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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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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23:52:14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一章 宮闈中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皇帝每年都會到天地壇祭祀,求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理論上說,祈雨也是一樣的,在京城的祭壇即可。

  但說要去龍潭祈雨,倒也不是突發奇想。前朝就有多位皇帝去龍潭祈雨,久而久之,便成了求雨的聖地。

  就好像京城人去天仙廟求姻緣,去夕照寺超度,去惠元寺祈福,去清虛觀打醮。

  皇帝求雨去龍潭,也是挺合理的。

  龍潭在哪兒呢?在京城的東北方向,密雲縣黑龍潭。

  傳說,這裡有一條修煉千年的黑龍居住,呼風喚雨,即將受天庭敕封成王。

  前朝不知道哪個皇帝,曾在乾旱時在此祈雨,結果打攪了黑龍修煉,原本黑龍大怒,想要吃掉他,但聽說他是人見天子,不僅放他一馬,還幫他行雲布雨,緩解旱情。

  總之,非常往皇帝臉上貼金,故廣為流傳。

  皇帝說要去黑龍潭祈雨,楊首輔勸了勸,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黑龍潭在密雲縣,離京城不過大半日的路程,並不算遠。

  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萬一沒成功,誰來背鍋。

  丞相或者首輔自是首選,可楊首輔正年富力強,一點不想致仕歸鄉,所以,他委婉地暗示皇帝,可否需要攜人同行?

  ——必要的時候,推個藩王出來,既能解決皇帝的燃眉之急,又不損害天子名譽,一舉兩得。

  果然,皇帝沉吟片刻,同意了楊首輔的建議,讓齊王和豐郡王陪祀。

  同樣去的還有六部官員。

  黑龍潭很近,只安排了三天,第一天趕路,第二天祭祀,第三天回來。

  謝玄英作為兵部侍郎,要全程負責車駕,以及與京營的人維護皇帝的安全。

  接到通知的那天,程丹若在浴室裡小聲問候皇帝。

  謝玄英把水聲開到最大,還是不安,親自上陣堵住了妻子的牢騷,以免她養成怨望的壞毛病。

  程丹若沒能抗住胸肌貼臉,悻然住嘴。

  謝玄英怕她心懷怨氣,很是下了力氣哄人:「不過三天,很快就回了。」親吻她的眼角,溫溫熱熱,「我不過陪站一日,小事。」

  「我擔心的是這個嗎?」程丹若嘆氣,「快到預產期了,忽然把人都帶走,怎麼看都古怪。」

  謝玄英平靜道:「你是怕藩王作亂?這不可能。」

  齊王和豐郡王為什麼要拉攏文臣勳貴,而不是起兵造反?蓋因如今,藩王根本沒能力造反。他們只有五千護衛,但跟皇帝出門,不可能帶這麼多人,幾百隨從頂天了。

  非要說的話,躲在封地還是有希望的,瞞著朝廷悄悄打造兵器,徵召士卒,如當初的定西伯一樣,兵馬和武備瞬移到京城,能試試看。

  可皇帝早在豐郡王十幾歲的時候,就把他揪到了眼皮子底下。

  現今,齊王也在這裡了。

  造反?做夢快點兒。

  他們想上位,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過繼,一個是等皇帝嗝屁。

  皇帝將他們帶離宮城,防範的其實是陰私手段。

  宮禁森嚴,可皇宮裡有幾萬個人,人心是不可捉摸的。

  要害一個孩子太簡單了。

  不如全部拉走,鞭長莫及。

  「我一走,嫻嬪若發動,可就只有你一個人了。」謝玄英摩挲她的指根,「萬事小心。」

  程丹若翻過身,貼在他胸口:「我打算這兩天住到宮裡去。」

  「也好,宮禁繁瑣,陛下不在,萬一耽擱了時辰,誰也說不清楚。」謝玄英思量道,「你該見見貴妃。」

  她道:「我知道。」

  -

  皇帝出行是麻煩事,禮部卻只有五六天的籌備時間。

  這兩天,人人加班到半夜,謝玄英為了御駕安危,更是忙得沒空回家睡覺。

  程丹若就安靜地在家製備藥品。

  青黴素、催產素、手術刀、針線,樣樣都仔細檢查,以備不時之需。

  她提前一日進宮了。

  皇帝召見了她:「都準備好了?」

  「是。」程丹若平靜地回答,「藥材器具都已經備妥。」

  皇帝微微頷首,道:「這兩日就由你守著承華宮,有任何事,吩咐李保兒。」

  「是。」

  「退下吧。」

  程丹若告退了。

  她沒有馬上去承華宮,而是先拜見了貴妃。

  貴妃稱病已久,但依然見了她。

  程丹若對柴貴妃的印象不錯,能在皇帝身邊待十幾年,證明她聰明,身居高位依然不苛責宮人,證明她心底還有良善。

  她喜歡和聰明正直的女人打交道。

  「夫人請坐。」柴貴妃半靠在美人榻上,頭繫抹額,脂粉未施,秀麗的面孔蘊著光澤,固然憔悴,依舊是個溫婉的美人兒,「本宮久病,怠慢了。」

  「娘娘玉體為重。」程丹若嫻熟地說著社交套話,「是我叨擾娘娘養病了。」

  柴貴妃微微笑了笑,端詳面前的年輕女子。

  程丹若做女官,好像還是前幾天的事,她只知道是洪尚宮的外甥女,卻被她支到荒涼的安樂堂去了。

  再然後,她就成了司寶,出宮嫁人了。

  宮中無歲月,十幾年的舊人也會在短短數月被抹去痕跡,別說才兩年。柴貴妃心裡,程丹若一直都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雖然宮裡總是提到安樂堂,雖然冬天多了羊毛衣,雖然每年都有賞賜……但她確確實實是頭一回,與程丹若面對面交談。

  「承華宮即將生產,事關皇嗣,馬虎不得。」柴貴妃語調輕柔,溫和又親切,「偏我臥病已久,宮中事務又多,若非尚宮從旁協助,早已力有未逮,如今由你代為主持,可算能鬆口氣。」

  她堅定表態,「一切以皇嗣為要,凡有所需,即喚尚宮。」

  「臣婦明白。」

  正如程丹若所想的,柴貴妃是個聰明人,比起嫻嬪、田貴人誰能笑到最後,成為宮鬥贏家,作為一個無子的妃嬪,她看重的還是皇帝有沒有親兒子。

  否則,齊王或豐郡王上位,讓她榮養算運氣好的,說不定被殉葬。

  第一輪交談完畢後,空氣短暫地靜默了一剎。

  貴妃生病,宮殿裡沒有太多冰,程丹若坐在陽光裡,略有些熱意。但她心裡是一片冷涼,好比春天化凍的水,看著波光粼粼,其實只有零度。

  她耐心等了會兒。

  果然,貴妃表現出了更多的誠意,她慢慢支起身,笑道:「難得天氣好,本宮想去清寧宮給太后問安,夫人何妨同去?」

  程丹若聽懂了她的意思。

  今天皇帝還在,你去了不會有事,可若是皇帝走了之後,太后再有徵召,容易誤事,所以,咱們現在就去把流程走了。

  她道:「多謝娘娘。」

  柴貴妃請她小坐,喝一碗酸梅湯,自己很快收拾好了妝容,坐輦去清寧宮請安。

  宮裡的輦有大有小,貴妃坐的是四人抬的轎子,並且拿了一副小轎,請程丹若一起坐。

  程丹若拒絕了。

  她對這種額外的恩寵與榮耀毫無興趣,甚至覺得很尬。

  貴妃沒有勉強,兩人安安靜靜地到了清寧宮。

  不出意外,宮人回稟,太后娘娘還在午歇,暫不能見客。

  貴妃恭敬地表示,她們可以等一等。

  那就等。

  程丹若和柴貴妃在偏殿坐起了冷板凳。

  太后寢居,態度再冷淡,冰鑑還是有的,涼風似有若無地灌入室內,窗外,天棚遮蔽了烈日與蚊蟲,繁花盛開,時不時能看見一兩片璀璨的羽毛掠過。

  程丹若微微有些吃驚。

  她看見了什麼?

  太后居然在宮殿內養了孔雀。

  還是綠孔雀。

  噫。她收回視線,安靜地數時間。

  尹太后沒有讓她等太久,畢竟貴妃也在,但見歸見,話很難聽,什麼「早聽聞你醫術高明,此番須盡心竭力服侍嫻嬪生產,若有懈怠,定不輕繞」。

  這話對太醫說沒毛病,他們沒治好,是可能人頭落地的。

  可程丹若不是太醫。

  貴妃細長的眉毛越皺越緊,越皺越緊,最後不得不打斷太后,委婉道:「嫻嬪年輕,又思念家鄉,這才請程夫人陪伴生產。」

  妃嬪有孕,請娘家人進宮陪同很正常,所以,程丹若進宮的身份不是醫生,而是陪產的家屬。

  ——雖然同鄉陪產太牽強了,人人都知道皇帝是想讓她當醫生,可只要不戳破窗戶紙,就能維護一品夫人的顏面。

  ——今後皇帝公布了田貴人的身份,就更合理了。

  尹太后卻沒理睬貴妃,不鹹不淡道:「程氏,你可明白?」

  「臣婦明白。」程丹若以一種平靜乃至無聊的口氣,應道,「定當盡力為之。」

  尹太后被噎住了。

  她發現自己真的很討厭這個年輕婦人:比與自己過不去更過分的是,對方從未把她放在眼裡。

  她勃然大怒:「你——」

  堪堪吐出一字,貴妃忽然臉色一白,捂住胸口,直直倒了下去。她身邊的宮人反應極快:「娘娘暈過去了!」

  程丹若頭回目睹宮鬥場面,嚇了一跳才跟上節拍:「肯定中暑了。快送娘娘回宮歇息。」

  不等太后反應,她焦急地告退,倉皇地帶著貴妃遁了。

  烈日炎炎,貴妃在輦上悠悠轉醒:「我這身子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天氣熱,靜養幾日就好。」

  「夫人這麼說,我便安心了。」貴妃以手支額,遙遙看向紅色的宮牆,和宮牆外蔚藍的天空,眼底流淌出復雜的心緒。

  但這樣幽微的心緒僅有一剎。

  很快,她便恢復成了端莊雍容的貴妃:「本宮自行回去就是,夫人自便。」

  程丹若想了想,接受這份好意,與貴妃在半道分別,徑直去了承華宮。

  洪尚宮在偏殿等她。

  姨甥倆久未見面,張口卻不是寒暄。洪尚宮簡明扼要道:「承華宮有小廚房,煎茶煮藥皆出自小廚房,由師尚食親自掌勺。」

  師圓兒蹲身見禮:「寧遠夫人。」

  程丹若還以為是陶尚食,見著陌生面孔,不由沉默了下才點頭:「好。」

  「承華宮有門禁,等閒不許出入。」洪尚宮道,「這是我身邊的穗兒,跟了我小十年,就讓她跟在你身邊,有事便讓她跑腿。」

  程丹若依舊點了點頭。

  洪尚宮看向正殿,簾幕低垂,什麼都看不見。她欲言又止:「你……」

  「姨母。」程丹若平靜道,「事到如今,不過盡人事,待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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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23:52:46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二章 序幕始

  進宮的第一天,程丹若像是作客的野貓,將這二重宮殿裡外踩了一遍。

  不得不說,承華宮簡直是一個鐵桶,伺候的宮人和宦官都被篩查過數遍,確保出身清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每日的食材運送到門口,由裡面的人接手烹飪,馬桶也是日日提到門口,由專門的老內侍倒乾淨。

  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幾乎不可能互通消息。

  飯菜是最容易出差池的,但在承華宮的小廚房,此處也無絲毫破綻。

  洗菜、切菜、烹飪分屬不同的人,兩到三人一組,同時,專門有一位宦官從旁監督,死死盯著每一步。

  做出來的飯菜,師圓兒必須先自己吃,再由嫻嬪隨機抽籤,尋人試菜。每頓飯菜都會被保留樣本,儲藏在地窖,以便追責。

  至於小動物,聽說嫻嬪以前養過兩隻鳥,現在早就沒有了,偌大的宮殿中,蟬都被黏走,地縫裡更是連隻馬陸都不見。

  統治階級在保護自己這事上,確實非常有經驗。

  程丹若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想不出還有什麼髒手段,能夠傷害到隱藏在嫻嬪背後的田貴人。

  但她也理解皇帝的如臨大敵,比起生產這樣不可預知的事,把可預知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心裡肯定更踏實。

  她一樣要盡力減少意外。

  程丹若裡外轉了圈,心裡有了數,安靜地吃過晚餐,又給田貴人做了次產檢。

  「胎頭入盆了,位置很正。」她安慰田貴人,「就在這兩天了,會順利的。」

  田貴人慢慢點了點頭,渴盼地問:「姐姐會在這裡的吧?」

  「這幾日,我會暫居承華宮。」程丹若簡簡單單道,「就住在東配殿。」

  田貴人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徐徐吐出口氣,笑道:「我已經沒有別的親人,所幸姐妹都在我身邊,也足以托付性命。」

  何月娘有些驚慌:「可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讓妹妹見笑了。」田貴人輕聲道,「我只是心裡有些沒底。」

  何月娘安慰:「這必是個皇子。」

  程丹若端著茶碗,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姐妹倆,燭火照應在她的臉頰上,像是跳動的晚霞。

  「第一次是未知的,所以讓人害怕。」她不緊不慢道,「嫻嬪娘娘運氣好些,今後等你懷了身子,自然能走貴人走過的路。」

  何月娘怔了怔,撫住小腹:「我、我怕是沒有這樣的福氣。」

  「怎會沒有呢。」程丹若推開窗戶,讓晚風吹進室內,「懷過一次,證明有生育能力,嫻嬪娘娘,你很健康。」

  她平平淡淡地說,「健康就等於機會。」

  何月娘心頭一跳,竟真因為她短短兩句話,便生出無限遐思:假如她能懷上自己的孩子,何家的血脈,家裡是不是……

  田貴人察言觀色,立即笑道:「正好和這孩兒作伴。」

  她一開口,何月娘怔了怔,反而清醒了,若有所思地笑笑:「以後再說吧,如今還是以表姐與腹中的皇嗣為要。」

  田貴人頓住,略不自然了一剎,旋即付之一笑。

  程丹若圍觀姐妹倆交鋒,自顧自喝完一盅茶,才道:「時候不早,兩位貴人早些歇息。明日我會重新整理一遍產房,已保萬全。」

  姐妹倆都親親熱熱地道了謝,甚至親自送她到門口。

  程丹若則再三恭敬地請她們留步。

  雙方表演完,她方能回東配殿梳洗歇息。

  床很硬,屋子有點悶,她開了一扇窗透氣,坐在床沿賞月。

  月牙兒彎彎,照在四方宮城。

  她回憶著女官時期的日子,卻只記得各式各樣的病例,那些人,那些事,好像藏在淡淡雲絮後的星星,混沌而朦朧。

  皇宮的時速和外面不一樣,底色也好像不一樣。

  明明是天底下最富貴鮮麗的地方,紅牆黃瓦,雕樑畫棟,卻比外頭灰撲撲的窮苦世界更黯淡。

  真不知道在宮裡一輩子,日子怎麼過。

  她這麼想著,放下了紗帳。

  竹席薄被,冰鑑飄煙,可還是很熱,只有腕上的碧璽珠串是清清涼涼的。她把珠子貼在臉頰邊,朦朧入睡。

  一夜無話。

  早晨六點多鐘,程丹若就被繃緊的心弦叫醒了。她揉揉臉孔,喝了杯溫水,這才起身,上廁所更衣。

  穗兒端了熱水、牙粉、毛巾過來,服侍她洗漱。

  天已經完全亮了。

  早點也是師圓兒做的,加了山西醋的麵條,酸溜溜得很開胃。

  遠處傳來人聲、車馬聲、喧囂聲、鼓樂聲,嘈雜得很。

  程丹若側頭傾聽,是乾陽宮那邊傳來的。

  御駕出宮了。

  按計劃,皇帝今天會花一整天在路上,傍晚時分入住密雲縣的宅邸,明天一早祈雨。

  希望太太平平熬過去。

  程丹若這麼想著,自己都不太信,遂搖搖頭,繼續吃麵。

  用過早點,出門幹活。

  今天的工作並不少。

  「留一個灶台給我,產房的門窗都打開,備用的被單拿出來放在鍋裡,煮洗一刻鐘晾曬。今兒天氣好,一天就能乾了。」

  「既然糊了窗紗,帳子先收起來,灰塵太多,家具挪一挪地方,產房裡只留一張床榻,其餘東西撤出來。地磚用水擦兩遍,不能留灰塵,周圍撒一圈石灰。」

  「正廳這邊放風爐,臉盆架放次間,待生產開始,宮人只許把東西送到門口,由宮人接到廳裡,穩婆和我進次間更衣洗手,梢間不許隨意進出。」

  天空澄澈,程丹若一面指揮他們幹活,一面演練。

  「誰負責燒水?」她問。

  師圓兒手下的女官回答:「夫人,是我。」

  「你燒了水,送到哪兒?」

  「送到門口。」她記住了剛才的叮囑。

  程丹若點點頭,又問:「誰負責接過她的水?」

  「應該是奴婢?」之前見過的榮兒遲疑地詢問,「奴婢應該在屋裡伺候。」

  程丹若道:「只有你一個嗎?」

  「還有奴婢。」另一個宮人站出來,輕聲道,「奴婢珠兒,也是在娘娘身邊伺候的。」

  程丹若頷首。她知道,田貴人名義上被挪出去養病,跟出去的還有原來身邊伺候的人,珠兒和榮兒都是後來被送進來的,應該是皇帝的人。

  她們名義上都是伺候嫻嬪,但其實,榮兒是伺候田貴人的。

  「很好,你們負責接過熱水,放在風爐上。」程丹若讓她們找個風爐出來,拿出一枚針和兩把手術刀,「我可能會讓你們煮器具,現在你們試試。」

  她們立刻端起銅鍋,把針刀放進去煮。

  「拿出來給我。」程丹若伸手。

  她們一個想去倒掉熱水,一個拿筷子去夾。

  「不能這麼做。」程丹若及時糾正,「拿一把鑷子來,你們把東西夾上來,然後放在這個鋪了白紗布的銀盤上。」

  宮人又做了兩遍。

  「周葵花。」程丹若叫下一個。

  「在。」葵嫂子和婆婆早幾天就住進宮裡了,就在承華宮後面的耳房。周穩婆年紀大了,陪田貴人說話,她則負責產檢,記錄每天的心跳和胎心。

  聽見程丹若叫人,她趕忙出來配合。

  「珠兒和榮兒清洗好器具,走到次間這邊遞給你,你再傳給我。」程丹若道,「其他你都見過,多洗手。」

  葵嫂子應下。

  程丹若又道:「水是這樣,吃食也是這樣,藥材誰煎?」

  「是奴婢。」回話的是一個中年內侍,「奴婢是御藥房的。」

  程丹若頷首:「你煎好藥,親自端到門口交給榮兒,榮兒給周葵花,不要隨意進出。」

  「是。」

  「穗兒,你該做什麼?」她開始提問。

  穗兒想了想,道:「奴婢可能要到外頭跑腿,便站在門口,夫人有事吩咐,就在窗邊叫我一聲。」

  「很好。」程丹若不吝誇讚,「如果太醫來了呢?」

  穗兒道:「請他們稍坐,待貴妃與夫人定奪。」

  程丹若沒有計較誰做主的問題,簡單吩咐:「備兩套披風,煮洗過晾曬,若太醫要進產房,請他們淨手更衣,鞋也要換。」

  她剛想起這事,立即道,「備幾雙趿鞋洗曬乾淨,放在屋內備用,進屋換鞋,以免塵土入內。」

  其實,產房並不一定要無菌,她這麼做,主要是為了防止意外,比如……不得不剖腹產。

  走到這一步,田貴人基本上沒命了,可萬一呢,萬一命硬,熬過了這關,細菌越少,活下去的概率就越大。

  宮人們按照她的吩咐,逐漸忙碌起來。

  煮洗過的被單在庭院亮起,是她選擇過的松江棉布,陽光照耀,一副舒適柔軟的觸感。

  產房的地磚被小宮女擦得乾乾淨淨,一點灰塵沒有,布巾不甘不濕,殘餘的水漬被初秋的陽光一曬,便蒸發得乾乾淨淨。

  程丹若坐在窗邊,一面看她們忙碌幹活,一面和田貴人講課。

  「分娩不是一會會兒的事,時間短的幾個時辰,時間長的一天,期間,婦人的宮頸會逐步打開,直到孩子能夠順利進入產道,娩出為止。」

  程丹若拿了教習的圖紙,簡略地講了講分娩的流程。

  她盡量避開一些刺激性的用語,多給肯定的答案:「會疼,一陣陣疼,所以剛開始必須忍耐,不要叫喊,放緩呼吸,這樣就不會太疼了……要節省力氣,在關鍵的時候努力一把,如此方不受罪……」

  田貴人聽得十分認真,何月娘也是。

  未生育的婦人對於生產,總是模糊不清的,在家中,興許母親或婆婆會傳授一點經驗,但在宮裡,幾乎沒有人會談論。

  哪怕是周穩婆,之前也不過含糊地說兩句「要忍痛耐心」。

  但程丹若講得很明白,至少,田貴人以為明白了。

  她有點畏懼,可也踏實了一些,認真點頭應下。

  程丹若道:「現在我教貴人一個呼吸的辦法,貴人照著做。」

  田貴人忙不迭應下。

  風吹拂床單,發出「獵獵」聲響。

  -

  車駕徐徐駛出了京城。

  帝王鹵簿是最高規格的儀仗隊,祭祀又比其他出行更隆重。

  九龍車多麼華麗就不用說了,僅僅是錦衣衛舉著的幡就有各式各樣的顏色,各式各樣的圖紋,還有捧著刀、戟、響節等一系列武器,紅色油紙燈籠也不能少,紅色、紫色、黃色的傘更是不能少。

  這就無怪乎車駕是兵部的一個部門,實在是事兒太多,需要的人也太多了。

  遠遠望去,清一色高大侍衛,威風凜凜,各色旌旗招展,遮天蔽日。

  京城百姓等閒也見不著這樣的熱鬧,一路從正陽門圍觀到城門。

  不過,雖然人多,可街道兩邊都有人守衛,地面上是新撒過的細土,一大早就有人灑水夯實,免得馬一踏就塵土飛揚。

  今天的馬也特別多,一個個膘肥體壯。

  即便如此,高挑健美的冬夜雪昂首闊步走過大街時,依舊收獲了不少目光,馬中貂蟬不是吹的,只比她背上的主人少一點點。

  謝玄英今日穿著御賜的織金蟒袍,跟在華麗的儀仗隊伍裡,還是鶴立雞群,和其他人不是一個畫風。

  但他面無表情,攏在袖中的手指勾弄腕間的香珠。

  清涼珠的香氣渡染到指尖,是薄荷的涼意。

  他輕抬眼瞼,注視著前方的車駕。

  序幕將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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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三章 風雨至

  謝玄英事後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第一天風平浪靜。

  皇帝祈雨,不算錦衣衛這樣的心腹,動用了五千軍士。試問,只帶了三百護衛的豐郡王,五百護衛的齊王,能玩出什麼花招?

  挺簡單的。

  ——豐郡王的人暗搓搓鼓動齊王,天賜良機啊,這孩子不是時候,懷他的時候就天下大旱,如何能為君上?看看咱們世子,自小聰明機靈,孝順懂事……

  ——齊王被說得多了,確實十分心動,於是派人買通了何家人,要到了嫻嬪的生辰八字,找神婆紮小人,詛咒她生不了兒子。

  十分樸素,且無奈。

  但這都是第一天的事了。

  天子御駕趕到密雲,歇在了當地的大戶之家。主人暫居別苑,將三進的大院子全部交給錦衣衛,護衛、錦衣衛、太監裡外拱衛著皇帝。

  謝玄英原本以為皇帝對他也就那樣,誰想夜裡,他和段春熙一樣,被安排在東西廂房歇息。

  兒子沒有生出來之前,外侄還是很值錢的。

  謝玄英盡職盡責地望了遍守衛,沒什麼問題,遂安心睡覺。

  一夜無事。

  第二天睜眼到來。

  宦官們捧著熱水、布巾、牙刷、痰盂、香茶等一系列東西,如同長龍般進出皇帝的屋舍。

  謝玄英收拾就簡單多了,自己洗臉刷牙,換上祭服,去皇帝身邊站崗。

  段春熙到得比他早,微笑著問:「清臣用過早膳了沒有?」

  他點點頭,同樣客氣地問:「都督守了一夜?」

  「後半夜才換得班。」段春熙和他閒聊著,就好像一個豪爽的武將,而不是人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頭子。

  之前,謝玄英還會為此警惕,但現在,他心裡再明白沒有了。

  段春熙知道田貴人的身世,他因為嘉寧得罪了齊王,與豐郡王素無往來,難免思退路。

  假如田貴人所生的是個皇子……謝玄英只要想一想,就覺得甚是荒唐。

  萬一是個女孩呢?

  他不可避免地冒出這樣的念頭,並暗暗揣測皇帝的想法。

  或許,皇帝也是這麼想過的,生男生女沒有準數,說不定就是一個女孩。但他拒絕去想,拒絕去接受,一廂情願地認定,這就是一個兒子。

  為此不惜大動干戈,帶走兩位藩王,只為了孩子平安生產。

  他魔怔了。

  謝玄英望著屋中穿戴整齊的帝王,心底湧起不安。

  大約九點正,皇帝做好了祭祀的準備工作,官員們也都穿戴整齊,井然有序地排隊恭候。

  豐郡王和齊王都穿著藩王服,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

  皇帝看了他們一眼。

  齊王的頭髮漆黑濃密,眼角只有淺淺的紋路,豐郡王更年輕,儀表堂堂,身姿挺拔,上馬的姿勢也是瀟灑利索。

  而皇帝……已經需要扶著太監的手,才能上馬車了。

  他不露痕跡地坐上九龍輦,端坐在高大威儀的車駕中,俯視著眾生。

  紛亂的旌旗閃過視野,他眼前一陣繚亂的幻影,頭皮像是被無形的繩索勒住,再狠狠繃緊,青筋迸跳不止,頭疼欲裂。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連帶著胸口都像堵塞了巨石,喘不過氣。

  皇帝慢慢垂下了眼皮。

  太醫的話又浮現在耳畔:「陛下,安神丸不可多服啊,以後萬不可再吃了。」

  皇帝看過醫書,自然知道安神丸有一味朱砂,不可多服。但他同樣知道,太醫怕擔責,說話水分太多,小事誇大,大事含糊。

  盛院使說,此藥一日只能服一粒,不可多用。

  擱平時,皇帝也就遵醫囑了。

  但中年喪女的痛苦太過,他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只要閉上眼,看見的就是榮安嬌豔的面孔。

  這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女兒啊!

  皇帝無法安枕,偏偏還要為承華宮掃清障礙,不得已,也就多服了兩粒。

  安神丸的藥效很好,吃下去便心平氣和,能集中精神批復奏疏,處理事務,不知不覺便多用了。

  好在沒多久,盛院使請脈時就發現了端倪,立即追問用藥的情況。

  他查驗了剩餘的安神丸,親口嘗了嘗,委婉地告訴帝王,這瓶安神丸的朱砂似乎偏多。

  皇帝悚然,立即命東廠追查。

  線索在數日內呈上案頭。

  安神丸的方子沒錯,用藥也沒錯,然則,辰砂的質量有優劣,純淨的是朱紅,不純的是褐紅,但安神丸裡的竟然是軟紅寶,也就是質量最好的朱砂。

  毒性尤強。

  藥材是蜀王進獻的,製備安神丸的是太醫院的醫官。他被嚴刑拷打,可卻堅稱自己沒有不臣之心,藥絕對沒有問題,且是在數月前就製作好的。

  東廠查了記錄,這一批安神丸的製作時間是年初,不止是皇帝用過,后妃也曾服過。但她們用的少,只是夜裡睡不著,頂多三天便停了,因此無人發現異常。

  又重新調查藥庫。

  有些珍稀的藥材被調包了,賬目上記的是百年老參,結果卻是十年份的小參,有的失了藥性,有的空空如也。

  顯而易見,是庫房的人監守自盜。

  調查陷入了死胡同。

  蜀王進貢藥材,看起來毫無問題,醫官早在皇帝用藥前就製備好了藥丸,也很難說他蓄意謀害帝王,那總不能是太監吧?

  石太監哪裡肯背這個鍋,咬死了是太醫院有賊人。

  最終,醫官以貪墨的罪名被絞死,全家下獄。

  皇帝停了安神丸,盛院使開了解毒方,一切都好似有驚無險。但用過的藥不會無緣無故消失,他時常會頭疼、胸悶、咳嗽。

  熱風吹過樹梢。

  文武百官和儀仗隊佔據了長長的街道。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起駕。

  他們朝黑龍潭走去。

  牆根下,螞蟻排成隊列,從這頭爬到那一頭,和人類出奇相像。

  -

  程丹若昨晚沒睡好,今天早晨便有些睏倦。

  她打起精神,給田貴人做了檢查,發現孩子好好的,一點都沒有出來的意思。

  這就很尷尬了。

  她進宮前,腦補過有的沒的,比如皇帝剛走,田貴人就發動,可難產,保大還是保小,沒人敢做主,最後不得不艱難抉擇。

  又或是生產到一半,穩婆突然背叛,或端上的參湯有毒,喝下去就死人了。

  再宮鬥一點,太后突然傳田貴人,去還是不去?或是傳她說話,結果這邊生了怎麼辦。

  結果,這些戲劇性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個孩子很文靜,並不著急出世,揭開自己的性別之謎。

  程丹若更覺得是個女孩兒了,不然,沒法解釋她內心深處的不安。

  晌午到了,天氣熱,田貴人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半碗麵條,雞絲加了醋和其他的醬料,酸酸甜甜,很清爽的口味。

  嫻嬪倒是無所謂,吃的新粟米,程丹若也一樣。

  這據說是蘇州送來的新米,軟糯回甘,有種濃甜的米香。

  程丹若逼自己吃了碗飯,還是渾身不對勁兒。

  明明安然無恙是好事,為什麼發毛呢?

  窗外,鳥雀無聲,天空藍得像一塊虛假的幕布。

  -

  黑龍潭在後世,是一個很適合自駕游的經典。

  離北京很近,有山有水,妥妥的風景區。眼下則要辛苦一些,沒有水泥路,土路被馬車壓出深深車轍。

  大約走了近一個時辰,臨近午時,皇帝才到達目的地。

  黑龍潭邊,已經被兵馬圍得嚴嚴實實,祭壇該有的都有,泥地鋪紅綢,樂隊已經站在既定的位置。

  這回,主持儀式的是薛侍郎,他還沒有上位。

  皇帝下了車輦,步行一段距離到祭壇,進帷幕換帝王的冕服。

  香氣裊裊升上高空。

  奏樂,樂曲是定好的篇章,內容大意是:黑龍啊,清潔芬芳的香氣到達龍宮,帶來我的祈禱,拜托你下下雨吧,為了蒼生,為了大地,我向你祈求,向你送上虔誠的祭品,求求了,下雨吧。

  大致是這麼個意思。

  祭文也是禮部寫好的,大同小異,端祭品,念祝禱的詞兒,都是禮部官員幹,皇帝只要參拜就行。

  齊王和豐郡王則在兩邊當花瓶。

  這個流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謝玄英作為祭祀的背景板,連花瓶都不是,就立在旁邊觀察。

  他感覺到風靜止了。

  但樹葉在沙沙作響。

  很響。

  越來越響。

  樂聲還在此起彼伏,剛到獻祭品三牲的環節,所以很多人都沒聽見,聽見了也以為是風。

  謝玄英不這麼想,他花了一秒鐘,確定滿山蒼翠都在咆哮,又花了兩秒鐘,才想明白是什麼。

  不是埋伏,山林早就被五軍營篩過一遍了。

  不是狂風,他的衣袖一動不動。

  是大地在微微震顫。

  碎石滾滾而下。

  謝玄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閃出官員的隊列,竄到了上香的皇帝身邊。

  皇帝慢了一拍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黑龍出水了。」謝玄英清晰冷靜地傳告眾人,「快避開!」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連奏樂也停了一剎。

  這一停,大家倒是都聽見了不同尋常的聲響。

  山坡兩邊,碎石滾滾而下。

  皇帝驟然變色。

  他終於明白了謝玄英的意思,地龍翻身了。

  地震了。

  段春熙反應也非常快,謝玄英找藉口的時候,他已經示意車輦準備:「陛下,快隨臣離開這裡。」

  停了一停,十分感激地看向謝玄英,「黑龍出水了。」

  下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地動山搖的滋味。

  天旋地轉,樹木摧折,水潭的湖水向外快速蔓延。

  一切的一切,確實是像黑龍出水,翻雲覆雨。

  -

  地震發生的時候,程丹若正在陪田貴人練習呼吸。

  田貴人依舊沒有發動的徵兆,看樣子,孩子似乎是想等生父回來再說。

  有那麼一瞬間,程丹若以為自己真的想太多,生產本就不受控制,這次的事情指不定就這麼啼笑皆非的過去了。

  畢竟,小說需要戲劇性,但現實無須邏輯。

  誰說一定會出事,平安才是常態……咦?

  她震驚地床帳上的流蘇晃了起來,緊跟著,人一陣眩暈,後背猛地靠住了椅背,硌得生疼。

  幾乎頃刻間,程丹若就反應過來:「離開屋子,到外面去。」

  一邊說,一邊攙起田貴人,將完全沒反應過來的她拉到室外。

  剛踏出門,琉璃瓦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全部到外面來。」她高聲呼喊,「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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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四章 發動了

  皇宮紅牆綠瓦,巍峨壯觀,人間富貴至極。

  但真的在宮裡住過,就知道一座百年老房子的問題實在很多。

  拿承華宮來說,三十年前,這裡也住過先帝的寵妃,不過結局不太好,死的時候有沒有全屍,誰也不知道。

  後來,這裡也住過現任皇帝的妃嬪,可能是一個嬪,可能是貴人、美人,她們也許升職了,也許沒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座宮殿就二十幾年前粉刷過,這麼多年,主人來來去去,基本上沒有時間修繕。

  這樣一座百年老房,二十年沒修過,在地震中樑柱能夠不塌,就足夠爭氣了。

  程丹若是眼睜睜看著瓦片飛濺,半間倒座房塌陷的。

  背景是無數宮人的奔跑聲、哭喊聲、求救聲。

  平日井然有序,從不聞人高聲呼喊的宮廷,在天災到來的這一刻,沸騰了。

  程丹若經歷過很多苦難,戰爭、水災、溺水、瘟疫,可地震的恐怖並未因為她閱歷豐富,而減少分毫。

  她花了半分鐘,才逐漸找回神智。

  「這裡不能待了。」程丹若做出抉擇,「這一波震完,我們撤到乾陽宮去。」

  東西六宮的宮殿多,屋子多,但沒有足夠大的空地,太和門到太和殿的廣場倒是不錯,可惜太遠,也不方便。

  好在乾陽宮門口還算大,作為主殿,應該也更為結實。

  穗兒一驚:「要離開承華宮?」

  「在這裡不安全。」程丹若也知道,放田貴人出去露面太危險,可是,宮鬥的危險與地震相比,完全不算什麼,「等一會兒停了,收拾一些被褥,貴人要在露天待著了。」

  她說著,看向田貴人。

  田貴人捧著肚子,一臉驚恐地抓住她的胳膊:「大姐,我肚子、肚子疼。」

  「……」程丹若咽回肚子裡的髒話,平靜地說,「放心吧,我沒事,你沒事,能平安生產,來,深呼吸,吸氣,屏住,慢慢吐出來,再來一次。」

  田貴人照她說的,深呼吸了幾次,慢慢緩解了緊張。

  但肚子還是很痛。

  「別怕,站著沒什麼影響,你要知道,以前有人是站著生的。」程丹若在連綿不斷的震顫中,安撫身邊的產婦,「離屋瓦遠一點。」

  門窗已經變形了,屋裡是乒鈴乓啷家具翻倒的聲音。

  但程丹若握著腕間的碧璽,仔細觀察,發現房樑雖然出現裂縫,卻沒有倒塌的跡象,斗拱很好地分散了地震的力道,使其在劇烈的搖晃下也能保持穩固。

  她心裡一下踏實了不少,以皇宮的建築規格,抗震能力不差,應該不會出現太離譜的塌陷。

  慢慢的,震顫停歇了。

  她立即道:「進去拿些被褥鋪蓋,搬兩把椅子出來,快!」

  一邊說,一邊率先衝進產房,飛快捲走之前準備好的被褥。至於她的藥箱,之前跑出屋子的時候就帶走了。

  她一動,其他人嚇得夠嗆,趕忙衝進去幫忙。

  大家七手八腳地搬出了東西,圓凳、被子、枕頭,甚至珠兒十分機靈地拎出了恭桶。

  程丹若想起來了:「拿把傘過來,還有什麼?」

  「水!爐子!」周葵花一拍大腿,火速進去搶必備物品。

  其他宮人聽見,不得不放棄搶救自己的私財,不過幾支簪子,些許銀錢,雖然肉痛,可性命更要緊。

  吵吵嚷嚷地跑進跑出幾趟,視線又開始旋轉發暈。

  「別進去了。」程丹若及時喝住他們,「走,離開這兒。」

  她指使兩個粗使太監:「你們拿著凳子和椅子,對,腿朝外,在前面開路,」再指師圓兒和女官,「你們跟在後面,」指嫻嬪和田貴人,「你們姐妹跟在我身邊,記住,我們靠牆走,千萬避開人流。」

  皇宮足足上萬宮人,一旦亂起來,難保衝撞。

  事實也確實如此。

  踏出承華宮後,宮道上滿是慌亂的人群。

  有旁邊宮殿跑出來的宮人,有路過的內侍,也有不懷好意,探頭探腦的家伙。他們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在混亂的情況下試圖靠近。

  兩個太監舉著凳子,木腿朝外,阻止意圖靠近的每一個人。

  田貴人挽著程丹若的手臂,前面是開路的榮兒,後面是扶著她腰的周葵花,另一邊是靠牆的嫻嬪,外面還有一圈人,裡三層外三層。

  程丹若撐開油紙傘,擋在側面,誰靠近就戳誰。

  師圓兒有樣學樣,拿著銀盆阻擋沒頭蒼蠅似的人群,口中卻不由問:「一定要離開承華宮嗎?外面不安全。」

  「還會有幾次餘震,不能待在太擠的地方。」程丹若言簡意賅,「別怕,到乾陽宮就好了。」

  她看向田貴人:「還撐得住嗎?」

  田貴人心驚膽戰,勉強點頭:「還好,肚子疼。」

  「孩子沒那麼快出來。」程丹若道,「現在走一走,一會兒他下來得更容易。」

  周葵花立即道:「程夫人說得是,好叫貴人知道,有些農婦在幹農活時發動,躺田埂上就把孩子生下來了,快得很。」

  程丹若道:「慢慢走,不要急,這裡離乾陽宮很近。」

  腳下的土地還在顫動。

  有人在哭喊,有人癱軟在牆根,有人在奔跑。

  「娘娘!」一個太監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貴妃娘娘請嫻嬪娘娘去景陽宮安歇。」

  程丹若看也沒看他:「不用理他,繼續走。」

  嫻嬪走歸走,卻遲疑:「我們不去貴妃娘娘那兒嗎?」

  「先去找李保兒。」程丹若說著,看向遠處奔跑過來的人影,「他來了。」

  李太監氣喘籲籲地趕到,看了眼田貴人,才快速道:「夫人還是帶著貴人回宮為上,外頭太亂了。」

  程丹若搖頭:「屋裡都不安全,還會有餘震,但貴人要生了。」

  李太監頓時悚然。

  這時候生產?

  「聽好,我要帶她們去乾陽宮,只有那裡有大片空地。」程丹若道,「你派人把守四面,不許宮人出入,只許乾陽宮的人留下幫襯。」

  乾陽宮是皇帝住所,李保兒對每個人都很熟悉,比其他地方更安心些,可他也有顧忌:「這、總不能讓貴人在露天……」

  「我一力承擔。」程丹若言簡意賅,「去辦事,要快。」

  李保兒咬咬牙,吩咐屁股後面的小太監兩句:「奴婢護送貴人過去。」

  程丹若沒有拒絕。

  承華宮屬於東六宮,離中軸線很近,出門拐個彎就有門。

  他們一行人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不斷有小太監衝到跟前請示。

  「爺爺,貴妃娘娘那邊派人來問。」

  「提督大人,清寧宮出事了。」

  沒多久,洪尚宮也步履匆匆地趕來,額角還有一縷半乾涸的血跡:「娘娘呢?」

  「娘娘尚好。」程丹若道,「請尚宮維持宮廷秩序,餘震不會馬上結束,今天能不進屋就不要進屋了。」

  洪尚宮瞄了眼傘下的人,只看見一個肚子,看不見人臉。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上閃過震驚和了悟,但隨即回神,點點頭:「我去景陽宮,也會讓其餘妃嬪都到貴妃娘娘處。」

  雙方匆匆一晤,又飛快分離。

  程丹若終於跨過了乾陽宮的門。

  人一下子少了不少,哪怕在地震時,大多宮人也避開了乾陽宮,不敢衝撞。而留下的宮人對皇帝忠心至極,幾乎沒有一個亂跑的。

  甚至李有義和兩個小太監一起,自偏殿搬出了一張羅漢床。

  田貴人再也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程丹若和周葵花把她扶到榻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然而……禍不單行這話,真的有幾分道理。

  震顫漸漸停歇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幽涼的風,清涼舒爽,帶著微微的濕潤。

  程丹若抬首,鼻尖驀地一涼。

  絲絲縷縷的雨絲飄落,像是清晨的霧氣,輕柔地籠罩住了宮廷。

  總聽說地震後會下雨,原來是真的。只不過現在下,不是錦上添花,是雪上加霜啊。

  她轉頭,想吩咐太監們支個帷幄,誰想李太監「噗通」一聲跪下了。

  「給娘娘賀喜。」他親切笑了,響亮道,「定是陛下祈雨感動天地,這才降下甘霖啊!」

  田貴人剛剛繃緊的心弦,一下就鬆了,她想擠出個笑臉,可脫口而出的還是無助的呻吟:「肚子、我的肚子……」

  「躺下。」程丹若示意周葵花幫她調整呼吸,緩解疼痛,「李公公,找一副帷幕過來,遮蔽風雨。」

  李太監立馬爬起來喊人。

  「這裡是產房。」程丹若虛空畫了個圈,「珠兒、榮兒,放下爐子、水盆,這是大廳,其餘人退開。」

  師圓兒等人原本緊緊靠著她,此時被她呵斥,慌張地後退。

  一時不慎,互相絆了一跤,齊齊摔倒在地。

  好在沒有壓到田貴人,倒是嫻嬪踉蹌了一下,手足無措。

  程丹若遞給她一把傘,讓她立在羅漢床邊,為田貴人擋一擋雨絲和寒風。

  「夫人,開二指了。」周葵花說。

  程丹若輕輕點頭。

  通常頭胎的宮口開得慢,十幾個小時都是有的,不管怎麼說,是在發動前遇到地震,比生到一半遇見地震好多了。

  可惜下雨了。

  不過,下雨也不要緊,這是夏天,對產婦的影響並不大。

  李太監很快找來一副帳子,拿架子四面撐住,支出一個三面擋風的棚子,又有其他宮人陸續搬來風爐、茶爐、被子,甚至還給程丹若搬了把圈椅。

  程丹若想想,坐到了羅漢床邊,安慰著臉色蒼白的田貴人:「盡量不要喊,節省一些力氣。」

  田貴人的眼底透出恐懼,她死死抓住程丹若的手,像被拖上岸的魚,大口大口呼吸。

  雨珠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太監們忙進忙出,自屋中搬出所需的家具,鋪陳在室外。

  乾陽宮是皇帝住的地方,而皇帝顯然不是一個喜歡委屈自己的人,登基多年,修繕過數次,瓦掉不少,地面的大理石也出現些許裂縫,但主殿十分結實,沒有一點坍塌的跡象。

  倒是丹陛的銅爐,咕嚕嚕摔倒在側,看起來很不安全。

  李太監指揮人,用繩索將它們捆綁在欄桿上,以免晃動,驚擾貴人。

  地面又輕微地震顫了起來。

  宮人們連忙自屋內出來,遠遠地圍觀著帷幄中的婦人。

  此時此刻,誰都看明白了,生產的不是嫻嬪,是田貴人。

  師圓兒蹲在風爐前,將煮開的水倒入臉盆,端著交給立在旁邊的榮兒。

  榮兒端給周葵花,她擰了帕子,替田貴人擦拭汗水。

  李太監發現,她們彼此隔了三步遠,哪怕是榮兒和珠兒,都不靠近帷幄半步,師圓兒等人更是離十步遠。

  三道防守線下,誰也不能借端茶送水的功夫,靠近田貴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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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五章 添亂子

  李保兒謹慎,直接站在了穗兒身邊,不遠不近地盯著外圍。

  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爺爺,清寧宮的王公公來了。」

  李保兒見著清寧宮的大太監走過來,直接給了小太監一巴掌:「誰准你放人進來的?給我把門守死了!」

  他罵罵咧咧,攔住了張頭張腦的王太監,皮笑肉不笑:「王哥哥,什麼事兒勞動你親自過來了?」

  「太后娘娘有恙,御醫一時半會兒的過不來,請寧遠夫人前去診治。」王太監知道帷帳裡的是嫻嬪,可那又如何?

  他強調:「賢弟,你可要分清輕重緩急啊。」

  李太監暗罵一聲奸賊。

  可他知道,王太監所言不假,嫻嬪,好吧,田貴人縱然懷有龍子,可說起來,還是太后娘娘更金貴。

  埋兒奉母的故事,誰沒聽過?

  兒子可以再有,母親卻只有一個,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不孝!

  太后娘娘傳召寧遠夫人,她就得過去。

  李太監絞盡腦汁拖延時間:「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情形?何時傳的御醫?」

  「天棚塌了,傷到了餵鳥的娘娘。」王太監敢過來搶人,確實有他的底氣,再說了,他也不可能拿太后的身體開玩笑。

  尹太后真受傷了。

  皇帝夏日在西苑避暑,天棚搭在西苑的宮殿,乾陽宮反倒沒有,可太后不同,清寧宮裡裡外外都支了天棚。

  這棚子就好像一個巨大的蚊帳,不動土,全靠一根根竿子豎起來,拉扯出一整張半透明的天幕。

  地震時,太后正在涼棚下看孔雀,孔雀焦躁亂飛,她怫然不悅,正欲處置養鳥的人,誰想忽然竹竿就裂了,棚子雖是紗,分量可不輕,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嚇死個人。

  太后好巧不巧絆了一下,被竹竿和棚子砸到,狠狠跌了一跤。

  宮人們好不容易將她扶起,孔雀受驚亂飛撲咬,太后被扇了兩下,傷上加傷,直接疼暈過去。

  清寧宮亂了好一陣子,等到宮人掀開天棚,趕走孔雀,太后才被攙進屋,叫人去尋太醫。

  可宮裡亂成這樣,找太醫哪有那麼容易?進宮陪伴的齊王妃及時道:「不是說寧遠夫人擅醫術?快請她來。」

  太后有點迷糊,也不知道聽清沒有,勉強點點頭。

  然後,雙方就撞上了。

  李太監深知棘手,立即告知了程丹若。

  程丹若也曉得輕重,甭管皇帝心裡看重誰,反正如今的價值觀就是兒子沒有親娘重要。

  但她不能離開田貴人,她一走,對產婦的心理打擊是致命的。而進了清寧宮,何時出來誰都不好說。

  皇帝不在,太后就是宮裡最大的領導。

  尹太后怎麼想呢?

  她不一定想害田貴人和親孫子,可既然派人過來,顯然認為自己比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重要得多。

  還有齊王妃……程丹若心念電轉,面上卻沒表情:「清寧宮的天棚塌了,娘娘如今在何處?」

  王太監道:「自然在宮裡,夫人速隨我去。」

  「愚蠢!」程丹若突然發怒,呵斥道,「清寧宮裡都是棚子,你留娘娘在原地是何居心?」

  她立即道,「李公公,你奉迎娘娘來此暫歇,穗兒,你去請貴妃前來侍疾,李有義,你去備一套帷幄被褥,讓娘娘安歇。」

  李公公馬上道:「老奴領命。」他拽過王太監,「快,帶我去見太后。」

  王太監卻冷下臉色,喝問道:「露天席地奉迎娘娘?我倒是要問問夫人,誰給你的膽子這般怠慢太后娘娘?」

  「診治病人,包括給患者一個適合的環境。」

  程丹若堪稱禮貌地解釋了句,隨即話鋒一轉,「當然勞動娘娘鳳駕非易事,我醫術淺薄,實在慚愧,不如還是稍作等待,由太醫院診斷為好。」

  總之,要麼就過來,不信我也行,我認水平差,隨便你們。

  但王太監不接受。

  他也不是存心要和田貴人作對,更沒有謀害皇嗣的意思,只是,讓太后娘娘挪到這裡,幕天席地,太不尊重人了!

  不止如此,萬一太后挪動的過程中出了差池,誰負責?

  王太監一點都不想擔責任。

  這不能說有錯,大多數人都會明哲保身,優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道路。

  王太監是太后的人,既然太后吩咐他前來宣人,他把人帶回去,有功無過,可要是聽了程丹若的吩咐,即便是對的,在太后看來也是過錯。

  所以,他理直氣壯地拒絕了:「夫人,太后娘娘宣召,請你速去清寧宮。」

  頓了一頓,使出殺手鐧,「莫非,夫人想抗旨?」

  現場鴉雀無聲。

  大概這就是現實中的「陰謀」,本身沒有太多詭譎的算計,但在某一刻,人的私心自動編織成了圈套,讓人騎虎難下。

  程丹若一時沒有應答。

  好在王太監忠心,李太監也一樣忠心啊!

  「來人!」李太監翻臉不打招呼,前一秒還笑盈盈說話,這一秒就猙獰臉孔,凶惡地怒吼,「將這假傳懿旨的賊奴拖下去!」

  王太監懵了:「你敢!」

  「你假傳娘娘懿旨,還敢狡辯?」李太監咄咄逼人,「我問你,娘娘金口玉言說讓你傳寧遠夫人去清寧宮?」

  當然不是。

  太后摔了一跤,人暈眼花,哪裡說得出完整的話,點頭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太監混跡宮廷多年,清楚主子們說話的秉性,翻臉也翻得有理有據。至少王太監一口氣提住,沒答上來,被衝上來的內侍堵住了嘴。

  太后娘娘身邊的人,是了不起,可他們是皇帝的人。

  這天下,終歸是皇帝的天下。

  李太監是東廠提督,幹翻過的達官顯貴何其多,豈會怕一個王太監?立馬就給堵嘴按頭拖了下去。

  一氣呵成,如狼似虎。

  程丹若給了對方一個讚嘆的眼神。

  「貴人安心。」李太監這麼幹,當然不是為了程丹若,而是田貴人,不,是田貴人腹中的龍子。

  他微微笑了,躬著身子,垂著脖子,猶如一條卑微的老狗,眼底卻透出狠辣:「有奴婢在,絕不會驚擾到您和皇子。」

  田貴人果然領情,噙淚感激:「多謝李公公,啊——」

  又是一聲慘叫。

  李太監欠身,遠遠退後了兩步。

  他的目光掠過金瓦紅牆,掠過白色的丹陛,忍不住想,這可是頭一個在乾陽宮出生的皇子啊。

  值得多做點什麼。

  「奴婢派人去催一催太醫。」他殷切地勸解程丹若,「待人來了,夫人再去清寧宮走一遭才好。」

  太后既然遣人來了,程丹若不能裝作不知道,混在太醫裡點個卯最好。

  「應該的。」她點點頭,「多謝公公提點。」

  李太監露出和氣的笑,慢慢道:「明兒,陛下就該回來了。」

  「是啊,等陛下回來就好了。」程丹若附和著,心頭卻沉甸甸的。

  她沒有特別擔心謝玄英,古代的房子都矮,以他的反應速度和身手,應該不會被困,尤其今天在祭祀,肯定都是露天,更沒有危險了。

  不過,她對黑龍潭的地形不了解,如果情況復雜,可能就有點麻煩。

  但她依然相信,謝玄英不會栽在這事上。

  皇帝就更不會了。

  忠心天子的人,很多。

  *

  地震後的第一個時辰,皇帝被困在了密雲山裡。

  滾落的山石阻斷了山道,隔開了軍隊、百官和帝王。

  九龍輦被砸得稀巴爛,餘震中,大量因乾旱而鬆動的樹木、石頭、沙土,隨著大地的搖晃傾斜。

  一些軍士被永遠留在了土裡,一些官員被砸中,或是受傷,或是暈厥,馬兒驚慌失措,不受主人控制,咬斷韁繩,撒腿跑進了山林。

  大家好不容易緩過神,準備護駕博功,又下雨了。

  皇帝當然安然無恙,就是臉色非常難看。

  愚昧的貧民靠天吃飯,對老天爺也多有敬畏之心。但皇帝這種生物,享受了整個人類群體的智慧與勞動,風吹不著,雨淋不到,要什麼就開口,得償所願的速度比求上天快得多。

  時間久了,他們便真以為與普通人不同,能與天鬥一鬥。

  皇帝登基二十餘載,大權在握,求子半生,如今也窺見了光明。他算計得明明白白,打算借祈雨一窺臣子之心,為繼承人清掃障礙。

  計劃很完美,卻抵不過上天的翻雲覆雨手。

  山道狹長且窄,前後都是兵馬,撤離只能掉頭。皇帝自然是在最中間,可山石崩塌,阻斷了前後,他反倒被困住了。

  好在車輦結實,又及時用幡與羅扇支撐,擋住第一波碎石,才得以喘息。

  但突如其來的雨絲,讓這簡陋避難所變得岌岌可危。

  因餘震頻繁,一時沒有貿然移動,等到震顫停歇,謝玄英才爬上山,眺望周圍的環境。

  不太妙。

  黑龍潭峽谷悠長,連接數十個水潭,屬於行軍最需要警惕的環境之一。

  可誰知道祈雨會碰到地震啊。

  謝玄英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心情一言難盡。

  「陛下,」無論心裡怎麼想,他表現出來的依舊是鎮定與從容,「山道阻斷,難保還有震動,滯留此地凶險,還是盡快尋一開闊處避險。」

  皇帝環顧四周,緩緩道:「去何處?」

  「撤回黑龍潭。」謝玄英謹慎道,「下雨不要緊,總會停的,這裡太危險。」

  大家都沒什麼意見。

  段春熙收攏兵馬,石敬和段春熙扶住皇帝,薛侍郎和其他殘留人員跟在後頭,慢慢往回撤。

  他們沒逃多遠,回去也就沒費多長時間。

  黑龍潭的浪頭已經平歇,只有岸邊開裂的土地和濕潤的水窪,宣告此前的異動並非夢幻。

  因為地勢開闊,換衣的帷幄僅是倒塌在地,裡頭還有七零八落的桌椅。

  太監們忙重新支起帷幄,讓皇帝歇息,甚至細心的內侍在跑之前,懷中還緊緊捂著皇帝更換的衣裳。

  這會兒皇帝淋了雨,冕服都濕透了,太監們顧不得裹傷,趕緊替他換衣服。

  皇帝在眾人的服侍下更衣,乾爽的衣物帶來舒適,他臉色微緩,再度看向了拱衛自己的臣屬。

  豐郡王和齊王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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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12:33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六章 狐狸們

  地震後的第二個時辰,田貴人的宮口開到了四指。

  雨慢慢小了,宮人們從震驚慌亂中回神,妃嬪們齊齊前往景陽宮。貴妃的居所是六宮中修繕最多的,比較結實,只塌了耳房。

  其他宮殿就沒那麼好運了,年久失修的房屋不在少數,有的斷了房樑,半個屋頂砸下來,有的樑柱折了,正好砸到屋裡歇息的宮人,被活埋在了木石下。

  雖然是白天,大家有足夠的反應時間,但不少小宮人捨不得積蓄,第一波震動過去後,非要進屋翻找釵環,被後續的餘震波及。

  除此之外,碎掉的花瓶擺設,撞爛的家具,摔碎的古董,掉落的書畫……損失不計其數。

  可大家都沒功夫計較。

  貴妃聽說太后受傷,連忙前去侍疾。

  清寧宮因為搭著涼棚,反倒成了嚴重受災的地方,好在主殿無事,太后被挪回去後,一直躺在床上。

  貴妃和洪尚宮好說歹說,終於勸動太后移駕,但去的自然不是露天帷幄,而是由太監和宮人們緊趕慢趕搭起來的帳篷。

  天子游獵也是常事,宮裡自然有相關的物什。

  太醫也第一時間尋來了。

  程丹若混跡其中,貢獻一瓶青黴素就打算告退。

  齊王妃眼神閃爍兩下:「太醫畢竟多有不便,不如讓寧遠夫人留下照看。」

  「王妃糊塗,程夫人固知醫術,顧御醫卻是世代鑽研接骨科的老人。」柴貴妃責備道,「耽誤病情,誰也擔待不起。」

  她一面威脅,一面示意程丹若走人。

  太后並未阻止。她沒有害田貴人的念頭,找茬的心思在自己的傷勢面前,自然也要往後挪挪,擺手示意安靜。

  顧御醫趁機上前診斷。

  太后說暈眩,他便和盛院使商量著施了針,又放了點血。

  刺痛中,太后終於清醒了些,使勁攥住貴妃的手,有氣無力道:「齊王、找齊王和、和皇帝……」

  此時此刻,她最惦記的還是兩個兒子。而比起眾星捧月的天子,則更擔心一無所有的小兒子。

  「哀家沒事,快派人去尋、尋他們回來!」尹太后吩咐,「快!」

  貴妃自然連連答應,吩咐太監們去尋楊首輔,叫楊首輔派兵去接皇帝。

  現場又亂起來。

  程丹若伺機脫身。

  地震後的第三個時辰,夜幕深沉,雨簾四合,燈火通明,宮禁形同虛設。

  楊首輔是被抬進宮裡的。

  皇帝外出,慣例要留人監國,沒有太子,便是首輔坐鎮。

  夏天日頭長,下午時分,楊首輔在家睡午覺。他也是歇在樹下的涼棚,地震發生後,涼棚塌了,帶倒了旁邊的冰鑑,好巧不巧,砸傷了他的腳。

  老人的骨頭何其脆,楊首輔直接痛暈過去。

  待下人們尋到大夫,餵他吃了藥,再受召進宮,天都黑了。

  段春熙不在,禁軍便直接找上了靖海侯。

  靖海侯下午也在家,但他不睡覺,和幕僚下棋,剛有動靜就出了屋子,家裡雖受災,可人沒事。

  他第一時間尋到柳氏和謝二,讓他們主持家中事務,自己則立馬去都督府,尋人救災巡邏,以免盜匪生事。

  安排完京城的防務,他就遞牌子進宮了。

  等了沒多久,就得知了太后的旨意——派兵接回皇帝。

  口頭旨意,又是慈宮所出,毫無效力,除非皇帝已經死了。

  靖海侯沒接,等了會兒,待楊首輔被抬進宮,這才要到內閣的調令,方派人傳信至京衛,調兵去密雲迎接御駕。

  他本人並未離開,而是直接留在了外朝。

  內閣的辦公室不幸塌了大半,他和楊首輔商量了下,暫居武英殿。

  外朝因為有一文一武兩大重臣坐鎮,暫時沒出什麼亂子,可此時的後宮,卻是亂成一團了。

  宮人和宦官的住所又破又小,幾乎不修繕,縫縫補補又三年熬過來的。

  現在塌的塌,壞的壞,且有好些人受傷。

  這就夠混亂的了,還有人要錢不要命,趁著屋子裡沒人,悄悄潛進去偷東西,被人逮個正著。

  洪尚宮和潘宮正竭力維持,勒令六局約束宮人,卻很難做到。

  天太黑了,蠟燭燈火需要從屋裡搶出,十分有限。妃嬪們又冷又餓,需要吃飯睡覺,攔不住她們的人。

  整個後宮都處於罕見的無序狀態,大大方便了有心者的謀劃。

  好在乾陽宮穩得住。

  程丹若到得早,又立即命人堵死了出入口,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出,雖然夜裡起了冷風,但畢竟是夏天,雨也停了,勉強安生。

  田貴人開到八指,體力和精神均已見底。

  說實話,在天災的時候生產,能堅持到現在,已殊為不易。

  可現在遠沒到放鬆的時候。

  「貴人,吃點東西。」程丹若端給她一碗紅糖雞蛋。

  這是師圓兒在爐子上現做的,粗陋歸粗陋,可極能補充能量。她餵了田貴人幾勺湯水,鼓勵道:「頭胎這麼快,已經很順利了,再堅持一下就好。」

  「我不行了。」田貴人嘴唇發白,滿身冷汗,褥子上全是穢物,「我、我沒力氣了……」

  「快了。」程丹若給她擦汗,小聲道,「福禍相依,從前可沒有在乾陽宮生產的妃嬪,你莫要辜負我的一片苦心。」

  田貴人愣了愣,眼底有了些許光彩,可她太痛了,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生一個孩子居然這麼疼。

  她真的生得下來嗎?

  她會不會死在這裡?

  疼痛還在繼續。

  撕裂般的疼,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在她身上捅了又捅,絞了又絞,腸子都要流出來了。

  「貴人,看到頭了。」葵嫂子滿身是汗地跪在榻前,腿腳早已麻木,「再使使勁兒,馬上就要出來了。」

  田貴人被騙到了。

  她壓榨出骨頭裡的最後一分力氣,用力,再用力……

  「貴人,快了快了,再使使勁。」葵嫂子的話卻一成不變。

  田貴人不免絕望,莫非剛才只是過去了一剎那,這般難以忍受的痛苦,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她好痛啊,她真的太痛了。

  這一刻,什麼榮華富貴都失去了魅力。

  田貴人只想解脫。

  -

  黑龍潭。

  皇帝沉沉睡下了。

  雖然在野外,雖然沒有天子行獵的帳篷,但帷幄在,車輦上的掛賬在,收拾出車廂,加上帷幄中歇息的小榻,皇帝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

  甚至在入睡前,他還吃了隻烤雞,喝了一碗竹筍湯,洗了把臉。

  因為祭祀需要酒,酒具都在,要有三牲,盤子也少不了,路上要喝茶更衣,風爐、茶具、炭火、恭桶也都是齊的。

  鹵簿中還有燈籠、金盆、腳椅、水罐等一系列出行用品。

  所以,雖然地震了,皇帝的基本需求卻不成問題。

  其他人就沒這麼好運了。

  高官們只能享用烤兔子和熱水,其他沒有,連謝玄英都不得不在野外上廁所(這一點,他是絕對不會告訴妻子的)。

  內侍和普通護衛更慘,沒有東西吃,只能忍著肚餓,渴了倒是能找點水喝,能不能尋一處避雨,也要看運氣。

  謝玄英和段春熙、薛侍郎等人在油布搭的棚子裡,商量之後的事。

  段春熙道:「清理山道需要三五日的時間,這兩天怕是要委屈陛下了。」

  與皇帝在一處的護衛約有三百,內侍宮人近百,這麼多人在夏季的山裡是絕對餓不死的,只要地震停歇,留在原地等候民夫清理出山道,自可安然回京。

  問題有二。

  皇帝能不能堅持住,他畢竟不年輕了,折騰一下病了怎麼辦?

  以及,被困的三五日,甚至如果道路淤塞嚴重,長達十天半個月,皇帝生死不明會不會出亂子。

  「遣人翻山,穩定人心。」謝玄英立即道,「京中有首輔坐鎮,應當無虞。」

  段春熙只聽前半句,點點頭:「我也這麼想。」

  他當著眾人面,挑選了五名錦衣衛,勒令他們迅速回京,一則派兵救援,二則傳回皇帝安然無恙的訊息。

  錦衣衛應下,披上油衣便出發了。

  他們必須翻過山頭,再從另一側離開,生死難料。

  派完人,帳篷裡又剩沉默。

  謝玄英都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在想,這幾天的時間,齊王和豐郡王會如何?

  ——講真,他們運氣不錯。

  這年頭,除非撞見一個喜歡喬裝打扮親自上戰場的皇帝,或是一個喜歡上街四處溜達,非要離開京城的皇帝,否則,遇見帝王生死難料的情形,和中彩票的幾率差不多。

  齊王和豐郡王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個餡餅掉頭上。

  兩人都懵了。

  此前混亂,齊王不知不覺跑前面去了,豐郡王為顧忌許尚書,放慢了步子,避到小路,結果他們都沒被堵住。

  齊王聽說皇帝御駕在後,轉頭一看,山石崩塌,滾滾而下,當時就心跳如雷,口乾舌燥,耳畔似乎都已經有了「陛下駕崩」的幻聽。

  可惜沒有。

  餘震在山裡的動靜,比在皇宮大得多,只聽見轟隆隆的聲音。

  他眼睜睜看著車駕消失,在原地愣了許久。

  身邊的人拼命拉扯他:「王爺保重啊!王爺!」

  齊王這才堪堪回神,忍著狂跳的心臟,顫聲問道:「陛下、陛下呢?」

  「陛下在後頭。」身邊的人也是一臉狂喜,卻不敢表露,非要擠出哭臉,「怕是生死……」

  再三努力,卻是有賊心沒賊膽,不敢說。

  齊王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這人沒有精妙的算計,卻也因此及時決斷:「走,去縣城找援兵!」

  說著翻身上馬,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了。

  大概半個時辰後,豐郡王和許尚書、匡尚書與人馬會合,同樣得知了皇帝被困在後頭的消息。

  「齊王殿下呢?」

  「齊王……回城中求援了。」

  豐郡王霍地看向許尚書,眼神炯炯。

  許尚書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冷靜道:「收攏人手,把路清出來。」他喘了口氣,斬釘截鐵道,「陛下定然無恙!」

  豐郡王攙扶著老人的手微微一緊。

  匡尚書假裝看不見他失色,尋一處坐下,氣喘籲籲:「不錯,段春熙和謝清臣都在陛下身邊,陛下定然無恙,快挖!」

  豐郡王難免掙扎了起來。

  齊王已然搶佔先機,若是被他率先回宮,而陛下又剛巧遇難了……他可就被動了啊!他難道要留在這裡護駕嗎?為什麼不回京?

  他也回京去,與從前交好的人家聯絡,倘若陛下沒回來,爭取到的人越多,他就越有把握。

  這個富有誘惑力的念頭不斷閃爍,讓豐郡王坐臥難安,頻頻四顧。

  許尚書捏了捏他的手腕:「郡王爺!」

  豐郡王低聲道:「不如我也回去求援……」

  「郡王糊塗。」許尚書嘴唇翕動,「齊王有太后,王爺有誰?你當楊奇山和謝世恩好糊弄?他們不會輕易鬆口,若有萬一,也必然會等王爺回去再做計較!」

  別說皇帝可能沒事,就算有事,推舉誰為新帝,朝廷也有的爭了。

  二選一,肯定是挑價碼給的高的人,怎麼會讓齊王白佔便宜?

  不如留下更穩妥。

  「陛下看見郡王守在此處,必定欣慰有加。」許尚書身上沾了泥濘,眼睛卻亮得嚇人,「郡王可別糊塗。」

  假如皇帝沒事,聽說齊王跑了,豐郡王卻留下救駕,之後若決意過繼,還有懸念嗎?

  豐郡王如醍醐灌頂,發熱的腦子立馬就冷卻了。

  是啊,萬一皇帝沒事呢?他雖然失了先機,卻也沒有風險啊。再說,假如皇帝真的命懸一線,最後關頭他留在這裡,也不是沒有優勢。

  比如遺詔……是了,許閣老的意思是這個。

  他心頭一鬆,立即開始裝樣子,指揮護衛搬運石頭,滿臉擔憂和關切,甚至時不時喊聲「陛下,臣立即來救」之類的話。

  不得不說,面子功夫還挺重要的,不少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中自有計較。

  匡尚書就是其一。

  他摸了摸修剪好的鬍子,心想,這一個好像更「善於納諫」啊。

  許繼之不愧是許繼之。

  他看向許尚書。

  許尚書和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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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12:47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七章 皇長子

  即將三更天了。

  乾陽宮的空地上,各式各樣的燭台跳躍著火紅的焰光,猶如每個人的內心,焦灼又不安定。

  田貴人生了沒有?怎麼還沒有生?這胎究竟是男還是女?

  作母親的度日如年,其他人也一樣。

  程丹若滴水未進,卻不覺飢渴,反而滿腦子胡思亂想: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又是地震又是祈雨,不是個男孩說不過去吧?可老天爺又不吃這套,萬一還是一個女孩兒呢?皇帝的Y染色體確實不太行……

  在性別上糾結了會兒,又轉而惦記起遠方的人。

  謝玄英是肯定不會有事的,不知道皇帝有沒有事。要是特別戲劇性,出了點什麼毛病,接下來該不會是藩王逼宮,太后指定兄終弟及了吧?

  這要是生的公主,他們一家就沒啥好摻和的了,可要是生了皇子,皇帝又不巧嗝屁了,這可怎麼辦?

  她越想,越腦補出一場大戲。

  「夫人,開十指了。」葵嫂子低聲提醒。

  程丹若回神,微微頷首。

  雖然田貴人痛不欲生,哭天搶地,但在醫生看來,她這胎已經生得非常順:胎位正,宮口開得也快,是最常見的順產。

  現在是第二產程了。

  「貴人,孩子快要出來了。」程丹若給她比了比產道的長短,「就這麼點,再使使勁就好了。」

  田貴人都要崩潰了,卻還是期盼這回是真的:「真的嗎?」

  「現在我們要換一種吸氣的法子,這樣才不會傷到你,你以後才能承寵。」程丹若輕聲道,「長吸口氣,憋住,對對,很好,把這股氣往下壓,推一推孩子,很好,非常好,再來一次看看。」

  比起一成不變的「快了快了」,這種言之有物的內容顯然更能分散注意力。

  田貴人竭力集中精神照做,可很快又被劇痛打敗,痛到忘記呼吸,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忍痛上了。

  冷汗一層一層黏在背上,她又累又痛,恨不得昏過去算了。

  「看到頭了。」她聽見程丹若在說,「不要睡,最後一步了,用力!」

  田貴人聽到「最後」兩個字,無端生出力氣,吸氣用勁往下推。她感覺到沉甸甸的分量擠出滯澀的出口,帶來難以言說的劇烈疼痛。

  一雙手把她從中間撕開了,好像打碎的花瓶,裂紋清脆,把她撕成了碎片。

  強烈的痛楚下,她感受不到輕鬆和解脫,還是疼,一抽一抽地疼。

  但,無人在意產婦。

  嬰兒的頭出來了,接著是肩膀,團起來的一雙小手,在場所有人,何月娘、周葵花、榮兒、珠兒、師圓兒……每一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揭開困擾了眾人十月的謎底。

  甚至,程丹若也很矛盾。

  她只要想一想,假如皇帝這回沒能得償所願,下面會發生什麼,就頭皮發麻。

  但又不能不看。

  人總歸是要接受現實的。

  就這樣,一個紅彤彤遍布羊水的小猴子落到了周葵花的手心。

  程丹若飛速檢查,眼睛鼻子嘴巴都在,手指頭細細嫩嫩但不多不少,兩隻胳膊兩條腿,腳趾頭也都齊全。

  嗯,還有一個明顯的器官。

  ……皇帝祖墳冒青煙了!

  不,是這個孩子自誕生起,就或多或少攢了功德。

  貧民窟裡無力接生的婦人,父母雙亡的女嬰,身世飄零的妾室瘦馬……她們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得到了本沒有的幫助。

  所以,冥冥之中,她們要送他一場大富貴。

  「是皇子。」程丹若聽見自己清晰地說,「恭喜貴人了。」

  田貴人暈暈乎乎地看著她。

  「是個健康的皇子。」程丹若看著她的面容,眼底閃過一絲復雜,「貴人立下了大功。」

  田貴人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

  霎時間,所有的痛苦和勞累不翼而飛,她被這從天而降的喜訊砸懵了:「是、是皇子?給我看看,我的孩子!」

  她拼命坐起來,想要抱住自己的兒子。

  「還沒結束。」程丹若道,「你要先把胎盤娩出來。」

  說話的功夫,周葵花已經為皇子剪斷臍帶,拿襁褓裹住,既狂喜又忐忑:「夫人,孩子沒哭。」

  程丹若接過嬰兒,他的口鼻已經被擦拭乾淨,但沒有呼吸。

  他還沒有學會自己呼吸。

  所以,「啪!啪!」她打了嬰兒的腳底心,兩巴掌,很清脆。

  「哇——」嬰兒放聲大哭。

  程丹若打開懷錶:「丑時一刻。」

  從發動到生產,大約10個小時,真順利。

  -

  就在紫禁城被一聲嬰啼打破寂靜之際,齊王已經到京城了。

  他的心裡路程也是一波三折。

  乍見皇帝陷在山裡,他野心膨脹,想也沒想便奔回了密雲縣,半遮半掩地告知留守的官員「陛下陷於黑龍潭」,留下滿地嘩然。

  但隨後,官員們立即詢問救援之事,齊王不敢馬上表露不臣之心,自然要一一作答,安排人手。

  說著說著,事兒辦得怎麼樣不提,瘋長的野心有點打鼓了。

  是啊,皇帝未必有事,他這樣會不會被秋後算賬?

  齊王有點忐忑,卻又不能反悔,也不捨得錯失難得的機會,思前想後,咬咬牙還是回京了。

  夜風呼號,他發熱的頭腦逐漸冷卻,倒也拿出了個章程。

  假如皇帝駕崩,他回京和母親通氣,無疑佔據先手,可以試著說服楊首輔暗通款曲。可若是皇帝沒事……宮裡嫻嬪不是要生了嗎?

  她得知消息動了胎氣,孩子沒保住,也怪不得他。

  齊王拿定主意,雖不周全,卻很有行動力,不顧夜色和餘震的危險,連夜趕回了京城。

  他進京後,先回王府通知幕僚,大家均讚成齊王的主意。

  於是,齊王收拾一下,深更半夜叩響宮門,求見太后。

  動靜傳到武英殿。

  靖海侯直接問:「幾個人來的?」

  太監回答:「就齊王一人,並身邊的兩個隨從。」

  靖海侯笑了,說道:「宮禁無詔不開,讓齊王等天明吧。」他一面說,一面征求楊首輔的意見,「首輔意下如何?」

  楊首輔腳疼得厲害,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照侯爺的意思。」

  靖海侯微微一笑。

  朝堂的臣子有忠厚的,也有奸詐的,有清廉的,也有貪鄙的,有一心事君的,也有自私自利的,但大多數時候,大家都不會背叛皇帝。

  這是千年來,深紮在臣子心裡的本能。

  君臣大義,廉遠堂高。

  別說齊王孤身前來,他就算率領兵馬叩門,都未必能說動楊奇山。

  明日有好戲看了,就是不知道嫻嬪是否已經誕下龍嗣。

  若沒有,消息還是得瞞住。靖海侯思忖著,剛想吩咐兩句,忽然聽見輕快又迅疾的腳步聲。

  一個小太監摸黑進屋,看見他們倆,跪下就是一個響頭。

  抬首時,喜色溢於言表:「大喜!承華宮誕下皇長子,寧遠夫人特命奴婢前來知會侯爺和首輔,請二位派人向陛下賀喜!」

  饒是靖海侯這等人物,此時也難免訝然:「皇子?!」

  楊首輔也坐起來了:「當真?」

  「千真萬確。」小太監喜盈盈道,「是皇子。」

  噼啪,蠟燭爆了燈花。

  -

  對外公布皇長子誕生的消息,是程丹若拿的主意。

  她仔細考慮過利弊,弊端很明顯,消息一公開,田貴人母子就是萬眾矚目,但瞞又真的能瞞住嗎?不可能。

  大家都知道嫻嬪要生了。

  乾陽宮裡裡外外的宮人幾十人,誰敢保證半字不露。

  她也考慮過隱瞞性別,然則,皇帝在外沒消息,萬一運氣不好崩了,這個孩子的正統性就會受質疑。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隱瞞,並且大張旗鼓報訊。

  皇帝無事自然最好,出了事,這個孩子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大臣們也知道該怎麼站隊,避免了被藩王拉攏的情況。

  ——皇帝有子和無子,在這時候絕對是天壤之別。

  權力平穩過渡,於滿朝文武而言都是好事。再說了,兩個成年的藩王肯定沒有襁褓中的幼兒好掌控,內閣不會傻到將輔政的權力拱手相讓。

  當然了,風險還是有的。

  「盡快收拾承華宮,安排貴人進產房坐月子。」程丹若懷抱著嬰兒,一條條吩咐下去,「奶娘暫時不要了,等貴人開奶,她親自餵養。」

  擱在平日,母乳餵養不合規矩,可現在,誰敢保證奶娘沒問題?

  還是生母最放心。

  「尚食,給貴人做些清淡的食物。」程丹若思路明確,「周葵花,出血如何?」

  葵嫂子道:「已經少了很多。」

  「你多留心。」程丹若見榮兒簡單收拾好了床榻,才把孩子放到田貴人身邊。她淺睡了一小會兒,卻不能安枕,迷迷糊糊睜眼:「孩子……」

  「孩子在這兒,你先睡會兒,等等給他餵奶。」她抬起田貴人的手,幫她摟住自己的孩子。

  田貴人摸到柔軟的嬰兒,如釋重負,又慢慢合攏眼皮。

  雨停雲散。

  -

  慈慶宮。

  許意娘坐在屋裡,好不容易才哄睡了晨哥兒。他被今天的地動嚇壞了,足足嚎了一個多時辰才睡著。

  屋裡漏出三三兩兩的星光,是掉落的瓦片缺處。

  許意娘也怕餘震,卻不放心兒子在外睡覺,堅持回到了室內。但她自己不預備入睡,打算親自守夜。

  外頭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她身邊的大宮人躡手躡腳地靠近,與門外的人說了兩句話,忽然變色,折返到她身邊:「王妃。」

  「什麼事?」

  「承華宮生了皇子。」大宮人壓低聲音,「還說,齊王回來了……只有齊王。」

  許意娘眸光微斂。

  她了解丈夫的脾性,倒也不覺奇怪,忖度片刻,頷首道:「趁現在無人管,傳句話去清寧宮。」

  她附耳過去,輕輕吩咐兩句。

  宮人會意,借著夜色離開了宮殿。

  燭燈邊,許意娘凝視著兒子帶淚的睡顏,表情一如既往地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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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八章 清寧宮

  尹太后身邊的大宮女叫春兒,和大多數宮人一眼,她也是京畿窮人家的女兒,活不下去了,正好遇到採選,便被挑進宮伺候人。

  春兒不留戀窮困的家,她是家裡老三,也可能是老四,反正爹不疼娘不愛,吃不飽也穿不暖。

  比不得宮裡,再冷的天也有一身襖子,一口冷飯,故而踏踏實實地學藝,憑借一手繡活兒,被送到秀女身邊伺候。

  她運道很好,碰見了昔年的尹太后。

  彼時,尹娘子樣貌秀麗,身量不高不低,圓潤康健,是宜男相,被齊王的生母選中,做了王妃。

  她手藝好,人本分,就一直跟著,陪尹娘子做了王妃,做了陛下生母,又成本生太后,自己也變成了春姑姑。

  人人都知道,春姑姑是太后身邊的得意人,最受太后信賴。

  春姑姑對太后也確實忠心耿耿,但既不是受了恩惠,也沒有救過她性命,而是自她進宮起,大家就知道要對主子忠心,主子好,她們就好。

  今夜,她本是要為太后守夜的,可突如其來的消息,卻擾亂了她的心緒。

  承華宮生了皇子。

  齊王又悄悄遣人通報,說陛下陷於黑龍潭,要和娘娘拿個章程。春姑姑心中惴惴,思前想後,還是悄悄喚醒了太后,將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

  太后主要傷及兩處,一是棚子倒塌時摔了跤,有點腦震蕩,躺了半天已經緩和不少,二是被孔雀撲咬去擋,骨折了,這會兒也由顧太醫好生包紮過。

  她比白晝清醒不少,聽說皇帝生死未知,連聲叫人去救。

  春姑姑提醒:「您已經吩咐過貴妃了。首輔大人傳話進來,道是已經派了京營的人去密雲,陛下定然無虞。」

  是的,忠心如春姑姑,也絕無弒君逆上之心。

  尹太后卻依舊焦急:「你也瞧見了,這地動何其厲害,皇帝在外頭,有個什麼不好可怎麼辦?」

  春姑姑勸道:「陛下是天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頓了頓,悄聲道,「我方才聽說,慈慶宮那邊探頭探腦的,娘娘,這不得不防啊。」

  尹太后亦忌憚豐郡王,皺眉道:「我兒千辛萬苦回來報信,他留在密雲,莫非意圖不軌?」

  她享盡人間富貴,對外朝事不甚清楚,怎麼想都想不出所以然,便道:「派人去請齊王進宮。」

  「娘娘,有宮禁呢。」春姑姑好言相勸,「齊王深夜進宮,給有心人知道,指不定怎麼謠傳,還是待天亮再說。」

  尹太后一聽,也覺有理,支著額頭道:「我糊塗了,你說得是,明日一早再叫他過來。」

  她記起之前的事,隨口道,「我怎麼聽人說什麼喜不喜的?皇帝出了這等事,誰敢胡言亂語?」

  春姑姑忙解釋道:「娘娘,是喜事,承華宮誕下了龍子。」

  皇帝是頭一回生兒子,太后卻不是頭一回抱孫子。

  她先是微露笑意,真心實意地為皇帝高興了會兒,可馬上記起現在的情形,眉頭又緊緊皺起。

  「這孩子生得不是時候。」尹太后嘆了口氣,面對心腹,也不必掩藏什麼,直言不諱,「剛剛地動,人心惶惶,皇帝又生死不知,這……」

  她話都到嘴邊了,可想了想,還是把「剋父」二字咽了回去。

  然則,不說出口,不代表心裡就沒情緒。

  骨折的手臂一陣陣刺痛,讓養尊處優的太后難以忍受,語氣也苛刻起來:「這種時候四處嚷嚷,未免太過輕浮了。」

  春姑姑明智地沒接話。

  她只是提醒太后:「娘娘,再怎麼說,那也是陛下的親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豐王得利。」

  春姑姑很了解太后,陛下無子,娘娘必定是讚同齊王兄終弟及的,但如果皇帝有親兒子,娘娘就可有可無了。

  反正不要是豐郡王就好。

  這話中肯,太后只要對比下豐郡王,就覺得這孫子也可以。

  她生出幾分祖母心腸,關心道:「孩子可還康健?奶娘可有了?誰在照看?」

  「聽說是個健康的孩子。」春姑姑小心翼翼,「宮中忙亂,如今是寧遠夫人在照看孩子。」

  太后的眉頭立馬皺得死緊。

  所有女眷中,她最討厭的就是程丹若,誠然,她從未對自己無禮不敬,但尹家卻是因她而敗落!

  她疼愛的侄兒因為她,變成了口不能言的廢物,她為兄弟求來的爵位,還沒捂熱就煙消雲散。

  尹太后厭惡她,始終相信她是個心機深沉不守婦道的女人。

  聽聞唯一的孫兒由她照顧,當即便道:「這可不成,萬一她和慈慶宮有首尾,暗害了皇嗣,可如何是好?」

  春姑姑是封地來的,和程丹若素無往來,聽主人這麼說,自然也覺得她是個奸詐小人:「娘娘若是擔憂,不如下令讓貴妃抱養。」

  貴妃無子,且是陛下身邊的老人,總歸可信些。

  然而,尹太后對貴妃的印象也一般,主要是她進宮多年,也沒誕下一兒半女。作為一個母親,對兒子妾室有所不滿也是理所應當的。

  「貴妃固然老成,可既無生育,又病著。」尹太后可沒忘記前兩天的表演,頭疼地想了半天,拿不定主意,「你說,我把孩子抱過來如何?」

  春姑姑思忖道:「依奴婢之見,這是最穩妥的。」

  她飛快睃了眼周圍,確定無人竊聽,方壓低聲音道:「外有齊王,內有皇嗣,娘娘就不必再擔心慈慶宮了。」

  尹太后對政治涉獵不多,可皇帝久無子嗣,大家難免說起故事。

  哪朝皇帝無子,抱了養子又反悔,最終還是花落別家,哪代的太后扶持幼孫,臨朝攝政……聽得多了,模模糊糊就有點概念。

  她這太后要坐穩寶座,就得是親兒子或是親孫子上位。

  齊王能不能成,尹太后也沒把握,但假如她還有個孫子,就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區別。

  「你說得在理。」尹太后拋開方才對皇嗣的忌諱,點頭道,「明兒一早,你就去把孩子抱過來吧。」

  頓了頓,又道,「畢竟是皇帝的血脈,哀家要替他護著。」

  「娘娘慈母之心。」春姑姑真心誠意地恭維,是發自內心地認為,清寧宮就是現在最安全穩妥的地方。

  貴妃和寧遠夫人都是外人,哪有祖母來得可靠呢?

  -

  尹太后一夜輾轉,程丹若乾脆就未曾闔眼。

  中途把昏睡的田貴人叫醒,為她清理胸部,給孩子餵奶。開奶的痛苦不輕,孩子吃不上飯,哇哇大哭,田貴人痛得慘叫不止,折騰得所有人都沒法休息。

  等到好不容易出了奶,孩子喝了兩口睡了,東方已大亮。

  餘震暫時沒有再來,程丹若安排田貴人回產房休養,同時在庭院搭建帷幄,如有震顫,立馬撤到院子裡。

  嬰兒房自然也在產房,收掉了所有的瓶瓶罐罐和不必要的家具,樸素得過分。

  但大家都沒意見。

  眼下,沒有比皇子的安危更重要的了。

  程丹若在凌晨短暫地眯了會兒,還未睡足,便被何月娘叫醒。

  「夫人,他們說齊王,齊王進宮了。」何月娘難掩驚慌,「有流言稱,陛下已經在地動中……」

  她渾身一個激靈,愣是沒敢說完。

  程丹若:「娘娘莫慌。」

  兒子有了,爹無了?不對,真要沒了,反而不可能這麼大張旗鼓地宣揚,得秘而不宣,先回來尋楊首輔商議定,拿出章程才好對外公布。

  越大聲嚷嚷,越不靠譜。

  「只有齊王回京了?」她問。

  何月娘點頭:「外頭都傳開了,只有他回來了,其他人都……」

  「百官未歸,齊王說什麼都當不得真。」程丹若愈發確信自己的判斷。

  皇帝帶去密雲的人不少,許尚書沒回來,段春熙和謝玄英也沒回來,難道他們都折在裡頭,就齊王僥幸逃出生天?

  她相信謝玄英的本事,也相信緊急關頭,他會豁出性命去救皇帝。

  那是他的君,也是他的半個父親。

  「娘娘不必擔憂,前朝有首輔主持大局。」還有靖海侯這個老狐狸。

  何月娘還是很信她的,勉強鎮定下來:「我去看看鸞娘。」

  程丹若趁機吃了早點。

  宮裡亂糟糟的,吃用自不如平常精細,只有幾樣糕點。她草草吃過,正琢磨要不要尋洪尚宮說話,清寧宮來人了。

  「太后娘娘有言,宮中紛雜,貴妃抱恙,為保皇嗣安危,特命嫻嬪娘娘與皇子遷至清寧宮。」上門要人的正是春姑姑,她客氣又冰冷地示意,「寧遠夫人可以回家了。」

  程丹若不知道昨夜太后的心裡路程,但眼下,事情確實棘手了起來。

  皇帝不在,太后就是宮廷的最高領導,對繼位的大事都有發言權,別說抱走兒子小妾生的孫子了。

  擱在尋常人家,祖母親自撫養孫兒也是天經地義的。

  皇后都不一定能攔住,別說貴妃了。

  然而,程丹若能讓太后這麼把孩子抱走嗎?

  出生不到24小時的嬰兒,都不夠齊王一口吃的。

  「皇子尚幼,不宜挪動。」她委婉拒絕。

  春姑姑蹙起眉頭:「夫人,這是娘娘的旨意,你想抗旨嗎?」

  「姑姑誤會了,只是娘娘生育大傷元氣,身子虛弱,見不得風,實在不敢千里迢迢挪宮。」程丹若試探,「太后娘娘想撫育皇子,乃是體貼小輩,但……還是讓太醫看過再做計較,如何?」

  春姑姑的目標是皇子,不是妃嬪,聞言便道:「若娘娘不宜挪動,先讓皇嗣挪過去就是。」

  她盯著程丹若,警告道,「該不會皇嗣也不宜挪動吧?昨晚上,夫人可是將他們自乾陽宮挪了回來。」

  「孩子隔一個時辰便要餵奶,實在離不得生母。」

  春姑姑滴水不漏:「太后娘娘早就考慮到了,已命奶婆進宮照料皇嗣。」

  話說到這份上,程丹若再不點頭,就是公然抗旨了。

  她道:「娘娘不便見風,就由我帶著皇嗣去一趟清寧宮吧。」

  春姑姑本想阻攔,可轉念一想,嫻嬪去不了,總要有個照料的人。總不能真讓奶婆負責,誰知道她們有無被豐郡王收買?

  再者,程丹若帶著孩子過去,出了事,也是她一力承擔,太后娘娘也不會惹上麻煩。

  遂點點頭:「也好,勞煩夫人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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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13:11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九章 尋出路

  地震第一天的夜裡,皇帝發燒了。

  謝玄英十分意外,夏夜不冷不熱,睡在外頭也不會著涼,雖說白日下過雨,山間的氣溫也低,可皇帝睡在帷幄之中,自有毯子被褥,怎麼會著涼?

  但他確實高熱了,石太監發現後立即找到他和段春熙,讓他們想想辦法。

  謝玄英給皇帝把脈,判斷應該是風寒外束,可這通常發熱輕,皇帝的體溫卻著實不算低,有些內傷發熱的意思。

  眼下既無太醫,也無藥材,若是誰擅長針灸,倒是可以紮上兩針,可惜謝玄英也不會。

  他只能和石太監說:「我叫人堆些柴火,擋一擋風,別讓陛下受涼。」

  石太監客氣道:「謝郎,你同老奴說句實話,援兵多久才能疏通山道?」

  「要看前面受災嚴不嚴重了。」謝玄英實事求是,「若前方也有坍塌,即便徵調民夫,也要三五天。」

  石太監臉上露出幾分愁緒。

  他的身家性命,他的人生重心,全都繫在皇帝身上,不誇張地說,如果皇帝出了什麼事,石太監活著也和死了沒區別。

  「謝郎,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石太監說,「陛下已有春秋,怎能任由餐風露宿折騰。」

  謝玄英遲疑道:「公公的意思是……」

  「請謝郎帶人去探探路吧。」皇帝中毒的消息是機密,石太監不得不藏起心底的焦急,「指不定哪條羊腸小道還能通人呢?咱們還是盡快回京得好。」

  謝玄英自無不可,馬上答應:「天明便去。」

  他說到做到,離開後只是尋了處棚子,靠著山石淺眠片刻,待東方露白,便問段春熙借人。

  段春熙不能離開皇帝,他能代勞再好不過,爽快地點了三十個人給他。

  謝玄英又問一個錦衣衛借了雁翎刀,這才出發。

  不能往前走,就只能往後走,看看能不能尋到出路了。

  他對山間行路不陌生。

  晏鴻之愛訪名山,貴州又是地無三尺平,他不過最初慢了些,很快找回了在西南的狀態,加快翻山越嶺的腳步。

  餘震未歇,此時進山自然是不乏危險,好在中途只是遇見過被地動驚擾,慌不擇路的野豬群,被武備齊全的錦衣衛射殺。

  下午,謝玄英看見了炊煙。

  他立即帶人靠近,想看看是不是山中熟諳地形的樵夫。

  誰想一照面,彼此都頗為意外。

  這在山裡點煙的不是旁人,而是王六。

  「謝侍郎。」王六作揖,探頭張望,「獨君一人?」

  謝玄英擰眉:「王公子為何在此?」

  「祖父致仕後心中鬱鬱,便來密雲散心,我們在此地已經待了半月餘。」王六從容道,「祖父總說,子真先生愛訪名山隱寺,他卻困於廟堂,羨慕得緊,如今總算能夠脫離塵網,好生欣賞明山秀水之妙。」

  謝玄英提取出關鍵信息,瞥看他身邊的平民壯漢:「王公也在山裡?」

  王六道:「昨日地動後不久,我便將祖父送回了縣城,今日進山,乃是聽聞山中有事,特意前來查探。沒想到遇見謝侍郎。」

  謝玄英道:「你知道出山的路?」

  「確實發現了一條羊腸小路,但很難走。」王六道,「謝侍郎要回城?」

  謝玄英頷首:「不錯,勞煩帶路。」

  王六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那謝侍郎可要做好準備了。」

  他踩滅火堆,起身帶路。

  這是一條荒僻的野徑,幾乎看不出是路,只有踩倒的野草和暴露的土石,讓它看起來勉強能行走,顯而易見,除非是山中樵夫或獵手,否則沒人會走這小路。

  然則,即便是這樣的小徑,半道也有裂開的溝壑,塌陷的山坡,好在方向並沒有錯,茂密的山林逐漸疏朗起來,遠遠能看見縣城的輪廓。

  可望山跑死馬,想要離開山林,路還很長。

  尤其是一處較為狹窄的谷地,兩邊的山坡因為地動開裂,填埋了大半,但正巧有一棵樹橫著倒下,茂密的樹冠篩過沙土和碎石,導致底下的土堆並不結實,被刨出了一個供人爬過的空隙。

  是的,就幾公分高,要趴在地上爬過去才行。

  王六指使嚮導,趴開他之前塞進去支撐的木棍和石塊:「這是我費半天力氣才弄出來的,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他看向面前清風朗月似的男人,做了個手勢:「謝侍郎,請吧。」

  謝玄英反倒有些費解,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覺得他會不爬。

  但他一聲不響,直接掖好袍角,趴在地上鑽了過去。

  撣撣土。

  王六也鑽了過來,表情有些嚴肅:「走吧,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天。」

  接下來的路就比較好走了。

  謝玄英辨識了番,這裡是縣城另一個方向的鎮子,離密雲縣有不少距離。鎮上的百姓也受到了地動波及,屋子倒塌嚴重。

  尤其是泥屋和茅屋,幾乎全部坍塌,百姓不得不露宿街頭。

  趁著混亂,不乏盜匪流竄,偷雞摸狗的人也不在少數。

  百姓們在哭自己年邁的父母,死掉的豬羊,四處求醫問藥。他沉默地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

  自山裡出來沒有馬,謝玄英摸出身上的碎銀子,臨時買了兩匹騾子和一些饅頭乾糧。

  又趕路半日,二更時分才回到密雲。

  密雲縣燈火通明,軍士和民夫正準備出發。

  謝玄英的表情一言難盡。

  過去一天一夜了,才準備出發。雖然他知道,調動兵馬沒那麼容易,集合出發都需要時間,且大部分軍士只能步行,可拖到現在,肯定有不少人在扯皮。

  但他什麼都不能說,只能馬上和逃出來的人會合。

  大家看到他,都吃了一驚。

  「謝侍郎為何在此?」

  「我自山裡出來。」謝玄英掃過眾官員的臉孔,「陛下無憂,只是困在山裡,當務之急是盡快清理山道,接應御駕。」

  許尚書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清臣這麼說,老臣也就放心了。」他和匡尚書等人道,「咱們耽擱不起,趕緊辦事。」

  「是是。」

  「閣老所言有理。」

  大家踟躕爭議,其根本原因是不知皇帝生死,難免顧忌重重,既然皇帝沒事,那還等什麼?趕緊救駕啊!

  去遲了,功勞就沒了!

  於是,眾人立即抖擻起來,讓謝玄英去休息,他們覺也不睡了,飯也不吃了,準備馬上趕去皇帝身邊。

  「山路難行,諸位大人還是留在此地調度為好。」謝玄英發覺豐郡王和齊王都不在,但假作未察,匆匆說完便去找御醫。

  皇帝出行是帶了御醫的,只是沒去祭祀現場。

  這會兒,他正忙著為豐郡王治傷。

  豐郡王昨天一直待在山裡,不幸被餘震波及崴了腳,被手下送了回來。

  看見謝玄英,他很有風度地笑笑:「儀容不整,讓清臣見笑了。」

  謝玄英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這兩位藩王的不同抉擇,不動聲色:「郡王忠心過人,陛下定然欣慰有佳。」

  豐郡王問:「陛下可安好?」

  「聖安。」謝玄英簡單回了兩個字,看向御醫,「勞煩跟我走一趟。」

  御醫以為他受傷了,忙跟過去。

  謝玄英帶他到了客舍,才道:「你準備幾樣藥材,隨我去山裡侍奉陛下。」

  他示意兩個錦衣衛:「你們跟御醫去,幫他多備些藥材。」

  御醫既然被皇帝帶在身邊,自然知道皇帝的身體,也備受信任,神容一斂:「在下明白了。」

  他只花了一刻多鐘,就將可能用得上的藥材收拾好,交由兩名錦衣衛背負。

  謝玄英留下十名錦衣衛:「爾等留在此處,稍作歇息,待天明再尋些吃食被褥去山口,再調一隊甲士清路。」

  大部隊能清好山道自然最好,如果遇到意外,還有一條備選的路。

  雖說小路難行,恐怕坐不了轎子,好歹也是條通路。

  吩咐完,他才尋到王六,問:「王公子可要同行?」

  王六知道謝玄英這話是在給他遞功勞,可還是遲疑了一剎,方才道:「我就再為侍郎帶一回路吧。」

  祖父料到皇帝會來黑龍潭,卻沒料到地動,險之又險逃生後,對他嘆道:「真命也。」

  遂不再堅持,只是讓他進山搜尋,換言之,將王家的希望交付在了他的身上了。

  他不能任性。

  -

  謝玄英夙興夜寐趕路,程丹若在清寧宮的一天卻十分平靜。

  尹太后壓根沒見她,直接把她軟禁在了屋裡。

  對皇子倒是不錯,將之前皇帝備下的奶娘送了過來,本有五個,兩個因為地動受傷,沒福氣照顧皇子。

  謹慎起見,程丹若為她們先切了回脈,判斷她們身體無恙,這才讓她們輪流給孩子餵奶。

  餵完之後,允許兩個人留下看顧,她從旁休息。

  當然,基本休息不好。

  她既要放著奶娘,又要看顧新生兒,可小嬰兒有多難伺候,常人難以想像。

  每隔一個時辰就要餵奶,嬰兒會哭會排便,呼吸也不怎麼規律。

  餵奶、換尿布,哄孩子……她每次都是剛剛有些睡意,就會被鬧醒。

  程丹若以最大的毅力忍耐了下來。

  她好像回到了鼠疫時期,明明人已經精疲力竭,腦筋也不再轉動,可表面上卻神色如常,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靈魂和身體短暫地分開了。

  她默默堅持著,等待清寧宮後續的反應。

  太后與她所想一般,對皇長子並無殺意,抱走孩子,更像是將這枚重要籌碼握在手中。平心而論,這算是相當不錯的應對了。

  假如皇帝有個萬一,太后有齊王和皇長子,就有了和大臣談判的底氣。譬如立皇長子為新帝,令齊王攝政,這是大臣也能接受的結果。

  但皇帝真的死了嗎?

  齊王又是怎麼想的?

  答案來得很快。

  齊王一大早進宮,一邊侍疾,一邊游說太后。

  「陛下在山裡生死難料,母親可要盡快拿主意。」齊王親手餵太后湯藥,「兒臣多方試探,楊奇山卻不肯給准話,口口聲聲要等密雲的音訊。」

  尹太后道:「這也是應該的,興許皇帝還好好的。」

  齊王道:「兒臣自然也希望陛下安康,可……」他猶豫了下,壓低聲音,「那時山石滾滾而下,嚇煞人也。」

  尹太后覺得晦氣,瞪他兩眼:「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齊王見太后不鬆動,只好咬牙:「母親救救孩兒吧。我惦記母親安危,想盡快為兄長傳訊,不比二郎奸詐,留在那裡裝好人,若是陛下……兒子倒也罷了,只是捨不得母親……」

  尹太后安慰道:「皇帝有了親兒子,再怎麼樣,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娘!」齊王壓低聲音,「若兄長有了親兒子,兒子該如何自處?我同您說實話吧,兄長一定會記恨孩兒,屆時怕是、怕是兄弟相殘……」

  他「噗通」跪倒,哀求道:「孩兒不敢奢想大位,只求您救救孩兒吧!」

  皇帝是長子,齊王卻是幼兒,尹太后本就寵愛小兒子,更別說二十幾年來,大兒子遠在天邊,只有小兒子承歡膝下,如何能不疼他?

  聞言立即道:「快起來,哪就這麼嚴重了?你們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

  「兄弟豈有親兒子好!」齊王長跪不起,「娘,唯有兄長無子,孩兒這條命才有用啊。」

  尹太后依舊不應。

  她再糊塗,也知道那是皇帝唯一的兒子,作為母親,如何忍心長子絕嗣?

  但於齊王而言,母親答不答應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尋到機會。

  「母親累了。」他低聲道,「您先歇息吧,兒子吩咐春姑姑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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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13:29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一十章 剎那間

  齊王不是尹太后。

  母親就是母親,孝道就是孝道,哪怕是想殺皇帝的太后,最後也未必會死。可兄弟不同,帝王家的兄弟之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從前,齊王沒想過皇位,但皇帝的所作所為,一步步勾出了他的野心:兄長沒有親兒子,他有,他的兒子上位總比侄子好,但兒子上位,又不如把皇位直接讓給他。

  尤其皇帝搞了歸宗,他們的生父也成了皇帝,那他接任帝位,不是名正言順的事嗎?

  兄終弟及,本就是帝王家的常事!

  齊王並不把豐郡王放眼裡,在他看來,豐郡王不過是跳樑小丑,兄長拿來節制他的工具罷了。

  真正有威脅的是皇子。

  他今早去拜見楊奇山和謝世恩,兩老狐狸口口聲聲說「齊王殿下辛苦」,卻分毫不接「皇帝陷落」的話茬,一個勁兒地說調兵救援。

  齊王其實拿不準皇帝是不是已經死了,但做都做了,糾結這個沒有意義。

  既然回來了,而不是留下裝孝子,他就得博取足夠多的好處,這樣就算皇帝僥幸逃過一劫,他也沒輸。

  皇子。

  齊王的目標就是皇子,他敢發誓,這兩老狐狸敢對他這麼不客氣,就是因為皇帝有了親兒子!

  不然,他們怎麼敢這麼對他?

  現在是唯一能下手的機會。

  他聽宮人說,春姑姑一早就去了承華宮,遵太后旨意,抱回了不滿三日的幼兒。

  齊王想,無論如何,母親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孫子哪有兒子親!何況,他家大郎聰明乖巧,老娘一向疼愛。

  一旦木已成舟,太后不想他被兄長殺死,就一定會庇護他。皇帝可以殺兄弟,還能殺親娘不成?

  齊王決定了,就準備付之行動。

  他尋到春姑姑,笑道:「聽說皇兄喜得麟兒,我這做叔叔的也不能小氣。」他隨手摘下腰間的佩玉,「孩子在哪兒,把我這平安扣給他。」

  春姑姑稍微遲疑了一會兒。

  她心裡未嘗沒有懷疑,可作為奴婢,哪怕是太后跟前的奴婢,也沒臉隨意質疑主子的目的。

  「皇子尚幼,見不得風,」春姑姑保守地回答,「還在屋裡呢。」

  齊王好像真的是一個好叔叔,關切道:「誰在照看?貴妃?」

  「貴妃抱恙,嫻嬪坐月子不宜挪動。」春姑姑盡職盡責地回答,「寧遠夫人和奶娘在照看。」

  寧遠夫人?

  齊王險些笑出聲。他還能不知道親娘多討厭對方嗎?因為她的緣故,尹家丟了爵位,他的好表弟成了殘廢。

  天賜良機啊,就讓他一口氣料理了自己的敵人,再幫老娘去了心腹大患。

  「原來如此。」齊王隱約聞得嬰兒啼哭,當下便是一笑,「正好,寧遠夫人怕是也在牽掛謝侍郎的安危。」

  他一面說,一面朝屋裡走了進去。

  奶娘正在餵奶。

  齊王倒也不急這一時片刻,在門外稍作等待。

  春姑姑見狀,去了兩分疑竇,忖度著進了正殿:「娘娘,齊王殿下……」

  「藥呢?」太后不想提這個事,她骨折的胳膊一陣陣抽痛,難以安枕,「叫太醫來,說我的手疼得厲害。」

  春姑姑心裡,太后永遠是第一位的,當下不再多言,一邊服侍太后喝藥,一邊喊小宮人去找太醫。

  他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後殿。

  奶娘已經餵完了。

  程丹若接過孩子,把他放回了嬰兒車中。

  這是皇帝命工匠製作的小床,長得有點像船,能左右搖晃,用的是紫檀木,打磨得光滑無比。

  褥子很柔軟,塞滿了蓬鬆的絲綿,包住所有可能磕碰到孩子的拐角。

  她可不打算整天整夜抱著孩子,該睡搖籃就睡搖籃,不到吃飯的點兒,皇子再怎麼哭也不會抱。

  最多拍拍他。

  齊王來的時候,她就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孩子,平靜地哄他入睡。

  「你們退下。」齊王隨意擺擺手,「我有話和夫人說。」

  奶娘們怔了怔,面面相覷。

  「她們要照顧皇子,皇子在哪兒,她們就在哪兒。」程丹若起身,「不知齊王殿下有何見教?」

  齊王道:「密雲地動,夫人應該已經知道了。」

  「所以?」程丹若打量這位藩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齊王笑了笑:「夫人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他又看了眼奶娘,冷冷道,「滾出去。」

  奶娘之中,終於有個最膽小的,忍不住往門外走了兩步。她一走,其他人難免從眾,也跟著走了兩步。

  大家互相看看,最早動的婦人暗叫糟糕,趕緊跑了。

  她以往在宮裡可沒少聽秘事,藩王與命婦……這要是聽到了什麼陰私,她們可就沒命了!

  一個走了,另外兩個也不再堅定。

  最忠心的一個奶娘問:「夫人,老奴抱了皇子曬曬太陽吧。」

  「也好。」程丹若頷首。

  奶娘正要上前,誰想齊王突然翻臉,一腳踹開她:「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滾出去!」

  奶娘不過是個二十餘歲的婦人,哪裡擋得下成年男子用力的一腳,當下直接撲倒在地,額頭嗑在桌角,直接暈了過去。

  剩下的奶娘嚇得瑟瑟發抖,膽小的沒事,忠心的命難保,怎麼選還用問?

  她連滾帶爬跑了出去,根本不敢再留。

  程丹若冷下臉色:「齊王這是何意?」

  「本王不過是想和夫人說說話罷了。」齊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都說良禽擇木而棲,依本王看,婦人亦是該擇良家而嫁,夫人以為呢?」

  程丹若:什麼鬼?

  跳過前因後果,她都要幻視是什麼強取豪奪的橋段了。

  「我不懂王爺的意思。」

  「本王以為,夫人出身貧寒,卻能一步步走到今日,顯然是個聰明人。」齊王不疾不徐道,「我不需要夫人做太多,只需你離開這裡——」

  程丹若頭回和齊王面對面,一時半會兒的,竟然搞不清他的腦回路:「這麼做能有什麼好處?」

  齊王笑笑:「我以為,夫人的才能猶在貴妃之上。」

  程丹若震驚了。

  齊王的意思是說,她背叛皇帝,讓出皇嗣,然後就能給他當貴妃?哦,不對,在貴妃之上,是說皇后之位?

  不理解。

  完全不理解。

  但齊王覺得很合理。

  程丹若不比奶娘,殺了她難免得罪靖海侯府,他還想拉攏謝世恩,所以,許一個虛無縹緲的皇后之位,拉攏她為幫手,無疑對收尾大有幫助。

  至於她會不會為后位心動,齊王自然是希望她會。

  一品夫人,怎能比得上母儀天下?

  「王妃賢良淑德,育有世子,」程丹若慢慢道,「臣婦萬不敢當如此誇讚。」

  「王妃過去自然是好的。」齊王感慨道,「可惜在地動中傷了頭部,有些認不清人了。」

  程丹若:「……」

  別的不說,齊王這反應速度夠快,說謊不打草稿,也不臉紅。

  她沉默片刻,遲疑地裝出幾分信了的樣子,餘光瞥向幼兒:「他只是個孩子。」

  這話落在齊王耳中,無疑是退讓的兆頭,他笑笑,溫和道:「夫人,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為好,這清寧宮——你可不該進來。」

  程丹若:他信了?

  就這麼信了?

  她不由露出幾分真切的茫然:「啊?」

  「事已至此,夫人不如去向太后陪個罪,本王再替你說項,想來無虞了。」齊王緩緩說出來意。

  程丹若幫他翻譯了一把:你得罪了太后,原本沒法全鬚全尾地走出清寧宮,不過放心,只要你投向我,我就幫你說幾句好話,保下你的命,而且,這個理由也能讓你擺脫事後追責。

  怎麼樣,夠上道了吧?

  她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齊王彷彿和她生活在兩個世界,所作所為,既讓她覺得匪夷所思,又莫名荒唐好笑。

  可程丹若又知道,這事壓根不好笑。

  皇帝不在,清寧宮是太后的地盤,齊王大大咧咧走到這裡,離達成目的只有一伸手的距離而已。

  而她已經處於極致的危險之中。

  不提身份差距,太后懿旨,別忘了,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而皇子更是個脆弱的嬰兒。

  齊王呢?他是一個成年男性。

  他和她虛與委蛇,興許是顧忌謝家,可殺了她又有什麼問題?

  這是在地震之後的特殊時間啊。

  太后只要對外宣稱,她是在地動中不幸遇難,大家面子上過得去,誰會在意她是怎麼死的?

  謝玄英也許會,可人都死了,於程丹若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政鬥的最高級別不是爾虞我詐。

  是見血封喉。

  殺人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既如此,妾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她輕輕嘆息了聲,手撫過嬰兒車的欄桿,戀戀不捨地走遠兩步。

  齊王上前半步,微笑頷首:「本王知道,夫人是聰明人。」

  程丹若又往門口走了兩小步。

  齊王拿起了榻上的軟枕。

  她注視著這個奪位之爭中的熱門人選,他大約三十來歲,體格健碩,看起來略懂武藝,然而,此時此刻,他對她卻沒有任何防備。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拿起的軟墊上,在嬰兒車裡熟睡的孩童身上。

  程丹若不得不花了一秒鐘,思考齊王為什麼對她毫不設防。

  他以為已經收買了她,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還是說,他以為她衡量利弊,認為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故而「聰明」地捨棄皇子?

  抑或是覺得,他已經放過了她,一介婦孺,或許會跪下懇求,會逃竄求助,會痛哭流涕,卻不會反抗?

  一秒鐘到了,她沒想明白。

  程丹若也就不去想了。

  「齊王殿下。」她用遲疑的聲音說著,停駐了腳步。

  齊王不耐煩地投來一瞥,甚至都沒放下手裡的墊子,但這一刻,他也不是沒有意識到不妥。

  她離他太近了。

  「借信物……」後半句話讓他打消了疑慮,以為她伸出手,是想摘他腰間懸掛的玉佩。

  然而,迎向他的並不只有她的手。

  還有隱藏在衣袖中的刀鋒。

  匕首精準地刺入了脾臟,再瞬間抽出。

  齊王很高大,程丹若身高矮了一頭,刺心臟未免太過醒目,但柔軟的脾臟就不一樣了。

  脾臟在腹腔上方,9-11根肋骨間,能夠為人體供血、濾血以及增強免疫力。

  血庫在遭到外傷的剎那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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