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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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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鳳仙(神獸錄龍子之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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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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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2: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以爲她死了。

  以爲躺在那裏的,已是一具屍體。

  他瞠眸看著,背脊森寒。

  涼意襲上了全身,凍得他無法動彈。

  直到她猛咳一聲,蒼白的唇瓣咳出血絲,咳回他的意識,更咳回了他屏息許久,已然悶痛的呼吸!

  狴犴直接翻過雕欄,飛騰落下。

  她的周遭已經圍了太多人,沒人敢去搬動她,不知她有沒有摔破腦,有沒有可能……一扶起她,就見腦漿四溢,大夥隻敢等待大夫趕至。

  這樣的傷,狴犴能治,輕而易舉就能助她痊愈。

  可他不能在衆人面前施術,也不願她再多痛一刻。

  「這位公子,不能動她……她傷得怎樣,要大夫看過才知。」

  一旁有人見他上前,蹲下身要抱起她,連忙制止。

  狴犴不理,執意要做,他神情很冷,但動作很輕,將她抱進懷裏。

  掌心所觸是大片的血,很多、很多,仍汩然湧出,濡濕了她的發、他的手、他的衣。

  「忍忍。」他讓她枕在肩上,幾乎沒多久,濕意已經透過衣裳,直接熨燙了他的胸口。

  他輕喃的那兩字,分不清是對她的撫慰,或是勸諫自己。

  拋下身後種種紛擾,不聽誰人阻止,他一心隻想盡快找個無人之處,爲她療傷。

  傷並不嚴重,他心裏清楚,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能救她!

  可是該死的……手竟在發抖,微微地、難以控制地顫著。

  她溫熱的血,帶著熱度染滿他的手,他卻覺得像冰,越來越冷……

  無法費神尋覓療傷地點,狴犴奔進暗巷,見四下無人,便動手施術。

  暖光包裹她,她一耐細眉因疼攏起。

  隨傷勢漸愈,眉心的小蹙結,才緩緩松懈。

  暈眩感被人悄悄帶走,後腦欲裂的痛楚,不再折磨她。

  她吐納趨于平順,臉上血色恢複,找回張眸的力氣。

  一張開眼,看見狴犴神情冷凝,再加上一身豔紅的血跡,著實嚇人。

  「狴犴……」

  他看起來好狼狽,衣上全是血,發辮微微淩亂,她瞧慣的沉穩,隻剩些些。

  狴犴牙關咬得出勁,說話的嗓,帶有沉沉龍狺:「妳告訴我,身爲鳥中之皇,翼長數尺,上可達雲端仙界……僅僅三樓,竟能摔個頭破血流,險些喪命?!理由爲何?」

  「呃……」鳳仙被問得一呆,支吾起來。

  他看起來好像在生氣,但聲音輕輕,又聽不出有太多怒氣。

  她錯了,才剛這麼想,那道「聲音輕輕」,立即轉變,化爲咆哮。

  「妳墜下的那處是偏巷,雖不可能無人途經,但妳展翅稍飛,不至于被察覺,妳究竟……在發什麼呆?!」

  拿自身性命開玩笑?

  鳳仙遭吼,纖肩一縮,話就這麼乖乖坦承了,絲毫不敢欺瞞:「我沒有辦法飛!我已經永遠……都不能飛了!」

  「說清楚!」他追根究柢。

  永遠不能飛?!何意?

  一隻鳳凰,飛,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隻有會不會,沒有能不能!

  鳳仙咬咬唇,神情像個孩子,正同爹娘自首惡行,有些別扭:「我、我拿它……去換避水珠。」

  「它?」

  「鳳凰的……飛翔本能。」她頭低低的,完全不敢擡起。

  狴稈眸瞇細,眼中文火燃燃。

  「妳用『飛翔』去換一顆避水珠?」

  用飛的回去,豈不更快?

  借以拖延回鳳族受囚的時間?

  他曾經如此質疑她,到方才爲止,仍是這般想的。

  已經認定了,她慢吞吞的,還身處于十萬八千裏外,與棲鳳谷遙遙相距,是心存狡獪,想推拖,故意不回鳳族去面對牢獄之災。

  不是。

  他錯了,她沒有那樣的心眼。

  她還沒回去,是因爲她不能飛。

  她失去了飛翔本能,騰不上晴空,無法雙翅一展,便日行千裏。

  她隻能憑靠雙腳,一步、一步,不知需花上幾年,才能回到家鄉。

  「因爲……沒有避水珠,我到不了龍骸城,不能去找你,所以……我想到了黑婆婆,她見多識廣,會有方法幫我。」

  「黑婆婆?」又是何人?

  「黑婆婆說,她手上正好有避水珠,佩戴著它,即便不諳水性,我也能潛入深海,找你……洗刷冤屈——事後證明,你是對的,你沒冤枉我。」語末幾句,她小小聲說,幾乎沒了聲音。

  「她開口要妳用『飛翔』交換?」

  「嗯……」

  黑婆婆那時嘿嘿笑,說避水珠很珍貴,得拿出同樣珍貴之物,才能換取。

  「而妳,答應了她的要求?」

  這麼愚蠢的要求。

  「她說的也沒錯,要是能恢複我的清譽,做什麼都值得,否則,我永永遠遠是大家口中的……殺人犯,隻能囚禁地牢,能不能飛又有何差異?……我認爲有理,便同她換了。」

  而換來的避水珠,在她離開海水,踏上岸的同一刻,她取下它,拋進了海裏。

  因爲,再也用不著了,不再有機會……需要它。

  海,不再是她所能涉步之處。

  那座美麗的海城……

  「笨蛋……」

  「什、什麼?」她被罵了?

  「我說,妳是隻從笨蛋裏孵出的笨鳥。」

  單純的笨蛋,才會連被施了術,還無知無覺,受到操控,去幫人做壞事!

  天真的笨蛋,才會分不清孰輕孰重,什麼都能換,不顧後果,把自己害成這樣!

  可憐的笨蛋,明明知道摔下樓去,自己會傷得多重,還嚷得那麼大聲,要他先救毛頭小子!

  罵她笨蛋,算客氣了!

  「幹嘛連孵化我的蛋……一起罵下去呀?」她咕噥著。

  狴犴對她的嘀咕,直接無視,徑自問:「那位黑婆婆是什麼來曆?另一隻鳳精?」

  「不是,她不是鳳精。黑婆婆住在棲鳳谷北方,一棵巨大老樹裏,她懂很多很多事兒,隻是她有個怪癖,她喜歡鳳凰羽,要同她請教事情,都得拔根羽毛,跟她換,她才肯說。」

  狴犴沉默,若有所思。

  「她人不壞,對我們很友善,雖然……老樹周遭陰森森,不像棲鳳谷,景緻秀麗,踏進那兒時,心裏總毛毛的。」鳳仙又接著說。

  「妳時常去找她?」狴犴問了一句。

  「是陪姊妹去,像鳳儀姊姊……生前,遴選鳳妃的前幾日,拉著我一塊兒去,她想問問有沒有機會選上。還有,鳳香去過,鳳采去過,鳳光也去道,我沒什麼事兒想請教,就坐在一旁啃葉餅……避水珠那回,是我頭一次,去求黑婆婆指點迷津。」

  鳳仙很誠實,全告訴他,希望他臉色能平緩些,不要皺眉,不要凜眸,不要瞪她。

  見他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她不會讀心,自然不明白,他覷向她時,心中想些什麼。

  應該……不是好事吧?他的神情,她不得不這麼想。

  他不開口,她總得說些話,好打破沉默。

  「我不是故意拖著不回鳳族,我也想翅膀一展,快些飛回族裏,去向大家認罪,但我沒辦法……張開雙翼,也飛不上去,我已經努力趕路了,今天是不小心看見城裏熱鬧,忍不住去瞧,我真的沒有想拖延……」

  他還是抿著嘴,看她。

  鳳仙被他的眼神瞧得發窘,一會兒低下頭,一會兒擡睫偷瞄,他身上那一大片血漬,實在太刺眼、太不適合他。她蠕蠕唇,又說:「抱歉啦……把你弄髒了,你要不要……衣裳脫下來,我去河邊幫你洗?」轉念一想,他動動法術,就能換襲新裳,哪需她出手?多事。

  「後腦還痛嗎?」

  「唔?」

  沒料到他開口關心她的傷勢,鳳仙反應駑鈍,先是呆愣,會過意時,連忙搖頭。

  「不痛了。」隻是猛搖時,有些暈暈的。

  伸手去撓自己的長發,摸到一掌心的血,她還沒來得及嚇到,倒先見狴犴臉一沉。

  「傷、傷口早已被你治好了,這些血,擦擦就幹淨了。」她胡亂朝裙上抹。

  瞄兄他的雙手同樣被血染髒,顔色半幹涸,很是嚇人,讓她想起了水鏡中,鳳儀的鮮血,濡滿她指掌的那一幕……

  她拉起他的手,用裙襬替他擦幹淨。

  他的手好漂亮,十指修長,不該弄髒。

  狴犴沒抽回手,由著她擦拭。

  「失血那麼多,頭不暈?」傷口是不見了,體內流失的血液,卻沒能一滴不缺地補回來。

  幸好她握著他,不然,他恐怕控制不住手,探入那片黑綢間,去摸她的頭,親自檢查傷勢。

  「沒關系,休息一下就好。」她答。怕他誤解,以爲她想耽誤起程計劃,她急忙補上:「不,不用休息,隨時都能走,現在……要回棲鳳谷了嗎?」

  要休養,她有一輩子時間,能在地牢裏慢慢養。

  狴犴知道她又在逞強,方才摔下樓的驚嚇,根本還沒忘掉,手仍抖著。

  笨蛋。還是隻有這兩字送她。

  害一絲心軟,輕飄飄、軟綿綿,浮上他心口的……笨蛋。

  「我要找個地方沐浴,洗去這身血腥味。」他說。

  ***

  那句話,充滿美景的想象。

  我要找個地方淋浴。

  白煙氤氳,拂熱著膚,朦朧著眼,讓一切如夢似幻。

  一具赤裸、勻稱、結實、完美的長軀,浸戲于熱湯內,水聲泠泠,像是每一瓢水,正親吻著、膜拜著肌膚。

  水滴滑落,珍珠般晶瑩,襯著麥色肌理,彷佛淋上蜂蜜的莓果,鮮豔欲滴。

  停!不能再勾勒,否則腦後的傷痊愈了不再流血,但出血的部位,會換成她的鼻……

  鳳仙本想揉鼻,手擡起,又乖乖放下。

  剛流了不少血,又被狴犴罵了聲笨蛋,他毫不溫柔地卷了兩丸草紙,塞進她鼻孔,完全不顧少女羞恥心。

  嗚,這樣好醜,被他擡起臉蛋,撐大孔洞,強塞草紙丸的模樣,好醜。

  她暗暗在心裏,淚流滿面呀……

  「罰坐」椅上的她,神情哀怨,等待鼻血停止。

  「誰叫他要說得那麼旖旎,害我……」思想不純正,滿腦子充斥著美男出浴。

  不過,她原本以爲他會隨便找處山泉野溪,藍天白雲相映下,褪去衣物,悠然步入泉溪,任山風吹拂一頭長發,欲遮還露,最是撩人……

  「又、又流出來了……」鼻血。

  她今日大失血哪……

  趁狴犴去客棧澡堂沐浴淨身,她替換了新的草紙丸,乖順坐挺,努力不去想象,害她鼻血直流的……絕麗景色。

  「沒想到,不是山泉野溪,胡亂洗洗了事,狴犴口中的『找個地方』,竟然是間客棧。」

  住客棧耶,好像太悠哉了點,不用趕路回鳳族嗎?

  他明明……今天遇見她時,那一臉的不苟同,像極了很氣她,氣她沒加快腳步返回鳳族認罪,還在路途上打混。

  一日都沒過完,他的氣彷佛消了……雖然並非面慈目善、和藹可親的瞬間大轉變,但他雙眼深處,黑邃眸內,那一層凝結的冰霜,確實是化掉了,無影無蹤。

  坐得太直,背有些酸軟,她歪傾,靠在椅枕上,眼皮沉沉的,從強撐,到小瞇,再到閉一下,最後閉上,就張不開了。

  狴犴踏進房,看見她歪躺長椅間,已經睡得好沉。

  因爲鼻孔塞住,不得不用嘴呼吸,粉唇張開,發出吐納聲,小小的,緩緩的,垂落的一綹軟絲,跟著她籲吐飛揚。

  將她打橫抱起,送往床鋪。

  鳳仙突地睜眼,破開一條小縫,看見是他,安心了,又合上,惺忪囈語著:「要……回去了嗎……」

  他不打算浪費唇舌,跟睡胡塗的家夥多嘴,隨她去瞎猜,反正她一問完,又睡癱了。

  抱上床,脫去她的鞋,蓋妥衾被,梳攏長發,不遭身軀壓住。

  他動作很輕,這回沒吵醒她。

  夜燭的光微微亮,比不上海城珍珠,一顆就能照亮滿室。

  這樣微暗的燭光,在她身上形成光影起伏,柔和交錯。

  羽睫揚翹,鼻梁俏挺,唇瓣豐盈,隨著暖光更加突顯。

  他看著她。

  今日,似乎……一直看她。

  目光不受自己控制,無論瞟往哪裏,最後定會回到她臉上。

  是她變美了嗎?

  她鼻內還塞著草紙丸,距離「美」……遙不可及。

  那兩團草紙丸,惹出他的笑意,嵌進瞳心。

  不過方才,他可沒這般的好心情。

  看見她無故淌鼻血,以爲是墜樓的傷勢,他心急且慌亂,將她扯近,要再治療她。

  結果,他甫碰到她,她鼻血不止反爆。

  她後來囁嚅坦承,是因爲幻想他下水之景,才……

  真不知該深感榮幸,抑或氣她的意淫。

  想起心急如焚的自己,她……把他也變成了笨蛋?

  不然,伸手去輕梳她發鬢,讓滑膩如雲的嫩絲撓弄指掌,享受這般細膩、這等觸覺,愛不釋手的人……是誰?

  「笨蛋……」

  這一次,罵的是誰,狴犴自己也分不清了。

  ***

  「奇怪,昨夜,狴犴他……不是抱我回棲鳳谷?」

  雖然記億有些混沌,睡沉之前,好似感覺到狴犴把她抱了起來。

  可一早醒來,映入眼簾看見的,是淡綠色床幔飄動著,些些的風穿透而入,微微分開幔布。

  這裏,不是棲鳳谷。

  鳳仙更加清醒,確定身處之地是客棧雅房,昨夜入住的同一間。

  「怎麼……還在這兒?」她越想越胡塗。

  「醒了?」

  狴犴站在窗扇前,側身覷她。

  銀耀的日芒,灑落于他面容間,炫了一身燦亮,教她無法直視,又忍不住受那般鋒芒包圍的他所誘。

  瞇起眼,也要貪心地將他瞧個清楚。

  「狴犴……」

  以前,總聽姊妹們說,鳳主怎生英俊、怎生好看,一出現,讓人離不開視線,那時的她無法理解。

  雖然不能否認鳳主確實美麗,與狴犴相較,讓她離不開視線的人……

  是狴犴。

  「去洗把臉,下樓用膳。」看她仍一臉傻氣,狴犴當她還半夢半醒。

  「我們……」

  知道她在困惑什麼,狴犴隻是淺淡一句:「邊吃邊說。去洗臉。」

  別用這種表情……惺忪、可愛、迷糊地看著他,會令他……淡淡屏息。

  「好。」

  她不敢再啰唆,乖乖下床,將自己打理幹淨,再隨他一塊兒下樓。

  今日的早膳,不再是兩顆白胖饅頭,而是內餡紮實的豆沙甜包,配碗熱米漿,除此之外,還有一盅白粥,熬得稠密綿滑,以及幾碟鹹香醬菜。

  鳳仙吃掉半顆豆沙甜包,喝口熱米漿,才說:「我以爲一覺醒來,人已經在棲鳳谷內了。」

  「妳不想知道,小妾弒夫案結果如何?」狴犴舀著白粥,反問。

  「呀?那件案子……想呀,想知道結果。」她點頭。

  「那麼就在這鎮上,待到案子了結。」他風輕雲淡地說。

  鳳仙雙眼燦燦,很感動,很欣慰,閃著光,笑靨綻現:「狴犴,你要幫她是嗎?你不忍見無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是吧?」

  他睨來一眼,打破她的綺想:「妳想太多了。」眼神倒未見寒意。

  「咦?」不是?她猜錯了?

  「我如何幫?何爲憑?何爲證?」狴犴慢條斯理吃著粥。

  「亮出你龍子的身分!人類會尊你、敬你,到時,你再說出小妾並非真兇,這件疑案便能破了!」鳳仙說得多輕松,彷佛推出「狴犴」,萬難皆可迎刃而解!

  這一回他的睨視,添了無奈,以及……苦笑。

  這隻天真的小鳳精。

  「他們隻會當成『妖言惑衆』,再將我倆驅趕出城吧。」狴犴可沒她單純,以爲事事美好:「人,自定義其律法,如何查案、如何判人,是他們的『官爺』所該做的事。」

  「可是……」

  「我隻說留下看結果,並非加以幹涉。」狴犴重申。擺明要冷眼旁觀。

  「哦……」鳳仙難掩失望,一對漂亮眸裏,點點的星光稍微黯淡。

  「快吃。」狴犴見她停嘴了,推去一盅白粥,到她手邊。

  鳳仙乖乖喝幾口,又想到:「我們不趕路回去,無妨嗎?」

  「不差這幾天。」

  反正,妳本欲用腳走,所需時日何止數倍?

  「原來,狴犴也關心案情……」她咬著匙輕喃。有些意外呢。

  狴犴懶得糾正。

  關心案情的明明是她,他知道她的希望,于是願意多做停留。

  比起案情,狴犴關心的卻是……

  「妳多說些關于黑婆婆之事,她的舉止、她的態度,或是妳們幾個鳳族丫頭,遇上她的始末。」他都有興緻知道。

  這號謎般人物,讓狴犴心存懷疑。

  總覺得發生在鳳仙身上,一連串的謎結、矛盾,似乎能從黑婆婆那裏去找出線索。

  這個昨日才從鳳仙口中聽見名稱之人,竟教他很在意。

  「黑婆婆?」鳳仙圓眸輕眨,反應了過來:「狴犴,你也想找她問事?若是,我有鳳羽,能借你用哦。」投黑婆婆所好,沒鳳羽不行。

  她豪氣且大方,願意「拔毛相助」。

  狴犴沒受感動,反倒鎖起了劍眉,睨視變成瞪視,口吻沉了,神情凜了:「妳,就不能多珍惜自己一點?!」

  鳳仙一嘴的白粥還沒咽下,開不了口回話,又聽他冷冷說。

  「拿『自己』去換東換西,用飛翔本能換了顆不值錢的珠子,淪落到無法再飛的地步,現在,拔光了羽,當隻無毛小雞,也無所調?」

  鳳仙快快吞下粥,要替自己辯解:「我沒有不珍惜自己呀!就是太珍惜自己的清譽,甯可付出代價,也要證明自己無罪……呃,雖然,最後證明我有罪……但那當下,我是信任我自己的!」

  還有,我再怎麼樣也變不成無毛小雞,我是鳳精,不是雞精啦!這句反駁,很孬地含在她嘴裏。

  「妳這不叫珍惜!『珍惜』該是更……」

  更待自己好些,不讓自己發膚有傷,不扯下鳳羽,害自己疼痛。

  更顧及自己些,將自己擺在前頭,遇上危險,先自救,而非嚷著央他去救別人,再任自己摔下受傷……

  「珍惜該是更?……更怎樣?」鳳仙等著聽訓,久等不到下文,小臉湊近。

  狴犴望著近在咫尺的她。

  暖暖的吐息、微淡的芬芳,還有一股……香甜味兒,隨著她靠近,侵襲而來,嗅入肺葉,拂過寒毛,來勢洶洶,誘發膚下的潛鱗,蠢蠢欲動。

  她讓他感到熱,炙熱。

  那股熱,變成了惱。

  惱她,害他變得浮躁。

  他一指頂向她的額,將她推回原位。

  「吃更多、喝更多,掃光桌上食物之後,再來一份!」

  他是認真的!

  「不、不要啦……」

  她、她會死的……

  她會活活撐死的啦,嗚嗚。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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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23-8-11 00:03: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再審之日,七天後,到來。

  同樣的洶湧人群,密密圍觀,把公堂外的庭園,擠得水洩不通,官差架起了木椎及橫柵,不容閑雜人等跨進範圍。

  這回,鳳仙沒擠在人海裏,而是與狴犴佇足屋頂,居高尚下俯瞰審案現場。

  鳳屬鳥,鳥的本性對高處無懼,可狴犴擒住她的腰,牢牢的。

  不知是他怕高——這一點,她不敢問,純粹胡猜,因爲他真的環得好緊,像抱浮木一般。

  抑或是……他怕她一腳踩空,滾下屋瓦?

  「希望今兒個別再對她用刑。」鳳仙很怕二度看到刑求的慘況。

  響亮的驚堂木,以及隨後而至的「威——武——」,淹沒她的喃語。

  犯嫌小妾已被帶上,跪于審桌之前。

  她倦得面無表情,臉頰消瘦,雙唇蒼白,且缺水微裂,眼睛更顯大而深邃。

  散發未理,囚衣髒污,先前遭拶的十指,仍可見青紫淤血,很是嚇人。

  劉大夫人及毛頭小子……劉家小少爺,亦在圍觀人群中,聆聽判案。

  本以爲這場審,冗長、枯燥且難熬,沒想到才開始,便結束。

  「我認罪,老爺……劉宏是我殺的,我全招了……」犯嫌小妾一開口,不喊冤,不告饒,而是坦言不諱。

  全場,瞬間的靜。

  靜默之後,爆出的是驚嚷。

  「她認了?!果真是她,最毒婦人心!」耳語紛紛,盡是指責和唾罵。

  「靜!」官老爺大喝。

  城民個個閉起嘴,不敢造次。

  鴉雀無聲中,官老爺追問犯嫌小妾:「殺害劉宏之罪,妳認了?」

  「人,是我殺的……是我……」

  「在茶水中下毒,讓劉宏飲下,暴斃而死,爲的是謀取家産?或有其他尿因?」

  「……對,爲家産……我毒殺了他,我什麼都招了、什麼都認了……讓我畫押……」犯嫌小妾極度配合,與前一次滿嘴喊冤,慘遭刑求也不屈認的姿態,有天壤之別。

  「前次若不狡賴,也甭受皮肉之苦。供狀讓她畫押了。」官老爺吩咐左右。

  「狴犴……你不是說她並非兇手?可她……她自己認罪了!」屋頂上,鳳仙愕然問他。

  是狴犴錯了嗎?

  「……」狴犴靜觀,睨向低頭拭淚的大夫人,絲絹捂掩的嘴勾起一抹微笑。

  再轉向吃力畫完押,默默掉淚的小妾,她的目光落向大夫人懷中那名小少爺。

  那是極盡慈愛的眼,在望向心頭之肉時,才能流露的眸色。

  原來如此。

  看來,小少爺的親生娘親是誰,恐怕非眼前所見。

  而能讓無辜之人,甘願吞下罪名,甚至面臨死刑,便是挾子威逼了。

  假想這幾日間,大夫人以探監爲名,她向來的慈善好名聲,不計前嫌來看望姊妹,當然說得過去,入了監,要撂何狠話,也是兩人私下之事。

  妳的兒子跟著我,才能擁有劉家這一切,我自小寵他,真心視他如己出,他也隻認我這個娘,妳雖懷胎十月生他,卻沒養過他,在他心中,妳與我,孰輕孰重?

  若妳不擔心他受到的打擊太大,盡管告訴他,他喊了十年的「娘」,壓根不是親娘,他最討厭的狐狸精「二娘」,才是他的生母,妳看他認不認妳?

  再去告訴他,他愛的「娘」,毒死了他爹,最好是把他嚇瘋、嚇傻,讓劉家徹徹底底毀了!反正,兒子非我親生,我絕不會比妳更痛。

  不然,妳何不以最小傷害來做結束?由升兒討厭的「二娘」,成爲殺害他爹的真兇,起碼他還有個「娘」,守在身邊。升兒他說,他想保護我呢!他還說,他定會陪伴我,一塊兒守住劉家,他會努力上進,不讓劉家頹敗。

  我極度恨妳,但這兒子,真是可愛……

  沒有妳,我與升兒能繼續當對慈母孝兒,共同爲劉家打拼。

  妳一生隻懂伺候男人,妳會掌理龐大家業嗎?失去我的這個家,妳有本領撐起來?還是……最後家散業敗,妳與升兒流落街頭,妳再回去重操舊業?

  他當妳兒子好,或是當我的兒子好,妳自己想想吧。

  劉家小妾回想著,那一日,大夫人在牢中所言,心隱隱抽痛,彷佛無形之鞭,一記記鞭答,淚泉難止。

  升兒,她的升兒……

  當初,以腹中之子做爲條件,歸入無法生育的元配名下,換取嫁入劉府爲妾,她豈能預料會走到今日,這等進退維谷的境地。

  她知道如何做,對那孩子才是最好的選擇,而她,也做了。

  供狀上,寫下姓名時,她沒有後悔,隻是遺憾……

  狴犴的推測,近乎八成正確。

  劉家小妾的認罪,全是爲她的親生兒。

  鳳仙不懂他的心緒,見他沉默不語,以爲他也太震驚,無法反應。

  瞧他面色凝重,看來事態嚴重。

  鳳仙很擔心。

  想到蔘娃曾說:「狴犴隻要判錯,他就會死!」

  鳳仙顫了顫,寒意由背脊竄上,毛骨悚然。

  蔘娃說得煞有介事,卻又語焉不詳。

  判錯?何種程度的判錯?錯指了兇手?

  他就會死?是判錯的瞬間,抑或一日一日,逐漸虛弱下去,緩緩步向死期?

  她顫抖加劇,狴犴握著她的手,都能感覺到。

  他低首,她泫然欲泣的模樣,正仰望他,長睫沾淚,水光閃閃。

  「狴犴……」

  不要死……不可以死……她不要他死……

  「別替她難過,她自願認罪,代表她心中有所盤算或覺悟。」他認定她的眼淚、她的哆嗉,全爲劉府小妾。

  腳下的堂審,宣判小妾的處刑,那一聲「退堂」的驚堂木響,重重一砰,鳳仙甚至震顫了一下,纖小的身子幾乎彈起。

  怎麼辦?人類官老爺判了……狴犴怎麼辦?

  他會死嗎?

  「鳳仙?」他喊她。

  她沒應聲,臉色蒼白,渾身冰冷,還在發著抖。

  此處不宜再留,她被嚇壞了,該是受審判影響,心中留有陰霾……狴犴無暇細思,偕她馳離,返回客棧。

  直到泛著溫香的茗杯,暖了她的掌心,她才回神,看著她掌間那杯茶,以及連杯帶手,一同包攏的修長大掌……

  她隻是看著,眼眶紅了起來,視線朦朧。

  「不過是與妳無關之人,妳何須爲了她悶悶不樂?」他籲息,淡淡說。

  不是的……

  怎會是無關之人呢?

  是很重要……非常重要的……

  是……狴犴呀!

  「先喝口茶。」狴犴執起拋的手,杯口抵向她,那毫無血色的唇瓣,褪去了粉嫩,微微細顫。

  她想問他,關于「錯判即死」之事,又怕自己無權去問。

  張了唇,吐不出話,加上杯緣就口,他的強勢要求,鳳仙抵抗不了,隻能聽話,飲下熱茶,感覺那股暖熱滑入腹內。

  她所不知的是,伴隨暖意下肚,不僅茶水,還有狴犴施加的術法——助她拋卻煩惱的術法,墜入黑甜睡境,那裏,無夢幹擾,靜謐清晏。

  鳳仙才飲下一半,便已軟軟偎來,在他懷裏意識漸揚。

  這是狴犴所能想到,最立即、最快速讓她抽離悲傷、低落,不受人類冤案影響。

  靜待懷內人兒睡得更沉,沉到眉宇舒霽,不再面露苦惱。

  「自身的狀況也不比別人好,還有閑情去可憐他人?」

  長指在她黑瀑長發間穿梭,梳弄細軟發絲,露出巴掌大的小臉。

  他的目光緊鎖著她,由眉開始,搜尋到鼻梁,再到唇……

  「斬首不過頭點地,妳要面對的,是更加漫長、難熬的監禁,也不見妳反應這麼大,真如此……不忍那小妾受冤而死?」他喃著。

  雖覺自言自語很蠢,她已睡沉,也不可能聽見,或是開口與他對談。

  但接下來,他要去做的事,更蠢。

  將她抱入床榻,安置妥善。

  狴軒落坐床緣,待了好一會兒,聽她鼻息均勻、平穩,他起身,步出房門……

  去做蠢事。

  ***

  夜深沉,涼如水,月彎似鈎,萬籟俱寂。

  狴犴踏月色而歸。

  甫和衣上榻,眸方閉,未閂的房門,被人輕巧推開。

  月光將那細細影子,拉得更纖巧,投射到被褥間,覆蓋他身上。

  躡足朝他走來,不發出半點聲響,是鳳仙。

  他的術力應能讓她一覺到天明,怎會在此時醒來?

  狴犴躺臥不動,靜觀其變。

  她緩慢靠近,站在床邊,背著光,周身一片淺黃碎金。

  她佇立良久,遲遲沒有動靜,就隻是站著。

  隱隱約約,幾聲抽泣,小小的、壓抑的,傳入他耳內。

  冰涼的小手,觸上他的臉龐,不敢碰得太徹底,隔有些厘之差。

  月光淡淡的暗室,僅靠一絲的亮,他看見她唇瓣輕動,說了什麼。

  無聲,有形,輕易辨識。

  狴犴。她說。

  然後,又是一聲無言輕喃。

  狴犴。還是他的名。

  半夜不睡,跑到他房內,來喊他名字?

  他雖困惑,卻也不驚擾她,要看她究竟打算做什麼?

  像暗殺雯鰩那日……夢遊?

  「……錯判了,就會死掉……」抽抽噎噎中,還是有幾字,細若蚊蚋、幾不可聞,鎖不住地逸出了她唇間。

  「不要……我不要你死……」

  也僅止這一些,之後,她都咬唇克制了。

  小手挪到他鼻前,探他的吐納,確定他仍有呼吸、確定指腹上被生命的熱息所拂——她松了口氣的模樣,全數入了狴犴的眼。

  過沒多久,才剛探過鼻息的指,不厭其煩又探了三回、四回、五回……

  難道,她白日的恐懼、顫抖……是爲了他?

  狴犴念頭一閃而過。

  她所擔心的,並非劉府小妾,而是……他?

  錯判就會死……

  這件事,她也知道了?

  隻是,她的認知似乎犯了錯誤。

  鳳仙的食指又探到他鼻下,這一回,他出手,握住了她。

  鳳仙嚇了一跳,欲抽手,纖指遭箝,緊緊不放。

  「怕我忘了呼吸?」

  狴犴睜眼,目光炯炯,暗室裏,像燃起的火炬。

  「……狴犴……」

  他的眼,若是火,她的眼,則是水,正滴答下雨,在雙頰間泛濫成災。

  她嗚嗚啜泣,哭了出來,一顆顆淚珠急遽掉著,說得抽噎:「我們……我們去劫獄……去救她,好不好……」

  他一怔。

  是他自作多情了?她心中所憂,仍是劉府小妾?

  「把她救出來,她不用死……你也不算錯判了,對不對?……你就不會有事、就不會死掉了……」鳳仙說得彷似狴犴已面臨死劫,哭顔更是凄慘,鼻眼皆紅,模樣狼狽。

  「把她救出來,她不用死,我也就不會死?」她的語意,狴犴簡單重整。

  「對不對?……是這樣,對不對?……」鳳仙希望他點頭,希望真的這麼做,便能救他!

  「當然不對。」他斬釘截鐵。

  話,甫說完,他看到了……

  大雨傾盆。

  那一隻,連自己即將離開龍骸城,返回鳳族領罪,得幽禁多少歲月都未能知曉,也不曾放聲哭泣的小鳳精。

  那一隻,墜下樓,傷得恁重,枕臥血泊間,卻一滴淚、一聲痛,都沒掉、沒喊的小鳳精——

  現在,眼淚大顆大顆掉,像個孩子,涕淚縱橫,污了一整張小臉,

  爲他流的淚,炙且暖,哭皺的臉蛋,此刻看來……竟是美的……狴犴因此念頭,而自覺震滅。

  簡直……胡思亂想,既不梨花帶雨,也沒千嬌百媚,何美之有?

  他在床上坐起,彈指,點燃房內燭火。

  「妳,是不是有所誤解?」

  狴犴貢獻衣袖給她抹臉擦淚。

  「唔?」

  「劉府小妾的生或死,與我無關,我不會因她生而生,爲她死而死,所以我無法理解妳哭什麼?」他虛心求教,想弄懂她說哭就哭的原由。

  「咦?」鳳仙呆住,一臉憨呆,眼淚仍滴答直掉。

  她有些哽咽,有些囁嚅,更有些遲疑,小小聲問:「你不會死?就算錯判了,也不會?」

  他睨來冷光:「我沒錯判。」這輩子,最氣人質疑他的能力。

  「可是小妾她認、認罪了呀……」

  「認罪,不代表有罪。劉府大夫人才是真兇。」他嚴正聲明,別再亂指他錯判。「還有,並不是『錯判』,便等同于「我死』,妳從哪聽來這種亂七八糟的說詞?」

  這種「錯判」,範圍也太廣大了點。

  「蔘娃。」

  真不意外,不,該說他早就猜到了。

  他完全可以理解,鳳仙認知的錯誤,源頭在哪。

  「獬豸錯判了真兇,冤枉無辜之人,使其喪命,獬豸也將爲自身的誤判,斷角死去。劉府一案,真兇是大夫人,小妾自願扛罪,我當然不算錯判,又怎可能小妾頭一落地,我也得跟著死的道理?」

  除非他硬指小妾是兇手,小妾因此而亡,他才需要擔心報應反噬。

  鳳仙嘴兒開開,一時之間,處于愕然狀態,反應不及。

  直到,她咀嚼他的話語,慢慢地,厘清每一字、每一句。

  「原來……是這樣呀……」她喃喃道。

  原來,不是她所想象,那麼恐怖、那麼毫無餘地。

  原來,狴犴不會死。

  「還好……是這樣……」她咧開了笑,松懈的、解脫的傻笑。

  淚水,不止,反增。

  她開心得又哭了。

  「妳又哭什麼?」狴犴不懂她,他真的不懂。

  比剛剛的「大雨傾盆」,不遑多讓。

  隻是這次的「雨勢」,襯著她唇角笑弧,多了些甜。

  他幾乎快有種錯覺,她掉的不是鹹淚,而是糖蜜了。

  「我很擔心你死掉嘛……現在一放心,眼淚就……」她手裏還握著他的袖,拿來擦淚,相當順手。

  「妳剛『不放心』時,所掉的眼淚不比現在少。」

  「嘿嘿……」

  她靦腆一笑,整張臉紅通通的,眼紅鼻紅,是哭泣所緻,雙腮紅,則是因他的調侃,以及他覷她的眼神。

  他的眼睛,像在笑,若有似無,笑得她整張臉蛋臊赧起來……

  鳳仙怕自己此刻看起來很是狼狽,低下首,瞅著自己的指節瞧:「雖、雖然那小妾的生死,不會影響你……你那麼篤定說她不是兇手,既是如此,眼睜睜看她死……也不妥當?我、我們能不能替她……做些什麼?」

  「她的事,妳不用管。回房去睡吧。」

  「我覺得……我睡了好久。」喝完了茶,之後的事,她一丁點記憶都投有,再醒來,已是深夜,這段時間她應該是……睡著了?

  「但我累了。」他不想跟鳳仙多談關于劉府小妾之事,越是談下去,他做的那件蠢事,她就會知道了。

  他一點也不希望她知道。

  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趕她回房去睡。

  況且,夜深人靜,她與他共處一室,周遭太悄然,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近在耳邊,讓他感覺浮躁,彷佛有著什麼要脫柙而出。

  聽他這麼說,鳳仙也不好擾他休憩,溫馴點頭:「那我先出去,你早歇。」

  他看她一副「了無睡意」的模樣,不認爲她會乖乖地窩回床鋪,不由得出聲叮囑:「夜深了,別胡亂跑。」

  人類城裏宵小多,落單女子唯恐成爲目標。

  「我不會逃的。」鳳仙誤解他的意思。

  狴犴本欲加以解釋,但未見她臉上有任何受傷,還帶些些笑容,于是作罷。

  鳳仙爲他吹熄燭火,關上房門。

  門窗上的薄紙,倒映她的身影,月光灑落之間,漸行漸遠。

  狴犴沒猜錯,她不想睡,不想上榻躺平,睜眼到天明。

  今夜,明月皎潔,夜風不冷,再加上她寬了心,知道狴犴不會有事,心情處于放松及欣喜之間,夜景看來好魅人。

  「去屋頂上,曬月光好了。」這不算亂跑了吧?她可是安安分分……待在房間的正上方。

  鳳精喜愛高處,即便失去飛翔本能,對至高之處的偏好仍舊不改。

  即便不能「一飛」沖天,但她身形靈巧,沿著樹爬,還是成功抵達屋頂。

  她坐下,涼風拂面,拂不去唇畔笑意。

  就僅是知道狴犴不會有事,竟教她如此開心。

  她嘴裏,已經數不清呢喃多少回的「太好了……」,傻乎乎地一直重複。

  夜裏的城,好靜,隻剩蟲鳴,唧唧響脆。

  偶爾挾雜著,她那一句滿足喟歎。

  全客棧裏,大概僅存她一個,仍是雙眼亮晃晃,醒著的。

  鳳仙是這般認爲,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

  三更半夜,忙著不睡的,大有人在。

  幾句細碎竊語,由遠至近,最後,停步于她下方的庭園假山。

  鳳仙原本不打算偷聽、偷看的,可是對方太明目張膽,讓她想佯裝無視都不行。

  于是,她眨著眼,很「不小心」從頭看到尾。

  這一看,驚呼連連,大開眼界。

  下方暗叢,窸窸窣窣,交談的聲音,全含糊在彼此嘴裏。

  月光淡淡,還能看見四唇之間牽系的銀亮唾絲。

  「這樣不好,我們不該這麼做,我再過幾日便要出閣……」女聲輕拒,又急于追尋對方的唇,吻了上去。

  「有何不好?我們相愛,卻無法相守,真正的『不該』,是老天不該拆散我們——」男聲粗喘,聽出滿腹不甘,重重地銜向粉嫩唇瓣,抵死纏綿。

  「可是……可是……」女聲虛軟,完全不像抵抗。

  「就當是留念,這一夜,我會把它牢記在心,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永遠遠都不忘!」

  接下來,幾乎沒有再說話,隻有濃熱喘息,交濡以沫,燃燒整夜。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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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3: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永遠遠,都不忘……」

  腦子裏熱騰騰的,像一壺燒開的水,沸煮著思緒。

  叢間偷歡之人,她一個也不識,不知始末,更無心去管那兩人是否能終成眷屬。

  隻是,男人那句沉語,如影隨形,不時地回想起來。

  「不過是塊餅夾肉,妳也要把它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遠不忘?」是有這麼美味嗎?

  狴犴的聲音,擊破了腦門內充塞、回蕩、填滿的男人低狺,鳳仙稍稍回神,兩人正坐于街邊小攤,用早膳。

  「妳的臉怎麼回事?」

  紅得像要滴血了。

  「臉?」聞言,她摸摸雙頰,感覺熱意熨燙著掌心。

  從昨夜偷覷完「神奇光景」後,整張臉火燙燙的,到早上仍不見消退。

  「受了風寒?」他伸手探她額溫。

  「不是……」她慌慌搖頭。

  哪能開口坦承,自己看了些啥東西?

  男人的吼聲,又隨記憶回潮,重新響起……

  就當是留念,這一夜,我會把它牢記在心,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永遠遠都不忘!

  再三反複憶起,正是因爲那句話,重重地敲進了鳳仙的心。

  她也好想……有個留念,能刻入骨、銘上心。

  她不貪心,沒要像那男人索討到那、那種地步,她隻想……

  目光,落向狴犴的唇,這一瞧,便挪不開眼了。

  她好想碰觸……他的唇,她好想也吮著、嘗著他的氣息。

  她若開口,向他討個「留念」,狴犴絕對、肯定、十成十會把「笨蛋」兩字,狠狠鏤在她骨上,讓她「刻骨銘心」一輩子吧。

  「不是?昨晚是誰爬上屋頂,吹一夜冷風?」狴犴淡淡反問。

  「你怎知道——」呀,自己招了,嗚,現在捂嘴也來不及了。

  怎會不知?

  他哪可能任由她夜裏不睡,四處遊蕩?

  萬一遇上麻煩,她無法飛逃,豈不更糟。

  于是,她前腳甫出房門,他後腳便跟上,嘴上雖說累,然而沒肯定她安然無恙前,怎能睡得著?

  所以,她夜裏所見「奇景」,尾隨在後的他,一件也沒漏。

  包括假山後頭,發生的翻雲覆雨。

  「屋頂上一點也不冷……」她光聽見那些嗯嗯啊啊,就教人臉暴紅、心亂跳,體溫升高,哪有感覺寒意?

  狴犴沒多說什麼,目光緩緩由她臉上收回。

  「聽說沒!早上最熱騰的新消息!」

  小攤外,包打聽的嗓門,遠遠地在街頭就傳開。

  「是什麼?」賣豬肉的阿叔,邊利落剁豬腿,邊朗聲問。

  「劉家案子要重審啦!」

  「呀?犯人不是認罪了嗎?還要再審啥?」

  「昨兒個,皇城派了人快馬加鞭,到咱們這兒來,今兒個,天還沒亮透,衙門外好些個錦衣男子抵達,我親耳聽見他們同縣太爺說,奉皇上旨意,劉府一案定有冤屈,他們特來陪審,要親查劉府始末!」

  「這……劉府案子不算大,竟也給傳到皇城去?」賣菜西施驚呼。

  「聽錦衣男子說,是聖上夜裏夢見的。」包打聽說道。

  「夢見?是劉府老爺……去喊冤嗎?」

  「不不不,據傳是神獸入夢,向聖上指出冤案,否則,皇城哪會知道,小城小鎮裏發生過幾件兇案?」

  鳳仙拉長了耳,努力去聽攤外聚集的交談。

  狴犴神態淡然,默默吃餅。

  「狴犴,他們提到神獸耶……」

  「嗯。」他在喝姜絲湯。

  「還說,原本是龍的形狀,又變成單角似羊的神獸耶……」她聽見包打聽正活靈活現說著,彷似他身曆其境。

  「嗯。」他應得漫不經心,敷衍。

  龍,單角似羊,神獸。

  眼前這一隻,吃相優雅,細嚼慢咽的龍子,好似正巧吻合。

  「……是你嗎?」

  連一聲「嗯」,都不回她了。

  「……你跑去托夢?」她不死心,再問。

  「用『顯靈』這兩字,不是更適當?」他睨來一眼。

  托夢?!他又不是死者。

  「真、真的是你?!」鳳仙美眸瞠大。

  所幸,周遭衆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包打聽身上,無人關注她,她這聲驚嚷,隻換到狴犴的凝眸一瞪。

  她趕忙收斂聲量,挨坐到他身旁,悄悄問:「你這樣做,真能救那小妾嗎?你直接告訴了人類皇帝,誰是兇手?」

  難怪,狴犴叫她別多管這事兒,原來他早就辦妥當了。

  狴犴態度淡漠,飲口湯,緩慢道:「能不能救,全看『人』的本領,交由他們自行去查,至于結果……也是他們所該共同承擔、面對。」

  他稍頓,不改淺然口吻:「我並沒有點明真兇,隻是讓人類皇帝知道有此一案,若他們仍查不清事實,維持原判,也僅能說,是劉府小妾命該如此。」

  鳳仙不解:「爲什麼不明說?讓他們清楚大夫人就是真兇呀!」

  若說了,他們就不用浪費時間重新開審,弄個不好,再來個「大刑伺候」,嘗皮肉痛的人,極有可能還是無辜小妾。

  「人之罪,由人認定,數千年來,六界皆有共識,我不會再深涉。」言下之意,此事到此爲止,他已經仁至義盡。

  「嗯……至少你願意爲她這麼做,特地走一趟,去向人類皇帝托夢……呃,顯靈,劉府小妾若知,一定很感謝你。」

  「我不是爲她。」

  讓他爲此事奔波,不是劉府小妾的冤,而是——

  鳳仙的淚。

  他以爲,她爲劉府小妾而哭,因不願再見她掉淚,他才去做了顯靈之事。

  即使事後他才知,她的哭泣非爲小妾,是爲了他……

  狴犴擡眸,瞳心間,是那張姣美的臉蛋,純真,纖麗。

  說也奇怪,初初見她,她身上濃烈的嫌憎臭味,怎麼變得微乎其微?

  是他已習慣了那股味兒?

  還是,在她身上留有氣味的東西,消失不見?

  「我知道,你是爲了——心中熊熊燃燒的凜然正氣!」鳳仙眼光璀亮,俏顔上充滿敬佩。

  熊熊燃燒的凜然正氣?那是什麼鬼東西?

  他沒那麼宏大的胸襟。

  而他此刻心中熊熊燃燒的,隻有對她那一案,所有細枝末節的在意。

  「妳留在龍骸城內,除了給雯鰩的金鳳篦外,還有哪樣東西沒有帶走?」狴犴突地一問。

  心。

  鳳仙很直覺想到這樣東西。

  她好似將她的心,遺留在那裏……

  「不要發呆,仔細想想。」狴犴拍拍她的額,力道……很拿捏。

  「嗯……避水珠。我把它丟進海裏了。」

  他瞄向她的頸,確實,系在上頭的避水珠已不見蹤影,隻看見漂亮的鎖骨、白皙的肌膚……

  他閉上眸,克制不再往下瞧,聲稍沉問道:「爲何如此做?」

  那是她犧牲了「飛翔」,才換取之物,如何舍得?

  「因爲用不到了呀……」她吶吶道,小臉低垂,發絲形成淡淡陰影,籠在面容間。

  聽她歎息一般,娓娓說:「留在身邊,會害我胡思亂想……害我以爲,還有機會再到海裏一遊,那種懷有希望,但實際上根本不可能達成的失望,不如早早斷絕。」

  由「黑婆婆」手中,換來的避水珠嗎?狴犴暗暗思忖。

  果然,他心中的疑雲,也該從「她」身上著手。

  「我們今日便起程。」狴犴道出決定。

  要回棲鳳谷了?

  鳳仙聞言一呆,隨即也告訴自己

  當然是要回去,他不過是……讓妳多留了幾日,妳就真的忘了,自己還是帶罪之身嗎?

  這些日子,是偷來的安逸。

  是該結束了。

  再下去,她會越沉淪、越耽溺,越加倍……舍不得。

  「好。」她乖順頷首,盡可能不讓臉上神情浮現落寞。

  那份眷戀,打包藏起,放入心底。

  ***

  狴犴馳騁的速度,好快。

  比起鳳凰飛翔,還快上許多。

  不知他是急,或是想盡速解決麻煩,鳳仙隻知道他在趕路。

  越是接近棲鳳谷,「想留下紀念」的念頭,越加萌發。

  有好些回,在半空中,他把她抱緊,氣息籲吐于她發絲間,兩人靠得好近,她隻消擡頭,就能輕易……吻到他的唇。

  但那樣做的後果,她不是沒有想過。

  其中最有可能發生的慘況,是惱怒的狴犴,雙手一松,任她由半空墜下,讓偷香的惡徒……也就是她,摔個粉身碎骨。

  所以,她在想……等他即將降落,不再飛得這般高、這麼快,她就算摔下去,不過雙臀吃痛,那時再來偷取「留念」。

  她潤潤唇,等待時機。

  心窩口怦咚怦咚直撞,劇烈緊張,眼睛緊鎖在狴犴唇上,眨也不敢眨,甚至屏息等待……

  終于,狴犴的腳步降下。

  由高空中,踏向樹梢,腳尖如蜻蜒點水,靈巧、利落,耀眼的日芒被葉蔭阻擋。

  一棵樹的高度,摔不死一隻鳳精,即便這隻鳳精不會飛。

  時機,成熟。

  鳳仙突然發動「攻勢」,顫抖卻堅決的雙手,扯動狴犴的衣襟,頭一仰,粉唇吻向狴犴的唇……

  她閉起眼,不敢看他的反應,視死如歸,全豁出去了!

  將這個吻,當成最初,也是唯一。

  他一定會生氣的。

  做了,再來煩惱。

  他一定會推開她。

  但推開之後,他要打、要罵,也是後續的事。

  他一定會很嫌惡,呸呸呸個不停……

  然後,鳳仙什麼也思考不來,腦內糊得像鍋稠粥,隻知道他的唇好熱、好暖、好誘人……

  她更加深吮,品嘗他的氣息,本隻想輕沾,到後來卻欲罷不能。

  冒著小舌遭咬斷的危機,刷過兩唇之間,細細描繪他完美唇形。

  忐忑,等著被震開;貪婪,美好的滋味,兩相交替,她既擔憂又沉迷。

  有一瞬間,狴犴以爲是自己將妄想付諸行動。

  一路上,她不時舔著唇,輕抿嘴,兩片粉嫩唇瓣,像花兒嬌豔綻放,在招蜂、在引蝶——幾乎引誘他變成蜂蝶,去汲取甜美花蜜……

  她那些無意識動作,他刻意忽略,不去看粉色小舌舐亮唇瓣的綺麗美景,如此一來,才能壓抑想狠狠吻上的沖動。

  沒料到,被狠狠吻住的,竟是他。

  不是幻覺,不是想象,綿綿軟軟的,溫溫熱熱的,急切吸吮著。

  他被強吻了。

  微微的痛,由他下唇傳來,她拼了命一般咂緊不放。

  嘖吮聲,黏膩似水,入了耳,變得暖昧、變得火熱。

  奇怪,怎麼還沒被推開?

  鳳仙有困惑、有迷茫,還有更多的慶幸。

  慶幸能多吻一些,多點「留念」。

  狴犴……嘗起來好甜……

  迷迷糊糊間,感覺他的雙掌挪上了腰際。

  呀,他準備要動手,把我摔出去了……

  鳳仙認命接受偷香的下場。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他另一隻手移至她的頸,她瑟縮了下,雙眼孬得不敢張。

  他是氣到打算……扭斷我的脖子嗎?鳳仙此時,才知道要害怕。

  頸後的五指,力道緩緩加重。

  寬闊的掌,輕而易舉把細白的項頸,握個紮實。

  要擰死她,易如反掌。

  可是,他並非要取鳳仙小命,他取回的是主宰。

  她方才的沾唇淺嘗,由他接手之後,變成了吞噬。

  將她的唇與舌,鷙烈地叼進嘴裏,徹底飽嘗。

  唇,嫩軟如絲;舌,怯嬌微顫,溢味極甜。

  她被他的反吻,嚇得不知如何反應,呆呆的,眸兒瞪大,無力抵抗,由著他裏裏外外盡情探鑿,留下他的氣息。

  水澤濡沫,分不清屬誰所有,唾亮著兩人唇瓣。

  吻人與被吻,對鳳仙而言,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

  吻他,她做好了面對後果的準備,最慘,不過小命一條,所以她鼓足勇氣,去吻、去吮、去偷襲……

  但被吻……被他肆虐吻著,唇舌彷佛要讓他吞吃下肚,他仍在持續、仍在品嘗、仍在掏探,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更不懂他爲什麼突然……

  無法思考,無法反抗,無法做出任何動作,腦袋空空,臉頰和身軀像要燃燒起來,好熱,好可怕的熱……

  鳳仙遭抵于樹幹與他之間,雙腳軟得打顫,他吻去她唇角甜唾,重回唇心,舌再度探入,撩撥她發麻的舌。

  那股麻意,直竄頭皮,再到脊骨。

  她忍不住哆嗦、低吟,軟綿綿地融化在他臂彎內……

  「再不喘氣,會死。」

  狴犴出聲提醒,嗓音更顯低沉。

  鳳仙這才感到肺葉疼痛,屏息過久,猛然大口吸氣。

  「呼……呼……呼……」由劇烈逐漸平穩,心跳狠狠撞擊胸口,撞出淡淡疼痛。

  頭暈目眩也稍稍消退,思緒和感官終于回複正常。

  這時,更知道自己死期將近。

  他要開始興師問罪,質疑她「突襲」的犯行了……

  鳳仙的目光不敢看向他,隻好瞄往腳下,兩人正站于枝椏間,與草地的距離不算太遠。

  我該不該自行了斷,從這兒跳下去,不勞狴犴動手?她認真思考著這個可行性。

  長指挑高下巴,她被迫與他對上眼,無處可逃。

  他鬢邊……龍鱗冒出來了,嗚,一定非常惱火她……

  「對、對不起  我、我隻是想留下紀念,讓、讓我……日後緬懷、重溫……」鳳仙自己招了,不待他冷聲拷問。

  她不替自己狡辯,錯了,便是錯了,要勇于承認,她必須坦承,她的行徑就是色胚子一隻。

  「你很生氣的話……打我沒關系……打到你氣消爲止。」貪歡的下場,她有所覺悟,甘願受罰。

  「留下吻人的紀念?無論對方是誰都可以?」狴犴問得有些冰冷。

  鳳仙立即反駁,忘了自己不該太理直氣壯:「當然不是!是……你,我想吻的,是你。」

  不是誰都可以……

  不是狴犴,誰都不可以。

  她的答案,多順耳,取悅了他。

  她臉紅唇潤的模樣,讓他心情大好。

  狴犴勾住她的腰,躍下高樹。

  「咦?你……你沒有要把我丟下去?」她設想的情況,應該是……他不再給她廢話的時間,手臂一推,任她摔成傷鳥一隻。

  他隻是睨她。

  最好我有這麼心狠手辣。

  他這種神情,她實在是看不明白他有沒有生氣。

  是他認爲,被吻不過小事一件,就當……賞給她的恩賜?

  又或者,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強吻他,他也吻回來,還害她渾身發軟,險些缺息而死,他不算蝕本?

  反正都逮她回棲鳳谷了,她馬上要進監牢,不用再施以酷刑?

  鳳仙胡亂想著。

  思及棲鳳谷,鳳仙環視周遭,以爲應該已身處于此,但——

  「唔,棲、棲鳳谷?!這裏不是棲鳳谷呀!」鳳仙突然發覺,扯他衣袖。「狴犴,我們飛過頭了——」

  「沒有。」

  「可是這兒——」很眼熟,呀,是……

  「棲鳳谷北方。」他替她說了。

  鳳仙反應過來,捂起唇兒:「黑、黑婆婆的住處……」

  對。狴犴原本的打算,便是起程前往此處。

  回棲鳳谷,純屬鳳仙單方面認定。

  「有些事,找她請教請教。」狴犴並不加以詳述,僅簡單帶過。

  「哦……」好想問他是什麼事,感覺不似小事,倒像要辦大事。

  「妳還記得路?」

  「記得。就找樹林裏最大的那棵老樹。」

  鳳仙一眼便瞧見了,遙遙指去。

  「走吧。」

  狴犴拉起她,往該樹前行。

  他掌心好暖。

  不是扣著她的腕,更非提著她的膀子,像拎袋貨物那樣,而是與她的手交相貼疊,長指包裏著……

  她瞧了發怔,同時眼眶熱熱的,帶些煙蒙。

  要把這也記下來,當成「留念」,記得與他牽手的感覺,還有,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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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3: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昏暗的樹林,蔭涼,近乎森冷。

  若非有必要,鳳仙著實不喜歡踏進這兒。

  「怎麼認識黑婆婆?我想想……」

  被狴犴突地提問,鳳仙認真回憶。

  雖然太過久遠,隱約還是記得的,她說:「最開始,是鳳玉迷了路,誤闖北方之林,遇見黑婆婆。當時已是深夜,黑婆婆好心收留她一夜,免去鳳玉挨餓,及遭遇危險的可能,不僅如此,那一晚,黑婆婆還同鳳玉說了許多新奇、有趣的故事。」

  這些,當然是鳳玉事後描述。

  她聽完,也覺得黑婆婆真是個好人呢。

  「包括用鳳羽與她交換東西?」狴犴不像鳳族丫頭們,個個單純好欺,施以小惠,便認定那人善良、無害。

  鳳仙點頭:「她告訴鳳玉,鳳羽的五彩色澤,她很是喜愛,若能得到一根,她會非常開心,但我們鳳族人相當珍惜羽翼,連掉下的鳳羽都會拾起,不輕易讓人撿走。于是,她與鳳玉商量,一根鳳羽,換取一個解惑的機會。」

  那種情況下,換成是鳳仙,她也會與黑婆婆換。

  畢竟,好奇之心,誰皆有之。

  況且,以一根羽毛換,就算受騙,損失也不大。

  「原先,鳳玉不信,又禁不起黑婆婆半哀半誘,抱著姑且一試之念,與黑婆婆交換了第一根羽……」

  之後,鳳玉回到族裏,敘述這段奇遇,衆女娃才知道,北方之林內,有著這號奇特人物。

  「鳳玉問了黑婆婆啥事,我已經記不起來,隻記得鳳玉好驚喜,接下來幾日內,嘴上掛的全是黑婆婆事跡,鳳采忍不住,央求風玉帶路,要去北方之林,認識黑婆婆。」鳳仙也跟去了,除她之外,鳳儀、鳳香、鳳光亦一塊兒同行。

  狴犴默不作聲,微微頷首。

  踏入林間深處,熟悉的氣味更清晰了。

  那股……曾在鳳仙身上嗅得的惡息。

  「就在那兒。」鳳仙嚷道。

  蒼蒼老樹,發著墨綠近黑的葉,樹須濃密,沿枝椏垂下,像無數隻手,隨風招搖,引誘迷途過客,朝它這兒來……

  「黑婆婆,我是鳳仙!黑婆婆,您在嗎?」

  鳳仙在樹下呼喊。

  稍待了片刻,無人應聲,隻有風呼呼作響。

  「黑婆婆好似不在……」

  鳳仙轉向狴犴,要同他問「接下來怎麼辦?」,螓首一轉,僅來得及看見,狴犴身形疾如電,快似風,從她眼前消失。

  她正欲驚呼,葉梢間,沙沙紛亂,葉片舞了滿天,再形成雨,飄飄散落。

  鳳仙在那陣葉雨中,摸不著頭緒,緊隨而來,是重物墜地的砰然巨響,以及慘叫。

  「哎喲喲喲……」

  躺在地上疼痛呻吟的,不正是黑婆婆嗎?

  而狴犴,一腳踩住黑婆婆胸口,目光凜然,俯睨著黑婆婆。

  「狴犴?!」鳳仙一驚,飛奔過去:「狴犴!你別踩在黑婆婆身上,快把腳挪開——」

  「見我們到來,不出反逃,心虛什麼?」他寒聲問著黑婆婆。

  「饒命……大爺饒命……」黑婆婆本能懼怕,怕著狴犴,雖未能知曉他是何人,但他身上強大而凜然的力量,讓她恐慌。

  他冷睨一眼她黑衣黑袖上綴滿的鳳凰彩羽,嗤道:「烏鴉插上鳳羽,永遠也成不了鳳凰。」

  羽毛數量不少,足見她以甜言騙了多少天真鳳族人。

  「黑婆婆是……烏鴉精?」

  直至此刻,鳳仙才知道黑婆婆的真身。

  不過,無論黑婆婆是哪一類精怪,也不代表狴犴可以不敬老尊賢!

  「鳳、鳳仙丫頭,妳快阻止他……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踐踏……要斷了,咳……」黑婆婆哀聲連連。

  「狴犴!」鳳仙心軟,邊喊邊試圖推他,偏偏狴犴文風不動。

  薄抿的唇,掀動森寒揚弧,嗓音如冰:「鳳儀之死,與妳脫不了關系吧?」

  鳳仙一怔,胸口緊窒,以爲他在跟她說話,擡起頭看,狴犴的眼冷冷盯向黑婆婆。

  那句話……是說給黑婆婆聽的?

  黑婆婆雙眼渾濁,骨碌碌地轉,似乎打著主意,想蒙混過去。

  狴犴眸裏狠光一閃,足下勁道加成,幾乎要踩穿她的胸口!

  黑婆婆看出,狴犴眼底殺意並不是嚇唬人,而是真真實實,殺掉她,也不會有半點遲疑。

  「唔……我說!我說……」黑婆婆連忙揚聲,沒空哀痛了,生怕說遲了,這男人不再給她開口機會。

  「隻要有半字謊言,要妳血濺當場。」狴犴毋須加重威恫,光憑眼神,便令黑婆婆生畏。

  「是!是……我絕不說謊,字字屬實!」黑婆婆連忙保證,感覺胸口的重迫稍稍減輕,她喘著氣道:「我是受人之托,有人與我條件交換……換鳳儀的一條性命……」

  「誰?」這一字,問自鳳仙之口。

  她顫抖著,一方面,難以置信慈祥的婆婆,竟與鳳儀之死有關,另一方面,害怕從婆婆口中,聽見自己的名。

  「鳳香,是吧。」狴犴嘴裏輕吐出名字,口吻毫無詫異。

  「你怎……」黑婆婆訝然。

  這男人,究竟何方神聖?

  「鳳香身上有淡淡的味道。」

  若是主謀,身上惡息不會如此淡,導緻他認爲「味道」更重的鳳仙,才是真兇。

  他轉念再假想,鳳香找上黑婆婆,原本不打算取鳳儀性命,隻是她始料未及,請托黑婆婆做的事,竟無意中害死鳳儀。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

  「沒錯,是鳳香丫頭。」黑婆婆點頭證實。

  「鳳、鳳香怎麼會……」鳳仙難以置信,滿腦子空白,思緒停滯。

  「是爲鳳主擇妃一事?」狴犴心中亦有答案,雖是問句,實則沒有半分懷疑。

  黑婆婆對狴犴的身分越發好奇,他猜得……絲毫不差。

  「正是擇妃之事。鳳香內心清楚,鳳儀中選是意料之中,她又羨又妒,找上我哭訴,說了好幾次『若沒有鳳儀,該有多好』  ……」

  黑婆婆說道,不由得露出與當時面對鳳香之際,相仿的怪笑。

  一時得意忘形,以爲自己面對的,仍是鳳香丫頭。

  「鳳香哭得好可憐,直問我有無方法幫她,她願意用許多許多鳳羽同我交換。呵呵……辦法當然有,可是要拿全身鳳羽,我才肯換唷,那傻丫頭,二話不說竟然點頭,嘿嘿嘿……」

  黑婆婆那時有多樂,此刻股上的笑容便咧得有多開。

  隻是,定睛一見狴犴,她瞬間元神歸位,額際生汗。

  險、險些忘了,自己還被這男人踩在腳底……

  「她換了什麼?」狴犴再問。

  「沒有鳳儀。」

  若沒有鳳儀,該有多好。

  沒有鳳儀,鳳主也許……就能看見我……

  狴犴凜眸,嗓一沉:「而妳,將這四字,加以扭曲、謬解,殺了鳳儀。」

  他猛然探手,拎起黑婆婆,清冷面容驟變,滿布猙獰,反手扣上她的咽喉。

  「爲何挑上鳳仙?」他沉狺地問。齜牙瞠目,雙鬢的鱗,色暗如鐵,爭先浮現,利刃般的鱗輝,落入黑婆婆眼中……

  龍……龍鱗?!

  這男人……是龍?!

  「爲何讓她背上罪名?!」扣喉之手,幾欲捏碎掌心中那爬滿皺紋的頸。

  死、死定了,這個男人要爲了鳳仙的委屈,殺了她……黑婆婆腦中閃過驚懼,呼吸隨即受阻,任憑如何奮力掙紮,也吸不到話命氣息。

  「狴犴,不要這樣!」鳳仙慌忙制止。

  「說。」狴犴要聽到一個答案、一個解釋。

  鳳仙握住狴犴的手,要他手下留情:「你掐著她脖子,她怎麼開口說?!」

  狴犴稍稍松勁,給黑婆婆呼吸及說話的空隙,但五指仍扣于頸上,隨時能再收緊。

  黑婆婆大喘幾口氣,額際生汗,不敢多有遲疑,趕緊答複,怕這男人一怒之下,又拿她的小命當遊戲。

  「選上鳳仙,隻有一個理由,繼鳳儀之後,她,是鳳主所會選擇的對象……」黑婆婆一口氣說完。

  聞言,狴犴的眉峰不松反蹙。

  聽見鳳主對鳳仙有所覬覦,他非常的不快。

  胸臆間,一把惱火,炙悶地燒了起來。

  「等等……我聽不太懂你們兩人的對話,你們越說我越聽不懂……鳳儀姊姊不是我殺的嗎?明明是我動手……把她給……鳳香那時睡著了呀!還、還有,選上我……又是什麼意思?」

  鳳仙很努力想弄懂,可一時之間,接受太多突來震撼,讓她處于「驚嚇」狀態。

  「妳被下咒,非出于自願,甚至妳當時毫無意識,是受人操縱。」狴犴簡而言之。

  鳳仙又是一個反應不來。

  「我被操縱?……」

  「勾陳由水鏡中看出,妳神色怪異,應是身中術法,身不由己。」

  鳳仙瞠目結舌,無法言語。

  她開始回想,那一日,在水鏡中看見的自己……

  「從妳提及『黑婆婆』開始,我便有種感覺,一切皆源自于她。果然,鳳香因嫉妒,求她幫忙,她索討了代價,再挑上妳成爲殺人刀刃,爲鳳香達成心願,隻是鳳香應該也很錯愕,結局竟是如此。」狴犴解釋。

  「這……」鳳仙覺得四肢發冷。

  「妳會在夜裏刺殺雯鰩,應是她下的咒術仍有殘存,被暗示著……鳳儀在,便殺。」冷冷眸光,落向黑婆婆。

  「對!對!」黑婆婆哪敢隱瞞,馬上點頭。「就算鳳仙沒動手,鳳儀仍是會死……我下了慢毒,確保萬無一失。」

  「妳怎能這麼做……」鳳仙顫抖著,不知是氣,抑或是難受。

  「是鳳香丫頭拜托我,我不過是收了她的羽毛,達成她的想望。」黑婆婆不覺自己有錯。

  「鳳香不會想置鳳儀于死地!」鳳仙氣得吼她。

  「妳又不是鳳香,妳怎知道她真正內心在想……唔嗚嗚……」黑婆婆話未完,脖子上的捏掐再度襲來。

  「鳳仙與妳交換的『飛翔』本能,還來。」狴犴神情很淡,卻做著惡霸行徑。

  「那、那是她心甘情願,跟我交換嗚嗚嗚嗚……」五指深陷膚肉,黑婆婆疼痛不已。

  狴犴由懷中掏出一顆小珠,珠體湛藍,半透著光,像是珠子之中填滿一泓海水。

  「那是……避水珠?」鳳仙認出它來。

  「這是妳給她的珠子,歸還予妳,將『飛翔』還來。」狴犴不管黑婆婆換是不換,珠子投入她的襟口,當作她已答應。

  「你去哪裏找到的?……不,你哪時去找的?」鳳仙喃喃問。

  她完全不知道,他做了這些事。

  「妳不是說,將它投入大海?既然有確切地點,要找回它毫無難度。」

  至于哪時去找?當然是趁她收拾行李,準備隨他回到棲鳳谷,那一小段時間。

  「換出去的東西,不能取消嗚嗚嗚……」黑婆婆的拒絕,又被狴犴掐斷。

  「再加上妳的一條性命。」狴犴的眼,奇冷無比。

  光憑黑婆婆所行之惡,宰了她,都算是替天行道。

  「這……嗚,我換!」

  再不甘願,命沒了,有多少鳳羽,或是能像鳳凰那般絢麗翺翔,都不具意義。

  插滿五彩之羽,騰上九霄,比姒美麗鳳凰舞于晴空,是她這隻烏鴉精畢生心願哪!

  所以,她收藏一根根鳳羽,也貪婪想擁有揮動巨大羽翼的飛翔能力,那是區區一隻烏鴉,難以做到之事。

  留著性命,心願才有達成的一天。

  黑婆婆吃力掏出一隻小瓶,換取狴犴放手。他接過瓶子,確定裏頭所盛,是鳳仙所失之物。

  他看見一隻小小彩鳳,煙般的朦朧,在瓶內飛舞。

  黑婆婆趁他分神,專注于瓶身以及鳳仙身上,她狡獪地逮中機會,逃之夭夭。

  黑袖爲翼,唰然騰飛。

  狴犴能阻而不阻,冷冷看她飛起,直至半空,準備揚長而去……

  他擊出一道氣芒,朝正回過頭嘲笑他們的黑婆婆,她閃避不及,直接命中。

  黑衣上綴滿的鳳凰彩羽碎散四飛,黑婆婆狼狽踉蹌地化爲黑鴉,振翅逃離。

  「這一擊,百年之內,想幻化人形,絕無可能,看妳如何再以甜言,誘拐單純之輩。」

  給黑鴉精這樣的教訓,勉強算夠了。

  狴犴收回眸光,轉向鳳仙,她站在樹蔭間,大大的眼瞳裏,有些慌,有些無措,彷佛對許多的事還未能通盤承受。

  他步向她,小瓶子交到她手中。

  隻是一個包裹她雙手的動作,就教慌亂的她安下了心。

  「別再把它交換出去。」

  「好……」

  不敢相信,這輩子還有機會……失而複得。

  「也別再傻傻信人,錯把惡人當善人。」

  「哦……」她仍是隻能點頭。

  打開瓶塞,任裏頭的輕煙竄回體內,

  飛翔,那股輕盈充斥四肢百骸。

  身體飄飄然,心緒亦同。

  厘清事實後,不再混沌、不再無知,終于弄懂自己何以變成今日情況,雖稱不上開心,起碼比茫然來得好多了。

  「我好驚訝,真相……竟是如此。」

  她怎麼也想不到,鳳香會嫉妒鳳儀,並找上黑婆婆……

  「我還以爲是我生病了,對自己做過的事沒有記憶。」鳳仙輕歎。

  「妳確實挺倒黴,在這當中,無端被扯進。」

  也是最無辜、吃最多苦的一個……

  鳳仙聞言,搖搖頭。

  「最倒黴的……是鳳儀姊姊,她沒做錯任何事,卻連性命都沒有了。」鳳仙還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爲,她的生命延續著,才有機會遇見狴犴。

  「妳要回鳳族去,道出實情,指認真兇,以換取幽禁之刑免除?」

  「呃?我……我沒想這麼做。」鳳仙一臉訝異,對于狴犴提及的方式。

  「妳沒想?」他皺眉。

  「再怎麼說……鳳儀姊姊確實是我……這是無法掩蓋的事實,而且說出實情,鳳香如何是好?她在鳳族就待不下去了……」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擔心別人?!」

  管別人如何是好?

  別人可曾管過鳳仙如何是好?!

  「我在牢裏之時,鳳香最常來看我,雖然後頭幾年,她不再來了,但我記得她與族裏雄鳳共結連理,育了幾隻小雛鳳。」

  那時,鳳香每每到來,眼中總有莫名水光隱隱閃動。

  鳳仙單純認定那是同情,現在回想,才知道……

  那是歉疚。

  「如果說出來,鳳香所擁有的,就會被破壞掉了……」

  「此時,是憐憫他人的時候嗎?!」他真想狠狠地敲醒她。

  「不,不是憐憫,我沒那種胸襟……隻是,我能夠否認,我完全置身事外,與鳳儀姊姊的死,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她做不到,尤其親眼從水鏡裏,看見始末……

  鳳仙豁達一笑:「會爲我難過、掉淚的人,已經面臨過一次傷心,隨時日流逝,慢慢接納了事實,不如就讓一切維持現狀,似乎對大家影響最小吧。」

  狴犴正欲教訓她,聽她說的是哪門子蠢話?!

  因爲痛過了,所以不要讓別人也痛,反正傷痕已留,就別再去砍別人一刀?!

  她真以爲,幽禁終身是件雲淡風輕的小事?!

  她真以爲,會爲她難過、掉淚的人,已經沒有了嗎?

  但,他連開口罵她的機會都沒有。

  晴空之間,大批鳳族武士飛翔而至,幾人盤旋,幾人斂翼,落了下來。

  應是狴犴領著她飛過棲鳳谷時,被他們發現,便尾隨跟來。

  其中一人,箭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重摑鳳仙一耳光。

  「妳還要做出多少蒙羞之事?!」

  「大哥……」她怯怯喊。

  「竟連逃獄這種無恥事,也敢去做?!」他揚手,又要再打她。

  這回,狴犴及時阻止。

  「這是我們鳳族家務事,龍子毋須插手。」鳳仙兄長先是一瞪,先兵後禮:「感謝龍子替我們帶回逃犯,接下來我們自行處理。」

  感謝完畢,可以滾了,沒你的事。眼神如是說道。

  「別再對她動手動腳。」狴犴瞪回去。

  鳳仙兄長似乎看穿,狴犴對鳳仙的重視,故意將話說得很重:「待押她回鳳族,你以爲幾個耳光,就能輕放她嗎?」

  果不其然,這隻龍子臉色變了。

  「把人押回去!」鳳仙兄長吩咐其他族人。

  若不快押走,狴犴一臉陰鷙,一副準備動手搶人的模樣。

  幾名鳳族人箝制住鳳仙雙手,怕她掙脫。

  她動也不動,任由他們縛手。

  在被帶離之前,鳳仙回眸,臉上帶笑,眼眶卻好濕潤。

  望向他,笑與淚,並存。

  她不許自己露出眷戀不舍,不可以讓他覺得困擾。

  她鎖住淚,隻給他笑顔。

  「狴犴,保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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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鳳仙!鳳仙!」

  牢門外,傳來鳳雲的連續叫喚,一盞火燈帶來微弱的光。

  鳳仙由睡夢中惺忪蘇醒,小嘴咕噥:「……好可惜,快要吃到狴犴的嘴……」

  嗚,那麼美、那麼滋補的夢。

  門上鎖鏈鏗鏗作響,由柵上卸下之聲,回蕩深牢。

  「說什麼夢話?!將自己梳洗幹淨,衣容整齊些,動作快!鳳主要見妳!」鳳雲留下話,開了門鎖,轉身上梯,爬回地面。

  鳳仙完全醒了。

  「鳳、鳳主要見我?」

  「對!」鳳雲已不見身影,聲音從上方傳下來。

  「爲什麼?以前關上數十年,鳳主一次也沒傳喚過我呀……」鳳仙問,這一次鳳雲沒回她,想必已經爬很遠了。

  重新回到牢中,應有月餘……除非她過得太渾噩,不知年年月月,錯把十年當十天……

  她隻知道,這段時日沒有人來見她,雖然每日一頓膳皆有送來,但也是匆匆來、匆匆走,不會刻意與她交談。

  結果,頭一個要見她的,竟是鳳族中地位最崇高之人?!

  無鏡可攬,鳳仙隻能胡亂了事,以十指梳齊長發。

  牢壁間,涓涓流泉,沁涼潔淨,源源不絕地彙積于一處凹窪,供她飲用、淨身。

  「好冰……」鳳仙舀水潑臉,顫了哆嗦。

  她洗淨手臉,拂去衣裙塵土,步出牢門,不敢讓鳳主久候。

  鳳族支系龐大,擁有人形變化的「奇鳳系」、僅有鳥類原樣的「純鳳系」,皆屬同族,散居各處。

  棲鳳谷中,所居住的一支,不過是數十族之一。

  族有族長,族長之上,則爲統禦全族之主。

  鳳主鮮少親臨支族,今日不但來了,還領著尊榮貴客,連袂同至。

  那名貴客氣度非凡,步履生威,與纖雅精緻的鳳主並肩而行,更顯魁高雄偉。

  「那就是四海龍主,好威嚴哪……」

  瞧他的面容,眉濃目深,挺鼻薄唇,果真尊王之姿。

  「鳳主帶著四海龍主前來棲鳳谷,不知所爲何事?」

  「還提訊鳳仙……」

  鳳族人議論紛紛。

  任憑如何猜,也猜不中來意,隻能睜大眼,靜觀後續。

  鳳仙攀爬了好久,長梯的階數,數也數不清,爬得她手酸腿累。

  「每日爲我送飯的鳳雲,我覺得好內疚……要是三日送一次,我也不會有怨言的……」她發自內心,很真誠地感激且抱歉。

  終于,頭頂上方,日芒透下。

  暖暖的陽光,對她而言,異常刺眼,她無法順利張開雙眼,僅能細瞇著,光是如此,已教她淚水直址

  好不容易漸漸適應光亮,她那一臉的涕淚,狼藉不堪。

  「擦擦。」等在一旁的鳳雲,遞給她草紙。

  「謝謝……」眼睛好痛,好亮

  鳳雲見她仍是雙眼無法全張的模樣,幹脆好心拉她一把,將她半提半牽,帶進林中廣廳,順便按跪在地。

  「鳳主,人帶到。」鳳雲完成任務,揖身退下。

  鳳仙聽見鳳雲說,頭不敢擡,臉上的淚也來不及擦,俯低身行禮。

  「鳳主,是不是鳳仙之前逃獄,在外頭惹上什麼麻煩,才勞您親駕而來?」是族長的聲音,誠惶誠恐。

  「沒錯,她惹出非常大的麻煩。」

  鳳主之嗓,年輕溫潤,又不失威嚴,此刻的沉吟,帶著不悅。

  我、我惹出大麻煩?!

  鳳仙一驚,腦門猶似遭遇狠擊,轟隆巨響,她連忙仰首,話還沒說出口,卻先被鳳主身旁那位貴客的存在,重重一怔。

  「龍、龍主大人……」

  太意外在此地看見四海龍主,所以她呆住,一時半刻都傻乎乎的。

  「……是怎樣的麻煩?」族長很擔心,怕全族受她牽連。

  鳳主與龍主交換一記眼神,龍主拈須不語,鳳主回答:「她去海底龍城時,盜走了東西。」

  「呀?」

  能讓四海龍主親自上門,想必……是萬分珍稀之物。

  這鳳仙丫頭……怎敢犯下這種蠢事?!

  「龍主的意思是,希望你們將鳳仙交由龍骸城,以龍骸城律法來處置她。」

  鳳主轉達龍主之求,不待族長回答,以一族尊主之威,再道:「本主已同意龍主要求,反正她在這兒,日日幽禁,不事生産,還得勞你們送飯送菜,等同累贅一隻……何妨賣龍主個面子,交由龍骸城全權處理,好生責罰她的竊盜之罪,盡情淩虐,按三頓料理……」

  鳳主都已經答應人了,此趟前來,不過是「告知」族長,要他們照辦。

  「鳳主所言甚是……」族長毫無異議。

  「我沒有偷東西,我沒有」

  鳳仙正欲捍衛清白,雙手使勁搖晃,猛然被人扣牢,身子遭拎,由地上拉起。

  握在她腕上的大掌,力道強勁,霸氣不容掙脫。

  「狴……」

  狴犴?!

  若說龍主的到來,教她意外,連狴犴都在此,就真的令她驚嚇了!

  他頭也不回,拉著她往廣廳外走,無視任何一隻鳳族人。

  「鳳仙要被帶走了……好可憐……」

  幾位鳳族小丫頭,發出同情喟歎。

  先聽見鳳主那番言論——交由龍骸城全權處理,好生責罰她的竊盜之罪,盡情淩虐,按三頓料理。

  再瞧見拉走鳳仙的男人,面容沉繃,不苟言笑,由踏入開始,神色凜然,大片龍鱗覆滿,一臉「忍無可忍,不想再忍」的陰猙。

  鳳仙落入他之手,下場堪憐,不被虐死,也難有好日子。

  鳳主這責罰,太狠了……

  「敢問龍主大人,鳳仙她……是盜走什麼?」族長對此仍存探知之心。

  四海龍主撫須的手,稍頓。

  她把我兒子的心,給盜走了呀呀呀呀!

  她把我兒子的整顆心,全給掏清占走了呀呀呀!

  是能這樣回答嗎?

  思及那段日子的狴犴,沉默、失神,對任何事皆感無趣,雖不至于犯傻或沖動——那是老四才會做的事——但人在眼前,魂,卻不在。

  再想起兒子當時對他提出請托,求他出面幫忙,將鳳仙帶離鳳族深牢,他怕自己不答應,這小崽子不知會不會去劫人家的牢,把區區小事,搞大到難以收拾。

  于是,他想出這一招,光明正大……呃,似乎也沒多光明,能讓鳳族人雙手奉上鳳仙,讓他們帶回龍骸城去。

  至于,要不要淩虐?要怎麼淩虐?陸路上的鳳凰們潛不到海裏,自然看不到結果,隨便他們去假想

  「嗯……是我們龍骸城相當珍貴之物,攸關性命,本王不便明說。」

  龍主沒撒謊,心耶,當然是攸關性命。

  「不過,鳳仙算是……無意間取走,待她回去龍骸城,交付歸還後,我們再行懲處。按龍骸城律法,盜取那樣東西……要付出的代價,很大。」

  偷心,大概就是判……終身與他兒子相伴。

  「身爲同族人,我們備覺羞愧……」族長慚愧無比。

  龍主立刻出言駁道:「不,別這麼說!本王提過了,鳳仙會取走,純屬無意,她不存任何惡念,隻是『那樣東西』,不能說拿走就拿走,得給個交代,你們千萬別把她當偷兒……」

  畢竟,這種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

  心被偷走的人,也要負泰半責任。

  「是,多謝龍主大人寬宏大量。」

  龍的胸襟真是寬闊呀!竟反過來安慰他們。

  「既然人已交至我們手上,那麼本王便先行離開。鳳老弟,有空到龍骸城來喝一杯。」龍主與鳳主一副熟稔樣。

  「沒問題。」去,當然一定去,去看看他們是打算如何「淩虐」鳳仙。

  淩虐,疼愛到極緻,也是淩虐的一種……

  ***

  廣廳裏的後續,疾行甚遠的鳳仙沒有聽見。

  她被狴犴拉著,他步伐堅定,沒有遲疑或停頓,片刻間,兩人已走出棲鳳谷園。

  「狴、狴犴……」她喘著氣,急于解釋:「我沒有偷東西……我沒拿走……任何一件,不屬于我的東西……」

  一口氣來不及深吸,又忙要吐話:「我隻與雯鰩換、換了顆海明珠……」

  鳳仙倏地停頓,言語中斷,思及自己身上曾發生之事,不敢再如此篤定,口氣轉爲怯囁:「是不是……我睡著後,又、又爬起來,去做了我不記得的事……」

  像……半夜夢遊,險些殺害雯鰩那樣?

  狴犴停步,她差點撞上他的背,睜大淚霧迷蒙的眼,努力要看清他,視野突然被遮蓋。

  狴犴的手掌寬而大,掩住她視物能力,以及葉梢間落下的,明亮卻傷眼的光。

  「閉起眼。」他沉聲吩咐。

  「狴……」他要做什麼?

  「閉上。」聲音,不重,反輕。

  鳳仙聽話,乖乖照辦。

  刺痛的眼,淚水停不住,她在深牢太久,一時之間的明亮,適應不及。

  合起眼,感覺他的掌心,暖暖的落在眼皮上。

  那些酸軟刺痛,隨其掌溫逐漸消褪。

  「龍骸城裏,不見了什麼嗎?」不適稍緩,鳳仙便急欲知道。

  眼上覆著掌,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他不開口,她無從得知他是怒,抑或是惱。

  「狴犴,是……很值錢的東西嗎?是——」

  她的唇,被擒捕、被深吮、被恣意嘗躪,幾乎要吞噬她那般的力道、那樣的饑渴。

  喂入口中,是柔軟且火燙的舌,還有狴犴炙熱的氣息,鷙猛、霸道,又……甜美。

  糾纏著、舔舐著、愛撫著,彷佛強取豪奪,不給她反抗空間,卻也更似……尋找安慰。

  借由這一吻,狴犴在抒解他的焦躁,他的不安。

  她感覺到了,他的吻中飽含著這段時日的分離,他有多難熬,他有……多思念。

  並非隻有拋一人,在牢中想著他。

  鳳仙四肢漸軟,像糖塊遇熱,甜而軟綿,化了開來,偎賴他的支撐才得以站穩。

  她雙腮染豔,將白皙肌膚暈出薄紅,不僅臉頰,乃至耳殼、頸子……

  漂亮的粉色,似櫻,花期正臨,綻得極美。

  「龍骸城裏,什麼都沒少。」狴犴以唇抵著她的額。

  她的鼻息暖著他的發鬢,一吸、一吐,有些急促、有些甜炙,很真實。

  她是確確實實在他懷裏,不是他的夢境。

  「可是,龍主明明說……」她腦門熱烘烘的,尚未能反應得過來。

  「原先我反對父王用這理由,但它的確快又有效,隻是讓妳又添惡名一件。」他並不樂見。

  「唔?」鳳仙仍是俏顔迷茫。

  狴犴放下手掌,此時,外頭的光害,不教她流淚不止,刺痛已消失,周遭的景緻不再浸淫于淚眼間,變得清晰。

  然而,她瞧得最清楚的,是狴犴。

  他唇色微紅,唾澤濡亮,雙眸輕輕垂斂,神態好誘人——鳳仙受他所誘,目光無法從他臉上挪開。

  「妳盜走的,不是龍骸城之物,而是我身上的東西。」

  她抽氣。這、這聽起來,更嚴重了……

  她偷了狴犴身上的東西?

  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有絲毫的記憶。

  「到、到底……是什麼?」她隻能虛心求教,靠自己回憶……沒用。

  他看著她的惶恐、緊張,莞爾想笑。

  眸色,漸漸轉濃。

  「我的心。」

  鳳仙恍然大悟。

  呀,我真是太過分了!原來,我偷走的是狴犴的——咦?他剛說什麼?

  心?

  呃,「心」要怎麼偷?

  我打也打不過他……不、不可能半夜偷爬起,去挖他的心吧?

  她的恍然大悟,一瞬間,又變成了困惑。

  「我……把你的心,偷偷挖走了?」她邊問,邊打了個寒顫。

  他沒了心的話,性命……無虞嗎?嗚,她不要他有事……

  「不是妳想的那樣。」狴犴想歎氣。

  而他,確實也歎了,長長一聲,百般無奈。

  她的表情真是藏不住話,心裏所想全寫在臉上。

  她不能朝美好、光明、燦爛的方向去想嗎?

  就不能……多些風花雪月的想法嗎?

  「不是?」鳳仙眸兒迷茫。

  「妳越關越笨了。」他睨她。

  嗚,好狠的話。

  明明是你自己說,你的心被我偷走了嘛……

  鳳仙心裏嘀咕,那幾個字,慢慢咀嚼,嚼出了另番意味。

  心,被偷走……

  這種說法,她以前聽過族裏的姊姊們,羞答答嬌嗔,說自己的心,全被鳳主給偷去……

  鳳仙「呀」了出聲——

  「你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是是你你你你……喜歡我?」最末三字,因爲不太肯定,所以沒發出聲,隻有唇形蠕動。

  怕猜錯會被笑,笑她自作多情。

  「還不算笨過頭。」狴犴似誇非誇,倒像調侃。

  「你是真、真、真的……」鳳仙結巴,句不成句,表情憨呆。

  「妳現在是驚喜,還是驚嚇?」

  用這般怪異神情響應他,讓人真不是滋味。

  「都、都有……」鳳仙誠實回答。

  很驚喜,也很驚嚇。

  狴犴喜歡她?連心……都落在她身上?

  她以爲,是她自己單方面、未經他的允許,擅自……愛他。

  所以,她驚喜。

  他對她的態度不即不離,雖然有些時候,她感覺到他瞅她的眼神熱似烈火,數次與他對上,她會不由得臉兒通紅,下意識想逃。

  逃了,卻隱忍不久,又瞟回來,覷他。

  她是明白自己的情愫,明白那種受他所吸引、因他而沉淪的愛意,會時時想著他、念著他,希望自己在他眼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情愫。

  然而,狴犴不同。

  他沒有明確表達過什麼,沒說過太甜膩的話語,待她的態度從容,一如最初,她當然看不見,他對她是何時動心的。

  所以,她驚嚇。

  有種虛幻不實的驚嚇。

  「妳最好是驚喜多過于驚嚇。」狴犴環臂,眼神有些無奈。

  否則,怎對得起他這段時間裏,爲她付出的思念和奔波?

  「呀!我知道了!」鳳仙猛地擊掌,咧開笑,恍然大悟。

  「知道什麼?」

  「我在做夢嘛!這麼說,全都合理了呀!從鳳主要見我開始,到看見龍主、看見狴犴,全是夢,是我自己胡亂編的夢,隻要一醒來,就會發現我還待在牢裏,四周同樣一片黑,誰也沒有……對,我每天都做夢呀,每天夢到狴犴呀,每天在夢裏,好快樂呀……」

  然後,醒過來,快樂換成了痛苦。

  夢中,有多歡愉,醒來,便有多寂寞。

  現在這麼美好的夢境……醒來後,一定會害她哭的啦!

  狴犴額上的青筋,克制不住,凸了一條又一條。

  「我就在想……怎麼可能嘛,狴犴不可能喜歡我,他別厭惡我就已經很好了,我哪敢奢求……正因不敢求,隻能很孬地擺進夢裏,真是……亂七八糟的夢。」

  鳳仙胡亂地猛拍臉頰,自顧自邊說邊笑。

  邊笑著,邊哭。

  「這個夢,已經太過分了,不要再繼續做下去,醒來,鳳仙,快點醒來……」她很努力要叫醒自己。

  再夢下去,更難以自拔。

  可是,無論如何摑打臉蛋,眼前的狴犴,沒有消失不見。

  不斷摑臉的雙手,遭他反剪到身後,耳畔傳來一聲:「笨蛋。」

  有點軟,有點輕,有點無可奈何。

  他張口,露出尖突的龍牙……斂了幾分銳利……朝她嫩白的頸,一咬!

  一圈牙痕烙上肌膚,他咬得很重。

  「好痛——好痛好痛——」鳳仙慘兮兮叫。

  「醒了沒?」狴犴嘴裏還叼銜著細皮嫩肉,就是故意要咬著說話。

  要報報老鼠冤——他的表白,竟被這隻丫頭,當成夢一場!

  他讓她痛,讓她記得,讓她的身上,留下他的痕跡。

  「好痛哦……」嗚。

  「痛,就給我瞧清楚,現在是夢,還是真實?!」

  狴犴由她頸上擡首,炯炯雙眼緊盯她。

  隱隱露出唇畔的牙,蠢蠢欲動,彷佛她給錯了答案,右半邊的頸子就要吃同樣苦頭。

  「……夢裏的狴犴,沒這麼兇……」她咕噥著。

  真實的他,才會。

  隻有真實的狴犴,才會說起話來冷冷的,但眼神……灼熱。

  「對笨蛋表達情惠,果然隻能用笨蛋的方法。」狴犴深深吸氣,怪天怪地,也隻能怪自己,把心給了笨蛋。

  這句話,聽來……怎麼有種被羞辱的感覺?鳳仙捂住頸子,苦苦地想。

  「笨蛋的方法是?」

  「搶回家去。」浪費唇舌,跟她解釋隻是徒勞。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鳳仙被打橫抱起,輕盈的身軀,在他手上,毫不費勁。

  「等、等等——這一切是真的嗎?我可以就這樣離開牢裏?我必須要終身監禁……」

  「無論是以仙界、人界,或是龍骸城律法,妳這類過失最多刑期十年,況且還是受惡人控制,身不由己,再減個幾年都不過分。」

  狴犴查遍諸多刑案,上天下地,所得到的結果,皆不屬于終身監禁重罪。

  「妳在鳳族牢裏關的時日,已經遠超過太多太多,連妳逃獄的刑責,一塊兒加算,他們得吐出幾年還彌!」

  「可是……」

  「妳既不願咬出鳳香,又呆呆的想一肩扛下所有,妳不珍惜妳自己,好,無妨——我來。」狴犴臉色一肅,口吻鏗然。

  她的不善待自己,他看了生氣。

  她這樣的家夥,沒人守在身邊,看顧著、照料著、設想著,她絕對會繼續吃大虧。

  她願意受囚牢中,他卻不願。

  她能怡然面對,加諸于她身上不公的對待,他卻不能。

  就連讓她在牢裏多待一天,他都難以忍受!

  若非,要爲她尋找各界律令,計算她的刑期,用以說服這隻鳥丫頭,就算他去動獄,死腦袋的她,也不會隨他一塊兒走!

  「狴犴……」鳳仙眼中,波光粼粼。

  「妳不把自己當寶,做事不瞻前、不顧後,一徑地橫沖直撞,隻管別人安危,不管自己受不受傷、委不委屈……妳不管,我管,從現在起,妳的事便是我的事,一切全歸我管。」

  他有這個領悟以及決心,連他自己都備感驚訝。

  驚訝的,還有鳳仙。

  她張口欲言,又擠不出話,眼瞳裏,薄薄的霧光更加瀲灩。

  「這麼傻乎乎的話……不像狴犴會說的,果然,還是夢吧?」

  這不是狴犴這不是狴犴,這一定不是狴犴啦……

  鳳仙又開始拍臉,連續不斷,啪啪作響。

  是夢就快醒!快快醒!

  鳳仙拍得臉好痛,夢,好像沒有結束的跡象,她真的快錯亂了啦——

  狴犴額際抽動,這回不單青筋,連龍鱗也冒出好幾片。

  錯不在她,而在自己!

  錯在他以爲,有些家夥是聽得懂情話的!

  好,非常之好,多說,不過徒勞無功。

  現在起,他不會再廢言,直接做,更快。

  一回龍骸城,立刻成親,馬上洞房。

  生米煮熟,到嘴的烤鳳凰,還能逃哪去?!

  一旦失身……

  「失身」有兩種,一是她失身,不難想見,她會如何回答——

  沒關系,我沒很介意,你不用勉強自己,對我負責什麼的,真的不用……

  二是他失身,她便會這麼說——

  這、這太不可原諒……我、我一定對你負責到底!求求你,讓我負責!

  雖然過程步驟,一模一樣,得到的結果,大相徑庭。

  她的思考方式,他摸個一清二楚。

  她首先考慮的,永遠不會是她自己,她隻會替別人想。

  笨蛋。

  對待笨蛋,用笨蛋的方法,最是有效。

  他一點也不在意,失身的人,是他。

  隻要最後,這隻鳥丫頭能留在他身邊,花一輩子的時間對他負責。

  舉步回城之前,狴犴由懷中取出一物,襯托今日的暖陽,那物上的金澤,碎燦美麗,點點金炫,點點輝煌。

  「這是……我送雯鰩的金鳳篦!」

  篦身上,金色光芒流溢,映亮了她的眼,小臉燦爛、驚喜。

  他爲她重新簪上。

  那支屬她所有的金鳳篦,物歸原主。

  果然,還是她最適合,鳳篦在她發梢上,靈活欲飛,美得不可方物。

  不枉費爲取回此物,他放下身段,請求雯鰩轉贈予他。

  「你、你從雯鰩那兒,惡霸搶回來的?!你怎麼可以這樣……」

  鳳仙驚呼,一臉指控,還有滿滿的不苟同。

  「……」龍鱗加倍浮現,鐵青了半張臉孔。

  前言撤回。

  她,是隻沒心沒肝沒肺的鳥畜生。

  今晚,絕不輕饒她。

  非得讓她,在他身下痛痛快快哭出來。

  要她放聲求,軟聲喘,抱著他,戰栗承歡,好好地,享用他。

  覺悟吧,鳳仙。

  ——本書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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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4:34 |只看該作者
賀新年 決明

    o(≧▽≦o)(o≧▽≦)o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這次終于記得,要在書里拜年。(明明好像每年都在畫紅包袋,卻偏偏每年都忘了跟大家說恭喜\(≧//◇//≦)/

    這回寫在最前頭,看我還能怎麼大離題,離到最後又給忘了XDDDD

    祝福大家花開富貴、花好月圓、年年有余、一元復始、財源廣進、大吉大利、大展鴻圖、五福臨門、瑞氣千條、金光強強滾!(是在把前幾年沒說的,一口氣補回來嗎?哈哈)

    二○一三年,希望上一年的低潮、糾擾,全數退散,給大家光明燦爛。

    回到正題(學宅女小紅跳一下XD)。

    這次,是龍老七的故事。("ωω")

    他的名字,狴犴,音同“弊案”,大家就想,狴犴專辦弊案,很好記吧!(≧▽≦)b

    同樣補個資料,大家一起長知識︰

    龍生九子之七,狴犴——

    狴犴,又名憲章,形似虎。

    平生好訟,卻又有威力,獄門上,虎頭形的裝飾便是其遺像。

    傳說狴犴不僅急公好義、仗義執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斷。

    形象威風凜凜,除裝飾在獄門上外,還匍匐在官衙的大堂兩側。

    “狴,狴犴,獸也。”明‧楊慎,升庵外集,卷九十五︰“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獄門。”

    (以上資訊,來自于奇摩知識+)

    之前沒打算寫,反而,本來在預算中,準備要寫的神獸,是這只——

    獬豸(讀音同︰謝至),《異物志》︰“東北荒中有物,名獬豸。一角,性忠,見人斗則觸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

    這種生物會自辨是非,兩十人吵架,牠會去推頂說謊的人,如果心術不正,牠也會發動攻擊。

    正因這特性,古代執法的人戴的禮帽,也叫“獬豸冠”,取其能別曲直的本性。

    在某些特質上,我覺得狴犴和獬豸,都有相似的部分。(明辨是非,秉公而斷)

    在決定把龍子寫完的那一瞬間,“獬豸”的架構,就被我挪到老七身上,把他變成混血兒。(真是慶幸,龍主老爹來者不拒,只要是雌性,他都有愛……)

    至于,為了達成“人參紅棗鮮蚌雞湯”的野望……我配了只和“雞”同類的鳳凰,這就是鳳仙的由來(喂)。這段話,是千真萬確的,我很認真。

    雖說,雄曰鳳,雌曰凰,在書里完全無忌,統以“鳳”稱。

    筆事里,小妾的案件(稍稍點一下,應該沒有破梗),最終結果如何,我沒有寫明(狴犴他們也沒看到最後),我是故意不寫的……

    這里,就由看倌自行想象吧。想象人類重審後,是否有能力找出真凶。

    因為,無論是有罪或無罪,我都覺得後續的問題才是最棘手的。(雖然,我自己心中是有設定答案,呵呵……)

    人生嘛,總很難事事圓滿,或是惡人一定有惡報。(這樣講,大家猜到了嗎?)

    然後,翻完了正文,漫稿是故事後續哦,趕快接下去看吧\(▔▽▔)。

    希望大家閱讀愉快唷。

    這次也做了書展版的紀念貼紙ˋ(*^﹏^*)′羞,至于要貼在哪里……我對不起大家,是我的錯!(泣喊)

    先前,編輯有建議我,也和前幾本一樣,把貼紙收集區印在書耳,但因為我很擔心我的產量,會達不到該有的數字,所以逃避了這個建議(捂臉),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我這個年度,又很乖巧地做到了(有很乖巧嗎?!),剛好和上個年頭一樣,可以再玩一組貼紙,就玩了……

    貼紙,就請大家隨意使用吧((▔3▔)啾)。

End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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