問完,她被他從身後控制住了。

  段宇成抱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說:「噓,別讓人聽見了。」

  羅娜眼瞪如銅鈴。

  段宇成在她身後,左臂摑住她,右手摀住她的嘴。她用力,他就用力。羅娜沒想到段宇成力氣這麼大,手臂跟條鋼板一樣,任她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不一會就累得她面紅耳赤。男孩的身軀已經發育成熟,羅娜感到他們身體相貼的地方冒著難以描述的熱氣。

  估計是沒想到自己能這麼輕易制服羅娜,段宇成還挺自豪地跟她炫耀:「我勁大吧?」

  羅娜氣得快七竅流血了,她深切覺得自己教練的威嚴被踐踏。她彎曲胳膊,用肘部去懟段宇成的肋骨。

  「哎!不帶這樣的!」段宇成像被扎爆的皮球,瞬間彈開手。

  羅娜掙脫桎梏,馬上質問他:「怎麼回事,哪兒來的血!」

  段宇成還想敷衍了事。

  「沒,就流了點鼻血,小事。」

  羅娜看著他的眼睛,提醒他道:「段宇成,你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

  段宇成知道她指的是校運會那次經歷,他們在醫院的樓梯間,他答應了她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要跟她說。

  他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男人說話算話。」

  他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羅娜,羅娜聽得神色陰沉,陷入深思。段宇成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小心問:「沒事吧?」

  羅娜看他一眼,段宇成往後退了半步,摀住小心臟。「哇,你別這樣,你這表情好恐怖,我沒事也被你嚇出事了。」

  羅娜沒有心情開玩笑,揚揚下巴。

  「脫鞋。」

  段宇成乖乖脫鞋,給羅娜看腳底的傷口。

  「這次是真沒事,基本沒感覺。」段宇成伸著瘦長的腳丫子給羅娜檢查,還一邊找佐證。「你看12年倫敦奧運會,4*400米接力,米切爾跑到200米時都骨折了還能堅持跑完全程,我這點傷算什麼。」

  羅娜檢查完傷勢,發現確實沒什麼大事。只是腳跟處有個小口,現在已經止血了,看著就像蚊子咬的包一樣。在百米比賽這種極限無氧運動裡,運動員幾乎全程前腳掌著地,這點小傷對技術影響不大,但恐怕會對心理狀態產生影響。

  羅娜問:「知道是誰放的嗎?」

  段宇成說:「我要是知道有人放釘子我還會穿鞋嗎?你是不是氣迷糊了。」

  羅娜沒有說話。

  「你不要生氣,我真沒事。」段宇成看著羅娜的眼睛,臉上玩笑的成分消失了。「你這樣我都沒法專注比賽了。」

  羅娜說:「你不是說什麼都不能影響你比賽嗎?」

  段宇成抓抓後腦。

  「總之你別生氣。」

  現階段比賽第一,羅娜把火嚥下去,冷靜道:「我知道,我沒生氣,去檢錄吧。」

  段宇成快速把鞋穿好,下車時看羅娜沒動地方,問:「你不跟我來嗎?」

  羅娜說:「你先去吧,我把這裡收拾一下。」

  段宇成沒走,羅娜問:「怎麼了?」

  他一臉認真道:「你還沒跟我說加油呢。」

  羅娜被他逗得嘴角微彎。

  「你加油。」

  段宇成功德圓滿,指著她說:「終於笑了,比賽看我的吧。」說完跑向檢錄處。

  羅娜看著手裡那幾張沾血的紙巾。

  體育沒有表面那麼單純,競爭越激烈的地方就越容易產生下作的人。羅娜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欺負人的手段。以前她在體校的時候這種事情很普遍。她記得當時隊裡一個女生,因為性格內向,成績又比較冒尖,成了大家欺負的對象。她蓋的被子永遠是濕的,喝水的杯子裡總有頭髮,甚至牙刷都被人扔進馬桶裡。

  羅娜去前面找司機,司機正在打遊戲。

  「別玩了。」

  司機一抬頭見到冷著臉的羅娜,慌忙放下手機。

  羅娜問:「「剛剛最後下車的是誰?」

  「……最後下車?」司機回憶片刻,「記不清了啊,好像是個男生,個子很高,黑黑的。」

  羅娜下車直奔體育場看台。

  現在還沒開始比賽,隊員們坐在觀眾席裡聊天,氛圍熱烈。羅娜站在看台側面,視線落在每一個隊員的臉上。

  百米運動員開始入場了,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賽道上,只有羅娜目不斜視地盯著一個方向。三五分鐘後,羅娜走到隊伍後方的一個座位旁,拍拍一個男生的肩膀,沉聲道:「跟我過來。」

  說完,她比賽也不看了,轉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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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2: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天已經完全黑了。

  羅娜帶張洪文來到體育場外面,因為萬眾矚目的百米比賽馬上要開始了,場外的人明顯減少。

  秋風蕭瑟,天氣越發陰冷。

  羅娜走到用於熱身的網球場旁,裡面還有其他項目的運動員在,一名正在高抬腿活動關節的男生距離他們最近,大概十幾米遠。羅娜在確保談話不會被別人聽到的情況下停下腳步。

  她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吧。」

  張洪文的臉色很難看,頭低著,唇無血色。他比段宇成高一屆,今年大二。跟劉杉一樣,他也是被王啟臨親自從體校特招進來的。剛入學的時候成績不錯,只是後面一直沒有提升。

  不過因為A大的百米水平一直不上不下,隊裡電計能破11秒的運動員只有黃林,所以張洪文雖然成績不溫不火,但也能拿個第二名,有比賽的機會。

  直到段宇成出現。

  羅娜不是不能理解這種感受,但一碼歸一碼。

  她再次問他:「我在問你話,你聽不見嗎?」

  「你不是都知道了,還問什麼。」被強迫著回答的張洪文語氣很差,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羅娜說:「你這是什麼態度?」

  兩人面對面,羅娜能清楚地感覺到張洪文的緊張,他下嘴唇輕微抖動,導致說話的聲線都是顫的。張洪文用加大音量的方式緩解不利的處境。

  「我說了,反正就這樣了,你想怎麼辦隨便你吧!」

  「隨便我?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先認錯嗎?」

  「為什麼認錯,我有什麼錯可認的?」

  「你認為自己做的事情對嗎?」

  他冷笑。

  「有什麼不對。」

  羅娜本身是個暴脾氣,這要換到以前當運動員的時候沒準已經上手了。現在做了教練,她多少學會了控制。她放緩語氣,對張洪文說:「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須去跟段宇成道歉,請求他的原諒。」

  「艸!」張洪文大罵,「我還跟他道歉?求他原諒?你做夢吧你!」

  羅娜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她話沒說完就被張洪文打斷了,他情緒極其激動。「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你要是能理解我的感受你他媽就不會這麼幹了!你以為是誰把釘子放他鞋裡的?是你放的!就他媽是你放的!」

  他一邊說一邊瞪著眼睛拿手指狠狠指向羅娜,喊得聲嘶力竭。

  張洪文一路是從體校念上來的,他的經歷跟段宇成截然不同,所以他們待人接物,處世方式也完全不同。

  張洪文太沖了,像個狹隘的炮仗。

  他臉色漲紅,怒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了這次比賽準備了多久?你憑什麼說讓他上就讓他上?他一個跳高的憑什麼來跑百米!」

  羅娜說:「所以你就往隊友的鞋裡放釘子?」

  張洪文冷哼,「那又怎麼樣?」

  羅娜氣急反笑,「『那又怎麼樣?』」

  張洪文說:「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他家給你多少錢你這麼照顧他?讓我道歉?我道你媽的歉!我道歉你能讓他滾出短跑隊嗎?不能就別廢話!」

  羅娜靜了片刻,望向體育場的方向,從剛剛開始,體育場裡就不時傳來歡呼吶喊的聲音。

  百米比賽一定開始了,不知道半決賽有沒有跑完。

  她真是在浪費時間。

  羅娜淡淡道:「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去不去跟段宇成道歉。你道歉,這件事一筆勾銷,以後你們還可以公平競爭。」

  「不!我為什麼要道歉,再說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幹的?」張洪文氣勢愈盛,他漸漸覺得自己能在這場談話裡取得勝利。

  半晌,羅娜說了句:「你走吧。」

  張洪文不屑地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羅娜接著說:「我給你一星期時間,離開田徑隊。」

  張洪文愣住,「什麼?」

  羅娜沒有再重複。

  張洪文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後背開始發汗。

  「你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讓我離開田徑隊,我又不是你招進來的!」

  羅娜的目光從體育場緩緩轉回張洪文身上,疑惑道:「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她聲音比之前低了很多,好像已經提不起興致再跟他多聊。

  「憑什麼你不能參加比賽,憑什麼我能塞人進來,憑什麼讓你要道歉,憑什麼讓你走……你哪這麼多憑什麼。」羅娜聳聳肩。「沒有憑什麼。我說,你就得做。我讓你走,你就必須走。」

  張洪文驚呆了。

  羅娜又說:「你現在走了,自己找好理由,我還可以幫你留點面子。你要非賴著不走,我話放在這,你以後永遠也沒有上場比賽的機會。」

  張洪文氣得呼吸不順,吼道:「你敢這麼威脅學生,我要向學校舉報你!」

  「去吧。」羅娜全不在意,朝體育場揚下巴。「王主任就在裡面,去找他吧。」

  張洪文沒動。

  羅娜猛然拔高聲音,「你去啊!」

  張洪文被懾得後退半步,羅娜目光駭人,陰狠道:「給臉不要臉。」

  張洪文終於開始害怕了。

  「……我去道歉。」

  「晚了。」

  「就這麼點事你就要趕我出隊?!」

  「這麼點事?」羅娜冷笑著,「害群之馬……我最後說一遍,一星期,到時你自己不走,我就親自讓你走。」

  張洪文終於被徹底激怒,他大罵一聲,上去就是一拳。羅娜早有防備,側身躲閃,找準時機一腳踹在他屁股上,給他蹬了出去。

  這一腳踹得她渾身說不出的舒爽。

  果然還是這種方式比較適合她。

  張洪文從地上爬起來,嘴裡惡毒地罵著污言穢語。他現在是完全放開了,今天不狠狠教訓羅娜誓不罷休。

  他再次衝上來,這回全力以赴,他不相信自己連個女人都打不過。他撲過去,想要扯住羅娜頭髮。但這次還沒輪到羅娜躲避他的攻擊就被攔了下來。他感覺自己後頸被人抓住,那人往後猛地一拽,難以抗衡的力量將他整個身體甩了出去。

  他摔到地上,頭暈眼花。來人站到他面前,黑壓壓的身影。

  張洪文看清吳澤的神情,頭皮一陣發麻。

  吳澤的聲音如同平日聊天一樣低沉緩和。

  「你找死呢?」

  暴雨前的悶雷。

  張洪文氣焰盡熄,吳澤微微側頭。

  「滾。」

  在吳澤面前,張洪文連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逃掉了。

  吳澤來到羅娜面前,問:「沒事吧。」

  羅娜說:「你不會自己看?」

  吳澤笑了,點了一支菸,道:「還能跟我沖,看來是沒事了。怎麼搞的,還動起手來了。」

  羅娜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吳澤聽得神色平淡,道:「既然這樣那就弄走吧,為這點小事生氣不值當。段宇成進決賽了,馬上要跑了,不去看嗎?」

  吳澤當教練四五年了,目睹了太多運動員來來去去,對一些事已經麻木了。而且他對隊員的感情很薄。但羅娜不是,她太清楚剛剛的決定意味著什麼。張洪文不像段宇成,他除了體育以外別無所長,他絕不可能學好文化課。她趕他出田徑隊,相當於絕了他在A大的路。

  「要不……你再去跟他談談吧。」羅娜說,「如果他誠心認錯,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吳澤哼笑:「你怎麼又心軟起來了。」

  羅娜不說話。

  吳澤道:「我才沒有你這閒心,管他幹什麼。」

  羅娜皺眉,說:「他怎麼說也是你的弟子吧。」

  吳澤看看羅娜,靜了兩秒,淡淡道:「你不用有疑慮,這小畜生心術不正,留在隊裡是禍害。」

  「什麼意思?」

  吳澤彈了彈煙,說:「我看過他的檔案,他高一高二的時候成績一般,到了高三簡直坐了火箭一樣突飛猛進,拿了好幾個百米冠軍。尤其是最後招生的兩個月,他最快都能跑進10秒6了,可一被特招進來後,水平一天天下降。」他吐出一口煙,淡淡道:「說他沒吃藥,打死我也不信。」

  羅娜深吸氣,「你怎麼不早說?」

  吳澤道:「說有什麼用,他進了大學又沒吃。」他撥了撥羅娜的頭髮,「既然已經做決定了,就不要再想了。」他頓了頓,又笑著說:「不過張洪文有一點說的對,你還真是偏心段宇成。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羅娜乾脆也認了。

  「對,我就是偏心他,有什麼問題?」

  都說要公平,都說要一碗水端平,但十根手指還有長有短,誰又能真正做到一視同仁。段宇成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運動員,他這麼努力,這麼爭氣,她偏心他有什麼問題?

  吳澤挑挑眉,說:「你瞪我幹什麼,我又沒反駁你。」

  羅娜轉身往體育場走。

  她腦子裡腦騰騰的,一時間想了太多事,心煩意亂。她無意識地往體育場裡走,忽然聽到一聲槍響。

  她停住腳步。

  觀眾們的歡呼聲震耳欲聾,持續了大概十秒鐘的時間,聲音揚至最高。

  羅娜猛然衝向看台方向。

  A大田徑隊的隊員們個個捶胸頓足。劉杉見到羅娜,叫道:「教練你跑哪去了!這蠢貨就差0.02秒啊!第二名啊!哎呀你說氣不氣啊!簡直氣死了!」

  羅娜望向百米終點,計時牌上顯示的時間是10秒75。

  也就是說段宇成跑了10秒77。

  太棒了,這個成績真是太棒了。

  她望向終點線,見到那一身白色比賽服的男孩,他雙手墊在後脖子上,看著計時板,好像對結果不太滿意。在他轉過頭的瞬間,羅娜看清他的臉,不知怎麼眼底忽然就熱了。燈光照在他微微沮喪的小臉上,那一點點遺憾都變得如此珍貴美麗。

  羅娜從看台上探出身子。

  「哎——!」

  段宇成聽見這聲音,馬上抬頭。

  羅娜在空中給他比劃了兩個大拇指,段宇成愣了愣,隨即臉上浮現笑容。

  最終百米決賽,那位小組賽跑出10秒68的體育大學的運動員拿了冠軍。段宇成第二名,第三名仍是體育大學的,黃林以0.04秒的差距拿了第四。

  段宇成回歸隊伍,再次化身吉祥物,被師哥師姐們你推一下我掐一把。

  「第二名請客啊!這也是規矩!」

  段宇成抱著肋骨連聲求饒。他們打啊鬧啊,一直折騰他,直到鉛球決賽開始,戴玉霞出場了才消停下來。

  段宇成來到羅娜身邊,小臉被蹂躪得通紅。

  他小聲說:「就差了一點。」

  羅娜說:「回去再練。」

  他們這邊正聊著,王啟臨過來了。「羅娜。」他貌似剛剛掛斷一個電話,手機揣回衣兜,「你過來一下。」

  羅娜知道電話可能是張洪文打的。

  段宇成看向王啟臨離開的方向,問:「怎麼了?」

  「沒怎麼,學校的事,你好好看比賽吧。」

  羅娜往外走,在進通道前停住腳步,回頭,恰好少年也在看她,他見他回頭,坐直身體。

  羅娜問:「你想知道那件事是誰幹的嗎?」

  「啊?什麼事?」段宇成好像都忘了這回事一樣,想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哦,不用,反正也沒影響比賽。」

  羅娜點點頭,說了聲好,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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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出所料,王啟臨果然是為了張洪文的事叫羅娜出來的。

  「那小孩義憤填膺的,你這當教練的幹什麼呢?」

  王啟臨談正事的時候面容頗為端正嚴厲,羅娜將事情複述了一遍。

  「還有這事?」王啟臨平日工作繁忙,只招人不管人。「我不負責訓練,對隊員的情況沒有你們當教練的瞭解,但你覺得他這錯誤有嚴重到需要開除隊伍的程度嗎?你知不知道人家跟我說什麼,他跟我舉報你貪污受賄!」

  「嗯,沒錯,我是受賄了,要分你點嗎?」

  「羅娜!」

  她臉上濺到王啟臨的口水,不好意思抬手抹,癢癢的。

  王啟臨嚴肅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會幹這些事,但你非要開除他,理由必須得給清楚。」

  羅娜沉默片刻,決定給王啟臨灌一劑猛藥。她把吳澤的懷疑講了出來,王啟臨聽完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羅娜知道王啟臨最痛恨的就是用藥的運動員,他年輕時曾帶過的一個長跑運動員,為了提高成績自己私下偷偷用藥,被人質疑的時候王啟臨還信誓旦旦為他擔保,結果被查出後差點害得他身敗名裂。

  這件事交出去,張洪文絕沒可能再有機會。

  王啟臨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的。」他讓羅娜先回去,羅娜走前想起什麼,問道:「主任,你看到段宇成的百米決賽了嗎?」

  這問題讓氣氛稍微緩解了些。

  王啟臨說:「看了,跑得不錯。」

  他的誇獎讓羅娜喜形於色,「是吧,你也這麼覺得!」

  王啟臨無奈。

  「他怎麼出點什麼成績你都上我這來說?」

  「出了成績當然得給你知道,你不覺得他很有潛力嗎?」

  王啟臨又哼哼了兩聲。

  「你啊,還是太年輕。」

  「怎麼了?」

  王啟臨老神在在道:「運動員的選材標準是通過多少代人研究出來的,就算偶爾有些特例,但大多數還是靠譜的,段宇成短跑還可以,跳高絕對有短處。」

  「您這話說的,誰沒有短處?」

  「你覺得他跳高拿了金牌很不錯了是不是?可你知道2米12的成績跟上屆全運會冠軍差了將近20公分嗎?」

  羅娜撇嘴。

  「你看看,說到痛處你就不吭聲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勸他乖乖換短跑,可能還有發展,否則絕對沒未來。」

  「他剛拿冠軍,我怎麼開口。」

  「那就是你的事了,不說也沒事,等劉杉傷好了,成績一定很快超過他。」

  王啟臨適時的一頭冷水潑下,滅了羅娜心頭熱火,但她很快調整好了。

  日子一天天過,事情一件件做,該開心的時候還是要開心。

  這一天是A大田徑隊的勝利日,除了段宇成以外,戴玉霞的鉛球也毫無懸念地拿了冠軍。

  至此,段宇成這屆省運會的比賽都結束了。短跑裡還有一項備受矚目的4*100米接力,吳澤為了鍛鍊短跑隊新人,沒有給段宇成報名。A大接力最終獲得第五名的成績。接力結束後,所有田徑項目都比完了。高校部一算積分,A大不出意外又是第二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這次跟體育大學的分差沒有之前那麼誇張了。

  最後一天比賽結束後,回校的大巴車上,羅娜看到段宇成手裡拿著一張名片。

  「什麼東西?」她問。

  「之前那個體大的教練給我的。」

  羅娜伸手,段宇成乖乖上交。羅娜看著名片上「蔡源」兩個字,哼了一聲。

  「別留著了,沒用。」她說完就把名片揣自己兜裡了。

  「他說讓我有空就找他。」

  「你敢?」

  「他說可以指導我短跑。」

  吳澤坐在後面,一腳蹬在段宇成座椅背上,給他踹得一哆嗦。

  「怎麼著,我不能指導你?」

  段宇成低聲道:「我又沒說去……」

  師哥A說:「體大可是我們的宿敵,你要是投敵了,家法伺候。」

  段宇成說:「不會去的,我生是A大的人,死是A大的鬼,這總行了吧。」

  「說得好!」劉杉猛鼓掌,「表完忠心了,我們可以討論一下請客吃飯的問題了吧。」

  每次大型比賽後,聚餐是不可避免的,一般都是隊裡出錢找個好點的自助餐。說讓拿金牌的請客是開玩笑的,就田徑隊那牛群般的胃口,單吃幾個人非破產了不可。

  不過這次真有不怕死的。

  段宇成找到羅娜,說想請客,被羅娜駁斥。

  「你歇著啊,有錢沒處花了?」

  「不去外面吃,就在我家裡。」

  「你家?」

  「我媽說想招待隊裡的人吃飯。」

  羅娜想起段宇成的美人媽,心說她真是胸有大志。

  「田徑隊好幾十人,這個飯量你考慮過嗎?」

  「沒事啦,我家在城郊有個小院子,我媽沒事就在那種地玩,可以燒烤,晚上打個通鋪還能住。去吧去吧,省錢啊。」

  「省錢」這個詞戳中羅娜的神經,她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提議貌似不錯,去找吳澤商量,吳澤也覺得可行。於是羅娜從段宇成那拿到美人媽的電話,聯繫具體事宜。

  在準備聚餐的時間裡,段宇成開始補習文化課。比完一次大型運動會,不管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是巨大消耗。他一週都沒怎麼好好上課,再聽的時候稍有些吃力了。好在教授們都很理解他,同學也都積極幫他。寢室裡成績最好的是胡俊肖,他慷慨地貢獻出自己的課堂記錄。

  羅娜計算了用餐份額,決定大部分點現成的飯菜,然後剩下一部分餐後小食他們自己動手來做。院子裡可以燒烤,她和吳澤抽了一個下午驅車到市場,成箱成箱地買牛羊肉串。

  聚餐時間定在週五晚上,段宇成把寢室的人都叫上了,賈士立毫不客氣地以200斤體重跟一群短跑運動員擠在一輛車裡。

  抵達目的地時天色已黑,三層小樓亮起燈來。美人媽為這次聚餐下了大功夫,在小樓外面掛起數條小綵燈,院子裡整齊擺放著木桌和餐具,每份餐具下面都墊著雪白的餐巾。桌子中央擺著修剪精細的小盆栽和水晶裝飾。雖然綵燈的亮光已經足夠亮,桌上還是點了各種形狀的蠟燭,整個場面如夢似幻。

  「哇……」面對如此少女心的場景,女隊員們如痴如醉。

  男隊的幾個糙漢擠在門口不知道往哪下腳。

  「走啊,進去啊。」段宇成在後面催促,踹了劉杉一腳,「傻逼,沒電了?」

  眾人陸續進了院子,一開始有些拘謹,縮手縮腳哪都不敢碰,後來開始吃東西,慢慢放開了。

  燒烤吃一半,吳澤扛了兩箱啤酒過來。

  賈士立震驚道:「哎?你們不是有規定不能喝酒嗎?」

  吳澤淡淡瞥他一眼,「誰規定的?」

  「段宇成說的啊!」

  吳澤嗤笑道:「他小屁孩沒長開,他不喝不代表別人也不喝。」

  段宇成:「……」

  他發現自己很不喜歡被吳澤說是小屁孩。為了證明自己,他硬著頭皮抽來一瓶酒,灌了半瓶,報應很就來了,後腦勺湧上來眩暈的感覺,臉眨眼間紅成了猴屁股。

  無法再逞強,段宇成放下酒,接受眾人無情嘲笑。

  夜色清涼,若隱若現的月亮掛在天邊。

  燒烤和啤酒,年輕人和小花園,美得像在故事裡。

  羅娜忙著給他們烤羊肉串,她抽空衝他們喊,讓他們保持冷靜,別把場地弄得太亂,等會不好收拾。

  可惜沒人聽她的。

  酒足飯飽,大家三五成群玩起來。段宇成那半瓶酒給他搞得直接敗下陣來,捂著臉痛苦地躺在椅子休息。他身邊坐著幾個隊裡比較熟的人,還有三個室友,天南海北一通亂聊。

  胡俊肖喝得多,捏著劉杉肩膀說:「我真羨慕你們的身體啊,之前院裡打籃球,我的上籃直接被你們隊裡一個男生在半空中給擰下來了。」

  「誰啊?」

  「記不清了。」

  「哎,那都是虛的,其實身上全是傷,我這腰都疼死了。」

  胡俊肖開玩笑道:「找個女朋友照顧唄。」

  一提這個劉杉就犯愁。

  「哪來的時間找女朋友啊,我們天天訓練,跟他媽當兵似的,一點閒時候沒有。」

  「你們不是有女隊員嗎?」

  劉杉不說話了。

  師兄A壓低聲音,往隔壁正在玩飛鏢的投擲組女隊員示意了一下。

  「兄弟,就那樣的你敢找嗎?萬一以後吵架了,一掌推過來還活不活了。你是沒看江天被戴大俠掀翻的場面。」

  江天看他一眼,陰沉道:「你他媽聊自己的,別拉著我。」

  師兄A比江天還大一級,不怎麼怕他,被瞪了一眼不退反進,調侃道:「戴大俠對你多好,你們這叫青梅竹馬啊,多不容易,要我說你們湊一起得了。」

  江天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閉嘴。」

  師兄B琢磨著道:「其實大霞除了胖了點,沒別的毛病。」

  江天靜了一會,在大家都覺得他不會再理會這個話題時,他緩道了一句:「她比我大四歲。」

  師兄A挑挑眉,「這樣嗎?」

  一直癱著的段宇成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嚇了大家一跳。

  胡俊肖瞪眼:「你詐屍啊你?」

  段宇成小臉粉撲撲的,用之前從來不敢有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江天,半天沒說話,眾人心裡毛愣愣的。

  江天皺眉,「你幹什麼?」

  段宇成說:「大點怎麼了?」

  「啊?」

  「大四歲怎麼了?」

  江天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嗤了一聲。

  「跟你有屁關係。」

  段宇成一本正經道:「女生大一點多好,又成熟,還會照顧人。而且根據科學研究,女生壽命比男生長,這樣女生大一點,老了以後沒準能一起死呢。」

  眾人:「……」

  胡俊肖一把把段宇成按倒。

  「你接著睡吧你!」

  段宇成被推趴下,馬上又像不倒翁一樣自己彈了起來。

  胡俊肖皺巴著臉:「你到底幹嘛啊。」

  段宇成醉出了一個新境界,手一揮,精神滿滿地說:「別管我,你們聊你們的,我去辦正事。」

  「啥正事?」

  段宇成從躺椅上蹦下去。

  胡俊肖喊:「你去撒尿嗎?!」

  段宇成大踏步朝著燒烤攤走去,大家沒管他,只有賈士立從後面跟了上去。

  「哎。」他拉住準備前往燒烤攤的段宇成,「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把段宇成拉到沒人的角落,樹葉刮到段宇成的臉,他抬手搔了搔。

  賈士立嚴肅地問:「你剛剛那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喜歡施茵?」

  段宇成專注於撓臉。

  「誰?」

  賈士立敲他腦袋。

  「你別跟我裝傻!你是不是喜歡施茵!」

  「誰是施茵?」

  賈士立瞪眼。

  「啊!」段宇成總算想起了,搖頭。「不喜歡,為什麼這麼問?」

  賈士立說:「你不是喜歡比你大的嗎,施茵比你大三個月。」

  「大三個月也叫大啊?」

  「怎麼不叫,那大多少叫大?」

  「怎麼也得——」段宇成忽然支吾起來,「三四五六七八年?」

  「……」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半天,賈士立嘆了口氣,拍拍段宇成雙肩。

  「算了,跟醉鬼討論這些事我也是有病。乖寶寶,快去睡覺吧,在夢裡跟比你大三四五六七八年的女人好好親熱一番。」

  「不是女人。」段宇成伸出一根手指,嚴肅糾正,「是女神。」

  「好好好,女神女神。」賈士立像安撫智障一樣,摸摸他的頭,「回屋吧,早睡早起身體好。」

  段宇成沒說話。

  賈士立往回走,一邊搖頭嘀咕:「這幫人,跑步跑太多,都傻了。」

  段宇成盯著那圓胖的背影,半分鐘後,猛然回噴:「你才傻!」

  反射弧可以說被酒精泡得很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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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2: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此時「羅女神」正在糾結燒烤架,她大喇喇蹲在地上,用一根火鉗叮叮咣咣敲。

  「吳澤弄的破架子!都不進風!」

  鼓搗了一陣,羅娜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站起來,一抬眼,見段宇成走來,皺眉道:「你來幹什麼,還沒吃飽?你都吃了多少肉了!」

  段宇成攻勢被阻,站了兩秒忘了自己要幹啥了。

  羅娜看他片刻,發出跟賈士立一樣的感慨——

  「傻吧拉嘰的。」

  段宇成捏捏脖子,又走近了點。羅娜忙著重新生火,抬手趕人。

  「離遠點,不怕嗆嗎。」

  「不怕,我來幫你。」

  「別碰。」

  「我幫你。」

  羅娜忙得熱火朝天,一把搧開段宇成的爪子。

  「讓你別碰!坐下!」

  段宇成被她凶得撇撇嘴,拿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像個幼稚園的大齡小朋友。

  羅娜瞄一眼他的臉色,問道:「你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

  小朋友默默摳手,不肯說。

  羅娜笑道:「酒量不行下次就別喝了,反正酒精對運動沒有任何好處。」

  小朋友又抬起頭了。

  「我也這麼覺得。」

  羅娜成功解決了爐子問題,心情大好,再次烤起羊肉串來。她烤了一晚上了,越來越熟練,撒個孜然也像指揮交響樂一樣,四下翻飛。

  段宇成眼睛一直盯著她,羅娜以為他在看羊肉串,問道:「真沒吃飽?」她烤完一把先遞給他。段宇成吃起羊肉串非常迅捷,絲毫不顧忌形象,從肉串根部開始擼,一口一串,羅娜怎麼烤都不及他吃的速度。

  「餓死鬼投胎,別吃了,屋裡的人不夠了!」

  羅娜給他斷了食,段宇成拉下臉,說:「小氣。」

  羅娜一掌捏在段宇成臉上。

  「膽肥了,說誰小氣呢?」

  手下觸感不錯,羅娜又揉了揉,忍不住說:「你臉挺小啊。」她以為段宇成會往後躲,不料他不躲不閃,還兩手抓住她的手腕。

  「幹嘛?」

  段宇成把她的手放到面前看半天,有點對眼了。羅娜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就做了個讓她大驚失色的舉動。他靠近她的手,用舌頭從羅娜的掌根舔到了指尖。

  ——這世上還有比少年人的舌頭更加柔軟濕潤的部位嗎?

  ——沒有……

  至少羅娜現在是想不到了。

  她的掌心劃過一道電流,電得她後頸酥麻,戰慄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全身。段宇成用的是舌尖,加上他醉酒紅暈的臉,說不出的詭異色氣。

  羅娜閃電般收回手,臉如火燒,語無倫次。

  「你、你——」

  而段宇成似乎並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津津有味學她大喘氣。

  「我、我——」

  羅娜臉更紅了,多半是氣的,她找回了罵人的能力。

  「你個小兔崽子!」

  這嗓子多少成功喊出了一點教練的威嚴,段宇成下巴墊到膝蓋上,半張著嘴巴,只嚴肅三秒,忽然又笑了。

  羅娜指著他:「你瘋了!你真是瘋了!你喝了假酒吧!」

  段宇成說:「沒錯,吳澤買了假酒。」

  「是吳教練!」羅娜拼了命甩手,好像要甩掉剛剛的感覺一樣,抓狂道:「你真噁心,真噁心死了你!」

  段宇成神色淡然地坐在板凳上。

  「怎麼了嘛……」

  他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羅娜罵他:「你也不嫌髒!」

  段宇成說:「一點也不髒啊。」

  羅娜伸出滿是黑炭的手,「這叫不髒?!」

  段宇成盯著那隻剛剛舔過的手,手指根根細長,骨幹而有力量。眼見他又要對眼,羅娜神經一抽趕緊收回來。

  段宇成說:「髒的話正好舔乾淨了。」

  他理所當然講著這些不像樣的話,羅娜只當他喝多了,不跟他計較。她默默把「酒精」列入段宇成飲食黑名單,以後不管什麼場合,就是拿奧運冠軍了也別想碰。

  段宇成等了一會發現羅娜沒動靜了,問道:「教練,我今天厲不厲害?」

  羅娜哼了一聲。

  段宇成再接再厲求表揚。

  「我被人在鞋裡放了釘子還能這麼神勇,你都不誇誇我嗎?」

  羅娜覺得好笑,說:「你——」她剛開口,就被後面一聲疑問打斷了。

  「釘子?」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羅娜心頭一涼。她回頭,美人媽手裡端著盤子,漂亮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她嚴肅起來的表情跟段宇成如出一轍,看得出她很生氣,但因為生得好看,嘴唇抿成的本該鋒利逼人的線條依舊透著秀氣俏麗。

  「怎麼回事?」她問。

  羅娜急著解釋:「宇成媽媽,是這樣的……」

  「我在問我兒子。」

  「媽。」段宇成瞬間站起來,打斷他們。「來屋裡,我跟你說。」

  「為什麼要去屋裡,有什麼不能——」

  段宇成走到美人媽身邊,凝視她的眼睛。半晌,美人媽終於妥協,先一步進屋。

  羅娜想跟著去,被段宇成拉住了。

  「放心。」他笑著說,「沒事的,我媽就是瞎咋呼。」

  看著他們進屋的身影,羅娜擔憂之餘,不忘想到,段宇成醒酒好像還挺快的……

  段宇成拉著美人媽來到別墅二樓,現在整棟樓都被田徑隊的人霸佔著,段宇成只能找到儲物間談話。門一關,段宇成開口道:「你不能那個態度跟教練說話。」

  「你別管我什麼態度,釘子是怎麼回事?」

  段宇成也不想瞞她,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脫了鞋給她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誰幹的?」

  「沒誰。」

  「小成!」

  段宇成手掐著腰,鄭重其事道:「教練沒告訴我,我也沒問。既然她沒有再討論,那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

  「那怎麼行!你被人欺負了還不能聲張嗎!」

  「總之按我說的做。」

  「不行!我要上學校去找領導,隊裡的風氣怎麼能這樣,我現在就去找你們教練好好聊聊!」

  「夏佳琪女士!」段宇成急了,抓著她的肩膀,目光像是要看到她骨頭裡。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絕對不要給教練添麻煩。」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夏佳琪眯起眼睛,她盯著自己的兒子好一會,最後抬起一根手指,水晶指甲銳利地指向他。

  「你小子心裡有鬼。」

  段宇成目光游離,瞥向一旁。

  「別亂說……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一定已經處理好了,你不要再提,更不要去麻煩教練。」

  「可是——」

  「沒有可是。」

  這件事在段宇成強烈要求下,就這麼被壓下去了。

  這次聚餐起起伏伏,總算圓滿結束。

  張洪文是在省運會結束一週後離開的A大,不止是退出田徑隊,他直接從A大退學了。他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體大田徑隊。他走的那天特地來了體育場,遠遠地朝羅娜比劃了個中指。

  「我得謝謝你!」他隔著鐵欄對羅娜說,「我再也不用跟你們這群垃圾一起練了!」

  羅娜沒說什麼,目送張洪文離去,他走後不久吳澤來了,對羅娜說:「聽說他被蔡源招去了。」

  羅娜說:「蔡源現在應該急著出成績。」

  體育大學的田徑隊規模很大,光短跑就有好幾個教練,彼此之間競爭也很激烈。蔡源因為名聲不好,大多厲害的運動員都不願意跟他練,這次體育大學短跑的冠軍都不是蔡源麾下,他急著找新血液。

  「他對段宇成也有興趣,上次還偷偷塞了名片。」羅娜眯著眼睛說,「他最好懸崖勒馬,他要還敢打他主意我要他好看。」

  吳澤嘖嘖兩聲,笑道:「你護犢子也太誇張了。」

  再之後就進入了平靜的訓練期。

  段宇成恢復了每天五點半起床訓練,白天上文化課的生活。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劉杉腰傷好了之後,訓練成績提升得很快,有種後來居上的勢頭。而段宇成的成績在經過小小的提高後,似乎遇到了瓶頸,在2米18的高度卡住了。

  他系統地訓練了兩個多月,依舊無法突破。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很快結束了,冬季到來,訓練改換成室內進行,十二月底的時候田徑隊開始放假,大家回家過年。

  羅娜這個年過得不怎麼消停,她一直記掛著段宇成的訓練。成績一直提不起來,雖然她表面不動聲色,讓段宇成不要氣餒,但心裡總惦記著王啟臨的話。

  大年三十她給王啟臨打電話,象徵性地說了句新年快樂,然後就開始聊這個話題,搞得王啟臨很是無語。

  「我說羅教練,我知道你敬業,但咱過年就好好過年,訓練的事之後再說行不行?」

  羅娜堅持要聊,王啟臨態度不變。

  「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轉項,我說一萬遍了,他這身高跳高根本沒有未來。」

  說完就去包餃子了。

  羅娜捏著手機發呆。

  她不是沒問過段宇成,她好幾次試探過他轉項的事,但段宇成對這件事異常堅決。每次羅娜稍透露點傾向,他就會問她是不是不信任他。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沒有,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話題每次都是這樣結束。

  除夕夜裡,羅娜接到不少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其中也包括段宇成。

  段宇成跟父母回家過年,他老家在海邊,是個平靜安寧的小鎮。段宇成的父親算是白手起家,一點點將小海產生意做大。

  「教練你在家嗎?」

  「在啊。」

  「在吃年夜飯嗎?」

  羅娜看著桌上擺著的一堆訓練資料,還有兩份外賣,坦然道:「沒錯。」

  羅娜一個人在學校宿舍過年,這是她回國後獨自過的第三個年,她已經習慣了。她的父母都在國外,跟她有時差,今天早些時候他們通了視訊,相互問候。羅娜的父母也是運動員出身,他們將獨立的性格遺傳給羅娜。羅娜十七歲時一人出國,語言還不通的時候就自己偷偷打工賺錢,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段宇成那邊訊號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的。

  「你等我一下。」

  過了一會,手機裡靜了下來。

  「現在好了沒?」

  「好多了。」

  「我出來了,現在在沙灘上呢。」

  「是嗎。」

  「你能聽到海浪聲嗎?」

  聽不太清,屋外一直有人在放鞭炮。羅娜起身進到洗手間裡,將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另一隻手堵住耳朵。然後她隱隱聽到了沉穩澎湃的浪濤聲,聲音渾然有力,像個雄偉的巨人,讓人覺得心緒安寧。

  「你那沒人放鞭炮嗎?」

  「很少,鎮子裡好多老人,不喜歡吵鬧。

  「進屋吧,外面多冷啊。」

  「一點也不冷。」

  「回去吧。」

  「教練……」

  「嗯?」

  少年的聲線透過手機,朦朦朧朧的很是好聽。羅娜還聽到細碎的聲音,猜想他或許正用腳踹沙灘,掀起的沙粒如同滿天星宇。

  少年磨蹭著不想掛斷電話,可浪濤似乎拍緩了他的思路,一時又想不到話題。

  這時羅娜手機進來另一通電話。

  是吳澤。

  「吳教練打電話來了,我先掛了。」

  「……啊?」

  「新年快樂小傢伙。」

  說完羅娜掛斷了電話,接通吳澤。

  她搶先發言:「你是最後一個打電話來的知道嗎?」

  過年也沒有讓吳澤的聲音變得精神一點,他懶洋洋道:「壓軸的才是好戲呢。」

  「你要怎麼壓,請我吃飯嗎?」

  「我怎麼能那麼庸俗,來窗邊看看。」

  羅娜離開馬桶蓋,來到窗邊。一個高大的影子立在樓下那盞舊路燈下面。吳澤穿著一身黑皮衣,半坐半靠在一輛造型拉風的摩托車上。

  那是吳澤今年新買的雅馬哈R6。吳澤喜歡摩托車,有點閒錢都用來買摩託了,還會自己改裝,算是半個摩托車專家。

  不過吳澤平日低調,車從來不開到學校來,今天冷不防一出現,寒冷嚴冬裡,硬朗非凡。

  羅娜從窗戶望下去,打趣道:「幹嘛啊,黑不溜秋的,冷眼都看不著人。」

  「怎麼就黑不溜秋了。」吳澤嘴裡叼著煙,仰頭看樓上,手隨便往車後面一撈,拎出一大束紅玫瑰,嬌豔似血。

  「這回還黑嗎?」他笑著問。

  遠方的海岸邊,段宇成不嫌冷,躺在夜幕下的沙灘上。

  他雙手枕在腦後,盯著星河發呆。

  過了十來分鐘,家裡老人喊他回去吃飯。段宇成磨磨唧唧站起來,撲撲後腦勺,抖下沙粒無數。他歪歪扭扭走在沙灘裡,不時飛出一腳踢開碎貝殼。

  「小傢伙……哼,小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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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羅娜以前也察覺出吳澤可能對她有意思,但這麼明確表示出來還是第一次。

  還送玫瑰,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有點嚇到她。

  吳澤這人按他自己的話說,是個粗人。不過話要看怎麼理解。吳澤雖然不修邊幅,行事大大咧咧,但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很有男人味的。他命不算好,父母在他小學時候就離異了,跟著祖母長大。初中的時候祖母也死了,他開始跟著自己的啟蒙教練生活。再後來教練腦溢血中風了,他就貼身照顧,一直到現在。

  講句玩笑話,這人命硬,逮誰剋誰。

  這樣的生活經歷練就了他浪人一樣的個性,懶懶散散,隨波逐流,好像對什麼都不上心。但其實好他這口的女人很多,光羅娜知道的學校裡面柔情似水的女老師就有好幾個,但吳澤一直單著,理由是沒錢給女人花。

  羅娜也是單身,有時吳澤也會跟她開些曖昧玩笑,但她多是一聽一過。吳澤對她而言太過熟悉了,他們十幾歲時認識,念體校時就相互照應。那時羅娜一頭短髮,假小子一樣,兩人看著就像兄弟。他們甚至可以只穿著內衣在對方面前走來走去也不覺得尷尬。

  熟到了這種程度,就像親人了,很少會往另一個方面想。

  這是吳澤第一次明確表達感情,羅娜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找了一家飯店吃夜宵,除夕夜像點樣的飯店都被訂光了,他們就在學校後面的小吃街隨便對付了兩碗餛飩。

  畫面挺搞笑的,破舊的小攤桌子上擺著那麼一大束精緻的玫瑰。一男一女誰也沒管,只顧埋頭吃餛飩。吃完了,空碗一推,兩人面對面發呆。

  吳澤再次點了一支菸。

  羅娜覺得這氣氛著實有點怪異。

  時近午夜,鞭炮聲越來越密集。

  吳澤半根菸抽完,低聲來了句:「跟他媽打仗似的……」

  羅娜附和:「對。」

  然後又沒話了。

  羅娜印象裡他們從來都沒這麼尷尬過。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羅娜使勁搜尋話題,率先開口:「你怎麼沒陪王叔過年?」

  「我等他睡了才出來的。」

  「哦。」羅娜餘光掃到那捧嬌豔的玫瑰,花朵個個碩大新鮮,上面還點綴著金色的粉末。

  「花貴嗎?」

  「貴,這麼點玩意六百多。」

  這數字有點嚇到羅娜。

  「怎麼這麼貴?」

  雖說吳澤算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類型,但因為總折騰摩托車,也沒太多積蓄。搞體育的大多不富裕,吳澤和羅娜平日都很節省。

  「你不是讓人坑了吧……」

  「甭管多少錢了,喜歡嗎?」

  羅娜猶豫一下,點點頭。

  吳澤把煙往桌上一按,笑著說:「那就行。」

  有一說一,這個笑還是有點戳中羅娜的。

  回學校的路上,某一刻鞭炮聲忽然集中起來。羅娜拿出手機一看,剛好十二點。下一秒手機就進來一條資訊,段宇成發來的,裡面六個字——「新年快樂,姐姐。」後面還跟著一個愛心的表情。

  羅娜看笑了,吳澤低聲問:「什麼啊?」

  「新年簡訊。」

  「誰發的?」

  「段宇成。」

  吳澤哼笑一聲,道:「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知道誰對他好。」

  「那當然,他很不錯的。」

  吳澤目不斜視地走路,隨口問:「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他語氣平平常常,但可能是手裡捧著的花束作祟,羅娜總覺得這問話不簡單。她沒有馬上回答。走到校門口,吳澤停下腳步,這回他認真地看著她,又問一遍。

  「羅娜,你覺得我怎麼樣?」

  羅娜的心揪到嗓子眼了,她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挺好啊……」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吧?」

  「什麼意思啊……」

  吳澤扯著嘴角笑。

  「你怎麼這麼虛呢?」

  羅娜深呼吸,冬夜的涼風穿透肺腑,混雜著硝磷和玫瑰的氣味。她穩定情緒,看向吳澤。她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決定有話攤開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覺得可行嗎?」她誠懇道,「咱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這又不是王胖子定的訓練計畫,有什麼可行不可行的。」

  羅娜皺眉道:「我們太熟了,跟你在一起我感覺像是在亂倫。」

  「那不挺刺激嗎。」

  「……」

  話題一說開,氣氛沒有剛剛那麼尷尬了,兩人一起往校園裡走,吳澤開始給羅娜洗腦。

  「這種事就看你自己,想就想,不想就不想,別有什麼負擔。不過你看多個男朋友也不是壞事,而且我什麼情況你全知道,知根知底,你爸媽也放心。」

  羅娜沉思幾許,說:「你讓我考慮一下。」

  「還用考慮?」

  「難道你說在一起就在一起?」

  吳澤笑道:「你看你身邊也沒有比我更合適的,先湊合著用唄,等你碰上更喜歡的跟我打個招呼就行。」

  羅娜瞪他一眼,「你把我當什麼了?」

  吳澤緩緩抽菸,說:「你不喜歡我?」

  「沒……」

  「還是你只喜歡在役的運動員?」

  「也不是……」

  「那是什麼?」

  他的追問讓羅娜有些害臊,她喜歡運動員,這毋庸置疑。但沒有人知道她少女時期幻想的白馬王子大多卻是書生類型。或許是內心在潛意識地追求互補,她自小熱烈奔放,所以更喜歡斯文優雅的男人。

  她剛進入A大的時候還暗戀過中文系一個研究古典文學的男老師。但人家氣質太過雅緻,羅娜幻想了一下他們在一起的場景,就像鹿和鬣狗,如此造孽的搭配,她只在心裡肖想一下就算了。

  這些事她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現在冷不防想起,很是難為情。

  「別問了別問了,到地方了,你快回去陪王叔吧。」

  「有保姆在呢。」

  「保姆跟你能一樣嗎?」

  吳澤沒動地方,羅娜手動過去幫他轉身,但吳澤躲開了。

  羅娜不滿,「你推都不讓推一下,還想追人?」

  吳澤笑道:「等你當正牌的,別說推,你想怎麼著我都奉陪。」

  羅娜被他熱烈的視線看得臉上發熱,道:「做夢吧你!」

  她扭頭進了宿舍樓,回到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她想分散注意,掏出手機隨便撥弄,又看到了剛剛段宇成發來的簡訊。

  這條資訊讓她腦海中湧現出洶湧的浪濤聲,很奇妙的,她的心竟然靜下來些。

  她盯著這條簡訊發呆。

  現在她一看到「段宇成」這三個字,就想起卡住幾個月的訓練成績。她翻了個身,劈裡啪啦打了一堆鼓勵的話,最後想想,又全部刪掉了。

  跟羅娜一樣,遠方的段宇成也躺著,他吃完年夜飯後就回到自己的小閣樓裡給羅娜發簡訊。

  屋裡沒有開空調,稍有些涼。他躺在一張大床上,長手長腳攤開。閣樓的三角形落地窗此時就像一副印象派的畫卷。半截天幕,半截海灘,以及沿海而建的幢幢小樓。紅燈黃影,銀色月亮。

  小島太靜了,只有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燈籠能看出一點過年的味道。

  海風吹拂,屋裡也飄著陰涼發鹹的味道,段宇成躺在白花花的床單裡紋絲不動。他正望著天上的銀河帶,這是城市裡難得一見的美景。他小時什麼都不懂,問媽媽天上密密麻麻都是什麼,夏佳琪那時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少女心爆棚地跟他說那些都是珍珠。

  「老天爺把珍珠撒在天上,男孩如果有了喜歡的女孩,就要去天上摘,摘下珍珠送給對方,兩人就能永遠在一起。」

  拜夏佳琪所賜,直到現在段宇成也覺得帶著星星的夜空具有無與倫比的浪漫主義色彩。

  在他望著星空發呆的時候,家裡人上樓找他,喊他一起看電視。

  「我等下去。」

  「還等什麼?」

  段宇成不說話了。

  「這孩子……」

  家人無奈下樓。

  不知過了多久,枕邊的手機終於震了一下。他飛速把手機拿到面前,看到遲來的回覆。

  「你也新年快樂。還有,不是姐姐,是教練。」

  「慢死了!」段宇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上坐起來,語氣抱怨,嘴角卻笑著。

  新學期開始了。

  段宇成返校的時候給羅娜帶了好多海產品,兩大箱,導致她宿舍三天內聞起來都鹹鹹的。他帶的東西一掂份量就知道質量很過關。羅娜把東西送到食堂,找師傅每天做幾樣菜,然後叫田徑隊的隊員一起來補充營養。

  劉杉啃著帝王蟹,開心道:「一開學就有福利,好兆頭!」

  段宇成冷笑:「連拆蟹方法都不知道,還吃呢。」

  劉杉把盤子往自己方向收了收,他還不知道這些海產品都是段宇成拿來的,仰脖道:「你是不是想吃,這是我的,你碰都別碰!」

  段宇成輕聲哼笑。

  他對海鮮沒什麼興趣,他從小海鮮吃了太多,到了需要向海洋之神懺悔的地步。大了漸漸淡了,尤其是練體育之後,他開始專注牛羊肉。

  劉杉一口咬折蟹腿,說:「你別裝相,等我好好補一補,回頭讓你見識一下實力差距。」

  段宇成冷冷看他一眼。

  他沒有吹牛,這個學期他進步非常快,開學訓練不到一個月,已經能跟段宇成不相上下。

  而段宇成依然卡在2米18的高度,說什麼就是不能再提高了。

  羅娜能看出段宇成的焦急,雖然他從來沒在他面前表現出來過。他更加嚴謹地制定訓練計畫,有時甚至會主動翹課加大訓練量,但無法突破就是無法突破。

  王啟臨告訴羅娜,段宇成這個跳高成績已經到頭了。但羅娜總覺得還可以再試一試。因為段宇成是比賽型選手,所以羅娜儘可能多地給他比賽的機會。他參加了市錦標賽,以2米15的高度毫無懸念地拿了冠軍,但最後試跳2米18,依舊三次失敗。

  「你讓他想好了。」王啟臨對羅娜說,「運動員的時間就這麼幾年,尤其是田徑,他現在再倔,以後想轉項都沒機會了。」

  羅娜心裡很著急,她為段宇成的事情上火,導致吳澤找她出去的時候每每也是談訓練的話題。

  「你就放開了說,不用顧忌他的面子。」吳澤說。

  「跟面子沒關係,段宇成看著性格不錯,也挺懂事,其實固執得很。」

  「這不是固不固執的問題,你現在讓他這麼繼續練下去,只會害了他。」吳澤話鋒一轉,輕鬆道:「不過也沒事,他不是金融系的嗎,能考上A大金融系的人,不走體育也不會錯的。」

  羅娜微愣。

  不走體育……

  她好像從沒想過段宇成遠離體育會是什麼樣子。

  一個戴著眼鏡的好學生?

  一個兢兢業業的上班族?

  還是一個馳騁商場的業務精英?

  羅娜沒想過他另副模樣,也難以接受。在她心裡,「段宇成」三個字就代表著陽光和汗水,以及熾熱的賽道。

  終於,在快入夏的時候,羅娜找段宇成正式談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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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羅娜提前看了天氣預報,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週末,告訴段宇成不用訓練。

  段宇成疑惑道:「為什麼不訓練?」

  羅娜說:「跟我出去轉轉。」

  「約會嗎?」

  「……」

  羅娜一臉無語,段宇成笑著說:「開玩笑,去哪裡?」

  羅娜選了市中心的商業街,她想儘可能離學校遠一點,換個環境,也換個心態。

  她從通知完段宇成後就一直在心裡綵排要怎麼跟他說。

  運動員普遍都很倔,越好的越是,自信果敢不服輸。尤其是段宇成這種素質比較高,自尊心很強的年輕人,要他承認專項能力不行是一件很殘酷的事。處理不好很容易一蹶不振,就此告別賽場。

  兩人約在商場見面。羅娜在大門口一家戶外運動門店發現段宇成。雖然心事重重,但在看到段宇成的瞬間,還是眼前一亮。

  今天的段宇成看起來格外爽朗,淺色的休閒服,運動鞋,還背著一個雙肩皮包。身姿闊拔,明顯帶著跟其他年輕人不同的氣質——屬於運動員的氣質。

  羅娜悄悄走到段宇成身後,看見他正盯著一條腕帶看。

  「喜歡嗎?」

  段宇成嚇了一跳,回頭見到羅娜,笑起來。

  「你來了?」

  「你等多久了?」

  「剛到。」

  「沒吃飯呢吧,想吃什麼?」

  「你選吧。」

  最後他們挑了一家燒烤店,羅娜沒有在吃飯的時候跟他談,兩人一邊吃一邊聊些有的沒的,看得出段宇成今天心情很不錯。吃完飯兩人在商場裡逛了一會消食,路過一家冷飲店的時候,羅娜提議進去坐一會。

  羅娜點了兩杯店員推薦的水果沙冰,份量很足,段宇成一手捏一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他坐在小小的單人沙發裡,用小勺子吃沙冰的畫面看起來很乖巧。

  「你不吃嗎?都快化了。」他見羅娜總發呆,問道。

  羅娜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放到嘴裡,無滋無味。片刻後,她放下冷飲,說:「段宇成。」

  「嗯?」

  「今天叫你出來是想跟你聊聊最近的情況。」

  段宇成從沙冰裡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

  「王主任讓你跟我說轉項的事?」

  羅娜微頓。

  「你知道?」

  他扯著嘴角笑。

  「我第一天見你就說了,你完全不會騙人,什麼都寫在臉上。」

  這樣平和的語氣總給羅娜一種錯覺,好像她才是被談話的一方。

  「段宇成,你應該認真考慮一下這件事。其實轉項在田徑裡是很平常的事,你要理性一點,不要鑽牛角尖。」

  「我知道很平常。」

  「那你——」

  「教練,」段宇成又挖了一口冷飲,「你知道我從幾歲開始跳高的嗎?」

  「不知道。」

  「七歲,到現在十多年了。」

  羅娜沒說話。

  「我跟你說過我練跳高的理由沒?」

  羅娜半張著嘴巴回憶片刻,說:「……去年十一爬山的時候,我問你為什麼喜歡跳高,你說沒什麼理由。」

  他笑了笑,「理由還是有的,但太傻了,我沒好意思告訴你。」

  「什麼理由?」

  「我想長高個。」

  「……」

  確實很傻很耿直。

  段宇成又說:「小時候我爸媽忙,留我一人在島上,我們那個小鎮人很少,大多都是老人,生活節奏慢。我感覺力氣沒處使的時候就會跑到島上最高點,那裡有一塊沙地,我就在那玩。我也想打籃球,也想踢足球,但島上沒有那麼多同齡人。」

  他笑著指了指自己,「我發育得很晚,七八歲了還是又矮又瘦,一直找能長個的運動。後來我看奧運會,我發現跳高運動員都特別高,所以我就決定練習跳高。」

  羅娜順了順邏輯,說:「但這些運動員不是因為練跳高才變高的啊,他們是本來就高所以才被選去跳高的啊。」

  段宇成哈哈笑,「是啊!但我小時候笨呀,不懂啊。」他用勺子攪和著沙冰,又說:「反正就這樣迷迷糊糊練著,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跳高了。教練,這麼多年下來,你知道有多少人勸我放棄跳高,或者改練其他項目嗎?」

  羅娜搖頭。

  段宇成無奈道:「我自己都數不清了,每個帶過我的教練都說過。但最後我還是堅持下來了。這已經是我的習慣了。」他看著羅娜,自嘲道:「我的童年很無聊,就只有海鮮和跳高了,它陪我那麼久,你現在讓我放棄它?」

  「但是……」

  「江天比賽那麼不順,最後還是選擇繼續練跳高,連他都能堅持為什麼我不行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轉項的條件。」

  「教練。」段宇成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真誠。「你相信我嗎?」

  又是這個問題。

  沒有聽到羅娜的回答,段宇成緊張起來,竟然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請你一定相信我!」

  羅娜沒有抽回手,因為她感覺到少年掌心傳來的焦慮。

  可惜很多事情不是靠「相信」就能解決的,如果只靠意志力和刻苦訓練就能拿到世界冠軍,那體育的世界未免太單純了。

  但羅娜沒有再勸他,只是衝他笑笑,說:「好。」

  聽到她的答覆,段宇成緊張的神態終於鬆弛下來。

  羅娜吃了口冰沙,他們開始聊別的事。羅娜決定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白費口舌,很多道理光靠講是說不通的。只有他真正遇到打擊,撞上南牆的時候,才會明白光靠一腔熱血,是無法在競技的世界走太遠的。

  無功而返,日子照舊。

  段宇成壓縮了本就不多的業餘時間,日復一日地學習、訓練、比賽。重複著單調又辛苦的生活。他不喊累,也不放棄。班裡的聚會遊玩他全數推掉,剛開始賈士立還會勸一勸他,幾次都失敗了之後,下次大家乾脆就不通知他了。

  四月的某一天,羅娜在辦公室跟隊醫劉嬌討論隊員身體狀況,王啟臨興沖沖地過來宣佈,說他挖掘了一個好苗子。

  「來,你看看,你最近不是沉迷跳高嗎。」

  「……我什麼時候沉迷跳高了。」

  王啟臨把一袋子資料塞給羅娜。

  「你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去見他。」

  「我也去?」

  「當然,你開車,他家挺遠呢。」

  羅娜翻開材料,這個被王啟臨相中的學生有個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毛茂齊。今年剛十七歲,是個縣級體校的學生。

  此縣離A大很遠,是在與臨市交界處的一個山溝溝裡。本來那鳥不拉屎的破體校根本無人知曉,但因為這個體校教練跟王啟臨是熟識,硬是將毛茂齊推薦過來。

  第二天,羅娜載著王啟臨,驅車五個多小時,來到一片荒蕪的山野。

  一下車,塵土味撲面而來。

  這體校怎一個慘字了得,一塊土操場,目測一圈也就兩百多米。操場最外側鋪著一條幾十米長的塑膠跑道。說是跑道,其實就是兩塊舊膠皮鋪在地面上,被陽光曬得已經捲了邊,基本報廢了。

  操場後側有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外面的牆上噴著「刻苦訓練,勇攀高峰」八個字,常年風吹雨打,已見斑駁。小樓二層開著兩扇窗戶,向外支著數根長桿,上面稀稀拉拉晾曬著學生的破衣服。

  「這個環境……」饒是吃慣了苦的羅娜見此場面也不禁皺起眉頭。

  王啟臨提提褲子,說:「走走走!進去找人!」

  他們在健身房找到了毛茂齊——所謂的健身房就是個十幾平米的小瓦屋裡鋪上幾塊綠墊子,旁邊擺著三四個啞鈴,毛茂齊正在上面被教練踩著腳做仰臥起坐。

  羅娜第一眼見到毛茂齊,跟見到劉杉時的感覺一樣,第一直觀感受就是他的身材非常適合練跳高,又高又瘦,上肢扁平,長腿肌肉矯健有力。而且他比劉杉更好的一點在於,他的骨頭一看就是輕飄飄的,在做仰臥起坐時像沒有重量一樣。

  「別讓我做了教練,好累啊……」毛茂齊很不想訓練,哭喪著臉求教練。他的聲音像是沒過變聲期似的,稚嫩柔軟,還帶著顫音。

  「再做兩組!」教練厲聲道。

  羅娜看向這位嚴厲的教練,來的路上王啟臨給她介紹了這位教練的情況,他叫李代榮,年輕時跟王啟臨一起在省隊待過,算是隊友。

  「李教練。」羅娜先走過去打招呼。李代榮見他們來了,總算放過了毛茂齊。毛茂齊從地上爬起來,懵懂地打量著他們。

  李代榮嚴厲道:「你看什麼,還不趕緊跟校領導打招呼!」

  毛茂齊小聲說:「教練好。」

  李代榮與王啟臨寒暄了一會,一起走向操場。

  「這孩子家裡是真窮啊。」李代榮小聲說,「祖上三代貧農,眼看揭不開鍋了。家裡是為了少一張嘴吃飯才給他送體校來的。我剛開始是看他可憐,帶著他隨便練練,但沒想到他在跳高上天賦異稟,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李代榮命令毛茂齊自己拉墊子出來,鋪在土操場上。毛茂齊做事毛手毛腳,拖個墊子差點給自己絆倒了。

  羅娜過去幫忙,毛茂齊不太敢看她,小聲說:「謝謝你。」

  羅娜問他:「你緊張嗎?」

  毛茂齊搖頭。

  羅娜笑道:「不緊張?你看你肩膀緊的。」

  毛茂齊低下頭。

  羅娜目測毛茂齊身高跟劉杉差不多,有點娃娃臉。他看著就是苦孩子出身,最直接表現就是皮膚不好,不像段宇成那種,從小營養供得足,即使風吹日曬還是細皮嫩肉。

  毛茂齊的氣質也是迷迷糊糊的,說話總是慢半拍,被問話了也好想一陣才能回答。不過他眼睛很乾淨,有一種純然的光澤。

  羅娜問他:「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毛茂齊先是搖頭,後來又改成點頭。

  羅娜逗他:「你說說我們幹嘛的?」

  毛茂齊說:「帶我去大學的……」

  羅娜笑了,說:「對,你別緊張,就按平常練的跳。這不是比賽,你可以跳很多次。」

  她的和顏悅色也算起了點作用,毛茂齊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

  簡陋的跳高場地佈置完畢,王啟臨和羅娜在旁等著,李代榮過去叮囑毛茂齊。

  「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李代榮恨鐵不成鋼地扒拉了一下毛茂齊雜草般的頭髮,捏著他的脖子,說道:「這種好機會不是誰都有的,我幫你爭取了,你自己一定要把握住!去了大學你的命運就不一樣了懂不懂!你想一輩子待在山裡嗎?」

  毛茂齊先是點頭,後來又改成搖頭。

  李代榮看他那傻樣,忍不住嘆口氣。「去跳吧,注意動作啊,腦子裡先過一遍我給你講的技術要領!」說完他看到什麼,皺眉道,「你那衣服怎麼回事,後面汗漬那麼明顯也不洗洗呢。」

  羅娜聽見李代榮對毛茂齊的訓話,覺得很有趣味。教練和弟子的關係跟老師與學生不盡相同。前者似乎更緊密一些,由汗水黏連,糅雜了日常訓練的辛勞,甚至生活起居的瑣碎。

  李代榮看起來對毛茂齊很有信心,在沒有練習的情況下,直接把起跳高度定在2米。

  「你爭點氣!」他最後提了口氣說道。

  毛茂齊嗯了一聲,也沒什麼準備動作,李代榮話音剛落他就動了。

  他的助跑速度很慢,非常慢,慢得像沒睡醒一樣。羅娜看著毛茂齊就用這樣軟綿綿的助跑,和問題多多的起跳,最終躍過了橫桿。

  他過桿的那一刻,陽光晃了羅娜的眼睛,她下意識用手擋住。

  毛茂齊從墊子上爬起來,衝她笑了笑。當時羅娜心裡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段宇成撞南牆的時候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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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毛茂齊被王啟臨破格特招。

  說是破格,是因為他既沒有一級運動員證書,也沒什麼像樣的比賽經歷。但王啟臨見過他的跳躍後,大手一揮便欽定了。

  他老人家一拍板,剩下的任務就全交給羅娜了。羅娜先讓毛茂齊回家準備一下,等她弄完手續再去他家裡接他。

  毛茂齊的家在山區一個小村子裡,靠務農為生,經濟情況跟李代榮形容的差不多。毛茂齊的媽媽接待了羅娜,兩人坐在瓦房門口,羅娜給她說明學校的一些情況。全程都是她在說話,說到嗓子冒煙也等不來一句回應。這對母子的氣質很像,大白天都像沒睡醒一樣。

  臨別前,這女人終於開了口,她先跟毛茂齊說:「你到學校要好好聽話,什麼都聽老師的。」

  毛茂齊點頭,小聲糾正了一下。

  「不是老師,是教練……」

  她沒理會,又跟羅娜說:「老師,他表現不好你儘管打他!」

  羅娜哭笑不得。

  「您不要這麼說,我們不會打他的。」

  她緊緊握住羅娜的手。

  「老師,我兒子就交給你了!」

  女人的臉龐滄桑衰老,雙掌卻力大無窮。羅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剛的聊天一直單方向,大概是因為她聽不懂那些複雜冗長的章程。但她總歸知道,她的兒子要跟這個城裡來的女人走了。

  羅娜很輕易就會被這樣的場面激起感性的一面,她回握住毛茂齊母親的手掌,鄭重其事地說:「我跟您保證,我一定會照顧好他,您萬事放心。」

  女人似乎就是在等這句承諾,用力點頭。旁邊站著的毛茂齊偷偷看了羅娜一眼。

  羅娜載著毛茂齊回學校,路上安安靜靜。毛茂齊跟他媽媽一樣,呆呆的,話很少。羅娜與他閒聊,問他有沒有聽說過A大,毛茂齊先是搖頭,然後又點頭。

  羅娜笑道:「到底聽沒聽過?」

  「好像聽過……」

  「去那邊玩過嗎?」

  毛茂齊搖頭。

  羅娜說:「我在開車,你得出聲回答我。」

  毛茂齊悄悄看了眼羅娜,小聲說:「沒有……」頓了頓,又用更小的聲音說。「我沒去過那麼遠……」

  「你性格很內向啊。」

  「是嗎。」

  他自己還不知道。

  羅娜寬慰他道:「等熟了就好了,你文化課怎麼樣?」

  這個問題讓毛茂齊紅了臉。

  羅娜笑道:「不要緊,隊裡的哥哥姐姐也都是頭腦簡單的人,對文化課不上心。」

  除了一人以外,她心裡默默補充。

  羅娜有些擔心毛茂齊性格會不合群,影響他的生活訓練,一路上都在思考怎麼讓他融入集體。

  剛去肯定不適應,得找個靠得住的隊員照顧他才行……

  到校後,羅娜親自給毛茂齊送到宿舍,幫他整理物品。毛茂齊的行李少得可憐,連箱子都沒有,只有兩個雙肩包。

  羅娜整理的時候,毛茂齊就直愣愣地站在一邊。

  不一會,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劉杉和段宇成來了。毛茂齊的宿舍在體育學院,隊裡大部分男生都住在這棟樓,只有段宇成住在經管學院那邊。這次他是被劉杉強行拉來看熱鬧的。

  「羅教!」門沒關,劉杉直衝進來。「你回來了啊。」

  「嗯,你們訓練結束了?」

  「結束了。」

  劉杉回答著羅娜,目光停在毛茂齊身上,好奇打量。

  「就是他啊?」

  羅娜正在糾結鋪床單,頭也不回地介紹道:「毛茂齊,這兩個是你師哥。高的那個叫劉杉,另外那個叫段宇成。」好不容易把床鋪平整了,她扭過身子道:「你們兩個,這個是你們師弟,叫毛茂齊,是被王主任招進來的。他年紀小,到九月才滿十八歲,你們多照顧他點。」

  劉杉摸著下巴琢磨。

  「這小子怎麼像沒睡醒似的。」

  「劉杉。」

  「哦哦,我是說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對吧,蠢貨?」

  段宇成從進門後就沒吭過聲,目光一直落在羅娜整理床鋪的動作上。聽見劉杉的問話,他轉眼,笑著看向毛茂齊,說:「你讓教練給你收拾東西啊?」

  毛茂齊被問得不知所措。

  劉杉一拍手,說:「對啊!我說看著有點不對勁呢!羅教,我們進隊時怎麼沒有這個待遇。」

  床單處理完,羅娜又開始折騰被罩,翻了半天裡外都沒分清。她煩躁道:「不要胡鬧了,你們晚點一起吃個飯,都是跳高隊的,相互熟悉熟悉。」

  「公款嗎?」

  「你又欠打了?」

  劉杉苦著臉低頭。

  羅娜說:「沒有公款,我請客吧,你們把江天也叫著,就在——」她剛想選個飯店,忽然感覺手裡一輕,被罩被拿走了。

  她看向段宇成,小聲問:「你幹什麼?」

  「我來吧。」他瞥她一眼,透露著不經意的鄙視。「你會套麼你。」

  「……」

  可能是為了顧及羅娜的面子,他的聲音也放得很低,但羅娜還是略感慚愧。

  除了工作以外,羅娜的生活非常隨性,甚至可以說是邋裡邋遢。因為隨便噎口饅頭就能飽,所以她不做飯。因為窩在大街上就能睡覺,所以她也很少打理房間。

  對她來說,「家務」兩字有些陌生,她是個野生動物。

  隊員們一定都將她剛剛的翻來覆去的窘態看在眼裡了。

  在自己這正反面都分不清的被套到了段宇成手裡,三下五除二便弄完了。

  羅娜摸摸鼻子以掩尷尬。

  應該說點什麼……

  剛才她想的那家飯店是哪來著?

  這時,對氣氛毫無感知的劉杉救了場,「羅教,我想吃小龍蝦,好久沒吃了。」

  羅娜問毛茂齊,「你喜歡小龍蝦嗎?」

  毛茂齊搖頭。

  劉杉震怒:「什麼?!」

  毛茂齊被吼得一梗,又改成點頭。

  羅娜覺得她的首要任務是糾正毛茂齊跟人溝通的習慣。

  「不要搖頭或者點頭,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毛茂齊想了想,說:「不知道,我沒吃過。」

  劉杉做了個誇張的鬼臉。

  「這世上竟然有人沒吃過小龍蝦!」

  羅娜瞪他一眼,「閉嘴!」她轉向毛茂齊,溫聲道:「你晚上跟他們去試試吧,還是挺好吃的,只要你能吃辣就行。」

  毛茂齊問:「你不一起去嗎?」

  站在床邊的段宇成瞥他一眼。

  羅娜說:「我這邊可能有點事,你跟他們去吧。」她拍拍毛茂齊肩膀,又道:「跟哥哥們好好相處。還有你們倆,多給他講講隊裡的事,下周就開始一起訓練了。」說完她指向段宇成,最後囑咐道:「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他會幫你的。來,叫聲師哥。」

  毛茂齊乖乖道:「師哥。」

  段宇成:「……」

  四字形容段宇成現在的心情——難以描述。

  人品得到信任是值得高興的,但這種信任的延伸是去照顧毛茂齊,這是不值得高興的。

  兩邊相互一抵消,段宇成奇蹟般地歸於平靜。

  羅娜走後,毛茂齊又叫了他一聲師哥,段宇成淡定點頭。

  當晚,跳高隊奉羅娜之命前往大排檔吃小龍蝦。這位王主任的新寵在還沒展現實力的情況下,先一步展現了食力。

  那蝦吃的,就差把殼嚼了。

  劉杉臉色複雜地看著恨不得把臉埋在盆裡的毛茂齊,小聲說:「真土啊,他怎麼能這麼土呢……跟鬼子進村似的。」

  段宇成淡淡看他一眼。

  劉杉說:「要不再點一盆吧。」

  「吃了多少錢了你不知道?」

  「那也得餵飽啊,不然讓這臭小子小瞧了怎麼辦?進隊第一天教練請客,都不給吃飽飯,說出去羅教多丟人。」

  旁邊的江天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有多少錢吃多少錢,打腫臉充胖子才是笑話。」

  段宇成無言,思索半晌,叫服務員又加了一盆。

  結賬的時候他偷偷拿自己的卡刷了一半錢。

  回學校的路上段宇成遇見了班裡的人,隔著一條馬路賈士立率先發現他,揮手高呼。

  「我去打個招呼,你們先走。」段宇成囑咐劉杉說,「你帶他回去,別讓他一個人。」

  段宇成的班級經常聚會,五天一小聚十天一大聚,有時候還會叫上經管別的專業的同學一起聯誼。段宇成掃了一眼這次出來的十幾個人,好多他都不認識。

  他太久沒有參加集體活動了。

  賈士立調侃他說:「你小子不是說訓練嗎,來大排檔跳高啊?」

  段宇成說:「隊裡新來個人,教練讓我們帶他出來吃頓飯。」

  「你還兼職接待了。」

  段宇成苦笑。

  有幾個人在催,賈士立先走了。段宇成回神,看到施茵留了下來,她對同伴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就來。」

  段宇成看著離去的大部隊,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吃飯,順便聊接下來要參加的實習活動。」

  段宇成驚訝道:「才大一你們就要實習了?」

  施茵說:「寒暑假期肯定要利用上啊,不刷托福雅思就去實習唄。」

  「這樣啊……」

  施茵打量段宇成,半晌笑道:「你最近都跟班裡脫節了,越來越傻了。」

  段宇成撓撓臉,「有嗎?」

  「你總跟劉杉之流混在一起,不傻就怪了。」

  「別這麼說……」

  施茵哼了一聲,又道:「你最近訓練是不是太累了?」

  「訓練哪有不累的。」

  「不順利嗎?你這學期從開學到現在,狀態一直不好。」

  段宇成心裡嘆氣,竟然連班裡的同學都看出來了。

  他搖頭道:「沒事。」

  施茵說:「你總說沒事。」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車流穿梭不息,滴滴的喇叭聲好像在催促他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你——」

  「你又不是職業運動員。」

  兩人同時開口,段宇成反射性閉嘴,讓女生先把話說完。

  施茵臉色有點凝重,說:「你現在圖書館也不怎麼去了,這幾次的考試成績也掉下來了。老師提醒你那麼多次,你自己都沒察覺嗎?」

  段宇成低下頭。

  他的沉默讓施茵的心情變得更加迫切,她直視他道:「你進A大是來學金融的,結果現在好像跟那些體育生沒區別了,你的大學生活就打算這麼過了?」

  段宇成沒想到施茵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無以應對。

  「當然了,我說這些你可能覺得我多管閒事。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但我畢竟……」她頓了頓,視線也移開了些。「我畢竟曾經……你懂的對吧?」她再次看他,段宇成小心點頭。施茵抱起手臂,接著說:「但你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懂的。」

  段宇成張張嘴吧,小聲說一句:「對不起……」

  「不用你對不起。」施茵聳聳肩,「I don't care。」

  施茵身上有種大部分A大學生都有的學霸的氣質,自信理性,雷厲風行。

  施茵說:「我現在說這些,單純只是站在同學和朋友的角度。我們都知道你喜歡體育,但說白了你再喜歡練體育能練幾年?三年?五年?你有沒有想過這三五年覆蓋了你整個大學時光。這是走向社會之前最重要的時間。你荒廢學業,拒絕社交,也不參加集體活動,你覺得值得嗎?」

  段宇成依舊沉默,他好像忽然間被奪走了語言的能力。

  他想不出詞彙,也無力發聲。

  施茵最後說:「能考到我們班的都是聰明人,我相信你是會算賬的。」說完便走了。

  車流聲依舊嘈雜,隔著一條馬路的小吃街傳來歡聲笑語。段宇成獨自留在原地。大腦好似一片空白,又好似塞滿了東西。

  過了好久,手機震了一下。劉杉讓他快點回去,說是毛茂齊的隊服領小了一號。

  段宇成看著資訊,某刻忽感渾身無力,在路邊蹲了下來。他手掌插在頭髮裡,無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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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3: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段宇成不是鑽牛角尖的性格,但施茵的話或多或少還是給他留下了陰影。

  等下一週訓練開始,這種陰影就越發厚重了。

  毛茂齊第一次跟隊訓練,跟段宇成的流程差不多,先是跟隊熱身,然後接受高明碩的觀察指導。

  跳高隊其他隊員站在場邊,不動聲色看著毛茂齊的第一次試跳。

  很快他們就跟羅娜一樣,被毛茂齊的跳躍震驚。

  毛茂齊只是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就一次過了2米10的高度。他的助跑長度比別人短了將近1/3,看著軟綿綿的也沒什麼力量,好像隨便顛一顛就過去了。

  「我靠……」劉杉瞪著眼睛,「不是吧。」

  江天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劉杉回頭問段宇成:「你看到了嗎?」

  段宇成一語不發。

  看到了嗎……

  他瞎嗎?

  「哎,羅教來了。」

  段宇成轉頭,看到羅娜正從體育場外進來。毛茂齊本來在聽高明碩的指導,見羅娜來了甩下高明碩跑了過去。

  劉杉撇嘴道:「他比你還黏她。」

  段宇成遠遠看著羅娜笑著同毛茂齊說話的樣子,不知為何,忽然特別理解當初那個給他鞋裡放釘子的人。

  他現在覺得放釘子都算輕的。

  「我真是瘋了……」他為這個念頭在心裡扇了自己一耳光。

  羅娜詢問毛茂齊訓練的情況,後面高明碩過來,怒道:「你怎麼回事!我話說一半就跑了?」

  毛茂齊被喊得直往羅娜身後躲,羅娜這才知道毛茂齊是中途過來的,忙跟他說:「這位是高明碩教練,他負責你的專項訓練,你在隊裡要他指揮。」

  毛茂齊拉著嘴角,高明碩道:「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毛茂齊:「你真兇。」

  高明碩:「……」

  可能是因為年紀小,也可能是因為本身氣質單純,毛茂齊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並不惹人討厭,相反還挺好玩的。

  高明碩被他氣笑了。

  「我凶?」

  毛茂齊點頭。

  高明碩拉過他的衣服,給他拎回訓練場地,呲著牙道:「我凶!你還沒見我真正凶的時候呢!」

  毛茂齊像被押上刑場的犯人,一步一回頭,望著羅娜,無聲求救。

  羅娜笑道:「我救不了你,好好練吧!」

  高明碩的風格以嚴厲著稱,第一次訓練就讓毛茂齊累得哭爹喊娘。

  結束後羅娜找高明碩聊他的情況。從高明碩的一字一句裡,她能清楚感受到他對這個新隊員的滿意,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愛是之前任何隊員都沒有得到過的。

  他說毛茂齊身上有天才的味道。

  「這小子在這待不了多久的,他很快就會被國家隊要走。」

  高明碩從事跳高教學這麼多年,第一次這樣評價一個運動員。他太喜歡毛茂齊了,毫不避諱偏愛於他,工作重心也完全轉移,隊裡所有人都成了配角。

  沒人敢說什麼,能得到教練的偏愛,是運動員可遇不可求的本事。

  天才的味道是指什麼?羅娜沒問,問了恐怕也沒有標準答案。

  在教練眼裡,「天才」意味著完美的苗子,擁有無盡潛力,只用很少的指點就能讓他達到很高的水平。而在隊友眼裡,「天才」就意味著無法翻越的高山,無論多麼努力也無法趕上他的成績,甚至連競爭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月過去,毛茂齊已經可以輕鬆跳過2米18——這個困擾了段宇成將近一年的高度。

  段宇成練體育到現在,第一次感覺到無力。他的體能在田徑隊裡數一數二,但訓練時卻經常提不起力氣,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態出了問題。

  「師哥。」

  「……」

  更讓段宇成感到痛苦的,是羅娜將這個幼兒園大班同學委託給他照顧。本來毛茂齊是只黏羅娜,但羅娜平日工作忙,抽不出空閒的時候就讓他去找段宇成。一來二去,毛茂齊跟段宇成也熟了,成天師哥師哥的叫。

  段宇成從草地上坐起來,毛茂齊蹲在他身邊。

  他有氣無力問:「幹嘛?」

  毛茂齊說:「該吃中飯了。」

  一聲嘆息。

  毛茂齊掛名在體育學院的公共事業管理專業下,但他幾乎從來不去上課。每天的除了訓練,就是吃和睡。

  謎一樣的生活。

  段宇成說:「你自己不能去吃?」

  毛茂齊回答道:「羅教練讓我找你。」

  段宇成在心裡把毛茂齊想像成剛剛洗完的衣服,用盡全力擰。

  想像歸想像,段宇成還是爬起來帶著他去食堂。

  當初第一次帶毛茂齊去食堂的時候,段宇成莫名其妙起了歪心思,想要跟他比一下飯量。他當然沒臉說出口,只是放在心裡偷偷比,毛茂齊要多少飯菜他就要多少,結果吃到最後差點去廁所催吐。

  現在想想,怎一個蠢字了得。

  「你怎麼吃這麼少?」毛茂齊看著段宇成的盤子問。

  其實按照正常學生的飯量來講,段宇成這盤子絕對不少了。但以運動員的胃口來說,這盤菜完全可以稱得上「食慾不佳」。

  段宇成說:「我不太餓,你吃吧。」

  毛茂齊問:「為什麼不餓呢?」

  「不為什麼。」

  「那怎麼吃這麼少呢?」

  段宇成要崩潰了。

  沒過一會劉杉來了,帶給段宇成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

  「剛才羅教找你,讓你吃完飯去她那一趟。」

  「已經吃完了。」

  段宇成迫不及待把盤子一推,將毛茂齊這個燙手山芋留給劉杉,說:「等會你帶他回去。」

  劉杉好笑地看著他的背影。

  「跟逃命似的。」

  毛茂齊忽然說:「師哥沒吃完飯。」

  劉杉轉眼看他,又掃了一眼桌上剩了一半的餐盤,嘿嘿笑了兩聲,坐到段宇成的位置,說:「他最近心情不好。」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劉杉身子往前一探,胳膊肘墊在桌子上,一副要討論秘密的姿勢。他先問:「你覺得你段師哥怎麼樣?」

  毛茂齊說:「好。」

  「好?」劉杉嘴角一扯,笑道:「告訴你,都是裝的!段宇成這人比誰都小心眼。你離他遠點,他這人守地盤的,你給他弄急眼了小心他咬你!」

  毛茂齊沒說話。

  劉杉說:「不信啊?」

  毛茂齊皺著臉,說:「你真壞。」

  劉杉:「……」

  「背後說人壞話。」

  「…………」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好在劉杉也屬於沒臉沒皮類型的,靠到椅背上,淡淡道:「呿,就你這個情商,你跳八米有什麼用?」

  在他們聊騷期間,段宇成已經一路小跑來到體育學院的教工辦公室,羅娜正埋頭寫著什麼。

  「教練。」

  羅娜抬頭。

  「這麼快?」

  段宇成笑著說:「剛好吃完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羅娜前不久被王啟臨派出去出差,到體育中心培訓,走了將近十天時間。

  「上午回來的。」羅娜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扔給段宇成,他雙手一扣,在半空中接下。

  「什麼啊?」

  「體育中心發的紀念品。」

  那是一個以海浪為創作原形的吉祥物鑰匙扣,製作不算精良,設計的樣子看著也有點蠢。

  羅娜說:「你不是生活在海邊嗎,這個送你。你看它表情跟你像不像?」

  段宇成撇嘴,「哪像,醜死了……」

  嘴裡嫌棄著,段宇成還是小心把鑰匙扣揣進兜裡。

  羅娜問道:「對了,毛茂齊最近怎麼樣,生活訓練還習慣嗎,有沒有出現什麼狀況?」

  一提毛茂齊,段宇成的笑容瞬間變得沒有那麼爽朗了。

  「就那樣嘍。」

  羅娜說:「讓你幫忙照顧他,辛苦你了。」

  段宇成最近心思敏感,聽了羅娜的話不由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他問:「你送我紀念品不是為了『犒勞』我照顧他吧?」

  羅娜神經粗,以為他在開玩笑,逗他說:「怎麼,嫌不夠啊?」

  體內氣血鬱結不通,全都堵在心臟入口處,心臟跳動節奏也變得不太對勁。

  這樣的心理狀態使段宇成耳根迅速發紅,因為膚色白,他一點點的變化也變得分外明顯。

  羅娜問:「怎麼了?」

  段宇成沒說話。

  羅娜想起什麼,說:「對了,叫你來還有一件事,明天往後一週時間,早上我不能陪你訓練了。」

  段宇成輕佻眉,羅娜解釋道:「快要到全國大學生運動會了,我這邊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你先跟隊練吧。」

  段宇成的目光落在羅娜桌上的幾張紙上,他沒經過羅娜的允許直接拿了起來。這個動作讓羅娜微微一怔。段宇成一直是個很有禮貌的少年,這根本不是他會做的舉動。

  「放下。」羅娜說。

  這回段宇成臉上的紅暈已經掩蓋不住了,羅娜看出不對勁。她以前也見過段宇成臉紅——被戳到肋骨的時候,被調侃的時候,或者喝了小半口酒的時候。

  但這次的臉紅跟之前都不同,這是人情緒失控的前兆。

  這幾張紙上寫的是全國大學生運動會的運動員推薦名單,段宇成掃到跳高一欄,上面寫著劉杉和毛茂齊的名字。

  「這是你推薦的嗎?」他問。

  「段宇成,我讓你把紙放下。」

  他抬頭,看向羅娜。

  羅娜看著那微紅的眼眶,心裡一滯。

  「這是不是你推薦的?」他又問。

  其實他不需要問,他認識羅娜的字跡。他以前還笑話過她字寫得又方又大,像男人的筆跡。

  羅娜放緩語氣說:「這只是推薦,還沒有正式決定,具體誰去最後要通過選拔賽決定。推薦只是個形式,這裡面有很多綜合性考量。」

  段宇成忽然笑起來。

  「這話聽著真耳熟,你在3中選劉杉的時候好像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羅娜靜默。

  說實話,她已經忘記當時是怎麼跟他說的了。

  經過這麼漫長且單調的訓練生活,她已然感覺當初那個炎夏已經是很遙遠之前的事了。段宇成的安穩和懂事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忘記他的年齡。

  她想起剛剛他問起紀念品和毛茂齊時的語氣……

  其實她帶紀念品給他並不是因為他照顧了毛茂齊,她真的只是在看到吉祥物造型的時候想起了他。

  他們的爭執引起辦公室裡其他老師的注目。

  羅娜淡淡道:「把紙放下,跟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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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3: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那是羅娜第一次跟段宇成吵架。

  或許嚴格來說這也稱不上吵架,因為兩人連最起碼的大聲說話都沒有做到。

  羅娜把段宇成帶到辦公樓外,希望陽光和晴朗的天氣能讓他清醒過來。

  她問他:「你最近怎麼了?」

  段宇成不說話,也不看她。

  羅娜說:「毛茂齊的到來給你影響有這麼大?以前你也有上不了場比賽的時候,那時你的心理狀態可不是這樣的。」

  段宇成冷笑一聲,抓住羅娜的漏洞。

  「所以你還是已經決定了。下次你要定下什麼直接告訴我好了,用不著這樣。」

  羅娜皺眉,「什麼?」

  他直視著她。

  羅娜能從他的目光中能看出掙扎。他的教養和天性不允許他這樣沒有禮貌,可他此時的心情又逼著他不斷說出更過分的話。

  段宇成平日性格溫和開朗,但凡事都有雙面性。他心裡的壓力積了太久,如今導火索一點,他身為運動員衝動火爆的一面就被激發了。

  「你把他領走吧。」他說。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毛茂齊。

  「你愛找誰照顧他我不管,我要上課,沒空理他。」

  「你不想理他是因為要上課嗎?」

  「對。」

  羅娜靜了靜,問:「你是不是嫉妒他的天賦?」

  段宇成臉色瞬間變黑,他難以置信羅娜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我嫉妒他?」他激動地反駁,「我為什麼要嫉妒他?他是跳得高,又有什麼用?我嫉妒一個除了跳高以外什麼都不會的傻子幹什麼?他百以內的加減乘除都算不明白吧!」

  他這句話說完,羅娜知道他的心態出了嚴重問題。

  競技體育很殘酷,在這個領域,「勤能補拙」的道理不常發揮作用,先天條件決定了一半勝負。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她原以為段宇成看得明白,沒想到也會為了這種事鑽牛角尖。她很怕他因此生了心魔,像張洪文一樣走了歪路。

  「你不想照顧他可以,但是你要調整心態。」

  「大運會你讓我參加,我心態就沒問題了。」

  「段宇成。」

  「你不肯是嗎?」

  「這不是我肯不肯的事,我知道你想比賽,但讓誰上場比賽不是我能決定的。」

  段宇成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不能決定,但剛剛那張紙上寫的『推薦』,你連建議都不肯寫我的名字。」

  他太聰明了,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認真起來羅娜根本無從招架。

  許久後,他語氣低沉道:「你明明說過會相信我。」然後不等羅娜回應,便轉身走了。

  羅娜心煩意亂,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離去。

  他們走後,從小樓旁的灌木叢後面探出兩顆腦袋。賈士立和施茵剛從圖書館回來,途經此處,聽得一些小秘密。

  「原來如此。」賈士立嘖嘖道,「怪不得這小子這個學期一直不對勁,原來是水平到頭了。」

  施茵道:「羅教練怎麼這麼不近人情,還讓他照顧那個什麼毛茂齊,這不給人添堵呢嗎。」

  賈士立瞥她:「你又心疼了。」

  施茵說:「你想想辦法開導他一下,怎麼說他也是你室友,你就乾看他這麼難受下去?」

  賈士立說:「勸到什麼程度?」

  「最好能勸退役。」

  「你這也太狠了吧!」

  施茵哼了一聲,低聲道:「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練體育,從教練到隊員沒一個智商夠用的。」

  賈士立胖乎乎的臉上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你這就有點地圖炮了,施女神,有失體面啊。」

  施茵毫不在意,說:「我說錯了?你覺得羅教練腦子好使?她都看不出段宇成討厭那個人。」

  「他不是討厭,是嫉妒。」

  「就你明白!」

  羅娜心事重重回到辦公室,看到桌上那一疊紙,沒來由感到煩躁。正巧王啟臨打電話來例行詢問,還沒開口就被羅娜抱怨,問他為什麼非讓她寫推薦。

  「所有東西都是我來準備,吳澤天天閒得身上都長青苔了,怎麼不讓他寫推薦?」

  王啟臨嘎嘎笑。

  「吳澤?他現在還會寫字嗎?本來覺得你出差辛苦慰問一下,聽你這氣勢看來培訓力度還不夠,下次還是你去。」

  羅娜憤然掛斷電話。

  她離開辦公樓,在門口碰到了毛茂齊。他挺高的個子蹲在樓邊的台階上發呆。羅娜過去問他來幹嘛,毛茂齊遞給她一張飯卡。

  「師哥飯卡忘帶走了,我在他宿舍樓門口等他,結果他見到我就罵我,我都來不及說話。」

  羅娜猶豫道:「他罵你?」

  「嗯。」

  羅娜深吸一口氣。

  「你別怪他,他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他中飯都吃得很少。」

  看毛茂齊迷迷糊糊的樣子,好像沒有把被罵的事放在心上,羅娜問道:「我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你生活訓練都怎麼樣,還順利嗎?」

  毛茂齊點頭,後來想起羅娜總提醒他的話,開口回答:「順利。」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師哥很照顧我,什麼都帶著我。」

  羅娜聽他說這句,莫名一陣心酸。

  她拍拍毛茂齊的肩膀,說:「別管別的,好好練吧,九月份你要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大學生運動會。」

  「那是什麼?」

  「一個比賽。」

  「難嗎?」

  「不簡單,有很多國字號運動員。」

  毛茂齊靜了片刻,又問:「我要是比輸了,還能留在這裡面嗎?」

  羅娜笑了。

  「當然可以,別有壓力。全國大學生運動會之前還有個市級運動會,水平不高,但可以給你練練手,熟悉一下比賽氛圍。」

  跟腦筋簡單的人聊天很容易放鬆下來。

  一開始羅娜覺得段宇成也這樣的人,現在才反應過來他可能性格不錯,但絕不可能是頭腦簡單的人,否則怎麼可能考上A大金融系。

  「對了,最近兩天你先別找你師哥。」

  「為什麼?」

  「他最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有問題就來找我,我把我手機號留給你。」

  「我沒有手機。」

  「沒有手機?」

  現在羅娜又多了一樣要辦的事,就是給毛茂齊弄個手機。

  事情一樣接一樣,羅娜明顯覺得腦容量有點不夠用。送走毛茂齊,她打電話向吳澤求助。吳澤本來準備睡午覺,被羅娜叫起來也沒有睏意了。兩人一商量,約去商場見面。

  最近氣溫升得很快,吳澤直接穿著背心短褲人字拖出來逛街。他筋肉蓬勃,人高馬大,羅娜同樣是運動員出身,兩人走在一起,從背後看,體型甚至不像亞洲人。

  「你要給毛茂齊買手機?」聽了羅娜的目的後,吳澤語氣微酸地調侃,「你是不是太偏愛跳高隊了,不是一般短跑才有特殊優待嗎?」

  說起短跑,羅娜想起一件事。

  「市運動會的百米……」

  「怎麼?」

  「你打算讓誰去?」

  吳澤似笑非笑。

  「你覺得呢?」

  「別賣關子。」

  「黃林和郭健吧。」

  黃林現在是短跑隊大師兄,不用多說。郭健是新人,之前成績一般,但最近提升得比較快,能得到比賽機會也是正常。

  羅娜猶豫著問:「市運動會沒有規定報名人數吧?」

  「是沒規定,但去那麼多幹嘛啊。也不是什麼大比賽,就是讓他們去保持一下競技狀態。」

  羅娜欲言又止,吳澤笑道:「是不是又想讓段宇成去?」

  「嗯。」

  羅娜把今天中午發生的事跟吳澤講了,吳澤聽完淡定依舊。

  羅娜說:「我覺得讓他參加個小比賽能集中注意力,把自信找回來,你認為呢?」

  吳澤好像走神了,他的目光落在羅娜的鬢角,忽然抬手順了順。

  羅娜嚇一跳。

  「幹什麼,公共場合!」

  吳澤吹吹手指,一根細小的毛絨飄走了。

  「你怕什麼。」吳澤笑著說,「公共場合怎麼了,以前比賽那麼多人圍著,咱還怕看嗎?」

  羅娜小瞪他一眼以示警告,吳澤說:「你再這麼看我?再這麼看我就不讓段宇成上場了。」

  羅娜花了三秒反應過來,「你肯讓他去?」

  吳澤笑道:「你發話,我不讓也得讓了。」

  羅娜剛要感謝,吳澤又說:「不過我先說好,我是不覺得這對他有什麼幫助。運動員如果要靠教練這麼施捨著去找自信,絕對走不遠。」

  羅娜說:「這不是施捨,我們在一起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吳澤說:「要我說你也別忙活了,下這麼多功夫差不多也夠了,勸他回去唸書吧。這樣你倆都省心。」

  羅娜移開的視線裡透露著不贊同。

  吳澤說:「你要真喜歡跳高,這不是來了個新隊員嗎?」

  羅娜笑了,問:「在你看來我是喜歡跳高?」

  「難道不是?帶這個新隊員你會輕鬆很多。」他淡淡看她一眼,「別給自己找麻煩,多跟我學學。」

  羅娜瞥他,說:「學什麼?養生流訓練大法?」

  吳澤笑道:「效果顯著,誰用誰知道。」

  有時吳澤的笑容偶爾會給羅娜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說好聽點,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不好聽的,就是永遠都是事不關己毫不在意。他的教學風格也是如此,堅持主張「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完,期待著好成績,對弟子的生活並不關心。

  算起來,他勸走過很多在他看來不適合走職業路線的運動員。

  不是說這樣一定不好,但從羅娜的角度看,這樣稍顯無情。

  她一直記著當初她決定要做教練時,父親跟她說的話——

  「能走上職業道路的運動員,先天條件都不會太差,但很多人運氣不好,沒碰到肯花心思打磨自己的人。如果當教練的能多一點耐心,多動動腦子,別那麼輕易下結論,很多人的職業生涯其實可以更輝煌。」

  「運動員不容易,一生最寶貴的年華都交給了你,流血流汗,最後卻可能一無所成。一個合格的教練員,就算教學水平有限,但最起碼要跟運動員同甘共苦,像父子、像兄弟、甚至是夫妻。你們一起承受壓力,他百分百相信你,只有這樣,你們才有機會創造奇蹟。」

  她謹記父親的話,但她不會跟吳澤辯駁,她知道每個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她全力嘗試,把本就不多的路都試著走一遍,就算走不通,對自己對隊員也都有個交代。

  「謝謝你給他機會。」羅娜說,「走吧,先去買手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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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段宇成很後悔。

  中午跟羅娜吵完,回到宿舍就開始懊惱,甚至隱隱胃疼。他身體素質良好,胃疼這種症狀輕易不會找上門,全是心理作用作祟。

  他覺得自己應該道歉,但他提不起下床的精神。他覺得累,比做完一天體能訓練還要累。

  他摸了摸褲兜,從裡面掏出羅娜剛剛給他的紀念品。這是一個海浪模樣的吉祥物,一手掐腰,一手比劃個大拇指,歪著嘴角,神采飛揚。

  段宇成一想到這是為了犒賞他照顧毛茂齊才送的,就難掩厭惡。

  越想越氣。

  他把鑰匙扔了。

  剛巧賈士立回來了,一推門就看到段宇成扔鑰匙扣,敏捷接住。

  「嘿,準吧。」賈士立批評段宇成,「禁止高空拋物,砸到人怎麼辦?」

  段宇成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轉過身面朝牆壁。

  賈士立知道他是因為什麼鬧心,但也沒說破。他看向手裡的鑰匙扣,驚訝道:「哎,這長得好像你啊。」

  段宇成轉過頭,眉頭擰著,「什麼?」

  賈士立把鑰匙扣舉起來,放到段宇成旁邊做對比,越看越像。

  「就嘴角這個地方,一笑起來,特別像。」

  段宇成狐疑地把鑰匙扣拿回來,反覆又看了幾遍,賈士立哼笑道:「別看了,你現在又笑不出來,怎麼看。」

  段宇成重新躺回去。

  「心情不好?聊聊不?」賈士立坐在椅子裡望著上鋪,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段宇成的後背。「你真是鑽死胡同了,練得這麼痛苦就別練了唄,你這視野太狹小了,就盯著那塊破賽場,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段宇成忽然從床上坐起來,翻身下床。

  「幹嘛去啊?哎!」

  沒叫住人,段宇成大步流星出門了。

  一到花錢的時候,羅娜就覺得工資太低,亂七八糟一扣,每個月到手的錢才四千多點。

  好在她平日節省,不亂花錢,沒有名牌包化妝品的需求,唯一貴的就是衣服。她買的衣服大多都是運動款式,外國貨,質量好,雖然單件價格高,但是能穿三四年。

  總之就是一個窮。

  「買個老年機得了,兩百塊錢,能打電話得了。」

  羅娜無視吳澤的慫恿,最後花兩千多買了款正在做活動的手機,雖然也不貴,不過是新出的,樣子好看,功能也多,足夠日常使用。

  購物使人心情愉悅,羅娜拎著手機回學校,一路步伐輕快。

  市運動會為段宇成爭取了參賽機會,又給毛茂齊買了新手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吳澤給羅娜送到宿舍樓門口,羅娜把手機給吳澤,說:「你等市運動會結束了再給他,就說是拿了冠軍學校發的獎勵,這樣也自然點,隊裡的人不會說什麼。」

  吳澤笑道:「你這麼確定他能拿冠軍?」

  「只是個市級比賽。」

  「他可是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江天平時訓練得也不錯,你看一到比賽時發揮成什麼樣。」

  「毛茂齊跟江天不一樣。」

  「為什麼?」

  「等他比起來你就知道了。」

  吳澤眼神往偏處稍稍瞥了瞥,意味深長地問:「你覺得他比段宇成強?」

  羅娜頓了頓,就事論事道:「跳高上肯定是強的,段宇成現在的最好成績還沒到毛茂齊的起跳高度。」

  如果她知道段宇成現在就在她旁側的快遞屋裡,她打死也不會追求什麼「就事論事」。

  陰差陽錯,無可奈何。

  段宇成是來道歉的。

  他心裡依然難受著,但他終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比起胃疼他更無法容忍自己用這樣無禮的態度對待羅娜。他從宿捨出來後直奔體育學院辦公室,想一鼓作氣道歉認錯,但羅娜不在,他就換到她的宿舍樓門口等著。正巧有同學請他幫忙拿快遞,他正在找同學的名字,就聽見羅娜和吳澤的對話。

  他歉也沒道,快遞也沒拿,渾渾噩噩回去了。

  「段宇成現在的最好成績還沒到毛茂齊的起跳高度。」——這句話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沒敢回宿舍,迷迷茫茫遊蕩到操場。田徑隊還沒開始訓練,操場上零星有幾個散步的學生。

  以前他被也潑過那麼多次冷水,很多人說過他不適合跳高,他都沒有現在這樣難過。同樣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就成了魔咒。

  手掌蓋在臉上,關節僵硬泛白。

  他拚命鼓勵自己,絕對不能被一句話打敗,但沒用。

  來到看台上,段宇成望向操場上那幾個散步的學生出神。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跟隨他們移動,等他們走到一個位置時,他眼眶忽然紅了。

  ——那是羅娜第一天等他晨訓時站的位置。

  他還記得那天羅娜的衣著,和她低頭寫訓練筆記時的樣子。

  他們一起度過了那麼多辛苦又寂靜的清晨,如今這些記憶也開始折磨他了。

  吳澤本來打算下午訓練的時候告訴段宇成讓他去跑市運會,但這天的訓練段宇成沒來。

  段宇成跟隊裡其他人不同,他不是體育學院的學生。金融課程繁重,吳澤自然而然認為他可能是去上課了。

  今天下午的確有兩節代數課,但段宇成也逃了。

  他沒有跑遠,就在學校北邊一個小公園裡坐著。小公園環境很好,枝繁葉茂,鳥語花香。中心位置有個小廣場,很多健身器械。今天是工作日,廣場裡都是老年人,慢悠悠地使用著漫步機,一邊鍛鍊一邊聊天。

  段宇成靜靜坐在一旁。

  這樣的感覺很陌生——

  沒動腦,沒出汗,肌肉沒處發力,就這麼乾坐著。

  段宇成連續三天沒有晨訓。

  室友們都很驚訝。從入學到現在段宇成斷晨訓只有一次,就是他腳受傷的那次。除此以外,風雨無阻。

  「他怎麼了?」胡俊肖想問問情況,被賈士立攔下。

  「算了。」他小聲說,「別管了,讓他自己調整吧。」

  段宇成週末跟隊訓練的時候見到羅娜一次,發現她沒有注意到他早上沒有去晨訓。雖然腦子裡清楚記得羅娜跟他說過這周早上她來不了,可他心裡不接受這個理由。

  吳澤找到段宇成,告訴他百米比賽的事。

  「近期你先抓一下短跑,跳高放一放。」

  「我不想跑百米。」

  本來吳澤只是做個簡單通知,說完就準備走了,沒想到聽到段宇成的拒絕。他回頭,像是確認一樣問道:「你再說一遍?」

  一般吳澤用這種語氣跟人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膽顫。也不知道段宇成是天賦異稟還是破罐子破摔,他毫不膽怯地看著吳澤。

  「我不想跑百米,您讓其他人上吧。」

  他措詞用了「您」,但並不能聽出什麼尊敬來。

  吳澤好像聽到什麼有趣的話,緩緩笑了。這笑容看得一旁的黃林不寒而慄,悄悄退後。

  他走到段宇成身前,上下打量他,輕聲道:「你不想跑?」

  「嗯。」

  「你算什麼東西?」

  吳澤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骨架略大。因為退役之後的鍛鍊強度減少了,他稍微變壯了些,肌肉沒有段宇成這樣收緊。

  吳澤氣勢逼人,好像把段宇成整個籠罩起來。

  「我不算什麼,您安排別人跑吧。」段宇成說。

  吳澤冷笑。

  「真該讓她聽聽你的話。」

  「誰?」段宇成敏感發問。

  吳澤沒回答,說:「這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在隊裡,就要服從隊裡安排。當然,你要是走了,我們自然也管不著你了。」他近距離凝視著段宇成,輕描淡寫地問:「要不要現在就滾蛋?」

  段宇成覺得自己可能被那句「真該讓她聽聽你的話」所誘惑了,他莫名退縮,輕輕搖頭。

  連續忙了幾天後,羅娜終於空出時間,第一件事就是趕去體育場晨訓,但卻沒有見到段宇成。中午吃飯的時候,吳澤跟她說,段宇成最近訓練很不上心。

  羅娜說:「馬上期末了,他可能在忙學習。」

  這樣的說詞在小半輩子都在幹體育行業的吳澤這裡十分陌生。

  「忙學習?你信嗎?」

  「為什麼不信?」

  吳澤笑道:「你當然不信,你什麼都寫在臉上。」

  羅娜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顫——什麼都寫在臉上,好像有人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

  吳澤說:「他的自尊心太強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他不肯承認自己不行,擺不平心態。但他的先天條件確實一般。你看他省運會拿了冠軍,王主任對他另眼相看了嗎?」

  羅娜說:「但我不會看走眼的。」

  「他的意志品質可能沒你想的那麼堅強。」

  「不可能。」

  羅娜放下筷子。

  「我飽了。」

  「你根本沒吃呢。」

  「我先回去了。」

  吳澤看著羅娜的背影,自己筷子也放下了。他靠到椅背裡,坐了一會,煩躁地掏出煙來。剛要點火,意識到這是食堂。

  「媽的。」他把煙攥折到手裡,沉聲罵道,「這小兔崽子……」

  市運動會是在期末考前一週舉行,參賽人員眾多,但高水平的較少。體育大學也派出了隊伍,不過他們厲害的隊員都在集訓,準備九月份的全國大學生運動會。

  羅娜的想法很單純,希望段宇成能在比賽裡找回信心,她看了百米報名的名單,確信段宇成正常發揮肯定能拿冠軍。

  上午,隊裡的客車在校門口接人。羅娜上車的時候看到段宇成坐在最後一排。以前不管大大小小的比賽,他總是喜歡坐在她身邊。

  羅娜坐在領隊的座位,後面上車的毛茂齊貓著腰來到她身邊,指著她身旁的座位問:「我能坐這嗎?」

  「坐吧。」

  毛茂齊依舊是沒睡醒的樣子,甚至看著比之前更萎靡了。

  「你沒事吧……」羅娜擔心地問。

  「啊?」

  「緊張嗎?」

  毛茂齊沒有馬上回答,雙眼無神地平視前方,感受了一番。

  「緊張……」

  羅娜安慰他:「第一次比打比賽或多或少都會緊張,不要怕。」

  毛茂齊像打瞌睡一樣緩緩點頭。

  羅娜回頭看段宇成,他頭靠在車窗上,望著外面。晨光照著他清澈的雙眼,他神色很淡,與往常賽前狀態截然不同。

  車子開到體育場門口停下,附近已經聚集了不少運動員。市運動會規模不大,管理也沒有省會那麼嚴格,熙熙攘攘,熱熱鬧鬧,不少教練都跟著運動員一起下了場地。

  羅娜見到幾個老熟人,湊在一起聊了一會。

  段宇成最後一個下車,往外走的時候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拍肩膀。他回頭,是蔡源。

  蔡源永遠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我看到了報名名單,你只參加了百米?」

  段宇成點點頭。

  「怎麼不跳高了?」

  「沒怎麼,教練安排的。」

  他不欲多談,想走的時候又聽蔡源說:「這麼安排說明你的教練明白你的強項是什麼。只不過……」

  「什麼?」

  蔡源笑道:「只不過吳澤這人死腦筋,而且他也不看好你,你跟著他練,出不了什麼名堂的。」

  段宇成皺眉,「你什麼意思?」

  蔡源意有所指地說:「這次比賽結束,你要願意,可以來找我。你的水平絕對不止現在這樣。」

  段宇成聽到吳澤在喊集合的聲音,最後看了眼蔡源,轉身離去。

  因為賽程緊張,百米比賽一天就結束,上午預賽,下午半決賽和決賽。預賽分了六個組,段宇成在第二組。他毫不意外地跑了小組第一名,順利出線,不過成績一般,11秒32。

  他下場的時候,在準備區看到了張洪文,他這次是代表體育大學來參加比賽的。張洪文跟他打了個照面,笑得諷刺。

  段宇成沒有馬上離場,他在入場通道裡看了張洪文的比賽。

  槍聲響起,段宇成眉頭微蹙,他的起跑太快了,比在A大的時不知快了多少。等他跑過半程,段宇成往前走了幾步,撥開圍觀的人群。張洪文第一個衝過終點。段宇成馬上轉向計時牌,上面顯示著10秒67的成績。

  怎麼可能。

  看台上,羅娜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吳澤在她身邊冷笑一聲道:「看來蔡前輩寶刀未老啊。」

  羅娜好像要把計時牌瞪出火了。

  張洪文跑完後,第一時間往看台上望,好像在尋找什麼。等他發現A大的觀眾席,便囂張地衝他們揚了揚下巴。

  羅娜眯起眼睛,「張洪文,蔡源……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吳澤斜眼,「彆氣了,跳高預賽開始了。」

  這次運動會跳高報名人數不多,沒有分組,全堆在一起比。加上市運會管理不嚴,很多親友團都下了場,導致準備區域烏央烏央全是人。

  高明碩也跟著下去了。

  這位不苟言笑的跳高教練平日總是鎮守後方,就算賽事允許,也很少到賽場上去給運動員做指導。但這次因為有毛茂齊在,他徹底坐不住了。

  劉杉和毛茂齊的起跳高度都要了很高,尤其是毛茂齊,直接2米10起跳,這在沒有什麼高手的市級比賽裡,屬於一個讓眾人望塵莫及的高度。

  到1米90的時候,九成的選手都掉下去了,之後輪到劉杉,高度拉到2米,他一次跳過。這個高度已經穩進決賽,他放棄了後面兩次試跳。

  裁判詢問毛茂齊要不要在2米跳一次,還是堅持2米10試跳,毛茂齊回頭看高明碩。高明碩說:「你別看我!你自己的狀態怎麼樣,自己定!」

  毛茂齊問:「那你下來幹什麼?」

  高明碩:「……」

  毛茂齊對裁判說:「2米10吧。」

  大家都圍在旁邊,有人偷偷拿出手機,準備錄下。

  高明碩看似淡定,實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毛茂齊不緊不慢定點,裁判忍不住問他:「你就準備這麼跳嗎?」

  毛茂齊一愣。

  「怎麼了?」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形像在外人眼中有多奇怪,他沒怎麼熱身,甚至都沒有換上比賽服,還穿著長衣長褲,晃晃蕩蕩的。

  在毛茂齊的概念裡,這個高度並不需要他脫衣服。

  他慢悠悠助跑,起跳,躍過橫桿。

  周圍響起抽氣的聲音。

  看台上,吳澤爽朗地鼓起掌來。「不錯!來,咱們賭一賭他多久會被招進國家隊吧。」說完發現沒人應,一扭頭,發現羅娜的視線還落在百米賽道上。

  她面色深沉,幾乎帶起殺氣。

  「他們決賽如果還敢這麼囂張,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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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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