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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血手 黑圖騰教
“楚角嶺”依然是那樣雄偉崢嶸,蘊蒼含翠,“青龍社”的樓閣屋子,便也聳立在這一片靈秀渾昂的景色中,陪襯得多麼安詳,又多麼切合。天空是澄淨湛藍的,白雲朵朵,更顯得穹弧的高遠與亮潔。江湖上的風雲變幻不定,然則,終究也有平和寧靜的辰光,譬如這段時日。太平的日子過久了,便有似一灣不波的池水,粼粼的漪光映漾,顯出一種靜諡中的滿足,卻總是不免有些沉悶與單調。“青龍社”的上下,和平常一樣的生活著,各人有各人的差事,每天有每天的工作,就宛如拉磨的那頭老驢,若沒有外來的干擾,便永遠一成不變的順著這個生活圈子旋轉,平淡的日子過得有點膩味,卻多少總有點收穫。燕鐵衣可算撈著了這段難得清閒的好日子,他整天不是獨自關在書齋去看書,就是與他的三位領主奕棋,飲酒,雖說有時候他也覺得有點枯燥無聊,但是他倒並不真個希望有什麼事情來破壞目下這安詳恬靜的優遊歲月。※※※兩具屍體橫躺在這道邊崖石嶙旬的山谷中──不,只能說是一具半屍體,因為另外這個尚留得一口遊絲般的餘氣在,雖說也活不長了,但充其量只能說是半個死人。他們全是同式的紫衣紫巾,也同樣在頸項間掛著一面彎月形的鐫鏤著暗花的銀牌,這樣的裝束,表示他們身屬“青龍社”,而且是“青龍社”中執掌刑律的人員。他們的形狀實在很悽慘,一個在喉頸間裂開一條可怖的血口子,傷痕之深,幾乎割斷了這人的脖頸,另一個腹腔洞開,腸臟外溢,大量的血,噴濺在四周,染灑得那些灰白色的山石點點斑褐,而鮮血的顏色變成了褐黑色,可見他們遭遇到這要命的厄難,業已有點辰光了。現在,山谷中並不寂靜,數以百計的“青龍社”弟兄正環布周圍,他們個個神色陰晦,表情悲憤,他們都在注視著他們的魁首燕鐵衣──燕鐵衣正半跪在那尚未斷氣的手下頭側,幾乎把耳朵貼上了這人的嘴巴。大家心情都這般的沉重,生離死別的悲傷加合著無盡的氣憤,那垂死者吸著乾裂的雙唇,血糊糊的腸臟在蠕動著,叫人看了鼻酸腸牽!燕鐵衣不只是傾聽,也時時俯在這人耳邊詢問些什麼──時間並不長久,他終於輕輕伸手,撫合了那雙凸瞪不閉的眼睛。“青龍社”的第二號人物──大領主“魔手”屠長牧這時走上一步,低沉的問:“死了?”燕鐵衣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僵立著凝望山谷的另一端,岩石嵯峨疊布中,那一端沉藹迷濛,暮色幻映著一片無情的晦澀。輕嘆一聲,屠長牧謹慎的道:“魁首,是不是先回去再做計議?”燕鐵衣嘆了口氣:“回去也待不上片刻,好日子已經過完了,什麼樣的好辰光都不會永無終止。”屠長牧苦笑著道:“但總不該又是從血腥開始吧!”唇角微微抽動著幾下,燕鐵衣探了探手,獨自往前走去──現在只有他一個明白,這一次意外,不但又將是從血腥開始,更可能是一場連著一場的血腥,就如同往昔某幾次的災禍,連睡夢中都能叫那慘厲的呼號給驚醒了。※※※銀燈的光輝原本是燦亮又明麗的,只是這時候卻沒來由的顯得暗暈,晃漾的光芒映照圍著圓桌而坐的幾張人臉,人臉也變得如此的陰沉了。噓了口氣,燕鐵衣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在得報之後立時趕往現場,只一打眼,我就明白下手的人必是極厲害的角色,刑堂的章正庭和徐飛都不是弱者,可是從當時的情況看,俱皆一擊致命,沒有什麼太激烈的搏鬥模樣。”“青龍社”的二領主“金鈴主”應青戈憂心忡忡的道:“魁首,還有大執法陰負咎的下落,這才是最重要的,章正庭和徐飛叫人家擺平了,莫不成陰負咎也照樣著了道?就算陰負咎亦栽了斤斗,但人呢?他們把人弄到那裡去啦?”三領主“九牛戟”莊空離比較沉得住氣,他低緩的道:“刑堂司事徐飛臨終之前,想必有些線索提供給了魁首,只不知徐飛所說的夠不夠完整,能否指引我們找到兇手並查獲陰負咎的下落?”燕鐵衣雙目微合,神色極其蕭煞:“徐飛告訴了我許多極有價值的線索,卻也使我頗為迷惑與困擾,從他斷斷續續的陳述裡,我已可大概串連成一個事實的經過,問題在於其中有些語句,未免玄異得有點離譜,叫人難以確信或是定斷。”屠長牧接口道:“請魁首明示,我們大家研議一下!”燕鐵衣道:“有點近似神話裡的故事,更像是夢魘中的囈語──我懷疑徐飛在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是否尚有理智及思維力!”三位“青龍社”領主的形色都不禁愕然,他們彼此互望,又把目光集中在燕鐵衣的臉上,三個人都是那麼盼切的等候著燕鐵衣快說下去。燕鐵衣輕輕的道:“血紅的龍在奔騰的赤霧中翻繞,烏黑的鷹翼凌空展撲,那金閃閃的虎頭便突兀的噬來,捲起沙石有如狂飈旋迴的是一條獰怖的怪蛇,光禿的頭顱在急速的掠動,驟風勁氣呼嘯湧激,各色的光彩交織中有隱隱的長號,佟雙青的面孔忽然變得一片青藍,有鮮豔如血的硃砂摻合在那片青藍裡,擴散映幻得宛如厲鬼,大執法在怒吼,在咆哮,大執法也捲入那片迷漫的光彩裡,天全黑了,遠近望出去都是一片黑。”一個字一個字從燕鐵衣的嘴唇中吐出,很輕微,卻很清晰,然而音調的大小並非與其內容有著正比的輕重,縱然這麼輕細得生恐驚嚇著什麼人似的語聲,卻也包含著這般可怖的邪惡意韻,有著至極的魔祟感覺……。燈光微微搖曳,燈光映照下的那三張面龐,更顯得僵木灰暗了。經過一陣如死的沉寂後,屠長牧長長吐出一口氣,大大搖頭道:“這是些什麼鬼話?完全不著邊際又脫離現實情況,我看徐飛在告訴魁首這些的當口,確然已經神智不清了……”莊空離思量著道:“是透著怪誕,不過,一個重傷瀕危的人,各種感官及思考能力必有異常的變化或衰退,不能同尋常狀況相比擬,我在想,當時處於彌留情景下的徐飛,一定是將某些人物,景物,甚至聲響加以扭曲與幻化了,在他這般玄奧得近似囈語的描述中,亦可能有著部分的事實存在。”屠長牧皺著兩條疏眉道:“但赤龍飛騰,金虎噬人,又是蛇帶狂飈,又是黑鷹展翅,這未免玄得離了譜,飛禽走獸還沾著各色彩光,另有些頭顱在掠動──我真不知道他是說的些什麼,更不明白他到底看到了些什麼?”應青戈也悒鬱的道:“這件事不知又和那佟雙青扯上了那門子關係?我記得佟雙青明明是一張白淨的大臉,怎麼會變成了青藍?又在青藍中摻合著如血的硃砂?假若徐飛不是明明受害而死。我一定認為他是做了場惡夢或是腦筋出了問題。”燕鐵衣平靜的道:“佟雙青是不是以前我們派在‘杭州’陶昂那裡的‘鐵手級’大頭領?”應青戈道:“不錯,自從公孫荒木那檔子變故之後,原來的‘鐵手級’首席大頭領沙雙峰遭了難,便由這佟雙青擢升。”燕鐵衣道:“我記得他是突兀脫離‘青龍社’的,據陶昂派來的專差說,佟某事先並無稟報,事後亦無音信,但他的衣物行囊卻與他一起不見了,顯然他是自己離開的!”莊空離忽然嘆了口氣:“佟雙青幹得好好的,為什麼又不聲不響的脫離了組合,我想我猜得出來……”應青戈頷首道:“可是為了他父親?”莊空離道:“八九不離十,佟雙青的父親佟雲山是我們‘江陵’大首腦李明手下的司帳,總管整個‘江陵’堂口的銀錢帳項,因為討了個二房,那做小的又是出身風塵,豈懂得居家過日子之道?手頭又寬又爛,開銷奇大,佟雲山的薪俸不夠開支,就只有拿著堂口的錢往裡墊,後來被李明發覺,申斥了一頓之後調了他的差事,佟雲山虧空的九千兩銀子也由李明自己掏腰包賠了。”敲了敲腦門,屠長牧若有所思的道:“不對,我記得佟雲山後來又被髮交到刑堂。”莊空離沉沉的道:“麻煩就出在這裡,本來這件事湊合著過去也就算了,卻不知是什麼人多嘴多舌,把風聲傳到了陰負咎耳中,負咎的性子你們全明白,他當即大發雷霆,硬把佟雲山押了回來,堅持依律懲治,李明趕到求情,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我也去找負咎關說,他一樣碰了我一鼻子灰,到末了佟雲山被痛苔二十藤鞭又拘禁了六個月,到他刑滿的那天,佟雙青親來迎接,回‘杭州’打了個轉,就與他老父一起失蹤了!”於是,大家都沉默下來。過了好一陣,屠長牧才道:“按說負咎身掌刑律之責,風紀規法有須謹慎維護,不能過度鬆懈放縱,他照規矩行事,並不算錯,毛病在於失之嚴苛,且太過剛愎,人情上就未免差了。”燕鐵衣道:“現在我們且不討論負咎的為人行事是否正確,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他的下落,查明他的安危,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什麼人擄劫或傷害了他,“青龍社”上下都必須討還一個公道!”三位領主同時點頭,目光又都集中在燕鐵衣的臉上。微微沉吟了一下,燕鐵衣果斷的道:“由徐飛的陳述,我們可以大概知道這樣一個程序──最少有五個人,不論他們的形像和武器有什麼詭密之處,總不外具有這龍、蛇、虎、鷹的徵兆及青藍色的面孔,而且其中很可能有一個以上的人是光頭。他們用某一種我們尚不確知的方法將陰負咎及徐飛,章正庭誘引到距此二十里外的荒谷中,加以狙擊襲殺,而他們的主要目標是陰負咎,徐飛與章正庭只是不幸遭受牽累,由於陰負咎的失蹤,我判斷他不一定會遇害,如果對方的企圖僅乃是殺死陰負咎,我們在發現屍體的現場也就可能找到他了!”應青弋不解的問:“依魁首看,他們是為了什麼原因如此對付陰負咎?”燕鐵衣道:“仇恨!青戈,必有仇恨!”莊空離沉重的道:“會是佟雙青?”燕鐵衣肯定的道:“必定與他脫不了關係。”應青弋遲疑的道:“可是,憑佟雙青那幾下子,如何能夠對付得了陰負咎?”全無笑意的一笑,燕鐵衣道:“那佟雙青離開我們已經有七年了,青戈,七年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尤其對一個懷有某種意圖的人來說,他盡有準備的餘暇,士別三日,猶待刮目相看,七年前後,人在各方面的進展自更不同,何況,他十分明顯的還邀約了一批幫手,而且個個都是功力絕高的幫手!”莊空離的目光有些晦暗,他低聲道:“如果他為了七年前佟雲山那段公案,佟雙青就是大大的不該了,當年負咎固是過於嚴苛了點,卻也是按規而行,佟雲山身犯戒律,自該受罰,充其量也只是二十藤鞭加上六個月監禁,這並非什麼重責,佟雙青若竟以此為深仇大恨,因而伐傷同門生命,擄劫昔日長上,那就不可原諒了!”燕鐵衣道:“你說得不錯,空離,但人的心性和觀念是各自不同的,你認為當可一笑置之的事,換了別人,說不定就以為是奇恥大辱,或許負咎堅持對佟雲山的按律行事,在佟雙青的感受上就乃勢不兩立了!”屠長牧粗聲道:“這佟雙青若是以此小隙而生出這般惡毒手段相報,則斷不可恕!”應青弋道:“業已是兩條人命了,還有一條生死末卜!”搓著雙手,莊空離道:“魁首,我們應該馬上行動才是,遲恐生變!”燕鐵衣道:“我已決定初更時分登道。”屠長牧忙問:“那是誰跟去?往那裡去?”燕鐵衣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你們三位中,只能有一位偕行,剛出了漏子,我們不能把偌大的堂口擺著,總得有人在家裡坐鎮才行,我看,長牧和我去吧?”屠長牧笑道:“這原是最適當的選擇。”應青弋與莊空離都不再出聲,因為他們深知他們這位頭兒的個性,當他決定了,便不會再有改變,縱然他的語氣經常是帶著徵詢的意味。站起身來,屠長牧道:“我這就去收拾收拾,魁首,你可思量好了先往那個方向去追?”燕鐵衣道:“往西邊,有個名叫“老鬼河”,或者是另一個名叫“大王廟”的地方。”在其他人的瞠目相顧中,燕鐵衣露出他那抹慣有的,金童似的純稚笑顏道:“別以為我會什麼未卜先知,奇門遁甲的法術,這是一個人告訴我的,這個人你們也都認識──徐飛!”蹄聲宛如急速的擂鼓,往西去,雙人雙騎。鞍上,屠長牧張開喉嚨叫著:“魁首,那‘老鬼河’到底在什麼地方?”燕鐵衣側首高聲回應:“我也不知道,徐飛臨終時只是一再在我耳邊不住的叮嚀──往西走,老鬼河,大王廟。”屠長牧順著風道:“老天爺,天下這般大法,河川多,廟宇更多,這該怎麼個找法?”略略放緩了坐騎的奔速,燕鐵衣毫不氣餒的道:“提起勁來,長牧,只要有個名稱就不怕找不到,我們以前不也辦妥過比這更難辦的事麼!”屠長牧沒有表示什麼,只覺得天地一片茫茫,心頭也是一片茫茫。不錯,他們以往確曾遭遇過,也擺平過比眼前更困難的事,然而事不在難,只怕漫無頭緒,不知道從何下手啊!從凌晨到黃昏,連上昨夜起更的辰光,他們除了歇馬打尖之外,半點都未耽擱,只是一路不停的奔馳著,到了入晚,真個是人困馬乏了。屠長牧悶著頭跟隨燕鐵衣走,直到他們抵達這個小城──相當熱鬧的一座小城。夜街之上不便馳馬,他們下來,牽著馬走,燕鐵衣對這裡似乎很熟,轉來轉去,穿弄過巷,然後,他們來到一幢宅子之前。這是幢極尋常的宅居,齊頂高的灰土牆,三合院的格局,毫不扎眼。牽著馬湊近了些,屠長牧輕聲問:“魁首,誰住在這裡呀?可是你相識的?”點點頭,燕鐵衣順手接過屠長牧的韁繩,一起拴在門邊的一棵矮樹上,然後,他輕輕敲了敲門。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這兩扇紅漆斑剝的舊木門呀然啟開,來應門的是個額前梳著留海,眉清目秀的大丫頭。那丫頭在黑影中看不真切外面的人,只是當門一攔,睜著那雙黑白分明,滴溜溜的大眼睛,語聲脆弱卻十分夾生的問:“誰呀?”燕鐵衣笑哈哈的道:“狼妞,兩年多不見,你倒越發出落得標緻啦!”聽到聲音,被稱做狼妞的丫頭往前探長了上身,仔細朝燕鐵衣臉龐上端詳,這一看,她幾乎是興奮得跳了起來:“大當家,真想不到是你來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你呀,快請進,我這就去告訴爹。”也只是剛進了門,一位身材高大,滿面紅光的銀髮老人已由屋裡大步迎出,笑聲好宏亮:“不用你這丫頭傳報,隔上三里路遠也能聽到你這副大嗓門!”燕鐵衣拱手道:“白老,久違了。”老人搶上前來,伸出雙手緊握著燕鐵衣的雙手,連連搖晃,神情十分激動:“我說燕老弟,你就真把我這老哥忘了?打上次見過面,一眨眼兩年零四個月多,人也不來,信也不捎,可把老哥我想煞了哇!”燕鐵衣笑道:“你多包涵,白老,我那些瑣碎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總是把人纏得難以消閒,其實我也早就急著來拜望你老啦。”在燕鐵衣肩頭重重一拍,老人的目光落在燕鐵衣身後的屠長牧身上,他拱手問:“這一位是?”屠長牧微微欠身:“‘青龍社’屠長牧。”燕鐵衣一指老人道:“長牧,‘孤鶴’白飄雲白老。”料不到自己頭兒居然也認識這位行蹤隱密,神出鬼沒的江湖傳奇人物,屠長牧更看得出他們之間的交倩似乎還相當之深呢。白飄雲的熱情是感人的,他與屠長牧見過之後,又叫來狼妞引介:“這是我的麼女,也是我唯一的一個寶貝丫頭,叫白媚,因為過於潑野,便得到了一個封號──狼妞……”屠長牧笑了,眼前的白媚真是媚,烏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額前的留海溫柔的覆蓋著她白皙的前額,瓏鼻櫻唇,是如此的文靜秀美,那有一絲半點的野氣?稱她“狼妞”,未免太不可思議。白媚慧詰的笑了起來:“屠叔叔,我看起來並不像我爹說的那麼不堪領教吧?”屠長牧笑道:“姑娘秀外慧中,大家風範,白老是替你謙貶了。”大家非常愉快的進入客堂落坐,這間客堂布置得十分簡樸,稍嫌狹窄了點,但如此卻氣氛更融洽,有股子說不出的溫暖意味。等白媚端上茶來,白瓢雲單刀直入的問:“我說燕老弟,這趟出來,準是另外還有事吧?”燕鐵衣道:“瞞不過白老,確是有了點紕漏。”等把陰負咎失蹤的事情講完,燕鐵衣即閉上嘴,只是望著白飄雲。呵呵一笑,白飄雲道:“你這個小人精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要問我那‘老鬼河’,及‘大王廟’到底在什麼地方,以及如何去法,嘿!”燕鐵衣笑道:“白老高明,白老足跡遍天下,見多識廣,想能指點一二?”白飄雲撫著短短的白鬍子道:“算你問對了人,你說的這兩個所在,我全知道,並且都去過。”精神一振,燕鐵衣忙道:“還請白老示知。”白飄雲緩緩的道:“那‘老鬼河’,是陝邊‘石鬼河’的一條支流,自‘定邊’指向‘白于山’一腳,總共也不過百多里長,河道彎曲狹窄,河床滿布峭巖尖石,因而水勢湍急,宛如奔馬,勉強行得那種蚱蜢小舟,卻也是驚險萬狀,非有極精的馭船技術,不敢輕言嘗試,‘老鬼河’唯一值得稱道的,只是水色碧淨清涼,坐在河邊岩石上,倒可濯足取樂……”燕鐵衣笑了笑,啜著茶,等候這位鶴蹤廣被的老人繼續說下去。頓了頓,白飄雲又接著道:“經‘石空堡’,出長城,繞賀蘭山下,穿過‘勝格里沙漠’部分,就是‘古蘭泰鹽池’了,‘大王廟’便在鹽池西去七八里路的地方,那‘大王廟’,乃是一個地名,實際上只是個荒涼的小村子,幾十戶人家散落附近,牧著些瘦馬弱牛,種一點乾癟的雜糧,過著半牧半農的生活,苦得很……”屠長牧道:“然則一提此地,白老便知,是否這個‘大王廟’還有著某些與其外貌並不相稱的古怪?”點點頭,白飄雲道:“不錯,屠兄問得好;‘大王廟’只是窮鄉僻壤的所在,半點不起眼,邊陲大漠之中,盡有比這地方值得一提的勝處,可是‘大王廟’三個字卻會使得當地的人們聞而色變,噤若寒蟬,其原由,乃是‘大王廟’本身雖不足論,當地的一個‘黑圖騰教’卻大大的有名,‘黑圖騰教’的大教壇便設置在‘大王廟’靠外的一座小山崗上,一般人稱它是‘血殿’……。”屠長牧不解的問:“血殿?”白飄雲低沉的道:“是的,‘血殿’,‘黑圖騰教’相傳是源自喇嘛紅教的支脈,因為創教人的思想行為太過偏激,不容於喇嚇紅教的教規,乃另行開宗立派,創立教壇,以縷雕於一只巨大烏木圓柱上的周天下七十二尊正邪神魔之像,為崇拜之宗,相信天地萬物皆有司管之主,相信輪迴之說,更奇異的是對神魔的崇敬一視同仁,但凡遇上他們認為是各類事物司管之主,則不論正邪,無分鬼神,照樣頂膜祈禱,行禮如儀,且不戒殺生,注重睚疵之仇,他們以為人或其他生物的生死存亡,俱乃早經註定,該殺該死是命裡如此,起因只是到達結果的過程──易言之,要一個人死,是主司生死之神的意思,他們下手僅是做為神鬼的工具而已──”燕鐵衣與屠長牧全神貫注的聆聽著,很奇妙的,他們都有著共同的連想──一種並不愉快的連想,他們覺得,陰負咎失蹤的事,可能會和這“黑圖騰教”有所牽連。白飄雲又在繼續往下說:“他們非常注重報復,他們深信人的精神寄附於靈魂,而一個非自然死亡的人,其精神必然揹負著極大的痛苦而連累靈魂不得安息,解脫痛苦的方式只有以相同的手段還報於造成不幸結果的對方──若是人的因素便殲除此人,若是物的緣故則毀滅此物,他們認為如此才能令死者擺脫煎熬,直趨極樂,他們這樣做往往還有一個儀式,就是將報復的目標攜回死者的靈前或墓前,在祈告聲中才加以滅殺,這種儀式很恐怖,乃集祭禮、神儀、魔舞之大成,卻更為殘酷。”客堂中沉默著,好半晌,燕鐵衣才不自然的笑了笑:“白老真是見多識廣,像這類稀奇古怪的事,我連聽也沒聽過,白老卻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卻是令我大廣見聞了!”搖搖頭,白飄雲道:“‘黑圖騰教’這個邪道,還是不要見識的好,我只領教過一次,就永不想再和他們發生牽連,若不是你今天問起,我實在忌諱重提,燕老弟,那次之後,害得我不停的做了幾個月惡夢!”屠長牧道:“白老怎會對這個教的內容知得這樣清楚?”嘆了口氣,白飄雲道:“我一個老友的兒子,也不知怎的投入該教,三年前,我有事經過‘石空堡’,碰巧遇上了他,這孩子那時倒像著魔未深,對我仍然一派親切誠敬,或許為了眩耀他有我這麼一個徒具虛名的長輩,也可能要顯示他當時的場面,就堅邀我去‘大王廟’和他們教中的首要們見面,這一去,剛剛遇上了他們所謂的‘解靈大祭’簡直就是屠場般的屠殺現場,不同的是屠殺的對象並非畜牲,乃是活生生的兩個人,他們以一種極其可怕的手法殺死那兩個人,進行中再配以尖厲的樂器與悠長的祈告聲,加上受害者的慘號,我的天爺,真叫人一輩子忘不了!”燕鐵衣沉沉的道:“未臨其境,亦可體會。”白飄雲神色蕭索的道:“事後,他們教中,對我倒是相當客氣,款待有加,順便又同我灌輸了一些他們篤信的教義,我呢?可是如坐針氈,勉強敷衍了一陣即匆匆離開,我那老侄子送我出十里之外,臨別我只告訴了他一句話──‘早思脫身之計吧’!”燕鐵衣又喝了口茶,目光凝聚於牆上的一點,其實他腦中在想著事,任什麼也沒有看。這時,屠長牧又開了口:“白老,那‘老鬼河’可也有著相同的怪異之事?”沉思了片刻,白飄雲道:“倒是未曾聞及,我說過,那只是一條百把里長的窄河而已。”屠長牧道:“如果我們要找尋什麼,循河而下,大概也費時不多吧?”白飄雲道:“不錯,一天功夫,儘可搜遍兩岸。”忽然,燕鐵衣問:“那‘黑圖騰教’,白老,他們教中之人可皆身懷武功?”白飄雲道:“不但個個勇武矯健,似且更多高手,至於功夫深淺,路數如何,因為沒有看到他們比劃,顯露,所以難下定言,然則他們教中所謂‘聖主’,‘四法師’,‘五接引’等首要人物,皆是精氣內蘊,目光如電,舉止之間沉穩雍容,看來俱非等閒之輩。”燕鐵衣道:“白老,可知道這‘黑圖騰教’約有多少教徒?”白飄雲道:“這就不太清楚了,但光在那‘血殿’內外出現的,約莫就有數百人上下;燕老弟,我認為這個邪教的人數絕對不會太多,一則它的知名度不高,二則人具良知者眾,甘於苟同他們那種怪誕教義的倒底只屬少數。”微微點頭,燕鐵衣道:“白老所言極是,設若此等怪異殘酷的邪魔外道也能廣為流傳,豈非是人心大變,永無寧日了?”目光憂慮的望著燕鐵衣,白飄雲道:“燕老弟,方才我已盡告所知,可對貴組合陰大執法失蹤之事有所補益?”燕鐵衣拱手道:“承指迷津,白老料亦有所憂慮?”屠長牧急道:“魁首若是肯定負咎失蹤之事與那‘黑圖騰教’有關,則關連何來?而佟雙青的出現又代表了何種義意?”燕鐵衣從容的道:“目前我還不能把這些因由連貫起來,做一個和事實相符的解釋,但從業已發生的狀況析論,佟雙青必然已投入了那‘黑圖騰教’,或是至少與他們有了勾搭;陰負咎懲罰過佟雙青的父親,子報父仇,佟雙青有他自認為足夠的理由!”屠長牧道:“但是,那僅僅為二十藤鞭與六個月監禁的小事啊。”表情戚然而陰沉,燕鐵衣吁嘆著:“有些人為了幾錢銀子便鬧出命案,有些人不能忍受數句諷言即拔刀相向,長牧,這人間世盡有些不可思議的怪事,雖則你我認為事乃區區,說不定某一個人便視為奇恥大辱,與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感,由於立場及觀念的迥異,人與人之間的感受也就不大相同了!”屠長牧咬咬牙,清瞿的面孔上湧起一片強行壓抑的憤怒之色:“這佟雙青──”白飄雲似有所決,他毅然道:“燕老弟,我與狼妞便陪你們走上一遭,大忙幫不上,至少替你們領領路,打個接應還不成問題!”不待燕鐵衣表示什麼,一直站在牆角聆聽各人談話的白媚已急忙穿門而出,興沖沖的丟下一句話:“我這就去收拾行囊!”燕鐵衣考慮了一下,就在椅上欠身道:“白老,多謝鼎力相助,我也不須推託了!”白飄雲笑道:“這才叫爽快,燕老弟,有我同狼妞陪了你們前往,定會給二位很多方便,再說我那故人之子尚容身於‘黑圖騰教’,若他良知未泯,不一定還能給我們做個內應,如若陰大執法確然陷身在‘黑圖騰教’之內,救他出來的勝算亦會較大些。”燕鐵衣苦笑道:“但願陰負咎還活著,來得及等我們趕到。”白飄雲在安慰著燕鐵衣,但他說的些什麼屠長牧卻聽不進去了,迷濛中,他似乎看見猙獰的赤龍在血霧中翻騰,看見烏亮的鷹翼在撲擊,金色斑紋的巨虎暴睜著炯黃的怪眼,在腥風狂飈中一條巨龍般的大蛇昂首旋進,光禿的頭顱,邪異的升沉於彩芒的交舞光流裡,他恍若更聽到陰負咎在淒厲的呼號,而呼號聲漸去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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