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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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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 -【熾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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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在毫無挑戰的跳高預賽裡,毛茂齊和劉杉以第一和第二的成績晉級決賽。兩人比完了預賽回到隊伍裡。毛茂齊第一時間來找羅娜,問她有沒有看到他的比賽。跟在毛茂齊後面的劉杉酸巴拉幾地說:「看完他這預賽,誰還想比啊?」

  毛茂齊一共跳了兩次,最後成績是2米23,這是一個在市級比賽裡絕對碾壓的成績。

  羅娜這邊祝賀著毛茂齊,段宇成也回來了。他沒有來他們這邊,將換下的跑鞋扔到行李袋裡,轉身走了。

  「下午決賽再看看吧。」吳澤說,「現在這個說明不了什麼。」

  午飯段宇成沒有跟隊一起吃,他也沒有請假,不知去了哪裡。羅娜嘗試給他打了個電話,沒有打通。

  下午半決賽時他回來了,到看台上拿了跑鞋就走。半決賽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拿到了本組第一名。經過上午第一槍,張洪文似乎是奠定了信心,半決賽時他在最後十米放了速度,最後的成績還是比段宇成好。

  半決賽和決賽只隔了半小時,期間段宇成沒有回隊。

  羅娜從百米半決賽開始就一語不發,吳澤也在暗自觀察。

  下午三點,百米決賽開始了。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位於第三和第四道。兩人上場後各自調整自己的起跑器,相互之間沒有言語溝通,只是在裁判宣佈準備的時候,張洪文瞄了段宇成一眼。

  電光火石間,段宇成忽然問了一句話:「當初是你幹的吧?」

  ——在我的鞋裡放釘子。

  張洪文聽到問話,冷笑一聲,不予作答。

  蹲在起跑器上的那一刻,段宇成心想,不論今後的選擇如何,至少這場比賽裡,他一定要跑贏他。

  裁判宣佈各就位。

  場上寂靜無聲。

  發令槍響,運動員衝出賽道。

  他拼盡全力,提腿,加速,衝刺——

  他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甚至最後連跑道都看不清了。短短一百米,他好像耗盡了20年來全部熱情。

  衝過終點的時候他摔倒了,躺在地上,目色眩暈地望著藍天。

  張洪文慶祝高呼的吶喊聲鑽入他的耳朵,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很沒意義。

  算了吧——「結束」這個念頭第一次進入他的腦海。

  段宇成沒有登記成績,直接離開了體育場。走的時候張洪文似乎在他身後說了點什麼,他沒有注意。他的大腦自動遮蔽了他的聲音。

  「你要幹什麼?」吳澤在羅娜起身的時候,再一次拉住她。

  羅娜看著他,好像也沒過於激動,但吳澤還是皺起眉頭。

  「別折騰了,一個市級比賽而已。」

  羅娜靜了片刻,低聲說:「不會這麼結束的。」

  她從背影裡看出他的去意,但就算真的要告別,也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段宇成在體育場門口再次碰見蔡源。他沒有去給張洪文慶祝,而是在等段宇成。

  「怎麼樣?」蔡源笑著問他,「有跟我聊聊的想法嗎?」

  段宇成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蔡源笑容一頓,緊跟在他身後。

  「你現在的水平完全沒有發揮出來,吳澤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激發你的潛力,我有辦法,你要願意就過來跟我練,你先練兩個月試試,我——」

  「滾。」

  段宇成這輩子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跟長輩說話。

  「離我遠點。」

  他完全不在乎了。

  段宇成在校門口的小賣店買了幾罐啤酒。他酒精過敏,強迫性灌自己,咽藥一樣把啤酒全部喝完。他感到天旋地轉,跟剛剛跑完百米時的狀態一樣。

  如果有能讓人失憶的藥就好了,至少讓他忘了張洪文那張該死的笑臉。

  段宇成狠狠捏爛易拉罐,摔在地上。

  路過的一堆男女學生突如其來的物件嚇到,向他投來不滿的眼光。段宇成毫不示弱看回去,男生受不了這樣的挑釁,想要過來理論,被女生拉住。她打量段宇成的身材和氣勢,可能覺得他們佔不了便宜。

  段宇成倒希望有誰能來找他的麻煩,但在路邊坐了半個多小時,除了被人當神經病看以外,並沒有人來找茬。

  因為酒精刺激,段宇成的皮膚變得又紅又癢,他起身回宿舍。

  屋裡沒有人。

  他記得今天下午沒課……

  他們都去幹什麼了?

  整整一個學期,段宇成都沒有參加過班裡的活動,他們也很久沒有找他了。

  他是不是跟正常大學生活脫離太久了?

  躺在床上,很多從前壓根不會想的念頭進入腦海。

  他緩緩閉眼,陷入酒精營造的虛假的寧靜。

  醒來的時候室友都回來了,各幹各的事。段宇成從床上坐起來,聞到一股濕漉漉的潮氣。

  變天了,大雨已經下了很久。

  韓岱第一個發現段宇成醒了,他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下雨比賽取消了?」

  聽到「比賽」兩字,段宇成眉頭反射性一皺。他下了床,沉默地進洗手間沖澡。

  三個室友面面相覷。

  胡俊肖感覺氣氛不對,小聲問:「什麼情況啊?輸了?」

  賈士立沉思片刻,說:「你們別問了,我跟他說吧。」

  段宇成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韓岱和胡俊肖不見了。

  「……他們呢?」一張嘴,段宇成的聲音變得嘶啞低沉,他感到喉嚨有些疼。

  「去圖書館了。」賈士立說。

  段宇成點點頭,又想回床上睡覺。

  「週末我們打算去遊樂場,你去嗎?」

  段宇成本能搖頭。

  「去吧。」賈士立勸他,「正好期末考試結束,大家都想放鬆一下,也趕上遊樂場做活動,票價打折。」

  段宇成看向他,茫然地說:「週末有訓練……」

  「訓什麼啊。」賈士立笑道,「有什麼好訓的,別去了。」

  他說得那麼輕易。

  段宇成很多天沒有晨訓了,但他還沒有逃過一次正式訓練。

  要逃嗎?

  段宇成發了會呆,賈士立就在旁等。他始終不能理解這些練體育的人,他從小到大沒參加過任何運動會,沒有跑過賽,也沒有跳過高。他不知道體育究竟有什麼魅力,讓那麼多人寧可練到一身傷病還不肯放棄。

  等了太久,他又問一遍:「週末出去玩,你來嗎?」

  段宇成垂下頭,說:「來。」

  他第一次逃了正式訓練。

  週末的清晨,他往校門口走的時候路過體育學院的宿舍樓,剛好碰到吃完早飯的劉杉他們。

  大路朝天,無處可躲,他跟他們碰了個正面。

  「師哥。」毛茂齊第一個跟他打招呼。

  劉杉打著哈欠說:「走啊,訓練去啊。」

  段宇成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愧意,轉頭就往外走。

  「哎!」

  段宇成離開的背影很堅決,好像用步伐告訴他們自己無聲的決定。劉杉在後面叫他,他沒回頭。

  大家最近都有感覺段宇成的狀態不好,但他們從沒想過他會逃訓練。

  「喂!」劉杉又喊了幾聲,段宇成已漸行漸遠,他難以置信地喊道:「不是吧你!上哪去啊!」

  旁邊的江天見此一幕,冷笑道:「我就說了,向著他有什麼用,廢物一個。」

  段宇成幾乎是逃走的。

  他在校門口碰見班級的同學,差點與之錯身而過。

  胡俊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哎,合計什麼呢。」

  段宇成驚醒一樣看著他。

  「真是的,丟魂了一樣。」胡俊肖嘲笑一番,「等一下,還有幾個人沒到。」

  段宇成心不在焉地點頭。

  沒過一會人到齊了,這一行一共十三個人,除了班裡相熟的,還有兩個外班的男生。

  「你好。」其中一個男生主動過來跟段宇成打招呼。

  段宇成點頭,「你好。」

  那男生笑著說:「我叫江譚,他叫劉一鳴,我們是國際經貿的,你恐怕不認識我吧。不過我們都認識你,你是學校的名人啊。」

  賈士立在旁招呼。

  「快點吧,不然一天根本玩不完。」

  一路上歡聲笑語,因為考完了試,大家都很放鬆。提及考試,段宇成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更是蒙上一層陰影。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自己這次成績有多差。上學期他還能穩在班級中上游,這次只能祈禱不要掛科了。

  回去該怎麼跟爸媽交代?

  有人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賈士立小聲道:「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玩。」

  他點點頭。

  昨日的陰雨天氣綿延到了今天,一早天就是灰濛蒙的,還下了零星的小雨。在他們到達目的地後雨漸漸停了。

  「這天剛剛好。」女生們都很喜歡這種不曬又涼爽的天氣。

  因為中小學生也放假了,一清早遊樂場就人滿為患,門口排氣長長的隊伍,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進去。有人事先做好了攻略,進了遊樂場就直奔最熱門的幾處場地。

  「你敢坐這個嗎?」賈士立指著跳樓機問段宇成。

  因為看起來很刺激,大家對跳樓機都躍躍欲試,但高達六十米的跳樓機光從下面看著就十分驚悚。

  遊樂場裡總有這麼一號人,想玩又不敢自己玩。賈士立就盯準了段宇成,軟磨硬泡,非要他陪著。經過市運會那一出,再加上變天的刺激,段宇成昨晚嗓子就有點疼,今天從起床到現在腦袋都是迷糊的。

  劉一鳴說:「他不敢你就別磨他了。」

  來玩的人多是段宇成本班的,就江譚和劉一鳴兩個外人。他們兩個外形都比較硬朗,身高跟段宇成相仿,身材也不錯。

  劉一鳴甚至比段宇成還要壯一點。

  「我陪你們坐吧。」劉一鳴帶頭走向排隊區。江譚也笑著說:「我恐高,不過今天捨命陪君子了。」

  賈士立小眼睛瞪著他們的背影,著急地問段宇成,「你不坐?你就放任他這麼囂張?」他壓低聲音道,「這兩個混蛋平時健身,仗著自己有兩塊肌肉天天對別人指指點點,我早就看不慣了。」

  「指指點點?」

  「對啊,還說讓我減肥,他算老幾!」

  段宇成蹙眉,「你確實應該減肥了。」

  話雖這麼說,但賈士立開口,段宇成沒法拒絕。他忍著不適硬著頭皮上去了。而後他發現班裡的女生都沒有進來的。

  「她們都不坐?」

  「嗯。」

  在工作人員檢查安全裝置的時候,賈士立臉色就開始變白了。

  女生們在安全區域外津津有味看著,段宇成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供人觀賞的珍稀動物。

  跳樓機升起的過程很慢,到了最高點停留了幾秒鐘,整個遊樂場的景色盡收眼底。段宇成面朝正北方,正對著世紀大廈,那是座標誌性建築物,在那後面不遠處就是奧體中心。

  他的心跟天氣一樣涼。

  唯一能把他從虛無的空想中拉回來的是手上的痛感。

  段宇成轉頭,無語地看著賈士立。

  「你差不多行了……」他的手快要被攥折了。

  「我——」

  賈士立剛開口,跳樓機就開始直線下降。尖叫聲頓時充斥雙耳,段宇成胃裡一湧,險些吐出來。

  下來後段宇成的臉色不太好,賈士立更差,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麼說話。午飯他們在遊樂場裡面的餐廳吃的,點菜的時候費一番功夫。

  「你們連油炸食品都吃?」劉一鳴驚訝地看著段宇成,「練田徑的這麼寬鬆嗎?」

  段宇成怔然,是時賈士立正在點漢堡。

  胡俊肖問:「你們不吃嗎?這裡漢堡最便宜。」

  江譚猶豫道:「我們不吃油炸食品。」

  「那烤腸呢?」

  「也不吃精加工的。」

  「……」

  「放心,我們好伺候,蔬菜和雞蛋就行。」

  「哦。」

  賈士立在對面低聲罵:「誰他媽伺候你們。」

  有女生問:「你們飲食要求這麼嚴格?」

  劉一鳴說:「是啊,油炸食品就是毒品啊,吃一口一天都白練了。」

  賈士立砸砸嘴,拿餐牌給自己搧風。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

  天放晴了,淡淡的藍色,風也清涼起來,沒有早上那麼陰沉了。

  出餐廳時段宇成走在眾人前面,碰上一對母女,小姑娘手裡的氣球沒拿住,飄到了樹上,段宇成見了自然而然地躍起,摘下來還給她。

  他不知道這種在他看來普普通通的動作落在常人眼中能引起多大的驚奇。

  「我的天!你彈簧人啊!」班裡沒怎麼見過段宇成跳高的人驚嘆,「你也太能跳了!」

  本來賈士立還在劉一鳴和江譚給女生講解各種肌肉種類的「噪聲」中忍耐,見到這一幕,立馬眼前一亮。

  「哎呦,可以啊。」他回頭沖女生們笑道,「想要棗嗎女神們?」

  餐廳門口那幾棵剛好是棗樹,現在是七月份,棗還沒成熟,但也有零星泛紅的果實。女孩們異口同聲說想要,賈士立問店員,「摘兩顆行嗎?」

  店員為難道:「這都是免費摘的,但是現在沒有梯子……」

  「用不著梯子。」賈士立指著一顆棗問段宇成,「你試試這個搆得著嗎?」

  段宇成抬頭看,這個高度太保守了。他屈身一跳,將它後面那枝樹杈上的棗子摘下來。

  眾人一臉震驚,他拿著棗問:「誰要?」

  賈士立馬上回望劉一鳴和江譚。

  「二位健身達人試試不?」

  他們也過來了,但沒想到看似簡單的高度,他們連邊都碰不到。最後江譚訕笑道:「練過的就是不一樣哈。」

  賈士立心情大好,偷偷跟段宇成說:「回去請你吃飯。」

  這麼小小地展示過能力後,段宇成成了隊伍裡的焦點,大家圍著他七嘴八舌聊起體育的事。

  他們問出很多在運動員看來很搞笑的問題。

  有些女生連田賽和徑賽都無法區別,甚至還有人問出標準跑道一圈400米,是指最裡面那一圈還是最外面那一圈?

  在他們看來,百米11秒和10秒的區別並不大。

  他們並不在意田徑,他們絕對不會知道在三天前的比賽裡,那僅僅0.1秒的時間差讓他承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他們在遊樂場裡玩了一天,所有人都精疲力盡,除了段宇成。雖然最近身體不在狀態,但一天下來,所有人都走不動了,他跟早上比起來卻沒有多大變化。

  看著累得彎腰駝背的同學,他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身體素質上的絕對差距。

  回去的路上,段宇成把整個寢室的包都背了起來。賈士立一步三歇,饒是這樣仍然堅持要玩後半場,說提前訂好了KTV的折扣包房,不去就虧了。

  在KTV外面,他們碰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剛開始因為天太黑,誰都沒有認出那是吳澤,就覺得這個男人站在機車旁的樣子很拉風。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是他。

  賈士立第一個認出來,「那不是你教練嗎?」

  女生們對吳澤雖然不瞭解,但也都眼熟,熱烈圍上來。

  「老師這是你的車嗎?」

  「您這麼晚了還出來幹嘛,約會嗎?」

  吳澤抽著煙,沖一個方向揚揚下巴。大家回頭,看到路旁一家冰粉店。

  「您買冰粉嗎?」

  「嗯。」

  「說得我也想吃了。」

  「走走走,買一碗去。」

  吳澤淡笑著看著這群七嘴八舌的孩子。

  只有段宇成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等同學買好冰粉,他把他們的包背起,往KTV走。在與吳澤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聽到他用平靜的語調說:「你的名次改了。」

  段宇成回頭,吳澤靠在機車旁,淡淡道:「張洪文的成績取消了,你的名次變成第一。金牌和證書在我那,你要的話就去拿,不要就算了。」

  靜了好久,段宇成問:「為什麼改了?」

  吳澤銜著煙,緩緩轉頭。

  四目相對,夜很深,光影流動。

  吳澤沒所謂地笑了笑。

  「那重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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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段宇成跟著同學前往KTV,吳澤最後那句話一直縈繞心頭。

  他覺得他話裡有話。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今天陪同學最重要,可到了最後,他的腳步還是停在了KTV門口。

  他把包交給賈士立。

  他想,就去看一眼,如果吳澤不在了,他就回來。

  段宇成回程的路走得比去時快多了,一不注意就小跑起來。他過了一條馬路,遠遠看到吳澤還在原地吸菸。

  段宇成管不了那麼多了,徑直走到他面前。吳澤本在發呆,見他來了,微微揚了揚眉。

  段宇成單刀直入。

  「為什麼成績改了?怎麼改的?」

  「你想知道?」

  「這是我的成績我為什麼不想知道?」

  吳澤哼笑一聲。

  「你的成績?你跑完就走的時候可沒把它當成你的成績。」

  段宇成俊臉緊繃,極力把罪惡感壓制下去。他看著摩托車上掛著的一盒冰粉,說:「總之你告訴我為什麼成績改了,你買完東西還不走,不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吳澤稍稍停頓。

  這小子很敏感,而且絕頂聰明。

  她那麼耿直遲鈍的人,挑中這樣的徒弟,不操心才怪。

  吳澤抽著煙,不緊不慢給段宇成講為什麼改了成績。其實他心裡也有矛盾,他覺得可能什麼都不說,讓段宇成這麼離開是最輕鬆的,他向來喜歡輕鬆的結局。

  但不說,他又覺得有點屈。

  成績當然是在羅娜的努力下改的,這三天她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帶著要發動政變的決心來處理這件事。她百分百確定張洪文用了藥。她給汪連——一個她在反興奮劑中心工作的朋友打電話。汪連聽完她的描述,告訴她這個比賽規模太小了,而且她手頭也沒有證據,不好檢舉。

  「興奮劑的發展要比監測技術領先5到10年,你不確定他用的是什麼藥,很有可能查不出來。」

  「你能過來一趟嗎?」

  羅娜親自給汪連訂了機票,去機場把人接來。

  「你要怎麼做?去找蔡源攤牌?我真納悶怎麼體大還不開除這個教練,都臭名昭著了,還讓他帶隊員。」

  「王主任說是顧及面子,反正合同馬上要到期了。」

  汪連不知道為什麼羅娜這麼關注這個小比賽,這種市級比賽成績往往不被重視,大多學校和機構都沒有派出自己的主力參加,就算拿了第一也沒什麼大不了,完全沒必要這麼較真。

  對於這點,羅娜沒有過多說明。她的目的很明確,必須取消張洪文的成績。

  汪連問她有沒有計畫,羅娜說有。

  不過計畫過於簡單粗暴——她直搗黃龍,闖進了體大的宿舍。

  「這就是你的計畫?!」雖然汪連身處體育圈,但他本身並不是運動員。他大學主修化學,體格相當文弱。他提著包跟在大步流星的羅娜身後,欲哭無淚道:「我就不該問你!你們這些人的脾氣真是太暴躁了!」

  羅娜早已探聽好張洪文的宿舍,進去的時候被宿管攔下,羅娜說是教練員,來找學生談話的。她個子比那宿管大爺還高了半頭,身姿矯健,氣勢洶洶。宿管大爺脖子一緊,放了行,羅娜直奔三樓。

  張洪文不在宿舍,開門的學生只穿了一條褲衩,剛從睡夢中醒來。他見到男生宿舍來了女人,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羅娜趁他發呆閃進了門,屋裡亂七八糟,雜物堆得到處都是,瀰漫著一股臭鞋的味道。羅娜問那男生:「張洪文的床位在哪?」

  男生正偷偷穿褲子,聽到羅娜問話,緊張指向一處。

  羅娜過去就開始翻東西。

  男生換好衣服,仔細觀察羅娜和汪連,看了好一會,小心問:「你們在找什麼?」

  汪連聽出他話裡的試探,說:「你不知道我們找什麼?」

  男生沒說話。

  汪連決定智取,反詐他一波。

  「你們搞這麼大動靜,不就是要人下來查嗎?」

  男生立馬緊張起來,辯解道:「跟我們沒關係啊!」

  「跟你們沒關?」

  「只有他自己用了!」

  羅娜回頭。

  男生氣哄哄道:「他跑進10秒6我們也很震驚,他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但我發誓我們這就他一個人用這個。我們都看不上他,平時也不跟他一起行動。」

  羅娜問:「你知道放在哪嗎?」

  男生不說話。

  汪連說:「這件事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我相信你也想要一個公平的比賽環境,你也不希望體大蒙羞,對不對?」

  男生猶豫了好久,終於沒支撐柱,供出了蔡源辦公室的小冰箱。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鐵證如山,張洪文的成績被取消了。」吳澤用簡短的語言描述了一遍,很多細枝末節他沒有講——包括羅娜去辦公室找藥時跟後趕到的張洪文大打出手的事,還有她威脅蔡源的事。她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只換來那塊沒什麼含金量的金牌。

  「就這樣?」

  「是啊。」

  段宇成茫然。

  吳澤掐了煙要走,段宇成忽然發問:「你們做這麼多是想讓我繼續訓練嗎?我很感謝你們,但我可能不會再練了。」

  吳澤已經跨上了車,回頭說:「跟訓練沒關係,她知道你想退了,但她希望你能帶著一塊金牌離開,她說這樣你心情可能會好一點。」

  他說完揚長而去,車把上掛著冰粉,讓本來拉風的背影變得像是去送外賣的。

  段宇成不知自己原地站了多久,電話聲給他叫醒。賈士立催他快點過去。

  「你還來不來了,等半天了。」

  「哦……」段宇成低聲道,「那個……你們先玩,我回學校拿點東西。」

  「回學校?你拿什麼東西啊?」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不待解釋,段宇成掛斷電話向學校跑去。

  這裡離學校大概兩公里的路程,段宇成順著一條筆直的人行道跑,越跑越快,最後幾乎狂奔起來。校門口人來人往,考試周結束,整座校園的氛圍都鬆散起來。

  段宇成穿過夜色,跑過門口的花壇,帶起幽幽香氣。

  他直接跑去她的宿舍樓,沒在樓下等,一口氣來到她房間門口。

  到了目的地,他反而猶豫了。

  要見她嗎?

  該說什麼呢?

  他胸口梗住。

  在被不知名的情緒埋沒之前,他敲響房門。

  沒過幾秒,羅娜來開了門,見到段宇成,有些驚訝。

  「你怎麼來了?」

  段宇成張了張口,發覺自己完全沒想好要說什麼。

  「……我聽說成績改了。」

  羅娜笑了,說:「對,那本來就是你該得的,祝賀你。」

  段宇成覺得自己應該配合著羅娜一起笑,但他笑不出來。羅娜看著他的神色,笑意漸漸也收斂了。

  他們都知道這塊金牌並不是現在的重點。

  羅娜微垂視線,說:「今天你們班主任來找我了。」

  段宇成愕然。

  羅娜苦笑道:「他跟我說你這學期的成績不太好。」

  回想班主任跟她溝通時的場景,羅娜心有餘悸。明明兩個人都是老師,可羅娜卻有種愧疚感,好像在被訓話一樣。

  「他不想讓你再練體育了,他說你的訓練已經嚴重影響你的文化課成績。」

  段宇成長久的沉默讓羅娜的獨角戲有些唱不下去了。

  「你怎麼想呢……」她最終把問題拋給了他。

  段宇成始終一言不發,怔然地看著她。他察覺她今天的裝扮有些不同,以往她喜歡紮起頭髮,就算散開,也總把頭髮別到耳後,他很喜歡她耳根與下頜骨相連處的線條。

  但今天她的頭髮卻完全鬆散,遮擋了大半臉頰。他抓住蛛絲馬跡觀察,然後某一刻,他注意到她左臉深處有一塊淤青印記。

  他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段宇成?」羅娜叫他,「我問你話呢。」

  他低下頭,輕不可聞地說:「你還想讓我繼續練嗎?」

  羅娜靜了靜,說:「說實話,以前我沒有想過你練體育以外的樣子,好像你天生就該在體育場裡。但這幾天見你跟同學們在一起,說實話也不錯。」

  段宇成說:「是嗎。」

  羅娜說:「我們教練組也該反省,不該這麼固執要求你轉項。以前我爸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練田徑的,就是一百個人練走九十九個,最後那個人上賽場。但並不是說前面九十九人就是失敗的。每個人都在摸索自己的路,你這樣的人在哪都不會差的。」她拍拍他的肩膀。「放輕鬆一點。最後拿一塊金牌收官,也算是個圓滿的句號。」

  她長篇大論講完,段宇成還是只說了句:「是嗎。」

  他離開宿舍樓,這回他沒有跑,他緩緩走著。校園悶熱躁動,樹叢裡傳出各種小蟲的聲音,那是獨屬於夏夜的聲音。

  段宇成走到校園門口,人還是那麼多人,或是嬉笑,或是玩樂。他路過門口的花壇,一種他叫不出名字的偌大花朵在燈光和月光的雙重照射下呈現異常豔麗的色彩。

  段宇成看了三秒,猛然轉身。

  他再次跑到羅娜門口,砰砰敲門。

  羅娜打開門,段宇成因為一口氣跑過來,呼吸有些急促。

  她沒有想到他會殺個回馬槍,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料到。

  或許是錯覺,他覺得她眼眶泛紅,眼底淡淡的一層,與那朵月下的花極其相似。

  「你怎麼——」

  不等她問話,段宇成的手死死拍在門上,他把門完全打開,趁著氣勢逼問她。

  「你真這麼想的嗎?」

  「什麼?」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你真肯讓我走嗎?」

  羅娜偏開視線,他又拍了一下門,「你看著我!」

  他們看著對方,兩人都有將說未說的話,年輕人火氣旺,逼著羅娜先開口。

  羅娜的情緒也有點激動。

  「不是我肯不肯讓你走,段宇成,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只是個教練,我說的不算。以前我覺得運動員一定得拼,但拼也要適可而止。如果體育帶給你的痛苦遠遠超過快樂,那就不要再練了!」

  「我沒痛苦。」

  「你沒痛苦?你輸給張洪文沒痛苦?你看著毛茂齊去比賽你沒痛苦?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現在什麼表情!」

  段宇成咬緊牙。

  「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有。」

  他完全不相信。

  「都這時候了,你就直說了吧。」

  羅娜目光泫然,視線裡的這個男孩,這個她花了無數心思打磨的運動員,他的眼睛比以往渾濁,大概是因為碰了黑名單上的酒精飲品。

  羅娜說:「我不是失望,我只是覺得你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時那麼耀眼了。」

  炎熱的夏日,熾烈的跑道,那個身著黑金色運動服,讓她忍不住摘下墨鏡看的少年人。她看著他走遠,卻無能為力。

  「但我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做對你未來發展最好。如果你一定要問,這就是我的心裡話。」

  段宇成抬頭,這回不是錯覺,他真的聽到哽咽的聲音。

  樓道裡蔓延著無邊的寂靜,樓外偶爾傳來的說話聲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羅娜抱起手臂,事到如今她也提不起安慰他的力氣了,她低聲說:「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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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段宇成忘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羅娜宿舍的。

  電話響了好多次,他渾然不察。最後還是一起等紅燈的路人提醒他才接起。賈士立又一次催他,問他在哪。段宇成環顧四週,發現他已經在十字路口等了半天了。

  他趕去KTV,裡面戰事正酣,男生們合唱的聲音震耳欲聾。

  段宇成溜邊坐進沙發裡,盯著螢幕上的MV看。房間裡開著綵燈,天旋地轉。這是間大包房,有兩張茶几,上面堆滿了零食啤酒和果盤,吃得一片狼藉。

  段宇成看了一會,抽來一瓶啤酒。

  他研究了片刻,開始找瓶起子。

  賈士立從段宇成進門後就一直觀察他,在他拿啤酒的時候,終於放下麥克風來到他身邊。

  「你沒事吧?」

  段宇成搖頭,在桌上翻來翻去。

  「你要喝酒?」

  「嗯。」

  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段宇成近期一直很詭異,賈士立已經見怪不怪。「喏,這呢。」他幫段宇成找到瓶起子,開了兩瓶啤酒。

  段宇成仰頭就喝。

  「你慢點啊,能行嗎你。」

  賈士立見過段宇成一杯倒的酒量,被他的架勢嚇到。

  「差不多行了,別喝了。」

  段宇成聞若未聞,在高昂的歌曲聲中把一瓶啤酒喝完。他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他的身體本能拒絕酒精,要把它們吐出去,但段宇成用手使勁摀住嘴,說什麼就是不吐。

  緩和片刻,他又開了一瓶。

  賈士立說:「你真沒事嗎?別喝了吧。」

  段宇成搖頭。

  他必須得喝,他需要酒精麻痺自己,讓臉皮變得無限厚,否則他怕等會連道歉的話都未出口就先一步羞愧至死了。

  第二瓶酒下肚,段宇成倒在沙發裡,雙眼僵直地看著前方。螢幕上的影像都變成了雪花,視線裡開始出現沒有意義的幻影。

  賈士立偷偷把施茵拉來,「你看看他,有點不對勁呢。」

  施茵拿了麥給段宇成。

  「你要唱歌嗎?唱首歌吧。」

  段宇成迷茫地看向她,緩緩搖頭。

  施茵看到他面前的空酒瓶,道:「你喝了兩瓶啤酒?你不是酒精過敏嗎?」

  段宇成還是搖頭。

  施茵怒目看向賈士立,賈士立無辜道:「又不是我讓他喝的。」

  他們點的啤酒是黑教士,度數在啤酒裡算是高的,常人一瓶下去都有點暈,別說段宇成這種完全不會喝酒的人。他越坐越難受,身體像燒著了一樣,汗毛孔全部張開,太陽穴突突直跳。

  好像有兩個人來他面前說話,他沒聽清,腦子發混。過了一會發現他們還在說,段宇成噌地一下站起來。

  身體像灌了鉛,很沉很沉。

  這麼多年,他堅持雷打不動早起訓練,好似一個恪守戒律的僧人。他一直以來的自信,和內心的踏實,都是來自晨曦的祝福。但如今他背叛了她,他破戒了,他自己邁向泥潭,從此沒了心安。

  他蠢得無藥可救。

  他到底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段宇成暈頭轉向離開包房,賈士立和施茵跟了上去,後來韓岱和胡俊肖也跟了出來。

  「怎麼了?」

  「不知道,他不對勁,趕緊攔著點。」

  段宇成出了KTV就開始跑,後面同學追了一長串,已經快十點了,馬路上車輛還很多,人行道上倒是挺空的。這種空給段宇成提供了便捷,他放縱狂奔,沒出兩分鐘就把同學甩開老遠。

  「哎!」胡俊肖在這夥人裡算是跑得最快的,就他還能瞄到一點段宇成的背影,他衝他狂喊:「段宇成!別跑!站住!」段宇成根本沒聽見。胡俊肖眼睛尖,看到下一個路口有巡警站崗,急中生智叫道:「警察同志!他偷我錢包!」

  結果段小偷就被警察一個熊抱攔截了。

  胡俊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到警察把段宇成按在地上,連忙解釋:「警察同志,你們輕點……」

  他這邊說完,後面幾個人才剛剛跑到。

  賈士立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不活了我!有這麼跑的嗎!」

  施茵也跑得滿頭大汗,掐著腰蹲下。

  「他怎麼、怎麼這麼能跑……不是喝多了嗎……」

  胡俊肖跟警察解釋完,千恩萬謝讓他放了段宇成。警察鬆了手,段宇成還趴在地上。

  賈士立照他後背拍了一拳,「你可真能折磨人啊!」

  施茵說:「給他送回宿舍,讓他睡一覺吧。」

  胡俊肖:「叫車吧,我們肯定抬不動他。」

  在他們討論解決方案期間,只有韓岱仔細觀察著段宇成。

  「他哭了。」

  大夥的目光都落在段宇成臉上。

  可不是哭了麼。

  段宇成的頭緊貼地面,上面那麼多碎石砂礫硌著,也不知道疼。額頭上血管突出,地上已經積出一小片水痕。

  施茵跪在他身邊,彎腰看他,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段宇成沒有回答她。

  他腦子裡充斥著一個人的聲音,她用無力的語氣說——「我只是覺得你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時那麼耀眼了。」

  段宇成緩緩將頭埋得更深,額頭抵著地面,手按在胃上。

  他逃了訓練,罵了隊友,無視教練。

  他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

  他慚愧到不敢面對黑暗。

  「怎麼了?」見他動了,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離得最近的施茵聽到段宇成低沉的聲音。

  「我可能快要死了……」

  施茵嚇傻了。

  「你別亂說啊!」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他快要死了。」

  「啊?有這麼難受?!」

  胡俊肖當機立斷,掏出手機打120,就在接通的一刻,段宇成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目不斜視朝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就是一座小橋,小橋橫跨一條人工河。

  「他起來了,還用叫救護車嗎?」胡俊肖拿著手機猶豫,「沒事就不叫了吧,救護車出一趟得好幾百呢。」

  施茵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摳!」

  在他們糾結要不要叫救護車的時候,段宇成已經走到了橋上,他在橋中間停住腳步。

  韓岱依然是第一個發現異樣的人。

  「你們看他。」他緊緊盯著段宇成,「他難道是要——」話音未落,段宇成一腳踩在石橋欄上。欄杆有一米高,不過段宇成柔韌性好,不用手扶任何地方就踩了上去。他雙腳站到寬度不到十公分的欄杆上,站得穩穩的,一點也沒有喝醉酒的樣子。

  路人被他嚇到,紛紛遠離。

  胡俊肖反應最快,第一個衝了過去,可是還沒過馬路,段宇成就一個魚躍扎進了河裡。

  「我操!」胡俊肖大喊。

  河水浸沒段宇成,他感覺世界終於清靜了。

  他閉上眼睛,將肺裡的空氣清光,任由自己下沉。他漸漸覺得周圍包裹他的不是河水,而是他練田徑的十幾年裡,流過的汗水和眼淚。

  背部觸底的一瞬,段宇成猛然驚醒,他雙腳一踩河底,翻身游去。

  「我就說讓你看住他!」施茵在橋上大哭,使勁打賈士立。「你還讓他喝酒!」

  賈士立平日喜歡開玩笑,到這節骨眼也慌了。

  「我也不知道,我……」賈士立語無倫次,一下脫了半袖,露出一身肥膘。「我去救他!」

  韓岱拉住他。

  「你冷靜點,快點報警。要救也別從這跳,你不知道水夠不夠深,不夠摔死你!」

  聽到「死」字,施茵再也控制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時,被他們擔憂的主人公已經游出半里地了,在離學校最近的地方上了岸。

  段宇成像個水鬼一樣蕩進校園,無視所有人的視線。

  羅娜靜靜坐在書桌前,她面前放著一碗沒有吃的冰粉,那是吳澤買來的。她最喜歡吃冰粉,但今天沒有絲毫胃口。

  桌上擺著一疊疊的材料,還有一份申請書。這是羅娜向領導提出聘用一位新的田徑項目教練的申請材料。她準備了很久,也聯繫了很久,但看今天的情況,大機率是夭折了。

  羅娜心裡難受,到了無所適從的地步。

  最後她洩憤一樣把申請材料團巴團巴扔進廢紙簍,起身去洗手間。她準備洗個熱水澡,然後大睡一覺。

  就在起身的同時,房門再次被敲響。

  砰砰砰。

  跟之前的力度和節奏一模一樣。

  那小子又回來了。

  他當她這是茅廬呢?一而再再而三回來。

  門外的人見屋裡沒動靜,拍門的聲音更大了。羅娜被他拍得心亂如麻,衝門口喊一聲:「你拍什麼!討債啊!」

  聲音斷了兩秒,然後暴雨來得更猛烈了。

  羅娜在門被拍漏之前過去開門,然後見到了從水裡撈出來的段宇成。

  他的眼睛是赤紅的,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羅娜目瞪口呆,剛要張嘴,段宇成忽然一個惡狗撲食,大手把她嘴捂上了。

  「唔!」

  羅娜反手一個推他,沒推開。

  他的力氣被河水泡發了。

  羅娜連踢帶踹掙扎,段宇成聲音低啞,「你別說話,聽我說。」

  她猛然用力掙脫開,一嗓子差點破音——

  「你到底要幹什麼!」

  段宇成眼底血紅,嘴唇顫抖,看她好久沒出口。羅娜又想罵的時候,少年撲通一下跪下了。

  這一跪把羅娜所有脾氣都跪沒了。

  「是我的錯。」

  他張口認錯,語氣不像第一次那麼軟弱無力,也不像第二次那麼咄咄逼人,那是羅娜最熟悉的段宇成的語氣。有小心翼翼的倔強,更多的是乖巧和懂事。

  這久違的語氣把羅娜的心揉得稀巴爛。

  他說:「請你原諒我。」

  他的氣勢徹底沒了,眼淚汪汪看著她。而且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越發加劇了場面的淒慘。

  羅娜眼睛酸澀,低聲道:「你起來,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我不會離開的。」他又說,「如果你們覺得我跳高真的不行,我願意換別的項目。換百米,百米如果再不行我也可以跑400米,我400米也很厲害。」

  他拉住羅娜的手,咬緊牙關,攥得她關節生疼。

  「除非真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我絕對不會離開田徑的。」他嗓音越來越啞,眼睛越來越紅。「我太討厭離開田徑的自己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我混蛋,犯了很多錯,惹你們生氣。你打我一頓吧,但你一定原諒我。」

  他語無倫次,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完全不像話。

  而就是這樣不像話的發言,逼得羅娜五臟六腑都發燙了。

  「我讓你起來!」

  這算什麼。

  她簡直要破口大罵。

  競技的世界裡,這些用血汗餵養長大的孩子,永遠意氣用事。前一秒還失魂落魄,後一秒便雄姿英發,乾乾脆脆幾句話,就把所有希望都點燃了。

  她拿手狠狠戳了他的腦殼,「你現在不軸了?」

  他雙手握住她,額頭抵在她的小臂上,上氣不接下氣。

  門口路過一個女老師,瞧此場面,笑道:「幹啥呢,求婚呢?」

  羅娜:「……」

  等人家走後,她拉他往屋裡來,無奈段同學長在地上了,紋絲不動。

  「進來啊。」

  「你先說原諒我。」

  「進來再說,你不嫌丟人?」

  他搖頭。

  他喝酒就是為了這種時刻,他現在臉皮厚如城牆。

  他拉著她的手,又輕輕問一遍:「你原諒我嗎?」

  可能是因為剛才那位女老師的調侃,羅娜覺得這場面說不出的詭異,她清清嗓子,說:「有什麼原不原諒的,你自己想開了就好。」

  「那你說你原諒我。」

  「……」

  沒道理,怎麼搞得像她才是犯錯誤的人。

  「說啊。」

  「行行行,我原諒你,行了吧。」

  他馬上又說:「那你把那句話收回去。」

  羅娜懵了,「什麼話?」

  段宇成低聲說:「就是什麼『第一次』,什麼『耀眼』的那句……」他只是隨便給了兩個關鍵詞,那可怕的句子他連一遍都不想回憶。

  羅娜眉頭緊蹙,回憶半晌,茫然道:「什麼耀眼,我沒說過啊。」

  段宇成跟她對視五秒,豁然起身。

  羅娜嚇得後退半步。

  段宇成瞪著哭腫的眼睛,臉色通紅地問:「你是魚嗎?!」

  「什麼?」

  「你的記憶只有七秒嗎!你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後轉眼就不認賬了?」

  羅娜沉默片刻,呿了一聲。

  「醉鬼,腦子都喝爛了,不跟你一般見識。」

  段宇成目瞪口呆。

  「你到底進不進來,不進趕緊走。」她沒耐心伺候他了,往外推人。「走走走走走,快點走!」

  段宇成大腿抵著門縫往裡擠,「不,讓我進去!」

  「快點走!」

  「讓我進去!真的,我難受!我要吐了!」

  「……」

  羅娜觀察段宇成的臉色,慘淡發白。她手一鬆,段宇成嗖了一下溜進了屋,直接鑽進洗手間。

  他彎腰一頓狂吐。

  酒精、胃酸、沒消化的雞翅和漢堡,還有失落和迷茫,全都吐乾淨了。

  羅娜聽了一會嘔吐的聲音,吹聲口哨,轉身去倒熱水。水倒一半,猛然想起什麼,連忙回到廢紙簍邊把那份揉爛了的申請表撿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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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最終段宇成裡外吐了個乾淨,從洗手間出來,到凳子上坐好。他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偃旗息鼓,累得像個破落戶。

  羅娜把熱水遞給他,緊著鼻子問:「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上哪去了,這麼臭呢?」

  回答羅娜的是一聲大大的噴嚏。

  羅娜去洗手間拿毛巾,回來發現段宇成渾身上下濕得透透的,根本無從下手。她乾脆把毛巾扔給他,「你自己進去洗個熱水澡吧。」

  段宇成拿起毛巾再次走進洗手間,他在門口回頭偷看,羅娜在櫃子裡翻衣服。他把毛巾拿到鼻子處聞了聞,有股熟悉的芳香味,跟羅娜的頭髮是一個味道。

  羅娜這沒有男人衣服,只有幾套隊裡多餘出來的比賽服,她來到洗手間門口,說:「衣服我放在外面了,你先湊合穿著,回去自己換。」

  她說完耳朵靠近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好。」隨即又打了個噴嚏。

  不會要感冒吧……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怎麼搞到這種田地,她給隊醫劉嬌打了個電話,準備去她那拿點感冒藥。

  剛下樓,就看見警車來了。

  警車直接開進學校。

  羅娜完全沒料到這跟她屋裡那個男孩有關,直到她看見哭得梨花帶雨的施茵,還有攙扶著施茵,同樣面色蒼白的賈士立。

  羅娜臨時改變線路,朝他們走去。接著她又看到段宇成寢室另外兩個人,大家都是面色凝重,垂頭喪氣,步伐緩慢,像是在參觀烈士陵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羅娜離得五米開外就出聲問。

  賈士立抬頭,看見羅娜,崩潰道:「老師,段宇成他怕是不行了!」

  ……?

  接下來的三分鐘,她跟幾個精神錯亂的學生溝通了情節發展。

  怪不得他一身濕漉漉,原來是投河了。

  羅娜腦殼生疼。

  她先把緊要事說了,那就是熊孩子現在沒事,正在她屋裡洗澡呢。她把自己的宿舍房間號告訴他們,讓他們去看他,自己留下跟警察解釋。

  警察把她好一頓訓,說現在這些大學生,一個個都不服管教,任性妄為,全是當老師的錯。羅娜連連稱是,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警察要上樓看看段宇成,被她嚴詞拒絕。

  「我們那是女老師宿舍,不太方便。」

  她不想這件事搞得人盡皆知,她得給他保留尊嚴。

  「剛剛上去那三個也是男的啊。」

  「那是學生,小孩,不算事。」

  警察被羅娜連哄帶騙送走了。

  氣還沒喘勻,劉嬌打電話來問到底還要不要感冒藥,她又一路小跑去取藥。再次回到宿舍,羅娜本以為能看到「大難不死」的段宇成跟同學抱頭痛哭的淒美場面,沒想到屋裡安安靜靜。

  段宇成睡著了。

  穿著她給他準備的比賽服,趴在她的床上,臉埋進她的枕頭裡,長長的一條。他的四肢沒有剛剛進屋時那麼漲紅了,變成淡淡的淺粉色。呼吸有點不順暢,鼻子有點堵,嘴巴微微張著,一呼一吸,透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傻氣。

  他穿這身衣服看起來很陌生。這是隊裡統一的比賽服,但沒硬性要求隊員必須穿,段宇成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他不喜歡校隊比賽服的設計,嫌裁剪和顏色都太土。他不喜歡純色,偏愛灰調和淺色系。

  仔細想想,這小子還挺事兒的。

  他的同學圍著他看,像是圍觀稀有動物。

  羅娜走過去,賈士立轉頭看她,憋了半天說了一句:「老師,練體育的都是瘋子嗎?」

  羅娜搖頭,「不是。」

  至少不全是,但頂級運動員確實大都是瘋子。

  又待了一會,幾個學生要走了。

  「您就讓他在這睡嗎?」施茵小聲問。

  「嗯。」

  「可他睡這您怎麼辦啊?」賈士立看了胡俊肖一眼,「要不我們把他抬回去吧。」

  「就讓他在這吧,沒關係。」

  段宇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煩惱了整整一學期,現在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送走了同學,羅娜拿來藥和水,蹲到段宇成身邊。睡著的小孩看起來毫無防備,臉蛋軟軟的,濕潤的頭髮一縷一縷,烏黑烏黑,支楞巴翹。

  「喂。」她小聲叫他,沒動靜。她輕輕搖他,呼喚他的名字。

  段宇成緩緩睜眼,倦怠讓他的目光游離,一不小心眼皮多了好多褶,眼球裡布滿血絲。

  「把藥吃了再睡。」羅娜說著,把藥片放到段宇成嘴邊。段宇成嘴唇微張,羅娜將藥片送進去。他嘴張得很小,羅娜覺得送藥片的過程中,自己的指甲碰到了他的唇瓣,沾了微薄的淺涼。

  「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到他嘴邊,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羅娜說:「還不起來?我是不是還得幫你找根吸管啊?」

  段宇成揉揉眼睛,磨磨蹭蹭用肘部支起上半身,就著羅娜的手把水喝了。羅娜真的有種在伺候小動物的感覺。他喝完再次揉眼睛,羅娜皺眉,「別揉了,都紅了。」

  他抽抽鼻子,再次躺下。

  羅娜問:「好點了嗎?」

  他點頭,「嗯,我睡了……」說完,他像不想再被打擾一樣翻過身,背對著羅娜,長腿捲著她的薄被,遁入夢鄉。

  羅娜看得好笑。

  佔山為王了,這到底是誰的屋子?

  安頓好他,羅娜開始加班整理資料。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段宇成的臉上。他醒的時候,羅娜還趴在書桌上睡覺。他光腳下地,頂著雞窩發走到她身邊。

  這時段的光線很美。她枕在手臂上,濃密的長髮鋪滿身,睫毛細長,鼻頭微俏。膝蓋彎曲,腳踝相疊,看著就像中世紀油畫裡的公主,或是年輕的貴婦。

  他想碰碰她的髮絲,又怕破壞了畫面的寧靜。

  他不甘心,蹲下身子,視線與書桌平齊,努力尋找。晨光在桌面灑了薄薄的一層銀粉,他觀察許久,最後悄悄抬手,拈起一根掉落的髮絲。

  他將這髮絲置於鼻下,輕輕吸。一點點瘙癢,一點點夢裡的香氣,如願以償喚醒了自己。

  之後,他輕手輕腳整理好床鋪,先行離去。

  屋外空氣清新自然,他站在樓門口,回想之前所作所為,覺得好像被附身了。他先去外面買了一堆豐盛的早餐,然後回宿舍找同學道歉。

  他把他們的聚會搞砸了,又害他們擔驚受怕。

  大家都在睡懶覺,賈士立被早飯的香味叫起來,從床縫裡伸出一隻肥爪。

  段宇成遞過去一個包子。

  賈士立坐起來,邊啃包子邊說:「你真是太能折磨人了,我們都以為你被淹死了。」

  「怎麼可能?」這點段宇成尤為覺得奇怪,「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水性很好,你們怎麼會覺得我會被淹死?」

  賈士立把剩下半個包子塞嘴裡,下床就是一頓暴捶。

  段宇成彎腰抱頭,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耍著賴求原諒。

  他正衝著陽台,晨風吹入,天色藍得驚人。

  學校正式放假,同學們陸陸續續走了,田徑隊留了一批要集訓的人,包括段宇成。

  在室友都回家之後,段宇成搬去了劉杉的寢室住。

  劉杉對他的到來百般嫌棄。

  「你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啊,誰讓你來了?」

  劉杉寢室空出兩張床位,段宇成挑了靠裡的一張,忙著擺放日用品,沒理他。

  劉杉靠在椅子裡,變本加厲道:「訓練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隊伍是你們家讚助的?」

  段宇成手停下,回頭看他。

  劉杉對於段宇成之前逃訓練的事耿耿於懷。

  雖然他之前一直跟段宇成不對付,那也只是在良性競爭關係下的相互不服氣,他心裡還是把段宇成當朋友,或者準確來說是當戰友的。

  但段宇成那一逃,把這種關係逃遠了。

  「對不起。」段宇成沒找任何理由,坦白承認。「我知道我錯了,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劉杉從沒被段宇成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也沒被他用這樣的語氣道歉過,渾身發麻,各種難受。

  「誰他媽要你保證……」

  兩人正尷尬著,屋外傳來一聲高呼——

  「師哥!」

  段宇成:「……」

  劉杉一拍手,又想到新招刺激段宇成了。

  「你知道毛茂齊跳過2米26了嗎?」

  段宇成面無表情。

  「你知道我跳過2米20了嗎?」

  「滾。」

  「哈哈哈!菜逼!」

  劉杉舒坦了,這才是他們的正常溝通方式。

  毛茂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跑進屋,見到段宇成像見到了親人一樣,衝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師哥!」

  段宇成乾咳兩聲,拍拍他,「嗯,你先下去……」毛茂齊比他高了十公分,這麼抱著感覺賊彆扭。

  「師哥你訓練怎麼沒來?」

  段宇成就納悶了,他只不過一天沒訓練,就搞得像弒君謀國了一樣,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車裂了。

  「我昨天有點事。」

  「什麼事?」

  「……」

  劉杉在一旁拍大腿笑。

  段宇成轉移話題,指著毛茂齊頭髮問:「你多長時間沒剪頭髮了,都這麼長了。」

  毛茂齊捏著髮梢。

  「是嗎,我忘了。」

  「抽空去剪個頭髮吧。」

  「好,你帶我去。」

  「……」

  毛茂齊碎碎念:「等你回來等了好久了。」不管是江天還是劉杉,他覺得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段宇成好。

  第一次歸隊訓練,恍如隔世。

  段宇成踏上塑膠道的一刻,還未吸滿清涼的空氣,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他改練百米了,那吳澤豈不是成了他的主教練了。

  望著場地中央那個一身黑的健碩身軀,段宇成滿腦子飄著不雅的英文單詞。

  吳澤正在跟羅娜說話,不像閒聊,好像在談正事,期間他轉了次頭,目光準確無誤地找到段宇成,然後又回去接著談。

  段宇成有種感覺,他們在談他的事。

  跳高隊已經開始熱身了,段宇成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按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跳高隊的了,他答應羅娜要轉項……

  但現在練什麼還沒確定,他還能跟著跳高隊一起訓練嗎……

  他磨磨蹭蹭猶豫半天,那邊羅娜和吳澤已經談完了。看著吳澤走向自己,段宇成不自覺地挺直腰板。

  吳澤走過段宇成面前,停都沒停,往後擺擺手。

  段宇成茫然。

  什麼意思?

  羅娜衝他喊:「過來!」

  段宇成跑過去,羅娜帶他來到場地邊,指著地上的東西說:「投。」

  段宇成低頭看——地上有一顆鉛球,一根標槍,還有一塊鐵餅。

  他嚇得心驚膽顫,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他顫抖著問羅娜:「你該不會讓我轉投擲類吧?」

  讓他去投鉛球?

  不要啊……

  羅娜手裡拿著記錄板,旁邊還架著一台小型DV。她無視段宇成求饒的眼神,一臉公事公辦。

  「別廢話,以前投過沒?」

  「投倒是投過,但是……」

  羅娜打斷他,說:「沒有但是,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做事利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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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段宇成是不敢違抗羅娜命令的,乖乖彎腰拾起鉛球。

  「好沉……」他把鉛球拿在手裡掂了掂,嘀咕道:「這是標準賽用鉛球吧?」初高中運動會投的都是6KG的小球,這個絕對更重,段宇成對重量很敏感。

  羅娜問他:「你知道標準賽用鉛球有多重?」

  段宇成笑了。

  「想考我?」

  他語氣裡暗藏的機敏讓羅娜不滿。

  「你給我正經點。」

  段宇成清清嗓子,說:「男子成年鉛球重量是7.26KG。」說完,可能覺得這樣回答不夠顯示自己的實力,又補充道:「這是1978年國際業餘田徑聯合會規定的。準確說應該是7.257KG,不過一般都算四捨五入後的重量。」

  羅娜對他的充沛的理論知識已經見怪不怪,接著問:「你以前接觸過投擲類項目嗎?」

  段宇成讓鉛球在掌心轉了幾圈,鉛球重量沉,轉鉛球不像轉籃球那麼簡單,但段宇成寬大的手掌還是能輕鬆地完成這個動作。

  「接觸過。」

  「規則都知道嗎?」

  「當然知道啊。」

  「那來試試吧。」

  「……教練,您是打算讓我轉投擲類嗎?」

  「別問那麼多,快點。」

  在羅娜的催促下,段宇成終於不情不願地站到鉛球場地上,羅娜站到DV旁偵錯錄影。

  「加油!」另一邊傳來鼓氣的聲音。段宇成轉頭,看到不遠處正在休息的女子鉛球隊。冷眼一望,就像綿延的群山,她們各個擁有著讓人不得不萌生敬意的魁梧身材。

  段宇成跟女子鉛球隊關係非常好,畢竟第一天就吃了她們的巧克力。他衝她們揮揮手,勉強擠出個笑臉。

  不得不說,心情很複雜。

  他不是不喜歡投擲類,只要是田徑項目沒有他不喜歡的。只不過如果要轉投擲類項目,以他現在的力量肯定是不夠的,他必須得增加力量,那就必然要增加體重。這樣他這麼多年訓練出的速度和技巧的優勢就全沒用了。

  帶著這種消極的心態,段宇成第一投非常水。

  「臭小子!」這一聲爆喝並不是來自羅娜,而是在休息區裡看他投擲的鉛球隊隊長戴玉霞,她被段宇成的敷衍惹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想投就把鉛球放下!」

  戴玉霞在隊裡威望極高,段宇成對她的懼怕程度僅次於羅娜,被罵得肩膀都縮起來了。

  羅娜自然也看出他的消極,她沉聲道:「段宇成,你那天晚上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話能有一次算數的嗎?」

  這質疑有些打擊到他。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怎麼能讓女人問出這種問題?

  他與羅娜對視片刻,心裡一橫,心說吃成胖子就吃成胖子吧,大不了退役了再減肥。

  「當然算數。」他鄭重其事地說,「每一句都算數。」

  他重新回到場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技術動作,持球準備。

  現在大多運動員採用的推鉛球技術以背向滑步為主,這是美國運動員奧布萊恩率先採用的,他也被稱為現代推鉛球技術的奠基人。

  不過段宇成用的並不是這個技術,他用的是旋轉推鉛球技術——採用此技術第一個被承認的世界紀錄是蘇聯運動員巴穹什尼剋夫創造的22m。但現在只有極少運動員使用旋轉推鉛球技術,因為旋轉後身體很難保持平衡,能力要求比較高。

  段宇成用這種方式推鉛球,說明他對自己的平衡感和技術很有信心。

  他第二投的成績很客觀,過了11m,這還是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成績。

  羅娜稍稍放下心來。

  「怎麼樣?」剛投完段宇成就來找羅娜炫耀。「再給我練兩天還能更遠。」

  羅娜眯眼,上下打量他,好像琢磨著什麼。過一會她伸手捏了捏段宇成的肩膀。段宇成癢得胳膊一軟,鉛球險些砸到腳上。

  「你別這麼摸我……」

  他抱著雙臂,聲音忸怩,小臉發紅,像個被侵犯的大姑娘。

  羅娜問:「你臥推多少?」

  她的手還在他肩膀上,像市場買肉一樣挑肥揀瘦。他實在怕癢,可又不想撥開她,於是便像條鹹魚一樣來回抽抽。

  「97KG。」他刻意補充,「沒特殊練過。」

  「你上肢很發達,很容易提高力量。」

  「那當然。」

  「怪不得跳高那麼一般。」

  「……」

  給個甜棗打一巴掌,段宇成已經習慣了。

  「來。」羅娜指著地上,「接下來投鐵餅。」

  段宇成在羅娜的監督下,又投了兩把鐵餅和一次標槍。他的鐵餅項目很差,但標槍成績出奇的好,第一投就達到了二級運動員標準。

  段宇成之前練過標槍,他有意好好發揮。如果真的要轉投擲類,他寧可選標槍。至少標跟鐵餅和鉛球運動員比起來,標槍運動員的身材要耐看一點……

  第一輪投擲過後,段宇成跑到羅娜身邊,問:「怎麼樣?決定了嗎?」

  羅娜正蹲在地上擺弄攝影機,地上有台筆記型電腦,她想把剛剛的錄影發到信箱裡,但弄半天也沒弄明白。段宇成等了一會還沒回答,湊過來問:「你幹嘛呢?」

  「我要把這個發出去。」

  「發給誰?這個楊金嗎?」

  「對。」

  「視訊太大了,這樣傳很慢,我給你弄。」段宇成把羅娜電腦拿來,三下五除二把視訊傳到楊金的信箱裡。他做事效率,發完了才想起來問:「楊金是誰啊?」

  羅娜沒回答,擺手趕人。

  「沒你事了,去歇著吧。」

  段宇成賴著不走,「聊聊天唄。」

  羅娜一腳給他蹬走了。

  段宇成在場地裡閒溜躂,後來被長跑隊嫌礙事攆到看台下面站著。

  前方十米遠就是短跑隊的訓練,再向前是跳高隊的訓練。就他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越看別人動,自己越想動。十來分鐘過去,他感覺身上快要長草了。

  他看向羅娜,她趕走他後又在打電話。

  段宇成撿地上的小石頭粒,輕聲抱怨。

  「天天就知道打電話……」

  那邊羅娜好像聽到他的嘀咕一樣,轉頭,招手。

  「過來!」

  段宇成心想他以後可能每天都得像小狗一樣被呼來喝去了。

  他小跑到羅娜身邊。

  「還要投嗎?」

  「不投了,來這邊。」

  這次羅娜把段宇成叫到一邊的樹蔭下。這就像一個幽秘的私人空間,遠離週遭,他們說的話任何人都聽不到。段宇成對這裡很滿意。如果她留在視線裡,他可以在這一動不動站一整天。

  羅娜心情不錯,眼角彎曲。他也被感染,笑道:「怎麼了啊,這麼開心?」

  她高興起來藏都藏不住,皮膚都跟著一起發光,她激動地對他說:「我問你,你有沒有興趣轉十項全能?」

  隔著一條主幹道,體育場對面的籃球場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扣籃聲。

  他輕聲問:「全能?」

  「對。」羅娜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說:「我之前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但是我們學校沒有開展這個項目,沒人練也沒人教。我不久前聯繫了楊金,他是原來我念的體校裡的全能教練,資歷很老,不過已經半退休了。我想請他過來,剛開始他沒答應,後來主任去說情,他還是就說要看看你的能力再定。不過如果真的開了全能,學校那邊還要招別的運動員,什麼都是待定的,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她太高興了,話說得一長串,完全沒換氣,說完又是一個大喘氣,咧著嘴笑道:「現在已經定的差不多了。」

  段宇成沒說話。

  找到一個適合他的項目,她比他還高興。

  男子十項全能——由跑、跳、投等10個項目組成的綜合性比賽項目。運動員必須在兩天內按順序完成100米跑 、跳遠 、鉛球 、跳高、400米跑;以及110米跨欄 、鐵餅 、撐竿跳高 、標槍、1500米跑。成績按照國際田聯制定的全能評分表,將各個單項成績加起,總分高者獲勝。

  「王主任同意了,楊教練也答應了。你怎麼決定,想跟他練全能嗎?」不等回答,她又激動道,「全能項目會很辛苦,但是你的能力非常均衡,體能尤其突出。我見過很多運動員,很少有像你這樣各方面都很強的。當然了,如果你不想練,轉短跑也可以,但我看你太喜歡跳高了,練全能的話,你還可以接著跳。而且跳高會是你全能裡的絕對強項。」

  陽光透過樹影,在她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金色。段宇成說不清心裡的感受,總覺得在振奮之前,應該先輕輕抹一抹那層光。

  「說話啊!」她著急了,推了他一下。

  段宇成捂著被她碰到的地方,像是想把那股勁道留住。

  「你願不願意練啊?」

  「願意啊。」

  他低聲說,聲線變得有些啞。

  因為彎著腰,羅娜的手自然落在他頭上。她停頓了一秒,然後使勁揉了揉。有好多還沒說出的鼓勵與期待,全都透過掌心傳遞來了。

  他忽然很想哭。

  他可真沒出息。

  九月份就是全國大學生運動會,要參加比賽的隊員都留校集訓,其他隊員自願訓練,段宇成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留下了。

  沒出兩天,段宇成轉十項全能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某天晚上吃完飯,段宇成回屋躺屍休息。劉杉的宿舍只剩下他們兩個,加上來串門的毛茂齊,三個男孩就學校要展開的新項目討論起來。

  劉杉問:「全能教練什麼時候來?」

  段宇成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回答道:「說是下周。」

  毛茂齊說:「師哥真厲害,居然練全能了。」

  劉杉嗤笑道:「被跳高淘汰的運動員,厲害個屁。」

  因為放假,校園的夜晚變得很靜,靜得段宇成心如止水,都懶得反駁劉杉。

  毛茂齊替師哥說話:「全能很難呢,有十個項目呢,跳高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劉杉怒道:「你閉嘴!」

  段宇成躺在床上笑。

  「你笑什麼?你別囂張我告訴你!」劉杉瞪著上鋪的段宇成,不無嫉妒地說,「羅教真是對你太好了,你現在就是仗勢欺人!不對,應該是狗仗人勢!……好像也不對。那個詞是啥來著,就是仗著寵愛瞎嘚瑟那個。」

  段宇成好心提醒他。

  「恃寵生嬌。」

  「對!你就是恃寵生嬌!」

  段宇成手掌墊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恃寵生嬌」這個成語讓他陷入沉思。

  「……她寵我嗎?」

  他的喃喃自語被劉杉聽到了,氣得差點蹦起來。

  「你還有臉問?你真是佔著茅坑不拉屎!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人心不足蛇吞象!」

  毛茂齊鼓起掌來。

  段宇成冷笑一聲道:「你沒考去中文系真是糟蹋了。」

  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壁躺著。忽然覺得身下有些硌,從褲兜裡掏出個東西,是之前羅娜送給他的小鑰匙扣。

  浪花小人舉著大拇指,笑得一臉蠢樣。

  她寵他嗎?

  她對他很好,不過這種程度算是寵嗎?

  段宇成雖然年紀小,但也成年了,他能分辨出羅娜對他的感情停留在對一個有希望的運動員的期待上。那是教練對弟子的感情,並不是「寵」,至少不是他想的那種「寵」。

  他心裡的「寵」是更一種親密的感情,更細膩,更安寧。就像那天他們沐浴的樹蔭,或者咖啡的泡沫,桃子的毛絨,亦或者是陽光照耀下她淺紅的髮絲,和深藏在她毛巾裡的體香。

  是那種相互看一眼,心就會化掉的感情。

  段宇成再次翻身,臉埋到枕頭裡,耳根發紅。

  他不是詩人,他只是個習慣於曝露在陽光下的運動員。他沒有那麼婉約,無法想出更多描繪「寵溺」的句子。

  但他感受得到。

  就因為他是個習慣陽光的運動員,所以他的這種感受比常人更為濃鬱,也更為熾烈。

  而且,他二十歲......

  枕頭裡抬起一雙狼性的眼。

  這是一個可怕的年齡,吃完飯馬上會餓,受了傷也很快會好,心念起了就無法無動於衷。

  段宇成口乾舌燥,月光也無法撫平他的野心。

  他患得患失,又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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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楊金來的那天,田徑隊的老師都去給他接風洗塵了。

  楊金今年五十三歲,是全能項目的老字號教練。他在體校幹了好多年,一直在找好苗子,可惜每次都是差那麼一點。

  教練和弟子就像伯樂和千里馬的關係,相互吸引,相互成全。這次羅娜能這麼順利撬來母校的牆腳,段宇成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接風的飯局裡,楊金談笑風生,他拉著吳澤,說自己當年指點過他短跑,問他記不記得。吳澤笑著應承。大多體育教練都嚴厲寡淡,不苟言笑,但楊金不同。他生得慈眉善目,圓溜溜的眼睛,愛說愛笑,很喜歡鼓勵學生。

  羅娜記得當初在體校,楊金幾乎是最受歡迎的教練。很多學生都想跟他練,但楊金的要求很高,他屬於智慧型教練,非常講究科學和系統,在他這能達標的運動員非常少。

  但凡能達標的,被他挑中的,都能出來些成績。

  不過因為是十項全能項目,即使出成績,也只是在國內有點動靜,國際上從來沒有掀起過什麼水花。唯一一個成績最好的,曾經在亞運會上拿到第五名的運動員,也在去年因為傷病退役了。

  飯局吃到最後,楊金和王啟臨聊起國內的十項全能現狀,兩人一起抽起煙來。

  中國的十項全能水平與世界差距巨大,雖然沒有大到國足和巴西男足的差距,但也常年是奧運會世錦賽絕緣體。

  上屆全運會十項全能冠軍總分是7662分,而上屆奧運會冠軍,美國選手伊頓所保持的世界紀錄是9045分。

  這個分差是什麼概念?就是對方十個項目裡少比兩項都穩穩贏你。

  這還玩什麼?

  國內並不重視全能項目,說好聽點大家務實,難聽點就是勢利。因為水平差距實在太大,十項全能又是出了名的難練,對運動員的整體素質要求奇高,所以很少有組織和機構對這個項目下大本錢。

  上面不重視,下面自然就沒人練。

  最後飯局演變成吸菸大會,羅娜搞不懂為什麼這些退役的男人都要學抽菸。如果屋裡有個煙霧報警器,現在估計就要來個水簾洞天了。

  她想起段宇成,不知道他退役了會不會抽菸,她覺得大機率是不會的,他的氣質跟這些男人有本質上的不同。

  酒過三巡,楊金喝得滿臉通紅,一拍桌子。

  「走,去見見段宇成!」

  羅娜大驚,她看看錶,已經十點多了。

  「現在去嗎?」

  「現在去!」

  幾個男人意氣風發,勾肩搭背往外走。羅娜想攔,被劉嬌拉住。

  她眼神示意——算了,攔他們幹嘛,都喝多了,中老年組的狂歡,看熱鬧就好。

  仲夏夜之夢,田徑隊的領導們滿身酒氣地衝到體育學院宿舍。

  咣咣咣敲門。

  「誰啊,有毛病啊!」

  大家都躺在床上了,被鑿門聲叫醒。劉杉語氣不滿,罵罵咧咧來開門。一見門口諸神,嚇得褲衩裡零件一哆嗦。

  「主主主、主任?」

  王啟臨滿臉紅暈,咧嘴一笑,高聲道:「查寢!」

  說完推門就進去了,段宇成正順著梯子往下爬,一扭頭,屋裡已經被佔滿了。

  只有吳澤抱著手臂靠在門口,他酒量好,還維持著清醒。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到段宇成面前。

  段宇成與他對視兩秒,點頭道:「教練好。」

  楊金笑笑:「挺聰明啊。」

  段宇成仍然對局面不明所以,楊金上上下下轉著圈看段宇成,眼睛像秤砣一樣,秤一秤他有幾斤幾兩。

  王啟臨真醉了,沒頭蒼蠅一樣在屋裡瞎走,最後竟然開始往段宇成的鋪上爬。

  「你們都在屋裡偷偷摸摸幹什麼呢!有沒有偷偷藏違禁品!」

  「主任……」

  領導們醜態百出,段宇成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往門口看,希望有誰來解圍。羅娜適時出現在視線裡,她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站著別動。

  然後她站到吳澤身邊,等著鬧劇結束。

  她小聲問吳澤:「你沒事嗎?」

  吳澤淡笑著瞥向她。

  「你看呢?」

  酒精將他的聲線催得沙啞性感,也把男人的膽子催大了,他肆無忌憚調戲她。

  「我醉了,你得離我遠點才行。」

  「胡鬧什麼。」

  兩人在門口小聲說話,吳澤解開抱在胸前的手臂,偷偷拉住羅娜的手掌。他攥得用力,以看羅娜無力掙脫為樂。

  楊金笑呵呵說:「擺什麼一張臭臉,不滿意我?」

  段宇成的注意力回歸,「哦……不是,剛才……」他不知要怎麼解釋。

  「別皺眉頭,年紀輕輕總皺什麼眉頭。」楊金醉醺醺地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說著臉色又一變,「大學生睡這麼早幹什麼!」

  都已經語無倫次了,段宇成放棄與他溝通。

  楊金嘴裡念叨著睡覺,竟轉身往劉杉的床上爬。

  「哎,您……」

  劉杉乾瞪眼。

  沒過半分鐘,兩張床上都傳出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怎麼辦啊?」劉杉問段宇成。

  段宇成再次看向門口,羅娜只顧著吳澤,都沒注意到他們的情況。他的臉不知不覺黑了。「走吧,去經管那邊住。」他隨手拿了兩件衣服,從羅娜和吳澤中間衝出去,過的時候雙手像開門一樣把兩人唰一下推開。

  右手較為用力,吳澤險些被推個觔斗。

  「你瘋了你!」吳澤大吼。

  段宇成頭也沒回,大步流星,劉杉在後面小跑跟著,不時回頭向吳澤鞠躬致歉。

  羅娜朝他們喊:「你們小心點!別急啊!」

  再回頭,吳澤濃眉緊蹙,他看著段宇成消失的方向,沉聲道:「你太慣著他了!」

  羅娜悄悄聳肩,沒敢應聲。

  事後王啟臨拒不承認自己醉酒後在學生宿舍裡撒歡之事,為掩心虛,一張機票直接出差去了,說是先去給大運會踩踩點。

  距離大運會還有四十幾天。

  段宇成的全能訓練也開始了。

  楊金先問他對十項全能的瞭解,段宇成理論知識豐富,把每個項目都說得頭頭是道。楊金說你這都是單項的理解,十項全能是一個整體,只在某幾個單項突出的人是無法走到頂尖的。

  「我聽說你很聰明。」

  「啊?」

  「羅娜說的。」

  段宇成抿嘴,「還行吧……」

  「她說你是自己考上A大金融系的。」

  「對。」

  「那你的理解能力肯定要比其他人強,我這裡有幾份材料,你先看完。我也要研究一下你的資料,然後擬定訓練計畫。哦對了,你這個假期要回家嗎?」

  本來是要回的,但楊金這麼一問,段宇成直接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不回。」

  楊金笑笑,「好,你先看吧。」

  兩天後,羅娜來訓練場看隊員們的訓練情況。

  大家跳躍的跳躍,跑步的跑步,投擲的投擲,只有段宇成,默默無聲坐在角落裡看東西。

  那角落羅娜很熟悉,是她之前找他談話的樹蔭,這地方羅娜覺得十分親切。

  她悄悄走過去,想嚇嚇他。但隨著走近,她活躍的心思被他沉靜的氣息撫平了。因為沒訓練,段宇成穿著自己的休閒服,還戴著一副眼鏡,手裡拿著一支筆,沒在寫東西,筆桿輕輕搭在虎口的位置。

  段宇成一直是個很愛美的男生,因為家庭環境好,平日吃穿用度都很講究,養得白皙矯健,往那一擺就是一股良家少年的陽光感。

  他看書的時候不像訓練那麼表情豐富,像個深沉的學者,羅娜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段宇成。

  某刻,風吹落幾片樹葉,打著螺旋落在他腳邊,他半秒分神都沒有。光從葉子的縫隙裡照下,那刻羅娜腦子裡冒出一道閃電,閃電劈出了一片鳥語花香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隻很美很美的小梅花鹿在吃草。

  風吹奏長笛。

  像羅娜這樣的女人,思考不及本能快。她花了五六秒才回想起「梅花鹿」這個元素到底代表著什麼。想清之後嚇得毛骨悚然,電閃雷鳴在心裡抽了自己幾個耳刮子。

  段宇成看東西很專注,陽光和落葉都無法打擾他,但近在咫尺的這個女人有這個能力。

  他衝她笑笑,拍拍旁邊。

  「來這邊吧,擋住光了。」

  羅娜覺得自己影響了學霸看書,簡直罪大惡極,連忙站到旁邊。

  她一直知道段宇成學習好,但是聽說和真正看到還是不同。她自己文化課成績很一般,從小就羨慕會學習的人。

  「坐下啊。」段宇成說。

  羅娜乖乖坐到他身邊,她被段學霸的氣場震懾住了。

  「你怎麼來了?」

  「看看訓練。」

  「哦。」

  羅娜側目,「你近視嗎?」

  「有一點。」

  「平時都沒見你戴眼鏡。」

  「有時候戴隱形,有時候不戴。」

  羅娜點點頭,她看向他手裡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楊教練給我的,讓我先看一遍。」

  「書嗎?」

  「論文。」

  羅娜瞪大眼睛,「論文?」

  她第一次聽說訓練之前還要先看論文的……

  「什麼內容的論文?」

  「關於十項全能訓練方法和體系研究的,有幾篇國內的,大部分國外的。」

  羅娜暈頭轉向。

  「那你先看,我不打擾你了。」

  「你沒打擾我。」段宇成很快說,「歇一會吧,反正馬上午休了。你知道練十項全能還要瞭解生理解剖學嗎?」

  他用一個問題留下了她。

  羅娜坐回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段宇成開始給她講解,他希望這相處時間越長越好,所以他的講解無比細緻。

  羅娜聽著,心裡一個大寫的佩服。她想起之前他的班主任來找她談話,說體育訓練耽誤了段宇成。那時說實話,羅娜是有點不服氣的。

  但現在,她心裡騰起了遲來的罪惡感。

  「你真的喜歡練全能嗎?」陽光讓她的聲音自然放輕。

  段宇成的視線經過鏡片的過濾,變得溫柔又理性。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也沒什麼……」

  段宇成靜了片刻,仍保持著剛剛看書時的神態,低聲道:「這是我得來不易的機會,你幫我爭取的不是嗎?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珍惜這個項目。」

  羅娜抬眼看他,瞄到眼鏡一角,又馬上移開視線。

  「那就好……」

  接下來,段宇成繼續給羅娜講解十項全能和生理解剖學的關係。

  就像兒時無數堂文化課一樣,羅娜聽得昏昏欲睡,她又不好打擾認真專注的段宇成。腦子都成一團漿子了,還死撐著。

  不一會她就變成了瞌睡蟲,一下一下點頭,眼皮越發沉重。

  段宇成講到一半,就發現羅娜睡著了。

  靠在鐵絲網上,嘴唇微微張著,看起來很放鬆。

  午休了。

  所有人都去吃飯了。

  他應該叫醒她。

  段宇成面無表情地看著羅娜睡著的樣子,腦中鬼使神差迴響起夏佳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你小子心裡有鬼。」

  知子莫如母。

  他重新低頭看論文,紙張在烈日下變得又晃又脆,快要被他看碎了。

  五秒後,他忽然摘了眼鏡,扭頭俯身。

  他的動作敏捷迅速,根本不給自己猶豫的空間。

  反正驕陽已讓他無處遁形,再藏就自欺欺人了。

  他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他想牢記這一瞬的感覺,可匆忙之間什麼都來不及,等抬頭了,抿抿嘴,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的嘴唇是軟的。

  還有一點濕,像草葉上的露水。

  五感在這一刻回歸,他的額頭重新流汗,皮膚重新收緊,臉上燙得可以煎雞蛋了。

  他拿著論文往外走,走了三步又回頭。

  剛剛沒有喘氣,他後悔自己應該喘氣,他都沒有嗅到她的味道。

  他認真考慮要不要回去重新親一下,可外面的主路上已經有吃完飯的學生路過了。他的狗膽被他們的笑聲和飽嗝嚇破,悶著頭跑掉了。

  他走沒影後,樹下的女人像溺水被救的人一樣,猛然睜眼吸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不止他沒喘氣,她也沒喘。

  段宇成再不走,她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羅娜像個弱智坐在樹下,舉目茫然,十分鐘過去,心臟仍以不正常的速率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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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喂,喂!」

  劉嬌將神遊的羅娜喚醒。

  「我說的話你聽到沒?」

  「什麼?」

  劉嬌眯起眼睛,第四遍重複道:「這是隊員的體檢報告,已經整理完了,你看了嗎?」

  「看了。」

  「你看什麼!你都拿反了!」

  「……」

  羅娜報告放到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氣。她正坐在劉嬌的房間裡。醫生的宿舍比運動員的乾淨多了。窗檯上還養了幾盆植物,其中一盆正在花期,叫不出名的小黃花開得如夢嬌羞。

  羅娜吸氣吸出了詭異的聲音,音調飄來飄去,沒有落點。

  「還魂了誒。」劉嬌伸手在她面前晃。

  羅娜揉了揉臉。按照計畫,她早上應該來找劉嬌要體檢報告,然後再去開個小會,再然後去訓練場。但她在這一坐就是半個鐘頭,開會時間都錯過了。

  「你怎麼了?」劉嬌起身泡了兩杯咖啡,遞給羅娜一杯,說:「從早上進門你眉頭就沒鬆開過,有什麼心事?」

  羅娜嘴閉成一道線。

  心事?

  沒有。

  什麼事都沒有。

  有也不能說。

  羅娜拿起體檢報告,「我先走了。」

  「急什麼,再待會啊,把咖啡喝完吧。」

  「不行不行,我得走了。」她的速戰速決搞得劉嬌措手不及,放下咖啡站起來追,一推門人已經跑遠了。

  「怎麼了這是……」

  羅娜也想知道怎麼了。

  以她的腦力還無法馬上捋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切都亂套了。

  剛離開劉嬌宿舍,楊金就打電話來找她,說有事要談。羅娜問他在哪,楊金說在體育場門口。

  羅娜慫道:「……要不我們去辦公室談吧。」

  楊金鄙視道:「去什麼辦公室,我最煩辦公室的空氣,一點都不流通。你來體育場,我正帶隊員訓練呢。」

  帶誰?

  不用問。

  新學期還沒開始,沒有新運動員進來,全校只有一名十項全能選手。

  羅娜嘆氣,磨磨蹭蹭往體育場挪。

  暑假訓練已經開始一週了,因為大運會是以省為單位進行比賽的,再過一週隊員們就要去省隊進行最後集訓。

  那到時段宇成也該回家了吧……羅娜腦海裡不經意飄過這麼一句話,語句消失後緊接著又詭異地冒出了陽光和花朵,她臉上開始莫名發熱,連忙甩頭,停止繼續往下想。

  瘋了……

  羅娜抓狂地撓撓頭髮,無處發洩。

  真是瘋了!

  羅娜沒有進體育場裡面,在門口喊楊金。假期的校園,體育場人丁稀少。羅娜裝著沒有看到在練跳遠的少年人,跟迎面過來的楊金打招呼。

  「楊教練,有什麼指示嗎?」

  「這樣的,我有個想法想跟你說說。」

  「您請講。」

  結果楊金一句話,把羅娜正找角度想躲段宇成的心思全扇飛了。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讓他去參加大運會?您跟我開玩笑呢吧?」

  是她記錯了還是楊金記錯了,段宇成不是上週才轉項的嗎?

  楊金嚴肅道:「我不會拿運動員的比賽開玩笑,我已經跟省隊領導聯繫過了。省隊現在練十項全能的運動員高水平的只有兩個,都養傷呢。現在只有體大的一個學生報名了,水平比較一般,我想讓段宇成去試試。」

  「可是……」

  再怎麼一般也肯定比剛剛轉項的段宇成強吧?

  楊金又說:「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支筆,問羅娜:「你帶紙了嗎?」

  羅娜把體檢報告遞出去,楊金翻到背面,唰唰開寫。

  「來,我給你算一下。」

  羅娜湊過去看,楊金下筆神速。

  「段宇成的強項是短跑和跳躍,這幾天我看了他的跳遠,他的跳躍項目功底太強了,如果經過系統訓練,跳遠很快也能打開7米。」

  羅娜睜大眼睛。

  「是、是嗎?」

  「100米,400米,還有跳高跳遠,這四項以他現在的水平就能穩拿3300分了,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

  羅娜搖頭,楊金自己把自己問得很激動,壓根沒顧得上回答羅娜,馬上又說:「他另外一個強項是標槍,他的標槍如果發揮好能拿到800分,這樣一半項目結束,他可以穩過4000分。」

  羅娜看著楊金,他興奮得無以言表,風一吹,每根頭髮都在起舞。

  這就像當初高明碩遇見毛茂齊時一樣。

  楊金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念叨著說:「他一上來就這麼全面,肯定是從小到大一直有在訓練,所有的項目都認真鑽研過。他不是為練而練,他是真的喜歡田徑啊。」

  這話聽得羅娜心情舒暢,又感慨萬千。

  楊金接著分析其他的項目,說:「他最讓人驚喜的是撐桿跳,你知道他撐桿跳能過4米嗎?」

  羅娜搖頭。

  而後,記憶忽然閃回,她腦子裡浮現出之前省運會時的片段。

  當時A大兩個撐桿跳運動員沒有進決賽,最好的成績才4米25。段宇成一邊給她遞水果一邊說他也能跳過4米。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冷笑著讓他別吹牛。

  「不信算了。」——他最後好像是這麼說的。

  如此輕描淡寫。

  如此舉重若輕。

  羅娜頭皮發麻。

  楊金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接著道:「撐桿跳是全能項目裡對技巧要求最高的,他能跳過4米,等同於把訓練成熟期直接縮短了一半。本來想訓練出一個成熟的十項全能運動員,至少要花五年時間。但段宇成從小訓練,已經把這五年的很多內容自己消化了。」

  羅娜乾巴巴點頭,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跟著楊金一起誇他,她最擅長誇段宇成,360度螺旋誇。但現在,讚譽的話有點說不出口了。

  心情迷之複雜……

  「最後的難關就是1500米還有110米欄了。110米欄說實話我並不擔心,因為速度和技巧本來就是段宇成的強項。但1500米的話,我問過他,只有中長跑他之前沒有練過,需要系統規劃一下。」

  說到這,楊金一拍體檢報告單,得出結論。

  「我保守估計,以他現在的水平,達到6300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這個成績足夠報名大運會了。」

  羅娜早已傻了,楊金說什麼是什麼,嗯嗯啊啊附和著。

  「那就這麼定了。」楊金說,「我會早一點把他送到省隊集訓。」

  楊金把體檢報告還給羅娜,一分鐘也不想耽擱,往體育場走。

  羅娜忽然驚醒,叫住他。

  「楊教練,多謝您!」

  楊金奇怪。

  「謝我什麼?」

  羅娜也不知道具體謝什麼,但事情順利成這樣,總該有所感謝。

  「就……謝謝您給他機會比賽。」

  楊金說:「機會不是我給的,是他自己有實力。」

  「但也得有您幫忙,您是他的伯樂啊。」

  楊金驀然一笑,說道:「不是我,是你。」

  楊金這五個字給羅娜說得心潮澎湃,她看著他離去,心想把楊金挖來A大真是她此生做過的最英明的決定。順著楊金的行走路線,很快,一個穿著紅黑運動服在場地邊做高抬腿練習的年輕人鑽入眼簾。

  這一刻,某些觸目驚心的畫面,或者說是感覺的記憶再次甦醒。

  羅娜的腦子裡又開始開花,花莖一下一下戳著羅娜的神經,她的滿腔熱血以另一種形式沸騰了。

  瘋了……

  楊金回到場地,對段宇成說:「我已經跟羅娜說完了,你過幾天提前跟我去省隊。……你發什麼呆呢,聽見我說話沒?哎!」

  他拿手在段宇成眼前晃了晃,段宇成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過來,傻兮兮道:「啊?」

  楊金瞪眼。

  「啊什麼啊!臭小子!不聽我說話,小心我抽你!」

  段宇成早已摸清楊金的脾氣,衝他討好地笑笑,楊金果然又高興起來。他捏捏段宇成的肩膀,又拍拍他的後背,最後感嘆。

  「你真是奇貨可居啊。」

  段宇成對他劉杉般的引經據典不發表任何意見。

  午休時間到了。

  學校基本已經空了,食堂也休息了,只有教工食堂還開著,大家都嫌不好吃。跳高隊的幾個人去了學校後面的小吃街,選了一家專門做蓋澆飯的快餐店。

  天氣越來越熱,劉杉一進店就嚷著要老闆把空調再降低點。他們經常來這家店,與老闆相熟,老闆知道他們吃得多,給他們的蓋澆飯上一人多加了個荷包蛋。

  劉杉咧著嘴道謝。他和毛茂齊都要餓死了,飯一上桌就埋頭狂吃,十分鐘的時間把一盤蓋澆飯吃得渣都不剩。

  一抬頭,段宇成慢條斯理,才吃了一半。

  毛茂齊問:「師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段宇成搖頭,他沒不舒服,他只是在想點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看到毛茂齊垂涎的目光落在他碗裡還沒吃的荷包蛋上。他筷子一叉,把荷包蛋給毛茂齊了。沒想到這善意的舉動竟換來毛茂齊的質疑。

  他皺眉道:「師哥,你真的不舒服了,竟然主動給我東西。」

  劉杉在旁剔牙。

  「你算看清他本質了,他就一小心眼。」

  段宇成沒有心情拌嘴。

  毛茂齊把荷包蛋吃了,問:「師哥你到底怎麼了?」

  段宇成幽幽道:「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正在接受懲罰。」

  「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說了你也不懂。」

  「你怎麼知道我不懂?」

  段宇成轉頭看向屋外湛藍的天空,天上靜得沒有雲朵也沒有飛鳥,他頗有文藝氣息地說:「你當然不懂,沒人能懂……」

  楊金辦事有效率,說是過兩天,其實當晚就通知段宇成收拾東西了。省隊訓練基地就在城南,楊金安排了一輛車,第二天就要走。

  出發時間定在大清早,太陽還沒出來,氣溫比較涼爽,校門口乾乾淨淨,連保安亭都空著。

  一輛灰色的馬自達停在門口,楊金讓段宇成把行李放車上。往後一個月的時間,他都要在省隊基地度過。

  段宇成磨磨蹭蹭放東西,不時回頭看。

  小道上瀰漫著扎心的寂靜。

  「沒睡醒啊?」楊金問,「垂頭喪氣的。」

  「不是……」

  他東西少,兩個包就搞定了。楊金給他推進後座位上,自己坐到副駕駛。

  車門一關,段宇成的頭咚地一聲磕在車窗上,給司機嚇一跳。

  車開了,司機與楊金閒聊,段宇成殭屍般地窩在後座。在過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他終究沒忍住,坐起來叫楊金。

  「楊教練。」

  「嗯?」

  「昨天你跟羅教說什麼了?」

  「沒什麼啊,就聊了一下你的訓練情況。」

  「那她知道我今天要去省隊嗎?」

  「知道啊。」

  「她沒跟你說什麼?」

  「沒啊。」

  「什麼都沒?」

  司機從後視鏡看他一眼,段宇成兩手扳著座椅,急得都快擠到前座了。

  楊金仔細想了想,說:「哦,她讓我們早點過去踩點,看看能不能給隊裡其他人安排位置好一點的宿舍。」

  段宇成:「……」

  「怎麼了?」

  「沒事。」

  他面無表情坐了回去。

  如果說直到剛才,段宇成還有點做錯事的懊悔感,那現在已經全沒了。

  理智的部分已經燃燒殆盡,剩下的全是小心眼。

  劉杉對他的評價簡直不能更到位了。

  「對了,你餓嗎,要吃點早餐嗎?」

  段宇成氣得都沒聽見楊金的問話,陰沉的雙眼盯著幽靜的街道。

  躲他?

  可以。

  他倒要看看在這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環境裡,她這波土撥鼠能裝多久。

  想到這,他狠狠哼了一聲。

  自以為深沉憤慨,聽在他人耳裡,全是稚嫩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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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羅娜並不知道段宇成跟她慪氣了。

  段宇成比其他隊員提前十來天去了省隊,她留在學校照看剩下的隊員。

  羅娜這人屬於心非常大的類型,很少鑽牛角尖。段宇成一不在身邊,她的狀態立馬恢復正常,沒出一週就差不多把之前那件事想開了。

  她覺得那只是小屁孩一時鬼迷心竅,被太陽曬一曬就好了。

  運動員荷爾蒙分泌都比較旺盛,他這個年紀犯個病太正常了。

  不久後,羅娜跟隨其他隊員一起前往省隊,跟著一起去的還有吳澤。羅娜主要負責田賽項目,吳澤則負責徑賽項目。

  省隊訓練基地統一安排了宿舍,算上段宇成,A大一共七名隊員入選大運會隊伍。他們被統一安排到一處住宿。樓下就是體育大學的隊伍。體大隊伍人員雄厚,入選了十幾名隊員。

  羅娜在往樓上搬行李的時候,有人跟她打招呼。

  清晨時分,那名運動員穿著鬆垮的背心短褲,正在走廊裡刷牙。見到羅娜,半睡半醒的眼睛睜大了一點。

  「唔!」

  羅娜也認出他來,那正是當初她闖入體大宿舍時給她指出張洪文藏藥地點的男生。

  她衝他笑笑。

  「你也來了?」

  男生用力點頭。

  「加油啊。」

  男生咧嘴笑,滿嘴的泡沫。

  羅娜本打算走了,可又想起一些事。她猶豫地往後看了看,現在樓梯口上下都沒有人。她轉頭問男生:「你知道……張洪文現在怎麼樣了?」

  男生小跑到陽台,快速漱口,又跑回來,對羅娜說:「那件事之後他就走了,不在我們那了。」

  「去哪了?」

  「不清楚,好像去其他體校了。本來學校說只把他開除田徑隊,他可以學點別的,但他不願意。他跟學校說藥都是蔡教練讓他吃的,但蔡教練不認賬。」

  羅娜一頓,又問:「那蔡源人呢?」

  「他也不幹了,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羅娜感慨片刻,抬頭見男生仍看著自己,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章波。」

  「練哪個項目的?」

  「十項全能。」

  「……」

  楊金的話猶在耳側——「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

  羅娜摸了摸鼻子,以掩尷尬。

  「那你加油吧。」

  她鼓勵完便準備走了,章波把她叫住。

  「教練,您是A大的吧,您認識段宇成嗎?」

  羅娜馬上停步,回頭。

  「認識,怎麼了?」

  「也沒怎麼,他也報了十項全能,不過聽說他剛轉項沒多久,他能力好強啊。」

  「你見過他?」

  「當然啊,我們現在一起訓練啊。」

  羅娜心裡的小火苗被點燃了,她很想問問章波段宇成到底有多強,但沒好意思,總覺得有點得意忘形之嫌。

  忽然好想見見段宇成。

  心思一起,她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先走了,我還得幫他們搬東西。」

  「用幫忙嗎?」

  「不用,你忙你的吧!」

  羅娜三下五除二把行李扛到樓上,A大隊員一共分了四間宿舍,羅娜挨個看了一遍,在最後一間屋子裡看到段宇成的行李袋。他的床鋪收拾得十分整潔,行李都堆在舖位下,床上隨意丟了一副耳機,窗外晾著一套換洗的運動服。

  屋裡沒人,陽台的衣服隨風輕輕飄蕩,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洗衣粉的清香味。

  這場景讓羅娜沒來由地感到侷促。

  她深呼吸,看看錶。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應該在訓練。

  她被章波拿幾句話說得蠢蠢欲動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段宇成進步有多大。她跑下樓,在樓門口撞到吳澤。

  吳澤打著哈欠:「你幹什麼,一大早這麼精神?」

  羅娜說:「我東西送上去了,剩下的你拿吧。」

  吳澤衝她背影喊:「你幹嘛去啊?」

  羅娜頭也不回:「我去訓練場看看!」

  省隊的訓練基地很有競賽氛圍。

  小時候羅娜就覺得,人會影響一個地方的氣質。好比說不管A大的體育場再怎麼專業,還是透著一股斯文感。因為大學裡運動員是少數,大多還是學生,體育場也被他們的學術氛圍感染了。

  但訓練基地不同,這裡全是運動員,給人的感覺就是硬朗,男男女女都氣血旺盛。同樣的設施器材在大學裡看著就軟綿綿的,放在這,就是剛勁猛烈。

  晨間霧氣重,空氣瀰漫著膠皮和鐵鏽的味道。

  羅娜為這種氣味深深著迷。

  訓練場有競走隊在訓練,還有幾個熱身跑圈的。羅娜順著跑道繞了一圈,沒找到段宇成。

  因為人員比較雜,羅娜怕自己看漏了,又找了一圈,還是沒有。

  她拿出手機給段宇成打電話,不出意外,沒人接。

  段宇成跟一般年輕人最大一點不同就是他不依賴電子產品,他不怎麼玩電腦,也不像同學那樣成天離不開手機,有時甚至連續三四天都不帶手機在身上。他周圍人都習慣了,因為他每天生活很規律,定時定點,該在哪就在哪,所以大家也沒覺得他失聯。

  羅娜站在跑道旁發呆。

  要麼等一等?他總會來訓練的。

  可隊裡其他人還沒安排好,她又不能因為段宇成一個人在這逗留一上午。

  猶豫不決之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找誰呢?」

  羅娜心裡一緊。

  她轉身,段宇成在牆壁前站著。他旁邊有個門,應該是剛從裡面出來。羅娜猜想那應該是器材室或者健身房。段宇成身上有汗,脖頸部位紅暈未消,肩上搭著一條白手巾。看樣是剛做完力量訓練。

  晨風吹著,段宇成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光了一瓶,喉結上下聳動。

  他們多久沒見……羅娜心想,有半個月嗎,怎麼感覺他變了這麼多?

  因為改練全能,段宇成需要增加力量,楊金給他制定了詳細的力量訓練計畫。段宇成的上肢明顯比以前更結實了,鎖骨延伸至肩膀,骨形充滿動感。

  也或許是環境影響,在這樣的訓練場所,運動員的氣質會被自然激發出來。

  帶著這樣的士氣去比賽,一定能出好成績。

  兀自沉思了好一會,偶然一抬眼,四目相對,他還等著她的回答。

  羅娜說:「當然是找你的,今天其他隊員也來了,楊教練跟你說了嗎?你在這邊訓練怎麼樣,都還適應嗎?」

  段宇成聞言笑了笑,羅娜一看他那嘴角的弧度就知道他肯定不會乖乖回答。

  果然,段宇成吊起眼梢,來了句:「你肯見我了?」

  這叫什麼話。

  「我當然肯見你。」

  「你不是為了送其他隊員來基地,順便看看我的?」

  他句句帶刺,把羅娜的脾氣也紮起來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

  「哦,想訓我?來吧,我聽著。」

  「段宇成!」

  羅娜發現自己特別容易被這小屁孩刺激到,她目光嚴厲地瞪著他,企圖用教練的威嚴鎮住他。

  「你天天就帶著這種情緒訓練?」

  「這種情緒?」

  段宇成目光的力度也集中了起來,可能因為剛訓練完的緣故,他的衝勁比羅娜大多了。「你多長時間沒聯繫我了?」他手裡的空礦泉水瓶捏得吱嘎響。「不算訓練,之前在學校也是,你敢說你不是在躲著我?」

  羅娜覺得時機不對,她不應該在他剛練完力量的時候來找他,這人氣血一沖頭,什麼話都直來直去。

  「我怎麼躲你了。」

  「你還不承認!就為了那麼點小事,你無視了我半個多月,現在還怪我有情緒?」

  ……

  等等。

  Wait。

  那麼點……

  小事?

  羅娜聽完這句話,滿臉的汗毛孔都張開了,刷刷往外冒熱氣。

  她本來想著顧忌一下他的感受,讓他專心備戰,把這件事當成一件誤會放過去。現在看來是不能善了了。

  原則性問題果然要原則性解決。

  羅娜環顧了一圈戰局,周圍人太多,她推了段宇成肩膀一下。

  段宇成被這一掌暗含的勁道唬得一愣。

  「過來。」

  「啊?」

  「讓你過來!」

  她拔高的嗓音把路過的競走隊員嚇了一跳。

  她率先往外走。體育場北邊的通道口不常用,堆了很多廢棄的訓練器械,羅娜選了這麼個地界,走進去,一腳踹開啞鈴桿,往牆角一指。

  「站過去。」

  段宇成覺得自己可能要被上私刑。

  他站到牆邊,羅娜擺出了教導處主任的臉。

  「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

  段宇成已經完全懵了,他不知道羅娜為什麼忽然這麼生氣。

  羅娜說:「我不是你的家長,按理說這些事不應該我來教育你,但身為教練,我也要對你的身心成長負責任。」

  好好好,開場白可以先略過,你說正題。

  領略到段宇成眼神裡傳達的意思,羅娜漲紅了臉,怒道:「什麼叫『那麼點小事』!」

  「哦,這個啊……」

  段宇成有點心虛地撇開眼。

  他是有意這樣說的。從他發現羅娜躲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大機率是被他親醒了。他希望能把事情說得簡單點,至少別讓羅娜這麼在意,以至於她將近二十天的時間都不理他。

  「你覺得這是小事?」羅娜情緒激動,手指像槍桿一樣指著他。「我問你,你平時是不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亂搞男女關係?」

  段宇成震驚了。

  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給他砸得稀碎。

  「什麼啊!」段宇成瞬間咆哮,音量驚人。他的臉也紅了,他比羅娜膚色白,一紅就是從裡到外紅,像熟透的水蜜桃。

  兩人大紅對小紅,常年鍛鍊出的底氣全用來加溫了。

  「你胡說什麼啊!」他難得這麼激動,噴了羅娜一臉口水。羅娜也顧不得擦,質問道:「那你為什麼那麼說?」

  「那是因為——」

  卡住。

  因為什麼,他又不能直說因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今天恐怕要氣到暴斃而亡了。

  段宇成像沒頭蒼蠅一樣原地轉了兩圈,衝著牆狠狠拍了一掌洩憤。掌心傳來的涼意讓他稍稍鎮定。他再回頭,看到羅娜暴跳如雷,仍然是一副想劈了他的樣子。

  某個時刻,他忽然從她這個樣子裡挖掘一點其他資訊。

  「……你有這麼生氣?」

  「你說呢?!」

  段宇成畢竟是個聰明人,思維縝密,而且情商不低。加上羅娜不會藏事,什麼秘密都寫在臉上。電光火石間,段宇成摸到命門了。

  他心驚膽顫,語調發抖地問:「你是……是第一次嗎?」

  他一邊問,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那麼漂亮,那麼成熟,身邊那麼多帥氣的運動員,初吻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他。

  「當然不是!」羅娜怒道,「你想什麼呢!」

  段宇成不知該哭該笑。

  她真不會騙人……

  他有點後悔,早知道他就不會那麼草率了,他剛剛竟然還敢跟她發脾氣吵架,他簡直罪該萬死。

  「對不起……」

  他低聲道歉,之後竟沒控制住彎了嘴角。他忍不住回想那天樹下的觸感,越想越掌控不了情緒,捂著嘴轉身,頭抵在清清涼涼的牆壁上,沉浸在回憶裡。

  他這一笑,羅娜臉上的色號已經奔著國旗去了。

  他到底是個什麼物種?五分鐘前還瞋目切齒生著悶氣,現在就嬌羞得跟要上轎的花姑娘似的。

  年紀輕輕,眨眼就是一個四季。

  羅娜洩憤一般照著他屁股狠狠蹬了一腳。

  「這事我就當是誤會,不跟你計較了,你也給我吸取教訓,不要再犯病了!」

  她說完就走,她不能再待了,她覺得這通道比剛進來的時候至少升溫了十度。

  走到通道口,少年人在後面說:「我也是第一次。」

  他已經冷靜下來,話語裡帶著一絲小心,還有一絲鄭重。

  十五度了……

  她加快步伐,再不走要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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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羅娜果然說到做到。

  說這事不計較了,那就是不計較了,蓋一個段宇成犯病的章,把事情強行揭頁。

  對段宇成來說,這算好事也算壞事,好事是羅娜不再把他當空氣了,壞事是他覺得羅娜沒有理解自己的感情。

  他偷親她被抓包了。

  這麼明擺的心思其實早已經大白於天下了,可她卻只當成是誤會。

  是不是他表達得還不夠明顯?

  可要表達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段宇成坐在角落裡神遊,前方不遠是正在給隊員們開最後一次會的羅娜。他細數她的優點,漂亮,成熟,安全,富有責任感。

  缺點呢?

  性格太急,還有一點點暴力傾向……

  而且只把他當小孩。

  段宇成不是沒有猶豫過,但那感情來得太過自然,等他回過神時已經晚了。一提到女人,第一個鑽到他腦海的就是她。

  他陷入了遲來的青春期漩渦。

  他在心裡問自己,去對她正式表白吧,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那表完白之後做什麼呢?挺起腰板追求她,對她說負責?

  說實話,有點虛。

  二十歲是個多麼單薄乏味的年紀,他有什麼底氣說這些。

  他心想,不用多,再早出生五年就好了,25歲,正是田徑運動員的爆發年紀,又跟她只差三歲。女大三抱金磚,一切都剛剛好……

  「段宇成,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他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裡栽下去。

  一回神,全屋人都在看自己。

  毛茂齊好心提醒他:「師哥,羅教練在點名。」

  段宇成撓撓頭,有些無語。都什麼年代了,羅娜還保留著以前在體校時的老派管理習慣,隊裡一共才幾個人,一眼掃過去都全乎了,還反反覆覆點名。

  心中腹誹,手還是乖乖舉起。

  「對不起,我在聽。」

  羅娜看了他兩秒,移開目光,說:「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集訓,爭取比賽取得好成績。」

  段宇成坐直,這就走了?

  散會後,段宇成跟在羅娜身後出門,想再跟她說幾句話,不過有幾個隊員一直圍著她,找不到機會。

  毛茂齊送別羅娜,羅娜看他依依不捨的樣子,笑道:「別擔心,訓練上有問題就找吳教練,生活上有問題就找你師哥。」

  段宇成:「……」

  毛茂齊說:「吳教練太凶了。」

  羅娜說:「還行吧,他就是臉黑點。」

  「大家都不敢跟他說話。」毛茂齊喪著臉道,「感覺他也不怎麼想理我們。」

  羅娜頓了頓,說:「不是的,他是個好教練,只不過……」

  「什麼?」

  「沒什麼。」羅娜拍拍毛茂齊肩膀,「別怕他,他要是凶你你就給我打電話。」

  毛茂齊走了,戴玉霞又來了。

  羅娜餘光掃見後面的段宇成。

  他若無其事地在走廊裡踱步,不時往這邊偷瞄,以為自己偽裝得挺到位,實則賊頭賊腦,又蠢又好笑。

  於是羅娜便像故意的一般,磨磨蹭蹭跟戴玉霞聊了好一會。

  她一心二用,渾然間似乎聽到戴玉霞說了句:「等這次比賽結束,我可能就退了。」

  羅娜用了兩秒時間消化,而後臉色丕變,注意力瞬間收回。

  「什麼?」

  「我知道有點突然,但我已經決定好了。」

  這簡直是當頭一棒,砸得羅娜手足無措。

  「為什麼退役?大霞,以你的實力進國家隊絕對沒問題,你這麼年輕,也沒有什麼傷病,不能在這止步啊。」

  「我知道,但我有點累了。」

  羅娜啞然。

  戴玉霞一直以來都是隊裡最讓教練組放心的人,不管是技術還是心態,都是整個田徑隊數一數二的。她很懂事,不像那幾個問題人物總是任性妄為,練到她這種程度的運動員,絕不可能簡單因為「累」就放棄自己的運動生涯。

  羅娜問:「除了累呢,還有其他原因嗎?跟我聊聊。」

  戴玉霞低著頭,靜了一會,說了一個名字。

  「江天……」

  「江天?跟他有什麼關係?」

  戴玉霞苦笑道:「羅教,你神經可真粗。」

  羅娜:「……」

  羅娜迅速理清關係,把幾根線扯一扯,搭一搭,再參考平日聽到的一些閒言碎語,小聲問:「你跟江天,你們倆是不是在一起了?」

  戴玉霞點頭。

  「那很好啊!」羅娜鼓勵地一拍手,「大霞你放心,我們不是老古董,我們不禁止隊員戀愛的!」

  拐角處扒著牆邊偷聽的某少年小小呿了一聲。

  戴玉霞說:「江天現在練跳高練得很痛苦,高教練整個心思都在毛茂齊身上,江天只能參加一些小比賽,也出不來成績。」戴玉霞用很客觀的語氣說,「我不是怪高教練,競技場上本來就是優勝劣汰,江天的性格不適合這種氛圍,我跟他談過了,他也同意退役了。」

  羅娜愣著,這幾分鐘的功夫,隊員們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樣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戴玉霞說:「我們計畫在學校後面盤個店,已經看好了。如果我去國家隊,那就只剩他一個人幹,江天那人你也知道,心理素質一點也不好,我怕他一個人不行。」

  羅娜說:「盤店?你們要開店?要不讓他先現在學校上課,店的事等你——」

  「上課?」戴玉霞搖頭道,「沒可能的,你看江天像是唸書的人嗎?讓他坐教室還不如上刑場了。」她笑著說,「不是人人都是段宇成啊。」

  羅娜眼神微移,牆角的頭髮立馬縮回去了。

  羅娜沒有馬上同意戴玉霞的申請,說:「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談,你先好好比賽。」

  戴玉霞走了,經過這麼一番談話,羅娜也沒有心思跟段宇成捉迷藏了。她直接走到轉角處,段宇成被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嚇一跳,下意識扭頭躲。

  「你跑什麼!」

  段宇成鼓著嘴,慢吞吞轉身,靠回牆上。

  羅娜看他一副等著被訓的模樣,眯起眼睛。其實她很想問問他,是真怕她還是裝出來的,她總覺得他的言聽計從有點哄人的成分在裡面。

  段宇成的視線飄來飄去,最後落在羅娜臉上,先開了口。

  「你要走了?」

  「嗯。」

  「這麼早啊……」

  「我又不是省隊教練,留這幹什麼。而且馬上要開學了,隊裡要來新人,我得回去看著。」

  「這麼快就開學了?」

  「你以為呢,這都幾月份了。」

  段宇成恍然。

  距他進入A大已經一年了,他天天泡在烈日和汗水裡,完全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

  剛剛戴玉霞的話讓羅娜思緒萬千,她看著段宇成,許久後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幾年,努力訓練努力比賽,什麼多餘的事都不要想,別給自己留遺憾。」

  段宇成想問什麼算「多餘的事」,但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我知道,你放心。」

  羅娜點頭。

  「如果有什麼問題就給我打電話,你手機拿著不要當擺設,總不開機。」

  「沒……」他嘀咕,「反正也沒人找我……」他偷瞄她,「有人找我就一直把手機帶身上了。」

  可惜羅娜有心事,沒聽出他的暗示。

  「好好備戰,我走了。」

  段宇成慼慼然目送她遠去,走廊盡頭的光把她的背影勾畫得朦朦朧朧。

  吳澤開車送羅娜回校。

  隊員順利抵達省隊開始訓練,算是教練組一階段工作結束,不過吳澤作為專項教練,比羅娜要多留一段時間。車上吳澤與羅娜閒聊,想先找個吃飯的地方休息一會。羅娜聽得心不在焉。在吳澤分析哪家麻辣燙好吃的時候,羅娜忽然來了句:「你聽說江天要退役了嗎?還有戴玉霞也要一起。」

  吳澤淡淡道:「是嗎?沒聽說,退就退了唄。」

  羅娜重新陷入沉思。

  「我們學校後面那條小吃街,店面貴嗎?」

  「不便宜,大學城附近哪有便宜地方。」

  「這樣啊……」

  「怎麼了?」

  羅娜把戴玉霞和江天想開店的事告訴吳澤,又問他說:「我記得你好像有些搞工程和裝修的朋友,如果——」

  「羅娜。」吳澤目不斜視看著前方,「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在意這些隊員了。」

  「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但你盡心要有個度。在隊裡你管管就算了,離隊了也你管。你一個管,兩個管,個個這麼管,還活不活了。」

  「隊裡一共才幾個人?」

  吳澤不作回應。

  車裡靜了半分鐘,羅娜低聲說:「就最後一次,江天怎麼說也跟我們練了兩三年了,如果他有需要,我們就幫幫他好不好?」

  吳澤斜眼看她。

  「隨你,勸也白勸。」

  又靜了一會,吳澤說:「跟我回趟家吧。」

  羅娜微愣,吳澤一個親人都沒了,所謂的「回家」只可能是看望王叔——他那個腦溢血的啟蒙教練。

  吳澤說:「他最近身體情況不太好,你去見見或許能讓他高興點。」

  羅娜說:「行啊。正好我也挺想王叔的,什麼時候去?」

  「都可以,你想什麼時候?」

  「要不現在?反正今天挺閒的。」

  吳澤點了支菸,在下一個路口調轉車頭。

  王叔家離學校不近,在一座老小區裡,房子是吳澤租的,一個單間。吳澤還雇了一個保姆照看他,一個月下來開銷不小。羅娜知道吳澤有些私活,一是在外面幫中學生訓練短跑,過二級,拿加分。另外就是在朋友開的摩托車店裡幫忙,賺點零花錢。

  王叔腦溢血後遺症比較嚴重,生活基本離不開人。不過之前去的時候他至少還能聊聊天,這次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能說了。

  「王叔,我來看您了。」

  羅娜來到籐椅邊,王叔躺在椅子裡,穿著白背心,蒼老的臉衝著窗外,目光無神。保姆在旁邊幫他扇扇子,對羅娜說:「別叫他了,認不出來了已經。」

  羅娜回頭問吳澤:「怎麼這麼嚴重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吳澤看起來沒太擔心,甚至都沒有進屋,鞋也沒脫,就在門口水池洗手洗臉。

  「還行吧。」

  羅娜對他這回答很是不滿,但也沒空跟他糾纏,拿來保姆的扇子。

  「我來吧。」

  她不信王叔認不出她,蹲在籐椅邊,耐心跟他說話。

  保姆道:「那我先去買菜了。」

  她路過吳澤身邊,他臉色很差。她明白他為什麼進門口不往裡走,只在門口洗臉。但再涼的水也沒法讓他的心安寧下來。

  她拍拍他的肩膀,他一語不發。

  保姆照看王叔有幾年的時間了,以前王叔身體情況好的時候,跟她說過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弟子。

  當初吳澤奶奶去世,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吳澤本不想再練體育,想出去打工,但他逼著他練,說什麼也不放他走。他想盡一切辦法照顧吳澤,訓練吳澤,最後甚至連自己的保險都停交了。

  老頭子結過一次婚,但老婆跟人跑了,也沒孩子。他就把吳澤當成兒子養。他逼吳澤拿一級運動員證書上大學,當時考試是手記成績,吳澤運氣不好,攤上一個黑考官,開口就是五萬。吳澤當場給他揍了,最後被王叔壓著去負荊請罪,價格也直接漲到了八萬。

  王叔的養老錢都掏出來了,以至於後來生病都沒錢治。

  吳澤嘴毒,他總跟王叔說,是你生病時間準,自己已經開始掙錢了,要不就直接扔醫院挺屍了。

  老頭子從不計較吳澤的刀子嘴。

  保姆離開家,房門輕輕扣上。

  吳澤面無表情靠在門口抽菸,看著羅娜蹲在籐椅邊一遍遍做著無用功。往事如煙,一縷縷旋升而上。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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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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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那天離開前,王叔好像拉了她的手一下。

  羅娜沒有告訴吳澤,她不確定那是他有意拉的,還是無意識的抽搐。

  回校後,羅娜找了江天。

  江天也參加了暑期的訓練,但隊員們去了省隊他就不能跟著了。

  為什麼已經決定退役了還要繼續參加訓練?

  羅娜不忍深思其中理由。

  她打電話給江天,江天沒在學校。羅娜跟他約定了時間,去校門口的商場地下二層一家溫州餐館吃午飯。

  吃飯期間,羅娜跟他談起戴玉霞的事。

  「聽說你們在一起了,恭喜啊。」

  江天有點不好意思。

  「有什麼可恭喜的,湊合搭個伙而已。」

  「別這麼說,大霞是個好姑娘。」她頓了頓,「也是個好運動員。」

  江天笑了笑。

  羅娜又問:「大霞說你們想開店,準備得怎麼樣了?」

  「她連這都跟你說了?店面已經租了,就在學校後面,你記得有家奶茶店嗎?就是那,那家店不幹了,我就接手了。」

  「準備幹點什麼?」

  「開麵館。」

  「廚師找好了嗎?」

  江天指了指自己。

  羅娜驚訝道:「你還會做麵食?」

  「會啊,以後有機會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羅娜笑了,「好,什麼時候開?」

  江天有點猶豫,「還得……過一段時間。」

  「有什麼困難嗎?」

  江天搖頭,「沒。」

  「說吧。」羅娜淡淡道,「你跟我不用藏著掖著。」

  江天看了眼羅娜,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垂下眼。

  「真的沒有,羅教,我都離隊了,你就別管我了。」

  「缺錢嗎?」

  「……」

  「問你呢。」

  江天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裝修錢差了一點,租金太貴了,我們全部的錢都拿出來了。我們倆家裡條件都一般,也幫不上什麼忙。」

  「差多少?」

  江天抬頭,「教練,你不用——」

  「差多少?」

  羅娜做事幹乾脆脆,一聽語氣,就知道不用磨蹭些沒用的。

  「三萬。」

  羅娜點點頭,「我幫你想辦法,裝修的話,吳教練也可以幫上忙。」

  江天想說句感謝的話,但一開口卻成了道歉,他哽咽道:「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卻拿不出成績,我太沒用了。」

  羅娜說:「不要這麼說,你已經很棒了,以後跟大霞好好幹。」

  江天用力點頭,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手指輕輕撥弄著桌上的空碗筷,說:「是得好好幹,不過是我幹,她的話要等退役了再說。」

  羅娜一愣。

  「她不是已經決定退了嗎?」

  「哈?」

  羅娜把戴玉霞的說辭跟江天重複了一邊,江天匪夷所思地罵出聲:「媽的,我真是服了。」

  「怎麼了?」

  「你別聽她的。」江天皺眉道,「她條件那麼好,我怎麼可能讓她退役陪我開店。」

  羅娜一整天低迷的情緒因為江天這句話復甦了。

  「你不用她陪?」

  「我是男人好不好!」江天激動道,「我比賽是不行,但也不是什麼都不行!我怎麼可能開個店也要靠女人陪著!」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羅娜是個很容易開心起來的人,她結了賬,沒放江天走,直接打電話把吳澤也叫來,一起討論裝修計畫。

  江天很怕吳澤,本來跟羅娜聊天聊得挺好,吳澤一到,他話馬上少了。吳澤對江天也沒什麼興趣,例行公事一樣問他要什麼材料,什麼風格,江天恭恭敬敬,有一句答一句。

  在江天去洗手間的時候,羅娜小聲對吳澤說:「你怎麼跟尊瘟神似的?」

  「嗯?」

  「你沒發現大家都怕你嗎?」

  「是麼,那你怕我嗎?」

  「我才不怕你。」

  吳澤又擺出招牌式的笑容。

  在等江天的時候,羅娜收到一條簡訊。

  她看到螢幕上「段宇成」三個字,腦子反射性抽抽,她深呼吸,靜心三秒,打開簡訊。

  ——你幹嘛呢?吃中飯了嗎?

  羅娜挑眉,段宇成是出了名的不愛用手機,竟然發這種閒散簡訊給她。

  ——吃了,你們午休了?

  ——對啊。

  ——那就好好休息。

  羅娜迅速收起手機結束戰鬥,又過了一會,手機再次震動。

  ——你什麼時候過來看我?

  羅娜脖頸一麻,來不及思索,下一條消息又進來了。就一個字,補充用的。

  ——們……

  欲蓋彌彰。

  段宇成發完就後悔了,躺在宿舍床上使勁蹬腿。他又一次跟劉杉分到一個宿舍,劉杉正在睡午覺,被聲音吵得翻了個身,探頭罵道:「你他媽不睡就滾出去!」

  段宇成對他視若不見,往床上一攤,懊悔剛剛那條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資訊。

  手機震動。

  ——你怎麼這麼閒,不睡午覺?

  ——不想睡。

  然後羅娜就沒動靜了。段宇成靠在枕頭裡看手機,午間陽光照得他昏昏欲睡。他等了好久都等不來回覆,已經睏得撐不住了。

  他對著屋裡的一地暖陽,低聲道:「明明讓我多用手機……」

  往後的幾天,羅娜一直都在忙江天店舖的事情,吳澤在聽說她給江天拿了三萬塊錢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是借的,反正要還的。」羅娜解釋說。

  吳澤冷笑,「我不管,錢是你的,愛拿就拿吧。」

  吳澤找的裝修工以前也是他的師兄弟,兩人很熟,又免了一點手工費。價錢方面談妥後,工程就啟動了。原本店裡也有基本設施,不用大興土木,主要裝修廚房,還要買新的餐桌和椅子。

  羅娜粗略算了下,如果順利的話,九月份就能完工。那到時正好新學期開始沒多久,學生都回來了,生意也好做。

  而且,那也是大運會期間。

  希望新店開張能給所有人帶來好運。

  往後半個月,羅娜忙得腳不沾地。王啟臨又給學校物色了幾名新運動員,羅娜都見了,各種毛頭小夥和傻丫頭。剛離開高中,稚氣未脫,生機勃勃。看著他們奔跑在賽道上,羅娜的心情就像九月的天一樣晴空萬里。

  她不自覺回憶起第一次在A大見段宇成的情形。

  那時他也很幼稚,偷偷爬上鐵欄喊她姐姐,為了能加入校隊跟她打賭,還帶傷參加比賽。他天真爛漫又有衝勁,跟這些新生一樣。現在短短一年過去,他的氣質就跟他們迥然不同了。

  他成長得太快了。

  新隊員最開始一週的訓練,羅娜都有陪同。他們的訓練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想起段宇成。以前只有看到別人跳高的時候會這樣,現在段宇成改練了全能,就變成了什麼項目都有他的影子。

  與此同時,在十幾公里外的省隊基地。段宇成在休息期間躺在運動場的塑膠地上,望著天空時,也總是想起羅娜。

  答應了會過來看他們的羅娜羅小姐,從那次走後一次也沒有來過。

  「騙子……」

  他不知道羅娜為了新生和江天的事忙得不可開交,但他判定羅娜違約肯定是有什麼原因。

  可有原因又怎麼樣呢,沒來不就是沒來嗎,答應的事沒有做到,該不該怪?

  他一邊埋怨一邊笑。

  藍天飄過一抹散雲。

  慵懶的時光使段宇成想起那個烈日下的初吻。

  他沖雲朵吹了個口哨。

  算了,男人要大度。

  不遠處舉鐵的男性發出呼哧呼哧的粗氣聲,這邊段宇成卻像個文學少女一樣自我欣賞著。

  「我脾氣可真好……」

  九月初的一天,省隊教練把高校部的隊員叫到一起,宣佈集訓結束,他們要動身出發了。

  大運會舉辦城市距離他們一千多公里,他們要提前幾天到。高校部集中了來自全省幾十所大學的學生運動員,分了三個領隊帶著。A大和體育大學都是參賽大戶,加上省師範學院,三個學校分在了一起,由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耐心的男領隊帶著。

  段宇成臨走前三天打電話給羅娜。

  訓練不來,比賽總不可能不來吧?

  「當然會去!」羅娜說,「不僅我會去,王主任也會去!這種重要比賽校領導都會到現場的,你必須給我好好發揮,千萬別丟臉!」

  完全沒有關心他的訓練,現在竟然還做出這種要求,段宇成撇著嘴說:「知道了,你哪天到?」

  羅娜說:「我跟你一架飛機。」

  驚喜從天而降。

  段宇成馬上開始謀劃怎麼能自然而然跟羅娜一起換登機牌,肩並肩飛上天。

  他的備戰很順利,他無比期待出發的那天。

  事實證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出發這天發生了太多事,羅娜和段宇成誰都沒有走成。

  到晚上前往機場之前,一切都還在正常,段宇成在大巴車上給羅娜發簡訊,催她快一點,不要誤機了。

  羅娜說她很快就到。

  段宇成到了機場,先去星巴克買了三杯咖啡,等餐的時候在鏡子前照了半天。不太好意思地說,為了「久別重逢」的今天,他特地打扮了一下,在最後一個假日去買了身新衣服,還做了新髮型,整個人容光煥發,花枝招展。加上他身材爆好,吸引目光無數,知道的他是運動員,不知道以為是哪家牛郎店的頭牌出來巡街了。

  三杯咖啡,兩杯自留,一杯是送領隊的。

  他們的身份證都在領隊那統一管理,段宇成琢磨著怎麼從那騙過來跟羅娜一起換登機牌。

  沒想到剛走過去,領隊就一臉焦急地問他:「毛茂齊跟你在一起嗎?」

  毛茂齊?

  「沒啊。」

  「他人不見了!」

  「不見了?」

  「我打他手機他不接,你打試試。」

  段宇成拎著咖啡到一旁打電話,他倒是打通了。

  毛茂齊跑了。

  是嚇跑的。

  毛茂齊語無倫次,說家裡的果樹收成了,得先回去幫忙。

  簡直聞所未聞。

  段宇成凝眉道:「馬上要比賽了你告訴我你要回去收果樹?」

  毛茂齊馬上掛了電話,再打就打不通了。

  段宇成乾瞪眼。

  他想起昨天去商場,毛茂齊和劉杉也一起,他們中午吃了冷麵,毛茂齊好像有點鬧肚子。後來他問如果大賽發揮失常,比差了怎麼辦。段宇成想起羅娜的話,就告訴他這是全國性質的比賽,王主任和校領導都會去看,最好別丟臉。

  因為毛茂齊一直這種天然呆的屬性,段宇成根本沒看出他害怕了。

  「操!」段宇成被逼得罵了個髒字。

  他第一反應是給羅娜打電話,把事情通知她,可羅娜的電話一直佔線。他不停撥不停撥,羅娜手機一直在通話中。

  最後都快登機了,電話終於打通,段宇成著急,張口就說:「你電話怎麼回事,一直都打不通!」

  沒想到羅娜那邊火氣更大。

  「打不通就是有事,你還一個勁撥什麼!」

  說完就掛斷了。

  段宇成被吼得不知所措。

  領隊那邊也在催他:「你聯繫上沒有,這運動員怎麼這麼沒有組織紀律性,到底比不比了,不比我就通知替補了。」

  「別別別。」段宇成連忙道歉,「對不起,他家裡有點急事。要不你們先走,我去接他,我們晚一班飛機去。」

  「這個時候了哪能改簽?」

  「我們自己買機票,最晚明天肯定到,您通融一下,真的是遇到急事了。」

  家裡果樹熟了算屁的急事,段宇成在心裡把毛茂齊扇了二百個耳光。

  領隊見他這麼保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算是應允。

  段宇成說:「那……我們的身份證……」

  領隊把一疊身份證塞給他。

  「自己找!」

  段宇成忍氣吞聲。

  他終於如願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但冰咖啡已經化了,心情也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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