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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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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8:47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章 安陸侯

  鳥鳴清脆,野貓伸腰,樹葉被春風吹拂,沙沙作響。

  這時,松木腳步匆匆地進來:「爺,夫人,安陸侯家派了人來。」

  謝玄英抬眼,便見不遠處立著一個中年人,頷首道:「過來說話吧。」

  「是。」松木請對方過來。

  那中年人道:「小人是安陸侯府上的,聽說這邊的宅子賜給了少司馬,特來請安拜會。」

  昨天賜的宅子,都沒動工修呢,拜會也早了些。

  謝玄英心中微動,和程丹若對視一眼,道:「是我疏忽了,動土少不了鬧騰,是該向侯爺知會一二。」

  看看天色,日頭尚早,就問:「不知我與內子可方便上門拜見老太太?」

  「方便,今日侯爺和太太都在家呢。」中年管事大喜,趕忙請他們上門作客。

  安陸侯家與新宅毗鄰而居,只是大門不在一條街上。

  程丹若坐在馬車裡,稍微思忖了會兒,朝謝玄英笑了笑。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回以一笑。

  安陸侯家的格局和靖海侯府差不多,但穿過垂花門進到正院,明顯就感覺到了不同之處。

  丫鬟來來往往,僕婦進進出出,那是十分得熱鬧。

  程丹若先去拜見了安陸侯家的老太太。老人家端坐上首,下頭圍繞了三個歲數不一的姑娘,又有六七個媳婦,年紀大的三四十歲,年紀輕的才二十出頭,均是綾羅襖裙,滿頭珠翠。

  「給老太太請安。」程丹若福身行禮,「今日來得唐突,禮數不周之處,還請您多包涵。」

  安陸侯太太忙道:「同你不相干,是我們家侯爺一時興起叫了你們,不嫌我們家冒昧就好。」

  老太太則戴上水晶眼鏡,好生打量了她許久,才笑道:「早聽說謝家娶了個好媳婦,今日算見到了,果真秀雅端莊,比我這幾個孫女孫媳好多了。」

  「您過獎了。」程丹若道,「母親常說我木訥,不如陸家的媳婦能幹懂事。」

  她環顧四周,在眾多目光中微微笑,「今日得見,自慚形穢。」

  「欸喲,好妹子,你可別這般誇我們了,我都臊了。」其中一個機靈嘴巧的拿帕子捂了臉孔,「羞殺人。」

  眾人都笑了起來。

  「瞧瞧,我們家都是一群活猴兒。」老太太笑眯眯地說,「每日吵吵鬧鬧的,擾得我頭疼。」

  「您兒孫滿堂,是有大福氣呢。」程丹若穩穩接話,「今後咱們比鄰而居,我還想借一借您的福氣。」

  老太太笑得更開心了,連連喚人上茶上點心。

  程丹若開始誇他們家茶好、點心好,姑娘們也知書達理,好得不得了。

  說了好一番話,老太太才面露倦色,由安陸侯太太領著告退,又請她往正院小坐片刻。

  程丹若等得就是這個,道了兩聲「打攪」便跟著去了。

  進了上房,更覺人多嘴雜。

  方坐下,就聽見屋後有丫鬟道:「姨娘說了,今日要吃燕窩,為何沒有?」

  前面又有丫鬟匆匆前來,朝僕婦回稟:「八姑娘、九姑娘吵了嘴,說頭暈,想請大太太請個大夫。」

  程丹若:「……」

  大家主母也太難當了。

  但安陸侯太太早就游刃有余,眼皮都不抬一下,擺擺手,便有丫鬟道:「姨娘每月三兩的燕窩份例已經用完了,等下個月吧。」

  又沖僕婦道,「頭暈是老毛病了,大夫說要靜養,兩位姑娘不妨好生躺著,晚些再說。」

  「讓你見笑了。」安陸侯太太嘆息,「家裡人多事就多,沒法子。」

  程丹若道:「一個屋簷下過日子,難免磕磕碰碰,您操持中饋也著實辛苦了。」

  安陸侯太太頓了頓,試探道:「可不是,若能住得開一些,也不至於總有雞毛蒜皮的口角。」

  她努努嘴,「八娘和九娘都快十歲了,不怕你笑話,兩人住三間屋,一個要練琴一個要下棋,隔三差五就拌嘴。」

  程丹若順勢露出驚訝之色。

  「你不大出來走動,不知道我們家的事,你婆母卻是一清二楚。」安陸侯夫人喝口茶,慢慢道,「我們家子嗣豐茂,統共有五房人,我生了兩子一女,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統共有十來個。雖說人丁興旺是好事,可在宅子上就有點捉襟見肘了。」

  程丹若面露敬佩之色。

  陸家的那啥肯定很有活力。

  「夫人,話不能這麼說,住得親密些是一時的事,人丁興旺,子嗣繁茂,卻是綿延百年的大好事。」

  她溫言安慰兩句,話鋒一轉,問道,「以後我們兩家就是鄰居了,不知晚輩有什麼能為夫人分憂的嗎?」

  安陸侯夫人聽到前面,還以為得明說,誰想峰回路轉,立馬試探道:「陛下賜了謝郎宅子,應該就是原先丁家的那一座吧?」

  「是。」

  安陸侯夫人遲疑一剎,委婉道:「他們家我也去過,好大一片園子。」

  程丹若沉吟不語。

  許久,才道:「確實如此,園子修得極好,只是多年不住人,有些荒蕪了。」

  「修繕園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安陸侯夫人意會,「你同謝郎又是新成家的,不知是否……」

  頓了一頓,笑道,「你瞧我,有求於人卻不好意思開口,我就直說了。」

  程丹若道:「您但說無妨。」

  「你們人口少,隔壁的宅子又大,說實話,修起來費時費力不說,也難免空耗了地方。我們家同謝家世代交好,家裡的情況,你公公婆婆都是清楚的,不若將園子那一片賣給我們,你們呢,能多些銀子修繕,我們也好解家裡的燃眉之急。」

  考慮到雙方的身份地位,安陸侯夫人說得十分誠懇,「你意下如何?」

  她爽快了,程丹若自然不耐煩繞彎子。

  「您說得在理,我們也發愁呢。」程丹若道,「我也不同您說虛話,這是陛下賞賜的,皇恩浩蕩,沒有賣的道理。」

  安陸侯夫人面露惋惜。

  確實,問謝玄英買園子,一則皇帝那邊不好看,二來好像靖海侯府缺錢似的,終歸不好聽。

  「再說,我也不瞞您,園子荒得厲害,收拾起來並非易事。」程丹若道,「您若有意,改日親自去看看再下決心也不遲。」

  安陸侯夫人想想也有道理:「還是你想得周全。」

  說話間,外頭又有丫鬟婢子來報:「大太太,五太太打發人來問,春季的衣裳為何遲了兩日,若是繡房一時做不出來,想問大太太借兩件體面的衣裳,明兒好去燒香。」

  程丹若:好慘。

  在待客的時候說沒衣服,顯然是不懷好意。

  果然,安陸侯夫人漲紅了臉,卻硬是忍下這口氣:「叫你見笑了。」

  「原是我來得唐突,擾了您打理家事。」程丹若適時道,「時候也不早了……」

  安陸侯夫人調整好面色:「瞧我,只顧說事卻忘了時辰,改日你得空,我再請你上門,我們好好說話。」

  「您不嫌我嘴笨,我也願意向您多討教。」程丹若半真半假道,「別的不說,就這修房子的事,我可巴不得有人多教教我了。」

  安陸侯夫人笑了:「你可不是嘴笨,是秀外慧中。」

  雙方嫻熟地進行了一波互吹,友好告別。

  回到家中,程丹若就向柳氏提起了陸家的事。

  柳氏並不意外,只是感慨:「陸家枝葉繁茂本是好事,可家中人口多,紛爭也就多了,你們住不了這麼大的地方,能租出去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您說好,我就放心了。」程丹若主要怕安陸侯府不好接觸,見柳氏並無反對之意,就知道這門生意可以試著談談。

  -

  夜裡回院子,便和謝玄英磨墨,大致將圖紙畫了出來。

  燭光暖融。

  謝玄英看著炕桌上的圖紙,輕輕嘆氣:「我明日就要去兵部衙門,這些瑣事磨人又麻煩,你能做的做,不好做的,等我回來商量。」

  程丹若道:「沒事,我明日就請姜先生過來,還有父親的管事幫手,應當沒有問題。」

  他翻了個白眼,撩水洗手。

  「怎麼,借借你的人就不高興了?」她吹乾墨跡,「不借就不借。」

  謝玄英忍不住糾正:「什麼叫『借』,我的就是你的。」

  「噢。」她若無其事,「好了,睡吧。」

  說著欲起身,卻又未曾起身。

  謝玄英擰起眉:「怎了?扭著腰了?」

  「走了一天的路,腳疼。」她道,「我緩緩,你先睡吧。」

  七年夫妻,誰還不知道誰啊。

  謝玄英捲起衣袖,俯身撈起她,右手拿過燈燭,抱著她往床帳裡去。

  「我重嗎?」她故意問。

  他白她,不接話。

  程丹若被安全送達床榻,抬頭望著他的臉。

  謝玄英低頭就看見了她的面孔,臉頰渡著光影,輪廓日漸豐盈,露出少女般的模樣,不禁伸手撫住她的臉龐。

  「嗯?」程丹若疑惑。

  「你現在更像十六歲。」他撫摸她的眉眼,「程姑娘。」

  程丹若瞥他:「別說傻話,你遇見我的時候,我都六十歲了。」

  謝玄英動作微頓,隨即手指用力,輕輕擰了她一把:「怪不得,那腿腳是有些不好了。」

  她大怒,使勁捶他。

  謝玄英挨了她兩巴掌,卻不改口:「是你自己說的。」他好好地懷念往昔,偏她促狹,裝神弄鬼。

  程丹若理虧,但情侶拌嘴怎能隨意認輸呢,遂悻然爬到床內,離他遠遠的睡下。

  謝玄英吹了蠟燭,掖好帳子,鑽進被窩摟她:「過來,瞧你手腳冰的。」

  「不稀罕。」她掙脫他的懷抱,貼住放在裡頭疊成條狀的棉被。

  「真不稀罕?」

  「不稀罕。」

  「可我稀罕。」謝玄英把她圈進懷抱,用體溫捂熱她微涼的身軀,「這兩天暖閣不燒了,夜一深屋裡就涼,可別又咳上了。」

  程丹若抿住唇角:「我好著呢。」

  「呵。」他以鼻音冷嘲。

  她回敬齧咬,在他手臂上留下淺淺的牙印,人卻往他胸口靠更緊了。

  熟悉又溫暖的被窩有一種安心的氣息。

  兩人聽聞著彼此的呼吸,一天積累的疲憊不知不覺消散。

  程丹若翻過身,撫著他寬闊的後背:「早點睡,明天該去兵部衙門了。」

  頓一頓,慢吞吞地取笑,「少司馬。」

  謝玄英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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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9:00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一章 兵部事

  二月初七,謝玄英正式上任。

  他一大早起來,換好三品文官的綴補常服,簡單用過早飯,和父母問過安,便騎馬去兵部衙門。

  六部的衙門都在一個地方,以承安門到正陽門為中軸線,西面是五軍都督府、太僕寺、太常寺、大理寺和刑部,東面則是禮部、吏部、戶部、兵部、工部五個衙門,並翰林院、鴻臚寺、太醫院等部門。

  謝玄英對這片很熟,翰林院就在更東面一點的地方,他以前在翰林院修書,來來去去都走慣了,今日不過換一處院子。

  作為六部之一,整個大夏的權力中樞,兵部衙門的外表其實有點平平無奇。

  三間闊的大門,往裡是一間儀門,三間的正房,前後五間穿堂,六間司房,其餘便是後堂用以休憩的後罩房。

  正房是商議事情的地方,穿堂是辦事的,司房則是用以儲存檔案,存放文書,可以說是十分簡單了。

  而偌大的部門,有編制的官員也不多。

  首先,尚書一把手,左侍郎二把手,右侍郎三把手,三人統管整個兵部。

  兵部有個司務廳,設有兩個司務,負責省署抄目、出納文書,等於是秘書類的文書文員。

  下轄四個部門:武選、職方、車駕、武庫,每個部門有兩個郎中為負責人,正五品,還有幹活的員外郎兩人,從五品,主事兩人,正六品。

  簡而言之,每個部門六個人,總計二十四人,加上司務廳也不過二十六人。

  但若說整個兵部衙門只有二十九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衙門裡看門的、燒水的、灑掃的、套馬駕車的、裁紙磨墨的,多不勝數。像司務廳的司務雖然才兩人,但麾下的小吏卻有七八人,都是幫忙抄寫文書,整理檔案的吏員。

  這些人並無編制,畢竟兵部的官職至少是進士才能當,可臨時工和借調的編外人員卻無此限制。

  或是舉人,或是高官的姻親故舊,或是積年老吏,甚至可能有錦衣衛耳目,總之各有各的本事人脈,絕不能小瞧了去。

  謝玄英剛騎著冬夜雪出現,就有馬夫殷勤地彎腰牽繩了:「謝部堂。」

  「勞駕。」謝玄英下馬,將韁繩丟給對方,大步入內。

  旁邊立馬有人湊上來:「謝大人,廖大人已經來了,正在喝茶呢。」

  謝玄英點點頭,走入正房,與蓄鬚的中年男子頷首見禮:「廖公。」

  「嗯。」廖侍郎笑道,「久不見謝郎,風姿依舊啊。」

  「不敢當。」謝玄英十分客氣,「今後還要諸位同僚多關照。」

  「好說,好說。」廖侍郎淡淡應付著,專心喝茶。

  茶房的人何等機靈,自然馬上端上了熱茶:「大人請用。」

  謝玄英聞見茶香,就知道是雨前龍井。無論何時,用最新鮮最金貴的茶葉,總是不會出錯的。

  他淺啜一口,等曹次輔上班。

  曹次輔稍微晚了一步,待他們喝過茶才到。

  他和謝玄英是舊相識了,含笑點頭:「清臣能來,老夫以後也能輕鬆點。」

  「閣老謬讚了。」謝玄英道,「有事您吩咐。」

  曹次輔沉吟:「今歲無大事,你初來乍到,不妨先去職方司熟悉輿圖,正好是三年一次的奏報,你也熟悉一下各地軍防。再者,你自貴州來,西南的武選世襲便交由你。」

  謝玄英微露訝色:「下官初來乍到……」

  去職方司就是個鋪墊,關鍵是西南的世襲武選,這無疑是將調兵權交給了他,這可太敏感了。

  「你雖是初來,卻不是頭一回執掌軍務。」曹次輔懂他的意思,笑道,「陛下心裡明白,丁家附逆,你是最熟悉雲貴川的人。」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謝玄英自然應承:「下官定當竭盡全力。」

  曹次輔是閣臣,兵部的事只是定出個章程,並不干涉細節,轉頭和廖侍郎道:「貴德,清臣初來乍到,你可不要吝嗇提點。」

  廖侍郎拈鬚一笑,半真半假道:「閣老多慮了,也不看看清臣是什麼人,探花才子,御前近侍,我肯說,也要人家用得著啊。」

  這話不陰不陽,謝玄英一聽就知道,廖侍郎對自己忌憚頗深,便恭敬道:「廖公說笑了,您是前輩老人,我才回京城沒多久,凡事都要請您多關照。」

  廖侍郎笑笑,還是那句話:「好說好說。」

  曹次輔見他們表面和睦,便不再多言。官場是要靠自己混的,他又不是謝玄英的親爹,難不成還要替他鋪好路?

  遂只喝了半杯茶,就算結束了今日的會面。

  廖侍郎拱拱手,回穿堂辦差去了,而司務廳的司務上前拜見,將一個小吏引薦給謝玄英:「這是衙門裡跑腿當差的姚大,部堂有什麼吩咐,盡管叫他。」

  衙門裡不許帶小廝長隨,他們只能在外頭候著,裡頭只有這些小吏使喚。

  以前在翰林院也如此,謝玄英習以為常,頷首道:「知道了。」

  姚大是個面目忠厚的中年人,身材高大,腰卻彎得很低,沉穩老道:「給謝大人請安,謝大人這邊請。」

  他領著謝玄英到了西邊的廂房,裡頭已經陳設了書案、椅子和文房四寶,別的卻是什麼都沒了。

  謝玄英脫下來的斗篷都沒地方放。

  姚大立即道:「大人稍等,小人這就去取些器具來。」

  說著,匆匆告退離去。

  謝玄英抬頭往上看,總覺得瓦也不是很結實。

  不多時,姚大就手捧著東西回來了,一個衣架給他掛衣裳,一個臉盆架、一個臉盆、兩塊手巾,還有一個茶房的端了套茶壺茶杯進來。

  「大人請用。」他們恭敬地說。

  謝玄英抹了抹桌面。

  書桌很乾淨,牆角也不見蛛網,可見是仔細打掃過了。然則,既然籌備了他的屋子,怎麼會連一個衣架子水盆都沒有?

  謝玄英瞥了他們眼,心知肚明,解開荷包,放下二十兩銀子:「喝杯茶。」

  姚大道:「多謝大人,今後有事,大人盡管吩咐。」又笑道,「預祝大人步步高升,入閣登天。」

  謝玄英不理會他們,吩咐道:「煮一壺熱茶,再去叫職方司的郎中來見我。」

  「是。」姚大領命下去。

  職方司的郎中很快前來拜見新侍郎。

  謝玄英不多廢話,讓他找來雲貴川三省的衛所地圖,再去司房調看三省的武官名單。

  郎中頗為殷勤地應了:「是,部堂大人稍等,下官這就去。」

  十分周全地找來了所有的資料。

  謝玄英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不奇怪了。魯敬天曾經做過職方司郎中,如今已經高升為御史,糾察一方,底下的人有些想法也在所難免。

  他不多言,點點頭,便專心開始工作。

  姚大端上熱茶,又問:「大人,午飯是家裡送,還是小人去外頭採買?」

  謝玄英被打斷思路,微蹙眉頭,冷冷看著他。

  姚大額上見汗,唯唯諾諾:「衙內的飯菜恐不合大人口味。」

  六部衙門和翰林院一樣,三餐外包,外頭做好了送進來,其中多少油水不提,反正很難吃。只有家中困頓的小吏才圖其免費,其他官員要麼家裡送,要麼到酒樓點外賣。

  這時,自然少不了姚大等人的好處。

  「你倒是殷勤,我還沒吃,你就知道不合我的口味了。」謝玄英合上名單,「看來兵部衙門的飯菜,不過差強人意。」

  「都是粗茶淡飯,配不上大人這樣的天潢貴胄。」姚大賠笑,「像小人這樣的吃吃,也就罷了。」

  謝玄英道:「閣老和廖公平日怎麼吃?」

  姚大道:「閣老脾胃差,家中日日送飯食來,廖公愛吃珍味樓的席面,每日都是從酒樓叫菜。」

  謝玄英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後沒有我的吩咐,不可隨意進出。」

  「大人事務繁雜,小人別的本事沒有,替您磨墨……」姚大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冷了臉孔,一時不敢造次,先弓腰退下了。

  上午的時間飛速過去,中午,謝玄英鎖好名冊,出門吃飯去。

  柏木飛快迎上來:「爺。」

  謝玄英道:「去替我打聽幾件事,我在珍味樓吃午膳。」

  柏木屏氣凝神,聽了他的要求,立馬道:「小人知道了。」匆匆離去。

  謝玄英很快找到珍味樓。

  這家酒樓開得近,六部衙門不少人光顧,門庭若市。

  謝玄英碰見了昔日在翰林院的同僚,便被逮住說請客吃席,遂與他們一道吃了午飯。

  中午,眾人都克制,沒有多飲酒,簡單吃了頓熱鬧的上等席,約好等天氣暖和了一道外出踏青,這才各自散去。

  柏木已經回來了,低聲與他耳語兩句。

  謝玄英頷首:「知道了。」

  又回兵部衙門上班。

  下午依舊埋首在瑣碎的輿圖與名冊中,時不時抄錄幾行。

  轉眼,酉時至,下班時間到。

  姚大進來添水,道:「不知大人今晚可有要事?底下的人想孝敬孝敬您,在珍味樓置頓席面,好生熱鬧一番。」

  「我已經在太平閣定好了雅間,諸位同僚有空便可過去。」謝玄英淡淡道,「至於你們,我也在珍味樓定了席面,正好,那裡離你家也近。」

  頓了頓,笑道,「聽說你小兒子剛滿百日,今日少飲酒,早些回家才好。」

  姚大一愣,頓時悚然。

  「大人!」他有點緊張了,「小人、小人知罪。」

  「我不知你有什麼罪。」謝玄英鎖好櫃子,「還不去替我通傳?」

  「是是。」姚大趕緊辦事。

  太平閣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樓,一頓席面五兩銀子,已經十分昂貴。兵部衙門上下二十多個人,怎麼也要三桌才行,等於普通人家大半年的開銷花出去了。

  酒席高檔,謝玄英的情況擺在這裡,誰也不會說不去,同僚紛紛應下,連曹閣老都一口答應。

  下衙後,騎馬的騎馬,坐車的坐車,前往太平閣吃席。

  席面十分體面。

  四樣鮮果,都是冰窖裡拿出來的;四樣干果,取個吉祥如意的意思;四樣時新的蜜餞;八個冷菜,四喜烤麩、桂花蓮藕、酸蘿蔔、皮蛋拌豆腐,白斬雞、拌海蜇、醬鴨、熏魚。

  接下來是八個熱菜,紅燒鯉魚、炒玉蘭片、素炒山藥、爆炒鴨胗、白灼蝦、魚圓豆腐湯、素火腿、蒸鴨。

  然後是主菜,燒豬一頭、魚翅湯。

  佐飯的湯是鱔絲羹和南瓜甜羹。

  最後上點心,兩甜兩鹹,杏仁酪、棗泥糕、春卷、豬肉餃子。

  滿桌美食,又有美酒,難得的是席上還有美人才子,誰不興致盎然?一個個清醒著進來,酩酊大醉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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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家內外

  二更天,謝玄英自己走回了霜露院。

  程丹若正在拿產鉗掏橘子,見著他回來,趕忙丟開:「喝醉了沒有?」

  「沒有。」他說。

  「好吧。」肯定醉了。

  程丹若扶他上暖閣,竹枝和竹香一個幫忙脫鞋換衣服,一個遞醒酒湯。她用的是橘皮醒酒湯,捏住他的下巴,直接灌。

  謝玄英都迷糊了,喝一半吐一半。

  換掉髒衣服,熱毛巾糊臉,湊合地打理乾淨,就讓他直接躺在暖閣上,側臥提防半夜嘔吐堵塞氣管。

  然後就不用操心了。

  謝玄英屬於那種酒量不是很好,但分解得快不上頭的人,乙醛脫氫酶不少,故而不臉紅不鬧事,安安靜靜躺一段時間,多上幾次廁所就行。

  醉酒的人也會靠呼吸排出酒精,因此難免有酒味。

  程丹若換了個位置,將實驗失敗的橘子裹進乾淨的紗布,放進碗裡杵打,人工榨汁。

  她自己喝了口,有點酸,加了兩勺蜂蜜,調好溫著。

  果不其然,到三更天,他自己醒了,扶著額頭去上廁所。程丹若不放心,跟了上去,不出意料發現他掀錯了恭桶。

  謝家的恭桶都是大小號分開,但她嫁過來後,就改成男女分開,保證衛生。

  「錯了,這是你的。」她掀開裹著錦緞的馬桶蓋。

  「嗯?哦。」他解開小衣,忽然想起什麼,扭頭看向她。

  程丹若:「……」

  她是沒看過,還是沒用過?七年了,結婚七年還不肯當面大小解,這人的神仙包袱也太重了吧。

  她搖搖頭,出去把裝有橘子汁的銀杯放到炭盆上,等他出來就塞給他喝。

  醉酒的人本就口渴,他一飲而盡,勉力回想:「我好像有事和你說。」

  「睡覺吧,明天再說。」她收拾床鋪,「你現在能記得什麼?」

  謝玄英確實什麼都不記得了,只好漱口睡覺。

  剛躺下,又覺得渴,起身喝溫水,再睡。

  反復大半夜才徹底醒酒。

  第二天晨起,頗有些兵荒馬亂。

  他抓緊時間和程丹若說昨天的種種,主要說明最近的差事,以及約了同僚出去踏青游玩。

  「正要和你說這個呢。」程丹若說道,「家裡收了一堆的賀禮和帖子,母親和我說,都是得辦宴回請的,可擺在家裡不好看,我想,不如就在三月擺到京郊的莊子裡,踏青放風箏,也有趣點。」

  謝玄英立即道:「好,聽你的。」

  「我先列好名單,你回來安排坐席。」她分派任務,又道,「昨天我和姜光燦商量了,前院梢間改耳房,不用動樑柱,應該很快就能好,東西院的書房原就是五間,不必再改,乾脆先修三個前院,以後他住西院,你在前院,東院外書房就拿來住,同咱們在大同縣衙一樣。」

  「好。」謝玄英道,「我們的人情往來,不好總勞動家裡。」

  程丹若也是這意思。

  侯府人多嘴雜,還有二房四房盯梢,麻煩得很,早點修好也能有自己的地盤。

  「上午我去趟新家。」她說,「下午去燕子胡同,你別回來吃飯了。」

  謝玄英道:「知道了。」他想一想,道,「今天我約朋友吃飯。」

  「好。」

  兩人就在洗漱穿衣的功夫,飛快對完了日程安排。

  謝玄英急匆匆上班去,早點沒工夫吃,到了衙門裡,給姚大一錢銀子,叫他去買早點。

  姚大昨日被他敲打,哪裡還敢造次,老老實實地買了幾樣早點,餘下的錢都還回去。

  謝玄英把找回來的錢扔進陶罐,準備以後拿來賞人。

  昨天的二十兩銀子,足夠衙門上下的「見面禮」,平時再大手大腳,他們可要以為他好糊弄,隔三差五在他身上撈銀子了。

  自立門戶事事艱,錢還是能省則省。

  程丹若那邊也忙碌了起來。

  她起床後,先去正院給柳氏請安,順帶匯報出去的事。柳氏沒有阻攔,聽說她下午去燕子胡同,便叫她吃過飯再回來。

  打卡完畢,套車出門。

  程丹若一上車,就叫人先去安陸侯府通知一聲,說今日有空,安陸侯夫人得閒了就一道看看園子。

  這事她昨天就打發喜鵲說過,安陸侯夫人提早騰了空兒,聽說她來了,掐著時間出門,正好在門口會合。

  春日萬物生發,氣溫雖有些涼意,可生機勃勃,哪怕是敗落的園子也有一股萌發的活氣。

  安陸侯夫人坐著滑竿,四下轉悠一遍,順道感慨舊事。

  「這處水閣風景極好,夏日涼風正好吹來,濕氣卻被花圃住了。這望月樓才建了沒兩年吧,當年丁家設賞菊宴,從假山到湖邊,全是菊花,什麼樣都有,我家二娘做了首菊花詩,一晃眼,她都嫁人好幾年了。」

  程丹若安靜地傾聽,順著接話:「那邊的芍藥圃看著也好,沒人打理,還長得這樣旺。」

  「可不是,都結花苞了。」安陸侯夫人細細瞧了,又讓人轉到假山旁邊,「這是太湖石,你瞧,從這兒看是獅子戲球,難得的好東西,值不少銀子呢。」

  程丹若微笑。

  兩人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安陸侯夫人才道:「我回去和老太太商量商量,等有了信,馬上同你說。」

  「這是自然,畢竟是大事。」程丹若客氣地送走了她。

  日頭漸高,她便叫人套車去酒樓,坐到臨街的雅間吃飯。

  偶爾在外面吃飯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她不緊不慢地吃了飯,又買了些點心帶去燕子胡同。

  晏鴻之和洪夫人見著她,都很高興,紛紛問吃過飯沒有。

  程丹若道:「已經吃過了。說來難為情,今天上門,是想問大嫂取取經,這京城裡的夫人小姐我都不大認識,想請她同我說說。」

  晏鴻之沒有做官,洪夫人的社交便以相好的朋友之家為多,官場上的社交往來都交給晏大奶奶。

  晏大爺任戶部郎中多年,晏大奶奶對京城的文官社交圈層自然熟悉。

  「妹妹放心,你既然開了這個口,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晏大奶奶一口應下。

  洪夫人看了她眼,道:「隱娘也十三了,丹娘,你既然在外走動,不妨多留心一二。」

  程丹若對晏隱娘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小蘿蔔頭的時候,沒想到居然已經要談婚論嫁:「我還沒給人做過媒,不知大嫂是個什麼想法?」

  晏大奶奶最關心的就是獨女的婚事,洪夫人開口,肯定比她開口分量重,心中感激婆母,忙道:「她身子弱,又愛詩詞歌賦,我尋一戶人口簡單的人家最好,不指望她大富大貴,衣食無憂便足夠了。」

  程丹若記下:「我一定留意。」

  洪夫人面露睏意:「時候不早,我該歇午覺了,你們姑嫂二人自個兒說話去。」

  「不打擾義母了。」程丹若笑道,「我去大嫂那裡坐坐。」

  兩人換到東小院說話。

  晏大奶奶叫丫鬟喚了隱娘過來,拜見姑姑。

  「姑姑安。」晏隱娘十三歲,不是記憶裡的小囡囡,出落得亭亭玉立,衣裳首飾不多奢華富貴,卻也清雅別致。

  程丹若早有準備,將手上的一串珍珠拿下來,送給她當禮物:「許久沒見你,這個拿去玩。」

  小顆的珍珠不貴重,這種家常時刻送人不丟臉,也不會讓人有負擔。

  晏隱娘接了:「多謝姑姑。」

  晏大奶奶道:「下午別再讀書了,仔細看壞眼睛,陪你祖父下下棋也好。」

  「知道了。」晏隱娘笑盈盈道,「我上回贏了祖父半子。」

  程丹若:「……」好強。

  「你這孩子。」晏大奶奶好笑,卻又捨不得說孩子,「你祖父要午覺,你先去裁衣裳,明兒給我好好縫件褂子出來。」

  晏隱娘不大情願地應下,去後院裁衣服了。

  「大姑娘了,卻還像小時候似的。」晏大奶奶感嘆兩句,轉回話題,「瞧我,又說這些兒女經了。」

  她沉吟少時,慢慢道:「曹閣老家的宴席,你大哥本事不夠,還未去過,不過廖老太太辦六十大壽,倒是有幸一睹。」

  程丹若耐心傾聽。

  「廖老太太不好相與,精明得利害,規矩也嚴,底下的媳婦受了她不少磋磨,這兩年歲數大了,聽說平和些,只是換做孫媳婦受氣罷了。」

  洪夫人心性恬淡,不愛與媳婦爭氣,晏大奶奶嫁到晏家十多年,就沒受過婆婆的醃臢氣,故而看不慣磋磨媳婦的人家。

  「早年自己吃的苦,都要還到孫媳婦頭上。」晏大奶奶說,「廖太太從老太太手上熬過來,也不是簡單的,你要多小心。」

  程丹若:「多謝大嫂。」

  「各部的郎中、員外郎、主事,我們來往得多些。」晏大奶奶沉吟,「這些人別看官不大,六部的什麼事,都是他們去做,就像你大哥,上頭的侍郎尚書,有時候顧著內閣,發話下來,該怎麼辦,辦到什麼地步,都有講究。」

  程丹若點點頭:「我省的。」

  「這些人裡,人和人也有不一樣的。」晏大奶奶道,「有的是家裡恩蔭,掛了個郎中員外郎的銜,卻不大幹事,不過傳傳話,自己拿些好處,都是底下人跑腿辦事,他們家的媳婦平日裡不同咱們來往,都是高門大戶的應酬。」

  頓了頓,又沖她笑,「不過依姑爺的身份,想來也不敢給你難堪。」

  程丹若適時露出笑容:「面子上是一回事兒,私底下是另一回事了。」

  晏大奶奶見她承情,自然更有勁頭,淺淺抿口茶,道:「正兒八經進士出身的人也分兩種,一種是家大業大,老家薄有資產的,這種人家來往最是省事,不斤斤計較,又沒有太大架子,你幫我我幫你,人情就處出來了。」

  程丹若明白,晏家就是這種情況,海寧大族,出過大官,底氣猶在,故而做事不卑不亢,交友廣泛。

  「最怕的是寒門弟子。」晏大奶奶嘆口氣,「不是我瞧不起人,只是請她們赴宴最為難,請得次數多了,她們難免要回請一二,可家裡住的是租來的院子,又小又騰挪不開,過節過壽讓她們送禮,也是好大一筆錢,不請呢,又怕人家覺得瞧不起她們。」

  「這可怎麼辦?」

  「只能回禮的時候,添一點回去。」晏大奶奶道,「厚道的人家領你的情,今後往來便方便了,如果遇上愛貪便宜的,拿次的禮賺你的好禮兒,可請可不請的時候,不請就是了。」

  「我明白了。」

  春日的陽光斜斜照進明角窗,落在兩個人身上,暖洋洋的。

  程丹若手捧熱茶,仔細傾聽晏大奶奶傳授經驗,時不時附和兩聲,心中感慨:說什麼男主外女主內,看看古代女人都忙些什麼吧,這不活脫脫行政+公關部門的工作量嗎?

  在人情社會維持人情,她們消耗的心力,絕不比現代職場女性少。

  可惜無人看見。

  古往今來,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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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9:27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三章 立人設

  安陸侯家商議了兩日,很快敲定了結果:他們實在是不想幾十口人擠在一個四進半的小院子裡,夜間咳嗽一聲,別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各方平時齟齬頗多,這回全都放下,齊齊讚同擴院。

  安陸侯夫人便上門拜訪。

  她先去柳氏那兒,說了會兒家長里短,柳氏便叫來程丹若,讓她帶安陸侯夫人下去說話。

  程丹若請安陸侯夫人去霜露院小坐。

  庭院裡,數盆花卉已經盛開,綠色的芽,紅色的花苞,星星點點,十分可愛。牆根下擺著一口大缸,裡頭是兩尾肥碩的金魚,游來游去,激起漣漪陣陣。

  丫鬟們坐在簷下,或是打毛衣,或是縫補衣裳,兩個最小的在曬果乾,人人手裡都有活兒,但並不顯得匆忙。

  屋簷上插滿了風輪,正隨著風骨碌碌轉動,兩隻狗一眨不眨地蹲在地上,看著旋轉的風車,尾巴搖來搖去。

  聽見腳步聲,它們起身走過來,謹慎地觀察著情況。

  「是客人來了。」程丹若說,「回去玩吧。」

  它們聞了聞氣味,走遠趴下,眼珠卻跟著安陸侯夫人。

  改造過後的東廂房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兩人分主賓坐下,暖融融的春陽便斜斜照在肩膀上,暖融融的。

  窗台臥著一隻肥肥的大橘貓,皮毛油光水滑。

  安陸侯夫人有些意外。

  她去過很多女眷的屋子,秩序井然,一聲咳嗽不聞有之,清雅出塵,滿屋子書卷氣亦有之,但霜露院的名字取得頗為蕭瑟,裡頭卻熱鬧忙碌,有點像老太太的屋子。

  丫鬟們上茶上點心,跟著卻不留侍在側,直接告退出去。

  安陸侯夫人被陽光曬著,茶香熏著,一時半會兒倒是不知道說什麼。

  程丹若抱過沉甸甸的麥子,讓它臥在腿上梳毛。

  麥子眯住眼睛。

  「今日夫人前來,可是想好了?」程丹若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安陸侯夫人抿口熱茶,斟酌道:「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家裡人口多,確實需要多點地方,你們家的園子能賣給我們最好,不能賣,也得長租。」

  修園子搬家不是易事,總不能整完了,租期到了吧?那可是白忙活一場,這話必須提前說清楚。

  程丹若道:「應該的,不知道夫人打算租多少年?」

  安陸侯夫人道:「十年。」

  「可以。」程丹若一口答應,「租金幾何?」

  安陸侯夫人並不意外。西街的宅子那麼大,程丹若他們才幾口人,就算她十年裡生個五六七八個,小小的孩子也住得開。

  要住滿新宅,怎麼都要三十年,兒女都成家立業。

  只是,陸家不好意思提三十年的長契,這也太長了,三十年時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說得難聽點,萬一周圍又有了空地呢?

  十年時光,陸家的女兒們也該嫁了,男兒該外放的外放,即便沒了園子,大家也能住得鬆快點兒。

  「修園子花費太多,一口氣拿出十年的租子,我們也吃力。」安陸侯夫人試探地問,「一年一付,每年八百兩,如何?」

  怕她覺得少,補充道,「租期到了,園子還是歸你們,這筆買賣不虧。」

  「每年一千兩,先付三年,此後每年三月前付租。」程丹若撫摸著麥子的毛,口氣不容置疑,「夫人覺得能接受,咱們就簽契。」

  安陸侯夫人道:「三年就是三千兩,」她皺眉,滿臉為難,「這也太多了。」

  程丹若微笑,不搭腔。

  「要付三年的話,就八百兩。」安陸侯夫人說,「前面三年兩千四百兩,後頭一年一付的,按一千兩來。」

  「若是如此,園裡的太湖石,我可就拉走了。」程丹若道,「我們家自己也得修個小花園,也缺東西呢。」

  安陸侯夫人怎麼肯答應,好的太湖石千金難求,光買就是一筆不菲的價錢,還要千里迢迢運送入京。

  兩人又討價還價了番,程丹若半步都沒讓。

  「我們不是生意人,不搞『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那套。」她慢慢道,「既然同您開了口,就是我心裡想過的,多討您家些好處,我犯不著,可叫我退兩步,也不能夠。」

  話說到這份上,安陸侯夫人反倒踟躕了,擰眉沉思。

  程丹若叫丫鬟添茶,放開不耐煩的麥子,清理身上的浮毛,好整以暇地等待。

  這番爭執,不是為了六百兩銀,而是她馬上就要在京城的社交場合正式亮相。和七年前不同,新媳婦跟在婆婆後面裝乖就行,如今獨當一面,必須有自己的一套人設。

  她傳遞給安陸侯夫人的信息,不是斤斤計較銀錢,是說話算話,別以為她年輕就耳根子軟。

  簡而言之,心裡有數,口中不虛。

  安陸侯夫人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當意識到對方有主見,不好拿捏的時候,談話就會十分順暢。

  「一千便一千,只是園子裡的東西,修之前都得登記了。」她開始計較細節。

  程丹若微笑:「兩家是鄰居,花花草草的何必計較。你們花力氣修了園子,我也不佔你們便宜,這十年裡,園中新種的花草果木都是你家的,租期到後,若您家不移走,退您半年租金。」

  錢不多,但十分體諒他們家的情況,安陸侯夫人不由滿意。

  「那就這樣。」操持一家生活,由不得磨磨蹭蹭,她立時道,「何時簽契書?」

  程丹若喚人:「竹香。」

  「欸。」竹香掀簾入室,垂手聽命。

  程丹若將交易的內容簡單說了,讓她傳話到前頭,請靖海侯的幕僚寫契書,完了拿過來讓她們簽。

  高門大戶,都有這種專精律法契約的幕僚,寫契書輕車熟路。

  不多時,竹香便將一式三份的契書取來,交由兩人過目。

  二人仔細看了,見詳盡完備,就叫人磨墨簽押。

  這是涉及到兩家的契約,安陸侯夫人帶來了安陸侯的印鑑,再簽上她的姓氏。

  程丹若這邊,自然也只寫了一個「程」,但她拿出的印鑑卻很特別,是一對組合印章,兩個長條的印章用金箍合住,就是正方形的印。

  一半陽文,一半陰文,合起來是「玄鑑丹衷」四字。

  安陸侯夫人瞧見,不由讚道:「你們這方印倒是世間獨一份。」

  玄鑑為明鏡,《淮南子》說,「誠得清明之士,執玄鑑於心」,暗合謝玄英的清臣之字。

  丹衷為赤城之心,元人有詞曰「總道平生襟量,一片丹衷為國,不負幕中籌」。

  不止表達了高尚的情操,又暗合兩人姓名,陰陽之道,委實難得。

  程丹若笑了笑,三份契書上都蓋了騎縫章,將其中一份交給她:「夫人收好。」

  安陸侯夫人小心折攏,塞入袖中。

  程丹若自己收好一份,剩下的交給竹香,讓她再跑一趟,讓靖海侯府的管事拿去官府備案。

  「這兩日,我便叫管事去園子裡清點登記。」程丹若辦事周全,「夫人這邊也麻煩派人幫襯一二。」

  「這是自然。」牽扯到銀錢,再小心都不為過。

  *

  契書簽好的第二天,陸家就派人送了租金,三十張一百兩的銀票。

  程丹若鎖進櫃子,霸佔了謝玄英的書房。

  她要翻賀帖,擬定宴席的名單,還要和謝家的管事商量修繕的瑣事。

  他們定下了修理的章程,具體從哪裡開始修,還得找工匠看過,具體改成什麼樣式的,也要他們定奪。

  至於土木的材料錢、移栽花木的錢、人工錢,管事報了單子上來,說是給她過目定奪,實際上沒什麼發言權。

  不用謝家的人,難道還自己去大街上找嗎?

  程丹若的主要工作就是拍板。

  別小看這活計,每件事兒都是幾百兩銀子揮霍出去,敢不敢拍板花錢,能決定花多大的錢,無疑考驗在家中的地位。

  程丹若做決定的速度,驚到了不少人。

  她只要問明白了,覺得有道理,就會立馬發話去做。工匠送上來的樣式,基本只留一夜,夫妻倆商量兩句就能定下。

  慢慢的,底下的管事僕婦就更恭敬仔細了。

  二月中旬,修繕新宅的事就正式啟動,新家裡每日工匠進出,熱火朝天。

  正好寒食節將近,程丹若給周圍的鄰居送了冷盤,表示接下來多有打攪之處,大家多包涵云云。

  這樣知禮數,自然收獲不少稱讚。

  而程丹若也騰出了空,預備三月的宴請。

  不好請在侯府,也沒法請在新家,她原本的意思是在京郊借一處園子,就好像王家的梅園,如果誰家有牡丹園或者芍藥園,借一天擺宴席。

  但此時百花還未到盛放的季節,總有些不如意,價格也昂貴,她看著不喜歡。

  反倒是初春季節,草長鶯飛,郊外開闊的風景更讓人舒暢。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辦在野外。

  謝家在近郊有莊子,程丹若問靖海侯借了地方,在莊子和京城中間尋了一塊平坦的草坡,準備直接搭棚子。

  大戶人家的野外活動不少,紅白喜事更多,紮棚子是司空見慣的事,想要什麼樣的都給紮出來。

  程丹若請他們紮了很多籬笆屏風,尋常屏風大小,用竹子、柳條、藤蔓紮出疏落的參差,能有圖紋花樣為佳。

  這對技藝高超的竹篾匠而言絕非難事,一口應下,價格也不高。

  她又叫喜鵲去街上,物色幾樣雅致的藤編或竹製家具,樣式要精美一些。還要去紙鋪子,買幾樣別出心裁的器具。

  一件件一樣樣,都不是精貴的物什,便宜且易得,很快便採購齊備,通通堆放到郊外的莊子。

  她和謝玄英商議定名單,便每日早晨騎馬出門,到郊外指揮搭建。

  謝玄英趁休沐,去過一回幫襯,改了幾處妝點的地方,倒也十分滿意:「我晚上觀星,挑個豔陽天才好。」

  於是晚上回家,真的到花園的觀月樓折騰大半夜,定在了三月初二。

  遂開始謄抄帖子。

  姜元文寫的稿,程丹若負責親手抄,謝玄英則親自送到上司家裡,餘下的則讓喜鵲等人出面,客客氣氣地投到各家府上。

  一時間,大家都知道,謝侍郎家準備宴請客人了。

  各家各戶看見地點,見是京郊,不是在侯府,都鬆口氣。

  作為六部重臣,全去勳貴府上吃席,落在御史眼中怎麼都大有問題。

  郊外雖然不夠莊重,可惠風和暢,效仿古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也是風雅之事,遂都答應前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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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9:41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四章 春日宴

  三月初二的一大早,晏大奶奶就起身了。

  最近都是豔陽天,眼瞧著一日日暖和起來,昨日便收了夾襖,該穿單衫。她換上杏黃交領衫,下著寬襴織金馬面裙,怕外頭有風,又罩了一件綠色暗卷草紋的長衫。

  頭面則是今年新打的樣式,別的不說,正中的金嵌玉佛分心十分難得,典雅又貴重。

  晏大瞧她打扮得沉穩,微微頷首:「小妹頭回辦宴,你多幫襯一二。」

  「放心,我省的。」晏大奶奶應下,叫丫鬟去催促晏隱娘。

  晏隱娘很快前來。

  她穿戴素雅,蔥綠衫子月白裙,再加一件鵝黃比甲,嬌嫩得像是枝頭初綻的梔子花,頭上只戴兩件珍珠簪環,耳上兩朵金丁香。

  她這歲數不宜打扮得太富貴,免得招人眼,這樣就挺好。

  母女倆吃了早點,便早早上車去郊外。

  晏隱娘問:「姑母為何在郊外設宴?是借了誰家園子?」

  「說是踏青賞春。」晏大奶奶沒有解釋,叮囑道,「今日要替姑母招待客人,知道沒有?」

  晏隱娘又問:「謝家姑娘不來嗎?」

  「謝家大姑娘不在京城。」晏大奶奶道,「少問多聽。」

  晏隱娘應下了。

  大約坐了半個時辰,京城的景物便落在了身後,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官道,蔚藍的天空,進城的人絡繹不絕,繁華喧囂。

  又一刻鐘,馬車拐上小路,由家丁模樣的人引著往後走。

  兩邊的樹木逐漸蔥蘢,不多時,車便停了下來。

  「晏大奶奶、晏姑娘請下車。」僕婦在外說,「已經到地方了。」

  晏隱娘扶著丫頭的手下去,抬頭一看,見這處涼棚伺候的都是僕婦丫鬟,沒有男客的蹤影,便不再約束自己,四下環顧,只見碧草如茵,燕子飛還,心情頓時舒暢。

  僕婦朝她們笑笑,在前引路:「隨老奴來。」

  晏隱娘好奇地看著前方,棚子後頭連著一處連廊,兩邊是一人多高的竹籬笆,紮得疏落,能透過空隙看到外頭的景致,頭頂是茅草頂,一簇簇排列整齊,有一股稻草的香氣。

  她沒見過茅草屋,仔細看了許久。

  腳下是銜接得老長的一卷草席,紋理天然又不沾泥濘,繡鞋還是乾乾淨淨的。但透過席子,又能感受到草地獨有的柔軟。

  連廊並不長,很快,她就來到了今天辦宴席的地方,還是搭出來的彩棚,不同的是,棚子的四周有三面架起了屏風,也是竹製的,編成了喜鵲、蝴蝶、蝙蝠、葫蘆的圖案。

  棚子很大,三三兩兩擺著藤編的椅子,中間支著小桌,上有陶瓶,插了兩三支野花。

  她的姑姑就立在門口,微笑著迎接:「大嫂來得好早,隱娘也來了,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晏隱娘恭敬地問安:「姑母安。」說著,悄悄抬眼覷她的裝扮。

  作為主人家,她的衣裳清麗素雅,淺紅暗雲紋長衫,暗折枝花白羅裙,裙襴繡著彩色花鳥,腕上是一隻羊脂玉鐲,一串碧璽珠子,耳上的墜子也是珍珠碧璽的荷花樣式。

  頭上沒有戴狄髻或金絲冠,反倒梳成三縷,中間一綹寬大蓬鬆,兩邊掠耳,腦後挽成髮髻,只戴了兩朵絨花,臨風栩栩,雅麗別致。

  晏隱娘看膩了京中富麗堂皇的裝扮,見著這樣子便眼前一亮,說道:「姑姑的打扮好生出塵。」

  「你這丫頭嘴可真甜。」程丹若微微笑。

  晏大奶奶卻看見了女兒沒瞧見的重點:「這簪子是貓睛石吧?陽光這麼照著,光彩真好。」

  晏隱娘這才瞧見,程丹若髮髻上還別著一支金簪,金兔懷抱明月,月亮圓潤而閃有絲絹般的獨特光澤,正是珠寶中十分珍貴的貓兒眼。

  「日頭好,什麼珠寶都好看,我就偷懶了。」程丹若請她們入座,自丫鬟手中接過竹籃,「等人最悶,隱娘插花打發時間吧。」

  晏隱娘接過竹籃,裡頭是一把頭鈍鈍的剪刀,一把剛採摘下來的新鮮花枝,以及一隻陶土瓶子。

  她道了聲謝,安靜地找位置坐下,開始修剪花枝,插瓶觀賞。

  客人陸陸續續到來。

  程丹若一面迎客,一面在心底回想這次的宴請。

  她和謝玄英商量許久,才定下的宴請範圍:兵部的同僚們肯定要請,這是以後來往最多的家庭,冬夏人家要送冰炭,有什麼節慶日得送禮;其次,既然是邁進文官圈層,必請楊首輔,人家來不來另當別論。

  既然已經請了頂頭上司曹次輔和大領導楊首輔,那麼內閣剩下的兩位最好也別落下,遂又請王家和許家。

  但閣老們可能不會來,到頭來又是兵部的小圈子也沒意思,故而又請了謝玄英以前在翰林院的同僚,還有同年的進士,比如當初一甲狀元的陶文津。

  此外,請了晏家幫襯,就不好不請陳家,親戚就是在這種場合撐場子用的。

  黃夫人腦筋清楚,程丹若不介意叫上她和嫁在京中的陳婉娘。

  她們母女倆到的也確實早,晏家剛來沒多久,二人便到了。

  「嬸母,婉娘妹妹。」程丹若笑著招呼,著重打量了眼陳婉娘。

  她對婉娘的印象還停留在松江,和較為內向的柔娘不同,墨姨娘受寵,她頗有些掐尖好強的意思。因為家裡人口少,只能拿她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姐對比,不是特別討喜,但也沒害過人。

  轉眼十年過去,陳婉娘也長大了,臉孔消瘦許多,但不減俏麗。

  「夫人。」她恭敬地蹲身行禮。

  「快起來。」程丹若扶住她,「不必外道。」

  陳婉娘順勢起身,暗暗鬆了口氣。她嫁的人家不好也不壞,只是妯娌多,婆母嬸母多,亂七八糟的事就多。

  黃夫人派人過來,說程丹若請她去赴宴時,家裡上上下下都驚訝了半天,給她新裁了衣裳,就想她好好表現,攀住這門親戚。

  陳婉娘身負重任,卻知道她們姊妹毫無感情可言,唯恐被下臉面,回到家裡不好交代,見她和顏悅色,沒有算賬的意思,總算能安心了。

  黃夫人則問:「人都來了沒有?」

  「路有些遠,應該快了。」程丹若安排她們和晏大奶奶母女坐一塊兒。

  兩家接觸過,倒也客客氣氣,相安無事。

  日頭又高了一些,大片陽光灑落,碧綠的草葉泛起金光。

  越來越多的馬車停了下來。

  是兵部的郎中、主事,翰林院的編修、編撰,官職低就得到的早些,她們瞧見這一片棚子,倒是沒說什麼,按照品階高低入座。

  程丹若同樣給小姑娘們準備了花籃,讓她們一邊插花,一邊等。

  老實說,這是很少見的安排,大多時候,姑娘們得老老實實地跟著母親嫂子,安靜當完壁花才能出去玩。

  但今天主家這麼安排,她們就提前有事做了,活潑的馬上動手,文靜或城府深些的便繼續端坐,一動不動。

  丫鬟們端上了甜湯。

  晏隱娘已經插完了花,接過喝了口,竟然是銀耳湯。

  此時的銀耳可不是尋常滋補品,一匣子要二三十兩銀子,且皆是野生,多在深山密林中,採摘不易,是與燕窩一樣難得的滋補品,尋常人家只能偶爾食用,十分難得。

  可今天,銀耳湯只拿來做待客的小甜湯。

  晏隱娘在心底吐吐舌頭,暗道這位姑姑手筆不小。

  不少人和她有同樣的想法,一時間,落在程丹若身上的視線復雜難辨。其中又以剛落座的廖太太為首。

  她喝了兩口甜湯,對程丹若笑道:「謝太太好生大方,菜還未吃上,倒是吃起了補品。」

  「諸位遠道而來,著實辛苦,喝碗甜湯也舒坦。」程丹若假裝沒聽懂。

  她不是傻大方,把好東西隨意糟蹋,只是,今天的景致借了自然,桌椅瓢盆也取天然古樸,要是再上點野果花饌,人家不罵她窮酸才怪。

  為了表示自己是真風雅,不是假大方,乾脆在小東西上下重本。

  這就好像背名牌包,大家不一定覺得她有錢,誰都可以省幾個月工資買一個,但要是隨手買雙幾百塊的襪子,必是白富美。

  廖太太還想說話,那邊已經來了重量級的客人。

  許太太到了,帶著許大奶奶和兩個姑娘。

  「好甜的味道。」許太太笑道,「老遠就聞見了香氣。」

  「您來得正好,快進來坐。」程丹若扶她坐下,笑盈盈道,「今兒路遠,讓您受罪了,這碗甜湯,就算我給您賠罪。」

  許太太身著深紫色妝花襖裙,富貴慈祥,聞言笑道:「是遠了些,可天氣好,走一走也舒坦。」

  許大奶奶也笑道:「還是你會選地方,這能看景又不累人,下回我也學學,咱們改在莊子上辦席好了。」

  程丹若微微意外。

  許大奶奶不是別人,是許意娘的母親,昌平侯的愛女。她原是不必這麼給程丹若臉面的,這般誇讚交好,不知是哪重緣故。

  「原不該勞動大家,誰讓這春景太好,不能賞一賞,太負春光。」程丹若笑道。

  許太太道:「正是這個理。」

  這時,丫鬟來報:「夫人,曹太太和王太太到了。」

  程丹若歉疚道:「老夫人歇一歇,我去迎一迎。」

  「你自去,不必管我們。」許太太笑呵呵地說。

  程丹若又去迎接曹太太和王太太。

  趁此機會,小雀低聲匯報:「喜鵲姐姐說,許閣老沒來,來的是許大爺。」

  程丹若微微頷首。

  不出所料,閣老本尊不來,但她的誥命高,所以閣老太太得給面子,那麼曹、王兩家估計也是一樣的。

  果然,曹、王兩家的配置與許家如出一轍。

  曹太太帶了曹大奶奶,以及三個姑娘,王太太帶了王大奶奶和王五娘、王六娘。

  「一路辛苦了。」程丹若上前問候,「都還順利吧?」

  曹太太道:「路好走得很,景致也好,我瞧了會兒,倒是來晚了。」

  「不晚,許太太也剛到。」程丹若又問候王太太,「年初在宮裡不便說話,好久沒見您了,不知您身體可好?」

  所有太太小姐中,王太太約莫是唯一從前就見過她的。

  九年前,賞梅宴上,嘉寧郡主的狗突然發瘋,險些咬傷賓客。作為主家,王家怎能不記憶猶新呢?

  王太太不記得跟隨晏大奶奶來的透明人,卻記得最後留在屋裡,差點被咬傷的小姑娘。丈夫說,這是晏子真的義女,想說給小五做媳婦。

  但姻緣未成,王太太也就始終沒有再見過她,直到今年初,正旦命婦朝賀,她才重新見到了程丹若。

  她站到了自己前面的位置。

  王太太暗暗嘆氣,口中卻道:「勞你惦記,老身一切都好。」

  「大宗伯身體可好?絮娘呢?」她透出幾分親切。

  王太太馬上道:「都好,絮娘前些日子回過家一趟,也說起你呢。」

  「那就好。」程丹若也扶她入座。

  竹香低聲請示:「夫人,時間到了。」

  「開席吧。」程丹若沒有再等楊家的人。

  楊首輔不會來,楊太太也不會來,十有八九,楊家就來一兩個男丁。

  她這邊的客人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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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五章 好春光

  吃席的場地是在後面的一處大彩棚,有點像夏日遮蔽屋舍的涼棚,面積和尋常的廳堂差不多,頂棚同樣以茅草堆作裝飾,一派東籬田園氣。

  竹屏風一扇扇本是活動的,當下便挪開重新排列,只擋住有太陽的兩面,另外兩邊敞開,遠處便是耕田茅舍、溪水草甸,與蔚藍的天空映襯,比什麼花園都要好看。

  後宅的夫人小姐雖不至於出不得門,可終究是看慣了四方天,遼闊的風景誰能不喜愛呢?

  眾人漫步在草席上,欣賞了會兒風景才入座。

  程丹若和三位閣老太太、廖太太坐主桌,王、曹、許三家的媳婦姑娘則和晏、陳兩家坐陪桌,翰林院的太太小姐們坐了兩桌,兵部的人坐了五桌。

  菜肴上得很快。

  八道雅菜:碧澗羹(芹菜羹)、山海兜(蝦魚筍蕨)、山家三脆(筍、蕈、枸杞)、柳葉韭(春韭)、橙玉生(梨子煮熟)、牡丹生菜(牡丹生菜加麵糊炸過)、不寒齏(白菜清麵湯)。

  不必懷疑,這就是用來彰顯風雅的素菜。

  菜譜提供者是晏鴻之。

  十二道葷菜,海陸空全包:連魚豆腐、假蟹(黃花魚)、海參、魚翅,果子狸、鹿尾、羊肉、熊掌,炸雀兒、玉蘭鴿子蛋、燒鴨、蘑菇燉雞。

  其他不說,海參魚翅本就是請客的王牌菜,上等席面的靈魂所在,而果子狸、鹿尾和熊掌就不用說了,都是珍稀野味。

  還有四樣點心,桂花年糕、棗泥卷、羊肉包子、竹節饅頭。

  總得來說,席面很硬,很符合謝家的後台。

  賓客滿足了心理預期,飯桌上的氛圍還算和睦。當然,不排除是因為廖太太在上席上坐了末座,不得不保持客氣的緣故。

  而程丹若雖說看出了廖太太之前有別苗頭的意思,但依舊對她十分客氣。

  理由也很簡單。

  社交的真正目的不是好友一起玩,是交流信息。

  在古代待得越久,越能體會到社交的重要性。

  在現代,什麼事拿起手機就能知道,獲得知識太容易了,交流也太容易了,社交是為了娛樂,但在此時,玩樂是次要的。

  人們通過聚會交換信息,更新情報。

  比如職方司的郎中太太誇讚今天的席面好,說黃花魚今年難得,買都沒處買。

  有人就問為什麼。

  她回答:「咱們和倭寇打得厲害呢,漁民不敢下海,哪來的魚?」

  許太太有昌平侯這個親家,自然知道和倭寇打仗,兵部自然也有所耳聞。可翰林院的太太們即便知道,卻多半不清楚打成什麼樣了,聞言便記下。

  此類的信息不必提,兵部官員的妻子們,還要多留意程丹若和廖太太的關係。

  左右侍郎有高低,卻是同官銜,倘若兩人別苗頭,送禮有的頭疼了。但見席上程丹若與閣老太太溫言交談,廖太太敬陪末座,她們就了悟,噢,是了,程夫人的誥命更高,今後她過生日或者辦宴席,就得厚一分。

  送禮可是官場的大學問,凡有差池,嚴重的可能仕途到頭。

  不同的身份地位,關注不同的要點,這就是社交場。

  程丹若今天也是來八卦,啊不,社交的。

  她之前問候了王絮娘,這會兒就和許太太聊起了許意娘,恭賀她喜得貴子。

  許太太保持住完美的笑容:「勞你記掛,這孩子爭氣,生下來就六斤,自己康健得很,也沒讓做娘的吃苦頭。」

  程丹若道:「可見是娘胎裡就知道孝順的。」

  「意娘是有福氣的。」曹太太說。

  許太太笑笑,感慨道:「我們做長輩的,盼的就是兒孫健康,其他的都沒有這個重要。」

  隨之話鋒一轉,問起程丹若,「怎麼聽說你弄出了個暖箱?」

  程丹若:「……」新發明總是會被本土化。

  「是有這麼個東西。」她稍微講解,「和暖閣差不多,不過暖閣是靠煙,這個是靠熱水,大人住大房子,小兒住小箱子。」

  這很容易理解,許太太點點頭,好奇地問:「孩子放裡頭會長更好?」

  「足月生的孩子不用住,是給早產的孩子住的。」程丹若道,「不足月的孩子在母親肚子裡沒長夠才容易夭折,暖箱和人的肚子差不多暖和,孩子把少的日子住滿了,更容易立住。」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覺得十分有道理。

  誰家都有孕婦,難免多問兩句:「這箱子哪兒有?」

  程丹若並不打算告訴她們城南的鋪子,故作思索:「太醫院有兩個,其他的我都留在貴州了。」

  她體貼道:「不是什麼金貴東西,改日我再叫人做幾個送去太醫院。」

  在座的非富即貴,孕婦出現問題必然能請御醫,屆時讓御醫斟酌使用就好。

  大家一聽,笑著誇了她兩句仁善,既然自家能用得上,普不普及到平民,誰又會關心呢?

  話題開始轉向別的事。

  廖太太關心了一下王尚書的身體,詢問他是否好些了。

  王太太回答:「勉強能出門了,只是經不得勞累,一累便易頭暈目眩。」

  許太太笑道:「難為王閣老一片忠君之心,病軀未癒便主持了春闈。」

  程丹若默默翻譯:皇帝年初點了王尚書做今年會試主考官,抱病已久的王尚書就病好了,嘖嘖,誰不知道咋回事兒啊。

  忠心,太忠心了。

  但王太太似乎完全沒聽出來,不鹹不淡道:「此乃本分。」

  許太太頓住,笑笑了之。

  上頭的人保持克制,營造出平靜友好的氛圍,下面站了隊的自然不會沖出來,非要挑刺說事兒。

  廖太太可能是最坐立難安的一個。

  以前的右侍郎是加的銜兒,本職是提督陝西青海軍務,是以在原來的兵部太太社交圈中,曹太太第一,她是第二,下頭的郎中、員外郎太太沒有不巴結奉承的。

  如今多了一個程丹若,她的地位便受到了威脅。

  更叫人焦灼的是,女人的位子是男人高低的體現,她在這兒低了一頭,就意味著廖侍郎在謝玄英面前差一籌。

  這怎麼行?被廖侍郎知道,難免要說她不會辦事。

  可廖太太看著坐上首的三位閣老太太,她們都客客氣氣的,自己怎麼好亂來?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為難死人。

  但宴席還是較為順暢地吃完了。

  只有小姑娘桌上,兩女孩子拌了嘴,其中一個氣哭了,另一個也挨了訓。還有吃魚聞見腥味,忽然想吐,匆匆退席吐了的。

  晏隱娘則是喝了兩碗甜湯,想如廁了,便約王五娘、六娘去更衣。

  三個女孩在僕婦的指引下來到一處茅舍,裡頭乾乾淨淨,早有丫鬟在伺候,還用屏風隔出了隔間,每一個裡頭都有新的恭桶。

  丫鬟將裁剪好的圓布鋪在上頭,中間有洞,既乾淨衛生,又不冰皮膚。

  但要晏隱娘說,最好的還是旁邊的一灣溪流,水聲潺潺,幾乎聽不見別的聲。

  等她們如廁完畢,更衣洗手,宴席也差不多到了尾聲。

  此時剛午時,自然不會就這麼散席。

  「我們大人在這兒說說話,小姑娘坐著也無聊,你們玩去吧。」程丹若道,「今天可以撈金魚、畫紙鳶、做宣紙。」

  曹太太笑問:「聽著都是野趣兒的東西。」

  「出來玩,便不要拘束了。」程丹若道,「玩得好的,我有彩頭。」

  許太太湊趣:「快拿出來,可別吝嗇了好東西。」

  程丹若便叫人呈上東西。

  一枚紅瑪瑙的金魚佩,一匹妝花緞子,一方古墨,每件價格都不低。

  「撈魚最多的,得這玉墜子,紙鳶畫得最好的,得這緞子,做出的紙最好的,拿這方古墨。」程丹若笑問,「我不小氣吧?」

  「這叫小氣,可就沒有大方的了。」許太太仔細看了看,「這緞子是織造局裡出來的吧?」

  程丹若道:「不錯,這是用絲和毛織出來的,比尋常緞子更透氣暖和,我總共只得了三匹罷了。」

  「實在難得。」眾人讚了聲,便看向自家姑娘,讓她們自己玩去。

  晏隱娘對撈魚和放風箏都沒什麼興趣,問王五娘和王六娘:「我們做紙去?」

  「五姐,你去吧,我想撈魚。」王六娘歲數還小,是個活潑的性子,撒開姐姐就走。

  王五娘不放心:「先四處看看可好?」

  晏隱娘這才想起要招待客人,忙不迭道:「好,我們先轉轉。」

  於是,先去了撈魚的地方。

  四五個大水缸放在平坦處,每個缸裡都有好些金魚,黃的白的紅的,鮮豔奪目。

  丫鬟遞上網兜,王六娘接過便往水裡舀,眼見著撈到了,抬手的剎那,網兜卻倏地化開,魚一擺尾就跑了。

  她傻眼:「怎麼化了?」

  「這是紙做的。」丫鬟笑道,「撈起來可不容易。」

  王六娘鼓鼓腮幫子,又拿了一個嘗試。

  晏隱娘不由生出好奇心,也跟著撈了一次,紙輕薄易化,輕了重了都不好辦,遠比看著有難度。

  但她興趣不大,試過兩回便罷了,又和王五娘去看畫紙鳶。

  紙鳶已經糊好了架子,筆墨顏料一應俱全,上手就能畫。愛畫的姑娘瞧見,難免手癢癢,提筆到一邊畫起來。

  晏隱娘丹青尚可,但更愛書法,只是看了會兒就直奔做紙處。

  一個長方形的大缸中,紙漿已經調和好了。一個歲數很大的老師傅端著一個拼湊好的器具,往紙漿裡一撈、一翻、一放,紙就落了下來。

  「晏姑娘可要試試?」丫鬟問。

  晏隱娘點點頭,卻為難:「這麼大的框子……」

  「不大的。」丫鬟取出托盤大小的器具,「夫人說就這個,做出來的恰好是一張信箋。」

  晏隱娘心中一動:「可有桃花?」

  「若做花箋,您得自己採。」丫鬟變戲法似的,又遞過花籃,指點道,「那邊山坡上好些野花,開得可好看了。」

  晏隱娘徹底被勾出興趣,挎上小籃子,和王五娘一道去採花。

  碧綠的草地盛放著無數野花,丁香、雛菊、迎春花、薺菜花、二月蘭,平日裡平凡無奇的小野花,此時卻有別樣的魅力,每一朵都帶有春天的氣息。

  美景如斯,小姑娘們短暫地遺忘了自己的身份,興致勃勃地採起了野花。

  春光照耀在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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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20:08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八卦場

  打發走了未出閣的小姑娘,讓她們去玩手工,之後就是大人的世界了。

  大家會談論一些少兒不宜的話題,比如婚姻和生孩子。

  程丹若讓人換了兩扇鏤空的竹屏風,遠遠的,便能看見另一處男賓的宴席,方便挑女婿。

  晏大奶奶時不時瞥眼,看得頗為認真。其他夫人媳婦,也低聲私語,交換婚嫁的訊息。

  誰誰誰的侄子還未婚配。

  誰的兒子今年加冠了。

  誰娘家還有個外甥沒說親事。

  家中兒女多,說親事又不容易的太太們,迫切需要這樣的場合擴大相親名單。

  大家都說得很熱鬧。

  到了這個時候,八卦就出現了。

  大概是上頭坐了閣老太太,內容比較收斂,沒說在場的,而是挑了一個安全的對象——勳貴。

  車駕司員外郎太太說:「說起來,二月我到惠元寺燒香,半道遇見一事,路堵半天不說,還差點被人硬搜馬車,真是豈有此理。」

  程丹若正在喝茶休息,聞言立馬投以視線。

  員外郎太太接收到訊號,不賣關子:「就是平江伯家,好生無禮!」

  程丹若看向黃夫人,沒記錯的話,陳芳娘就是嫁到他們家了。

  黃夫人壓低聲音解釋一番。

  原來,平江伯家的嫡次子成親多年,家中妻妾只有一女,結果在外頭不知怎麼勾搭住了一戶人家,對方懷上了。

  妻子無所出,忍辱負重,同意他納外室進門,誰想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勾搭的人家是一戶母女,說父親在外經商,母親與女兒在家,這誰都聽得出來,就是暗娼的說法罷了。

  他也不當回事,和女兒廝混在了一處。

  但是,原本不該存在的父親回來了,和當時在家的次子撞了個正著,兩人當場互毆,父親打死,母親在屋裡悄悄上吊了。

  平江伯的下人見事情不妙,想把女兒綁送回府裡,免得走漏風聲。

  可人家跳車跑了,在珠市口,外城最熱鬧的地方。

  女兒往人群裡一躲就不見了蹤影,平江伯家的下人知道不好,四處搜尋。這員外郎本就不是什麼大官,又是車駕司的冷門衙門,言行自然不客氣。

  員外郎太太憋了口氣,到今天才狠狠吐出。

  「說我車裡藏了人,他們是刑部還是大理寺?我們家再不濟也是朝廷命官,豈能容他這般污蔑!」

  眾太太感同身受,不由開口附和:「京中貴戚也太專橫了,御史竟不奏本。」

  「勳貴深受皇恩,卻一代不如一代,多是紈絝子弟。」

  也不乏熱心人問出大家都關心的後續:「人找到了沒有?」

  「自是沒有,還好巧不巧,撞見了大理寺的人,直接給帶了回去。」員外郎太太感慨,「若不然,事情哪能傳出來呢。」

  程丹若問黃夫人:「人抓起來了嗎?」

  「說是移交刑部了。」黃夫人回答。

  有人感慨:「家教門風還是頂頂要緊的,別的不說,既不是孤兒寡母,怎做出這等醜事。好端端的女兒家,竟不好好說門親事。」

  「世人總是攀龍附鳳。」

  「說親事,還是要看門風家教。」

  故事有頭有尾,有奸情有命案,滿足了所有人的八卦欲望,大家就此延伸,又說起了兒女婚事和生不出兒子就是倒黴的問題。

  程丹若漫不經心地聽著,在腦海中留一個淺淺的印象。

  八卦看似是八卦,指不定就暗藏了消息,記下沒錯。

  -

  太太們在棚子裡喝茶聊天,時不時看看風景,聽聽樂工的琵琶彈唱。

  另一處,男賓們也有春日的娛樂項目:釣魚和捶丸。這兩樣室外活動十分適合文人,活動量不大,做起來又很風雅。

  謝玄英已經在貴州釣夠了魚,於是選擇捶丸。

  捶丸的玩法類似於高爾夫,選一處地形變化之處,挖球穴,插彩旗,再選擇不同種類的球棒,按照中球的次數分輸贏。

  今天人多,便分組比試,抽籤組隊。

  一群文人雅士漫步在山坡上,時不時比劃兩下,有點競爭的氛圍,但又不失其樂融融。

  謝玄英今日穿了件湖藍暗雲紋的道袍,頭戴逍遙巾,和同僚們打捶丸,活似一幅畫。

  但他的心情可不如表現出來的美好。

  四個閣老都沒來,楊首輔派了楊三爺,許家是許二爺和許家小郎,王家是王大爺和王六,曹家是曹三和曹大郎。

  這很正常,不是什麼正經的節日,或是喬遷滿月之類的大宴,他們沒必要親自出馬,問題是,廖侍郎也沒來。

  來的是廖大爺。

  這臉就下得太明顯了。

  他心裡清楚,曹閣老是閣老,且是次輔,事務繁忙,尚書之名只是總領,兵部具體的事務全由廖侍郎負責,權勢頗重。

  但廖大爺一來就說,廖侍郎昨日偶感風寒,大夫吩咐不可見風,只好缺席,請他海涵云云。

  謝玄英能說什麼?

  「清臣,到你了。」陶文津說。

  謝玄英回神,低頭看向地上的木球,換了根竿子,尋找角度計算。

  揮手,球棒清脆地擊到了木球,球在草地上滾了一段距離,順俐落洞。

  「不愧是清臣。」陶文津笑了笑,邀請道,「這邊曬,過去坐坐?」

  謝玄英點頭:「請。」

  兩人就在不遠處的樹下坐下。

  今天,男賓這邊的席面都是坐席用几,復古到底。

  柏葉忙上前倒茶。他是新一批上任的貼身小廝,才十五歲,延續了松柏柳桉的排序,卻是葉子輩的。

  陶文津笑道:「怎麼是茶?捨不得給我們喝蓮花白了不成?」

  「陶爺說笑了。」柏葉臉孔圓圓,笑起來眼睛眯成縫,十分討喜,「我給您倒的是酒。」

  「清臣,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陶文津板起臉,故作不悅。

  柏葉道:「陶爺錯怪咱們爺了,這是夫人吩咐的,讓他少喝酒。」

  陶文津忍俊不禁,揶揄道:「清臣,瞧不出來,你還懼內啊?」

  謝玄英不動聲色:「這些年,內子陪我走南闖北,家中諸事全靠她一力支撐,有妻如此,我自然敬重。」

  陶文津一聽,便收起玩笑之色,點點頭:「這是應該的。」

  謝玄英並不意外他的反應。

  時人談夫妻,羞於談情說愛,彷彿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但重恩重義。丹娘與他共患難過,有恩也有義,今後無論多麼恩愛,世人也不會恥笑,只會讚嘆夫妻情深。

  他沒必要讓人知道自己有多愛她,只要讓人知道他有多麼敬重她,旁人自然明白該如何對待。

  「說起來,文津最近調任到了通政使司,一切可好?」謝玄英詢問。

  陶文津原和他一樣在翰林院,後來做了中書舍人,今年初,升任為通政使司右參議,也是正五品的京官了。

  更重要的是,通政使司過天下四方奏疏,所有的題本都從他們手上過,耳目極其靈通,絕對是十分要緊的部門,俗稱銀台。

  陶文津能入此處,必定有人提攜。

  「都好。」陶文津含笑道,「不過忙碌些罷了。」

  謝玄英道:「忙些才好。」

  「可不是,翰林院就是太清閒了。」陶文津淡淡道。

  謝玄英沒有再問,也無須多問。

  -

  玩樂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晏隱娘覺得,自己不過是採了一些野花,做了兩張花箋,字還沒寫幾個,那邊母親就喚她過去了。

  她一問時間,竟然已是申時初。

  怪不得該結束了。

  姑娘們意猶未盡地集合,開始評判高低。撈魚的最簡單,數一數便知曉勝負,竟是王六娘得頭籌。

  紙鳶難以評判,最後王太太說畫鷹的比畫蜻蜓更有氣勢,程丹若也道「鷹擊長空是好意頭」,定下那個翰林院編修之女為魁首,得了最難得的緞子。

  做花箋這邊,晏隱娘做了八張,王五娘做了十二張,但她說自己的紙粗糙不平,不如晏隱娘的好。

  晏隱娘則說,自己這邊重復的多,不如對方,互相謙讓上了。

  最後,請了紙鋪子的老師傅評判好壞。他卻認為,武選司主事之女做得最好,紙張平滑不暈墨,堅韌潔白,雖不是花箋,卻是好紙。

  程丹若認同他的說法,將古墨予了對方。

  雖然有些遺憾,但其他人也各有所得,撈金魚的人,每人都抱了個小魚缸,裡頭是自己撈的金魚,無論多少,全都送給她們。

  紙鳶和花箋亦然,誰做的誰就帶回家去。

  此外,沒有參與手工的姑娘們,如果喜歡籬笆裡的小雞仔和小兔子,也可以挑兩隻走。

  晏隱娘這才知道,東北角的籬笆裡,養了好多剛出生的小家禽,毛茸茸的,還有吐絲的蠶寶寶,一個個把自己裹起來,圓圓胖胖。

  「隱娘若喜歡,也去挑兩隻。」程丹若鼓勵她,「回家照著畫畫也好。」

  晏隱娘徵求地看向母親。

  晏大奶奶道:「喜歡就挑兩隻,一公一母,湊對最好了。」

  沒有多少女孩子能逃得過小動物的魅力,且說實話,閨閣女孩困守宅院,不是誰家都有莊子,能見一見雞鴨鵝兔,有些姑娘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活的家禽。

  哪怕是冷冰冰的蠶寶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而平日不愛女兒接觸這些的婦人,礙於程丹若的好意,不便婉拒,只好點頭。

  程丹若微微一笑。

  她知道,也許不少人只能短暫地擁有它們,到家門口就會被父母扔掉,但就算是片刻,生命中有此經歷,也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不知不覺,日頭偏西,賓客散去。

  「今天見著了好景,改日有機會,請你上門賞花。」曹太太笑容滿面。

  程丹若道:「您不嫌棄,我一定上門叨擾。」

  其他太太也是一樣的說法,今日的宴席吃過了,以後就能邀請謝侍郎家赴宴,進入正常的社交流程。

  程丹若都謝過,耐心地送她們離去。

  落日熔金,馬車終於全部走光,只剩滿山狼藉。

  謝玄英走過來問:「還好嗎?」

  「累死了。」程丹若微微歪過身,靠在他身上,「不過,總算結束了。」

  文官請客吃飯得有個由頭,要麼是賞花賞雪的雅事,要麼是人間俗事,什麼父母妻子過壽、兒孫結婚、新生兒滿月、子孫中舉……他們都年輕,不用過壽,靖海侯夫婦過也是在侯府,子孫就不用說了,從源頭上一刀切。

  所以,以後多是去人家那兒吃飯,自己辦的機會不多。

  「能鬆口氣了。」她吐出口氣,說道,「今天回家太晚了,住莊子上吧?」

  謝玄英頷首:「好,你也累著了,明日咱們不急回去,附近散散。」

  程丹若沒有意見。古代官員逢節放假,謝玄英在寒食和清明有四天的假期,他值班兩天,餘下兩日沒休,上巳節還有一天,正好三月初一到初三,能連在一起休個小長假。

  另外,本月初二是旬假,賓客才能不曠工來赴宴。

  「又是上巳了。」她眺望遠方,輕輕感嘆。

  紅日西沉,餘霞成綺,金橙色的霞光美得壯闊。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

  風吹起了他們的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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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七章 嘆世情

  事後據打聽,程丹若的宴席辦得還不錯。

  眾賓客普遍有幾個印象:路太遠,坐馬車折騰,但風景好;席面中規中矩,挑不出錯;彩頭很大方,最後帶回家的金魚、兔子、小雞,太鬧騰了。

  總之,很難說出什麼地方差得讓人記住,反倒頗具亮點。

  雖然亮點好壞與否,大家評判不一。

  可這就夠了,程丹若算了帳,所有的彩棚、屏風和茅屋搭建,花費五十兩餘,比起人家冬天拿綢緞紮花,做冰燈,買大量的盆花充景,省錢得不得了。

  至於席面和彩頭,都是不得不花的錢,另當別論。

  程丹若很滿意,雖然取巧可一不可再,以後估計還是得老老實實在家請客,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宴席結束後,她的任務只剩下了監督修繕宅子。

  因為前院不需要大改,不過是把梢間改成耳房,也就是不拆除樑柱,將兩側房間的進深改小,屋頂再往下壓一壓,換個款式,與正房形成落差,差不多就算大功告成。

  具體細節自有管事監督,程丹若排了新的日程表,加入一些醫學工作。

  她尋了日空閒,上門拜訪張御醫。

  張御醫,名鵲,字明善,乃是京城著名的醫藥世家,從祖父那一代開始就進入太醫院工作了。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張御醫不似盛院使保守,也不如葉御醫守舊,除卻他本人的性格外,與經歷不乏關係。

  他的長子在幼年得了小兒麻痺症,彼時他的父親親自出馬,為孫子診治,可依舊未曾改變孩子半癱的命運。

  張御醫悲痛欲絕,立志研究各類疫病。

  而人在疫病前有太多的無能為力,天花、鼠疫、痢疾、麻疹……他見過太多病人死去,大多時候什麼多做不了。

  因為這段經歷,才使得他從未滿足於自己的醫術,仍有謙遜與向學之心。

  就這樣,在惠元寺的痢疾事件中,他被派去為貴人診治,恰好碰見了同樣被打發過去的程丹若。

  張御醫對她的態度從不關心到驚奇、意外,再到在意、思辯,以至今日的敬佩與好奇——敬佩她身居高位,依舊保持初心,繼續鑽研醫術,好奇她的醫理為何不同,卻總有道理。

  今日,她上門拜訪,張御醫擺出最隆重的態度迎接。

  他引薦了自己久不見外人的妻子:「這是內子戴氏。」

  「戴夫人。」程丹若十分客氣。

  「不敢當,折煞老身了。」戴夫人起身,還想給她施禮。

  程丹若忙攙住她,張御醫在太醫院工作,算是傳染病學科有名有姓的大夫了,但官職是「御醫」,正八品。

  戴夫人連最低階的孺人誥命也沒有。

  「夫人,我同明善公亦師亦友,您這樣客氣,我以後怎麼好意思上門。」程丹若堅決制止,「請坐。」

  戴夫人年紀不小,聞言也不再堅持,重新坐了回去。

  程丹若問候兩句家常,戴夫人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先告退了。廳上只留了一個梳婦人頭的女子伺候。

  張御醫解釋:「這是我的妾室阿瓊,有時看診不便,我會帶她一起去。」

  程丹若明白了。

  這年頭,男人納妾不一定為「色」,也可能是為「才」,算賬、烹飪、女紅、醫術,甚至騎馬打仗,只要技能被人看上,就有可能被納為妾室。

  如此既能獨佔才能,又不怕背叛,還不用付傭金,還多了暖床伺候的人,大部分人都知道怎麼選。

  張家醫術也是家傳本事,不能外傳,且是官宦人家,讓正妻給人診治,大抵也覺有失體面,妾自然更合適。

  然而,理解世情是一回事,不在意是另一回事。

  程丹若微微沉默了瞬,才單刀直入:「我請明善公幫的忙,不知進展如何?」

  張御醫尊敬她,卻不會知道她內心的漣漪,將桌上的簿子遞了過去:「這是太醫院歷年登記的女醫名冊。」

  官府會在民間挑選奶婆、藥婆、穩婆,將其登記在冊,如果宮廷有需要,則徵召入宮差使。是以,太醫院有一本登記了女醫名錄的冊子,上頭姓名籍貫住址皆有,十分詳盡。

  程丹若的生民醫館缺人手,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們頭上,打算按圖索驥,看看能否物色到合適的女大夫。

  「多謝您。」她翻開,一目十行掃視。

  名字不少,可從年份看,其實又寥寥無幾。偌大的京城,竟只有十來個名字,還是數十年間留下的。

  相較而言,另一頁關於奶婆的姓名就太多了,足足有上百人。

  但有名冊肯定比瞎貓碰見了死耗子好,程丹若收下,又問起了保溫箱的事:「不知效用如何?」

  張御醫苦笑:「老葉不太喜歡這個東西,許多人家也寧願多尋幾個奶娘,覺得活人定比箱子好。」

  程丹若輕輕一嘆。

  人的懷抱固然暖和,可讓嬰兒一直被抱著未必是好事,人的體溫也會起伏,沒有保溫箱穩定。但富貴人家就是喜歡炫耀人力,越不惜人力重工的東西,彷彿越能體現身份。

  觀念一時扭轉不過來。

  「沒有一個願意使嗎?」她無奈地問。

  張御醫道:「這倒不是,鴻臚寺有個主簿,家裡的通房懷著孕還要做活,冬天路滑,不小心早產了。他們家條件窘迫,雇不起兩個奶娘,便借了暖箱,我手下的醫官待了三日,總算教會了,一直用到三十多天才撤,熬過了冬天。」

  「那就好。」程丹若多少欣慰,「總算派上了用場。」

  張御醫翻開另一本簿子。他還不習慣寫病歷,但在太醫院,脈案和用藥都需記錄在冊,以便核實,是以大多御醫都有自己記錄醫案的習慣。

  他也簡單記下了幾個案例:「順天府訓導家並非早產,但天氣寒冷,怕孩子經受不住,用了二十五天,孩子很健康。」

  「五城兵馬司的百戶,用了三天,他們家老太太認為,孩子早產就是養不活,不讓費柴火錢,孩子抱出來沒幾天就夭折了。」

  「太常寺讚禮郎,用了十一天,孩子被燙死了。事後我專程問過,說是下人辦差不留神,多加了兩次水。」

  程丹若不由問:「確實如此?」

  「人家這麼說,自然就是如此。」張御醫翻到最後一頁,「最後是上個月的善順縣主,她提前發動了,孩子天生體弱,如今還在箱中,不滿半月。」

  「善順縣主?」程丹若回憶了一番,才記起是誰,「原魯王家的……」

  張御醫微笑道:「正是,縣主嫁去了耕讀之家,這是頭一胎,格外艱難些,她也是早早聽說了暖箱,提前和院裡借了的。」

  程丹若心中的鬱氣驀地散去,笑道:「這可太好了。」

  張御醫道:「雖然醫案不多,但暖箱行之有效,今年應該會有更多人嘗試。」

  想了想,又說,「不過,天一日熱過一日,恐怕要下半年才能見起色。」

  「這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原就急不得。」程丹若很有耐心,她又不是專做這一件事,「不過,當時我遠在貴州,有些難題,信中隻言片語說不清楚。」

  張御醫來了興趣,猜測道:「夫人說的可是金瘡藥?」

  「不錯。」

  「聽說夫人的金瘡藥用於金鏃傷格外有效。」張御醫好奇地問,「不知用的什麼藥材?」

  他說的金瘡藥,其實就是青黴素,這個萬能稱呼可以概括一切外傷用藥。而程丹若也沒有對外公布過名字,別人就這麼含混地叫著。

  「橘子。」程丹若言簡意賅,「主要效用是清熱解毒,不是癒合傷口,且是內用藥。不止對創傷有助益,且能治療產褥熱。」

  產褥的說法,古已有之,產褥之事也被作為生產相關的代稱,很好理解。而中醫中的「熱」就更好理解了。

  張御醫立即對上了:「是指產婦高熱、寒顫、惡露多、熱入血室之症?」

  「是。」程丹若詳細解釋,「此藥十分難得,不易製備,倘若您發現誰得了產褥熱,打發人到侯府和我說一聲,我會命人送藥過去。」

  張御醫一聽,就知道是不便外傳的秘藥,心領神會:「老夫記下了。」

  說完這些,兩人又交流在了信裡說不清楚的醫療知識,程丹若才起身告辭。

  離晚飯還有段時間,她便在各個書坊轉了一圈,看看有無新書。

  淘到一本《白蛇青魚俠盜錄》,一本《梁祝化蝶說》,一本《東廂記》,都十分有趣。

  白蛇青魚就是白娘子故事的原型,但書中,白蛇青魚是俠妖,且青魚是男妖,兩妖看不慣南宋末年,奸臣當道,專門殺貪官污吏。後白蛇被官兵捉拿,不得已化作女子,裝病倒在許宣家的藥鋪門口。

  許宣是個大夫,善良仁厚,便救助了白蛇,白蛇便嫁他為妻,從此開藥鋪濟世救人。

  青魚暗戀白蛇不得,欲殺許宣,被阻止,傷心欲絕,回山中修煉去了。

  法海路過,發現她是妖,收服鎮壓在雷峰塔下,道聖人天子出才能離去。於是許宣就在金山寺出家,苦等聖人,終於等到了大夏的開國之君,遂夫妻團聚。

  程丹若從未見過這個版本的白蛇傳,看得十分起勁。

  梁祝化蝶的故事,卻是已有後世的雛形,女扮男裝讀書,許配馬家,墳前化蝶都有了。但文筆較為一般,還有香豔的被窩驗身,可謂是為了博人眼球,平白犧牲了藝術性。

  《東廂記》完全是仿照西廂記的跟風之作,通篇都是偷香竊玉。

  等晚上謝玄英回家,就看到她正沉迷小說不可自拔。

  他沒有打攪,坐過去瞧了瞧,見還有別的,自己也拿了本看。

  內容不錯,他一時看住了。

  等到把整本《白蛇青魚》看完,蠟燭已經燒過一半,而程丹若支頤沉思,似乎在考慮什麼有趣的事。

  謝玄英道:「你在想什麼?」

  「你覺得這個故事如何?」程丹若問。

  「挺好的,妖亦有情。」他問,「怎麼了?」

  她說:「我在想……姜先生最近好像太閒了點。」

  謝玄英:「所以?」

  「我想給他找點事做。」程丹若道,「有趣的事。」

  他大翻白眼,一把合攏她的書:「看這種書,想的卻是別的男人。」

  「也准你想想別的女人。」她將梁祝和東廂記鎖進箱子,獨留下白蛇青魚,「滿意了吧?」

  謝玄英理都不理她,徑直上床歇息。

  程丹若一時沒有動作,按部就班地上廁所、吹燈、放帳子,繡鞋脫落在淺廊,坐在床邊推他:「欸。」

  「誰是欸?」他問她,「我是誰?」

  燭火微明,帳上懸掛的花籃散發幽香,綽約朦朧。

  程丹若望著他,慢條斯理道:「偷人問什麼姓名,不是我丈夫就行了。」

  謝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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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20:34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八章 為長遠

  春天是萬物甦醒的季節,蟲鳴鳥叫,動物們開始了尋覓配偶的大和諧活動。

  人也是動物,春鳴聲漸嘈雜,羅衫日輕薄,怎能不思春呢。

  閨房錦帳偷香竊玉,別有滋味,秦樓楚館也是鶯聲遍地。

  姜元文自正月下旬起,就沒少在這邊晃悠,整日不是接受這家邀請,作詩連句畫畫,就是赴那家的邀請,喝酒聽曲談笑。

  才華是通行證,能讓他一個秀才與達官顯貴共飲同樂。

  姜元文也確實在青樓如魚得水。

  他小時候就沒少去母親的姊妹家中,她們有的已經贖身,有的和鴇母一道,所居之地多清雅富貴,才子富商絡繹不絕。

  而且,為了留住客人,家中多有珍饈錦衣,他很是受了些姨媽的照拂。

  長大後再回這些熱鬧的院落,姜元文總有回家的熟悉感。

  他不吝金錢,且喜歡做媒,如有妓子想從良,便會替她們介紹可靠的人家,富足與否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男人靠譜,不會再賣了她們,而正室寬容,不會打罵人。

  到京城不過兩個月,他就從中斡旋,替一位女子說和,贖身從良了。

  眾人半褒半貶,說他是「當世柳三變」。

  姜元文不以為意,直接承認。

  在這樣的地方,又是這樣的性格,姜元文想過得不好都難。當然,他沒忘記自己真正想幹的是什麼事,風花雪月之餘,也把京城的消息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今天,程丹若找他過去談事,雙方正好交流一下最新消息。

  姜元文剛坐下,就提供了兩個大八卦。

  一個就是程丹若很好奇,但沒處聊的夏猶清。

  「她自從落入樂坊,就被一位權貴庇護。」姜元文道,「從她十四歲到十七歲,一直如此。」

  程丹若問:「是誰?」

  「都督府的人。」姜元文道,「是哪一位也不難猜,必是從前和夏家有交情的。」

  「然後呢?」

  「夏姑娘十六歲成名,就開始在外走動,來往的非富即貴,倒也安生。」姜元文道,「三年前,豐郡王因其獻舞與之相識,這兩年已經逐漸不避人。」

  程丹若問:「她是想改到王府任事?」

  「多半如此。」姜元文感慨,「這位清姑娘是個厲害角色,據說她穿針引線,為郡王爺引薦了不少人。」

  程丹若問:「都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都有。」姜元文戲謔道,「否則郡王一介閒人,怎能交友廣泛,賢名滿盛京?」頓了頓,又道,「郡王妃的名聲也很好。」

  「立嫡立賢,算是一個辦法。」程丹若點評,「齊王家有什麼動靜?」

  姜元文:「沒有動靜,功夫不在外啊。」

  程丹若會意一笑,又問:「上個月珠市口的熱鬧,你聽說沒有?」

  「平江伯家的老二。」姜元文果然消息靈通,「都說是遭了仙人跳,正經過日子的人家,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招待男客。」

  「仙人跳是訛錢,這回卻是沒了兩條人命。」程丹若道,「我實在奇怪,既然發生了姦情,事已至此,就該讓女兒嫁進伯府,怎麼當娘的還上吊了?」

  姜元文笑道:「夫人還是見識少了,人家當初看上的未必是閨女,指不定是肚子裡揣上了,這才鬧得不死不休。」

  程丹若:「……」

  「世上什麼髒事臭事沒有。」姜元文不以為意,改而問,「說起來,夫人今日喚我前來,不知有什麼事?」

  「確實有件事想麻煩光燦。」程丹若取出那本《白蛇青魚》,「此書你可看過?」

  姜元文掃了眼:「看過,馬馬虎虎。」

  「既然光燦知道白蛇的傳說,便好辦了。」程丹若道,「我想委托光燦也寫一本白蛇的小說。」

  姜元文高高挑眉:「為何?」

  程丹若不答,只是道:「故事是這樣的,宋時青城山上,有一牧童,上山放牛的時候救了一條白蛇,白蛇修行千年,化為人形,得觀音菩薩點化,知道在人間還有恩情未報,便下山尋覓五百年前的恩人。」

  姜元文:「宋何來五百年的國運?」

  「……那就改到漢。」程丹若面不改色,「千年後南宋臨安尋到恩人。恩人名為許宣,是一家藥鋪的學徒,白蛇與路上結識的青蛇義結金蘭,決定幫許宣開一家藥鋪報答。」

  姜元文:「怎的又把青魚改成了青蛇?」

  程丹若假裝沒聽見:「這是故事的第一回 ,接下來就是許宣到藥鋪坐堂,在白蛇青蛇的點化下,治療各種疑難雜症,期間因為白蛇的善良而對其產生好感,在故事的最後結為夫婦。」

  姜元文:「俗套。」

  「故事很簡單,人物也不復雜,許宣心軟善良,白蛇賢惠聰明,青蛇活潑嬌俏兼任紅娘之責,難處在於醫案。」

  程丹若掏出袖中的紙條,念道:「溺水和燙傷分別如何處理、食物卡喉處置、意外中毒怎麼辦、凍傷和中暑的處理辦法、痢疾如何防治、夫妻受孕時間計算及分娩。」

  姜元文:「……」

  他聽明白了,「夫人是想借市井說書之口,宣揚醫道,教化民眾。」

  「不錯。」程丹若點頭,誠懇道,「如今《三國》《水滸》在前,《西廂》《還魂》在後,都是天下傳頌的好故事。我才華淺薄,文筆平庸,寫不出什麼膾炙人口的好文字,更莫論教化百姓了,思前想後,唯有光燦能擔起重任。」

  她將紙夾在書中,推過去:「請光燦切莫推辭。」

  如今文壇,八股文章自然是最要緊的,接下來就是詩詞曲賦,寫小品文已是十分叛逆,小說?那都是市井之文,不登大雅之堂。

  姜元文看不上,不是很想寫:「此類文章,夫人隨意尋兩個清客便是。」

  「若是尋常文章,我也不敢勞動光燦啊。」程丹若苦笑,「話本傳奇看著容易得很,販夫走卒都能編出兩個故事,可要寫得不落窠臼,既有通俗的真善道理,又要文辭雋永,非兩榜進士不能做成。」

  她嘆口氣,「若非清臣太忙,我們夫妻是想自己寫的。」

  姜元文皺眉。

  「外子說《西廂》《還魂》固好,可惜都是兒女情長,少了教化濟世之責。」程丹若不緊不慢道,「文以載道,多少遺憾。」

  姜元文深以為然,一時踟躕。

  「光燦可以考慮考慮。」程丹若道,「反正寫書都是化名為之,以你的水準,最多曲高和寡,無人問津,總不會有流言蜚語。」

  姜元文摸摸肚子,嘆道:「夫人不必激將,容我思量一二。」

  「我這有兩本舊書,光燦感興趣可以隨便看看。」程丹若將自己已出的幾本舊書都塞給了他。

  姜元文不好拒絕,苦著臉接過。

  就這樣,他揣著一肚子八卦來,懷抱著一兜的書走。

  -

  忽悠完了姜元文寫醫療文,程丹若也沒忘記關心一下醫館。

  她招來紅參,詢問醫館的進展。

  紅參沒有隱瞞,如實道:「一開始很順利,靠街坊鄰居口耳相傳,醫館來了很多婦人,但最近人少了。」

  「為何?」

  「顧忌太多。」紅參道,「聽說我們是給女人看病的,還有穩婆,肯定是給人墮胎,好人家的婦人都不肯過來,更不要說姑娘家了,我一個姑娘都沒瞧過。」

  稍加猶豫了會兒,更是道,「前兩天差點被人砸了鋪子,說我們賣藥給小婦,差點害了大婦的嫡子,險些捉我們去見官。」

  程丹若:「……」

  她揉揉額角,承認自己有點想當然了。

  貴州民風開放,藥行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又有她本人的背書,大家自然知道賣的是什麼藥,不會多加揣測。

  可一旦只有女人能去,立馬就多出許多詭誕,好像在做不可告人的惡事,無端惹來猜疑。

  人言可畏啊。

  她沉思少時,果斷道:「鋪子繼續開,但摘掉醫館的牌子,改賣毛線,收毛衣,再去進些絲線,開成針線鋪子。」

  紅參有點委屈:「咱們不看病了嗎?」

  怕她怪罪,又忙解釋,「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婦人看病不易,就這麼放棄著實可惜。」

  「只是不打醫館的招牌。」程丹若耐心道,「以後你們明面上做針線生意,若有人求醫,照舊給她們看診。」

  紅參明白了,忖度片刻,笑道:「如此掩人耳目,興許反而是好事。」

  程丹若喝口茶,慢慢道:「總之,咱們只看診,不賣藥,縱然賣,也不獲利,省得落人口舌。」

  紅參還有些擔憂:「那咱們以什麼謀生?」她怪不好意思,「奴婢不是貪錢,夫人每月給我們月錢,並不求別的,只是開了鋪子卻沒有營生,怕叫您蝕本。」

  「還是靠針線生意。」經濟收入也是能否看好病的重要因素,程丹若道,「若病人付不起診金,許她們賒賬,靠做繡活還錢。」

  紅參連連點頭:「是是,奴婢這便回去準備。」

  「不急,我尋個管事帶你走一趟。」程丹若道,「去工部打個招呼,以後你們就從那裡拿活。」

  工部設有織造坊,有一定量的紡織任務,從前匠人做,如今外包給民間,名為領織。這活利潤不多,大頭肯定給官員小吏拿去了,但勝在穩定,旱澇保收,比自家做生意靠譜。

  別的不提,工部拿走了羊毛生意,怎麼都得賣程丹若這個面子。

  紅參自然喜出望外,能得到官府的單子,不提利潤,聽著就比一般鋪子靠譜,忙拜謝道:「多謝夫人。」

  程丹若便叫了梅蕊的丈夫,讓他帶紅參跑一趟工部都水司:「就說是晏大使家裡的人。」

  晏二以舉人補入了工部衙門,在雜造局當了個九品的大使,算是有了編制。縣官不如現管,進門打他的旗幟更方便些。

  梅蕊丈夫應承,立馬帶紅參四處打點去了。

  待傍晚時分,他傳進話來,道事情已辦妥,領了毛衣和一些棉布織造的活。

  程丹若多少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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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二十九章 新差事

  陽春三月,天氣一日暖過一日,對保溫箱的需求也就日漸下滑。

  考慮民間的寄托服務還未展開,達官顯貴也不太有興趣,程丹若倒也能接受。她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軍傷芻言》的再版上。

  比起當初她寄到京城的版本,新的雕版即將增加大量圖案。

  因為——她現在擁有專屬插畫師了!

  而且,對方還是宮廷畫師,自父親那輩就榮獲錦衣衛銜,經常出入宮廷,給皇帝畫畫游湖、打獵、游戲之類的畫作。

  之所以有此殊榮,倒不是程丹若自己的面子,是謝玄英上路,坐穩兵部侍郎的位置後,就寫了一封奏疏,請求培訓軍醫,推廣《軍傷芻言》。

  皇帝和內閣很上心,專門在小朝會的時候討論了此事。

  謝玄英講述了在貴州的親身經歷。惠民藥局只有兩個大夫是老大夫,其他的藥童藥僕只認得兩個字罷了。

  眾閣老沉吟不語。

  這屆內閣鬥厲害,幸運的是沒有哪個是萬歲相公,辦事還算靠譜。

  軍醫始終或缺,各地的將領也不止一次懇求朝廷派遣太醫治療。但大夫的培訓周期太長,太醫院的醫士、醫生要協助太醫院工作,到外地出差看病,根本騰不出人手。

  但簡單的外科急救護理卻簡單易上手,所有的藥方都被量化,尤其是止血粉,倒上裹傷就完事了。

  這不符合中醫傳統的治療方式,可有所治療,肯定好過沒有。

  楊首輔保守道:「培養軍醫是應有之義,可人手自何處來?」他看向盛院使,「太醫院有這麼多人嗎?」

  盛院使道:「今年的考核已經過了,醫士醫生皆有分配,不過軍傷屬金鏃科,一直有些人手。」

  回答得十分小心。

  謝玄英道:「叫他們常年外派在邊境,可有難處?」

  「朝廷有命,我等自該效力。」盛院使先表忠心,再說出為難,「不過,院中的醫士都是千挑萬選的人才,常年待在軍營,技藝難以精進,最好還是一年半載便輪換一回。」

  在場的人都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太醫院的,太醫院的醫士醫生多出自杏林之家,甚至是御醫們的親戚,以後是要當太醫院各科接班人的。

  被打發到邊境去當軍醫,短時間還好,時間一長,人家心裡肯定不樂意。

  但輪換時間短,剛上手就要回,也沒有意義。

  微妙的沉默。

  謝玄英了解了眾人的態度,斟酌道:「院使之言亦有道理,臣有個折中之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皇帝道:「你且說。」

  「臣以為,此事當雙管齊下,一來,將醫書發到各地武學,令其學習傷兵營的相關事宜,畢竟處理傷兵乃軍事後勤之責,大夫只是看診療傷而已。」

  謝玄英不緊不慢道,「今年的武舉來不及了,以後武舉將其納入考核,但凡武進士、武舉人都要略懂一二。」

  這一點,大家都沒什麼意見。

  武舉考試不比科舉,考理學還是心學便左右天下文人的風向。武舉考試素來就是騎馬射箭之流,書面文章便是兵法天文。

  多一項醫學也沒什麼,礙不著他們。

  皇帝點頭允許:「可。」

  「此外,軍醫本是隨軍大夫,與其徵調太醫院的人,不如試試二十四監。」謝玄英道,「臣以為,可以徵調御馬監或御藥房的宦官,粗略學習金鏃科,今後不管是隨軍監管還是鎮守一方,皆能有所作為。」

  這個建議大大出乎眾人的預料,包括石太監。

  他愣了下,憑借本能回答:「若陛下有命,奴婢們萬死不辭。」

  皇帝也有點意外,聽了石太監的話,便知道謝玄英並未和宦官打過招呼,不由更是驚奇:「二十四監……」

  他沉吟不定,石太監也飛快轉動腦筋,思考這事該不該答應。

  邊境窮苦,比不得京中深宅大院,奴僕成群,且在軍中,要時時刻刻提著腦袋辦事,一不留神腦袋可就搬家了。

  最重要的是,太監的權力來源於帝王,離皇帝越遠,優勢就越小。

  每一個太監都想離皇帝近一點,再近一點。

  但同樣是因為這個理由,石太監反而踟躕了。他太清楚太監是個什麼東西,就是個玩意兒,和後宮的妃嬪們沒什麼區別。

  妃嬪好歹能為帝王延續血脈,太監呢?

  他們只能讓皇帝開心。

  皇帝開心了,他們就有了權力,一樣的道理,皇帝一旦變了心,再煊赫的權宦倒台,也就是一道旨意。

  只有少數宦官擁有的不是寵愛,而是重視。比如個別軍事天賦出眾,能上馬打仗或領船遠航的大太監。

  他們無一不名留青史。

  石太監善於揣摩帝王之心,善於周旋御前,但沒有騎馬打仗的本事,也沒有治國經邦的能耐。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從不做這些能力範圍之外的差事。

  但這不代表他不清楚太監的處境。

  坐到了太監第一人,享受底下徒子徒孫孝敬的同時,石太監偶爾也會為太監這個群體感到悲哀。

  他們沒了命根子,不是健全的男人,不得不像個女人,依附於帝王而存在。

  司禮監被稱為內相,卻仍舊只是帝王的手,更不要說其他部門了。他們是給皇帝鋪床的、掃宮殿的、奉茶端水的、造器具的……一切的一切,都圍繞著帝王一個人。

  龍椅上的人改了,倚仗就都沒了。

  但三朝老臣從來都不少。

  石太監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都說鎮守太監或監軍無能,只知道貪財索賄,可要是有本事在身,誰還敢嫌棄他們?

  不提這個,自家的權力多一分是一分,憑什麼往外推?

  石太監決意抓住這個機會,但他沒有馬上答應,以退為進:「奴婢們都是賤命一條,但憑差遣,只怕誤了大事。」

  「不過一時之計。」

  謝玄英坦然道,「陛下明鑑,臣也有私心,醫術光看書只能學個囫圇,兵馬無小事,無論如何都該跟隨內子學一段時間,可她是女子,拋頭露面多有不便,若是宦官便無此顧忌了。」

  皇帝頷首,並無多大反應。

  他不在乎是太醫院學,還是宦官學,於帝王而言,能在自己需要的時候,立馬有人能用,才是最重要的。

  「就先如此吧。」他很快作出決定,「技多不壓身,多培養些人才自是好事。」

  楊首輔聞言,便把原先的腹稿咽了回去。

  他思量了會兒,緩緩道:「也好,學成之後,可備西北。」

  說起西北,眾人的神情立即肅然。

  謝玄英垂下眼瞼,心裡迅速過了一遍前因後果:這說得是甘肅的事,還和他的前任有關——原兵部右侍郎為甘肅陝西提督,專門鎮守西北。

  但很不幸,就在去年,關西七衛中的哈密衛首領倒戈,叛變到吐魯番,致使大夏徹底失去了西北的主動權。

  他也被皇帝降職,失去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然而,從關西七衛設立起,大夏對西北的掌控力就不強。關西七衛的首領都是臣服的蒙古人,只受到朝廷冊封,並未實際掌控。

  此後幾十年,西北一帶胡人內鬥頻繁,大夏一直都是旁觀,想著以夷制夷,並不插手其中。

  如今吐魯番崛起,哈密衛倒戈也實屬正常。

  這讓大夏失去了西北的主動權,轉為被動的防守策略,而吐魯番野心勃勃,對大夏的領土頗為垂涎,最近沒少騷擾。

  朝廷對西北戰事素來重視,這第一批軍醫培訓出來,肯定送往西北待命。

  眾人討論了一番關西,最後只定下「以守代攻」的策略。

  翻譯一下:能不打就不打。

  同時,也要安排人手,將親近大夏的蒙古王公轉移到嘉峪關內,好生安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關西的失利不是某一人的錯誤,而是百年間的消極政策導致的,因此也絕非個人能夠挽回。

  謝玄英在光明殿還有些氣悶,出了宮門,心態已調整妥當,回家告訴了程丹若培訓軍醫的好消息。

  她十分高興:「不容易。」

  「元輔的意思是盡快。」謝玄英脫掉大紅常服,換成家常道袍,坐下喝茶,「明兒和我一道上衙?」

  太醫院離兵部衙門很近,就在一條街上。

  「哪有這麼快。」程丹若卻沒被好消息沖昏頭腦,「挑人還要時間呢。」

  謝玄英不以為然:「你拉二十四監入伙,慢不到哪裡去。」

  程丹若謹慎道:「沒有惹來太多非議吧?」

  「太醫院不想外任,並無反對之意。」謝玄英端著茶盞,忍俊不禁,「你想出讓御馬監出人,恐怕誰也沒想到。」

  「宦官有宦官的好處。」程丹若微微一笑,「多一門手藝,多一條退路,他們沒有理由拒絕我。」

  為什麼選宦官?

  理由可太多了。

  第一、他們缺乏立身之本,會比普通人更用心學藝;第二、借宦官的手,壓制太醫院傳統派的勢力;第三、方便後續加入女醫,免去各種非議。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拉攏宦官團體。

  拉攏某一個太監是不明智的,人有私心,人會變心,石敬如今顯赫,誰知道什麼時候倒台?

  利益團體卻不同,只要有一致的利益,就是能站一起的朋友。誰上位都一樣,只要太監還存在,就有「友誼」。

  事實也果真如此。

  次日,程丹若就收到了宮廷畫師作為獨家插畫師。

  她將自己的要求悉數寫明,請他畫圖示意。

  畫師說:「這恐怕還要些時日。」

  「我不求精細,只求精確,得讓人明白才好。」教材簡陋無所謂,但這些要下發到武學,全靠學生自學,肯定越精確越好。

  畫師應下,準備回家先買兩本醫書,慢慢琢磨。

  大後天,司禮監派了個小宦官傳話,說爺爺們挑了二十個懂事乖巧的孩子,都在內書堂上過學,識文斷字,歲數也不大,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學得進新東西,還不會添麻煩。

  又隔一天,說和太醫院商量過了,闢出了一處小院,她想要什麼東西,只管知會聲,馬上就去採辦。

  這一刻,程丹若終於理解了帝王的喜好。

  太監們這麼會辦事,誰不喜歡?

  她恨不得明天就開始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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