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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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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23:27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章 借東風

  嘉寧郡主病逝,昌平侯交出兵權,齊王系和豐王系又回歸平衡。

  但此時鬆口氣為時過早,今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進入五月後,各地報災的奏疏逐漸多了起來,春旱少雨,秋收會是大問題。

  和兵部一樣,皇帝勒令戶部,核查太倉糧食。

  太倉就是古代的糧庫,自建都起,陸陸續續在北京城修建糧倉,大約五十個,能儲藏近百萬石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不止在城內,京城到通州一帶也建有十幾座太倉,儲存的就是通過大運河運輸過來的漕糧,史稱南糧北運。

  儲藏在太倉的百萬糧食,能保證京城在圍城、年景差、遇大災等情況下,依然能穩定糧價,安撫民眾,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這麼多糧食,沒有貓膩是不可能的。

  官員們知道太倉的重要性,可還是會打它的主意,且必定打它主意。

  有良心一點的,把新糧換成陳糧(每年各省都要運輸新鮮的漕糧入京),替換下的陳糧發成工資。所以,官員們的俸祿中,糧食永遠是陳的,遇見黑心的,還可能遇見黴糧。

  黴糧好歹還算糧食,沒心的直接換成砂石,吃都不能吃。

  皇帝突然說要查,一時兵荒馬亂。

  諷刺的是,大部分貪墨者的第一選擇,並非買糧填補,而是送錢打點關係,希望上頭的人收了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這回,皇帝專門讓許尚書和張侍郎一塊兒辦這事。

  許尚書不怎麼得罪人,只要別貪得過分,拿沙子當糧食,過得去的,他肯定放人一馬。下頭的人受了他的人情,今後自然要還,一來二去的,人面就廣了。

  可他做了好人,張侍郎怎麼辦呢?

  倘若和許尚書一樣拿錢辦事,錢肯定比許尚書少,鍋卻指不定要自己背。

  這種虧本的事,張文華才不幹。

  他在官場沉浮二十多年,比起謝玄英的耐心周全,做事更不擇手段:買通倉庫守衛,傳遞假消息,假裝買家,花大價錢賄賂,搬完糧食就披上官服核查,打一個措手不及,收錢不辦事……

  總之,精彩程度更高,底線更少。

  畢竟謝玄英查武庫,純粹是看不慣挖國家牆角,而張文華幹活,是想把許尚書拉下馬,自己上位,當然更賣力。

  身旁有人虎視眈眈,許尚書行事自然謹慎。

  他只收小錢,壓小事,並盯死張文華。沒多久,把他手下買家的人釣了出來,立即反咬,說他賊喊捉賊。

  張文華不料許尚書反應這麼快,只好說「誤會都是誤會」,退讓半步,把這最大的一筆虧空壓下了。

  兩人互扯後腿,棄車保帥,中低官員紛紛落馬。

  糧食出了差池,比私賣火器可嚴重多了,也不是昌平侯這樣的分量級人物,等待他們的只有人頭落地。

  每當這時候,平日冷清的刑部官員家,少不了走動送禮。大理寺復核案件,也不乏人打點。

  陳老爺在大理寺幹了六年多,迎來了第二波春天——上回是歸宗,各級官員紛紛下獄,家屬各方送禮。

  倒是都察院,蔡都御史是上任戶部尚書,此番避嫌,沒摻和。

  五月中,皇帝催了一回。

  刑部飛快結案,交由大理寺審查,無誤後上報皇帝,由皇帝裁度。

  皇帝按照貪墨的多寡,判了斬首、絞刑、流放,同時抄家發賣,所得錢財歸入國庫。

  因判的是秋後處刑,而非立決,犯人被關在大牢等死,他們的家人則被趕出了家門,或是直接被發賣。

  此時,家眷的境遇就是兩重天了。

  判流放的犯人家眷,只是被趕出去,還能寄居在親戚家,或是住進女子嫁妝的宅邸,不過奴婢作為資產,不能帶走,全部被賣掉。

  若是被牽連的家眷,則比奴婢更慘,奴僕還能找下家,還能消籍從良,他們作為犯官家屬,運氣好當一輩子奴僕,運氣不好,就是入風塵的命。

  不過,發賣不是入教坊司,假如人脈廣,親朋好友給力,直接買下家眷,悄悄安頓下來,就能逃過一劫。

  這年的惡五月,家破人亡甚多。

  大家都有些膽戰心驚,不知道皇帝打算收手,還是在其他部門也來一次。

  「我看差不多了。」涼棚下,謝玄英抿著雄黃酒,猜測道,「陛下此番所為,不過是防範未然。」

  程丹若逗著麥子的尾巴:「你倒是委婉,未然不就是兒子麼。」

  若皇子降生時,大夏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繼位的正統性就要打個折扣。皇帝怎麼忍得了?所以,縱然年景不好,皇帝也要把苗頭摁死,絕不容許出亂子。

  真是父愛如山啊。

  「怎麼說話呢。」謝玄英白她眼,青天白晝的,也不怕隔牆有耳。

  程丹若道:「我在誇呢,太子殿下猶在腹中,就消滅了蛀蟲,可喜可賀。」

  她這話倒是真心的,管皇帝是為了什麼,能整頓吏治就是大好事。唯一讓人擔心的是,萬一生的公主,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皇帝大概也是出於這樣的顧慮,才沒擅動齊王和豐郡王。

  他在等,等孩子落地。

  「不說這個了。」謝玄英轉移話題,「天花疫苗的事如何了?」

  程丹若久坐腰疼,捶捶腰:「盛院使已經比對過了,牛痘苗比人痘苗症狀輕微,種過牛痘的人去照顧發了天花的,也無人感染。」

  他點頭:「既然確認無誤,準備自何人開始?年景不好,你得收著來。」

  她道:「我想借一借太子的東風。」

  謝玄英挑眉:「內帑?」

  程丹若道:「對。」

  大規模接種需要一筆不菲的資金,人力便宜,牛卻精貴。可眼下,國庫在為即將到來的旱災做準備,肯定抽不出錢做這個。

  她也沒錢貼,所以決定吃大戶,讓皇帝出私房錢。

  當父親的給孩子積善行德,合情合理。

  謝玄英想了想,頷首:「是個好法子。」

  -

  光明殿。

  皇帝合上一本奏疏,揉了揉額角。

  石太監及時遞上溫茶:「陛下,歇歇吧。這奏本固然要緊,您的龍體才是江山的根本啊。」

  皇帝抿口熱茶,卻無法緩解頭疼目眩,便倦怠道:「拿安神丸來。」

  石太監忙在暗格中取出藥瓶,倒一粒丸藥,服侍皇帝吞服:「陛下,安神丸中有朱砂,太醫囑咐了,不可多用。」

  皇帝粗通藥理,何嘗不知。可自榮安死後,他心神失養,總覺煩悶,吃安神丸才好些。

  他吞服了朱砂安神丸,閉目片刻,心緒逐漸平靜,不由嘆息:「朕也知道是藥三分毒,可大伴,這孩兒剛來,底下便人心浮動,朕若不能給他一個安穩降生的地方,他一時賭氣不肯來,該如何是好?」

  石太監勸道:「投生到天子膝下,是人間一等一的大福氣,怎會不來呢。」

  可皇帝還是搖頭,繼續翻閱。

  石太監收好茶盞,借整理書桌的功夫,將壓下面的奏本放到了上面。

  不多時,皇帝就看到了這本奏折。

  正是程丹若懇求接種牛痘,為皇子祈福的奏本。

  「程司寶有心了。」最近幾日,皇帝看見的都是糟心事,都是給他兒子添堵的麻煩事,這會兒見到主動給兒子積善祈福的,心弦頓時一寬。

  想法也變了,之前不希望她多費心力在牛痘上,是怕分散她的精力,做不好接生的任務。可接種牛痘,預防天花,成了給皇子祈福的事,這就是同一回事了。

  他點點頭:「此事可行。」

  石太監立時誇讚:「老奴到今天才算知道什麼叫龍子,那是在娘親腹中就濟世安民的仁德啊。」

  他早就看過這本奏疏了。

  程丹若不止建議推廣牛痘疫苗,更是建議,既然此番為皇子祈福,請求派內侍出面,與太醫院一道主持,以顯皇家恩德。

  說實話,混到石太監這份上,錢還是貪的,可追求的不止是錢了。

  他要的是臉面,是尊重,是後路。

  這要是承華宮真生了太子,四捨五入,等於他在未來皇帝面前賣了好啊。

  天大的人情,石太監抓不住,他就白費了幾十年的功夫。

  「老奴一定襄助程夫人,將此事辦妥。」石太監道,「如斯功德在身,皇子必定太太平平,順順利利。」

  皇帝知道他在說好話,可作為一個求子心切的父親,他就是想聽這樣的話。好像只要說得人夠多,就能成為事實。

  這一定是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一定能生下來。

  -

  皇帝動用內帑,不必過內閣的手。是以,待眾閣臣得知此事,接種牛痘疫苗防治天花,已經板上釘釘了。

  眾臣反應不一。

  楊首輔不喜這種失控感,兼之又是程丹若,多少有些不順眼。可女人施粥賑藥是常見的慈善活動,家家都做,道德上無可指摘,只好假裝看不見。

  曹次輔以前結好謝玄英,這回被他擺了一道,半真半假地笑笑:「防治瘟疫是朝廷之責,太醫院失職了。」

  許尚書沒吭聲,只要不過戶部,別找他的麻煩,他什麼都不知道。

  王尚書又「抱病」了,裝不知情。

  再往外擴散一圈。

  匡尚書一切跟著楊首輔,楊首輔不吱聲,他也不表態。閻尚書才上位不久,與謝家從無往來,知道他們的跟腳是靖海侯府,更不願意多交往。

  蔡都御史倒是覺得,能預防天花是好事,皇帝樂意做就做,總比查賬找大臣麻煩好,難得支持:「今後不必畏懼天花,是天大的好事。」

  趙侍郎明面上跟著楊首輔,不表態,可趙太太聽說了,立馬支使僕婦上門,詢問接種疫苗有無風險,她想給庶長子種,方便他今後出門游學。

  程丹若不想他們礙事,找理由:「剛出來的新藥,這回主要給百姓使,若是接種的效果好,我親自給侄兒種。」

  趙太太深覺有面子,立時回復她:「哪敢勞煩你親自動手,回頭打發人來做就是了,我記你這份人情。」

  張文華沒動作,可張太太派人送了錢過來,表示自家沒什麼本事,但一片忠心向皇帝,就出些銀子,略盡綿薄之力。

  嗯,一千兩,綿薄之力。

  其他人家,與謝家交好的都不吝稱讚,聽說皇帝出私房錢,立馬掏錢跟上,幾百兩到千兩不等,圖的就是緊跟聖意,拍嫻嬪馬屁。

  不過,最絕的當屬何家,也就是嫻嬪的娘家。

  他們家送了一百兩銀子,矜持地傳達了何娘子的口信:「勞煩了,嫻嬪娘娘記得你的好。」

  程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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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3:23:32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一章 搞慈善

  接種疫苗,首先得有疫苗。

  之前對照實驗,程丹若直接提供疫苗,沒有公布選苗的過程,現在盛院使親眼見過牛痘和天花的區別,服氣了,她自然不會再隱瞞。

  總不能每次疫苗都是自己做吧,累都累死了。

  太醫院的大夫和內侍們,就是她的免費勞動力。

  依舊是小院子,依舊是膠水斑斑的牆壁。

  小內侍福山幫她刷膠水,程丹若將一張張字條貼到牆上。

  「牛痘法和人痘法的區別其實不大,人痘法的第一步是尋找病人,在他身上挑選出凶性低的吉苗,刮取痘痂或痘苞膿液,製作痘衣,或是吹入鼻腔。」

  她道,「牛痘法的接種你們都很熟悉了,只選取膿液,割創口塗抹,但必須謹記,傷口越乾淨,恢復得越好,是以接種前,必須擦洗手臂皮膚。越貧苦的地方越是需要留神。」

  在場的人都學過醫理,這點金鏃的入門知識無須多提,她強調一遍便切入正題。

  「和人痘法相比,牛痘法最難的地方在於尋找牛痘。牛比人少,牛痘出現的概率也不高,症狀也輕微,容易被忽略。」

  程丹若拍拍手,讓下人牽進來兩頭牛。

  「這頭牛腹部的是牛痘,這頭是假牛痘,二者的區別類似天花和水痘。假牛痘也會傳染人,但和牛痘不同,得過一次還會得,必須分清兩者的區別。」

  她讓大夫們挨個上前,仔細觀察兩者的不同之處。

  等每個人都看過,才敲敲桌案,示意該記筆記了。

  「假牛痘早期是扁平的紅色丘疹,慢慢擴大出現紅暈,然後變成紅腫的結節,多為半球形,皮損光滑。牛痘則是臍凹的膿皰,且多不止一個。」

  「不過,你們並不需要在成千上萬頭牛中尋找牛痘,如今用的牛痘苗不是最初的天然痘苗,是接種數代後的熟苗。熟苗毒性較低,更安全,接種在牛身上,就能收取大量牛痘,這就是能接種給人的痘苗了。」

  她一邊解釋,一邊叫人牽來健康的母牛。

  「種苗的過程中,必須注意,一定要給牛剃毛洗澡,這才能保證痘苗的安全,公牛母牛均可,但要防止穢物污染傷口,最好做這樣的尿布兜,牛棚要打掃乾淨,不可有污水蚊蟲。」

  程丹若解說完畢,把手術刀遞給助手福山,讓他操作。

  福山個頭不高,做事仔細,輕柔地在牛腹擦拭兩遍,割出傷口塗抹。

  這就算接種完畢了。

  程丹若又牽過已經瀕臨破潰的痘牛,點了個太醫院的醫生上手抽取。

  太醫院醫生還不熟悉針筒,笨手笨腳地刺破兩個膿包,才抽取到適量膿液。

  「熟苗毒性低,這麼取出膿液後,即可接種給人。但考慮到牛也有許多病症,若牛痘不潔,人也會得病。所以在初次接種前,可以用兔子試種一次。」

  她提起兔籠中的家兔,換內侍上前實驗。

  兔子屈辱地被剃掉毛髮,挨了一針。

  「牛和兔子都會暫時留在太醫院的馬廄中,你們每日去看看,方才能將過程了然於胸。」程丹若說著,將抽取的膿液裝入乾淨的瓷瓶,以蠟封口。

  「這些瓷瓶我都用滾水的水汽熏過一刻鐘,如此才能保證潔淨,再用蠟將其密封,疫苗才算提取完成了,是不是很簡單?」她笑笑,不等下面的人開口吹捧,話鋒一轉,「但想做好,可沒這麼容易。」

  程丹若掃視在座的人,言簡意賅,「此番接種痘苗,是為皇子祈福,容不得任何差池。我準備了三十頭牛,你們分為十組,以這瓶熟苗為種,半月後,哪幾組的牛痘出的最好,就能隨我一道去。其他人就只能繼續培育苗種了。」

  眾人一怔,鬆弛的心弦立即繃緊了。

  原以為是手到擒來的功勞,沒想到還有競爭。三十頭牛分十組,十中取幾,莫非是三頭牛都發得好,方才算過關?

  「過程我已經演示過,牛和器具均已備妥,你們各自準備去吧。」

  她拍拍手,瀟灑走人。

  -

  製備疫苗的活兒丟了出去,程丹若還有別的事要做。

  皇帝第一批撥了三千的慈善款,加上其他勳貴、文臣的慷慨解囊,總計五千兩左右。

  眼下,官方買牛的價格是六兩銀子,而針筒、針頭都是銅鐵,價格也不便宜。消毒用的酒精,清洗的胰子皂角,以及接種牛痘的賞金……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和現代的慈善款一樣,錢不會直接撥給程丹若,而是走太醫院的賬。

  當然了,盛院使很客氣,和她說,既然你有牧場,不妨從你那邊採購,就按照官方的定價走。

  程丹若的牛基本是和蒙古買的,價格在三四兩左右,賺個差價就是一倍。

  她沒有拒絕,賣了三十頭牛給官府。

  ——再多也沒有了,其他的幾十頭牛早就接種過牛痘了。

  合計掙了一百兩。

  她的私人手工作坊也接了單,被挖來的工匠師傅如今有五個徒弟,承包針筒和針頭的製作。

  酒精被酒醋麵局承包,太監們愉快地撈了一筆,胰子、香皂之類的,則歸屬太醫院的相關利益方。銀子兌銅錢,中間的利潤差也被瓜分,疫苗需要低溫保存,採購冰塊亦好處不小。

  總之,醫療活動還沒有開始,錢就分配得明明白白。

  很難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有銀子拿,又能在皇帝面前賣好,大家都不希望事情出岔子,因此,工作的推進竟然還算順利。

  太醫院的大夫和內侍,按照出身、關係、後台,各自分組,卯足勁爭先。

  程丹若置身事外,不參與任何交鋒,反而去接生了兩次。

  她已經正式教葵嫂子和紅參用產鉗了。

  最早的時候,她一邊做一邊講解,讓她們搭把手,之後情況允許,就讓她們親自上手感受一下。

  她們學得很認真,這時節的水果也不少,天天在家練習。且和程丹若當初從未觸摸過產道和嬰兒不同,她們都有直接上手的經歷,更清楚該如何掌控力道。

  沒多久,她們就用得很像樣了。

  程丹若強調了幾遍只能低位使用,能不用就先不要用,就放手不管。

  嫻嬪的預產期在七八月份,她打算在預產期將近時,聯合太醫及其他穩婆,根據產婦的具體情況,量身訂製接生方案。

  至於現在——

  產婦的心理健康更重要。

  程丹若通過太監,傳口訊進宮,請嫻嬪派個得力的宮女,跟她一道去。

  隔了一天,承華宮傳回口信,說嫻嬪娘娘十分重視此事,打算派大宮女隨她一起去,並給了她大約一百兩的金銀錁子,說想略盡心意。

  程丹若收下了。

  六月初一。

  忌懶覺,宜考試。

  程丹若一大早起來,去太醫院驗收疫苗。

  十個小組,每組三頭牛,每頭牛按照發的牛痘好壞,打1-5分。評分的是她、盛院使和張御醫,三人的分數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中間分。

  結果意外的還不錯。

  內侍努力在意料之中,他們沒有退路,你不往上爬,別人就要來踩你。為了出頭的機會,他們能打出狗腦子。

  但太醫院的大夫們做得也不錯,委實出乎預料。

  她一直以為,正統的醫學界不太看得上她,只不過敗給了政治衡量,才對她恭敬有加。

  十組裡,大部分都是三頭牛都出了不錯的痘苗,只有兩組失敗。

  一組是牛懨懨的,明顯生病了,一頭是牛痘已經破潰流膿,惡臭隱隱。

  她斟酌道:「你們沒有資格去接種痘苗,繼續養吧。什麼時候養出好的來,什麼時候做。」

  話音未落,就見牛痘破潰組的小內侍,明顯鬆了一口氣,露出感激之色:「奴婢一定盡心辦差。」

  其實,程丹若猜到他是被陷害了,可這是內侍的生活法則,她不便干涉,以免弄巧成拙,不如壓下這個機會,反倒給他一條活路。

  只要他以後盡心辦差,還有機會出頭。

  「疫苗接種期不長,明天就開始。」她囑咐道,「你們兩組繼續種痘,其他人跟我去惠元寺——對了,嫻嬪娘娘明兒會派人過來,都多留神。」

  過關的八組立即精神一震。

  能在嫻嬪跟前露臉,今後指不定就前途無量了。

  程丹若看見他們的神色,忍不住感慨:這太子還沒生下來呢,魔力就這樣大。

  萬一不是男孩,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

  次日,惠元寺。

  僧人們在山前侯立,迎接醫療團。

  程丹若和他們已經很熟了,簡單寒暄後便切入主題:「人來了嗎?」

  「來了。」僧人笑道,「聽說宮裡賑藥,許多人昨兒半夜就攜老幼到了。」他遙遙一指,山門處果然烏泱泱一群人頭。

  程丹若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找惠元寺,除卻地方熟悉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佛寺有號召力。

  信男善女就是天然的受眾,只要僧人們勸說一二,過往的信譽擺在這裡,老百姓更容易相信並接受。

  人痘法還未普及,牛痘接種還是很新鮮的東西,需要受百姓信任的人作保。這時候,官府出面是沒什麼用的……百姓聽了,指不定以為要抓人去煉丹。

  所以,她打出的旗幟是皇帝賜藥。

  眾所周知,天子永遠是聖明的,仁慈的,幹壞事的都是奸臣賊子。

  現在看,效果不錯。

  程丹若掃過自己的團隊,粗暴簡單地劃分:「男女婦孺分開,勞煩大師們分流信眾,以免紛擾。」

  惠元寺香客眾多,對此頗有心得,立馬派幾個小僧人在門口引導,讓善男子進前院,善女人和小孩去廂房。

  程丹若這邊安排也簡單,太醫院的看男人,內侍看婦孺。

  大家都覺得很合理。

  -

  牛痘者,天花之良藥也。擇春生之日,選健壯牛犢,以備蓄苗……苗既出,或儲之潔淨瓷瓶,存於清涼之地,或選痘將破未破之際取之,直種他人……時下種痘苗者,多宮中內侍,勿以男女之別忌之,能種則種,以避天花之瘟。

  ——《牛痘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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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3:23:46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二章 百姓家

  桂花今年十三歲,家裡是開磚窯的,積累到爺爺這輩,已經蓋起了大屋,青磚鋪地,在鎮上也小有家底。

  她出生的時候,家裡已有四個哥哥,因此雖是女孩,也很得家人寵愛。

  不過,雖有家人愛護,可她自小身子骨弱,一年到頭總要病兩回。最凶險的一回是五歲得了百日咳,幾乎咳昏過去,娘親急得要命,四處求醫,聽說惠元寺免費賑藥,抱著她坐了半天騾車,背到山上求了藥,這才好起來。

  娘親許了願,說只要她好了,今後年年拜佛,於是,從有記憶起,桂花每年都要去惠元寺參拜。

  桂花不討厭佛寺的檀香氣,可也不太喜歡僧人。每次拜佛,娘都要添一筆不菲的香油錢,多的三四兩,少則五六錢,哪怕他們家還算寬裕,也是筆不小的開支。

  尤其這兩年,四個哥哥陸續娶妻有了嫂子,對娘親這麼禮佛捨錢,多少有些不滿意,私底下還說,與其把錢都捨給佛祖,不如給她做嫁妝。

  桂花也覺得拜佛用處不大,但她知道,娘親求神拜佛不獨是為了她,也是為了爹和哥哥,還有侄子們。

  所以,縱然不喜歡,她還是每次都陪娘過來。

  興許佛祖也知道母親誠心,前兩天,僧人們下山化緣,專門繞到她們鎮上,說明兒宮裡派人賑藥,為皇子祈福,讓他們過去試試。

  桂花十三了還沒來月事,說不了親,娘親著急她的身子,一大早就帶著她來了。

  剛到沒多久,果然看見一列華貴的車駕,後頭跟著青幔馬車,好多人。

  桂花長在京城,見過不少富貴人家出行的大場面,卻還是覺得稀奇:「比以前都多。」

  娘親拍拍她的腦袋,示意她閉嘴。

  不多時,就有小僧人前來引路:「請女施主和小施主隨小僧來。」

  娘親拉住桂花,隨著人流湧向後院。

  後院的樣子已經和過往大不相同,廂房的門朝外開著,裡頭是穿青色圓領袍的男人。看著年紀都不大,也就十幾二十歲。

  桂花已經大了,知道害羞,立馬縮到娘親背後。

  娘親也停住腳步:「大夫在哪兒?」

  惠元寺義診過許多次,基本都是鬍子花白的老大夫,這回怎麼都是年輕男人?他們怎麼能給姑娘家看病呢。

  「女施主,這些都是宮裡的人,不妨礙的。」小僧人解釋。

  娘親知道什麼是宮裡人,表情舒緩下來,倒是桂花還半懂不懂,扯著母親的衣袖想回去。

  「小師傅,有沒有看診的大夫?」娘親問,「我女兒有些不舒服。」

  小僧人回答:「左邊第一間專門給藥,人丹、大蒜膠丸、金瘡藥之類的都有,右邊第一間專看婦人,是女醫。其他四間都是種痘。」

  跟在她們後頭的一位老婦人問:「什麼豆?扁豆豌豆?」

  「是牛痘,紮一針就不會得天花了。」小僧人抻著脖子張望,抓住正好出門的小和尚,「師兄,你種好了?」

  「種好了,不疼。」大一點的小和尚撩起袖子,展示傷口,「割破點皮,塗上去就好。說是過五到七天就會長痘了。」

  桂花膽子大,探出頭道:「長痘多難看啊。」

  「難看是難看,可不會得病了。」小和尚推了師弟一把,「我來和大家說,你去種。」

  小僧人皺皺鼻子,知道他不做,其他人也不敢,只好按捺下害怕,走到屋裡:「這位公公,小僧來種痘。」

  內侍笑眯眯道:「好,把袖子撩起來。」

  小僧人挽起寬大的衣袖,露出細瘦的手臂。

  內侍先拿濕布給他擦了擦胳膊,再用酒精棉球塗兩遍,這才拿起刀片在蠟燭火苗上舔了舔,割出一個井字。

  小僧人痛苦地皺起眉。

  「馬上好了。」內侍去掉瓷瓶口的蠟末,拿出一支棉籤,沾了膿液畫圈塗抹,「好了。」

  小僧人如釋重負,合十道謝。

  旁邊的小內侍在竹筐裡抓了十文錢給他。

  小僧人忙道:「出家人只化緣,香油錢要放進功德箱。」

  小內侍拍拍腦袋:「瞧我,給你這個。」他打開另一個攢盒,抓起裡頭米紙包著的麥芽糖,「這是宮裡娘娘賞的。」

  小僧人這才收下,跑出去和師兄說:「一點都不疼。」

  師兄笑了笑,告訴圍觀的百姓:「今天是為皇子祈福,種痘能拿十文錢,香油錢也由娘娘一起捐了。」

  十文錢不多也不少,夠吃兩個肉包子,夠買幾條紅頭繩,於百姓的誘惑力就好比現代的一籃雞蛋,普通人家並不捨得放棄。

  再者,惠元寺的僧人身體力行,證明了沒有什麼風險,好幾個婦人只是短暫地猶豫了下,就準備賺這份錢。

  桂花看見娘親面露猶豫,忙拽她:「娘,我不要種,看著就疼。」

  「笨丫頭。」桂花娘戳她腦門,「你是好日子過多了,不知道天花多可怕。走,咱們也去種,二十文錢呢。」

  桂花不樂意,趁母親排隊,自己扭身跑了。

  香客越來越多,她匯入人流,一下就沒了蹤影。桂花娘氣壞了,可見後頭的人不斷往前擠,不甘丟掉靠前的位置,決定暫時不去找。

  反正惠元寺來過很多次了,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沒那麼嬌氣,出門打油、買菜都是常事,不怕見人。

  桂花就這麼順利地擠開人群,跑到了偏殿。

  這裡供奉著她最熟悉的藥王菩薩,每年都要磕好幾個頭。

  但今天,桂花發現殿裡已經有人在了。

  是兩個女人。

  她們穿著桂花以前見都沒見過的衣料,輕薄得像是蟬的翅膀,金銀絲線在肩袖穿插交織,勾勒出纏枝蓮的花紋,頭上戴著金狄髻,插滿了珠光寶氣的頭面,彷彿佛畫中的天女。

  桂花如同遇見女仙的凡人,怔怔看著,移不開目光。

  她們正在交談,沒有注意到門背後的影子。

  「我們娘娘早就想見見夫人了,當年在山西,多虧您伸手襄助。」圓臉的宮人客氣道,「這份恩情,娘娘一直銘記於心。」

  鵝蛋臉的女人說:「娘娘是有大福氣的人,就算沒有我,也一樣吉人天相。」

  「您是娘娘命裡的貴人。」宮人恭維道,「這回的事也要多謝夫人掛心,娘娘感激不盡。」

  程丹若笑笑,不置可否。

  皇帝求自己心安,可他的情緒好壞,對孩子的影響微乎其微,反倒是產婦,輕則產前抑鬱,重則流產,需要好好呵護。

  讓嫻嬪的人到現場看一看,回去和產婦說一說,她多少會有些欣慰。

  「這是陛下的恩典,娘娘的恩賜,」她不緊不慢道,「我不過略盡綿力。」

  宮人見她始終謙遜如初,不好再說什麼,轉移了話題:「聽說夫人是山西人?」

  程丹若不奇怪嫻嬪打探這些,產婦打聽醫生也是圖個心安:「祖籍大同。」

  「夫人的口音一點兒也聽不出來。」

  「我少時離家,鄉音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她平靜地回答。

  「我們娘娘也是晉人,總是惦記著家鄉的風味。」宮人半含半露,「宮裡的醋和山西的比,總是少了點滋味。」

  程丹若忖度,酸兒辣女,這是在說嫻嬪自覺懷的是兒子?

  她道:「酒醋麵局備有各種醋,只要太醫說無妨,想吃什麼都可以吃,不必多忌口——母親吃得舒心,才能滋養孩子。」

  宮人點點頭,正欲說什麼,忽而瞥見外頭出現了細長的影子。

  程丹若也看見了,走到外頭一看:「你是誰家的孩子?」

  桂花沒想到被逮個正著,囁嚅道:「我、我隨便走走……」

  程丹若見她穿戴簡樸,便知曉是百姓家的孩子:「是來種痘的?」

  桂花趕忙點頭。

  「你走錯地方了。」程丹若扶住她的肩膀,「我帶你過去。」

  桂花明明十分怕痛,可被她這麼輕輕按住肩頭,卻渾然生不起反抗之意,只覺緊張又新奇。

  這位夫人看起來好生和氣,居然不罵她!她們鎮子上的秀才娘子,有幾次被孩童攔了轎子,可是讓下人拿木棍揍的。

  她老老實實地跟著對方到了後院,被眼尖的娘親逮住:「你跑去哪裡了?」

  桂花娘剛想教訓兩句,忽然瞧見程丹若,慌忙蹲身:「夫人萬福。」

  「不必多禮。」程丹若笑了笑,問道,「你姑娘迷路了,我帶她過來,我看她年紀還小,還沒定親吧?」

  桂花娘剜了女兒一眼,忙不迭道:「是,才十三。」

  「種痘有傷,會留疤痕,你們介不介意?」程丹若問。

  桂花娘遲疑片刻,還是實話實說:「只有富貴人家才講究這些,我們就是普通人家,丫頭磕著碰著都是常有的事情,沒這麼精貴。」

  京城腳下的百姓總有幾分膽量,她稍微想了想,大著膽子補充,「聽我說娘,老人有句俗話,『人有百歲,不免於痘』,誰都要輪到一回。我小時候京城就出過一次天花,當時最好說親的姑娘,不是長得漂亮的,是臉上有痘斑的,這樣就不會白娶一個媳婦。」

  程丹若:「……」

  很好,老百姓的思路果然一如既往地現實。

  「那就好。」她笑著點了點頭,在桂花娘期待的目光中,遞給她兩顆金錁子,「宮裡娘娘賞的,沾沾福氣。」

  桂花娘喜出望外,雙手捧過:「多謝夫人賞賜。」

  桂花看見金子,立馬放棄溜走的念頭,乖乖坐到椅子上,局促地撩起衣袖,讓內侍給她種痘。

  對方的手全程沒有碰到她,可小姑娘還是有些害羞,後了就躲在了娘親背後,還小聲問:「給爹知道了,不會凶我吧?」

  「傻丫頭,他們不算是男人。」桂花娘含糊了聲,又拉她去女醫的屋子。

  看診的是紅參,她聽說小姑娘才十三歲,馬上笑了:「她還小呢,有的人月事來得晚,十五六歲才有,不必急。平日裡多吃些肉和雞蛋,長大就好了。」

  桂花娘如釋重負,拉著女兒往偏殿走:「走,來都來了,再拜拜菩薩。」

  桂花苦著臉:「看了大夫還要拜菩薩?」

  「大夫管現在,菩薩管以後,當然要拜了。」桂花娘自有一番道理,「改天娘再帶你去天仙廟求一樁姻緣,保佑娘的桂花嫁個好人家。」

  桂花捨不得香油錢,嘀咕道:「還不如給我買支銀簪子戴。」

  「你懂什麼。」當娘的無情駁斥。

  「娘,你都拿了金……」桂花放輕了聲音,撒嬌道,「給我買支簪子吧。嫂子們都有銀簪子,就我沒有。」

  桂花娘捏捏袖子裡的金錁子,卻還是狠下心腸:「不行,這可是宮裡的東西,給你壓箱底。」

  說著,狠狠瞪女兒,「不許和你嫂子們說,不然可就沒你的份了。」

  桂花驚喜:「都給我?」

  「想什麼呢,一個給你大嫂,一個給你。」

  那也行,桂花立馬開心了起來:「謝謝娘。」

  桂花娘拉緊了閨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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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3:24:01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三章 模擬考

  三十頭牛所生產的疫苗,差不多只能接種兩三百次。

  惠元寺這麼大的佛寺,香客何其多,後面晚來的壓根輪不上。好在內侍們也學過粗淺的醫理,能看普通的病症,這才沒讓其他人白來一趟。

  程丹若算了算時間,和惠元寺約定,六月底再種一次。

  夏天溫度高,疫苗不好保存,必須今天取,明天種,避免失活,到了冬天,保存時間更久,還能方便一些。

  加上夏季是互市高峰,可以和蒙古大批採購牛犢,等秋天轉運回京,能用的牛就更多了。冬天也不農耕,他們取疫苗不殺牛,效率慢,成本低,只要想辦法安排好牛,產量能更高。

  程丹若有了更完整的腹稿,結束義診後,就召集太醫院和內侍開會。

  「種痘不是一日一月的事情,得長長久久去做,才能防住天花。」她道,「我建議太醫院籌備種痘局,專做此事。」

  盛院使原就有這打算:「這是應當的。」

  程丹若又和負責的梁寄書說:「我希望二十四監能再出些人手,老生帶新生,帶兩批弟子出來,專門負責種痘。等學會了,我會建議陛下,讓內侍和宮人入宮便種痘,以保宮廷安危。」

  身邊的人都種過牛痘,就不會得天花,自然不至於傳染給皇帝。

  這是莫大的功勞,梁寄書立即察覺出奧妙:「奴婢明白了。」

  然後,耐心等她提條件。

  程丹若微微一笑:「種痘要緊,婦產也很要緊。」

  盛院使沉默。他聽懂了程丹若的意思,種痘局的好處,她可以不要,前提是太醫院必須讓出婦產科。

  要不要答應呢?

  「當然,這是以後的事情。」程丹若及時打斷了他的思路,「如今咱們的力氣還是要用在承華宮。」

  今天只是提前和盛院使透個音,因為他也在接生的船上,還比她更容易死。

  為保性命,他會努力在皇帝面前說牛痘的好處,方便自己東山再起——她總不能自吹自擂吧,得找個代言人。

  那麼,兩人都能做牛痘的情況下,誰更容易被放棄?肯定是盛院使。

  他是可以被代替的,張御醫也會做牛痘了。

  當然了,於程丹若而言,最保險的做法是捏住疫苗的製備方法,這樣才是對她最為有利的。

  她沒有這麼做,除卻醫生的職業道德,也是怕萬一。

  萬一皇帝瘋了呢?天子一怒,非要降罪,至少牛痘留下了。

  不過,只要皇帝沒失去理智,就不會這麼做。沒了這個孩子,可能有下一個,她還有用,又或許,有一天他病了,只有她能治。

  問題不大。

  言歸正傳,她此時提點盛院使,就是希望他想明白,假如接生成功,希望大家能和平地進行利益交換。

  牛痘她只要一個「名」,「利」拱手相讓,但婦產歸她,她要帶女醫。

  盛院使靜默許久,說道:「年底詳談。」

  程丹若不逼他馬上決定,願意考慮就行:「那就這樣,眼下我們還是將這次的義診辦好。」

  另外兩方均無意見。

  -

  第二次疫苗接種在月底,這會兒才六月初四,程丹若有別的要緊事。

  謝芸娘的預產期近了。

  程丹若打算將她當做模擬考試,讓所有參與者過一遍接生的流程。

  正好,謝芸娘的歲數和嫻嬪應該差不多,生活條件也近似,參照意義較大。

  是以,忙完第一輪牛痘接種,程丹若就帶上周穩婆、葵嫂子、紅參、山薑,請葉御醫一道去問診——葉御醫早前被皇帝革職,可在嘉寧郡主一事後,又恢復了御醫的頭銜。

  永春侯府在內城東北角,也是五進大院子,佔據半條街。

  程丹若頭一回過來,走的是正門。

  說起來,侯府的格局都一樣,可參觀得多了,不難發現氣質大有不同:靖海侯府威嚴莊重,安陸侯府人丁興旺,昌平侯府意蘊深遠。

  而永春侯府呢?

  花團錦簇。

  盛夏季節,百花盛開,自進門的影壁到二門,再從抄手游廊入正院,隨處可見大量花卉,雕樑畫棟,富貴錦繡。

  相當大俗大雅的人家。

  程丹若拜見了永春侯夫人。她熱情道:「你還沒來過我們家吧?難得來了,今兒吃頓飯才放你走。」

  不等她回答,立馬開始介紹,「老大一家不在,這是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芸娘嫁的是我們家老四,老五往下還沒成親。」

  程丹若與她們逐一見禮,心中飛快核對人臉。

  永春侯夫人也是繼室,可她的運氣比柳氏好些,嫁進來時只有一個庶子。聽說原配身體不好,進門前就物色好了良妾,生下的就是庶長子。

  成親沒多久,原配過世,永春侯就續娶了,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立穩了跟腳。

  然後,良妾發力了,生了庶子老五和一個庶女。此外還有兩三個庶女,皆是其他妾室所出,因生母卑賤,都捏在永春侯夫人手中。

  比起靖海侯府四個兒子的鬥爭,永春侯府更有宅鬥的氛圍。

  程丹若認過人,方道:「妹妹產期將近,正好今日有空,便請了葉御醫一道,提前看一看。」

  永春侯夫人笑道:「還是你面子大,老四夫妻可是沾你的光了。」

  「您謬讚了。」程丹若謙遜道,「三郎就芸娘一個親生妹子,您別嫌我多事才好呢。」

  「瞧你客氣的,我和你婆婆認識幾十年了,她多忙些,我樂得清閒。」永春侯夫人笑道,「今兒你來了,我就躲個懶,下午搓回牌。老三媳婦,你帶她過去看你弟妹,別礙手礙腳的討人嫌,知道沒有?」

  老三媳婦款款應下,笑盈盈道:「母親不說我也知道,一會兒我也躲懶,您可等等我再開牌桌。」

  「不識相,我支開你就是不想你礙事兒。」永春侯夫人啐道,「牌打得臭,偏生手氣旺,氣死個人。」

  老三媳婦故作委屈:「母親竟這般嫌棄我。」

  「你贏她的錢,她自然嫌你,改明兒出去贏別人的,你就是頂頂好的媳婦。」老二媳婦笑著揶揄。

  永春侯夫人:「就是這個理兒。」

  她們婆媳一唱一和,屋裡頓時歡聲笑語,熱鬧極了。

  程丹若配合地笑了會兒,終於熬完寒暄環節,被帶去四房的院子。

  估計兒孫多,芸娘夫妻的院子不大,正屋只有三間,好在東西廂房俱全,院子整整齊齊,小而周全。

  夏天熱,屋裡待不住,他們也在院中搭了涼棚,四面繫有蚊帳,大約半間院子的大小,裡頭設有羅漢床、案几、圓凳、腳踏。

  樹蔭遮蔽烈日,案上擺著清涼的水盆,浸泡些許瓜果。

  芸娘明顯換了身衣裳,沒穿更涼快的紗褂,而是穿著半新不舊的白銀條紗衫,桃紅裙子。

  「這麼熱的天,難為嫂子為我跑一趟。」她肚子大,不便起身,示意大丫鬟替自己見禮,「快端涼茶來。」

  「一家人不必這般客氣。」程丹若看了看她的肚子,道,「先不忙,讓葉御醫替你診個脈,我再替你慢慢看。」

  謝芸娘點點頭,示意丫鬟出去叫人。

  不多時,就見四爺帶著葉御醫進了院子,隔著紗帳為芸娘請脈。

  葉御醫眼觀鼻鼻觀心,專注搭脈近一刻鐘,方道:「四奶奶脈象有力,並無太多問題。只消注意,雖說天氣炎熱,切忌貪涼,以免損傷胞宮。」

  謝芸娘皆好生應下。

  看診到此結束,她丈夫很快帶御醫離去。

  這就是古代貴族女性的產檢,把脈,必要時看看臉色和舌頭,然後就沒了。

  程丹若沒有任何反應,待他們離去後,方才示意謝芸娘進屋說話。

  謝芸娘問:「嫂子,還要再把一次脈嗎?」

  「不用。」程丹若示意她躺下,「我們接下來做些檢查,你不要怕,安靜躺好就行了。這不是因為你有問題才檢查,是最好每位產婦臨產前,都檢查一下,只是人家沒這條件。」

  謝芸娘之前沒有遇到過產檢,說不怕肯定是假的。但她和謝玄英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緣讓她無條件信任程丹若。

  再者,她也知道,程丹若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嗣。她能和宮裡娘娘一樣的待遇,肯定是好事不是壞事。

  遂竭力放鬆,按照要求躺好。

  葵嫂子拿了量衣的軟尺,為她測量腹圍、子宮底高度等,周穩婆摸了摸肚子,程丹若則用目前最精細的聽診器,仔細聽胎心。

  時不時問她:「最近有覺得肚子疼嗎?胸悶氣急嗎?」

  「肚子……還好。」謝芸娘還是緊張了起來,「胸悶有一些,偶爾喘不上氣。」

  程丹若點點頭,看向周穩婆。

  周穩婆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看肚子,確定腹壁較薄:「奶奶的肚子大了些,位置也有點偏。」

  謝芸娘驀地攥住拳頭。

  「羊水偏多。」程丹若也聽出了液體感,胎心比較模糊,「但不嚴重,嚴重的話你已經喘不上氣,不能平臥了。」

  她看了葵嫂子記錄的數值,點點頭,「常見的偏多,接下來你都要側臥靜養,應該有所改善。」

  羊水過多其實不是好事,可能會造成胎兒異位,臍帶脫垂,嚴重的會很嚴重。

  芸娘這一胎,確實懷得不太好。

  程丹若忖度著,洗乾淨手,在腹部小心摸索胎兒的方位。

  周穩婆的判斷沒錯,胎頭在宮底,能摸到圓而硬的浮球感,腹部的側面是較為平滑的胎背,下面的恥骨聯合則是柔軟的胎臀。

  這是臀先露的徵兆。

  「芸娘,你的羊水多,肚子大,孩子動彈的地方大,頭轉到上面了。」她耐心解釋,「但不要擔心,你還沒到生產期,我們現在發現了這點,就能提前讓孩子轉過來。」

  謝芸娘怎麼能不擔心,緊張道:「嫂子,你不要騙我,我知道胎頭在上面是要難產的。」

  「生的時候會有點麻煩,你還沒到時候呢。」程丹若平淡道,「有的會在最後半月自己調過來,周穩婆遇到過很多次。」

  周穩婆點頭,笑眯眯道:「奶奶不用怕,咱們以前都是生的時候才知道,也能轉過來,奶奶離生產還早呢,沒事兒。」

  程丹若道:「你肚子大,調過去容易,調回來當然也容易。好了,現在慢慢坐起來,我教你怎麼調。」

  停了一停,又問,「要不要讓母親過來陪你?」

  謝芸娘遲疑了剎,搖搖頭:「不用了。」

  永春侯夫人對她不錯,她不想給婆婆找事情。

  「好,現在坐起來,頭朝這邊。」程丹若提醒道,「做幾個動作就好,不會疼也不會難受,就是——」

  謝芸娘驟然懸心:「就是什麼?」

  「要趴著,不太雅觀。」她笑了笑,「叫人守著門,可別讓你相公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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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四章 改胎位

  改善臀先露的辦法很簡單,前傾趴下,讓孩子屁股從骨盆退出來,再讓腦袋順從重力的牽引,轉到下面。

  程丹若一邊教謝芸娘做,一邊和她解釋緣由。

  又道,「先做個七天看看,胎頭不是在正上方,轉過來不難,如果不行,我們再推他一把。這個周穩婆做得多,治好的不在少數。」

  周穩婆還是笑著,輕快地說:「我可不敢居功,以前都是快生了才找我們,發現得晚,改起來費力,如今發現得早,省力得多了。」

  謝芸娘勉強放鬆了一些,卻還是問:「如果推他也不行呢。」

  「也能生。」程丹若如常道,「大多數人家發現不了,羊水破了也就生了,但你還早,按照我說的這麼胸膝趴下,每日做個三次,每次一刻鐘,過個三五天興許就好了。」

  謝芸娘忐忑道:「嫂子沒有騙我吧?」

  「芸娘,我和別人不一樣。」程丹若扶住她的身子,確保她胸膝臥標準。

  同時,不急不慢道,「有的人家不同產婦說,只和丈夫、婆婆說,免得產婦生時太過緊張。可依我之見,男人不懂這些有的沒的,但凡粗心些,耳根軟些,易釀成大錯。」

  謝芸娘生於大戶之家,沒少聽說讓人一屍兩命的手段,不由讚同地點點頭。

  「不如說給產婦自己聽,一則心裡明白,真到了艱難的時候,也有準備,不會太過慌亂,二則,關乎自己和孩子的命,總是要更上心些。」

  程丹若掐錶看時間,溫柔地鼓勵,「還沒到時間,再堅持一下。三則麼,有的事也不便和男人說,你總不想告訴四爺,自己得這麼趴著吧?」

  謝芸娘為難地笑了笑。

  說實話,假如不是程丹若讓她做,而是穩婆提出來的,她還真不一定願意,至少得想一想。

  「所以,我說沒有大礙,就是沒有大礙。」程丹若道,「你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明白嗎?」

  謝芸娘思忖片刻,認真道:「我知道了。」

  「好了,時間到了。」程丹若扶她坐好,叮囑丫鬟,「今兒晚上,再幫你們奶奶做一回,絕對不能偷懶。」

  謝芸娘的丫鬟是謝府出身,自然信任她:「多謝三奶奶,奴婢一定記得。」

  「好丫頭。」程丹若想了想,又道,「找卷軟尺來,每天量一量腰圍,過幾日我來可是要問的。」

  「怪我不爭氣,還要勞煩嫂子為我奔忙。」謝芸娘難免要客氣一下。

  假使當初待字閨中時,二人來往得多,她倒也不會不好意思了。可謝芸娘自個兒清楚,她和程丹若沒什麼情分。

  程丹若從前不屬於她的社交圈,忽然就成了她的嫂子,小姑娘嘴上不顯,心裡卻保持了距離。

  時過境遷,程丹若嫁到謝家也已數年,但謝玄英自立門戶,日常走禮都是榮二奶奶操辦,姑嫂之間幾無接觸。

  謝芸娘是典型的貴族女子,對不熟的人總是過於講禮:「我實在過意不去。」

  「一家人不必如此。」程丹若看出了她的生疏,但不在乎,「你哥哥就你一個親妹妹,我們不對你上心,對誰上心呢?」

  謝芸娘不禁笑笑:「三哥是對我很好。」

  明面上,她和芷娘的東西是一樣的,不分好壞,可她的總是更合心意一點兒,衣裳的料子是喜歡的顏色,頭面是她喜歡的草蟲簪。

  「三哥最近還好嗎?」她問。

  程丹若道:「挺好的,這兩日張羅曬書呢。」

  「三哥自小就愛讀書。」謝芸娘道,「四弟的書房是擺設,我進去瞧過,書都是嶄新的,可三哥的書房都是舊書,上頭還有批注呢。」

  程丹若:「是啊。」

  「都說外甥像舅,」她撫著肚子,玩笑道,「這孩子可最好像大舅舅,別像小舅舅。」

  說完,似乎意識到不對,飛快瞥了程丹若一眼,表情尷尬。

  程丹若:「……」

  機會難得,她連忙告辭:「天色還亮,我回趟侯府,母親一直記掛著你呢。」

  謝芸娘本想留她用飯,可方才一時說錯話,卻是不好再開口,起身欲送。

  程丹若直接給她按了回去,反復強調:「這兩日盡量不要站立,多側臥,待孩子轉過來才好。」

  謝芸娘不敢拿孩子玩笑,忙坐回去:「怠慢嫂子了。」又叫大丫鬟替她送人。

  雙方又表演了番你推我讓的客氣,在門檻處推拉半天才結束。

  程丹若又去向永春侯夫人告辭,差點被拉住打牌吃飯,但她說要去探望柳氏,最終艱難脫身。

  好在夏季的夜晚來得遲,緊趕慢趕,在晚飯前到了靖海侯府。

  這頓飯就不能不吃了。

  程丹若陪柳氏用了晚飯,告知她謝芸娘的情況。

  柳氏神色大變:「這要緊嗎?」

  「還沒到生的時候,能調轉過來就沒問題。」程丹若如實道,「若是自己轉不過來,只能在生之前外倒轉試試,還不行,我也有別的法子。」

  臀先露在分娩期主要怕孩子的身體下來,結果腦袋卡在裡面窒息。所以,可以堵住產道,幫助宮頸擴張,等到宮口全部開了以後,再使其分娩。

  總之,辦法是有的,危險也是有的。

  柳氏的眉間立即攏上愁緒:「偏偏還是頭胎。」

  「母親不必擔心,興許過幾日就好了。」程丹若安撫道,「我會常去看看。」

  柳氏握住她的手背:「多虧有你。」

  「都是一家人,兒媳分內之事。」程丹若好言寬慰了婆婆兩句,這才告辭離去。

  柳氏讓翡翠送她,自己則叫來呂媽媽,讓她準備一下,過兩天去惠元寺上香。

  這時候,也只能求佛祖了。

  -

  三日後,程丹若又給謝芸娘做了次檢查,告訴她孩子已經在往下走了,鼓勵她繼續保持練習。

  謝芸娘也確實上心,這幾日鮮少坐立,都是側臥靜養。

  又過一周,胎頭明顯下降,葵嫂子住到了侯府,以備隨時接生。

  程丹若待了一下午,監測胎兒胎心,斟酌是否要用外倒轉術。外力可能會造成胎盤早剝、胎膜早破、早產的風險,但危險性並不高。

  一般而言,要使用宮縮抑制劑,現在沒條件,但考慮到再拖延下去,可能變成肩先露,這是比臀先露更危險的胎位。

  她徵求了謝芸娘和柳氏的意見,是否要外力介入。

  謝芸娘不想冒險,但柳氏說:「現在孩子橫在這裡,太危險了,萬一就這麼發動可怎麼是好?我知道你的顧忌,別怕,娘在這兒。」

  程丹若也覺得應該試試:「孩子已經足月,就算提前發動也無礙。」

  現在是38周,預產期很近了。

  考慮了會兒,謝芸娘狠狠心,同意外倒轉手術。

  操作的是葵嫂子。

  在腹部塗滿油,搓熱手,程丹若確定了胎頭、胎背的方位,一手聽診器,一手拿懷錶,手動檢測胎心。

  葵嫂子扶住胎頭,托起胎臀,緩緩施力。

  程丹若一直數著心跳,唯恐臍帶纏繞,但運氣不錯,胎兒的心跳沒有太變化,甚至在最後,自己動了一下,腦袋轉到了骨盆處。

  「轉過來了。」葵嫂子如釋重負,「現在頭在下面了。」

  謝芸娘這才繃不住,哽咽地叫了一聲「娘」。

  柳氏一邊給女兒擦淚,一邊暗鬆口氣。她剛才話放得狠,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到底,芸娘肚子裡的孩子是人家的,出了事,她也不好辦。

  可當娘的不心疼女兒,誰心疼女兒?

  孩子臀朝下可能活活憋死,肩膀卡著下不來,一屍兩命!

  幸好、幸好。

  母女倆抱在一處。

  旁邊,程丹若平靜地收起了藥箱。

  八天後,謝芸娘發動,平安順產了一個男嬰。

  母子均安。

  柳氏第二天就拉著程丹若去惠元寺還願。

  「惠元寺還是很靈的。」她委婉道,「我打算這回給菩薩塑個金身,讓她保佑咱們家人丁興旺,兒孫滿堂。」

  程丹若在心裡翻譯:家裡就你沒生了。

  她答應得很平靜:「好的,母親。」

  該來的總會來。

  那天,天格外炎熱,車駕雖然寬大,可紗羅擋住了僅有的微風,悶得很。只有冰鑑散發的涼意絲絲沁人,帶來格外的慰藉。

  一路上,柳氏欲言又止。

  時至今日,她對這個兒媳婦已經沒有什麼不滿,孝順、能幹、懂事,和兒子夫妻和諧,兩人從未鬧過別扭,一直和和氣氣的。

  不像四房小夫妻,老四愛胡鬧,魏氏偶爾有些算盤,拌個嘴,互相冷戰,你氣我我氣你,都發生過。

  但三個親生的兒女中,唯獨三房沒有消息,她怎麼能不急?

  再過幾年,三郎就到而立了。老四家的都會叫人了,他們倆還膝下空虛,柳氏夜裡都睡不著覺。

  為了兒子,柳氏狠狠心,決定當一回惡人。

  「娘不是怪你,有時候人的兒女緣分,就是來得晚一些。」她道,「但你們年紀都不小了,總要有些成算。」

  程丹若中規中矩道:「母親的好意,兒媳都明白。」

  擱在平時,柳氏也就點到為止了,可今天,她還是要多問一句:「你是怎麼想的呢?」

  程丹若面不改色:「這件事情,三郎讓我聽他的。」

  ——這是實話。昨兒得知他們要來上香,謝玄英就說,假使柳氏問起來,就說聽他的,他自有成算。

  「你和三郎是有情分在的。」柳氏斟酌,「若是能有嫡子,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有些難處……你也要提前想明白,不管怎麼樣,都是你的孩子。」

  這番話也在程丹若的預計之中。

  看重媳婦,媳婦又不能生怎麼辦?去母留子。

  程丹若依然保持克制:「多謝母親提醒,我們會商量的。」

  柳氏微蹙眉梢,隱約感覺到了疑惑。她打量著面前的兒媳,終於發現了一直以來的違和之處。

  程氏的言行舉止沒有焦灼感。

  通常,女子結婚數年而不孕,肯定要著急了,求神拜佛,尋醫問藥,每當提起這事,必然苦澀又焦急,唯恐自己不能生,唯恐婆婆要塞人,自愧自憐。

  嫉妒、不安、憤怒……而這些,程氏統統沒有。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程丹若倏而開口:「母親相信善有善報嗎?」

  柳氏:「這是自然。」

  「我也是。」她道,「我救過很多人,行過許多善,假如真的好人有好報,我想上天會給我一個交代的。」

  柳氏一時猶疑,想問什麼,佛寺已經到了。

  她只好咽回疑惑,先拜佛還願。

  寺內空蕩蕩的,侯夫人來訪,惠元寺雖不至於緊閉山門,也會請退普通人,留一方清淨地。

  但她們還是遇見了其他人。

  「見過靖海侯夫人,見過寧遠夫人。」李太監身著蟒衣,頭戴紗冠,「老奴有禮了。」

  「李提督。」柳氏客氣地招呼。

  李太監笑吟吟道:「恭賀夫人喜得外孫。」

  東廠的消息就是靈通,柳氏言簡意賅:「多謝。」她踟躕片刻,問道,「公公今日也是來尋方丈說話的?」

  「中元將近了。」李太監笑笑,躬身讓開,「您二位先請。」

  柳氏並不想打聽東廠的目的,預備速戰速決,便道:「承讓了。」

  她加快腳步,和等候的方丈招呼:「大師,我來還願。」

  遲疑一剎,還是道,「此外,還想請您給我兒媳婦批個命。」

  李太監投來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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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3:24:38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五章 神佛心

  理論上說,佛寺和道觀屬於兩個派別,但除了個別虔誠的信眾,一般人家只要有能力,兩家都要試試。

  這一點在紅白事上格外明顯,水陸道場肯定是一邊一家,算日子批命都是問完這個問那個。也不知道業務重疊得這麼厲害,神仙們會不會有壓力。

  反正凡間的和尚和道士是有的。

  惠元寺的方丈聽了柳氏的話,立馬頭疼。

  還願好辦,說些好聽話就成了,可給程夫人批命……大家都這麼熟了,他們總不能說她命格不好吧?

  一品夫人的命格,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可問題來了,靖海侯夫人求的是子嗣。

  兒女之事,真的要講緣分的,沒有就是沒有。以方丈的經驗,這事兒和人品命格都沒什麼關係。

  然而,他不能和靖海侯夫人說實話,只好想了想,道:「程施主的八字,早年便看過了,不如求個籤吧。」

  柳氏沒意見:「也好。」

  她親自接過沙彌手中的籤筒,囑咐程丹若,「求一求子嗣。」

  「是。」程丹若接過,暗暗嘆氣,來都來了,還能咋地,求吧。

  她跪在大殿的釋迦摩尼像前,搖晃籤筒。

  籤子噼裡啪啦作響,清脆悅耳。

  一根紅籤被撞擊,跌落出來。

  程丹若拾起了竹籤,上頭有一句籤文:榴花如紅雲,映照在星闈。

  她:「……」

  這籤她也會解,意思是子孫繁茂,丈夫當官,算是上上籤了。

  就是不知道方丈怎麼解。

  程丹若遞過籤文,不出意外看見了方丈眼皮微跳。

  「如何?」柳氏急切地問。

  方丈不愧是方丈,當然不會把話說死,平靜地說:「若是旁人中得此籤,是說多子多福,夫婿入朝為官。但程夫人之名暗合榴花,應當另作他解。」

  程丹若:「怎麼說?」

  方丈面不改色道:「紅雲乃仙家之兆,當是說夫人功德深厚,福澤後人,多成顯貴。」

  想到謝家的門楣與舊事,又添了兩句好話,「位極人臣,貴不可言。」

  程丹若:呵呵。

  她沒吱聲,柳氏已經開口問了,客氣又不客氣:「敢問方丈,這福澤後人是後世之人,還是親生兒女?她命中多少子女,何時開花結果?」

  程丹若都同情方丈了。

  這可怎麼答?

  總不能拿謝玄英之前編的謊話,說他被詛咒了才斷子絕孫,豈不是說佛祖還沒有野神厲害?

  不過,方丈接待過無數顯貴,果然有點本事。

  他竟然正面回應了:「樹木開花結果,要經歷春秋四季,程施主的兒女緣就在一個『等』字。」

  程丹若:「等到何時?」

  「我等信佛之人,講究禪修業果。」方丈說,「今生做善事、行善舉,來世便能投到好人家,或加官進爵,或子孫滿堂,得享福祿。」

  柳氏反問:「我媳婦濟世救人,哪裡差了功德?」

  「程夫人正是修了大功德,才需要耐心等候。」方丈道,「侯府顯貴之家,謝郎名動四方,程夫人濟世安民,這般人家,非大德大貴之人無以投身。」

  程丹若:「……」還能這樣編?

  「天上星君、西方佛子都是有定數的,無緣無故怎會下凡?若是純善之人,也要三世積善,方有此因緣。」方丈的語調平緩,別有一番禪韻,「柳施主,此事不可強求,只能靜候機緣。」

  程丹若服了。

  不愧是專業人士,整套話下來自圓其說,還不容易戳破。

  以後她有了孩子:等待都是值得的,看,這是下凡渡劫的神仙菩薩。

  以後她沒有孩子:不好意思,最近沒有神仙觸犯天條,都在上班呢。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六十天沒人犯錯,很合理啊。

  再看柳氏,她亦啞然,不知該怎麼反駁。

  凡人還能管天上的事情嗎?還是說,她不想要神仙善人投胎的孫子,隨便找一個投胎都行?那萬一是個混世魔王,不肖子孫可如何是好?

  塵埃起伏,空氣寂靜。

  許久,程丹若才勉強找到突破口:「那怎麼樣才能快點來呢?我總不能今後不行醫救人了吧?」

  「萬不可如此。」方丈深明大義,立即否決了這個說法,他們還要靠程丹若拉業績呢,當然不同意,「你因私心而違背良心,佛祖也要怪罪,佛祖怪罪了,豈會許你心想事成?順其自然便是。」

  程丹若一臉愧疚:「是,我一時想岔了。」

  方丈慈悲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柳氏還在沉默。

  「母親,妹妹說想求個長命鎖……」程丹若使了個眼色,示意柳氏看外頭的李太監,「您說什麼樣式的好?」

  說起正事,柳氏立即回神:「小孩子家家,太貴重的怕壓不住,最簡單的金鎖就夠了。」略略一想,又嘆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富貴不必再提,『平安長樂』足矣。」

  方丈應下,讓小僧人帶她去佛前親自挑選。

  這是寺廟的長期業務,金銀玉器打造出來後就在佛前供奉,供的時間越久,念的經越多,價格就越昂貴。

  柳氏客氣道:「大師留步。」

  雙方友好作別。

  門口李太監略略彎腰,見她們走遠後,才對方丈道:「尋個清淨處說話。」

  方丈合十,帶他走進大殿旁邊的靜室,這是他日常做功課的地方。

  李太監自袖中掏出兩張紙:「陛下請您看看這二人的命格。」

  「領旨。」方丈鎮定地接過。

  這是兩個八字,算算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方丈在腦海中迅速過了遍,排除齊王、豐郡王、齊王世子、豐郡王世子等人,猜測十有八九,屬於宮中娘娘。

  宮裡時常如此,怕八字被透露出去,遭人厭勝,便故布疑陣,一主一陪,迷惑視線。

  方丈最頭疼的就是這類事。

  他不是不會批命,可給達官顯貴批命易惹禍端,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像對靖海侯夫人似的,對症下藥,勸解煩惱。

  香客們所求的,其實也就是這份內心的寧靜。

  靖海侯夫人不知道子孫看緣分嗎?

  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久無喜訊的程夫人。

  故而佛祖給她的答案不是去何處尋醫問藥,而是得失之間,順其自然。

  可李太監給的難題,就沒法這麼下手了。

  只能算。

  方丈提起精神,仔仔細細算了一算,這才道:「甲若是男子,官途順暢,卻有英年早逝之兆,若是女子,便是光耀門庭,可惜子嗣簡薄。乙若是男子,少年多有坎坷,過得去便飛黃騰達,過不去則少年早亡,若是女子……咦。」

  李太監問:「怎麼?」

  「若是女子,」方丈謹慎道,「恐為青年早夭,須有貴命扶持,方能化解。」

  批命,關鍵在半真半假。

  甲確實是富貴命,只是後繼乏力,乙的命格普普通通,甚至不太好,但若是宮裡的某位,話就不能說死了,誰知道會不會有大造化?命中有貴人,絕境也能逢凶化吉。

  然而,李太監聽罷,沉吟少頃,又拿出了一張紙:「再算算。」

  方丈拈動佛珠,懷疑他在假公濟私,想捧哪個妃嬪上位。

  但推不了,只能接過。

  「此人命中多貴人。」方丈言簡意賅,「可是好是壞,難以預料。」

  李太監點了點頭,收回三張紙,當著方丈的面燒成灰燼:「今日之事……」

  「貧僧明白。」方丈合十,「提督是來問中元法事的。」

  「很好。」

  *

  程丹若送柳氏回府,自己再回家。

  在路上不覺得,一進到屋裡,冰山被風吹出涼氣,她立馬就覺得頭暈疲倦,忙打開木盒,取出瓶藿香正氣水灌了。

  又含一片話梅,喝兩口酸梅湯,補充糖分和鹽。

  頭一陣陣疼。

  她揉揉額角,吩咐丫鬟:「藿香水還有一瓶,叫人送去侯府給母親,備水,我要沐浴。」

  竹香見她臉色不好,勸道:「夫人不舒服,不如先躺一躺。」

  「不要緊,洗過再睡。」

  丫鬟知道說不動她,各自忙碌。

  程丹若打起精神,草草梳洗了番,倒頭就睡下了。

  謝玄英回來時,就看見一個昏睡的妻子。他嚇了一跳,連忙問:「這是怎了?」

  今天跟出去的是竹枝,忙答道:「夫人喝了藿香水,約莫是中暑了。」

  謝玄英試了試她的額頭,果然有些燙:「晚膳用的什麼?」

  「還未用過。」

  他點點頭,寬衣洗臉,拂去外頭的塵埃,這才拿了扇子坐到床頭,給她扇風。

  程丹若很快醒了,睡眼朦朧:「幾點了?」

  「六點多點兒。」他一把扶起她,「好些沒有?都是我不好,你才忙完芸娘的生產,正該休息兩日,昨兒就該和母親推了,害你白受趟罪。」

  「母親心裡有這想法,逃是逃不過的。」程丹若道,「我順著她一點,她也高興些。」

  謝玄英道:「我都和你說了,這事我來辦。」

  她搖了搖頭:「這是我的決定,我能承擔後果,不能什麼都讓你替我背。」

  「這是我們的決定。」他不容置喙,「行了,這事以後都推給我。」

  程丹若忍俊不禁,覺得頭疼都輕了不少。

  「今兒還挺有趣的,方丈編得可真好。」她把惠元寺方丈的說辭復述了遍,又暗暗好奇,「不知道李太監過去是為了什麼。」

  「還能為什麼。」謝玄英對宮闈秘聞沒有興趣,反倒瞧著她,「說起來……」

  她:「嗯?」

  「你是被罰下來的,還是渡劫成仙的?」

  程丹若:「……」古人的想像力這麼豐富幹什麼?

  她不回答,謝玄英也不生氣,調整靠枕:「吃些東西再睡。」

  「嗯。」

  程丹若用了大半碗冷麵,喝了碗沙沙的綠豆湯,又躺回床上歇息。

  謝玄英則按照習慣,先溫水淋浴,換了寢衣才陪她。

  「忙大半月了,歇一歇吧。」他給她扇風,「今年熱得厲害,別再中暑了。」

  馬車沒空調,一坐就是半小時起步,確實吃不消。

  程丹若沒勉強:「知道了。」

  「頭還疼嗎?」他試試她的額溫,感覺還是有些燙,「躺我身上。」

  「你熱。」她慣例嫌棄著,卻也一如既往地靠了過去。

  蟬鳴陣陣,冰鑑中飄出瓜果的香氣。

  月亮爬上屋簷,濃密的樹葉搖動,斑斑成影,淡淡的月光照映依偎的人,是人世間最難的的片刻寧靜。

  「好熱啊。」她說,「就前兩天飄過幾絲小雨,再這樣下去,麻煩就大了。」

  謝玄英道:「下個月還如此,可能要祈雨了。」

  程丹若被逗笑了:「神佛可真忙。」

  生老病死要管,災禍福祿要管,風調雨順也要管。

  「又不敬神。」他瞪她,並指按住她的嘴唇。

  「好好,不說了。」她別過臉,額頭抵住他的鎖骨,「好累。」

  「累就歇兩日,你也別太逼自己了。」他緊緊收攏臂膀,掌心撫住她的背,有一下沒一下順下來,「神佛渡眾生,你我便先渡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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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23:50:24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六章 偷些閒

  七月秋風至,老天終於大發慈悲,淅淅瀝瀝地下了兩點小雨。

  雖說不至於一解暑氣,可於莊稼而言,無疑是救命稻草,多少緩解一二。可皇帝卻不敢放鬆分毫,令各地逢災及時上報,若有延誤,嚴懲不怠。

  若非如此三令五申,各地官僚本想壓一壓災情,省得一不留神,給皇嗣的誕生蒙上陰影,怎麼死都不知道。

  只是他們不知道,皇帝現在怕的不是出事,是死人。

  真要是災民上萬,哪怕他不知情,罪孽也在那裡,老天看得見。

  武宗造孽太多,以至絕後,他不想重蹈覆轍。

  兼之此前,戶部提前清查了太倉糧食,高官顯貴們想貪污,也要顧忌一二,賑災也有條不紊地推進了下去。

  中央王朝終於展現了它的威力,勉強控制住事態。

  在這樣的氛圍中,京城終於能稍稍鬆弛些,過一過節了。

  七月初一到七月七,是道教的主場。

  各道觀設壇祭祀,祭的則是北斗七星,這兩天路過天壇附近,總能聽見繞樑不絕的步虛詞。

  仙樂飄飄,是很動聽的旋律。

  柳氏遣人來問程丹若,要不要去道觀參拜,謝玄英就回了家裡一趟,說她前段時間累,中暑病了。

  「宮裡的好日子將近,怕是用不了幾日就要傳她入宮,我便叫她在家裡歇息,養足精神。」謝玄英如斯解釋,「我陪母親去吧。」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柳氏也有點不好意思,程丹若前段時間為了芸娘忙了大半月,完了就陪她去了寺裡,聽說六月底,還撐著去種了一回牛痘。

  大熱天的這般奔波,著實受罪。

  她並不想磋磨兒媳婦,便道:「你陪媳婦吧,讓老四陪我去。」

  謝玄英道:「不妨礙的,我也許久沒有陪母親說話了。」

  柳氏搖搖頭:「你有正事忙,不比你弟弟整日在家,我幾時去也方便。」

  「那母親何時去,打發人來問我一聲,我有空便過來,有事便叫四弟陪您。」縱然是生母,謝玄英也盡量周全,免得婆媳生隙。

  柳氏聽了這話,果然高興:「也好,知道你孝順。」

  又叫他提一簍棗子回去。

  「多謝母親。」謝玄英接了,可出了侯府,卻叫柏葉跑一趟,把棗子送去燕子胡同,直接孝敬老師。

  自己則在街上買了半筐蘋果和梨子回去。

  程丹若正在家做糖葫蘆。

  紅色的山楂洗乾淨,裹上蜜色的糖,風乾插在稻草堆上,喜氣洋洋的,看著就紅火。

  大米和小米眼饞,蹲在草堆旁邊,嗚咽地扒拉。

  「做這幹什麼?」謝玄英拿了個梨,抽出掛在腰間的小刀,熟練地在指間轉了個刀花,開始削皮。

  程丹若道:「本來想做糖畫。」

  確切地說,本來想做焦糖奶茶,結果突發奇想,忽然想做做糖畫,然後被現實教做人,遂改為糖葫蘆。

  謝玄英猜到了,忍俊不禁。

  「笑什麼笑。」她把裹好的糖葫蘆插在草堆上,留兩個給大米小米嗅聞,其他的都給了廊下抻脖子的小丫鬟,「梨哪來的?」

  「路上買的。」淡黃色的表皮一圈圈落下,露出晶瑩的白色果肉,謝玄英不喜歡切梨子,直接餵到她嘴邊,「嘗嘗。」

  程丹若咬了口,多汁但不甜。

  「熬秋梨膏吧。」她道,「正好有爐子。」

  「收了。」謝玄英示意丫鬟收拾,「這麼熱的天,還待在火邊上,傻不傻。」

  程丹若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像確實有點奇怪。

  「我再吃口。」她握住他的手腕,就著他的手啃了兩口梨子。

  別說,很解渴。

  謝玄英低首瞧著她的臉孔,苦夏加上事多,這兩年養尊處優才養出來的肉,幾個月就掉得七七八八,輪廓又分明起來,像紙片似的。

  他忍不住道:「若若?」

  程丹若掀起眼皮。

  「秋天了,多吃些養養膘。」他說,「太瘦很顯歲數的。」

  她緩緩抬起頭:「你是在說——我老了?」

  謝玄英:「太瘦不好。」

  「你活膩了嗎?」她平靜地說,「我有提純過的砒霜。」

  他立時噤聲。

  少頃,毛骨悚然,「你弄這個幹什麼?」

  程丹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他想想,試探道:「毒耗子。」

  她微笑:「你說得對。」

  謝玄英:「……你壓根沒有。」

  程丹若咬口梨,重復道:「你說得對。」

  謝玄英不吱聲了。

  她慢慢啃著不大的梨子,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謝玄英一動不動,拿梨子的手顫都沒顫一下,穩穩當當地舉在空中,耐心等她吃完。

  梨子很快只剩青色的果核。

  但她沒有停下,依舊張嘴咬了下去。

  不出意外,咬住了他的手指。尖牙微微下壓,嵌入皮肉,是哺乳動物撕裂食物的主力。

  微微的尖銳的疼痛。

  謝玄英一直等到力道變輕,才問:「不生氣了吧?」

  程丹若鬆開他:「怕我給你下毒啊?」

  「是啊,怕死了。」他丟掉果核,擦擦手,「你可千萬記得給我先用。」

  「做夢。」她坐回涼棚下,沒力似的搖蒲扇。

  謝玄英洗好手,接過扇子給她扇風:「熱了吧?還點爐子玩,傻不傻。」

  「煩死了。」她懷抱著竹夫人,享受清風迎面的涼爽。

  謝玄英掏出帕子,擦拭她額角的汗,免得吹了風而著涼:「我和母親說了不去祭北斗,那七夕過不過?」不等她回答,又道,「過吧,節日還是要過的。」

  程丹若想起了很遙遠的事:「過節就過節,不要我作詩就行了。」

  「為何?你做的第一首詩就是七夕吧?」他故意道,「我還記得呢,是聯詩,你作的是夢乘鯤鵬——唔!」

  程丹若用力捂他的嘴,怒極反笑:「記性好了不起是不是?過節,過什麼節,我不過了。」

  謝玄英忍笑,佯裝怕了她,連連點頭,掰開她的手:「是是,你沒有做過詩,那怎麼能算詩呢。」

  程丹若:「……」這人真是討厭死了。

  -

  雖然夫妻倆在過七夕一事上,稍微有些矛盾,但不妨礙過節。

  七夕是謝家除了過年,丫鬟們唯一的節日,她們比主人家還要興奮,提前三天便開始曬水搭樓,院子裡掛滿了彩色絲縷,惹得麥子異常興奮,到處扒拉。

  然後,橘貓就被勾住爪子,掛在了樹上……

  大米小米看了一下午的熱鬧。

  等到初六,就開始曬水,初七曬好了,把針放上去,看針散落的影子,粗得像個棒槌就不好,以纖細瘦巧為佳。

  程丹若也曬了兩碗水。

  因為麥子被掛了,倒是沒打碎,曬出一層波光粼粼的水皮子。

  她小心放上一根繡花針。

  謝玄英:「像雲。」

  她瞅瞅他,換了一碗,一樣放下一根。

  不知道是不是動作略微大了些,水面泛起波紋,針的影子被漣漪帶動,蜿蜒成一條曲線。

  「像蚯蚓?」她玩笑。

  謝玄英仔細端詳,好一會兒沒說話。

  「編不出來了吧。」

  「你覺得,像不像龍?」謝玄英道,「針頭這裡是頭。」

  程丹若看了會兒:「那也該是像蛇吧。」

  「笨,這是雲,雲中的自然是龍。」他肯定地說,「是大吉兆,知道嗎?」

  「……好吧。」古人的想像力真豐富。

  她這麼想著,並未料到,興許這回的迷信,真的是個預兆。

  七月初八,皇帝傳召。

  程丹若知道,產檢的時間到了。

  -

  皇宮還是記憶裡的模樣,紅牆綠瓦,白磚金龍。

  宦官們永遠弓腰垂眼,貼著牆根走動,宮人們兩兩結對,穿著夏天的紗袍,頭髮梳成大辮子,幾乎沒有任何裝飾。

  進了宮門,塵世的喧囂就被隔絕在外。

  說話要小聲,做事要麻利,主子有喜怒哀樂,奴婢卻只能假哭假笑,掩蓋自己所有的情緒。

  這就是皇宮。

  程丹若走進這個地方,就會被氣氛感染,調整出最完美無缺的面具。

  宮道無有樹木花草,烈日炎炎,即便避走在牆根下,程丹若也很快出了汗。而承華宮在皇宮東邊,與安樂堂在兩個方向,也是她比較陌生的區域。

  好在自北安門入宮,進後宮很方便。

  走了二十分鐘,終於到了地方。

  承華宮是一座獨立的宮殿,二進院落,五間闊,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東西配殿各有三間。

  以前,這裡住了三四個妃嬪,但自嫻嬪上回有孕,承華宮就只住了兩人。

  嫻嬪和她的表姐田貴人,後來聽說田貴人生病,恐妨礙皇嗣,就被挪了出去。

  但住得人再少,也不該是這般安靜。

  程丹若自打進門,就幾乎聽不見一點聲音,整座宮殿安靜得落針可聞,沒有宮人嬉笑,沒有內侍拌嘴,蔚藍的天空和紅色的宮牆組成了寂靜之籠,無端給人一股壓抑感。

  前殿門外立著的紅袍太監,更是加重了這種肅殺感。

  她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寧遠夫人。」不太熟的大太監挑起簾子,「陛下在等您呢。」

  「多謝公公。」程丹若緩步入殿。

  紗簾低垂,皇帝坐在簾子後頭的寶座上,側頭和一個女人說話。

  「臣婦拜見陛下。」程丹若做好心理建設,跪下磕頭,「陛下萬安。」

  「起來吧。」皇帝的口吻意外的溫和,「天氣熱,給程夫人上碗涼茶。」

  程丹若:晦氣。

  她忙起身拜謝:「謝陛下。」

  宮人端上熬好的涼茶,她接過喝了口,猶豫了下,又喝了兩口。

  這下算是知道,謝玄英是怎麼在皇宮吃出胃病的了。

  她喝涼茶的功夫,女子起身,避讓到了更往裡的梢間。

  皇帝道:「聽說前幾日,謝氏差點難產,是你給救回來的?」

  他口中的謝氏就是謝芸娘。

  程丹若忙道:「不敢,小妹還未到生產期,提前半月發現胎位不正,臣婦便想法子,讓孩子在生產前倒轉過來,故而是順產,並未難產。」

  「提前檢查過,便能防止難產?」

  她道:「提前發現,便能提前防治,總比事到臨頭更有把握。」

  皇帝點點頭,道:「那也到時候了,之前你算的產期是在七月底八月初吧?」

  「臣是按照月事的時間估算的,前後約有半月的誤差。」程丹若回答。

  皇帝已經習慣了臣下的滴水不漏,道:「那今日就再查一查。」

  他起身往裡走,石太監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進去。

  程丹若跟著進入梢間。

  然後,在心裡問候起了皇帝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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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八章 田貴人

  程丹若在宮裡上班的時候,只遇見過宦官和女官的職場鬥爭,沒想到出宮了,反倒碰見了宮鬥。

  姐妹反目?借腹生子?精彩。

  但她口中只能道:「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孩子生下來,別的都不要想。」

  田貴人面上難掩失望,勉強道:「人人都這麼勸我,可我怎能不想?」她苦苦哀求,「大姐,我也不是忘恩負義,孩子生下來,月娘也是姨母,何家也是他的舅舅……」

  程丹若靜靜地看著她。

  田貴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幾近於無。

  空氣死一樣的寂靜,襯得這承華宮愈發詭異,彷彿是被割裂的一方囚籠。

  靜默中,程丹若開口了:「我們姐妹的命,確實都很苦。」

  田貴人怔了怔,眼中倏地蘊出淚意。

  「我也是在寒露之變中失去雙親,從此寄人籬下。」程丹若道,「那家人待我不壞,可我像丫頭一樣伺候老太太,給她端茶倒水換尿布,直到今天,我也不願回憶那段時日。」

  陳家給了她一口飯吃,讓她不至於忍飢挨餓,受人磋磨,可那幾年,精神上的壓抑和痛苦是無法衡量的。

  她以前覺得不苦,已經很好了,至少有安身之地,現在轉過頭看看,還是窒息無比。

  而田貴人依稀聽過她的故事,卻只知道她是大儒義女,侯府媳婦,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一段隱情。

  這和她在何家的遭遇,何其相似:「姐姐也……」

  「我理解你的心情。」程丹若緩緩道,「恩情是恩情,我們自然是要報恩的,可比起拿最重要的東西去還,寧可還他們一條命。」

  田貴人沉默了,只輕柔地安撫著自己的肚子。

  「雖然你我沒什麼感情,可血緣是割捨不斷的。」程丹若不斷思索著,考慮該如何對待這對送上門的母子(女),「你既然選擇與我相認,總該信任我,和我說實話。」

  她坦誠的態度,多少取信了田貴人。

  她小聲道:「我不想讓孩子認何家,我舅舅是個悶葫蘆,性子軟得像坨泥,我舅母卻是個糊塗的,大姐你也見過,有她這樣的外祖母,這孩子怎能不被拖累?」

  程丹若問:「嫻嬪呢?」

  「月娘性子柔和,舅母對我苛刻,她卻時常照顧我,雖然這照顧……」

  田貴人停頓了一下,沒有明說,含混道,「她沒什麼壞心,就是耳根子軟,從來都說服不了舅母。反倒是舅母一鬧,她就只能聽著。」

  「何家在宮外,又是外戚,等閒不可進宮,縱然進宮也有宮規約束。貴人擔心的到底是什麼?」

  程丹若一針見血。

  田貴人覷她,吞吞吐吐道:「我怎能不擔心,陛下是天子,難道對何家一無所知嗎?可他還是要把孩子抱給月娘……女官們教我們讀書,我也讀了一二,以月娘如今的寵愛,說是寵妃也不為過了。聽說貴妃原先是宮裡頭一人,可她也不敢對月娘說半句重話。」

  聽到這話,程丹若就明白了。

  「貴人,你要明白,你與嫻嬪娘娘都是陛下的妃嬪。」她斟酌字句,盡量不犯忌諱,「你們的一切都是陛下賜予的,貴妃娘娘看重嫻嬪,是尊重陛下,也是念在嫻嬪曾經的苦勞,而不是寵愛。」

  田貴人默默地聽著。

  程丹若回憶以前的女官做派,不疾不徐道:「尚宮有沒有和你們說過,妃嬪可以有寵,卻不可獨寵,不能倚仗顏色,使陛下沉湎享樂,廢弛六宮。」

  田貴人點頭:「說過。」

  「妃嬪的職責是綿延子嗣,侍奉君王,你和嫻嬪都於陛下有功,陛下心裡也是看重你的。」程丹若不動聲色地試探,「陛下聽聞你的身世後,肯定派了不少人打聽尋訪吧?」

  「嗯。」田貴人稍微放鬆了些,笑道,「我幾個月前說的,陛下叫我不要對外聲張,他會派人去大同查訪。」

  程丹若:呵呵。

  「你瞧,我們家裡都凋零成什麼樣了,陛下還能尋著,得花多少工夫?」她微微一笑,「陛下是看重你的。」

  田貴人摸了摸肚子,片刻後,卻問:「那孩子……」

  「皇嗣關乎社稷,」程丹若平靜道,「一切以皇嗣的安危為上,其他都要退居其次。」

  田貴人有點聽懂了,可又不太敢確定,試探道:「孩子跟著生母……」

  程丹若笑了笑:「當然,孩子初生孱弱,由生母餵養一段時日會更康健。」

  田貴人終於得到了準話,心中大定,臉上頭一回露出真切的笑意。

  「姐姐。」她拉住程丹若,「我和孩子都托付給你了。」

  程丹若嘆道:「孩子靠誰都沒有靠親娘更踏實,你養好身子,孩子才能順順利利落地。」她及時將話頭轉回正題,「最近感覺如何?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孩子動得厲害嗎?」

  「我腰酸得厲害,還總是想如廁……」田貴人有點不好意思,馬上不說了,「孩子很安靜,但總喜歡在夜裡踢我幾回。」

  程丹若:「我給你檢查一下吧。」

  她打開藥箱,先診脈,再聽胎心,然後摸了摸胎兒的位置。

  「很好。」她忍不住誇了一句。這孩子確實老實,腦袋乖乖朝下,不像謝芸娘的兒子,游著游著就迷路了。

  胎心也沒有問題,胎兒看著很健康。

  有問題的是母親,田貴人的手腳都浮腫得很厲害。

  「平時走動嗎?」她問。

  田貴人搖搖頭:「我一般都待在宮裡,在屋裡轉轉,也不方便去外頭。」

  程丹若嘆氣:「多走走,叫宮人給你按按腿腳,晚上睡覺左側臥,小腿下面墊個軟墊,這樣會好一些。」

  腫成這樣,紮針都紮不進去。況且,手腳腫脹除了子宮壓迫外,也可能是其他的毛病,偏偏篩查不了。

  好在目前看來,她的肚子還算正常,羊水量沒有明顯過多或過少。

  可生產的危險遠不止如此,胎盤植入、羊水栓塞、高血壓,都可能致死,而這也很難防範。

  「孩子很健康,你也不要太擔心了。」程丹若安慰道,「離生產還有一個月,你吃好睡好,少思少慮,一切都會順利的。」

  「太醫也這麼說。」田貴人小心捧著肚子,「可我最近吃不下東西,晚上也總是容易醒,醒了就睡不著,還很容易勞累。」

  程丹若:「……」產前抑鬱?

  也是,八九個月都在孩子可能被奪走的陰影下,不抑鬱才怪。

  「貴人心裡有事,這也是難免的。」她鎮定地寬解,「想通就好了。」

  田貴人輕輕「嗯」了聲,心裡踏實不少。

  皇帝不止一次稱讚過程丹若醫術高明,靖海侯府又是皇后的娘家,她肯為自己說話,孩子說不定真的不用給月娘。

  若能得償所願,不枉相認一場。

  田貴人撫住肚子:「大姐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孩子的。」

  程丹若微笑:「你安心就是,有我呢。」

  -

  心理疏導加產檢,花費了大半天的功夫。

  程丹若走出承華宮之際,日頭已經偏西了,大片陰影落在宮道上,終於降低了立秋的酷熱。

  她穿過中軸線,到靠西的光明殿復命。

  皇帝很快接見了她:「如何?」

  「皇嗣心跳清晰有力,胎位已正,娘娘的身子也無大礙,臣建議,這一個月能走動一二,還是要散散步,方便生產。」程丹若回答。

  皇帝十分滿意:「朕給你一塊令牌,准你隨時出入宮廷,看護龍嗣。」

  「臣領命。」程丹若垂頭應聲。

  果然,女人還是更重感情些。皇帝暗暗點頭,終於在她身上察覺到了私心,對拿捏她多了把握。

  「朕會封賞田貴人的父母,但不是現在。」皇帝叮囑,「你須謹守秘密,不可對外洩露分毫。」

  「臣知道輕重,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字。」程丹若立時道,「若有違背,死無葬身之地。」

  皇帝闔眼:「退下吧。」

  程丹若躬身告退。

  看看表,竟然已經四點多了,她進宮才十點,期間只在承華宮吃過兩口糕點。

  可她一點都不餓,只想趕緊回家。

  這回,她選擇走西夾道,順路去看一眼安樂堂。

  引路的小宦官想去知會一聲,被她阻止了。

  她只是路過小門時,略略朝裡張望了眼。

  很冷清,沒什麼人氣,若非似有若無的藥味,幾乎讓人誤以為廢棄。

  程丹若微蹙眉梢,卻什麼都沒問,自北安門離開了皇宮。

  謝玄英已經在家等著了,見她全鬚全尾出來,先鬆了口氣,吩咐人備水備茶:「中午吃了什麼?」

  「兩塊糕點,我不餓。」程丹若拆下狄髻,摸了摸湊上來的麥子,使勁揉亂它腦門的毛,「洗完再吃吧。」

  皇宮是什麼尿性,謝玄英比她更清楚,自然不會說她,直接讓廚房做點清淡爽口的麵條。

  程丹若摘完首飾,感覺腦袋至少輕了兩斤,又在丫鬟的服侍下脫掉外衫,赤腳進浴室沖澡。

  水流拂過髮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搓了搓臉,喊謝玄英:「幫我拿件衣裳。」

  謝玄英不曾起疑,取了衣裳送進去,卻被她拉住手腕。

  水珠順著她的手指,滑落到他的手腕上,灼燙的熱意。他頓時一凜,抖開衣裳裹住她,讓她靠在懷中,指節輕輕揩拭過她的面頰,抹去水珠。

  「怎麼了?」他小聲問,「是不是受了委屈,要不要裝個病?」

  程丹若搖搖頭,湊到他耳畔,輕不可聞地說:「懷孕的不是嫻嬪,是田貴人。」

  謝玄英:「……」

  「田貴人說,她是我堂妹。」她簡明扼要地說了來龍去脈。

  謝玄英的臉色變了又變,下意識地問:「她真的是田丹鳳,不是田青鸞?」

  程丹若意味深長地問:「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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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4 23:51:43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九十九章 各所思

  田貴人的故事曲折離奇,卻又在情理之中。

  既然田家都曾經想把她扔掉,為了不被何家拋棄,說是田青鸞合乎情理。但問題是,她真是田丹鳳嗎?

  如果是,程家的運氣也好得過分了。

  小門小戶,沒有人情通達的老太太,沒有獨具慧眼的掌事人,程大伯圓滑,程二伯精明,程父有點迂腐,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家。

  結果遇到程丹若一個穿越女,再來一個妃嬪?

  如果不是,她撒下這樣的彌天大謊,又是為了什麼?

  謝玄英問:「你怎麼想?」

  「天上掉了個大餡餅。」她拿起水瓢,小心沖掉頭髮上的沫子,「有點撐。」

  家裡出了皇妃,是喜事嗎?當然是。

  文官鄙薄外戚,皇帝提防外戚,恰恰證明了外戚的能耐。他們憑借血緣,就能無條件得到皇帝的信任,甚至代天子掌權。

  無論田貴人是出於什麼目的,選擇認下她這個親戚,於程丹若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哪怕是個公主呢,也是莫大的好處。

  皇親國戚中,多少人犯錯不用受罰,犯罪不受懲處?功勞立得再多,皇帝想殺還是會殺,但如果是親眷……「都是親戚」四字,在皇家也有用。

  尤其外戚不是宗親,又不搶皇位,皇帝也需要人情味兒。

  程丹若不想沾身,純粹是現代人的心態,對皇家沒有濾鏡。而且,田貴人的故事有種真假千金的戲劇性,怪怪的。

  謝玄英提醒道:「陛下說『是』,那就『是』,是也是,不是也是。」

  程丹若反問:「你覺得,陛下信嗎?」

  「信。」謝玄英攏住她的頭髮,微微擰乾,淅淅瀝瀝的水聲淹沒私語,「陛下不會拿皇嗣玩笑。」

  程丹若也是這麼想的。

  田貴人需要她,可能會說謊,皇帝沒這必要。他想讓誰當孩子母親,誰就是孩子母親,不想讓田貴人上位,賜死就是了。

  既然皇帝選擇相信,程丹若也最好也信了。

  管她是田丹鳳,還是田青鸞,她自己開的口,就不能把話吞回去。

  程丹若就是她唯一的至親,孩子的親姨母。

  「這個外甥還挺能給我找事。」她穿上趿鞋,水珠順著脖頸流到衣襟,濡濕了衣衫。

  謝玄英立即摁住她的嘴唇:「又胡說。」

  「我只和你說。」她關掉水龍頭,做了一個封嘴的動作。

  謝玄英拿過架子上的布巾,包住她的頭髮:「擦乾,小心著涼。」

  程丹若拭乾頭髮,等到不再滴水才鬆開,疲憊地坐到羅漢床上吃飯。

  兩人都有心事,吃不下東西,草草墊了肚子就結束。謝玄英陪她坐了會兒,天擦黑便洗漱,完事後,兩人屏退丫鬟,坐到帳子裡說悄悄話。

  程丹若在宮裡繃了一天,頭昏腦漲,倚靠在他肩頭:「好消息是,田貴人身體還不錯,孩子也健康,胎位很正,但沒生下來前,誰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順利分娩就萬事大吉了嗎?

  未必。

  假如是女孩,皇帝最多只是失望,但能生一個,就能生更多,他應該還能控制住脾氣。可若是男孩,卻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呵呵。

  「她說嫻嬪想抱走孩子,陛下口頭上允了。」她梳理思緒,一件件告訴他,「你說能成嗎?」

  謝玄英道:「看是怎麼抱了。假如是讓嫻嬪為養母,倒是很容易,若是直接奪人子嗣……就得改彤史了。」

  他稍微思考了會兒,「依我之見,陛下恐怕還沒有真正下決斷,要等孩子出生再做定奪。」

  程丹若深以為然。

  是女孩,孩子抱不抱走,就要看何月娘和田青鸞的宮鬥本事了,是男孩,她們倆都沒有發言權,皇帝一定優先考慮怎麼對孩子更好。

  「總之,先平安生產。」她揉揉額角,「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真不知道該怎麼過。」

  謝玄英安慰她:「別想這麼多了,既來之則安之。」他拍鬆枕頭,「睡吧,你累一天了。」

  夏天頭髮乾得快,程丹若梳通髮絲就躺下了。

  可很奇怪,明明身體累極,大腦卻一點都不想休息,仍然處於亢奮狀態。

  她連翻好幾次身,愣是沒有半點睡意。

  「睡不著?」謝玄英給她打扇,猜測她的心事,「不知道怎麼面對田貴人?」

  「嗯。」程丹若枕在他的手臂上,指尖來回描繪靜脈的紋路,「突然冒出來一個姐妹,不管真的假的,都有點奇怪。」

  「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真的是你妹妹?」他道,「這樣你就有親人了。」

  「也許。」程丹若模棱兩可,「但她認我,肯定不是因為姐妹情。」

  一歲多就抱走的堂妹,能有幾分真感情?都是權衡利弊罷了。

  所以,親不親,沒區別。

  謝玄英輕輕嘆口氣,撫摸她的頭髮。

  丹娘這輩子親緣淡漠,又遇到過血親的背叛拋棄,不能信任也實屬正常。

  「慢慢相處,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他好言安撫,「順其自然吧。」

  程丹若看了他一眼,沒接茬。

  方嫣回京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假如田貴人彼時就有認親的想法,她回京後進宮數次,不是不能想辦法,提前和她通個氣。

  偏偏是嫻嬪奪子之後,才和皇帝提了,不容分說讓她們姊妹相認。說白了,就是想她幫忙保住自己的孩子。

  程丹若看得明白,卻不生氣。

  沒有過指望,就沒有失望,一如她當年對陳老太太。

  田貴人是利用也好,渴望親情也罷,在程丹若心裡沒什麼區別,甚至,純粹的利用讓她更輕鬆。

  感情……感情太沉重了,有他一人已經足夠。

  「這事先不要和家裡說了。」她的情緒已盡數收斂,恢復以往的理智,「陛下不希望聲張,咱們等孩子生下來,再做計較。」

  謝玄英點點頭:「你打算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程丹若沒好氣,「不管什麼事,都得母子平安才行。」

  -

  承華宮。

  何月娘睡在錦帳中,高床軟枕,她卻半點睡意也無。

  今天,鸞娘和程夫人相認了。這是一件喜事,她為鸞娘高興,同時也為自家而擔憂。

  何家人是什麼秉性,娘是什麼脾氣,沒有比她這個做女兒的更清楚了。承華宮密不透風,皇帝卻會在她提及娘家之際,微微蹙眉。

  何月娘很擔心,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娘家人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他們以為是她懷了孩子,以為無論發生什麼,都能看在皇嗣面上,從輕發落。

  可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皇帝原以為她能懷一個,就能懷第二個,臨幸她數月,但一直沒消息。

  貴妃委婉地勸告她,不要太過傷心,也不該獨佔寵愛。她害怕被人說狐媚,引薦鸞娘侍寢。

  就這麼巧,鸞娘懷上了。

  何月娘開始也沒多想,直到皇帝說,上回的孩子掉得蹊蹺,謹慎起見,決定對外宣傳是她懷孕,隱瞞了鸞娘的事。

  她素來順從,並未反對,只是有些鬱鬱不樂。

  皇帝知道以後,便說她位份高,今後孩子生下來,就抱給她養。她又驚又喜,心裡既有對鸞娘的愧疚,又有對帝王的感激。

  誰想沒幾月,一切都變了。

  鸞娘說,她和寧遠夫人是堂姐妹。

  寧遠夫人……何月娘見過她,可直到入宮,方才知曉她的經歷:從孤女變成大儒義女,再入宮為女官,出訪王府,最後嫁給顯貴,恩蔭父母。

  宮人們感念她對安樂堂的恩德,每每提及都是好話。

  這樣的貴婦人,居然是鸞娘的堂姐?不知為何,何月娘為表姐高興之餘,還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她們姐妹相認了。

  旁的還好,何月娘不相信鸞娘會不提孩子的事。她也當過幾個月的娘親,知道母親對孩子無來由的愛護。

  鸞娘肯定不想把孩子讓給她。

  假如最開始,大家知道懷孕的是鸞娘,何月娘肯定不會他想,可如今,她卻害怕極了。

  娘家人肯定犯了錯,沒了孩子,陛下能繞過他們嗎?

  還有鸞娘,母親最對她呼來喝去的,進宮也沒給她好臉色,說什麼「多虧了月娘你才能留在宮裡,你要報答我們」。

  她會不會記恨母親?有了寧遠夫人這樣的姐妹,她會不會報復何家?

  何月娘越想越害怕,甚至想到了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如果鸞娘真的冒充了青鸞表姐,這麼多年都沒露任何馬腳,心機是不是太深了?認親之前,她未和自己商量,悄悄和陛下提了,難道是懷疑自己會不讓她與至親相認?

  何月娘咬住紅唇,忽然發現,自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與鸞娘毫無芥蒂了。

  如果……如果鸞娘對母親懷恨在心……

  不,不能這麼想鸞娘,她也是在何家長大的,難道對爹娘一點感情也無嗎?她們相處多年,情分難道是假的嗎?就算是抱養的,她也是田家的女兒,何家的親戚啊。

  她不會這麼無情吧。

  她會嗎?

  -

  慈慶宮東配殿。

  豐郡王和許意娘相對而坐,燭火搖曳。

  兩人怕隔牆有耳,不敢在宮中多言,蘸墨書寫,邊寫邊燒。

  豐郡王:還有一月

  許意娘:王爺耐心

  豐郡王:若是皇子,如何?

  許意娘:稍安勿躁

  豐郡王皺眉,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許意娘舒展玉腕,繼續寫:承華宮有異。

  豐郡王給了個疑惑的眼神。

  許意娘寫道:嫻少露面,怪哉

  豐郡王:何怪之有?

  許意娘:聞田貴人久病,挪宮已久,嫻未遣人探望

  豐郡王:已反目?借田之手?

  許意娘:或反目,或有異

  豐郡王也不笨,思忖少時便有了猜疑:孕者,田?

  許意娘頷首,又寫道:或姊妹同孕

  豐郡王:若如此,天命不在我

  許意娘:齊王失嘉寧,如失一臂,離間之,兄弟反目

  豐郡王:夫人可有良策?

  許意娘手腕微頓,藏在陰影處的面孔閃過一絲失望。

  大概是賢王當久了,豐郡王肯聽人納諫,哪怕她是婦人,依舊願意讓她出謀劃策,可當皇帝,善於納諫怎麼夠呢?要敢於決斷才行。

  她故意寫道:王爺可敢殺人?

  豐郡王立即搖頭,將她寫的紙張丟入火盆:「這……太危險。」

  許意娘斂去眼底的神色,寫道:王爺勿憂,齊王敢即可。

  齊王無謀,卻能斷,事到臨頭,他豁得出去。

  許意娘整理思緒,慢慢寫出自己的計劃。

  豐郡王看罷,思量許久,方才微微頷首應下:「依你所言。」

  許意娘微微一笑,揉掉紙團,看著雪白的宣紙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她的心也慢慢平靜。

  還有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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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章 進與退

  七月初下過幾場小雨後,又是長達半月的乾旱。

  災情陸陸續續上報,縱然有太倉糧食賑濟,今年的收成也肯定好不了。

  皇帝已經頻繁召見欽天監,詢問旱情何時能緩解。可欽天監不是氣象部門,也沒衛星監測,實在給不出確切的說法。

  於是,一件在古代司空見慣的事發生了。

  皇帝命禮部祈雨。

  其實旱情剛開始的時候,各地知府、布政使就陸續幹過,祈雨於名山川河,祭祀河伯龍王,反正不管正神野神,需要降雨的時候都來一遍。

  但沒什麼用。

  這時候,大家就普遍認為是等級不夠。

  各級地方官員不行,就得禮部上了。

  王尚書自王五被牽連後,一直抱病在家,這會兒也沒法再躲,身為大宗伯,他就是朝廷「禮」的代表。

  一場嚴肅的祈雨就在京城山川壇展開。

  山川壇在正陽門西南,天壇對面,是京城的祭壇之一。

  當天,文武百官穿上祭服,一道去陪祀。

  謝玄英很少穿祭服,只在每年皇帝祭天的時候穿過,方心曲領的青羅衣,配紅白兩色的大帶,犀牛角革帶,下面還有相應的綬、牙牌、玉佩,叮叮咚咚掛滿整個腰間。

  梁冠華美莊嚴,但程丹若覺得有點醜,全靠謝玄英的臉和身材撐著,才沒讓祭服看著像一個黑布袋。

  謝玄英就穿戴著全套禮儀服飾,去太陽底下罰站了一上午。

  沒下雨。

  王尚書大概心氣一洩,上書請罪:稱自己老病無能,屍位素餐,有嚴重的瀆職行為,才導致了祈雨失敗,懇請致仕。

  在天人感應的迷信時代,出現大的自然災害,肯定要人背鍋。

  王尚書上路,皇帝斟酌半天,准了。

  七月底,王厚文致仕歸鄉。

  王家早就做好了準備,壓根沒期待皇帝挽留,上頭一准,他們就收拾行李,潦草而迅速地離京。

  速度之快,讓人懷疑王尚書是不是要不行了才急著葉落歸根。

  但王家沒有任何解釋,安靜低調地閉門謝客。

  三日後。

  順天府密雲縣。

  王厚文和王六坐在客棧的小院中,對弈落子。

  「祖父,您就不怕這一走,再也回不去了嗎?」王六敲敲棋子,語氣低沉,「咱們的陛下可不是什麼長情的人。」

  王厚文身穿道袍,頭戴幅巾,看起來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小六,你還不明白,我能不能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回去。」

  王六陰沉著臉,沒有接話。

  王厚文知道,他是對陛下生了嫌隙,不想入朝為官,寧可做一富家翁。

  「其實,我也後悔過。」他沒有勸解孫子,反而提起了舊事,「李公死時,晏子真掛印而去,我卻遲疑了,留下了。」

  王六聽過這段往事。

  王厚文不是純真派的弟子,可若水學派也是心學之說,與同樣出自心學的純真派理念相近,他和晏子真年紀相仿,時常往來。

  彼時,李悟還活著,他曾拜訪過李公,少年輕狂,總以為自己大膽無忌,沒想到李悟更語出驚人,作風前衛。

  他抨擊理學,痛罵朱子,認為男女平等,感情至上,只講禮不講人情的都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把年輕人嚇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王厚文很尊敬李公,可也沒有全盤接受對方的想法。

  可是這樣的一位大家,被冤死在了獄中。

  很多人都知道,李悟是清白的,甚至冤枉他的人比旁觀者更清楚他的清白。與女弟子有染,不過是政敵污蔑的手段。

  男女陰私的事解釋不清楚,一盆污水潑下來,乾淨的也髒了。

  李悟最終自殺。

  晏鴻之掛印而去,再也沒有回朝堂。

  「我很羨慕晏子真。」王厚文緩緩道,「他能率性而為,可王家不是晏家,沒有江南的千畝良田,老家雖有薄產,可到底是太薄了。」

  王六安靜地聽著祖父講古。

  「最後,我留下了,直到現在。」王厚文自嘲道,「我笑許繼之八面玲瓏,我又何嘗不是?厚文,厚顏爾。」

  王六爭辯:「『一忍可以支百勇』,若非如此,祖父安能位居閣臣?」

  「在陛下眼中,七品官也好,首輔也罷,都是臣。」王厚文笑道,「你當我看不透?小六,我當年沒退,為的是讓你今日能退。」

  王六怔住了。

  「你心裡有傲氣,我不勉強你。」王厚文道,「你收拾一下,回家去吧。」

  王六搖搖頭:「祖父身邊不能沒有人。」

  「我又不是三歲小兒。」王厚文道,「走吧,我已經對不起小五,不能再讓你也折在這兒。」

  王六眼中浮現出驚愕:「祖父此話何意?」

  王厚文笑笑,沒有回答孫子的疑問。

  -

  許宅。

  許尚書正在吃西瓜,通紅的瓜瓤切成小塊兒,盛放在水晶盤中,彷彿瑪瑙玉髓雕成的擺件,賞心悅目。

  「老了。」許尚書吃了兩口便放下,「瓜都咬著費牙。」

  許大爺卻沒有父親的閒情逸致,反而問:「爹,王厚文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不然呢?」許尚書笑呵呵地問,「他是禮部尚書,若是不走,是讓楊奇山走還是讓天子下罪己詔?」

  許大爺不由感慨:「這時候退,未免也太……齊王居然沒有動作。」

  「王厚文清高,不會和藩王多來往,嘉寧又死了。」許尚書慢慢道,「他是捨了前途,保全家族啊。」

  說著,忍不住呵呵一笑,「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許大爺動動嘴唇,終究是沒敢接話。

  他知道,父親就後悔了。

  第一次離開朝堂時,許尚書也是樂觀的,他有人脈有學生有朋友,只要風頭過去就能重返官場。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

  在野的日子看似瀟灑,可唯有真正失去權力的人,方知曉個中難熬。

  他依舊被人尊敬,卻也只是尊敬,不像如今,一句話出口,底下的人就要揣摩許久,一個眼神給出,不必明說,就有人辦得妥妥當當。

  家中依舊門庭若市,卻也只是人多罷了。以前進進出出的都是六部高官,尋常人連進門坐冷板凳的機會都沒有。可回到老家,連商賈都敢遞帖拜見。

  最重要的是,遠在江湖,便不再能干涉廟堂。

  一個習慣了決策國家未來的人,再也無法插手朝政,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那幾年,許尚書老得很快,髮落齒搖,日漸消瘦,人眼見著蔫了。

  直到豐郡王派人前來。

  許尚書平靜地接受了他的招攬。

  官場退出容易,回去難。

  他在尚書之位退隱,難道還能回去為一布政使?可七卿的位置就這幾個,誰都想取而代之。這些人中,不止是王尚書這樣的政敵,也有他曾經的人脈。

  許繼之是戶部尚書,人脈才是人脈,不是戶部尚書了,人情就是另一種還法。

  他後悔了。

  押注豐郡王,是圖謀從龍之功,看上了他許諾的首輔之位,更是看上了重回棋局的機會。

  許繼之不想等,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七八十歲再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他做出了選擇,回到了朝堂。現在,輪到王厚文了。

  「不過,王厚文能忍,忍到現在突然走了,卻是古怪。」他自言自語,「你確定王家已經離京了嗎?」

  「確定,下人親眼看見他們上船了。」許大爺回答。

  許尚書閉上了眼睛。

  -

  王厚文引咎辭職的當天,齊王確實在府邸發了很大的脾氣。

  但要說多麼震驚,也沒有。

  這些年,兩家作為親家,齊王府沒少給王家送禮,珍貴的藥材、稀罕的孤本、罕見的古董……銀子是一點沒少花,可王厚文對齊王府還是不冷不熱。

  齊王早就看王家不順眼了,若非後來歸宗一事,王厚文出了大力,他早就已經翻臉。

  原本想上京後,雙方再好好和緩關係,沒想到嘉寧死了。

  雙方的紐帶被斬斷,王尚書再也沒有理會過齊王府。

  齊王面上不顯,心裡早已有打算。是以,聽說王厚文致仕,他惱怒歸惱怒,卻沒有太慌亂,而是吩咐幕僚:「備一份厚禮去薛府。」

  他口中的薛府就是薛侍郎家,此人乃禮部左侍郎,禮部二把手,王厚文請辭,皇帝極有可能給他升職。

  禮部在過繼和繼位一事上,有巨大的發言權,齊王與王尚書生出嫌隙後,就沒少派人往薛府走動。

  現在,提前備一份賀禮過去,薛侍郎肯定知道是什麼意思。

  幕僚應下,自去辦事。

  半日後,回稟說,薛侍郎收下了賀禮。

  齊王滿意地笑了。

  ——他幫薛侍郎一把,薛侍郎以後還他人情。

  -

  薛侍郎,名聰,字子聰,是謝玄英的座師。

  因著這層關係,他現在很煩惱。送禮,感覺有點站隊的意思,不送禮,怕被人說不尊師重道。

  謝玄英在家想了半天,決定裝死。

  皇帝還沒任命呢,他最好什麼動作都沒有,省得自找麻煩。但柏木在外面打聽了一圈,說薛家門庭若市,走禮不斷。

  齊王也送了,但豐郡王沒動靜。

  「齊王坐不住了。」謝玄英感慨,「落在陛下眼裡,還不知是什麼樣呢。」

  程丹若對齊王沒興趣,倒是追問王尚書:「王家真的走了?」

  「嗯。」他點點頭,「我去送了,不過王公沒露面。」

  「也算是抽身了。」程丹若居然有點羨慕。這會兒快七月底了,預產期是在八月上旬,可生產是沒準信的,指不定什麼時候發動。

  她最近加班加點趕工,把牛痘的資料整理出來,唯恐孩子平安生產後,她被拴在皇嗣上,沒空參與牛痘的推廣。

  不能讓百姓等她騰出手,更不能讓政治耽誤醫學的發展。

  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怎麼才能更好的保存疫苗,怎麼才能說服百姓盡快接種,怎麼調節各方利益……今後種種,要靠土著自己努力了。

  穿越者的功勞在於帶來知識,功成又何必要她呢。

  謝玄英安撫道:「你別想太多,等吧。」

  「我知道。」

  程丹若希望能平安挨到預產,一切都瓜熟蒂落再說。

  但皇帝似乎不這麼想。

  七月二十八,他在詢問過欽天監後,挑了個吉日,決定親自祈雨,以緩解這場全國旱情。

  而地點既不是在天地壇,也不是在山川壇、社稷壇,而是龍潭。

  黑龍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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